《以剑与诗歌佐茶》 好想听见你的声音 正在阅读本书的茶友,你好,某茶正在一边向你鞠躬一边敲下这段话。 我始终相信,对于一部小说来说,读者与作者一样重要,甚至有的时候读者会比作者更加重要。 因为一部小说如果有生命的话,那么,它的起源该是作者脑海里的一缕灵光,然后由作者用笔墨赋予它骨骼强健,筋肉饱满的生命。 而作者点下句点的那一刻,便是作者与这条生命诀别的那一刻。作者完成写作之后,就不该再对小说的生命加以干涉。所以翁贝托·埃科会说:作者在写完作品后或许就该死去,以免妨碍文本自身的进展。 没错,小说自己会生出阐释与效果,他的生命将会由读者来延续与发展。 当小说的生命与你的想象力结合,你会让他鲜活,你会赋予他未来。 所以,在连载创作的过程中,我迫切地想听见读者的声音。 我想听见你的声音,我想和你讨论情节,我想听见你的批评建议,还有,如果你喜欢我的故事的话,可不可以夸奖我呢? 不需要考虑太多,请尽管在书评区留下你想说的话吧。 同时,我有开一个新浪微博: “茶茶叶茶茶叶” 欢迎大家在微博上给我留言。与小说有关的,与小说无关的,我都欢迎。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倾诉的树洞。 我记得小说家朱天心朱天文姐妹常常讲的一句话是,写小说就是作家把自己的血肉拆掉,来重构别人的生命。或者说,小说家把自己的房子拆掉,用砖来盖别人的房子。 我一身血肉满打满算也就六十多公斤,我是有限的。所以我现在正双手高举向天空,学着孙悟空聚集元气弹一样大喊:天空、海洋、大地,生命,请把你们的元气分给我吧。 什么话也好,什么事也好,只要你想要倾诉,我都会认真倾听。而且请放心,你的隐私我会绝对尊重。 总之,我亲爱的读者,正在阅读本书的茶友,请让我更多地听见你的声音吧。 致新书友,阅读之前请听我聊一聊这本书 正准备开始阅读本书的新书友,你好,某茶一边向你鞠躬一边敲下这段话。 在你踏入这个全新的故事世界之前,请允许我先和你聊一聊这是本什么样的书,以及开卷之前我想说的话。 ……………………………… 这本书缘起于两类我非常喜欢的情节。 一个是平常世界里的非常人:比如说《哈利·波特》,巫师行走于伦敦街头。比如说《level-e》,外星人住在地球乡下看棒球。 另一个是真实历史的传奇演绎:比如说《寻秦记》,书末穿越者项少龙的儿子不满意自己的名字项宝儿,要改名为羽,那个瞬间,看得我头皮一麻,浑身舒爽,姓项名羽,原来西楚霸王是项少龙的儿子啊。 我很享受这种窥见他人未知之物的爽快感。 那么不妨试想,如果我们熟知的世界上存在着一群拥有超凡能力的“方外之人”,他们将会如何自处于这个世界?又会演绎怎样的爱恨情仇?我想写的不是那种修仙飞升的练功狂人,而是有烟火味的“非常人”。 同时,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人的话,他们在我们熟知的历史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历史的真相又会是什么? 所以。本书的主轴就是主角孙苏合行走于世界各地,通过一次次冒险,与各种各样的人与非人碰撞交织,逐渐成长,一步步揭开重纱掩映的历史真相。 ……………………………… 本书无后宫非种马,我是纯爱党。 ……………………………… 挖坑必填,有始有终。 我自己也看很多小说,经常会遇到作者任性地挖坑不填的情况,作为一个轻微强迫症患者,这种感觉实在是百爪挠心,很急,很急,有时候真想给他两脚,哈哈。 我是深深知道挖坑不填是多么可恶,所以我可以向大家保证,这本书每个情节的设置都经过精心考量,有头有尾有始有终。 ……………………………… 还有本书为什么用《以剑与诗歌佐茶》作为书名呢? 因为“剑”、“诗歌”、“茶”这三个意象是贯穿全书的重要线索,也是主角的“外挂”,不过,不会是那种很无敌很夸张的外挂,而是与主角一起成长的类型。这三者的具体设定融入了我独有的一些想法,会很有趣,虽然不会一开始就给出具体介绍,不过很快会在第一卷中随着后续情节的展开而自然揭露。 我不想一来就甩出一大堆设定,比如说,啊,这里是xx大陆,xx国,大家练的是xx,等级是从x士练到x王再练到x神仙。我个人不太喜欢这种直接甩设定的风格,感觉和网游说明书一样。所以,不要着急,在本书中,主角孙苏合知道的并不比看书的你更多,我希望随着情节展开,大家能享受和主角一起探索未知的乐趣。 ……………………………… 我之所以想起写这篇“致新书友”,是多亏了“未名风语”在书评区留下了他的读后感想,并为我提供了很宝贵的建议。 而且他夸我写得挺好,哈,超爽的。(嘘,不要告诉别人哦。) 未名风语觉得对新书友来说: 1、一开头的锲子阅读体验不是很好,看起来没头没脑的,摸不着头绪。 2、前两章浮躁的时候点开来看稍微有点累,读下去需要一点耐心。 ……………………………… 请允许我和大家聊一聊我写作之初的考量吧。 先说锲子。 开头的锲子看起来和正文似乎没什么关系,其实我原本的打算是在第一卷的最后,在揭开所有谜底的高潮部分点出锲子与正文的关联,这样首尾呼应,“哦,原来是这样啊。”就能予人一种霍然贯通的快感。 而且我打算每一卷的开头都会花一小段的篇幅来写过去历史的传奇演绎。这是本书很重要的主轴,过去历史中的种种因缘于时间长河之中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在今天的世界里激起风雷,而主角将会不断探索,一步步揭开其中的关系和谜团。这是我想呈现的故事。 但是,我因为是作者,知道前后的关系,所以忽略了不知道这一点的新读者的感受。 所以,如果你觉得锲子看得摸不着头脑,那么请直接从第一章看起吧,不会有任何影响的。等到第一卷结束再回来看锲子,那会是另一种不错的阅读体验。 ……………………………… 再说第二点,前两章浮躁的时候点开来看稍微有点累,读下去需要一点耐心。未名风语觉得会不会“是描叙太多?还是开头场面不够鲜明?” 关于这一点呢,其实我是希望能用多一点的笔墨来让主角血肉丰满起来,他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有哭有笑,就像你我一样的普通人,而不是一个诸多标签设定的集合体。 所以,在前几章,主角会惶惑,会不安,会需要处理他对世界认知的变化。有别于锲子中血肉翻飞的激烈战斗,看起来会有一个落差。但是,我保证后面很快会有激烈的剧情冲突出现,而各个角色也会显现出各自的魅力。 我知道网络小说有“黄金三章”之说,就是三句之内主角出现,第一章之内外挂到手,前三章之内完成装逼打脸。这样爽吗?当然爽啦。我自己也看很多小说,看得津津有味,很爽。 但是,在觉得爽之余,我会有种感觉,就是这样的主角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就像作者在玩mmrpg式的网络游戏一样,赶着主角快速地去触发事件完成任务。 而我现在作为一个作者的话,我希望我笔下的角色都有自己的生命,都有自己的魅力,都是可怜可爱可亲、可恨可憎可恶,值得投注感情的活生生的人。 比如主角孙苏合,他没有龙傲天式虎躯一震的王霸之气,也没有呵呵冷笑一切尽在掌握的智慧,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就是这样的普通人,他也可以搏击命运,于一众豪强之中绽放出脆弱而坚强的光彩。我想写出这种感动。 我本来的打算是在主角的视角以外穿插游英雄追踪凶杀案的副视角,用凶杀案的悬疑在开始的几章提振读者的兴趣,以消解主角视角的大量叙述,但看来节奏还可以调整得更加清爽明快一些。 这也是作者的盲区,我写的时候更多的是考虑整体情节的交织发展,但局部的节奏把握对我来说没那么容易确定。多亏了未名风语的建议,我非常感谢他。 ……………………………… 各位新书友老书友,正如我一直说的,我好希望能听到你们的声音。这本书的创作不能缺少你们。 无论你们有什么想法、建议、批评,都可以在书评区发帖,或是在我的微博“茶茶叶茶茶叶”里留言。 我想听见你的声音! 我想听见你的声音! 傻狗,你妈死了,写书就写书,扯些鸟语,装你妈的逼? 各位茶友大家好,最近有位朋友对我书里有几个地方用了外语相当不满,说了些比较激烈的言语,所以我想有必要专门和大家聊一聊我这么写的考量。 ………………………………………………………… 首先,我在书中的几个地方使用部分外语词汇,绝对不是为了装逼。 我就直说,我从上学开始就是个英语苦手,一个头两个大,学得头疼得很。书中出现的荷兰语、法语、日语那更是压根不懂,都是查资料的。所以根本没什么好装逼的。 第二,每一个使用外语的地方,我都在那一章后面的作者感言里附上详细的注释。使用一些外语词汇,只是作为调味料,相信不会存在影响阅读的情况。 ………………………………………………………… 那么,我为什么要这样写呢? 这就涉及到创作中一个常见的问题:当出现其他语言的使用者的时候,该如何处理多种语言? 最简单也最常用的方式当然是让所有人物都讲同一种语言啦。 但是这样做在方便之余会有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是严重影响作品的严谨性。我们不是经常吐槽这种现象吗?比如说:一些抗日神剧里,日本鬼子的中文说得比翻译官还溜。又比如说:一些日本动漫里面,不管是人是神还是外星人,通通一口日语打天下。 我之前也说过,本书一个很重要的主轴就是真实历史的传奇演绎,让读者享受到窥见历史真相的愉悦感。那么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在细节上做到严谨可信,这非常重要。 真的越真,虚的演绎才越令人信服,才越能写出其中的趣味。如果读者一看,哦,你这什么东西啊,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瞎编的嘛,编得还那么假。那阅读乐趣就大大减少了。 所以我在处理这种语言问题的时候,会在方便阅读的前提下,尽量在细节上多下一些功夫,来令情节严谨可信。 ………………………………………………………… 以书中的画先生为例,他会说一口语调别扭的汉语,但是发招的时候,生气的时候,说的就是外语。为什么不干脆让他全说汉语呢? 我们不妨试想,《射雕英雄传》里,洪七公是用汉语教的郭靖“降龙十八掌”。郭靖在江南嘉兴烟雨楼发掌时,嘴里喊的也是汉语的“亢龙有悔”、“飞龙在天”。 那么当他去蒙古领兵伐金时,他平时说的都是蒙古话,但发降龙十八掌的时候,喊的肯定还是汉语的“亢龙有悔”、“飞龙在天”。绝对不可能特意翻译成蒙古语版“降龙十八掌”再喊出来,因为这不合常理。 画先生亦是同理,他在书中身处一个汉语环境里,平时说的肯定是汉语,但是发招和生气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使用原本的语言,这样才合理嘛。 ………………………………………………………… 多种语言的碰撞处理起来虽然很有难度,但同时也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可以写,我也说过后续章节中会引入各种有意思的方言要素,比如说:你个瓜娃子瓜兮兮的你晓得个铲铲。侬伐开心啊?是鸠但啦……哈哈,相信会是很好玩的尝试。 或许会有人觉得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吗?吃力却未必讨好。但是,这就是我对细节的执着。我是很认真地对待这本书的。 不过,我一个人的话,终究难免出现错漏,所以,也希望大家能帮忙指出书中的问题。小到错别字、标点符号错误、“的得地”误用,大到情节漏洞,设定矛盾,等等等等。大家可以在书评区,或者我的微博“茶茶叶茶茶叶”告诉我书中的问题,我会第一时间予以改正。 我真的很希望大家能参与到这本书的创作中来,我们一起创造一个有意思的世界,这本身也是一种乐趣不是吗? 上架感言,旅途的结束与生命的开始 各位茶友,大家好,某茶一边向你鞠躬,一边写下这段话。 本书从今天开始就要上架了。在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里,非常感谢起点、感谢我的责编夜宵大大,感谢签约编辑猜猜大大,还有最重要的是感谢各位茶友的支持和陪伴。 从今天开始将会连续三天,每天三更,时间分别为下午2点,晚上8点和晚上10点。 趁这个机会我想和大家说点心里话,同时聊一聊这本书后续的发展。 ……………… 先说说心里话吧。 不知大家有没有好奇小说是怎样被创作出来的呢?一个故事的旅途是从哪里开始,又是走过怎样的旅程才与你相见? 以我个人的经验,一切的起源该是电光火石之间不经意诞生的一个简单的想法或者概念。 浪漫点来说,或许真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谬斯女神垂青的一吻点燃了最初的一缕火焰。 现实一点来说,大概就是经验与想象在脑海里的不断碰撞,迸射出了一连串有趣的火花。 就像本书,我之前也和大家聊过,它缘起于两类我很喜欢的情节:平常世界里的非常人和真实历史的传奇演绎。 于是有了最开始的想法和概念之后,接下来便是向着那个方向,创造人物,酝酿情节。 从一字两字开始,缀字成句,先是粗糙的简笔勾勒。比如说:嗯,下一章开始写花火和颜欢的战斗吧。两人同时出手,先是试探,打打打打打,然后,嗯,中间不知道怎么写,再然后花火使出无形剑气,可是没有什么效果,他们互相放些狠话。旁观的王禹玉等人说上几句,烘托一下气氛,也同时做一些解说。然后花火和颜欢开始动真格地战斗了。颜欢身上冒出黑气,一个个像素格子若隐若现…… 哈,一开始大概就是这样的,然后以此为骨架,慢慢润色,联句成篇。 再联系一下前后,自己读上几遍,琢磨一下词句,最后付诸笔端,不,现在应该说是付诸网端了。 那么到此为止,一部小说是否已经走到了他旅途的终点?或者说一部小说什么时候才算完成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允许我和大家分享一下我人生中一个至今仍然记忆犹新的瞬间。 那是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回学校里开运动会,大家肯定都懂,运动会对于整天淹没于题海之中的学生来说,其实就是一个难得的奢侈假期。 尤其是对于像我这样不擅长运动的人来说,什么给班级争光那是不用多想了,安心当个啦啦队,享受这难得的空闲时光吧。 于是我早早便主动请缨,找了个帮大家看水看衣服的差事。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电子书那么流行,我问同学借了一本大部头的《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摊在膝盖上,把头一埋,就陷入书中,物我两忘。 操场上风很大,我缩着身子跟着太阳慢慢挪位置,当我从这头慢慢挪到那一头的时候,同学拍拍我的肩膀,今天结束了,一起去搬桌子吧。 我一下站了起来,揉揉眼睛,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那一个瞬间,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给同学递水递衣服的,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吃的午饭。我只觉得刚才我还在女贞路、在格里莫广场12号、在霍格沃茨,那个魔法世界触手可及,所有人物都是活生生的在我身边,我甚至有一种很肯定的感觉,只要我一抬手,好像真的就能发出一记“除你武器”。 在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书里的人物是活着的,他们有血有肉,不但有自己的故事,更有自己的生命。 没错,一个故事的旅途止于作者的笔下,但这不是终点。当他们与你相遇的那一刻,因为你的想象力,他们的生命真正地开始了。只有到了这一步,一个故事才可以说得上一声完成。 所以我恳请大家和我一起继续这个“以剑与诗歌佐茶”的世界,我写,你读,我们一起为这个故事赋予生命,在我笔下,在你心中。 ……………… 接下来说说后续的故事发展吧。从本周末开始一直到下周,第一卷的故事将迎来最后的高潮部分,所有的线索都会串联在一起,所有的谜题都会得到最终的解答。 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逐鹿游戏举办的真正意义是什么?连环凶案的目的和怨气的作用又是什么? 那一连串凶案时间数列为什么会泄露?背后是谁与谁的博弈? 而孙苏合前世最终因何而死?他为什么会失去部分记忆?为什么会穿越成为艾丽丝?这一次又该如何活下来? 这些都会在最后的连番激战中或明或暗地得到解答。 我说过我不会挖坑不填,也不会写些没头没脑的情节,包括锲子的故事,包括艾丽丝的穿越,包括前文隐约提到的自诩为神明的妄人,等等等等,都会在一个巨大的框架中有趣而合理地串联起来。我们的故事还只是刚刚开始,它只露出了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的精彩等待大家。 ……………… 第一卷结束之后,第二卷的故事将承接第一卷进行。激战过后,狂澜既止,余波未平,各方势力都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分一杯羹。 不过大方向是这样啦,但是第一卷写得气氛比较压抑了一点,所以第二卷的话我想往轻松有趣一点的路线上写,不写太多高手的争斗,而是更多地着墨于低手。用一个个阴差阳错相互串联的故事,有笑有泪地丰富世界观。 我们的主角孙苏合小朋友也不会像第一卷中那么被动,终于可以开始威风起来了,不过王霸之气还是没有的,痴气和运气或许会有一点吧,哈哈。 同时,除了人以外,“非人”的势力也会开始出现,我对此的设定与通常小说里出现的妖怪精鬼会有所不同,是一个独特的视角,大家敬请期待。 ……………… 然后从第三卷开始,我们的舞台会穿梭到世界各地,不局限于国内的话,就不用那么和谐,会有更多的创作空间,大家懂的,故事会有更加丰富的维度。第一站已经确定了,是日本京都,但是不会出现无脑屠日灭美的情节。我不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爽点,不过我可以保证,故事的精彩程度只会更好。 ……………… 最后的最后,还是希望大家能够订阅一下vip章节,多给我一些支持。后续我会组织一些订阅的茶友专享的福利,比如说龙套啊,番外啊,一些小礼物啊,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东西。 如果确实有困难的朋友,请不要取消收藏,我也希望本书能够继续带给你乐趣,你可以,就是,我们都懂的。 如果大家觉得本书看起来还不错的话,请帮忙多向身边的朋友推荐一下吧,即使是一个点击也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谢谢大家,某茶再一次真诚地向大家鞠躬。 锲子 隆冬将至,大雪纷飞,十一月的鄂特古胡兰山顶,凛冽的狂风淫威肆虐。 午夜,乌云低垂,阴沉如墨,天地之间见不到半点月光,在这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中,一道魁梧的身影如同一杆直刺天空的长枪,笔直地立身于山巅。 他面容粗狂,一头乱发随意披散着,眸子中燃烧着炽烈如火的杀意。就连山顶的狂风暴雪都被他震慑,向他屈服,呜咽着不敢靠近。 山脚下,一座座极尽奢侈之能事的蒙古包扎营于此,众星拱月般地拱卫着营地正中的王帐。 尽管风急雪恶,但是整个营地灯火通明,酒香、肉香、脂粉香伴随着歌舞声和饮宴的喧嚣硬生生地在这冰天雪地中开辟出了一片享乐的盛景。 王帐的主人正是成吉思汗第三子,如今的蒙古大汗孛儿只斤·窝阔台。 窝阔台自继位以来,对外,南灭金朝,西征欧陆,兵锋所向,挡者披靡。对内,重用耶律楚材,行汉法,开科取士,国势日盛。 在这位帝王的人生中,唯一曾经对他有所威胁的便只有他的幼弟,成吉思汗第四子孛儿只斤·拖雷。 成吉思汗膝下四子,长子术赤身世存疑,向来为成吉思汗所不喜。次子察合台性烈如火,多次公然与术赤相争,难孚众望。因此,当时有望争夺汗位的只有三子窝阔台和幼子托雷。 成吉思汗临死前,由于托雷年幼,战功不彰,因此属意老成持重的窝阔台继承汗位。 但是,依照蒙古传统,幼子才是继承家业的守灶之子。 宫廷内就有人恪守旧制,一力主张立幼子拖雷,反对成吉思汗的遗命。 两股势力争持不下,以致王位空缺足足两年,期间便由拖雷监国。 一直到了公元1229年秋,为了推选新大汗,蒙古的宗王和重要大臣们齐聚一堂,按照传统,举行忽里台大会。 大会整整开了四十天,窝阔台纵横捭阖,在察合台的支持下终于以兄弟之情说服了重情重义的托雷,压下所有反对势力,名正言顺地登上王位。 只是,这之后,托雷南征北战,功勋日隆。功高盖主乃是臣子的第一大忌讳。而托雷的身份更是特殊到了极点。 卧榻之畔岂容他人安睡?窝阔台如鲠在喉,终于还是决定对自己这位弟弟下手。 他借萨满巫师之口,声称自己身患重病,须得至亲代死,才能活命。 托雷得知此事,星夜赶回王帐,见到窝阔台重病卧床,心急如焚。兄弟之情、君臣之义让他自愿饮下了萨满巫师的涤罪之水,以身代死。 此时已是公元1241年冬,距离托雷之死已过去九年。 窝阔台与一众王公贵族会猎归来,扎营于鄂特古胡兰山,预备饮宴达旦。 夜色深沉,山顶的男子双目微眯,死死盯着山脚下的蒙古大营,他的左手缩在袖中,不住地掐诀推算,右手持定剑诀,一朵青莲在他掌心若隐若现。 “嘿,苏赫,要是让金人、宋人晓得你在这里,保管要笑破肚皮。”一道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山顶。 这道声音飘忽不定,似乎来自万里之外,又似乎近在耳旁,音色特异,叫人辨不出男女老少,充斥着一种非人的质感。尽管声音不大,但任凭寒风如何咆哮都无法将其掩盖。 苏赫对此充耳不闻,兀自掐算不止。在他眼中,无数密宗真言围绕着蒙古大营游走不息,朵朵金莲随生随灭,结成一座固若金汤的佛光大阵。佛光之下,煞气深深,隐隐还有恶鬼妖魔暗中潜伏。 “就算你屠了这条龙,还有你那一干兄弟在,怎么也轮不到你当皇帝,何苦做这赔本买卖。哎,好亏,好亏……”那道声音絮絮叨叨,自得其乐地说个不停。 苏赫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是问你借剑,可没说过要听你废话。” 那道声音讪讪地一笑:“借剑是买卖,说话是人情嘛。” “哎,到时候了。”那声音突然语调一变,正色道。 话音未落,苏赫已经纵身一跃,双手掐诀如飞,勾动冥冥之中的天时地势,身子如流星急坠,直冲山脚的蒙古大营。 与此同时,一道惨白的月光刺破漫天的乌云,正好照在大营之上。佛光大阵乃是以无上密宗真言沟通天地,借自然之伟力而立。此时,苏赫借天时流转,引月华之力,勾起地势变化,整个大阵运转顿时为止一滞。 苏赫抓住这一瞬即逝的破绽,一声厉吼,肌肉贲张,双手朝着佛光大阵作势一撕。两股无形巨力似两只巨手生生插入佛光大阵之中,将其撕得寸寸破裂。 但是,无数金莲瞬间燃成明王怒火,菩萨低眉也有金刚之怒! 无形的火焰顺势烧向苏赫肉身。火焰之下,两道诡异的黑气冲天而起,作白骨相、天神相、雄鹰相……亦是直取苏赫而来。 苏赫一声冷哼,掌心青莲一震,顿时剑气冲霄,重重乌云被无穷无尽的剑气搅碎,一道道素白的月光贯通天地。 苏赫朗声吟到:“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顿时,月光与剑气相合,此时月与剑再无分别。月光照处,气势凶恶的火焰与黑气被尽数斩灭,连天地间的狂风暴雪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蒙古大营内,一名跌迦而坐的老僧蓦然睁开眼睛,他口宣佛号,梵音未落,身体已经自原地消失。 与此同时,营地另一处,两名正在伏地祈祷的萨满巫师相互对视一眼,一震手中的骨杖,也化作黑气自原地消失。 营地上,守夜的卫士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他们看不到天空中发生了什么,但是一种本能的恐惧让这些沙场百战的勇士都感到喘不过气来。 突然,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空月光大盛,银光映雪,举目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下一刻,他们见到了一幅终身难忘的场景,月光之中,一道身影如同天神临凡,从天而降。 王帐之中,烈酒美人,喧闹不休。蒙古大汗窝阔台雄踞王座,纵情豪饮。 突然,一道佛光蓦然出现在王帐中,紧接着两道黑气化作萨满巫师也出现在了窝阔台的王座之前。一众舞女和饮宴的贵族望着突然出现的三人,面面相觑,王帐之中出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窝阔台不悦地问道:“三位上师,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一股爆烈的寒风猛地冲破王帐的入口,王帐之外,一道人影不急不慢,视诸多卫士如无物,径直冲着窝阔台而来。 戍卫王帐乃是无上的荣耀,拥有这份殊荣的,无一例外,都是骁勇善战,饮饱了鲜血的勇士,在战场上,以一挡百也非虚言。 但此时,面对苏赫,却没有一个人有上前一步的勇气。月华如水,天地皆白,不少人跪倒在地,喃喃自语,祈求着神灵的护佑与宽恕。 王帐里,众人感到一股宛如实质的杀意扑面而来,就好像一头猛兽正好整以暇地舔·舐着他们的喉咙。舞女们早已蜷身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吱声。贵族们冷汗涔涔,齐齐望向窝阔台。 “酒呢?”窝阔台举起金杯问道。 侍者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双手颤抖着为窝阔台注满酒。 窝阔台一口将酒饮尽,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屠龙的人!”苏赫用蒙古语答道。 “放肆!”萨满巫师一声断喝,口诵咒语,摇动骨杖。 苏赫脚步一顿,在他的感知里,王帐、帝王、老僧都不见了。 白骨成山,流血漂橹,原本的蒙古大营变成了尸山血海的地狱。两名萨满巫师化身擎天巨人,头生双角,狰狞可怖,身上白骨隐现,一道道黑色的火焰纠缠其间。 苏赫将掌心青莲一把按在自己胸口,青莲泛着如水的青光,渐渐隐去。 “装神弄鬼!现在,可以试试你们的手段了。”苏赫看着青莲隐去,冷笑着说道。随即他双目圆瞪,周身血气猛烈运行,汗水直接化作蒸汽,整个人如同一座熔钢锻铁的烘炉一般。 两个巨人一声嘶吼,小山大小的拳头带着石破天惊的威势不由分说地轰向苏赫。 巨人的拳头遮天盖地,避无可避,分毫不差地击中了苏赫,连大地都被这股无匹的巨力打得崩裂。萨满巫师一击得手,却没有半点喜色。 “开!”苏赫大吼一声,山摇地动,萨满巫师所化的巨人一声闷哼,击中苏赫的拳头直接化作黑气消散了。随即一道人影冲天而起,悍然与两个庞然大物斗到了一起。 王帐中的众人只见萨满巫师一摇骨杖,来犯之人脚步顿止。 然后,被众人视若神明的密教活佛宣了一声佛号,背后隐隐现出大日如来法相,身呈白肉色,具足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手结智拳印,头戴五佛宝冠,着妙天衣。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诸般烦恼,一时顿消,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但是,来犯之人身上突然浮现一朵似虚似幻的青莲,青光如水,生生抵住了无处不在的佛光。 随后,大地一震,无论是王帐外的卫士还是帐中的贵族、舞女、侍者都感到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洪流扑面而来。 尽管这股冲击无形无相,但是威力之大,没有任何拮抗的余地。众人的意识似乎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之上,而后又被深深砸入了万丈深渊。 佛光退去,青莲消散,两名萨满巫师七窍流血,跌倒在地,挣扎不起。除了窝阔台、萨满巫师和密宗活佛之外,蒙古大营中的所有人都在刚才的一震中失去了意识。 苏赫唇角流血,但仍然不急不慢的一步步逼近王座上的帝王,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稍稍延缓他的脚步。 窝阔台一把扯掉身上的锦衣华服,拔出随身弯刀,如同恶狼一般,怒吼一声,起身扑向苏赫。 苏赫一声冷笑,骈指作剑,势如闪电地直点窝阔台的眉心。 只是,这一指在离窝阔台不到一寸的地方突然停住。 道教符箓、密宗真言、萨满巫咒……无数的祈福结成一道龙型虚影挡住了苏赫必杀的一指。 苏赫一击失手,刚才斗法之中所受的伤势顿时反噬,几乎让他立身不稳。 活佛仰天狂笑道:“天命所归,神通不加其身。哈哈哈……你终于还是败了。师兄啊,你看见了吗?降妖伏魔,就在今日!”说罢,念动真言,以自己的性命为引,勾动天地间如渊似海的佛门念力。 佛光大盛,那老僧宣了一声佛号,双手作莲花合掌,嘴角带笑,肉身化作一片光雨消失无踪。 而在漫天飘飞的光雨之中,隐隐出现一尊大日如来法相。那法相宝相庄严,一掌推出,看似平平无奇,却有无处不在之能。 苏赫无处可避,只能硬接这一招。他指诀一掐,身上青莲虚影再现。 但这一掌不但是活佛毕生功力所化,更以秘法引动佛门众生的念力加持,即使是以青莲之威也难以化解。 佛光入体,青莲之上,青黄两色光华一时僵持不下。 苏赫旧伤未愈,又受此重创,换做常人早已灰飞烟灭,饶是他以惊人的执念生生撑住,但身体也几乎动弹不得。 窝阔台乘势合身扑上,将苏赫压倒在地。弯刀直取苏赫的咽喉。 滚烫的鲜血四处迸溅,弯刀被苏赫的左臂挡住,刀锋深深斩在骨头上,一时竟然拔不出来。 苏赫狠狠一咬牙,右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血,死死扣住窝阔台的喉咙。龙型虚影被苏赫的鲜血一冲,竟然自行隐去。 倒在一旁的萨满巫师挣扎着惊叫一声:“黄金血脉!” 苏赫瞪着血红的双眼抵住窝阔台的额头,疯狂怒吼:“看看我是谁!我是谁!” 窝阔台这才第一次仔细看清楚苏赫的面貌。 “托雷!你,你是托雷的孩子!”他一声哀嚎,眼角含泪,几多怨愤,几多悲凉:“原来是你,你终于还是来找我报仇了!” “你记住,我不是来给托雷报仇的,因为就凭你,杀不了托雷!”苏赫拼命压制住满腔的杀意,生怕自己话没说完就已经掐死了眼前的仇人。 “哈哈哈哈,你说得对,托雷是自愿为我而死的,那么,你也给我死吧!”窝阔台满面赤红,突然发狠,咆哮着拔出了卡在苏赫左手的弯刀。 苏赫吃痛,扣住窝阔台喉咙的右手顿时一松。 弯刀带着血影,冲着苏赫兜头劈下。 但是,刀砍到一半,突然软软地垂了下去。窝阔台的眼中还残留着苏赫一指划过的残影,但是魁梧的身体已经轰然倒地。 不远处,挣扎不起的萨满巫师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御剑斩念!” 苏赫的一指并没有碰到窝阔台的肉体,他的身体受创过重,已经无法让他在弯刀斩下之前徒手击杀窝阔台,但是,他的意念、他的道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弱。 这一指是纯粹的剑意,斩念不斩身。 苏赫看着倒在地上的窝阔台,纵使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此时也不过是一具毫无意识,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罢了。 ”我说过,我是屠龙的人。”苏赫低声说道,声音有生以来第一次显得有些虚弱。 窝阔台被斩的同时,一股无穷无尽的怨气冲入了苏赫的体内。 密宗佛光、无边怨气、青莲剑气,三股力量以苏赫的身体为战场,在青莲上纠缠不休。 苏赫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顿地走出蒙古大营,魁梧的身躯此时看上去已经油尽灯枯。 但是,纵使如此,两名萨满巫师也没有勇气再动手了,他们只能倒在地上,看着他一步步地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萨满巫师打破了沉默:“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窝阔台倒在地上,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微微抽动着,但是,两人都知道,蒙古大汗窝阔台已经死了,眼前的只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罢了。 另一名巫师看着倒在地上的窝阔台,阴阴地说道:“大汗年事已高,又嗜酒如命,身体出些问题也是正常,与我等无关呢。” 两人心领神会,互相对视一眼,摇动骨杖,幻化出一股股黑气卷向蒙古大营中所有昏迷的人。 临安城外,一座无名小山上,一个身穿粗布麻衣作农夫打扮的人正端坐在一道山泉旁。几只小鸟落在他的头上,闲庭信步般的来来去去。 突然,一个满身泥泞的大汉从一旁的林子里踉跄着走出,他盘腿坐下,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来,我来还剑了,只是,有些弄脏了。”说罢,七窍流血,再也没有了生息。 小鸟依旧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农夫打扮的人站了起来轻轻拂过苏赫的双眼,为他阖上眼皮,伸手一招,一朵青莲飘出。莲身上,青、黄、红,三色光华相持不下。 那人手托青莲,对着山泉纵声吟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十一月丁亥,大猎。庚寅,还至鈋铁钅辜胡兰山。奥都剌合蛮进酒,帝欢饮,极夜乃罢。辛卯迟明,帝崩于行殿。在位十三年,寿五十有六。葬起辇谷。追谥英文皇帝,庙号太宗。——元史·卷二·本纪第二 第一章 命不久矣 会议室里,空气闷热,电风扇有气无力地摇着。孙苏合一身正装,正襟危坐地看着眼前的面试官。 “我们会在一周之内电话通知你结果,谢谢你参加我们公司的面试,麻烦请下一位面试者进来。”面试官整了整手中的简历,往旁边一丢,用机械式的语调宣布了面试的结束。 孙苏合试着从面试官脸上读出一些端倪,但是,对方始终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心里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又是等电话,哎,结果多半是不太乐观了。 不过最后的细节还是要做好,扣上西服的扣子,站起身来,孙苏合向着面试官微微鞠了一躬:“谢谢。”然后把椅子轻轻推回了原位。 走出会议室的大门,孙苏合心里难免有几分失落。 年初考研失败后,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写完毕业论文,完成答辩,拿到了毕业证书,家里就催着他赶紧回家考公务员。考公,相亲,结婚,买房,在孙苏合的爸妈心里这就是最好的人生轨迹。 这样的人生虽然单调但却安稳。收入、福利、社会地位都算不错。父母、亲戚,似乎所有人都会觉得满意,除了孙苏合自己以外。 对于孙苏合来说,这种从二十岁就能看到六十岁的生活没有丝毫吸引力。还没有开始探索人生的可能性,就被按死在了既定的轨道上,这样的人生,好生无趣。 于是,不可避免地大吵一场后,孙苏合背井离乡,孤身跑到了这座城市。可是,工作难找,合适的工作更是如此。大学期间打工攒的钱只够他勉强付几个月的房租。他只能一边在便利店打着零工,一边到处投简历。 一走出办公楼的大门,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孙苏合眉头微皱,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啧,都立秋了怎么还这么热。” 领口袖口都微微发痒,他一边解开衬衫扣子,一边盘算着待会儿该去哪里吃个饭,然后早点赶去便利店上夜班。 突然,嘭的一声,身旁蓦然传来一声闷响,孙苏合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男子直挺挺地倒在血泊中,身体还在微微抽动着,但生命正随着肆意乱流的鲜血而迅速消失。 恐惧、恶心,混合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猛地袭来。孙苏合只觉得屁股一酸,胃里的酸水一下子泛了上来。腾腾腾,后退了好几步,他好不容易才扶墙站定,用袖子掩住口鼻强行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生生压住了呕吐的冲动。 这时,街上的其他人也发现出事了,尖叫的,围观的,拍照的,乱成一团。孙苏合勉强定了定神,赶紧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120和报警电话110。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吧。这样想着,孙苏合强忍着不适打完电话,快走几步,只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几公里外的老城居民区,一辆警车正以极慢的速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驶。 刑警游英雄神思不属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双目赤红地看着手上的手机,打开又关上,打开又关上,身上的焦虑仿佛要像水一样溢出来。 身旁的赵清赵警官忍不住问道:“老游,你今天是怎么了,还在想那件事?” 游英雄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我问你,你心里真的就相信老张是自杀的,一点怀疑也没有?” 赵警官叹了口气道:“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完全不敢相信,可是,我们当警察的还是要相信证据嘛。抑郁症这种事真的不好说的,法医都验过了,我知道这种事情的确是很难接受,但是……” 游英雄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地打断了他:“这些话你就不用和我多说了,这件事你也别管我。” 赵警官斟酌了一下言辞,小心翼翼地继续劝道:“老游,我知道你和老张的交情,可是……” “小赵,你不用劝我。”游英雄挥了挥手里的烟打断了赵警官的话,“我现在一闭眼就能看到老张的脸,有时候是他小时候的样子,有时候是他在警校时的样子,有时候又是他娘的满脸是血的样子。可是不管是什么样子,他都在和我说一句话,他要让我查个清楚!” 游英雄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觉得我是难以接受事实,胡思乱想。我告诉你,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可是,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那么今天,就在今天,今天下午四点十三分,肯定他娘的有事发生。” 尽管已近傍晚,但是太阳仍然肆无忌惮地倾泄着光和热,街上热气蒸腾。行人们因为突发的坠楼事件都聚了过来看热闹,附近大楼里的保安大声呼喊着试图维持秩序,可是收效甚微,现场一片混乱。 孙苏合好不容易才逆着蜂拥而至的人群离开现场。 “喂,孙苏合!就是你,别走,等等我啊。” 突然,一声略显稚嫩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叫住了满头大汗的孙苏合。孙苏合心里有些奇怪,因为对方用的竟然是自己老家的方言。 孙苏合的老家是江浙东部的一座小城,浙东多山,古时候交通不便,所以往往两地相隔不远,语音语调却大有不同,有十里不同音之说,不是当地人很难听得懂说什么。 这么巧遇到老家的朋友了?但是这声音没什么印象啊。孙苏合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一个人正向自己挥手。那人一身宽大黑袍,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背包,头上戴着一顶大得夸张的巫师帽,把脸也给遮住了。 这是哪位?在玩巫师cosy吗?孙苏合搜肠刮肚也没能想到这究竟是哪位熟人。 正想着,黑袍少女已经小跑几步,站到了孙苏合面前。她推了推那顶大帽子的帽檐,梧桐树漏下的碎阳光跳跃着洒在她的脸上,一头无瑕的纯银长发在微风中随意飘动着,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中人。 孙苏荷看着那红宝石般纯净的赤红瞳仁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呼吸不禁为之一滞,连心跳也快了几分。他红着脸把目光转开,似乎下意识地觉得这样盯着眼前的少女看是一种绝大的亵渎。 黑袍少女没有在意孙苏合的反应,她一言不发,直直地盯着孙苏合,目光由上至下仔细检视着每一个细节,如同在鉴赏一件至为重要的宝物。 孙苏合被看得一阵尴尬,想要出言说点什么,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孙苏合心里盘旋着无数的疑问。眼前这位究竟是谁?为什么她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看容貌明显不是中国人,会说中文的老外不少见,可是从来没见过会说这么生僻的方言的。 良久,黑袍少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喃喃自语道:“真的是我。” 什么是你是我的,孙苏合一脸疑惑地问道:“你是?” 黑袍少女没有回答,拍拍孙苏合的肩膀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啊,命不久矣啦。”说罢转身就走。 “哦,对了,便利店被车撞了,你晚上不用去便利店打工了。”没走几步,她又回过头来没头没脑地补充了一句。 孙苏合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嗡嗡嗡,手机在口袋里振动。孙苏合掏出来一看,正是在打工的那家便利店老板的电话。 “小孙啊,你晚上先不用来了,娘卖皮,真是倒了大霉,说出来都没人相信,刚才,就在刚才,一辆车撞到我们店里来了……” 先不用来了,晚上不用去打工了,不用去了,不用去了……老板的话和黑袍少女的话在孙苏合脑子里不断打转。他再也没心思听老板说下去了,随口敷衍了几句便按断了电话。 心乱如麻,无数的情绪涌上孙苏合的心头,有惊诧,有疑惑,有恐惧,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躁动。他觉得如果说自己的人生是一条路的话,那么原本自己应该是走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上,虽然有曲折,有坎坷,但终归是自己熟悉的风景。但是在这一刻,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该怎么办?黑袍少女还没有走远,望着她的背影,孙苏合深吸一口气。初秋的午后,空气燥热,孙苏合嗅到了危险的诱惑。 跳楼现场,黄白色的警戒线将这里层层包围。许多闻讯赶来的记者和看热闹的行人站在线外探头探脑地看不真切。这时,一辆警车呼啸而至。 游英雄一下车,立刻就有一群记者一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 游英雄心中本就烦躁不堪,不用做作,表情已有几分狰狞,此时没耐烦和记者们纠缠,目光冷冷地一扫,配合他那把警服穿出紧身效果的健硕身材,顿时唬得几个记者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游英雄三两下拨开人群,直奔现场。 先到现场的警察已经迎了上来,游英雄急切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法医把手中的记录递了过去,指了指身旁的办公楼,“死者是楼上一家公司的销售主管,死因初步推断是坠楼,至于具体情况还需要回去验尸以后才能确定。” 游英雄看着尸体,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味让他心情沉重,“目击证人怎么说,监控都调过来了吗?” “好像没人看到坠楼的过程,都说是听到声音才发现有人跳楼,至于附近的监控兄弟们已经去调了。” 游英雄快速翻看着手中的记录,突然,他目光一滞,指着其中一条记录,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问道:“尸体具体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下午四点十三分。” 果然是四点,果然是十三分! 游英雄心中冷笑一声,把手中的记录还给法医,头也不回地走向警车。 留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 他知道,自己那毫无根据的可怕猜想是正确的,这毫无疑问是一起谋杀案。但是,他也知道尸检的结果肯定是跳楼自杀,监控上十有八九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管花多少精力去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只可能是自杀,真相就这样被扎实的证据所掩盖。 从警这么多年,见惯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凶残罪犯,游英雄本来以为自己早已经和软弱绝缘。但这一次,一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对手,想到他天衣无缝的手法,想到他那似乎无法阻止的恶行,游英雄内心深处久违地感到了恐惧和无力。 可是,好友真相难雪的惨死让这份软弱燃成了炽烈的怒火。 “不管你是谁,畜生,我们开始吧。” 第二章 是你是我 午后,阳光慵懒,街边的一家面馆里,食客寥寥,老板倚在收银台边上自得其乐地玩着手机。 这家面馆虽然门面不大,但却是老字号,味道也是出了名的,孙苏合慕名来吃过好几次,算是熟门熟路了。但此刻,孙苏合站在面馆门口,心情却有些忐忑不安,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充斥心间。 黑袍少女正大大方方地坐在面馆里,对着一碗黄鱼煨面大快朵颐。 “就这样直接进去问个明白吗?还是不要多事,转身就走?”孙苏合举棋不定。 她是怎么在我之前就知道我晚上不需要去便利店的?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那句“命不久矣”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又是怎么会说我老家的方言的? 孙苏合感到重重谜团如烟似雾地包裹着眼前这位正在吃面的少女。尽管她近在咫尺,但对孙苏合来说,却是半点都看不清楚。 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她浑身上下都毫无疑问地散发着一股危险的味道。 未知即是恐惧。 脑子里一个接一个的声音用不同的理由不断地说着同一句话:转身走吧,别再往前了,何苦自找麻烦。 但是,这一刻,对于未知事物的一种本能的好奇与兴奋更加强烈地驱使着孙苏合。胸中的这份情绪如同一柄利剑,将一切犹豫通通斩了个七零八落。 孙苏合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不停地走进了面馆。 黑袍少女似乎对孙苏合的到来早有预料,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接着又指着她面前的位子示意孙苏合坐下。“先……吃……吃完饭……再说。”少女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说道。 孙苏合哑然失笑,心情顿时轻松了一些。只是,他虽然肚子有些饿了,但是短短半天里突然遇到了那么多事,食欲那是半点也没有,反而觉得有几分反胃。 “你知道我会来?”孙苏合问道。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会来的。等……”黑袍少女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满面通红地咳嗽着,似乎有些被噎住了,她狠狠灌了好几口饮料这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继续说道:“哎,等……等下再说吧。” 孙苏合有些无奈,尽管他有无数问题已经箭在弦上,但显然暂时是得不到任何答案了。 也罢,正好先整理一下思绪再说。孙苏合随便叫了一杯饮料,坐下来,咬着吸管,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对面的黑袍少女如同饕餮一般旁若无人地继续消灭着碗里的面条,让人担心她会不会连碗也吃下去,硕大的巫师帽被放在了一边,这份毫无形象的模样因着她那精致如画的容颜反而显得俏皮可爱。 不过,孙苏合此时却没有心思欣赏眼前少女那令人惊艳的美貌。他再一次确定了一点,那就是自己绝对不认识面前的少女。但是,奇怪的是,他越看越从对方身上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是容貌?是气质?还是别的什么?似乎都不是。孙苏合实在难以解释这种感觉的来源,愈想愈感到头绪全无。 终于,黑袍少女在喝完最后一口面汤之后,满意地舒了一口气,懒懒地倒在椅子上,摸了摸肚子,好整以暇地望着孙苏合。 “您是?”孙苏合咬了咬嘴唇单刀直入地问道,虽然语气平静,但却有一股斩钉截铁的气势。 “我是……”黑袍少女表情复杂地一笑,“你可以叫我艾丽丝,艾丽丝·汎·希路路芬格。这是我妈妈起的名字,总让我想起好久之前看过的那部童话,很巧合的名字。” “艾丽丝?”孙苏合心想:名字根本无关紧要,我想问的可不是这个,这是要和我打太极吗? “名字可是很重要的哦。”艾丽丝看着孙苏合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至于我的身份嘛,说起来实在有点复杂。” 她揉了揉太阳穴,目光炯炯地望向孙苏合。“你肯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认识你吧,不如这样,先说说我对你的了解怎么样?” 孙苏合点了点头道:“也好。” “三点。”艾丽丝伸出三根手指说道:“第一,我对你没有恶意。第二,我所说的都是真话。第三,除非我的话中有误,不然你不可以打断我。如果你能认同这三个前提,那我才能继续说下去。” 三个前提?孙苏合对这三点细细咀嚼一番,是不是真的姑且存而不论,先听听她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我倒要看看她究竟在弄什么玄虚,孙苏合想着,故作轻松地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我同意就是了,嘿,真想不通是哪个朋友故意来整我?” “孙苏合,男,未婚,身高……”艾丽丝掰着指头如数家珍一般地把孙苏合的个人信息一一道来。一开始说的还是一些简历上就可以看到的公开信息,但随着她越说越多,孙苏合的眉头也不自觉地越皱越紧。只有自己知道的密码,从没和人说过的心事,以及不仔细回忆都难以想起的滴滴往事……这一切都被对方随口说出,这种彻底暴露在他人面前的恐惧感让孙苏合禁不住冷汗直冒。 他强忍着打断对方的冲动,大脑急速思索,这绝对不是什么朋友的恶作剧,除了我自己之外不可能有人知道得这么多,这么详细。究竟谁会知道这些?她是怎么知道的?监视?不,读心术?还是催眠术?无数的疑惑涌上心头却又难以得到解答,反而催生出更多的疑问。 “嗯,习惯使用左手。”艾丽丝对孙苏合脸色大变而又极力掩饰的模样视而不见,左手比划着一个猥琐地动作,继续一本正经地说着。 孙苏合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神经系统敬业地将尖锐的疼痛毫无保留地送往大脑,妈的,不是做梦,孙苏合暗骂一声,终于忍不住打断对方。 “停!停!停!” “诶,不是左手吗?是的吧,我记得是用左手的啊。”艾丽丝比比划划着,一副仔细回想的样子。 “别左手右手了,你究竟是谁?”孙苏合强作镇静,但微微发抖的音调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你觉得呢?“艾丽丝饶有兴趣地反问道。 “这算什么?读心术?还是催眠术?”孙苏合只觉得自己说的话荒谬之极,但此刻,眼前的现实却似乎更加荒谬。 “读心术,催眠术,不不不,如果是这种简单的东西,那我解释起来反而容易多了。不过凭那种东西是做不到这样的。”艾丽丝笑着说道。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孙苏合:“虽然这样观察你的反应实在好有趣,不过还是不逗你了。简单来说,我,就,是,你。” 第三章 本性难移 “我就是你?”孙苏合重复了一遍,他很确定自己听清了对方的每一个字,但是,却完全没法理解对方的意思,“什么意思?这算禅宗的某种机锋吗?” “哎,就是字面的意思啊。不过,这个确实很难说清楚,让我慢慢理一理吧。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吗?你命不久矣。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至少在我的记忆里不是。就在不久之后,你会卷入某个事件,并因此送命,但是,你的,嗯……姑且叫做灵魂吧,或者说意识,却并没有就此烟消云散,而是出现在了另一个和地球完全不同的世界的婴儿身上。那就是我了。”艾丽丝指了指自己说道,虽然语气平淡,但却有一种世事如烟的寂寥感。 “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其实我也不清楚。总之以地球的时间来算的话,大概三天之前吧,我在参加一处古代遗迹的考察时被卷入了一场莫明的爆炸里,在我恢复意识之后便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市郊的一座山上。” “呵呵,天方夜谭,你不如说我们两个都得了精神病,我反而更认同一点。”孙苏合冷笑着说道。 “你会这么想也是当然的,那么,首先,让我来帮你把固有的认知打破吧。”艾丽丝伸手指了指外面,“有没有觉得少了些什么。” 孙苏合顺着艾丽丝手指的方向,转头望去,似乎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 只是……孙苏合倒吸一口凉气,他蓦然惊觉,是声音,从进入面馆坐下开始,自己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这一张桌子两个人之间,竟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种种杂音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完全消失了。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却没有一丝声响传来,仿佛在演一场无声的电影,阳光依旧,但四周却静得呼吸可闻,一种巨大的恐惧在孙苏合的骨髓里快速滋长。 艾丽丝拍了拍手,四周的空气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汽车来往的引擎声、行人的脚步声、偶尔传来的鸟鸣声等等杂音一下子又亲切地撞向了孙苏合的鼓膜。 孙苏合狠狠灌了一大口饮料,一股凉意直透五脏六腑。即使所知、所见、所闻都变得不再可靠,但身体的感受仍然是从不失职的诚实路标。 这股切切实实的凉意让孙苏合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片迷雾之中终于抓到了一根实实在在的绳索。借着这股凉意,又连做几个深呼吸,孙苏合总算让翻江倒海一般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下来。 冷静点,冷静点,虽然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在短短的时间里被狂轰滥炸得支离破碎,但是只要保持理智,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 念头纷飞,孙苏合仔细咀嚼着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处细节。但是,千头万绪如何理得清楚。最糟糕的是信息不对称太严重了。对方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而我对对方却是云里雾里,半点了解都没有。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而在未知领域里愈行愈深的紧张无助则让这份压力不断叠加。 孙苏合思前想后,决心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个明白:“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为什么来找我?” “喂喂,不找你,我还能找谁嘛?”艾丽丝说着掏出一张花纹精致的卡片,拍了拍桌子,“这个在这边可用不了,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呃,嗯,有,有道理哦。”孙苏合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想笑又笑不出来,“我不是想问这个。” “还有什么事比吃饭更重要吗?”艾丽丝笑道:“至于接下来的打算嘛,其实我也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规划。对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一并都给你解答了吧。” 孙苏合揉了揉脑袋,想问的实在太多了,一下子反而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你还记得电影黑客帝国的剧情吗?” 艾丽丝有些意外,“黑客帝国?哦,记得啊,我有特别整理过之前的记忆。” 孙苏合两手握拳,悬在胸口,说道:“还记得黑客孟斐斯让主角尼奥从红蓝药丸中做出选择的经典情节吧。蓝色药丸,服下之后忘记一切,回归母体构造的虚拟世界安享虚假但平稳的生活。红色药丸,服下之后知道真相,在残酷的真实世界里挣扎抗争。那假设现在我左手握的是蓝色药丸,右手握的是红色药丸,你,会怎么选?” “我会怎么选吗?”艾丽丝沉思片刻,伸手指向孙苏合的右手,“如果单单只是回答这个问题的话,红色药丸明显是个更加合适的答案。因为选择红色药丸体现了勇敢、不畏强权、追求自由等等这些正面的品质,哈哈,而选择蓝色药丸则等于和苟且、懦弱这些负面的品质挂钩。理所当然的,这也是主角的选择啦。” 说着,艾丽丝又将手指点向孙苏合的左手,说道:“不过,如果真的面对这样的选择时,理性考虑的话,选择蓝色药丸明显更加合理,更加安全。红色药丸意味着无穷大的风险,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虚无缥缈的收益,而选择蓝色药丸则几乎没有风险,收益也是可以预期的。说实话,我想不出什么理由不选蓝色药丸,毕竟我可没有主角光环加身。” “但是,”艾丽丝顿了一顿,把手指停留在孙苏合的左手上,斩钉截铁地说道:“要是真的面临这种抉择的话,我,恐怕最终选择的还会是红色药丸。” “为什么?”孙苏合追问道。 “没有为什么,如果你问我为什么选蓝色药丸,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万个理由,但是,为什么选择红色药丸,怎么说呢,硬要说的话,大概这就是我的本性吧。平时的话自然要计算得失,但真到了那种时候,管他什么风险什么收益,宁可九死一生,也不要苟且求生。” 孙苏合沉默片刻,细细思考着艾丽丝的答案。本性吗? 日近黄昏,斜阳为空气染上了昏黄的色调,店里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孙苏合长身而起。“回家再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艾丽丝整整衣服,拿起放在一边的帽子说道:“走吧,我也想马上洗个澡,感觉好久没洗澡了,全身都好难受。诶,对了,刚才的问题,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有点意思嘛。” “我也是临时起意,还记得孟斐斯游说尼奥的那句名台词吗?选择红药丸,我会带你见识见识兔子洞到底有多深。这句俚语和你的名字一样,都和《爱丽丝梦游仙境》有些关系。”孙苏合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我当时还刻意没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真是太疯狂了。” 第四章 亡者未必无言 办公室的电脑前,游英雄已经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坐了多久,一双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左手夹着的香烟快要燃尽了,只留下一截长长的烟灰。 屏幕上,是作为证据采集的一封遗书。熟悉的笔迹,无论看多少次还是让游英雄心痛如绞。它不断提醒着游英雄,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好战友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下午,从坠楼事件的现场返回之后,游英雄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所有的证据都被他重新过了一遍,所有的线索都在他的脑海里碰撞交织。游英雄有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的荒谬猜想,可是现实似乎正在不断验证着这个猜想。 两周前,刑警队副队长张战被发现死于自己家中,一切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服毒自杀。尽管在张战家中发现了治疗抑郁症的病历和药物,但是,游英雄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自己这位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老友会因为抑郁症而自杀。 尤其令游英雄感到奇怪的是张战留下的遗书。单从内容上看,这封遗书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无非是写了些心中的苦闷和身后的安排。遗书书写的格式是第一行顶格书写,第二行空两格书写,第三行顶格书写,如此重复,这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对于游英雄来说,这样的书写格式却承载着一段多年前的回忆。 学生时代,张战一直对密码学兴趣浓厚,为了琢磨出新的加密方式,他常常废寝忘食绞尽脑汁。每每有所收获,他都会视若珍宝,工工整整地抄在纸上,来找游英雄打赌解密。上面是提示,下面是暗号,而无论内容怎么变,书写的格式都是一样,顶格、空两格、顶格、空两格……这是张战写密码暗号时的习惯格式,平时是从来不用的。 后来两人工作之后,诸事繁忙,渐渐地也就没有时间去玩这样的游戏了。游英雄已经记不清自己赢了多少顿晚饭,又输了多少瓶饮料。但是,一看到这个格式,他的眼前仿佛就浮现出张战一脸神气地来找自己打赌解密的样子。只是游英雄怎么也没想到,多年以后再在纸上看到这个格式竟然就是张战的绝笔。 暗号的内容早已经被游英雄解读出来。五、二十九、二十三……一串看似毫无意义的数字就是张战隐藏在遗书背后的信息。但是,对于张战想表达的意思,游英雄一头雾水,会是双重加密吗?还是数字本身就代表着某种意义? 当时,游英雄狠狠地压榨了自己的每一丝回忆,但是一无所获。不过,有一点他深信不疑,如果一个人真的死意已决,又怎么还会有心思去用暗号传递信息呢,张战绝对不是自杀。 这之后,作为一位积年老刑警,游英雄开始用自己的专业和敏感仔细调查张战死前的一点一滴。隐隐约约,他发现张战的异常似乎始于他死前两周接手的一起凶杀案。 这本来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案件,凶手酒后行凶,当街刺死了死者。人证,监控俱全,凶手也当场就被抓获。虽然凶手在审讯中一口咬定是意外,自己没有杀人的意思,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毫无意义的狡辩罢了。走完流程,整个案件也就稳稳当当地结案了。 但张战对这起案子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花了大量的时间调查,又调阅了许多过去的卷宗。游英雄之前对此也略有所知,可是当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以为老朋友的死脑筋又发作了。 张战出事后,游英雄重新仔细研究了这起凶杀案和张战死前调阅过的旧案卷宗,单独看来,每个案子都是证据链完整的铁案。但是,当他把这些案子放在一起看时,游英雄的脑子似乎嗡地一下炸开了。 时间,时间实在是太过蹊跷了。算上张战,一共有八个案子,除了中间有两个案子的案发日期间隔十四天以外,其他每个案子的案发日期都不多不少的相差七天。如果假设间隔十四天的两起案子之间还有一起不为人知的案件的话,那么每一起案件中死者的死亡时间按照顺序正好与张战留下的数列完全吻合。 而且游英雄还发现案发日期上相邻的案子的死者之间或多或少都存在某种联系。有的是前一起案件的目击者,有的是死者的亲属,还有的是死者的同事……但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在前一起案件案发当天直接接触过死者。 这些发现或许还可以用巧合来解释,真正让游英雄感到不寒而栗的是,张战自己的死亡时间并不是他留下的数列的最后几位。 果然,在张战死后七天,一起“意外”如期发生。而今天的坠楼事件则又一次血淋淋地验证了这条规律。张战留下的数列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段,七天,游英雄知道,或许这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长长的烟灰蓦地跌落在桌面上。游英雄站起身来,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似乎要把一切的犹豫、退缩统统拂去。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已经转了好久好久了,现在,是时候该去实现它了。 夜色已深,星光黯淡,窗外的风声呼啸不止。游英雄独自一人站在自家的房间里。他没有开灯,浓重的夜色不请自来地侵入房间,将它染上深沉的灰暗。 游英雄身姿挺拔,一脸严肃地站在镜子前面。警衔、警号、胸徽、领花……警服和配饰被一丝不苟地穿戴在他身上。长期的高强度工作和最近的一系列变故让游英雄的眉眼间隐隐有一股疲态,但这丝毫冲淡不了他骨子里透出来的英武之气。 游英雄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庄重的敬了一礼,沉默如水,屋里只剩下透窗而入的呜呜风声,似乎是在为游英雄奏响一曲难言的悲歌。 过了良久,游英雄一脸决绝地将一身警服脱下,叠好,抚平每一丝褶皱,珍而重之地装进衣橱。而后换上一件随处可见的黑色旧夹克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破旧工装裤。 细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游英雄还是有几分不满意,他又揉了揉头发,将它们故意弄乱。 “差不多了。”游英雄喃喃自语道。 潇洒英气的警察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一脸疲惫的落魄男人。 游英雄打开身边的背包,最后又检查了一遍里面的道具。 一切就绪,游英雄匆匆下楼,夜里的冷风穿楼而过,发出呜呜的哀鸣。 从这一刻开始,作为警察的游英雄已经不复存在。 要么成为犯人,要么成为死人。 游英雄的背影融入漆黑的夜幕之中,消失无踪。 第五章 大好头颅,谁当斫之 出租屋里,门窗紧闭了一整天,空气中泛着一股浑浊的味道。孙苏合打开窗户,又给自己和艾丽丝各倒了一杯白开水,一股凉风呼啸而过,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两人靠着沙发坐定,孙苏合模仿艾丽丝的样子拍了拍手,又点了点自己的耳朵,然后指着周围的空气,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个,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的存在魔法或者超能力之类的东西?” 艾丽丝郑重地点了点头:“魔法的确是存在的。而且,在我的世界,屏蔽声音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罢了。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在这个世界居然还能使用魔法。试想一下,既然我能使用魔法,那么在人类如此漫长的历史上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发现类似的法门?或许这个世界和我们原先想象中的真的大不一样。” 孙苏合心中兴起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急切地追问道:“那你还会什么魔法,能不能给我演示一下。” 艾丽丝苦笑一声,“你这等于是一个加减乘除都不懂的人在问一个数学家会不会数学,怎么给你讲?就算想讲也讲不清楚啊。而且,或许是因为我还没适应这个世界的缘故,自从到了这边以后,我的魔法就时灵时不灵的。嗯,这样吧,我给你演示一个最最基本的。” 说着,艾丽丝伸出右手,手掌平摊向上。孙苏合看到一缕温润的的绿光在艾丽丝的掌心凭空出现。 那绿光似乎是一颗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抽枝,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长成了一株泛着翠芒,似真似幻的袖珍草苗。 凉风吹过,草苗随风摆动,摇曳生姿。 孙苏合看得如痴如醉,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他忍不住问道:“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当然可以啊。”艾丽丝眉角带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孙苏合激动的样子。 手指小心翼翼地靠近这株似乎纯由绿光构成的草苗,孙苏合感到一股微弱的的阻力自指尖传来,他微微一用力,手指竟然直接穿过了草苗,如同穿水而过一般。 不待孙苏合发问,艾丽丝细细解释道:“这是介于虚实之间的一种植物,吸收主人的意念而生长。借助它可以轻易地感知周围生物的意念,也是施展魔法的常用触媒之一。” “嗯,翻译成中文的话……”艾丽丝沉吟片刻说道:“姑且就叫念草吧。” 孙苏合兴奋得口干舌燥。“这真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说实话,虽然现在魔法就真切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不过我真的还是很难想象这是个魔法存在的世界。太不可思议了。” 艾丽丝看着自己掌心泛着莹莹绿光的念草,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仔细想想的话,这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啊。毕竟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完全依赖于我们所接受到的信息。虽然这个时代号称信息时代,你可以知道万里之外的新闻,但是,你知道你家楼下邻居的名字吗?我们看似无时无刻不被信息的海洋淹没,但实际上我们接触到的信息都是不断地被自己或他人有意无意地选择过的,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仍然少之又少。” 费了好大的劲,孙苏合才终于把目光从这株念草上抽离。 既然魔法都可能是真的,那么……艾丽丝的另一句话如同一片不断扩散的阴霾始终横亘在孙苏合胸中。孙苏合沉思良久,终于还是语气微微颤抖地问出了那个一直纠结着的问题:“你,或者说我,是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真相。”艾丽丝干脆利落地答道。 “不知道?怎么可能。”孙苏合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过去看过的许多漫画、小说、电影里的时空穿越情节一下子鲜明起来。她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不愿意说?如果,如果我不死的话,会不会影响到她的存在。那为了确保历史,她会不会……这种想法让孙苏合不寒而栗。 艾丽丝随手把玩着垂下的发丝,面色沉重的说道:“当我以现在的身体重生之后,我很清楚作为孙苏合的记忆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所以我曾经花了很大力气用魔法仔细整理过去的记忆。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在面馆里我可以对你的一切如数家珍,有些事恐怕你自己都没我记得清楚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我用什么方法,明确的记忆只到今天为止。我知道你昨天做了什么,知道你下午面试的问题,也知道你晚上不必再去便利店打工。但是,我半点记不清今天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只隐隐约约知道你最近会因为卷入一件非同寻常的事件而死。这种感觉,与其说是记忆,倒不如说是一种情绪,一种即使忘记了一切仍然刻骨铭心的情绪。” 孙苏合脑中灵光一闪,急忙问道:“等等,你说到今天为止,那在你的记忆中,有没有在今天遇到一个名叫艾丽丝的人。” 艾丽丝摇了摇头,“没有,在我的记忆中,我今天吃完饭回家玩了会儿电脑就睡了。” 孙苏合轻轻一击掌,“换句话说,历史并非无可改变。那么我有可能不死,也有可能死了之后一了百了,根本没机会像你一样转生。妈的,这到底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话说回来,我觉得你会回到这个世界的这个时间点很可能不是偶然。” 艾丽丝会心一笑道:“和你说话真是简单。正是如此,因为我的出现,现实已经与我的记忆有所不同了。至于我为什么会回到这个世界的这个时间点,不管是偶然还是必然,暂时我都没有什么办法去求证答案。不过,我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对于你即将遇到的危机,今天发生的一件事让我隐隐抓到了几分端倪。你猜,是什么事?” “今天的事?”孙苏合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分析道:“如果是我的话,今天,今天,对了,跳楼,如果我早知道有人会跳楼,不管如何,总是要试一试去阻止他的。而且你会魔法,应该,等一下,你阻止了,但结果没有成功。因为魔法失灵了吗?还是跳楼本身有什么蹊跷?” 艾丽丝晃了晃手中的念草,“我之前也说过了吧,借助这个,额,念草,可以感知周围生物的意念。只要把心神沉浸在其中,就可以感觉到周围漆黑一片,但是悬浮着一个个光点,那就是意念的具象化体现。而且,随着意念的变化,光点也会发生相应的改变。一般来说,普通人的光点是乳白色的小小一个。但是,如果是一个将要跳楼的人的话,无论他是心灰意冷死意已决,还是进退两难犹豫不决,他的意念都势必会远远强过周围的普通人,发出的光芒也会大有不同。我不可能发现不了。但是,今天下午,实际上我是听到一声巨响后,紧接着察觉到周围人群的意念光点发生大规模变化,这才意识到跳楼已经发生了。” “会不会,他不是自杀,而是意外坠楼?”孙苏合猜测道。 艾丽丝摇摇头:“不会,就算是意外,那在他坠楼到死亡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的光点也会急剧变化,就像夜空里的烟花一样,我不会错过的。我仔细想过,坠楼的人应该在坠楼前就已经昏迷或者死亡,也就是说,势必存在一个推他下楼的凶手。但是杀意的强烈绝不逊于死意,我是不可能看漏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行凶的人掌握了某种隐藏自己的魔法。” “那有没有可能凶手是个极端冷静的人,所以你发现不了。”孙苏合想了想,提出自己的猜测。 “不不不,念草感应的是意念而不是情绪。越能控制情绪的人意念越强,我不会发现不了。” 孙苏合咬了咬嘴唇,“不论是偶然还是必然,今天绝对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而发生在今天的跳楼又大有蹊跷。你的意思是说,从这起跳楼事件出发,或许可以摸到一些与我未来的危机有关的线索?” “就是这个意思,而且就算我的死和这件事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通过这件事,我们或许可以接触到这个世界里掌握魔法的人。只不过,对方八成不是什么友善的角色。你怕不怕?” “他奶奶的,能不怕吗?说实在的,我现在是怕的要命。”孙苏合笑骂着拍了拍脖子,随即正色道:“不过,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难道还能坐以待毙?他奶奶的,老子倒要看看,这大好头颅,谁当斫之?” 第六章 忒休斯之船 夜风微凉,泛着翠芒的念草亦真亦幻,在风中轻轻舒展着枝叶。艾丽丝素手一握,念草随之化成无数微弱的绿色光粒,四散湮灭。 “一直维持它的生长也是挺耗费心力的。还有什么问题吗?尽管问吧。”艾丽丝说道。 孙苏合揉了揉太阳穴,“之前说的跳楼事件,嗯,还有其他一些事,虽然我的疑问还有很多,不过,这些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的。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觉得我是谁,你觉得自己又是谁?” “你觉得呢?想象一下如果你遇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会觉得他怎么样?” “额,会觉得他好幼稚,好蠢……”孙苏合随口答道,说着脸上一红。 艾丽丝拍着孙苏合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我,还是蛮有自知之明的嘛。说正经的,你记得忒休斯之船的故事吗?” “你是说那个思维悖论?”孙苏合问道。 爱丽丝点点头,“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个悖论的起源是这样的,雅典王子忒修斯乘船去克里特岛斩杀了怪物米诺斯牛。雅典人为了纪念他,把这艘船做为英雄的纪念碑而保存下来。时间流逝,木材腐朽,雅典人不断用新的木头将其替代。最后该船的每根木头都被替换过了。那么这艘船还是忒休斯之船吗?” 孙苏合明白艾丽丝话中的意思,只是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艾丽丝继续说道:“多少哲学家都争论不休的悖论,我们又怎么想得清楚呢?不过,我认为忒休斯之船之所以为忒休斯之船,不是因为龙骨,不是因为甲板,不是因为船帆,更不是因为某根木头。同样,我之所以为我也不是因为肌肉,因为筋骨,因为器官,因为某个细胞。让我成为我的应该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自我认知,而这种自我认知始终一以贯之地存在在你我身上,所以,你是我,我也是你。” “你是我,我也是你。你是我,我也是你。”孙苏合细细咀嚼着这句话。 沉思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这种哲理玄思的东西,愈想愈糊涂,我了解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就够了。对了,你没什么问题需要问我的吗?” “嗯,那个,你好久没给爸妈打电话了吧?”艾丽丝有些扭扭捏捏地问道。 孙苏合尴尬地揉了揉头发,“从家里跑出来之后还没打回去过。其实,哎……” 艾丽丝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打一个吧。” 孙苏合愣了一愣,突然心中一震,我不过一个多月没见爸妈而已,可是她…… 心底蓦然一酸,孙苏合觉得与艾丽丝的心情相比,自己所有的赌气、自尊都显得那么幼稚。他看了看时间,“这会儿爸妈应该都下班了吧。打一个吧,我现在就打。” 孙苏合把手机调成免提模式,毫不犹豫地拨通家里的电话。 嘟、嘟、嘟……安静的房间里,等待接通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喂,苏合?”妈妈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艾丽丝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眼眶泛红,微微转过身去,似乎不敢看向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孙苏合心中禁不住涌出两句诗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此情此景,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愧疚感侵袭着全身,也不知道是对家人、对艾丽丝、还是对自己。 孙苏合声音微微有几分哽咽地说道:“妈,没事,就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你感冒了吗?严重不严重?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听到孙苏合的声音有些异样,妈妈语气急切地问道。 “没事,我没事。刚才鼻子有点痒……”孙苏合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朝艾丽丝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手机。艾丽丝强忍着情绪,咬牙摇摇头。 这通电话打了很久,但孙苏合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爸爸妈妈都默契地不再提工作的事,只是让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吃饱穿暖,不要生病,缺钱的话尽管给家里打电话。他们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琐事,孙苏合第一次觉得一点也不烦人,反而又是心酸又是心暖,五味杂陈。 孙苏合深深感受到,爸爸妈妈始终是想把他们认为的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的孩子,只是,当这份好意不是孩子真心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一切就显得那么无奈。 电话挂断后,艾丽丝一言不发地独自靠在墙脚。孙苏合看得心有不忍,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于是故意夸张地捏着鼻子大喊:“臭死了,臭死了,哎哟,是谁那么臭啊,快去洗澡啦。” 其实,孙苏合很想好言安慰。但是,此情此景,任何安慰似乎都会变成可耻的炫耀。孙苏合看着艾丽丝走向浴室的落寞背影,只能期望着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可以让她转换一下心情。 艾丽丝沉默着进了浴室。她站在花洒下,任凭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满身的尘土、满腔的情绪。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艾丽丝不时用手拂去额前垂下的发丝,只是已经分不清一起拂去的是水还是泪。 孙苏合靠在沙发上,望着窗户玻璃里映出的自己,一时千般滋味,万般思绪,如同潮水一般不由分说地涌上心头。他闭着双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夜风吹过,孙苏合细细分辨着哪些是凉风拂脸而过的清凉,哪些是被手指触摸的温热,哪些又是指尖传来的触感。心神逐渐沉静下来,心脏的跳动被越来越清晰地感知,孙苏合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正在自己身体里奔涌不息。心底,一个声音越来越强烈: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我都一定要活下来! 砰、砰、砰……浴室里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孙苏合的思绪。 “怎么了?门又卡住了?这门他奶奶的三天两头卡住。”孙苏合急急跑过去。正准备帮忙开门,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尴尬得满脸绯红,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前。 “给我拿几件衣服过来,还有浴巾,把阳台晒的那条拿给我吧。”艾丽丝的声音自浴室里面传来。 “好的,好的,你等一下,我马上去拿。”孙苏合说着,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开。 艾丽丝身材娇小,套了一件孙苏合的t恤当作睡衣,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喝着牛奶。虽然t恤的下摆快垂到艾丽丝的膝盖了,但孙苏合还是有些害羞得不敢直视。鼻尖不时传来的淡淡体香,更是让他双颊发烫。 艾丽丝看着孙苏合的窘态,促狭地一笑,故意凑了过来。 “干嘛啊?”孙苏合做出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干嘛啊?”艾丽丝说着把脸挨在了孙苏合的肩头。 “别别别,很好玩吗?别耍我了好吗?”孙苏合无奈地求饶道。 “惭愧,惭愧,在下纯情小处男孙苏合一枚。”艾丽丝揉了揉孙苏合的脑袋,笑得前俯后仰,手里的牛奶都差点洒了出来。她笑着附到了孙苏合的耳边,轻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我不是女人。” “诶?”孙苏合愣了一愣,只觉得今天一天里吃惊的次数比过去一年还要多。 艾丽丝看着孙苏合一脸错愕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她拍着孙苏合的肩膀说道:“因为我根本不是人类嘛,当然也不会是女人啦。你到底在害羞些什么啊?嗯?” “你不是人类?也对啊,说起来另一个世界有人类才奇怪哦。” 可是孙苏合看着艾丽丝的样子,除了容貌实在美得惊心动魄之外,基本的身体构造似乎和人类也没什么两样。 “是不是觉得我和人类好像也差不多?其实实质上的差异还是很多的。对了,你看。”艾丽丝说着轻轻撩起耳边的银发, 孙苏合看到她的耳廓小小尖尖,似乎和故事里的精灵一样。 艾丽丝随手把玩着发梢说道:“说来还是挺辛运的,没有变成史莱姆、哥布林什么的,哈哈,虽然现在也是和人类大不相同,但至少外表还是可以接受啦。” “可是,变成女的了啊,嗯,母的?” 孙苏合话没说完就看到艾丽丝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孙苏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赶紧转移话题:“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精灵族吧。” 艾丽丝想了想道:“是不是精灵我就不知道了。在我们那个世界是没有精灵的概念的。不过,既然我能够来到这个世界,说不定在历史中也有我们一族的人来过这个世界并留下传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艾丽丝正说着,突然毫无征兆地脸色发白,一下子躺倒在沙发上,身上冷汗涔涔。 “喂,你怎么了?”孙苏合焦急的声音不断传来。但是艾丽丝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知觉逐渐陷入一片无声的黑暗之中。 第七章 两心一念 艾丽丝面无血色地躺倒在沙发上,牙关紧咬,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任凭孙苏合如何呼喊都没有任何反应。 该怎么办?孙苏合满头大汗,心急如焚。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很明显,艾丽丝的情况非常糟糕。 孙苏合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送她去医院。但是,这个念头旋即被否定。且不说人类医生有没有能力给予治疗,光是艾丽丝不同于人类的身体被人知道就会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只是,不求助于医生,又该怎么办呢? 孙苏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时候,慌乱是首先需要打败的敌人。对于艾丽丝,人类的常识帮不上什么忙,可是,除了她本人以外,又有谁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处理方法? 对了,孙苏合想起艾丽丝背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或许里面有她常备的药物? 孙苏合赶紧拿过放在一旁的背包,可是,他仔细一看才发现整个背包浑然一体,翻来覆去也找不到背包的开口。 孙苏合急得暗骂一句:“妈的,难道这是要用魔法打开的?” 他一边继续想办法打开背包,一边回头查看艾丽丝的情况。 “嗯?”孙苏合神情一动,艾丽丝的情况似乎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一粒粒绿色的光点正从她身上缓缓飘出。 孙苏合试着呼唤她:“艾丽丝?艾丽丝?孙苏合?”可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光点愈来愈多,聚集在艾丽丝的身体周围。这些光点似乎遵循着某种神秘的规则,缓慢而又严谨地飘动流转,隐隐形成一个翠绿的光茧将她包住。 孙苏合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艾丽丝的身体仍然在微微颤抖着,无论孙苏合如何呼唤都没有任何反应。 心里担忧更甚,孙苏合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试着触摸这光茧。 就在孙苏合的指尖碰到光茧的那一瞬间,突然,一股钻心的剧痛从掌心猛烈袭来。孙苏合如遭电击,一下跌倒在地上。掌心的疼痛如同潮水一般,伴随着酸、麻、痒……一波接一波地袭来。 这种痛楚简直让孙苏合恨不得立刻把手砍掉,他强撑着神志中最后一丝清明,定睛看去,只见一株翠绿的草苗正在自己的掌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生长。 难道是念草?孙苏合屏住一口气,学着艾丽丝的样子把手握住,但是,念草并没有如同孙苏合期望的一般化作光粒消失。手指什么也没碰到,径直穿过了念草。 疼痛没有丝毫减弱,依旧真真切切,钻心剜骨。掌心的念草如同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让孙苏合可望而不可即。 疼痛不断侵蚀着孙苏合最后的一丝意志,他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晕死过去了。 放弃吧,就这样晕倒吧,晕倒就不用再承受这种痛苦了。懦弱退缩的念头不可避免地此起彼伏。但是,孙苏合心底里一股执拗的本能如同一口利剑,不断斩破放弃的念头。 既然物理上无法干涉到它,那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意念。孙苏合一脸狰狞,狠咬牙关,双眼死死盯住念草,心中执定一个念头,散!散!散! 念草真的做出了反应,尽管疼痛依旧没有消退,但念草明显停止了生长。它有规律地舒展着枝叶,由虚化实,每一次颤动都让草体更加凝实。原本漂浮在艾丽丝身旁的绿色光粒也与之呼应一般明灭不定。还没等孙苏合反应过来,一股绿色光粒从光茧上伸出,盘旋着和孙苏合掌心的念草交融在了一起。 瞬间,疼痛消失了,或者说疼痛已经完全被淹没。眼、耳、鼻、舌、身、意,无穷无尽的信息碎片同时冲击而来。孙苏合如同在一刹那间被丢到了信息海洋的深处。 色、声、香、味、触、法,厚重如山的信息洪流拼命地冲击着孙苏合的大脑,全方位地挤压着他的每一寸意识。没有任何拮抗的余地,孙苏合的大脑再也坚持不住,肉体自我保护的本能让他直接晕死过去。 永恒的黑暗包裹着孙苏合,时间、空间、知觉、情感……一切都化为虚无,没有任何刺激,也没有任何反馈,他的意识蜷缩着,沉浮着,漫无目的,仅仅为了存在而存在着。 “不如就这样融入这黑暗中吧,融入永恒的宁静。”这个念头不断吞噬着孙苏合存在的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越过了无尽的时间长河,也许只是眼前匆匆而过的一瞬,突然,一股清凉打破了这不变的虚无。 孙苏合似乎看到了一道温润如水的绿光不急不缓地流淌着,他的意识浸润其中,慢慢的,眼、耳、鼻、舌、身、意,一切感知都主动回归。 久别重逢是最令人激动的相遇。孙苏合迫不及待的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皮似有千钧之重,任他如何千呼万唤都没有丝毫回应,一片暗红占据了所有的视野。 “别急,慢慢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艾丽丝温柔的声音传来,孙苏合焦躁的情绪随之渐渐平缓。他感受到艾丽丝的呼吸,就在耳边。他感受到艾丽丝的手正轻轻敷在自己的额头,一股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正是来之于此。 孙苏合觉得自己似乎一度被抽离了这个身体,而现在正在重新和身体建立连接。这种陌生的熟悉感让他既感到新奇又有些许恐惧。 “现在试试,能睁开眼睛吗?”艾丽丝附在孙苏合的耳旁悄声问道。 模糊的光影出现在眼前,如同雾里看花,景物颤动着,始终看不真切,但总算好过不变的暗红和黑暗。孙苏合慢慢凝神,眼球也在不断调节着状态。景物变得越来越清楚,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让孙苏合一阵安心。 “我……我……我怎么了?你没事吧?现在是什么时候?”孙苏合一张口,声音嘶哑粗涩,似乎已经千年万年没有开口说话了,这让他自己也心中一惊。但随着他挣扎着继续说下去,虽然还有几分虚弱感,但语音语调总算逐渐恢复正常。 艾丽丝柔声道:“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五分,没过多久。你放心,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的。只是一场意外,是我疏忽了。” 孙苏合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浑身酸软,让他力气全无,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筋骨似乎都被蹂躏了一遍。 “怎么回事?”孙苏合竭力回想,但是脑子里好像有无数的信息碎片正在相互碰撞着,让他一时难以有效地整理记忆。 艾丽丝拂过孙苏合的眼皮:“先闭目养神,我会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从我晕倒那会儿说起吧,你还记得这个吗?” “嗯。”孙苏合肯定地答道。 “我在被莫名抛到这个世界来的过程中受了伤,虽然我做了处理,但是还是需要时间才能痊愈。那个时候,伤势突然发作,事先印刻在我身上的治疗魔法让我强制陷入昏迷,而作为保护的魔法阵也随之自主启动。你应该有看见我被许多光点包裹吧。” 孙苏合下意识地想要点点头,但是脖颈一阵酸麻,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最后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你的伤,要不要紧?我看着实在担心。”他关切的问道。 “哈哈,吓到你了?其实没看起来那么严重啦。”艾丽丝对自己的伤势倒是态度乐观。 她继续说道:“后面的事情是我的猜测,不过大致应该就是这样的。我昏迷之后,你接触了我身上的防御魔法阵。本来,魔法阵应该会阻挡一切试图靠近我的举动。但是,你的意念和我本是同源的。这种不可能发生的情况让魔法阵出现了误判。它无法判断要保护的人是在阵内还是阵外。所以,作为魔法阵构成基础的念草种子主动寄生到了你的身上,想要和你的意念进行交流。” “哎……”艾丽丝叹了口气,“念草虽然是以吞噬人的意念为生,但是对于熟手来说其实是一种很容易操控的温顺植物。可是你由于是第一次被寄生,大脑难以处理这种情况,于是做出了过激的反应。你恐怕是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吧。其实,念草不会伤害肉体。嗯,有时候一些截肢的病人会感到被截掉的部分仍然存在而且传来强烈地疼痛,你的情况也是类似,都是大脑的误判造成的。如果就这样下去的话,你应该会直接晕倒,但对你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实质的伤害。” “不,我隐约想起来了,不是那么简单的,后来,后来……”孙苏合试图想起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很难,脑子里不时闪过许多记忆的碎片,让他始终难以理顺这之后的记忆。 艾丽丝接着他的话说道:“后来,你在剧痛中强行凝聚意念,这让念草得到了控制,但是你的命令和我事先设好的魔法阵不符,于是,魔法阵和念草交融沟通,试图确定接收到的命令。这之后的事,我也不敢肯定,或许是因为你的意念和我的意念同根同源的关系,通过念草这一媒介,我们的意念发生了短暂的连接。但是由于我的意念经过千锤百炼的修行,大大强于你的意念。所以,就好像一洼池塘和大海短暂地连接到了一起,我的记忆、情感瞬间涌入你的脑中,这让你的大脑不堪重负,以至于强制昏迷以自我保护。” “那,我为什么现在浑身酸痛无力?”孙苏合问道。 “这种情况我也没有遇到过,毕竟按理来说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不过,你放心,我刚才替你诊断过了,你的身体实际上并没有大碍。你现在感受到的种种疼痛、无力都是由于大脑遇到难以处理的情况而产生的过激反应。只要再等一段时间,等你的大脑调节过来,能够接受这种情况之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说起来,人类大脑的自我调节速度真是让我大吃一惊。不用等太久,马上你就会感觉好起来了。” 第八章 伪装 方力勇哼着小曲走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已经是后半夜了,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但是方力勇却没有半点害怕。这条路是他常来常往走熟了的。心里回味着刚刚结束的麻将局,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娘老子的,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马上就要到家了,方力勇点起一根烟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草独特的香味由喉入肺,再化作两道白烟从鼻孔喷出,惬意啊。他看了看周围,松开裤带,对着路边的一个花坛,正准备支援一下绿化。 突然,一只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方力勇浑身一抖,一下子窜开几步,原本的尿意被生生吓了回去。 方力勇借着远处大路上的路灯漏过来的几缕光亮,看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大汉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不禁心中一凛,喝问道:“你,你干什么?” 游英雄掏出一张证件递到了方力勇的面前,说道:“警察。你是方力勇吗?” 巷子里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东西,但是方力勇依稀辨认出那证件上的确有个警徽形状的图案。 娘老子的,放个水都能招出警察来,不是这也要管吧。方力勇心里大叫晦气,但是脸上却端出一副做作的笑脸,问道:“警察同志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方力勇?”游英雄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 “是是是,我是方力勇。” 一般人一听到警察总是会有几分天然的畏惧。看着对方慌张中带着几分谄媚的表现,游英雄心想,还好不是个刺头,倒是省了几分麻烦。 “我叫张雄,有个案子要向你了解一下情况。”游英雄晃了晃手里的证件,接着问道:“看清楚了吗?” “能看清楚才有鬼了。”方力勇腹诽道。 虽然心里已经把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警察的全家问候了一遍,但是,方力勇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敬,他只想尽快把这个瘟神打发走。 “好了,好了,看好了。”方力勇点着头答道。 游英雄收起了证件,故意往前踏了半步,配合他那高大的身形,形成了巨大的压迫感,“方便去你家谈谈吗?不麻烦吧?” “不麻烦,不麻烦。”方力勇心里老大不情愿,可是,嘴上还是马上答应了。 方力勇住的地方是市郊的一处出租房,地方虽然偏僻,但是胜在房租不高,左邻右舍都住满了人,有什么事情,一声吆喝就能叫醒不少人来,这也是方力勇的底气所在。 啪嗒一声打开房门,方力勇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刻进屋,他靠着门问道:“警察同志,有什么问题就在这里问吧。” “把灯开一下吧。”游英雄说道。 方力勇正摸索着去找门旁的开关,突然,他的嘴巴被从后面狠狠捂住。 方力勇下意识地就要挣扎,但是,一股凉意贴到了他的喉咙上,让他寒毛直竖。 “兄弟,借点钱花花,配合点,不然一刀子捅死你。”游英雄刻意压低声音,用阴狠的口气威胁道。 方力勇不敢动弹,但是很快,他想反抗也反抗不了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方力勇手脚一软,昏死过去。 游英雄三两下把方力勇拖进屋里,又确认了一下没有惊动任何人。他的心里充斥着一种怪异的错位感,但是他知道,现在没有时间给他感慨了。 用包里带着的胶带和绳子将方力勇绑好之后,游英雄迅速找到了他的目标,一套方力勇就职的泰古大酒店的特制保安服以及进出专用的胸卡。 随后,游英雄又在屋里翻箱倒柜,做出一副入室抢劫,翻找财物的样子以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 做完这一切后,游英雄确定了一下时间,很好,一切都在预定范围之内。 他悄悄地离开这间出租屋,一边检视着自己的行动有无疏漏,一边奔向下一个地方。 名字是胡诌的,出示的证件也是伪造的,这两点在方力勇报警之后立刻就会得到确认。 这一切会被认定为一桩假冒警察的抢劫案,但是没有人会想到警察居然伪装警察抢劫。这是游英雄为自己设下的双重保险。 在过了一天之后,方力勇的朋友会收到游英雄预先设定的定时短信,然后将方力勇救出。而方力勇的财物,游英雄会安排快递在十天后寄回他的手中。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街上的路灯依旧灯火通明,但是天空已经开始渐渐泛白。游英雄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揉了揉眼睛,然后在笔记本上草草记了几笔,疲惫地倒在椅子上。 这里是游英雄精心挑选过的一家快捷酒店的普通单人间,对面就是市内有名的五星级酒店—泰古国际大酒店,透过窗户,整个泰古大酒店一览无余。 游英雄的笔记本上,用红笔写下的一串数字格外显眼,这正是张战留下的死亡讯息。一共十二组时间,除了第四组没有对应的案件,第十二组还没有发生以外,其他每组时间下都被游英雄细细标注了相应的案件细节。如第七组对应的是张战死前两周接手的街头酒后行凶案,第九组对应的是张战服毒自杀案,第十一组对应的是一天前发生的坠楼案。 这几页笔记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游英雄不知道对着它们苦思冥想了多少次。 尽管有用的线索实在少的可怜,但游英雄还是从中嗅到了几分猫腻。以游英雄多年的刑侦经验来说,要从陷入僵局的线索中有所突破,无非就是两个办法,一个是求同,一个是求异。只是,这说起来容易,但真要做起来,那非得有极大的耐心和细心不可。 从求同的角度来看,这些案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死亡时间都非常精确。这一点在游英雄这个积年刑警看来是十分违和的。 要知道,法医学上关于死亡时间使用的词语是“推断”。一般来说,法医是根据尸体的尸温、尸斑、尸僵、角膜混浊、膀胱尿量等等情况来推算死亡时间的。但是,由于这其中涉及到很多经验性的判断,以及置信区间的选择,因此,很多案件对于死亡时间最多也就精确到小时。除非有监控,或者死者第一时间被发现,亦或者凶手自己招认,否则很难有精确到分钟的死亡时间记录。 而现在已知的这十起案件,不论是自杀、他杀还是意外,死者无一例外都在第一时间被人发现,从而留下了精确的死亡时间记录。这也是为什么游英雄能够把张战的死亡讯息和这些案子串联起来。 显然,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幕后黑手有意为之。至于凶手这么做的理由,游英雄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但是他隐约觉得这会是锁定凶手的关键所在。 除了精确的死亡时间令人生疑以外,从求异的角度看,第四组时间没有对应的案件记录也是一个关键的突破口。笔记本上,第四组时间被游英雄重重地加粗画了好几笔。 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是因为某种理由必须让这一系列案子第一时间被人发现,那么,为什么中间会缺了一起案子呢?很可能在这第四组时间应该对应的案件中,凶手遇到了预料之外的波折,这迫使他无法第一时间曝光死者,甚至必须违背他的作案规律,使这起案件被掩盖。 不同寻常就是破绽所在,游英雄对这前后的第三组时间和第五组时间对应的案件下了很大苦工,细扣每一个细节。在做了无数枯燥的比对和排除之后,他发现,两名死者唯一的交集就是游英雄现在看到的泰古国际大酒店。 第三组时间的死者在泰古大酒店心脏病突发,猝死于大厅之中,而第五组时间的死者则是泰古大酒店的一名保安。更重要的是,游英雄在调查中发现,在第四组时间,也就是五十天前的深夜2点钟,曾经有人听到泰古大酒店里传出巨大的响声,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到了爆炸,最后连火警都惊动了,但是后来酒店方面坚持说没事发生,火警检查一番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游英雄看了看时间,距离泰古大酒店早班保安的上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在他身旁的桌子上,是一套古大酒店特制保安服,以及进出专用的胸卡。 若是以警察的身份去,肯定只能看到精心准备,毫无破绽的假象。只能用些非常手段了。 游英雄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凉水带来的清凉感让他紧绷的精神稍稍舒缓。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游英雄心中一阵恍惚,脑海里突然泛起当年入警宣誓时的情景。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当时的誓言。 当时的信念。 当时的意气风发。 当时张战就站在我的身边。 游英雄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似乎想把脑子里的种种思绪通通抹掉。 不要再想这些了,游英雄定好闹钟,强制自己入睡。补休是刑警的必修课。游英雄知道自己必须尽可能恢复精力。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可是时间从不等人,还剩六天,这或许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第九章 潜入 早晨的空气带着丝丝凉意,游英雄站在酒店门口,整了整领口。这套方力勇的保安服并不合身,尽管外表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但是穿起来实在有些不舒服。不过,现在可不是挑剔这些的时候。 把头上的作训帽稍稍压低,游英雄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一边向着酒店大门走去,一边在心里把眼前这幢建筑物的构造重新过了一遍。 虽然在昨天的坠楼案后游英雄才终于下定决心,但是,先期的准备功课早已做足。他不但调阅了酒店方面报备到消防局的建筑图纸,更曾经以客人的身份在这里住了一晚,借机实地考察过。 这家泰古大酒店是世界知名的大财团泰古国际旗下的产业,不但在硬件设施上以富丽堂皇著称,在软实力建设上更是向来为人所称道,不但服务贴心,无微不至,安保措施亦是业内顶尖。 泰古大酒店地上部分共有五十二层,首层为酒店大堂,2层挑空。3至5层为购物中心。6层是举办大型宴会专用的宴会厅以及室内花园。7层是会议区,专为举办商务会议所设。8层为酒店配套的高档餐厅。9层是酒店自用的行政办公楼层。10层是大型健身中心。11层则是泰国引进的正宗水疗spa。 往上的13至28层为酒店客房层。30至39层、41至52层为对外出租的办公楼层。其中12层、29层和40层是高层建筑必须设立的避难区,许多设备机房也设在这3层。 至于地下部分,地下一层为商业卸货区、汽车库及部分设备用房。地下二、三层则主要为汽车库及设备用房。 但是,客人的房卡权限实在有限,只能在住宿、餐饮、购物、娱乐等区域通行。稍微敏感一点的区域没有相应的权限根本进不去。 为了彻底调查这家酒店与这一系列连环命案的关系,游英雄只能用些非常手段,借方力勇这位保安部副队长的身份一用了。 刷过胸卡之后,游英雄气定神闲地向着既定的目标楼层走去。平时工作中锤炼出来的经验和心理素质足以让游英雄游刃有余地扮演保安的身份。 一路上,游英雄不时与酒店的工作人员擦身而过。他微笑着向他们点头示意,对方也都微微点头,回以微笑。 泰古大酒店规模甚大,人员庞杂,大多数员工相互之间并不认识,即使看到生面孔也都不以为意,这大大方便了游英雄的潜入。 早晨没有多少客人,但是因为有数家公司租用了这里的楼层办公,所以不时有三五成群的上班族使用电梯。 游英雄在电梯前稍微等了一会儿,然后混在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里进了电梯。 这里的电梯需要刷卡才能启动,不同的卡有不同的权限,可以通往不同的楼层。 众人各自刷卡,按下了自己要去的楼层的按钮。有几个相熟的相互攀谈起来,剩下的要么埋头看着手机,要么对着不锈钢墙壁整理仪容。 游英雄瞥了一眼监控,身子一侧,挡在了按钮面板前面,用方力勇的卡刷了一下,然后按了52楼的按钮。 按钮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方力勇的卡没有前往52层的权限。游英雄并不意外,由上到下又试了几个楼层的按钮,最终,38层的按钮随着游英雄一按,亮了起来。 “只能去到38层吗?也好。看来我的思路是对的。”游英雄心想。 侦查办案讲究的是不可放过一个细节,事无巨细,通通都要抠个清楚。真相往往存在于细节当中。这是永不过时的真理。游英雄深谙这个道理。因此,在他决定调查泰古大酒店之后,不但对这家酒店本身做了大量调查,对于租借这里的楼层进行办公的公司也都一一进行调查。 在调查过程中,有两个情况让游英雄倍感在意。 其一是41至52层。这12层在3个多月前突然被一家保安公司统统租下,原本在此办公的几家公司尽管租期未到,但是一夜之间全部搬走,并且得到了数额巨大的赔偿金。 其二便是39层。这层原本是租于一家投资公司。但是,6月19号,这家公司突然收到泰古集团的通知,以存在安全隐患为由,几乎是半强行地被要求搬走。当然,由于泰古集团给予了足够的补偿,这家公司也没有什么不满。 但是,6月19日,也就是张战留下的一系列日期中唯一没有对应案件的那个日子。这个敏感的日期让游英雄感到其中必有蹊跷。 从电梯里出来之后,游英雄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里是38层,墙上刷着大大的“鼎足辉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几个大字,绿色的商标和各类宣传标语到处都是,许多上班族在走廊两旁的办公室里紧张地工作着。 游英雄压了压帽檐,按照脑海里的建筑图纸,向着消防通道走去。 一路畅通无阻,游英雄在爬了一层楼梯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到了39层。 “连门都没锁,这么简单就进来了?”游英雄眉头微皱,他事先设想了很多情况,可就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 尽管现在是白天,但是楼道里还是有些昏暗。游英雄没有急着进去。他眯了眯眼睛,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灰尘在窗口透出的阳光里飞舞着,除了积了薄薄一层灰以外,一切都很正常,就好像昨天还有人在这里办公一样。 “没什么问题啊。我呆在这里干嘛。算了,回去工作吧。”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游英雄的脑海里。 他几步走下楼梯,站在电梯前,心里只想着快点回局里工作,最近事情很多,忙得很呢。 走出泰古大酒店的大门,游英雄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阳光耀目。游英雄整了整领口和袖口,这身衣服穿得很不舒服。 “等等,我在干吗?”游英雄看着自己的一身保安服突然心里一紧。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对,不对,还是快点回去工作吧!等一下,一定有哪里不对。 游英雄只觉得胸口发闷,心里若有所失,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胸口。 “咦?”游英雄一摸之下,顿时感到衣服底下贴身藏着一块硬硬的东西。 “对了,我的笔记本!” 游英雄赶忙走到一旁的僻静处,三两下拿出收藏在胸口的笔记本,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这本笔记会解决自己此时的困惑。 翻开笔记本,一串大大的红色数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看着这些数字,游英雄如梦初醒。 “我居然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什么都没做就这样下来了?”他一想到自己之前的行动顿时寒毛直竖,浑身冷汗淋漓。自己刚才就好像陷入了一个难以挣脱的噩梦,而自己却毫无察觉。最可怕的是明明想法和行动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影响,被扭曲,但自己还感到头脑清明,意识清楚,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意志。 “好家伙!娘老子的,找对地方了!”最初的恐惧感过后,游英雄随即生出一股强烈的兴奋之情,好像过电一样,浑身一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从警多年,工作的特殊性让游英雄见识了太多悲欢离合,游英雄以为自己的神经早已经麻木了。但此时,他感到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点燃。 “哈哈,当初第一次办案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吧。不,这次不一样。娘老子的,老子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狠狠地搓了一把脸,游英雄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再次前往三十九层。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他掏出手机,联网确定了一下时间,然后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番。 “看来我对时间的感知并没有出错,这倒是个好消息。”游英雄暗道。 他将笔记本依旧贴身藏好,然后用手机打开电子邮箱,将一份文件设定成定时发送。这是这份笔记的电子版备份,如果游英雄三十六小时内没有取消这个设定,那么,一天半后,这份笔记将被扩散到网络世界的各个角落。 做完这一切,游英雄又再度确定了一下时间。 “七分钟。”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如果一切顺利,自己七分钟之后将再次到达三十九层。 游英雄想了想,又给手机设定了一个八分钟后震动的闹钟。 或许这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但这是游英雄目前能想到的所有应对了。至于暂时离开,从长计议,这根本没有出现在游英雄的选项中。好不容易摸到了狐狸尾巴,哪里有放过的道理。 游英雄深深知道,机会一纵即逝。虽然这其中透出的种种诡异令人不寒而栗,但是游英雄自忖一身正气压百邪,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就万万没有退缩的道理,管你是人是鬼,先吃老子一拳再说。 “好了,第二回合,开始吧!”游英雄压了压帽檐,毫无犹豫地迈步走向三十九层。 第十章 英雄气短 游英雄站在三十九楼的楼梯口,看着墙上硕大的“三十九”三字标识,不住地摸着自己的下巴。这已经是他第四次站在这里了。 明明是很普通的楼梯,周围也没什么机关陷阱,但是每当游英雄想要深入查探一番的时候,总是会不知不觉地离开这里。 究竟是怎么回事?游英雄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不断地思考着,一个个假设不断提出,又被他一一否定。 突然,游英雄心里蓦然一急,一股焦急的情绪不断滋长,各种各样要紧不要紧的事情争先恐后地浮现在游英雄的脑海里,催促着,引导着,让他想立刻离开这里去处理这些事。 “来了!”游英雄心中一凛。 或许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又或许是因为经历多次,有了抗性,这一回,游英雄的双腿如同钉子一样定在地上,半步没有动摇。他用自己的意志力硬生生地降住了心中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游英雄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情绪渐渐平息。但他却不敢疏忽大意,反而加倍警惕。他知道,越是局面大好,越是危险深藏,这个道理是他过去用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换回来的教训。 又等了好一会儿,确信再没有问题之后,游英雄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深入探查这个楼层。 泰古大酒店顶楼是一间整个楼层完全打通的巨大房间。房间的东面,整整一面墙上都是一个个显示屏。 其中一小部分屏幕将整个酒店里里外外完全监控,而另外的屏幕则将城市里的交通要道和隐秘角落一览无余地呈现于其上。 两个一身黑色西服,但气质各异的青年男子正坐在显示屏前监视着一切。 一人年纪稍小,一头金发梳成背头,打理得一丝不苟,容貌俊逸,眉眼之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自矜自持的傲气。 另一人皮肤黝黑,棱角分明,容貌虽不十分出色但却予人成熟稳重的感觉。 “淮南哥,怎么说?”那个眉眼之间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金发年轻人指着一个显示屏问道。 赵淮南摸了摸下巴,语气阴沉地说道:“阿猫阿狗也来触我们的霉头,真当我们没有火气?先教训一顿,再让他背后的人自己来领回去。” 房间南面墙角的阴影里,一名年轻女子正在盘腿静坐冥想。一身裁剪入时的黑色休闲套装衬出她优雅婀娜的身材,五官精致清秀,但是一对斜飞入鬓的剑眉将这份秀气化作了勃勃英气。 她原本双目紧闭,但是听到楼君和赵淮南的对话,顿时睁开眼睛,远远看着显示屏,冷笑几声,张口讥讽道:“哼哼,法力炉三座,虎贲二十八头,伥鬼不计,各式阵法一十二重,说起来就好厉害,可惜连个人都保不住。楼君,赵淮南,名气倒是不小,没想到只会和俗人置气,遇到高手就成了呜呜叫的小猫咪,哼,怕不是眼泪都吓出来几滴了?” 楼君年轻气盛,按耐不住,当场就回敬道:“陆微霜,你少说风凉话,真以为自己很厉害?如果当时你在场,也不会比我们好到哪里去。” “哦?已经自甘居于人下了吗?我是不是应该夸奖一下你的自知之明?”陆微霜一句也不肯示弱。 赵淮南叹了口气,忙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吧。我们现在更应该和衷共济才是。我先去把那人拿下吧。” 赵淮南说着就要起身,但是楼君抢先一步站了起来,说道:“还是我去吧。” “懒得和女人计较……”楼君嘀嘀咕咕地走向电梯。 陆微霜冷笑几声,也不再说话,不理一脸无奈的赵淮南,自顾自地继续静坐冥想。 游英雄正在这三十九层中仔细地寻找着蛛丝马迹,突然,吱呀一声传来,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这没有人的楼层里还是格外刺耳。 游英雄毫不迟疑,三步并作两步,循声赶去。 吱呀声不断传来,游英雄眉头一皱,声音的来源竟然是楼上的四十层。 游英雄几步上了楼梯,眼前,一扇铝合金门正不断地微微开闭着,发出阵阵声响,似乎是在邀请游英雄将它打开。 “呵,巧合?还是挑衅?”游英雄嘴角一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他侧身靠在墙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把门推开。 呼呼的风声不断传来,游英雄用手机屏幕的反光确定了一下门内的情况,尽管有些昏暗,看不太清楚,但是,似乎和楼下没有什么差别,可这风声又是怎么回事? 算了,多想无益,游英雄不再迟疑,身子一矮,选了个靠墙的角度窜了进去。 瞬间,眼前的景象大变。游英雄倒吸一口冷气。刚才在门外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看到的毫无疑问是齐整的走廊和房间。 可是,一进门内,眼前一片断壁残垣。门窗全部碎裂,楼外的大风不断吹来。地上到处都是碎石,和各种无法辨认原状的建筑材料,仔细看去,其中一些还有被高温融化后重新凝固的痕迹。 楼层中央的天花板上破了一个大洞,一眼望上去黑乎乎的一片,不知道通向楼上几层。 游英雄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副情景。眼前建筑的惨状就好像被炸弹轰击过一样,即使出现在世界任何一处战场上都不显得突兀,但是,但是怎么会出现在这寸土寸金的繁华闹市的五星级酒店里。 “出现这种程度的破坏,怎么可能无人发觉?而且我之前在外面监视的时候也没发现有哪一层门窗尽碎。这会是幻觉吗?可是,这也太真实了!” 游英雄靠在墙上,还没等他从震惊中缓过来,突然,不远处亮起了一道道橘红色的火光。 那火焰漂浮在空中,燃烧变形,几个呼吸间就化作了一头头猛虎的形状,低吼着向游英雄逼近。 游英雄咽了口口水,双手握拳,严阵以待。尽管他已经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但是,他的经验和本能告诉他,这种时候最是不能示弱,如果转身逃跑,一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空气似乎凝结般沉重,游英雄沉默地看着逐渐逼近的火焰猛虎,巨大的热量扑面而来,让他脸颊生疼,连头上的发丝都开始扭曲变形。 叮,一声电梯到达的声音打破了这难言的沉默,游英雄心里一惊,火焰猛虎也停顿了下来。 电梯门打开,一名身穿西服,头发金黄,神情不善的年轻人从电梯里不急不慢地走了出来。 尽管那年轻人看上去并不强壮,甚至有几分瘦弱,但是,游英雄在危险的工作中锻炼出来的本能却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这个年轻人,搞不好比那些老虎还可怕。” 楼君扫了一眼游英雄和一众虎贲,伸出一只手冲着那群火焰猛虎一压。 “吵死了,很热啊。” 原本威风凛凛的火焰猛虎低下头来,呜呜地发出委屈的声音,逐渐退回了黑暗之中。 游英雄望向楼君,试探着说道:“我……” 一个“我”字刚刚出口,楼君的身子突然晃了晃,游英雄汗毛直立,一股莫名的寒意油然而生。他正要有所反应,但是一记重拳已经扎扎实实地轰到了他身上。 “好快!”游英雄脑子里只来得及转过这一个念头,随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第十一章 共鸣 孙苏合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身体的不适完全消失了,望着天花板,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前那种浑身酸软,动弹不得的感觉简直连回想都不愿意回想,好在现在已经完全复原了。 空气似乎格外的清新,孙苏合觉得神清气爽,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随手调整了一下有些不舒服的内裤的位置,便准备从床上爬起来。 突然,一声轻笑传来,孙苏合扭头看去,艾丽丝正站在一旁,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孙苏合脸上一热,暗骂了自己一句:“我是白痴吗,怎么忘记有人了。” 等一下,我的衣服!孙苏合看着自己身上的内衣,脸颊如同火烧。他下意识地拿被子把自己一裹,结结巴巴的问道:“那个,衣服,那个,不是你给我脱的吧?” 艾丽丝扔过来几件衣服,笑得更加大声:“哈哈,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没摸过啊。到底在害羞些什么啦?“ 孙苏合赶紧拿起衣服:“别玩我了。那个,你转过去一下,我穿衣,诶?” 孙苏合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刚才睡眼朦胧地没有注意,现在仔细一看,地上、墙上到处都是各种不知名的植物,要不是还能看到几件熟悉的家具的轮廓,孙苏合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森林里面。 孙苏合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问道:“你,干了,什么啊?” 艾丽丝双手一摊,摆了个无辜的姿势,“别怪我哦,这是你干的。” “啊?我干的?喂,别开玩笑了,这是租的房子啊。”孙苏合抓了抓头发,无奈地说道。 “好啦,好啦,安静,安静,先喝口茶,慢慢听我说嘛。”艾丽丝笑着端了两杯茶过来。 孙苏合撇了撇嘴,接过杯子,微微呷了一口,茶汤入喉,顿时觉得唇齿留香,回味不绝,浑身上下为之一爽。 “咦,这是什么茶?” 他好奇地把杯子举到眼前,杯子不过是自己在超市促销时买的阔口玻璃杯,但杯中的茶汤清亮澄澈,竟有种美玉般的光泽,即使是不懂茶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不一般来。清雅的茶香若有似无,不是浓香扑鼻的热烈路数,但却让人一闻难忘,直似传说中骄傲矜持的美人罗敷。 “新采的。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艾丽丝指了指旁边的一株长相奇特的植物,一脸自得地说道。 孙苏合把杯子放到一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后又珍而重之地品了一口茶,指着屋里的各式植物问道:“那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艾丽丝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是你之前乱碰我的魔法阵,导致魔法暴走才搞成这样的。不过这不是重点。我设定的魔法阵是有自律修复能力的,再怎么暴走,也不会影响到这么大的范围。而且,我之前也说过吧,我到这个世界之后,好些魔法都变得时灵时不灵的。这屋子里有好几种植物是现在的我没办法完美催生的。” 说着,艾丽丝把手一指:“你看。旁边那几株是我刚才催生的。” 孙苏合顺着艾丽丝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在一株挺拔翠绿的植物旁边,几株同类植物矮小枯黄,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艾丽丝眼睛发光,语气之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所以,我有一个猜想。之前我还担心我的魔法受限,无法应付各种情况。现在看来,或许籍由你的帮助,我的魔法可以发挥应有的水准,说不定,会比之前更强也未可知。” 洗漱过后,孙苏合连饭都没急着吃,随便嚼了几块饼干,便激动地盘腿坐在地上。 他右手掌心向上,叠放在左手之上,一粒光点绿光莹莹,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这次真的没问题吧?”孙苏合看着掌心的光点,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应该,大概,也许没问题吧。”艾丽丝答道。 “喂!” “安心啦,其实只是一个最常用的增幅魔法。” “那你干嘛说得这么没把握,又想耍我?” “那倒不是,增幅魔法都是用水晶、玉石、琥珀这些魔法材料来作为增幅介质的。以他人的意念来共鸣增幅我还是第一次。因为一般来说,每个生物的意念特质都是不同的,一旦联结,只会相互干扰,但我们两个是违背常理的特例。” “而且,你看。”艾丽丝指着周围的植物说道:“我觉得有价值一试。” 孙苏合点点头,其实他心里倒没有什么抵触,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只不过之前那种糟糕的经历让他忍不住多确认了几句。 “那开始吧,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孙苏合问道。 “这次我在念草上施加了六重封印,待会儿逐步解开,让你有一个缓冲的过程,不会像之前那次一样一来就威力全开。而且有我在旁边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艾丽丝说着嘴角一挑,笑着拍拍孙苏合的肩膀,促狭地说道:“不过,你还没完全适应,一开始肯定还是会疼的,放心,我是老手了,我会很温柔地的哦。” 孙苏合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无聊不无聊啊。” “这不是为了让你放松嘛。” 孙苏合看着艾丽丝一脸趣味盎然的样子,叹了口气:“哎,很好玩吗?快开始吧。” “就是很好玩啊。喂,你不会生气了吧?”艾丽丝笑着问道。 “白痴啊,我生气个鬼,快开始吧。” “好啦,好啦,要开始啦。待会儿我解开念草种子的封印之后,你记得仔细听我的指示,放心,有什么问题我会立刻中断的。”艾丽丝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郑重的说道。 孙苏合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让心情尽量平静下来:“好了,开始吧。” 艾丽丝打了个响指。念草的种子随之光芒一盛。 “开始了,首先解开第一重封印,现在是活性最低的状态,怎么样,能够接受吗?”艾丽丝问道。 孙苏合感到一阵阵酥·痒自掌心传来,好像有人拿着羽毛在不断地挠着。这种感觉虽然说不上舒服,但还是完全可以忍受的。 “还好,现在这种程度还没什么问题。”孙苏合答道。 “很好,那你现在收摄心神,把意念集中起来。” 孙苏合试着闭上眼睛,集中意念,可是效果并不理想,他问道:“额,这个要怎么弄,我越是想要不想东西,脑子里就越是跑出各种东西。” “哎呀,我疏忽了,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本能了,忘记了你是完全没接触过这些东西的。没关系,我慢慢教你。” 艾丽丝把几缕垂下的头发撩到耳后,一边随手把玩着发梢,一边继续说道:“放空心神的确是集中精神的好方法,若我心似古井明月,自然便能反照大千世界。不过,说易行难,要达到这种程度,需要长时间的修持,不是初学者能做到的。我先教你最粗浅也是最实用的一种方法。” 孙苏合点点头,示意自己正在认真听讲。 艾丽丝接着说道:“你先闭上眼睛,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呼吸上,一呼一吸,一呼一吸,慢慢地让心情平静下来。然后你想象自己是一片又轻又薄的草叶,就站在嘴唇上方,也就是人中的地方,一呼一吸,你也随之一前一后地摇摆。慢慢的,慢慢的,一呼一吸仍然不变,但是你的摇摆幅度却逐渐的减小,不要刻意,顺其自然,当你觉得自己能自然而然地在呼吸中保持不动时,那你的意念就初步集中起来了。” 孙苏合依言而做,一开始并不顺利,总有各种各样的杂念突然窜出,但是,几次过后,他感到自己越来越进入状态,世界似乎变得遥远,掌心传来的酥·痒也不再影响自己,一呼一吸,一呼一吸,心情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 念草的种子呼应着孙苏合的变化,光芒逐渐敛去,一片翠绿的嫩芽带着几分虚无缥缈的质感,缓慢地伸了出来。 艾丽丝右手一挥,一株念草瞬间在她掌心成型,然后,整株草体扭曲变化,合拢成一根长约六寸,颜色深幽,古拙而又雅致的法杖。 她一边口诵晦涩难明的咒语,一边章法谨严地挥动法杖,以周围的环境为对象,如同高明的匠师一般精雕细琢,慢慢建立了一种难以言传的微妙联系。 “始终还是有几分阻滞。”艾丽丝感受着周围细微的变化,暗暗叹了口气,她望向孙苏合,接下来就看这边了。 孙苏合掌中的念草已经长出第三片嫩芽,艾丽丝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异样之后,挥手打了个响指,念草的第二重封印,开。 念草如同吃了一记大补药,原本虚幻的草体瞬间凝实了几分,抽芽的速度也发生了明显的提升。 孙苏合眉头一皱,随即逐渐舒缓,尽管念草带来的不适感加强了,但还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他小心翼翼地调整自己的呼吸,继续保持意念的集中。 “不错,目前为止还是很顺利的。”艾丽丝又打了个响指,第三重封印,开。 第十二章 揠苗助长 第三重封印一解开,掌心的不适感陡然增强,原本只是单纯地酥麻,现在已经变成疼痛,似乎有人拿着许多尖锐的银针不断地攒刺着孙苏合的掌心。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这种直接由大脑生出的幻痛比真实还真实。 孙苏合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顿时,原本呼吸的频率为之一乱,意念也微微散乱,种种杂念眼看就要侵袭而来。 正在这时,艾丽丝法杖一点,孙苏合顿时感到一种暖意包裹全身,疼痛也为止一缓。 艾丽丝柔声说道:“不要刻意,放松心神,不要抵抗疼痛,要接纳疼痛,用旁观者的态度来对待它。” 孙苏合调整呼吸,收拢意念,试着慢慢接纳这份疼痛,随着他逐渐平静下来,念草抽芽的速度也进一步变快。 艾丽丝见状,法杖一点,第四重封印,开。 念草随之一颤,然后迅速抽枝发芽,原本嫩绿的叶片也开始变成成熟的模样。 疼痛发生了质变式的增长,如果说原本是涓涓细流,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了长江大河。孙苏合受此一冲,再也难以保持心境平和,原本集中的意念瞬间涣散,他大叫一声,睁开双眼,念草随之枯萎消散,化作点点绿光消失不见了。 孙苏合看着空空的掌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尽管已经没有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但是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却取而代之。 艾丽丝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这本来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一般来说都是先经过长久的意念锤炼才能试着操纵念草的。” “再试试吧!”孙苏合心有不甘地说道。 艾丽丝叹了口气,有些自责,“我没想到排斥会这么激烈,本来循序渐进地修行的话不应该有这种痛苦的。可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心绪不宁。“ “比起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降临的死亡威胁带来的心理压力,这种有实感的疼痛我反而比较能接受。多一份力量就能多一份保障嘛。而且虽然过程不太好受,但我还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再试一次吧。”孙苏合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大腿斩钉截铁地说道。 “诶,原来你是喜欢疼痛的类型?怎么感觉有点色情。我可不是这样的哦。”艾丽丝夸张地摆着手说道。 孙苏合已经懒得回答了,对着艾丽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哈哈,刚才气氛太严肃了,缓和一下,缓和一下。”艾丽丝随手把玩着垂到胸前的发梢说道:”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对了,昨晚的时候,你是怎么在疼痛中控制住念草的?” 孙苏合想了想,说道:“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疼痛实在太剧烈了,我根本没有空去想其他东西,就拼命地盯着念草,不断重复着让它散掉的想法。然后,念草好像就真的有所反应。” 艾丽丝沉思片刻,表情严肃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用按部就班的方法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乱来的方法,我有一个拔苗助长的法子,如果成功的话,你就能初步操控念草了。不过,如果失败了,那半点好处也没有,反而是剧烈的疼痛刺激会让你的身体承受巨大的压力,说不定会像昨晚一样让你动弹不得。” “我早说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怕什么,来吧!”孙苏合毅然决然的答道。 “好,这次我会在一开始就解开全部封印,你只需要执定一个念头,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顾,如果你能坚持到念草成型,那就算初步成功了。不过,说来简单,但是这回的疼痛和之前可不是一个等级的。” “执定念头,又该怎么做呢?”孙苏合问道。 艾丽丝解释道:“这个最简单,可以是一个词,可以是一句话,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件东西。总之,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就只管不断重复想着这一件事物,其他什么都不要想。” “就这么简单?行不行啊?” “不简单哦,这可不简单。在我那边的世界,关于咒语的研究自古以来就有两大思潮。一种是唯咒论,这种理论认为咒语的文字、发音本身就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不可随意更改。而另一种理论则截然相反。这种理论被称为唯我论,它认为咒语的魔力来自于施术者,咒语只是协助施术者凝聚力量的工具,可以随着施术者的心意随便改动。当然,这两种理论现在看来都有失偏颇。但是,在长期的相互争论乃至攻讦中,依托这两种理论涌现了无数实用的修行法门。而唯我论法门的基础就是一心一念,执定念头,强化自我。待会儿我会用相应的辅助魔法帮助你,但是最主要的还是看你自己。” 孙苏合点点头,仔细想了想问道:“你一般都是定一个什么念头的?让我参考一下。我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特别合适的事物。” 艾丽丝随手从身旁的植物上摘了一片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说道:“这个嘛,我一般是想象泡茶的过程。但是这和我在那边的经历有关,是我才有的感动,未必适合你。” “感动吗?难道真要观想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孙苏合挠了挠头笑道。他也学艾丽丝的样子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 那叶子修长如柳叶,但叶柄根部微微突出两个小角,阳光之下,整片叶子泛着银光,好似一柄锋锐的宝剑。孙苏合突然心中一动。就宝剑吧,执剑闯江湖可是每个男人都梦想过的浪漫。 “就这个了。开始吧” “确定了?” “嗯,确定!” 艾丽丝法杖一点,一粒绿色光点自她身上缓缓飞出,落在了孙苏合的掌心:“开始吧!” 绿光一闪,难以言喻的暴烈疼痛如同巨浪翻滚,混杂着酸、麻、痒等种种不适,一下淹没了孙苏合的每一寸细胞。 孙苏合把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浑身上下青筋暴起,冷汗淋漓。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念头来管身体的这些反应了。 他在心中不断呐喊:”剑、剑、剑……” 一个剑字就好像一叶扁舟,载着孙苏合在狂风怒吼,巨浪滔天的苦海里苦苦支撑。 疼痛似乎永无止境,一波接一波地袭来。这不但没有让孙苏合的感觉麻木,反而让他越来越清晰地感知到每一份疼痛。好多次,孙苏合都感觉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心底的一股执念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支撑了下来。 渐渐地,孙苏合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名水手,在不断搏击风浪的过程中,由最开始的无所适从逐渐变得成熟起来。 而他的意念就好像是一柄未经雕琢的铁胚,在经历毫不留情的锤炼之后,开始慢慢显露锋芒。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依然没有减弱,但对孙苏合来说已经不像一开始时那样吞噬一切,让他无力拮抗了。 孙苏合试着睁开眼睛,就从视觉开始吧,他要从占据一切的痛觉中逐渐找回其他感觉。 眼皮沉重如山,但也好过毫无知觉,孙苏合不断尝试,终于,一缕亮光流入了他的眼中。随后,他看到绿光温润如水,在他的掌心,一株念草如梦似幻,摇曳生姿。 第十三章 火在烧 看着掌心已然成型的念草,孙苏合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就好像在烈日炎炎的三伏天痛饮了三大碗凉水,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感到欢欣鼓舞。 他甚至觉得有些感动,这就是魔法吗?我的手中正捧着一份真真实实的奇迹啊! 不知不觉中,疼痛缓缓退去,孙苏合两眼发光,对着念草怎么都看不厌。他轻轻晃动了一下手掌,念草也随之枝叶摇动,孙苏合有一种感觉,似乎它已经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只要多加练习就能如臂使指。 “不愧是我,做得好,做得好啊!”艾丽丝满脸兴奋地说道:“看来我的猜想果然是正确的,我现在可以肯定,在这个世界上也存在着魔法。” 孙苏合深以为然,虽然自己依靠的是非此世界的手段,但既然自己能成功催动魔法,那么,很难想象在人类如此漫长的历史上竟然会没有人发现类似的法门。 一想到在这个世界某些不为常人所知的地方,正活跃着一群掌握超凡力量的人,孙苏合就兴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种触碰未知带来的战栗感和激动感让孙苏合双颊通红,他清楚地感受到血液正在加速流动着,身体里好像被注入了一股别样的活力,生命之火在这一刻熊熊燃烧。 自从离开象牙塔迈入社会之后,孙苏合时常对自己的人生感到迷茫。我的人生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是金钱?是权力?是爱情?是他人的尊重?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过去念书的时候,目标明确,只要一门心思地努力就好。而现在踏入社会,选择多了,迷惑也多了,孙苏合常常在午夜梦回之时扪心自问,只是,很多时候,连他自己也难以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在自家爸爸妈妈的心里,他们固然有望子成龙的期许,但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无灾无难,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在传统的观念里,权力是人生的最大追求,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而现在的社会,物欲横流,金钱至上,有钱成为成功最佳的注解。 因为大家说成绩优秀就是成功,所以就努力学习。因为大家说年轻人就要活泼阳光,所以就参加许多毫无意义的聚会。因为大家说有钱就能赢得尊重,享受生活,所以就拼命赚钱。因为大家说金钱只是沙雕的城堡,权力才是屹立不倒的石砌建筑,所以就埋头钻营。 很多人认为这样的一生很积极,很上进,很励志。可是,在这样的人生中,唯独找不到“我”的位置,没有人再去关心“我”想要什么,包括“我”自己。 权力、金钱、尊重,孙苏合不否认自己对它们的渴望,但是,细想起来却始终觉得在追求这些东西的过程中缺乏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激情。 而现在,孙苏合望着掌心的念草,眼神迷醉,我的人生不再只有车、房、钱这些蝇营狗苟的东西了。这盖在整个世界上的厚厚面纱已经被我揭开了一角,后面还有多少精彩等着我呢?孙苏合越想越激动,之前的一切痛苦,一切折磨,在此刻都变成了甜蜜的回忆。 他感到胸中有一团火,正在炽烈地燃烧着。无论之前有多少痛苦,无论之后有多少危险,这团火已经被点燃,这团火,再也不会熄灭。 他第一次如此发自内心地感谢生命的精彩。 艾丽丝看着孙苏合的样子,嘴角含笑,她似乎看到了刚接触魔法时的自己。那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随着日复一日的枯燥修行,自己的魔法日益精深,但那份最初的热情却也渐渐地淡去了。 而现在,艾丽丝发现自己心底深处那一团火并没有完全熄灭,而且正在越燃越烈,越燃越烈,既然回到了这个世界,那就用我一生所学和这个世界好好印证一番吧。 “好了,第一步大功告成,接下来我会教你一些操纵念草的基础法门,你要好好记住。”艾丽丝随意挥舞着法杖,倒有几分挥动教鞭的教师风范。 “是,师傅!”孙苏合笑着大声答道。 “念草的话,可以算作施展魔法的基础道具之一了,就好像画家的笔一样。” “等一下,难道以后每次施法都要承受这种痛苦吗?”孙苏合心有余悸地问道。 艾丽丝耐心解答道:“不是这样的,你的情况有点特殊。一般来说,魔法使都是在经过锤炼意念的基础修行之后才会接触念草,一开始会有一些轻微的痛觉,多练习几次就好了。而你可能是因为人类的体质与我们完全不同,而且你也完全没有做过相关修行的缘故才会有这种疼痛感。不过不要紧,等你多练习几次之后,大脑就会认可念草的存在,也就不会再产生这种幻痛了。” 孙苏合拍拍胸口,“这就好,这就好。” 艾丽丝继续讲解道:“那我接着讲怎么操纵念草吧。基本上,念草的作用就是两个,一是魔法使借助它感知周围的意念。二是魔法使借助念草与环境沟通,从而进行施法。第一种用途的操作方法很简单,你只要闭上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念草上就行了。” 孙苏合依言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把精神统统集中到了掌心。果然,原本闭上眼睛之后漆黑一片的世界里突然多了一个泛着翠绿光芒的光点。 “你应该有看到绿色的光点吧,那就是我了。普通人是乳白色的光点,而魔法使在施法时会呈现不同的光芒,至于这些光芒代表着什么含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吧。”艾丽丝说道。 孙苏合发现,自己身上果然泛着白光,但是强度远远不如艾丽丝。而放眼四周,楼上楼下隐隐约约也有好几个白色的光点,只是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 孙苏合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才有些不舍地睁开眼睛:“这个我会了,说说第二种用途吧。” “第二种用途是借念草沟通环境,通常的做法就是以念草结成法杖。”艾丽丝挥了挥手中的法杖说道:“不过,这种做法暂时不适合你。虽然只要多多练习,不用多久你也可以让念草变成法杖的模样,不过这只是虚有其表罢了,没什么意义。每个魔法使的法杖都需要主人耗费无数的精力和时间一点一滴锤炼成型,这样它们才会各具神异,能够为主人施法提供最大的帮助。在这点上,没有半点捷径可走。” 艾丽丝顿了顿,看着满地满墙的植物说道:“所以,我要教你的是另一种用法,借念草和我联结。我之前也说过了,通常的话,魔法使之间是不可能通过念草相互联结的,因为每个人的意念各有不同,一旦联结只会相互伤害。但是,我们就不一样了。如果我的猜想没错的话,我可以藉由这种联结快速适应这个世界。而你也可以提前体验魔法的施展。下面由我来做主导,我会慢慢引导你的。” 孙苏合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那还等什么呀,快开始吧,我该怎么做?” 掌心的念草轻轻摆动着枝叶,似乎也在应和着孙苏合的心情。 第十四章 增幅 “首先,你要放松下来,让心境平和。”艾丽丝说着,一挥法杖。 孙苏合感到浑身上下都被一股暖流包围,好像在泡温泉一样,随后,一股淡淡的花香自鼻尖传来,孙苏合放空心情,让自己从刚才的激动中慢慢平复下来。 “然后,指挥念草盘曲伸长,就好像自己伸出手去和别人握手一样。”艾丽丝说道。 孙苏合掌心的念草在他的有意控制下收拢枝叶,从凝实变得虚幻,弯弯扭扭地伸长着。艾丽丝手中的法杖绿光流动,散去了原来的形状,也恢复念草的模样,似虚似幻,盘曲着缠上了孙苏合的念草。 瞬间,海量的信息流淹没了孙苏合的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不过,这次艾丽丝有意进行了控制,而孙苏合又有了之前对抗幻痛的经验,因此虽然一时之间好像完全和身体失去了联系,但是孙苏合的意识还是完全清晰。 他在心中不断默念:“剑、剑、剑……”来守住自己的意识。 孙苏合感到自己好像是一条小鱼,在无限短而又无限长的时间里被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情感裹挟着,在信息流的大海里不断浮沉。这种感觉如同做梦一般,明明无比清晰,但过后想要回想却半点也记不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各种景象和情感悄然退去,一切都沉寂下来,只剩下幽深寂静的黑暗。 “大概一点五秒,第一次的话,这个联结速度还算可以接受。”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黑暗中的寂静。 伴随着那声音,孙苏合隐约看到似乎有一道绿光一闪而逝。 “__need_1”艾丽丝打趣的声音继续传来。 孙苏合会心一笑,试着回答:“喂,喂,喂,这里是孙苏合,听到请回答。” 在无法得到听觉反馈的情况下,孙苏合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正在发声,这种感觉更像是平时自己在脑子里自言自语。 “嘟,嘟,嘟,这里是艾丽丝,听到请回答。” 孙苏合笑着答道:“听到啦,别玩了,接下来怎么做?” “这个嘛,你先给我描述一下你现在的状态吧。根据情况不同,接下来的步骤也要相应调整。” “嗯,这个该怎么形容呢?”孙苏合想了想答道:“就好像到了宇宙深处,周围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还有,我自己的各种感觉也没有了。对了,你说话的时候周围会有绿光闪过,好像极光一样的绿光。大概就是这种状态了。” “这样啊,和我预想的有点不同。不过正好,嘿嘿。”艾丽丝促狭地一笑。 孙苏合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干嘛?笑得怪怪的。” “没什么,就脱了一下你的裤子而已。”艾丽丝随口答道。 “喂!” “怎么啦,本来我也是这个身体的嘛,稍微检查一下也很正常啊。” “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我怎么会变成这么无聊的人啊!”孙苏合没好气地叹道。 “哈哈哈,骗你的啦,你觉得我会是那么无聊的人吗?对我的品格有点信心好吗?对你自己的品格有点信心啊。” “哎,虽然我现在翻不了白眼,不过我现在正在对你翻白眼。”孙苏合只能无奈地表示抗议。 “对了,你不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以为你知道我在骗你的。”艾丽丝收起嬉笑,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能啊,刚才不是说过了嘛,只能听到你说话。” “可是,你想什么我都能知道诶。” “这也太赖皮了吧。”孙苏合大声抗议。 艾丽丝笑着答道:“哪有赖皮,反正我是不怕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的哦。其实你在想什么我大致也能猜得到,也没差啦。” “哦,很了不起哦,那快点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嗯,别急嘛,下面我会加深联结的程度,如果顺利的话就能让你体验到我施展魔法时的一切感受和想法。顺便说一句,我之所以会知道你在想什么,大概是因为你在这种状态下分不清什么是想,什么是说,你自己把想的东西都说出来了,我想不听都不行。” “原来是这样啊,不好意思哦。”孙苏合有些尴尬地说道。 “白痴啊,和我道什么歉。理清自己脑海里的每一个念头然后控制自如,这是魔法使的基本功,有机会我会教你的。现在收摄心神,我要开始下一步了。” “嗯,准备好了。”孙苏合暗暗调整了一番之后肯定地答道。 话音刚落,一点亮光刺破了周围的黑暗,亮光不断扩散,黑暗消融,身体的各种感觉也逐渐出现。孙苏合体会到了一种矛盾结合的奇妙感受,就好像自己既是当局者又是旁观者。 “现在我感受到的是你的感知吗?”孙苏合问道。 “没错。接下来我要开始施法了,看着吧,我的想法到底能不能成功。对了,你要注意感受一下我施法的过程,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原汁原味的教学了。” 艾丽丝说完,孙苏合便感到一段段佶屈聱牙的咒语在脑海流过,随后法杖遵循着玄奥的轨迹当空挥动。口齿发音的过程,法杖挥动的动作,身体各处的反应,这一切都分毫不差地展现在孙苏合的感知里。 孙苏合感受到一种玄之又玄的意境,自己似乎和周围的环境建立了亲密的关系。空气,植物,阳光,水分……一切都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如臂使指,一念之间就能操之在我。 这就是魔法吗?造物之神奇一至于斯,孙苏合心醉神迷。 自从知道了艾丽丝前世的经历后,死亡的威胁便如乌云般始终萦绕在孙苏合的心头。但是,这一瞬间,孙苏合发自内心地感到,能有这样神奇的经历,即使未来危险重重又如何,比之浑浑噩噩地虚度一生已经是胜过百倍。或许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 屋子里因为魔法阵暴走而杂乱生长的植物在艾丽丝的操控下如同驯服的小猫一般。它们或是枯萎,或是虚化,或是化为种子,或是结成果实……艾丽丝依据它们各自的特性一一予以回收。 没过多久,屋里便只剩下四株同种的兰草般的植物。一株翠绿挺拔,是之前暴走的产物,剩下三株矮小枯黄,是艾丽丝醒后催生的。 法杖一挥,艾丽丝念动咒语,一点绿光在地上浮现。随后,绿光大盛,光芒之中,一株新的植物枝叶舒展,不断生长拔高。 不一会儿,这株植物便彻底成型,微风拂过,摇曳生姿,不用说已经远远胜过那三株矮小枯黄的。而比起翠绿挺拔的那株,新的这株更加灵动秀丽,操控也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艾丽丝舒了一口气,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看到实际的结果还是心情大好。 “接下来,试试那个吧。” 艾丽丝的瞳孔之中,一道道纤细的光痕纵横交错,结成繁复的魔法阵。随后她手中的法杖扭曲散开,艾丽丝念动咒语,把法杖拍向地面。 绿光奔走,艾丽丝身前结成了一座大型的魔法阵。魔法阵一成型,绿光便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微闪烁的金色光芒。 金光如同有生命似的生长盘旋,最后在魔法阵中央聚合成一株有着金属般质感的小树苗。 艾丽丝拿起那株小树苗,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第一次就成功,看来运气也不错,这次就先到这里吧。” “诶,再试试别的嘛。”孙苏合虽然看不懂,但是兴头正高,听说到此为止,忍不住意犹未尽地说道。 “你现在是没感觉啦,不过其实对你的脑力消耗挺大的,我怕你的身体支撑不住,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各种感觉如潮水般退去,黑暗重现,随后黑暗又被熟悉的身体感觉所消融,孙苏合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身体,虽然一股疲乏感挥之不去,但是,感觉真好。 第十五章 身陷囹圄 游英雄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暗暗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封闭的小房间,依据游英雄的目测,大概在十平米左右,所有的墙壁都是厚厚的钢板构成,唯一的出口是一道特制的加厚铁门。 室内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张铁质的桌子和三把同样是铁制的椅子。无论是桌子还是椅子都被搓去棱角,牢牢固定在地面上。 这样的布置,游英雄并不陌生,这很像是审问犯人的审讯室。 游英雄醒来之后,便一直孤身一人被困在这个房间里。身上理所当然地被搜过身了,除了一身贴身内衣之外,所有东西包括鞋子都被拿走,那本贴身收藏的侦查笔记自然也不例外。 对于游英雄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身上并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戴上限制行动的刑具。 不过,虽然在这个房间里并没有被限制自由,但是游英雄只有在醒来之初仔细检查了一遍整个房间,之后便一直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 天花板上洒下惨白的灯光,周围寂静无声,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的反馈,这样的情况似乎会一直持续到世界尽头。若是一般人恐怕已经被这种身处密室的孤寂感弄的精神敏感,高度紧张。 但是,对于游英雄来说,这样的环境反而让他能够冷静下来,理智的梳理自己的遭遇。之前的经历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即使是以游英雄这样的心理素质也花了很长时间才得以抚平心中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他眼睛微眯,望着前方空白一片的墙壁,心里细细检视着整个事件。 一切的起点是张战留下的一连串死亡时间,之后的连番调查一直到自己在酒店三十九楼的所见所闻,到此为止,这件事都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 而之后那年轻人的一拳,干净利落,仅仅一击就能将人击晕而且还不伤及身体,这份力道的拿捏,委实可怖。 只是,无论是那个金发的年轻人还是眼前这个审讯室风格的小房间都透露出一种毫无花哨,实用至上的风格。这和之前的一系列诡异的事件有着微妙的差异。 那个金发青年一定还有同伙。但是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目的?游英雄实在吃不准现在的情况。 尽管眼下的处境糟糕到了极点,但是游英雄心里并没有因为连番的变故和打击而感到气馁。既然对方选择将我关在这里,而不是直接杀死,那就说明我还有辗转腾挪的余地。 游英雄心如止水,冷静地管理着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分配好每一分体力和每一分精力。自从醒来之后,他便一直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从自己醒来之后大概过了三个小时又二十分钟。而根据自己的饥饿感来推测,自己昏迷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估计是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 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保持体力,保持警觉,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佳选择。 泰古大酒店顶楼的大房间里,陆微霜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检测着从游英雄身上搜到的东西。钱包、手机、钥匙、笔记本……每一样东西,每一个细节都被细细查验。 楼君盯着墙上的一个显示屏,游英雄在小房间里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中。这时,一旁的赵淮南放下电话,过来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新情况吗?” “还是老样子,这人虽然是个俗人,不过看起来也不简单。知道他的身份了吗?”楼君问道。 “明面上的东西都查到了,表面上看这人不过是个普通的警察。至于真正的身份暂时还不清楚。” 楼君拿起身旁的一台平板电脑,指着上面显示的照片问道:“那这个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其他几家察觉到了什么,故意试探我们。” 照片上,正是游英雄用红笔记录的那一连串死亡时间,以及各组时间对应的案件细节。 “我不知道,这笔记不简单,背后大有文章。”赵淮南揉了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叹了口气:“哎,头疼,不过,就算如你所言其他几家真的察觉到了什么,从这个试探的动作来看,他们也只是怀疑而已。我看,我们还是直接问一问这位游警官吧。” “这样啊。”楼君想了想,说道:“我就不去了,这些事情我不擅长。” “自作多情,也没人指望你啊。”陆微霜见缝插针地损了一句。 赵淮南尴尬地笑着打圆场:“也好,陆大小姐,你和我一起去吧,正好要借助你的能力。” 陆微霜放下手中的工作,站起身来,冲着楼君一脸嫌弃地摇摇头。 楼君望着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龇牙咧嘴地做了个嘲讽的鬼脸,“仗着自己厉害一点就那么嚣张,哼,难怪一直比不上花家那位……” 啪嗒、啪嗒、啪嗒……一连串开锁的声音自铁门处传来。 “终于来了吗?”游英雄瞬间把自身的精气神提升到最佳状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戒着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吱呀一声,铁门打开。赵淮南和陆微霜坐到空着的两把椅子上,和游英雄隔桌相对。 门没有关上,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走廊。这算是向我表达某种诚意吗?游英雄想着,用肆无忌惮的眼神打量着对面的两人,这是观察,也是试探。 游英雄从警多年,三教九流,打过交道的人太多了。任何人,只要他扫上一眼就能把对方的身份、地位、性格、职业猜个七八分出来,再闲谈几句,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可是,眼前的两位,饶是以游英雄的毒辣眼光也感到有些吃不准。 男的那位气质沉稳,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风度,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估计是二十七八上下。而女的那位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容貌极美,自从进了房间就一脸不耐的样子。 而令游英雄感到奇怪的是,这两人身上流露出来的一种自然而然的上位者的优越感。游英雄知道这不是对方有意为之,甚至男的那位还挂着一副平易近人的笑容试着掩盖这种感觉。但是,游英雄从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发自骨子里的不屑,或者,甚至可以说是某种对弱者的怜悯。 游英雄感到很不舒服,不是因为对方流露出来的优越感,而是因为他看不透这两位年轻人。这就意味着他很难在接下来的事情中掌握主动。但是,他也知道,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不急不躁。于是,他继续一言不发,等待对手先出招。 陆微霜开始后悔和赵淮南一起过来了。眼前这人的眼神实在是放肆到了极点。如果是楼君这么放肆地看着自己的话,陆微霜可以肯定自己已经把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可是,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毫无能力的普通人,一个俗人。对于陆微霜来说,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是自降身份。所以,她一边忍耐,一边踢了赵淮南一脚,示意他快点把这边的事情结束掉。 赵淮南咳嗽几声,算是稍微缓解了一下尴尬,然后挂着一抹亲和的微笑说道:“游警官,你好!我先替我的同事向你道个歉,你的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吧。不知道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指教呢?” 他们叫我游警官,这么快就查出了我的身份来了,真是不简单。呵,故作谦和,实际上是给我一个下马威吗?游英雄冷笑一声,丝毫不为所动地继续进行他的试探。“你们是什么人?胆子倒是不小。你们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触犯法律了。” 赵淮南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可是眼神中已经有几分不善,他拿出游英雄的侦查笔记说道:“游警官何必如此。明人不说暗话,不知道让你来的那位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笔记又是怎么回事?” 让我来的那位?他们误会我背后有人指使?还是说他们在用话术诈我的话? “我不知道什么这位那位,既然明人不说暗话,不如请你们说一下六月十九日凌晨两点钟的时候两位在什么地方,又做了些什么?”游英雄说道。 赵淮南脸上的笑容一冷,那天晚上的事是他最不堪回首的梦魇,也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眼前这人这样提起,简直是当面羞辱他。这个俗人,未免太嚣张了一点。不过,赵淮南并没有当场发作。 他按下心中的火气,手指轻叩桌面,“游警官亲自上门,想必不是来做口舌之争的。你该知道,我们来见你已是给足了诚意,有什么话还请直说吧。” 游英雄没有急着回答,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对方的话术,对方好像认定自己是受人指派而来,双方的对话根本没有在同一个频道上。 “你,真的什么也不懂?”赵淮南捕捉到了游英雄眼里闪过的一丝狐疑,他眉头微蹙,低头沉吟片刻,随后抚掌笑道:“原来如此,看来你背后的那位是想要用你来考较一下我们的手段了。” 赵淮南看向身旁的陆微霜。陆微霜会意,微微一点头。 游英雄看见眼前的黑衣女孩突然眼睛一眯,一股本能的恐惧让游英雄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想起身后退,但是,身体竟然毫无反应。 赵淮南指着笔记本上那一串用红笔记录的显眼数字,问道:“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串数字的?” “是从我的朋友张战的遗书里得到的。”游英雄机械式地答道。 一股凉意直透游英雄的心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就这样回答了对方的问题。他的意识很清醒,他也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有一股莫明的力量让他在面对问题时不由自主地如实作答。 游英雄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进来时不关铁门。这不是在释放什么善意,而是猫抓老鼠式的傲慢,在他们眼里,我游英雄根本逃无可逃。 一丝丝快意萦绕在赵淮南的心间,这就是力量啊,俗人终究还是俗人,他微微一笑,说道:“很好,我们继续吧。” 灯光依旧惨白,铁门已经关上,游英雄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死死包裹。那两个年轻人已经离开了,带着他们想知道的一切事情。 第十六章 试探棋 正午的商场里,空调毫不吝惜地喷吐着冷气,孙苏合只穿了一件短袖,手臂微冷,但是额头上却冒了一头汗,他现在正面临着人生中一个重大的抉择。 这里是商场三楼的一家女士内衣专卖店的门口,孙苏合已经在这里呆站了一分钟了。他明显看到店里的导购小妹不时装作无意地瞥过来一眼,然后和同伴窃窃私语,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某种可疑人物。 “妈的!我怎么那么弱智啊!”孙苏合在心里把自己狠狠地痛骂一顿。 “我说,你去帮我买几套衣服回来吧,你不会那么恶趣味地让我一直穿你的衣服吧。” “这个当然没问题,不过,你不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危险发生在我身上吗?说实在的,我现在出门都有点慌慌的。” “总不能因噎废食。你放心啦,之前不是在你身上种上那棵金色小树了嘛,如果有事发生,我会第一时间赶来英雄救美的。” “救个鬼啊,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拿我当诱饵呢?” “啊,不好,被你发现了!不要告诉别人哦。哈哈哈,你说的没错啦,这算是一手试探棋吧,与其提心吊胆地被动等危险上门,不如主动一点,占个先手嘛。” 孙苏合想起出门之前和艾丽丝的对话,当时自己一心想着应该不会有危险吧,结果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一路上自己一门心思地琢磨着看到过的各种魔法和可能遇到的危险,想也没想就直接走到了女士服装专卖的楼层。等注意到周围的衣服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才猛然惊觉,自己正站在一家女士内衣专卖店的门口。这让孙苏合脸上脸色大窘,额头上瞬间冒了一层薄汗。 怎么办?该进去吗?还是现在就走?再站下去恐怕真的要被人当做变态了。 要不直接去楼下买男式的算了。不,我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连这点小事都退缩,还配谈什么其他的事吗? 孙苏合的羞耻心在被拉扯揉捏了无数次后终于膨胀到了极点,然后砰地一声破碎了。 他身子僵硬,眼神坚定,视死如归地迈出了这艰难的一步。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导购小妹带着一脸营业式的笑容问道。 “额,我那个,买那个衣服。”孙苏合强作镇定地答道。 “请问您是给女朋友买的吗?想买什么类型的内衣呢?” 孙苏合眼睛一亮,“对对对,我给女朋友买的,给她当礼物。”他心里不住地感慨:不愧是做服务业的,太善解人意了,好借口啊好借口。 导购小妹滔滔不绝地介绍道:“那您可以看一下我们这一季的新品,您看这件是走性感路线的哦,这个是……” 孙苏合脸颊一热,又起了一头的汗,“就简单的就好,不用,不用性感的,就一般穿的那种就好。” 导购小妹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您不用害羞的。很多女生都对我们性感路线的款式评价很高。” 孙苏合尴尬地笑了笑,“真的不用了,就普通的就好。” “那请问您女朋友的尺寸是多少呢?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的经典款。” “额,这个……” 怎么办,如果回答不知道一定会被当成别有用心的变态吧,孙苏合再度面临重大考验。 阳光毫无已经入秋的自觉,依然猛烈地挥洒着光和热。 孙苏合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场,他一抹头上的汗,觉得这太阳是如此的可亲。比起刚才那无所适从的尴尬处境,热一点算得了什么。 信用卡已经大大地透支,不过孙苏合没心思去理这些事了。自己能不能见到下个月的太阳还是未知之数呢,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他放眼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这些行色匆匆的行人,每一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人生,其中会有知道魔法的人吗?会有掌握魔法的人? 孙苏合心里产生了一种淡淡的疏离感,熟悉的世界似乎正在和自己挥手作别。 “算了,多想无益,还是赶紧回去吧。”孙苏合喝了一口刚买的矿泉水,暂且以水当酒浇一浇胸中块垒。 这家商场离孙苏合的租的房子并不算远,可是走回去的话也要不少时间。 孙苏合租的房子位于正在大兴土木的新城区,那里到处都是工地,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但真正住的人却没有多少,当然房租相对来说也便宜一点,这也是孙苏合选择那里的重要原因之一。 孙苏合大包小包地站在公交站牌下,太阳毫无保留地炫耀着自己的力量。要坐的那班公交车苦等不来,当孙苏合第三次抹去头上的汗后,他终于等不下去了。 孙苏合拐进路旁的一条小路,这条路虽然不通公交,但是以步行来算,比起走大路要近上不少,最重要的是,走小路没有太阳直射,而且中间会穿过一个新建的公园,比起在这里干等要凉快太多。 这条路孙苏合常来常往,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可是,当他七拐八拐地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之后,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按说这会儿应该早就能看到公园了,怎么旁边还是在建的工地? 难道我哪里拐错方向了?孙苏合仔细看了看周围,没有走错的样子。 “看来是天气太热,我走得太慢了吧。”孙苏合掏出矿泉水又灌了一口,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真是的,这秋天怎么感觉比夏天还热。” 他有点后悔没有继续等公交,可是这会儿要是再折回去等公交未免太蠢了。 “哎!”孙苏合叹了口气,快走几步,早点回去,早点凉快。 不知不觉,又走了十几分钟,本来早该出现的公园依然没有踪影。孙苏合掏出手机想确定了一下时间。他随意一瞥,上面显示的时间让孙苏合瞬间冒了一身冷汗。按时间来看,自己就算走得再慢这会儿也快到家了,怎么可能连公园都还没看到。 孙苏合再度确定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熟悉的工地,熟悉的大楼,可是,放眼看去,无论是工地还是大楼居然没有一个人影。算算时间这会儿早已经过了午休了,就算这些新建的大楼还没几个人入驻,工地上的工人也不会都不在啊。 “不是吧。”孙苏合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艾丽丝说的致命危险这就来了?” 第十七章 恶人 尽管阳光依旧猛烈,但是孙苏合却感到后背发冷。 他走到路边的阴凉处,把剩下的矿泉水一口饮尽。一股清凉直透五脏六腑。孙苏合拍拍自己的额头,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虽然目前的情况有些诡异,但是至少还没有实质的危险发生,冷静下来,总有办法的。 孙苏合摸了摸自己右手的掌心,那里藏了一颗念草的种子,可是,这似乎对现在的情况没有任何帮助。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尽管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但那是艾丽丝的金色小树化作暖流融入身体的地方,孙苏合在心里暗暗祈求:“如果你知道这边的事就快点过来吧。” 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后,依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除了到处看不到人影之外,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孙苏合犹豫了一下,准备试试原路返回。 可是,还没等他动身,突然,一阵脚步声从路旁的拐角处传来。 孙苏合顿时绷紧了神经,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靠在路边玩手机,眼睛死死地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同时他竖起耳朵,配合眼角的余光注意着自己四周的一切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孙苏合也免不了越来越紧张。会出现什么样的人呢?是凶神恶煞还是阴险狡诈? 终于,脚步声的主人走过了拐角。孙苏合眉头一皱,来人的样子既不凶恶也不奸诈,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男生的模样,短发,戴眼镜,身穿格子衬衫,背着个大大的双肩包,长得清秀文气,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 不过,孙苏合并没有因为来人的外表而放松警惕。尽管他知道,如果对方真的是拥有超凡能力的人的话,自己再怎么警惕也没用,可是,孙苏合打定主意,不管对方是什么角色,如果真的对我不利的话,我绝不可能束手就擒。 那人走到距离孙苏合还有十几米左右的地方,突然停下,冲着孙苏合拱手作礼,有些怯生生地说道:“这位朋友,在下元元岛杜拂弦,我们有要紧事要在这里布阵,可否请阁下暂时离开。” 孙苏合一头雾水,心想:我还巴不得早点走呢,这不是走不出去嘛。等等,他说布阵,好家伙,难道真给我遇到那些人了。这人看起来暂时是没有恶意,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孙苏合放下手机,也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答道:“不好意思啊,小哥,我不知道怎么的迷路了,不如小哥你带我去大路上吧?” 这位大学生模样的杜拂弦一脸迷惑地看着孙苏合喃喃自语道:“迷路?怎么可能?难道是俗人?不会吧,我已经在周围种下暗示,俗人是进不来这条路的。奇怪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个罗盘模样的东西,突然,那罗盘状的东西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随后一小股黑气自其中飘出,像个指针一样直指孙苏合的方向。 杜拂弦好像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似的,噌的一下后退了三四步,对着孙苏合大声喝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孙苏合有些不明所以,我还没说害怕呢,怎么这小哥反而怕起我来了。这是个什么章程? 他把手上拿的购物袋放在一旁,摊开双手说道:“我就想从这里走出去,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杜拂弦喝道:“误会?哼,别装模作样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一身怨气的恶人,你怎么不和枉死在你手上的人说误会?” 面对对方的厉声斥责,孙苏合一脸迷茫,完全搞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事情似乎向着孙苏合从没想到过的方向发展了。 街道上,寂静无声,热浪蒸腾,孙苏合一动不动地和杜拂弦对峙着。他身上大汗淋漓,不但是因为炎热,更是因为紧张。 两人相距不过十几步,但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气氛在沉默中愈发紧张。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了凝滞,只剩下一阵阵穿楼而过的暖风不时呜呜地打破平静。 孙苏合很想握着杜拂弦的手和他说清楚自己活到现在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只想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看对方的样子,明显已经有了轻易不会动摇的决断,不是自己几句话就可以让他相信的。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虽然不知道对方因为什么原因暂时没有动手了,但是孙苏合很清楚,真要发生冲突,自己毫无疑问是处于绝对的劣势。 该怎么办?孙苏合的大脑在急速地运转着,一个个想法碰撞交织而后又被一一否定。 思前想后,孙苏合决定还是把握主动,在对方图穷匕见之前率先打破沉默:“朋友,我们素不相识,又没有什么过节,何必在这大热天一起站着晒太阳,不如我跟着你一起出去,怎么样?这样你也放心。” “哼哼,别看不起人了,你以为单凭几句话就能让我露出破绽吗?”杜拂弦冷笑一声,一点也不买账。 “可恶啊,怎么遇到个油盐不进的。”孙苏合暗骂一句,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眼前黑影一闪,孙苏合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腾云驾雾般地飞了出去。 “完了!想把握主动的不止我一个。”孙苏合看着四周的景物在眼前飞速掠过,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砰地一声闷响,孙苏合撞在了旁边工地里高高堆起的一座沙堆上。 沙粒漫天乱飞,孙苏合浑身上下都被狠狠地震了一下。 可是,虽然难受,但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孙苏合原以为以自己这小身板,挨这一下,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他挣扎着从沙堆中爬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一团金色的光芒正包裹着自己。尽管在强烈的阳光下这金色光芒显得若有似无,但是孙苏合知道,自己还能站得起来恐怕正是多亏了它。 随着孙苏合站起来,包裹着他的金色光芒也像水波般流动着,而且不断变得凝实起来,几个呼吸之后,金光缓缓定型,结成了一道笼罩孙苏合全身的金色树形虚影。 孙苏合不知道这金光能保护自己多久,也不知道艾丽丝能不能及时赶到,尽管刚刚躲过了一劫,但是危险的獠牙依旧紧贴着孙苏合的喉咙。 第十八章 困兽犹斗 孙苏合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胸口发闷,手脚酸麻,但行动并没有受到明显影响。 可是,随着孙苏合一动,周身的金色树形虚影也被扰动,像水中的倒影一样泛起阵阵涟漪,似乎就要散去。 这个,不会一动就破功了吧?可是,要是这么站在不动,难道给人当活靶子打? 孙苏合扭头望向左边,沙堆受到刚才这一撞,已经崩散了大半,无数的砂砾混着尘土漫天飞舞。烟尘之中,一道人影不急不躁地稳步逼近。 “妈的!”孙苏合一咬牙,只恨自己当时没和艾丽丝问个明白,现在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两难的选择。眼下自己唯一的保命之物就是这金色树形虚影,如果选择逃跑,很可能失去这唯一的保护,可是如果站着不动,那就等于把一切可能性都赌在这树形虚影上。 跑与不跑都是赌博,该怎么选? 孙苏合虽然心里百般思量,可也不过是几个闪念的功夫,那烟尘中步步靠近的人影眼看着还离得很远,可是,突然,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声音,一道黑影冲破烟尘,如同一记重拳,猛地轰在了树形虚影之上。 树形虚影受此一击,顿时泛起阵阵波澜,不过被保护在其中的孙苏合倒是没受到什么伤害。 那黑影一击即收,孙苏合甚至还没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就已经隐没在烟尘之中。 孙苏合心里涌起一阵悲哀,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好像是一只误触蛛网的小虫子,而对方则是一位慢慢收网的老猎手。这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向终点的感觉真是让人恶心得想要作呕。 嘭,又是一击重击,树形虚影涟漪阵阵,尽管孙苏合没有受到伤害,但是,他发现那虚影在攻击之下正慢慢变虚变淡。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孙苏合下了狠心,或许自己动了死得更快,但他还是宁愿把自己的性命赌在自己的手上。 熟悉的破空声再度传来,下一击来了,孙苏合早有准备,身子一侧,树形虚影顿时摇晃着变淡。尽管孙苏合试着躲闪,但是那黑影速度太快,仍然扎扎实实地打在孙苏合左臂上。 一阵火辣辣地疼痛传来,孙苏合感到左臂好像被人用铁鞭抽了一下,巨大的力道差点把他整个人撞翻。 虽然左臂受伤,疼得几乎动不了,但是孙苏合心中却是一喜。看来这虚影虽然在运动中防御能力大减,但还是能够提供最低限度的保护。 他右脚猛地一脚踏出,止住摔倒的趋势,身子顺势一转,右手掌心朝外,反手一掌挥出,心念一动,掌心一阵刺痛,念草的种子随之发动,绿光一闪,孙苏合厉声大吼: “受死!” 黑影受惊退去,孙苏合手脚并用,几个踉跄,闪到了沙堆背后。 四周恢复寂静,只剩下沙子的流动声在空中回旋。 孙苏合探出头去飞快地扫了一眼,那步步逼近的人影似乎停了下来。 看来我的虚张声势起作用了。孙苏合用手抱着受伤的左臂,心中大喜,我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想当然地以为对方也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可是现在看来,对方显然对我一无所知,而且还抱着极大的忌惮。 这么看来,他之前把我打飞之后没有乘势猛攻,反而选择一下一下地逼近,这不是好整以暇的余裕,而是小心谨慎的试探。想通了这一关节,孙苏合心中胆气大增,虽然强弱悬殊的境地并没有丝毫改变,但好歹也要和他周旋一番。 孙苏合如同在悬崖边上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即使稻草再小,但一旦于绝望中看到一丝曙光,人就能迸发出意想不到的潜力。 这一瞬间,孙苏合心中突然莫明地感到了一种宁静。 这不是破罐子破摔的绝望,而是真正的心如止水。孙苏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他一呼一吸,略带灼热的空气通过鼻腔进入身体,他感受到心脏在身体里跳动,血液在血管里奔腾,他感受到天空、阳光、空气、土地。这不是看到、不是听到、不是闻到、不是尝到、也不是摸到,而是一种纯粹的感觉。就好像一潭清水,无有遗漏地反照内外。 一旦平静下来,大脑又开始有效地运转,孙苏合看着不远处搭满脚手架的毛坯房,心里有了决定。他很清楚这种虚张声势换来的苟延残喘持续不了多久,一旦对方回过味来,势必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势。所以,在这之前,必须拼一把。 主意一定,孙苏合深吸一口气,冲着脚手架发足狂奔。 远处,空气发出了被撕裂的哀鸣。 “来了。”孙苏合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直冲自己而来的黑影。 他一个急停,避开黑影,转身冲向心中想好的另一个方向。那黑影似乎被惹怒了,一击不中,并没有退走,而是立刻转向,绕着孙苏合如影随形地发动猛攻。前后左右,无数的重击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树形虚影被打得不住颤动,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杜拂弦站在不远处口中念念有词,左手不住地掐诀推算,右手或挑、或抹、或勾、或打,似乎在拨动看不到的琴弦。黑影在他的操纵下围绕着孙苏合打出无穷无尽的重击。 孙苏合如同被关进了一座中式的大铜钟里,外面有无数的人在不止歇地围着钟猛打猛敲。他浑身气血翻涌,双手早已疼得麻木了,五脏六腑更是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孙苏合硬顶着这排山倒海般的攻势,按照自己心中规划好的路线,在脚手架中艰难前进。身旁的脚手架被打得弯曲变形,不断发出吱呀的声响。 终于,孙苏合凭着一股狠劲咬牙冲到了自己拟定的的目的地。 他止住脚步,身旁的金色属性虚影也随之稍稍凝实了一些。黑影毫不停歇地继续冲着孙苏合攻击不止,孙苏合知道自己已经命在旦夕,可是他的嘴角却在此时不自觉地扬起。 孙苏合身旁的脚手架被黑影的攻击不断波及,终于难以承受地弯曲断裂。随着这一处脚手架的断裂,之前那些因为孙苏合经过而被打得弯曲的脚手架也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整个脚手架因为承重变化而发生倾斜,钢铁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堆放在高处的一大堆钢管滚动、碰撞,最后如同一杆杆从天而降的钢铁长枪,密密麻麻地扎向地面。 杜拂弦大吃一惊,差点避让不及被一根钢管扎了个对穿,他不得不赶紧召回黑影来保护自己。 孙苏合放声大笑,脚步蹒跚,扶着墙摸进了身后构造复杂,光线昏暗的毛坯楼里。 此时此刻,虽然遍体鳞伤,但是他的心中却如痛饮美酒一般豪情顿生,游戏生死,以弱胜强,这种感觉实在是畅快淋漓。 第十九章 迟来的英雄 杜拂弦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抬头望着仍在吱呀作响的脚手架。在他周围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扭曲变形的钢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铁腥味。 孙苏合的身影已经彻底没入了毛坯楼里,一眼望去,楼里尽是光线难及的幽暗。 看着孙苏合逃跑的方向,杜拂弦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真的是杀人如麻的大恶人吗?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可是,之前从他身上看到的怨气实在是太过触目惊心了,杜拂弦甚至难以想象要虐杀多少无辜的人才会积累起这么庞大的怨气。 “你跑得了吗?” 杜拂弦心想不管怎样,先把这人制服再说。他掏出罗盘状的定气盘,盘上,一道黑气不住地旋转颤动着。杜拂弦掐动手诀,静气凝神,全力感应着孙苏合的位置。 孙苏合靠在一堵水泥墙上,冷汗涔涔。他刚才拼着一口气在这钢筋裸露,水泥粗糙的毛坯楼里死命地狂奔,寻找一切可能的藏身之处。但是,身体已经难以负荷这种强度的运动了,一口气接不上来,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狠狠地摔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想继续逃跑,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到此为止了吗?”孙苏合感到四肢百骸没有一处还能动弹的,五脏六腑更是火烧似的灼痛。之前那种心如止水的心理状态已经彻底消失,种种负面情绪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不过,他还没有彻底放弃,他一方面用艾丽丝教的办法集中意念对抗身体的疼痛,一边尽量屏住呼吸,艰难地向着不易被外面看到的墙角挪动身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每一秒都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秒,孙苏合隐隐听到有脚步声正在逐步逼近,无论是跑还是打,他都已经无能无力,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死神的镰刀慢慢划过咽喉。 就在这时,一阵欢乐的歌声突然响彻整个楼层,把孙苏合的位置彻底暴露。 “it-might-seem-crazy-what-im-about-to-say……”正是孙苏合的手机铃声《happy》。 “happy吗?真是讽刺。现在可是最不快乐的时候。”孙苏合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无奈地苦笑一声。他艰难地掏出手机,想看看这人生中的最后一个电话究竟是哪个要命的家伙打来的。 “喂喂喂?happy吗少年?” 略带稚气的声音自墙后不远处传来,孙苏合扭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的熟悉身影。她穿着一身明显大了一圈的衣服,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法杖,斜跨这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小心谨慎地向着这边走来。 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下来,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随之消散,孙苏合整个人都软软地瘫倒在地,他用手指轻轻地划过通话键,嘴角满是笑意。 “你好,英雄!” “哦!英雄登场!”艾丽丝一边警戒着周围的情况,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孙苏合闲聊。 孙苏合心里一暖,他知道艾丽丝是想用这种方式帮自己舒缓紧绷到近乎崩溃的神经。他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角,打趣道:“你不会在旁边看戏看了好久吧?” 艾丽丝故作惊讶地说道:“诶?你怎么知道的?嘘,不要告诉别人哦!” “喂,你不是真的一直在看戏吧。刚才我有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你就在附近,当时还以为是错觉呢。” “英雄总是最后才登场的嘛!其实,我……” 艾丽丝说到一半,突然,一阵急促的声音不断逼近,一道黑影以脚手架和水泥墙为跳板,急速跳跃转折着,转瞬之间便穿过了复杂的环境,直冲孙苏合而来。 “来了!”孙苏合心里一紧。 随后,空气中爆发出了猛烈的撞击声,在距离孙苏合不到十步的空中,黑影似乎迎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巨大的反作用力将它瞬间弹飞。黑影撞破一道水泥墙后,偃旗息鼓,再也没有了动静。 艾丽丝屏气凝神,看着墙上那个被黑影撞出的大洞,只是洞后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他奶奶的狗屁东西厉害的很,没这么轻易消灭的。对了,外面有个男的,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就是他在操纵黑影。”孙苏合连忙提醒道。 “嗯。我知道了。” 艾丽丝小心警戒着走到孙苏合身边,伸出一只手,问道:“还能走吗?我们出去,在这里打起来太危险了,万一楼层崩塌,我们会很被动。” 孙苏合点点头,拉着艾丽丝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刚才因为精神和体力透支到了极点,所以几乎动弹不得,现在虽然浑身上下还是疼痛难忍,但总算缓过一口气来,勉强可以走动了。 “果然有诈!”楼外,杜拂弦面色凝重。他右手结了个剑诀,凌空虚划,随着他指尖划过,空中留下一道道水晶般的光痕。杜拂弦一点一顿,指诀一收,这些光痕游动着结成一道半透明的符箓,随后符箓微微一震,化作点点流光飞向了远方。 “首席!”杜拂弦看着光点消失的方向,暗暗给自己鼓劲:“在你赶到之前,我一定不会给元元岛丢脸的。” 一从毛坯楼里出来,灼热的空气便混合着飞扬的沙尘扑面而来,孙苏合眯起眼睛,明亮的阳光让他一时难以适应。 艾丽丝拉着孙苏合的手说道:“眼睛,不容易看到他吧,试试用念草看吧。我帮你重新封印了种子,这次不必催动到完全成型,这样幻痛也不会太过强烈。” 孙苏合依言而行,右手掌心传来阵阵酥麻,随后绿光一闪,从种子里抽出了两片青翠欲滴的嫩芽。孙苏合以意念与之沟通,眼前的世界顿时为之一变。 孙苏合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乳白色的光点,而身旁的艾丽丝则泛着温润的绿光。他放眼四周,只见一个不断闪烁的蓝色光点正藏在街道拐角处的视野盲区。 “能看到吗?”艾丽丝问道。 “可以,看得很清楚。” “好。”艾丽丝用法杖点了一下念草的嫩芽。顿时,孙苏合感到自己和艾丽丝之间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应。 “暂时做一下我的第三只眼吧,帮我留心一下四周。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和这个世界的人交手,还是得谨慎一点。”艾丽丝说道。 对方一直暗中潜伏着,艾丽丝则章法谨严地挥动着法杖暗暗蓄势,整条街道上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但是紧张的气氛却伴随着沉默不断升级。 孙苏合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放缓。双方虽然还没正式交手,但相互之间的角力早就已经开始。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再躲下去真要变成乌龟喽。”艾丽丝故意出言相激,她已经跃跃欲试。 第二十章 雄心抖起 孙苏合看着那个蓝色光点,对方完全不受激将法影响,依旧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在酝酿攻势还是另有图谋。 艾丽丝不肯再等,法杖一挥,空中传来一声爆响,孙苏合隐约看到空气似乎结成了刀刃,直直斩向杜拂弦躲藏的位置。 艾丽丝先出手了,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对方擒下。这是了解这个世界最好的途径,如果能得到这个内行人的情报,那将远远胜过自己漫无头绪地四处查探。 令人牙酸的声音不断传来,杜拂弦不躲不避,一道黑影绕着他游走不息,将艾丽丝的风刃直接打爆。地面被四处迸射的风刃斩出道道狰狞的裂痕,一时间土石纷飞。 一击之下没有建功,艾丽丝不为所动,她口诵咒言,法杖再挥,数不清的风刃骤然成型,十道、百道、千道……道道风刃如同滚滚洪流铺天盖地地斩向杜拂弦。 杜拂弦避无可避,面对这无数纯粹暴力的风刃,他唯有操纵黑影硬打硬接。 孙苏合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到艾丽丝的攻伐手段。逼得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黑影此时就如同风中柳絮、雨中浮萍,只能任君蹂躏,全无反抗的余地。 当真好威风,好霸气,孙苏合不禁握紧拳头,胸中生出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 呲地一声,杜拂弦的脸颊被一道风刃的余波刮到,鲜血缓缓流出,尽管伤口不深,但像这样的小伤正在越积越多。手已经开始发抖,指决掐动之间,失误越来越多,体力被迅速透支,杜拂弦全凭一股意志力在苦苦支撑。 “是时候了!”艾丽丝法杖一挑,脚下绿光流转,一座魔法阵顷刻间成型,与此同时,杜拂弦脚下,一座相似的魔法阵也随之出现。 艾丽丝的风刃不但是攻伐利器也是布置魔法阵的常用手段,趁着杜拂弦疲于防守之际,她早已暗中操控一部分风刃在杜拂弦周围摹刻下魔法阵的雏形。 此时,魔法阵一经发动,杜拂弦猝不及防之下直接中招,顿时整个人如同陷入琥珀中的虫子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失去杜拂弦的操控,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黑影也成了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 艾丽丝将黑影完全打灭之后,散去了风刃。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孙苏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艾丽丝把法杖点在杜拂弦的额头,冷冷地说道:“我问,你答,好好配合就不伤你性命。同意的话就眨两下眼睛。” 杜拂弦把眼睛睁得滚圆,一眨也不眨。 “不要逼我直接翻你的脑子哦!”艾丽丝装出一副阴森森的语气冷笑着威胁道。 杜拂弦毫不理会,一副绝不低头的样子。 “你不会读心术什么的吗?”孙苏合悄悄问道。 艾丽丝打了个响指,回头说道:“好了,这下他听不到了。还有,说话的时候别给他看到我们的口型。” 孙苏合点点头,确实应该谨慎一点。 “我又不是全能的,术业有专攻嘛。读心术我是不会啦,刚才说的翻脑子也是唬唬他的,不过我倒是有办法判断他有没有说谎。可是这家伙一副连话都不想说的样子,这就有些难办了。”艾丽丝略显无奈地说道。 孙苏合挠了挠头,“那怎么办,要不把他带走再说?再待在这里我怕他的同伴……” 话还没说完,孙苏合突然被艾丽丝一把推开。他看到一道人影擦着自己的鼻尖闪过,一下抱起杜拂弦,几个起落就闪到了街道的另一头。 “说来就来啊!”孙苏合一屁股跌在地上,心里一阵后怕。那人一个急冲带起的风压都能刮得人脸颊生疼,要不是被艾丽丝推了一下,以那人影的速度,自己只怕要被生生撞死。 “小心了,这人很厉害。不但能瞒过我的感知接近,而且在我发现她的瞬间直接作势撞你,让我不得不分心。这份实力、这份判断,真是了得。”艾丽丝正色道。 “元元岛,花火。” 对方自报家门,清越的声音自街道另一头传来。孙苏合这才发现这位威势绝伦的闯入者居然是个女子。一头栗色短发,身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显得清爽利落。虽然远远地看不清容貌,但看上去似乎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让人完全没法把她和刚才强势的闯入者联系起来。 不过,这两天实在发生了太多让人惊讶的事,孙苏合都已经感到有些麻木了。 杜拂弦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首,首席,女的操纵风刃攻击,还有疑似魔法的手段。男的,男的很古怪,似乎很弱,但是身上却有强得,强得可怕的怨气。” “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他们有说是哪家的人吗?”花火问道。 “不知道,他们没说,我也看不出他们的来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女的很强。” “很强吗?也罢,等我把他们拿下再弄个清楚吧。”花火毫不怀疑自己的胜利,这不是自负,而是一种身经百战养成的气度。 她为杜拂弦简单检查了一番。“看起来只是皮外伤,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什么大碍,首席来了我就放心了。”杜拂弦笑着说道。 孙苏合看着前方的敌人,突然想到一件事,他转向艾丽丝,关切地问道:“你不是说在这个世界不能发挥全力吗?能对付得了这个人吗?要不要像上次一样借我的意念共鸣施法?” “用念草让我的意念和你共鸣,这样虽然可以使我发挥全力,甚至犹有过之,但是这对你的负担太大,而且我还不能很好地控制那股力量。除非情势所逼,否则在战斗中使用这样不成熟的能力并不明智。让我先试试她的手段再说吧。” 对方当面劫人,露了一手惊人的艺业,艾丽丝心中自然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更何况,不论最后是战是谈,不展现实力就没有话语权。国与国之间有弱国无外交之说,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 一念至此,艾丽丝雄心抖起,她望着对手,眼中似乎有无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第二十一章 攻防博弈 元元岛?花火?看来这个元元岛应该是个名头很响的组织吧。艾丽丝明白,对方这样自报家门,既是表示一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同时也存了先声夺人,用背后的势力来威慑对手的意思。 艾丽丝心想:想威慑我吗?那可真是鸡同鸭讲,什么圆圆岛,方方岛的,我一概不知道啊。不过既然你已经出招了,那我也回敬一二吧。 “能赢我再说吧。我不记手下败将的名字。”艾丽丝故作傲慢地挑衅道。 这不是逞一时意气的斗口。而是在正式交手之前,先用言语、动作、环境等等因素为自己蓄势。这既是试探,也是交锋,高手相争,往往胜负就在这一线之间。 花火轻蔑地一笑,也不逞口舌之利,直接走到路边铁制的灯柱下。她轻描淡写地一掌拍出,碗口粗的灯柱竟然难以承受这股力量,令人牙酸的巨响传来,灯柱应声折断。 花火把倒下的灯柱提在手里,又是一掌,将灯柱截头去尾,变成一根光秃秃的空心铁棍。她身材并不高大,但是此时拖着铁棍,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不紧不慢地试探着逼近,直有虎踞龙盘之势,教人望之生畏。 孙苏合被她凌厉的目光一扫,顿时感到如坠冰窖,一股寒气直透卤门,身体一时动弹不得。 “妈的!这么邪!”孙苏在心里合暗骂一声,当机立断,全心全意地催动起寄生在右手的念草。 疼痛伴随着酸麻自右手不断传来,彼时深恶痛绝的疼痛此时竟显得那么可爱。孙苏合借着这股强烈的刺激一下子摆脱了对方的气势压制,身体虽然还有几分麻木,但总算可以行动自如了。 “退后。”艾丽丝沉声道。 孙苏合心领神会,这样的对手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留在这里只能当拖后腿的累赘。 他全神警惕,慢慢退到了艾丽丝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然后全力操纵念草,借着两人之间的特殊联系将自己的感应共享给艾丽丝。 在孙苏合的眼中,自己是一个小小的乳白色光点,艾丽丝散发着温暖绵长的翠绿光芒,而正在步步逼近的花火则如同一座熔钢炼铁的烘炉一般炽烈地燃烧着。 五十步,三十步,十五步,花火步步蓄势,尽管不是直面这种压迫,但不断递增的压力仍然让孙苏合感到呼吸困难。 艾丽丝目光凝重,低声吟诵着晦涩难明的咒语,手中的法杖不断点出,以周身环境为兵器,不断排兵布阵。 终于,双方只差十步之遥,艾丽丝法杖一指,空气化成无形的刀刃,疾风暴雨一般斩向花火。金属摩擦的声音、空气爆裂的声音、碎石翻飞的声音……一时间齐齐爆发,震得孙苏合耳膜生疼。 巨大的铁棍被花火用得如臂使指,将无穷无尽的无形风刃尽数打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钢铁灼热的铁腥味。 风刃乱舞,棍影纷飞,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若只是防守,花火尤有余裕,但要想再进一步却是千难万难,短短十步的距离此时仿佛变成了难以跨越的巨壑。 穷则生变,花火指诀急掐,拂柳诀、净心诀、引神诀、贞一诀……最后化作一气金刚诀,内外交引,突然爆发,运棍的速度、力度竟陡然增加数倍,已到的,未到的风刃统统都被打爆。 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她连退几步,突然运劲,铁棍如同从天急坠的流星一般,猛地砸向地面。大地震动,整个地面土石崩裂。 艾丽丝被震得立身不稳,施法也为止一滞。但是,无数的藤蔓瞬间在艾丽丝脚下奔涌而出,将她稳稳地支撑住。 花火借着这一击之力,长棍一挑,数不清的碎石混着漫天的烟尘铺天盖地地向着艾丽丝袭来。艾丽丝法杖一横,周身的空气呼啸着将碎石通通吹散。 突然,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破风声,铁棍撞破烟尘,势不可挡地直冲艾丽丝的面门而来。 快,太快,避无可避,艾丽丝狠狠一咬牙,数不清的藤蔓疯狂涌向铁棍,撞破一重,又是一重。终于,铁棍去势已尽,被藤蔓重重包裹,堪堪停在了艾丽丝呼吸可及的距离上。 灼热的劲风吹得她银发飘飞。孙苏合看得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但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就看到花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欺到了艾丽丝身后。 孙苏合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花火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带着破空巨响,正中艾丽丝的左肋。艾丽丝毫无反抗的余地,被生生踢飞十余米,身体重重地撞在地上又被弹起,翻滚了数米才终于停下。 花火一击得逞,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这一脚,感觉不对。还没等她稳住身体,眼角的余光就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艾丽丝竟然出现在她身旁不远处。 刚才踢中的是藤蔓结成的替身!她竟然借着我制造的机会李代桃僵。花火心中一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艾丽丝手中的法杖虚化,变得若有似无,盘曲着发出莹莹绿光。她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将法杖拍向了地面。瞬间,一座由藤蔓结成的魔法阵出现在了她的脚下。与此同时,一座更大的魔法阵在花火脚下成型。绿光温润如水,看似孱弱,却硬生生让花火动弹不得。 “得手啦!”孙苏合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双手握拳,低声欢呼了一声。这短短几个回合的攻防,高招叠出,一不留神就是生死立判,由不得他不激动。 可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异变又生。 困在魔法阵中的花火微微一笑:“不错,值得一赞。” 话音未落,孙苏合明显感到花火身上似乎有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东西破碎了,一种要将敌人的血、敌人的肉、敌人的骨寸寸碾碎的可怕气势在她身上无止尽地增长。绿光明灭,魔法阵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艾丽丝闷哼一声,退到了孙苏合身旁。魔法阵被生生崩碎,化作绿色的流光漫天飞散。孙苏合暗叫不妙,这种时候只能拼死一搏了,心念一动,掌中的念草缠向艾丽丝。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艾丽丝手中的法杖默契地与念草交缠在一起。 眼、耳、鼻、舌、身、意,瞬间被无穷无尽的信息碎片所冲击,孙苏合执定一个念头,苦苦支撑。艾丽丝念动咒语,一道全新的魔法阵自两人脚下成型,翠芒夺目,威势凛然。 第二十二章 胜负一瞬 “不必了。”花火没有趁势强攻。反而有些意兴阑珊地摆摆手,主动收敛了气势,“你没有杀意,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况且你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尽管对方看起来很真诚,但是,把自身的安危寄希望于敌人的仁慈,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事吗? 艾丽丝根本不理会花火的话,她自家人知自家事,对方是能放能收,自己这边可没那么轻松写意。不说孙苏合能不能支撑下去,艾丽丝自己也没把握能完美操控这份力量。 只能趁现在搏一搏了! 艾丽丝念动咒语,赤红的瞳仁中一道道纤细的光痕交错相接,构成复杂精致的魔法阵。她左手一挥,瞬间,周围的地面上,一株株形状各异的植物,若虚若实,疯狂生长,以艾丽丝为中心形成了一片不断扩张的小型的森林。 一道道色彩各异的流光穿梭其间,在地面,在空中,由近及远地凝成无数繁复的图形和咒文,一重重功用各异而又互补的魔法阵由此成型。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艾丽丝已经结成了一座攻防一体的战争堡垒。 “有意思!”花火笑道,身形一退,双手变幻种种指诀,最后百川归海,在丹田处十指交缠,结成火焰形状。与此同时,她右脚往前一踏,一退一进之间,四周的地面以她为中心燃起了熊熊烈焰。 火焰一起,花火双手同时上举,十指似放似合,如火焰迸射,又如莲花绽放。十指在举到眉心后彻底分开,花火双手一压,遍地的火焰蓦然一收,随即爆发出更加猛烈的热量,一条条火龙绕着花火张牙舞爪,凶焰腾腾。炽烈的火焰中,一朵朵宛如纯金雕成的赤金莲花缓缓浮现,在火舌的舔·舐中摇曳生姿。 花火双手一收,一声轻叱,身旁的火龙顿时嘶吼着腾空而起,从四面八方全方位地攻向艾丽丝的森林,灼热的高温让空气都为之扭曲变形。 “千妖逐咒灭,万鬼随符亡……”花火默念咒文,对着身旁的金莲曲指一弹。那金莲的枝、叶、花皆是由一道道形态各异的细小符箓聚合而成。此时,金莲齐齐一震,花体迸散,化作金色的符箓洪流,盘旋着汇入花火的身体。 复杂而又神秘的金色花纹在花火的皮肤上浮现,随后缓缓隐去,化作一股无形的密力加持在了花火的身上。 剧烈的爆炸声不断传来,以火龙在外强攻压阵,花火的本体直接正面突入艾丽丝构造的森林。 空气温润潮湿,四周雾气蒙蒙,放眼望去,千姿百态的植物遮天蔽日,宛如真正的原始森林。花火一边掐诀推算,一边细细观察:“光是不加掩饰的攻势就有三十七重,暗处不知还藏了多少机关陷阱,了不得,四秒,不,四秒不到,只用这么点时间就做到这种程度吗?若是给她时间从容布置……啧,不能再等了。” 火花心念一动,森林外的火龙顿时肆虐咆哮,所过之处土石融化,空气扭曲,恐怖的热量止住了森林的扩张并不断向内蚕食。 森林之中幻境丛生,虚实变换,颠倒迷离,一切感知都被扭曲隔绝,但是,那九条火龙本就是花火的招式所化,其中玄妙的感应不是仓促之间可以隔断的。 以九条火龙的位置为基准,花火认准一个方向,猛一发力,脚下的地面登时崩裂塌陷,身体周围的空气如连珠炮一般发出一连串密集的爆响,整个森林为之一震。花火携着这股威势,一口气向前猛冲,无论前方是幻境还是陷阱一概不理,遇将斩将,见佛杀佛。 艾丽丝面色凝重,她知道,外面的火龙不过是癣疥之疾,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外强中干,真正的威胁是正在森林之中大肆破坏,穿梭纵横的本体。 可是,尽管森林中的植物在艾丽丝的御使下配合着魔法阵各逞威能,但在花火纯粹的力量面前却都不是一合之敌,还没来得及发挥威力就被生生打灭。 “好一个一力降十会。怎么样,吓到了?怎么一直不说话。不过是好凶啊,我都有点心疼她的未来老公了。” 孙苏合的身体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右手的念草和艾丽丝的法杖相连,他的意念借着与艾丽丝的共鸣感知着这场龙争虎斗。此时,激斗正酣,孙苏合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没想到艾丽丝突然没头没脑地这么来了一句,他顿时哑然失笑:“我不是怕干扰你嘛,还有工夫说笑哦。” “嘿,留神看好了,这么好的机会可不是每次都有的。”说着,艾丽丝的意念瞬间晋入了古井无波的状态。她伸出手指,每一个念头,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神经都配合无间,以最精确的状态,不差分毫地凌空虚点。 随着艾丽丝一指点出,她身体周围的空间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其中的光线、空气、植物……整个空间都产生了一种稠密的质感,好似成了融化的胶汁。 艾丽丝一边吟诵着佶屈聱牙的咒语,一边接连变换手势,手指时曲时张,向着虚空或轻或重地不断击拂。 “这怎么有点宋代时流行的点茶法的味道?”孙苏合想起以前喝日式抹茶时看过的宣传资料,点茶法在宋代以后便在我国逐渐消亡,被现在流行的泡茶法所取代,但在大海的另一边却别开一枝,发展出抹茶文化来。 “你还蛮识货的嘛。”艾丽丝察觉到孙苏合心里的想法,忙里偷闲地回来了一句。 以意念为沸水,魔法为茶筅,化用点茶法的神髓,艾丽丝在身体周围设下了最后一道攻势。周围的空间随着艾丽丝的击拂产生种种变化,最初是胶汁般的稠密,继而变成琉璃般的通透,随后云雾渐生,洁白如雪,散发出一缕缕醉人的茶香。 突然,剧烈的罡风伴随着爆炸的轰鸣呼啸而来,艾丽丝被吹得长发飘飞,身上那大了几号的衣服在风中猎猎作响,孙苏合的身体此时不受意念操控,如同一具木偶,多亏脚下突然伸出的诸多藤蔓才没有被狂风吹倒。 狂风之中,花火骈指作剑,身如游龙,斩破一切阻碍,直取艾丽丝而来。 艾丽丝不躲不避,神态淡然地打了个响指,花火威势绝伦的一击在距离艾丽丝尚有半米的地方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茶香更浓,周围的云雾丝毫不受狂风的影响,绕着艾丽丝回旋游动,在空中变幻出种种姿态,尽态极妍。 狂风渐止,花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与此同时,森林外肆虐的九条火龙伴随着不甘的哀嚎凭空消散。 艾丽丝展颜一笑,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从来佳茗配佳人。这一杯,不可不饮。” 花火仍然保持着以指作剑的姿势,脸色微红,动弹不得。 孙苏合借着艾丽丝的感知第一次看清楚了这位威猛得一塌糊涂的高手的模样,柳眉杏眼,脸蛋微圆,洁如凝脂的皮肤如同醉酒一般微微泛红,鲜活生动的气韵直如屈子笔下朱颜酡些的醉美人,眉眼之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楚楚可怜的可爱神气,简直叫人不忍心对她多说一句重话。 孙苏合心里好笑,刚才还以为是位施瓦辛格式的肌肉女武神,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副可怜可爱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好像我们在欺负她一样,这也太耍赖了吧。 “这招是什么名堂?好厉害。她真的动不了了吗?”尽管对方现在看起来一副柔弱可人的样子,但之前那纵横披靡的威猛形象还是让孙苏合心有余悸。 “不是动不了,是不能攻击我们。我这一招不是禁锢,而是直接消弭她心中攻击我们的念头。她现在脑子里都是想着如何战斗,这些想法一出现就自然消失,身体没有大脑的指令当然动不了了。这就叫做釜底抽薪,任她再厉害,只要脑子里起不了攻击的念头,那就只能乖乖地坐下来品茶。我的茶可不轻易……” 艾丽丝正在脑海里滔滔不绝地向孙苏合讲解自己的得意招式,突然,花火轻笑一声,身体恢复了行动,她散去攻击的姿势,双手一拍,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当真是奇思妙思,奇想妙想。” “喂,喂,喂,动了,动了,动了啊……”孙苏合在心里急得放声大喊。 “没事啦,她能动就说明她心里现在已经没有大煞风景的战斗念头了。”艾丽丝却是一脸淡定地答道。 火花意态悠闲地拱手行了一礼,眼中精光一闪,“空有好茶,如此干饮岂不是暴殄天物,我有一剑,正好助兴。” 说着,她伸出手指,没有任何花哨地当空平平一划,脸色诚恳地望着艾丽丝,好似在和至交好友饮茶谈玄,品评剑意。 在花火手指挥出的瞬间,艾丽丝如同被抽取了所有精气神,身子软软倒下,森林和魔法阵随之逐渐崩散,无数光粒当空飞舞。 一瞬间,胜负易主。 第二十三章 变故横生 “你很厉害,不过是我赢了。” 花火背手而立,看着逐渐崩溃的森林和魔法阵,笑容灿烂。 突然,原本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的孙苏合蓦然睁开眼睛。他搂住艾丽丝软软倒下的身体,左手一握,无数光粒如同乳燕回巢一般重新回归原位,已经崩溃了大半的森林和魔法阵逐渐回复原状。孙苏合身旁,洁白如雪的云雾回旋流动,馨香四达,秋爽洒然。 “怎么可能?”花火满脸惊疑地望着孙苏合,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很厉害,不过是我们赢了。”孙苏合一脸高深莫测地淡淡说道。 虽然脸上拼了老命做出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淡定表情,但是,孙苏合心里此时正掀起惊涛骇浪,害怕,刺激,如释重负……种种心情交织,让他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胸口。 刚才,火花突然说“我有一剑,正好助兴”的时候,艾丽丝几乎同时在心里对着孙苏合大喊一声:“交给你了。”随后便主动封闭了自己的意念。 孙苏合还没反应过来,意念就陷入了黑暗之中,然后黑暗消融,他重新回归自己的身体。艾丽丝的身体已经倒下,魔法随之崩溃,孙苏合一睁眼就看到了最糟糕的情况。“我命休矣!”孙苏合看着眼前背手而立的花火,浑身上下瞬间冷汗淋漓,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正当他以为已经山穷水尽的时候,突然,孙苏合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他发现,自己似乎和周围的环境有着一种水乳交融的亲密感。是了,这种感觉,是刚才艾丽丝施展魔法时的感觉。孙苏合之前借着与艾丽丝意念共鸣分享了艾丽丝施法的整个过程,此时一察觉到这点,顿时心里自热而然闪过一个念头,他顺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直觉,伸手一握,心里不断重复一个念头:恢复、恢复、恢复…… 森林和魔法阵不断恢复,看着一脸疑惑的花火,孙苏合长舒一口气,心里又是兴奋又是后怕。 “干得不错嘛。”花火的声音蓦然从脑海里传来。 “吓死我了,你搞什么鬼啊。我心脏病都给你吓出来了!”孙苏合在心里大吼道。 “别,别,别,别这么凶嘛,我看你不是乐在其中吗?” “乐个鬼。我还以为你胸有成竹呢,突然来这么一下。” “哈哈,我也没办法,没想到她会用那招。怪我,怪我。”艾丽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接下来怎么办?怎么切换回刚才的模式啊。”孙苏合焦急万分地问道。 “这个,我刚才试了一下,好像要等一会儿才能切换,暂时只能以你的意念为主了。” “啊?” “放心,放心,有我指点,守住现在的局势那是绰绰有余。” 森林外,杜拂弦一脸焦急地望着眼前的森林。自从花火闯入入其中之后,连番变化,先是火龙逞凶,而后火龙突然消散,再之后森林也开始崩溃,但突然,森林崩溃到一半又开始恢复了。杜拂弦的心情就好像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偏偏他的拿手道法之前被艾丽丝打散,一时难以重新施展,只能无奈地干着急。 “哦,拂弦小弟,你们在这里弄什么玄虚?花首席呢?”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自空中传来,语调奇特,毫无波动,如同机器一般。 杜拂弦啊地一声惊叫,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他额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如临大敌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紧咬的牙缝间迸出一个名字:“颜欢!” 半空中,一道人影凌空而立,如同幽灵一般,他身材颀长,一身黑色西服,头戴绅士礼帽,一个方形的白色面具盖住了整张脸孔,面具扁平一片,没有任何孔洞,上面绘了一个阴森的笑脸,让人不寒而栗。随着颜欢说话,那笑脸也变成了一个像素风的问号,看起来格外诡异。 “你想干嘛?现在可不是会猎的时候,你想违反规则吗?”杜拂弦冷冷地喝问道。 “哦吼,干嘛那么不客气,我只是关心一下花首席而已。至于规则,嘿嘿,你何必说这种外行话呢?只要处理得好,违反规则也是规则的一部分,这才是这个逐鹿游戏的有趣之处,你,不会不明白吧?拂弦小弟。” 空中,颜欢张开双臂,如同在迎接一场盛大的演出。 “the-game。” 伴随着低沉的声音,一股无形的波动横扫当场。 “你……”杜拂弦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身体顿了一顿,而后一声哀嚎,跪倒在地,嘴角鲜血不断地涌出。 无形的波动同时冲击着艾丽丝的森林,诸多魔法阵应激显现,破碎而又结成,破碎而又结成,瞬间反复数十次,总算抵住了颜欢的攻击。 森林之中,茶香醉人,云雾迷蒙,孙苏合与花火无声对峙着,孙苏合在等艾丽丝恢复,而花火则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似乎另有打算,清和幽静之中暗藏着剑拔弩张。 颜欢的突然乱入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此时是孙苏合的意念在主持魔法,所以诸多魔法变化迟钝,再难有效地隔绝内外。 花火第一时间发现了颜欢现身,顿时眉头大皱。她拱手向孙苏合行了个礼,正色道:“这位朋友,外面那人是地煞级别的危险人物,如果我们再这么斗法下去,今天恐怕都走不出这里。” “这下怎么办?”孙苏合在心里问艾丽丝。 还没等艾丽丝做出答复,颜欢的攻击已经发动,孙苏合压力大增。 艾丽丝急切道:“左手下压,站稳,随我念咒……” 孙苏合毫不迟疑,赶紧鹦鹉学舌似的照做。一道风刃瞬间成型,嘶的一声划过艾丽丝的左手中指指尖,一滴鲜血被风压吸出,而后在空中释开,化作一个小型的魔法阵。 以鲜血为引,勾动森林中艾丽丝预设的魔法阵,瞬间攻防数十回合,孙苏合堪堪抵住了颜欢的攻势。 另一边,花火察觉到杜拂弦重伤倒地,顿时脸色一变,她右手轻弹,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掌心瞬间多出了一个小小的试管,试管中,一团猩红的雾气漂浮着变幻种种形状,时而作横云断岭,时而作灯火黄昏……好似一幅不断变化的画卷。 孙苏合只是瞥了一眼那试管,胸中便莫明涌上一股哀伤的情绪。 花火将手指扣在试管顶部的盖子上,沉声道:“暂且罢手吧。我们之间没有必要分个生死。” 第二十四章 乱斗 “哦?” 颜欢一击之下未竟全功,面具上的问号瞬间变成了惊叹号,随后又变回了问号,问号再变,面具上出现了两个大大的惊叹号。随着这两个惊叹号的出现,空中的那道身影上开始不断冒出诡异的黑气,黑气之中,隐隐可以看到一个个漆黑的格子取代了原本的身体,看起来简直好像是像素化了一样 杜拂弦倒在地上,双目血红,青筋暴起,原本清秀文气的脸此时因为痛苦变得扭曲狰狞。他不断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血越流越多,身体完全没法回应他的意愿。 突然,杜拂弦身上泛起一层莹莹的绿光,一股清凉的感觉流遍全身,让疼痛瞬间大减。他迷惑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细查之下,脸色变得十分复杂,他发现那绿光地源头正是他身上被艾丽丝的风刃割出的一道道浅浅的伤口。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忧。 正当杜拂弦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空中的黑气突然一个暴涨,而后瞬间自原处消失。 数十米外的空中,风声突然急促,艾丽丝凝风成刃,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一通乱斩。锐不可当的风刃攻击没有造成任何效果,反而如同泥牛入海般凭空消失,风刃攻击的中心处,黑色的像素格一个接一个地缓缓浮现,一道黑气缭绕的身影被迫现身。 在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一阵嗡鸣,绿光、银光、金光,三色光芒一闪,虚空中,三道魔法阵同时浮现。金光、银光分定上下,绿光闪烁,数不清的藤蔓潮水般涌出,不到一个呼吸时间就将那黑色身影彻底淹没。 藤蔓蠕动盘旋,不断收紧,可是,仅仅三个呼吸后,一阵放肆的大笑突然从中传来。一片翠绿之中,一道道黑气见缝插针地不断冒出来,黑气所到之处,无论是藤蔓还是魔法阵都不可阻挡地被像素化,变得好像是由乐高积木搭建而成的玩具一样。 黑气得势不饶人,如同纸里包住的火焰,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将三道魔法阵彻底侵蚀。 魔法阵破碎崩散,飞舞的三色光粒之中,黑气不断膨胀,笑声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终于,黑气膨胀到了一个临界点,突然炸裂开来,笑声一止,无数被黑气包裹的黑色像素格铺天盖地地从天急坠,黑色、黑色、黑色……视野所及,到处都是黑气弥漫,如同天空中正下着一场漆黑的暴雨。 黑雨不偏不倚地将艾丽丝的森林彻底覆盖,好像滴入水中的墨水一般,迅速地侵吞蚕食着一切和它不同的事物。无论是植物还是魔法阵都被化为一个个黑色的像素格,然后汇入黑气之中,继续向内侵蚀。 “畜生!”杜拂弦咬牙骂道,右拳狠狠地锤向地面,疼痛传来,可是这份疼痛如何能与心中的无力和懊恼相比。他摸索着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小的试管,试管中是一团不断变化形状的猩红雾气。 杜拂弦盯着手中的试管,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将它打开,突然,他发现右手处因为刚才猛锤地面而造成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慢慢愈合,一阵阵清凉感正不断地消解着疼痛。 “这是?”杜拂弦眉头一挑,仔细查看,他发现萦绕在自己身上的淡淡绿光一直温和而又稳定地发挥着作用,不断治愈着伤口。 杜拂弦停下扣在试管口的拇指,心中闪过一个猜想。他望着已经被黑气侵蚀大半的森林,双手握拳,深深吸了一口气。六秒、五秒、四秒,杜拂弦在心里默默地倒数。依他的判断,当自己数到零时,黑气将会完全侵蚀森林,这后果,简直不敢去想。所以,如果真像自己心中猜想的那样的话,在这几秒之内,必然会有变化出现。 果然,当杜拂弦数到“两秒”时,地面开始微微地震动,渐渐地震动越来越强,空气的温度骤然上升,杜拂弦望着已经被黑气彻底笼罩的森林,不忧反喜,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清越震耳的龙吟声伴随着震动的大地和灼热的高温传来,高亢入云,直可穿金破石。九条威势绝伦的火龙猛地冲破重重黑气,张牙舞爪地腾空而起。 地面被高温溶化,炽热粘稠的岩浆翻滚着缓缓流淌。原本笼罩在那里的黑气已经溃不成军地四处消散。一朵朵金莲在岩浆中热情地绽放,于火舌吞吐中摇曳生姿。在岩浆与金莲的中心,花火背手而立,她微微抬头,注视着天空,在金莲和火焰的簇拥下,如同踏足人间的火中神祇。 杜拂弦大喜过望,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他忍不住拿出手机,远远地想录下花火的英姿。突然,一只手从杜拂弦身后拍到了他的肩膀上,杜拂弦下意识地一扭头,脸颊撞到了两根手指。 “嘭。”艾丽丝用手做了个手枪的样子,正好抵在杜拂弦的脸上,她手指一抬,配了个开枪的声音,笑着说道:“偷拍女孩子可不好哦。” 杜拂弦脸上一红,神色复杂地看了艾丽丝一眼,他心里知道,自己连番受伤,这个时候还能站着那是多亏了艾丽丝的手段。虽然依旧敌我不明,但自己已经无力反抗了,索性不躲不避,破罐子破摔。 他抿了抿嘴,低声道:“谢谢你。” “这么没诚意哦。”艾丽丝还想打趣几句,孙苏合拍了拍她肩膀。 “你觉得谁占上风?”孙苏合指着天空问道。 天空之中,九条火龙或上或下,或前或后地冲着那道黑色人影穿插包围,不断轰击,将天空燎成一片赤红。 那黑色人影在黑气包裹中如同瞬移般急速移动,时而闪避,时而反击,双方激斗正酣,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胜负不在那里。”艾丽丝顺着孙苏合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说道。 “那……”孙苏合正想追问,艾丽丝伸出手指按在了他的唇上。 “嘘,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正看着这里,说些玩笑话就可以,有用的事情就先不说了。待会儿再和你说。” 杜拂弦听到艾丽丝的话,手上默默地掐起指诀,同时扭头向着周围四处望去。 “啧,灵宠、式神、五鬼,明的暗的,少说来了二百来只,这群家伙,和见了腥的鲨鱼一样,来得好快。”杜拂弦喃喃道。 孙苏合也学着扭头四处看了一遍,可是什么也没发现,心里不免有些淡淡的失落。 艾丽丝随意地站着,饶有兴致地观察那些暗中窥视的家伙。突然,她神色一变,抬头看向路旁一座毛胚楼的楼顶。在那里,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刀光突兀地出现,当空一闪,然后瞬间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刀光斩过的地方,一个身材颀长的身影蓦然浮现,看上去竟和那正在与火龙激斗的黑色人影一模一样。从左肩到右肋,那人的上半身沿着一条平滑的斜线缓缓滑落。那一闪即逝的诡异刀光竟将他生生斩成了两半。 “啊啊啊啊啊……”暴怒的咆哮一时间响彻天空。 孙苏合捂住耳朵,胸口一紧,不寒而栗。 第二十五章 虎头蛇尾 愤怒的咆哮不断冲击着孙苏合的鼓膜,一浪高过一浪。尽管已经捂住耳朵,但不适感仍然不断地加强,心脏越跳越快,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一样,烦闷欲呕。 艾丽丝及时地伸手,轻轻按在孙苏合的胸口,“冷静,别被他带进去。” 孙苏合感到一阵清凉,心中一安,缓缓吐了一口气,身体的不适大为缓解。一旦平静下来,再去听那咆哮声,便不觉得可怕了,不过是音量大了一点而已,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威力。 毛坯楼的楼顶,黑色人影虽然被一刀两断,但看上去不但没死,反而更加生龙活虎。他脸上白色的面具已经染成了血色的猩红,三个像素风的惊叹号同时出现在上面。 没过几秒,咆哮声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停,那人的下半身依旧稳稳地站在楼顶,上半身却随着黑气一涨,凭空消失。 艾丽丝目光一移,孙苏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半空中,一团黑气蓦然出现,黑气之中,那被切开的上半身举起仅剩的右手猛地一砸。 一声闷响冲散了仍在回荡的咆哮余音,血光飞溅,一个身材健硕的魁梧大汉从空中直挺挺地掉了下来。 哎哟,孙苏合心里忍不住叫了一声,即使是他这个外行人此时也明白过来,想来应该是那魁梧大汉乘乱阴了黑色的家伙一刀,没想到那人被一刀两断了还这么能打。魁梧大汉逃窜之中被抓到了踪迹,措不及防之下叫人砸了个正着。 这一番乱斗,敌我不明,形势不断变化,孙苏合虽然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知道,别的人暂且不说,这个叫做颜欢的黑色家伙百分之一百二十是个危险的敌人。刚刚看他被斩,孙苏合心中可是叫了一声好的,没想到一分钟不到,形势就彻底逆转。 正当孙苏合心里大感可惜的时候,空中变化又生。魁梧大汉的身体落到一半,突然解体,连着那些飞洒的鲜血一起化作一片片叶子随风飘散。 飞舞的叶子之中,一只断手落到地面,随后化作一个个黑色的像素格,好似一块嵌入地面的大型乐高积木。 “杂碎。”颜欢狠狠地啐了一口。他的上半身孤零零地漂浮在空中,看上去既恶心又诡异。 另一边的战斗此时也告一段落,颜欢不得不分心他顾,花火御使的火龙自然占尽上风,不用几个回合便将那边的黑色人影彻底消灭。 颜欢的面具变回了白色,三个惊叹号也渐渐隐去,一张阴森的笑脸重新浮现,他慢慢地转动着身体,四处扫视了一番。 “哈哈哈,有意思,真的有意思。这逐鹿游戏总算不那么无聊了。下次会猎,希望你们能给我带来更多乐趣。”说着,他用右手打了个响指,漂浮在空中的上半身和留在毛坯楼上的下半身同时在黑气的包裹中缓缓消失。只剩下阴冷的声音仍然回荡在空气之中。 孙苏合望着颜欢消失的地方,心里莫明涌出几分怅然若失的感觉。 一日之间遇到了这么多平日难以想象的事情,看到一个个身负惊人艺业的高手斗法争胜,各逞威风,孙苏合早已热血沸腾,兴奋得难以复加。 不过,兴奋之余,要说心里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这就好像一只闯入了狮群中的兔子一样,身体的本能在不断地拉响警报。还好艾丽丝一直一副智珠在握的淡定神态,不然,即使只是旁观,孙苏合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到现在。 颜欢一走,宣告着这场乱斗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孙苏合虽然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心里一松,身上的伤痛又开始迫不及待地显示他们的存在感。孙苏合看了看远处的花火,火龙和金莲正在缓缓消散,他又看了看身旁的杜拂弦,对方也正神情复杂地看向这边。 孙苏合心中稍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刚才的激战不知引来了多少黄雀,看来他们也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了。 “戏看得差不多了,走吧。”艾丽丝一只手拉住孙苏合的手,另一只手拍了一下杜拂弦的肩膀,“手机拿来。” “诶?”杜拂弦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艾丽丝。 艾丽丝在手机里留了个地址,然后递还给他,“四点,一起喝个下午茶吧,我们先过去,可别迟到哦。” “哦,嗯,嗯,好的。”杜拂弦讷讷地答道。他看着自己身上淡淡的绿色光芒,对方居然能在自己身上留下这等手段,而自己却毫无察觉,如果不是颜欢的乱入,这些绿光的效果恐怕就不是疗伤了,看来这个邀请,拒绝不得。 市中心的一家茶馆里,艾丽丝和孙苏合要了一间二楼的包厢坐了下来。这茶馆木质装修,木门、木椅、木窗,包厢里循环播放着古典音乐,墙上还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显然店主人有意仿古,只可惜得其形而失其神,反而弄得媚俗。孙苏合透过窗户看着楼下如织的人潮,心想,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处于闹市之中吧。 毕竟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世界上存在着这等超乎想象的非凡能力,可以想见那些人之中应该也有某种成文不成文的规矩,让他们不可以轻易在一般人面前显露力量,选择这里,谁也不好大打出手,大家都能放心。 等了一会儿,花火和杜拂弦还没来,反而先进来个茶艺师。孙苏合想起之前艾丽丝露了一手绝招,似乎是和茶有些关系,心里不禁对这茶艺表演提起了兴趣。 只见那茶艺师煞有介事地摆出瓶瓶罐罐,还没开始表演所谓的茶艺,指甲倒先浸到了水里。孙苏合忍不住撇了撇嘴,也没兴趣再看下去了,赶紧把他请了出去。 艾丽丝哈哈大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以为肚里有货呢。结果还没开始就露怯了。” “看来又是假模假样的营销噱头,亏我还有些期待。”孙苏合叹了口气,拿起一块糕点,正准备塞进嘴里,可是,这一下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手上的糕点也掉了下来。 艾丽丝随手一招,那糕点落到一半,空中一个转向飞到了艾丽丝嘴里。 孙苏合忍不住抱怨道:“那个臭小子,莫名其妙给我打成这样。对了,你给我也治疗一下嘛,你不是给那个小子治疗了吗?” “治不了,治不了,我的治疗手段可不是给人类用的,万一治出问题来怎么办?”艾丽丝又给自己塞了一块糕点,含混不清地说道。 “那你还给……哦,你的,大大的狡猾。”孙苏合会心一笑。 艾丽丝伸手捏了捏孙苏合的脸:“你那都是皮外伤,没事的。脑袋、胸口、下体,人体的要害都没受伤吧,那家伙是只针对你的四肢在攻击,说明他没有杀意,所以可以和他们谈一谈。不过,小小的教训还是要给的,待会儿看看,那小子如果没被我治出问题来,我再给你治疗。” 第二十六章 方外之人 “叮叮,迟到十分钟。这么大牌哦。”艾丽丝坐定主位,把脸一扬,对着刚进门的花火和杜拂弦用手指比了个十字,笑着打趣道。 孙苏合也微微起身,颔首致意,心里却是忍不住一笑。艾丽丝这番话本是朋友之间的玩笑言语,可是若是放在陌生人之间未免就有些交浅言深,一些古板的人可能就要生气了吧,不过也没必要讨好他们就是了。 想来艾丽丝长久没与人类打过交道了,在人情世故方面未免有些欠缺敏感。不过,细想一重,所谓人情世故,也是因人而异,常人不通人情那是愚蠢,名士不通人情则是风流,艾丽丝已经展现了高强的实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孙苏合饶有兴致地观察起对方的反应。花火没有接这个话茬,笑着微微一点头,落落大方地在客位坐下。杜拂弦也跟着坐了下来,只是耳根微红,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孙苏合留心细看,就发现他虽然努力做出目不斜视的样子,但是总是忍不住拿眼睛的余光偷瞧艾丽丝。 孙苏合心里奇怪,回头看了艾丽丝一眼,顿时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自己竟把这点给忘了。纯以容貌来看,艾丽丝当真是美得如诗如画,便是一动不动已叫人惊艳不已,举手投足之间,眼波流转,顾盼神飞,更是让人一见忘俗,不用做作,自有一股灵气流转。刚才那一番动作言语若是孙苏合做来的话未免有些唐突,可如果是艾丽丝的话,那落在别人的眼里就成了娇嗔可爱了。如此人物就坐在近旁,想要不看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杜拂弦脸皮太薄,平白把自己弄得尴尬。 孙苏合心里愈想愈觉得好笑,却把自己初见艾丽丝时的窘态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他想着自己莫名其妙被这个臭小子一顿狠揍,就算他有天大的理由,不就势捉弄他一番,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不过,这事不急,还是得先看看他们是个什么说法。 花火和杜拂弦坐定之后,一时无话,气氛不免有几分尴尬。孙苏合只当看戏,也不说话,心里暗自盘算着怎么戏耍杜拂弦这小子。倒是艾丽丝神态自若地倒茶分茶,好像这真的是三两好友之间的一席茶会。 “说好要请你们喝下午茶,可惜,这东西只能解渴,称不上一个茶字。哎,真是惭愧。”艾丽丝分好茶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忍不住摇头道。 “之前不是品过了吗?阁下的茶艺确实神乎其技。”花火不咸不淡地说道。话是赞美的话,可是这里说来就存了另一重意思,那就是你的招数虽强,可也奈何不了我。 “哈哈哈,好说,好说,低调,低调,知音难求啊,难得你也懂得茶中三昧。哈哈哈。”艾丽丝只当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把这番夸赞照单全收。你既然绵里藏针,那我就来个以柔克刚。 “对了,阁下阁下的,太严肃了,搞得跟谈判开会似的。直接叫我艾丽丝就好。”艾丽丝指了指孙苏合道:“他叫……” “苏合。”孙苏合会意,只提名不提姓。艾丽丝之前隐约提过,真名实姓不好随意透露,万一对方有些想象不到的奇诡手段,能以名字做文章,那就麻烦了。好在这苏合两字打头的一个苏字也是可以作为姓氏,所以虽然是只报名不报姓,对方却不会觉得突兀。 艾丽丝之前和花火交手时,曾以“不记手下败将之名”作为挑衅。现在自报名字,既是礼貌地表达尊重,也等于是说:我虽然没赢你,可是你也没赢我,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好,那我们就不客套了。艾丽丝、苏合。”花火爽快答应。这番言语往来既是牛刀小试的交锋,也是拉近关系的寒暄,既然不胜不负,花火也就不欲再在这上面多做纠缠,免得失了风度,反而自低身份。 “拂弦,你来说说,当时为什么要向苏合出手。”花火单刀直入,眼光灼灼地注视着孙苏合。 孙苏合自然不肯弱了气势,也回望过去。花火亦是一等一的美人模样,如果说艾丽丝的美是惊艳如刀,只需一眼就不由分说地在别人心里刻下印记,那火花的美就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好似一江春水,温柔可亲,醉人无声。 孙苏合与她目光一交,只觉得对方目光澄澈,宛如一泓秋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咄咄逼人,这倒让孙苏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在欺负人一样。明明战斗起来猛冲猛打,威势凌人,叫人望之生畏,怎么偏偏生得这么一副柔弱小女生的模样,这反差真是叫人心里莫名地难受。孙苏合将目光一垂,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稍微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这时,杜拂弦已经从他背的电脑包里拿出一个罗盘似的东西,上面密密麻麻地雕刻着各种神秘符号。孙苏合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之前杜拂弦就是拿出这个盘子捣鼓了一阵,然后突然脸色大变,口称恶人,这才引出了后来的连番乱斗。 “这是定气盘,配合察气咒,就可以……”杜拂弦一边解释,一边掐着指诀,在盘上点点划划。 艾丽丝把左手看似随意地轻轻地搭在孙苏合身上,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暗暗提高警惕。 不一会儿,那定气盘在杜拂弦的操作下一阵嗡鸣,盘心缓缓冒出一股白色气流。白色气流原本弯弯扭扭不断抖动,但是,转了一圈之后,定气盘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白色气流变得漆黑如墨,笔直地指向孙苏合,动也不动。 “这个,这个就说明你身上怨气深重,而且,而且简直重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只可能出现在专以虐杀取乐的杀人狂魔身上。”杜拂弦看了看孙苏合,又看了看定气盘,有些紧张地解释道。 这番话直指孙苏合,空气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剑拔弩张。 “想必两位也知道了,我们正在参加逐鹿游戏,布置战场的时候,苏合你带着一身如此可怕的怨气突然闯入,我们不能不有所应对,采取一些过激的手段也是在所难免。还请两位谅解。”花火一边说着,一边小心防备,谨慎地观察着艾丽丝和孙苏合。 “不好意思,稍微等一下,你们说的话我们实在听不太懂。”艾丽丝摆了摆手,苦笑一声道:“不瞒你说,我因为某些缘故失去了部分记忆。对你说的话很多都不清楚什么意思。苏合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杀人狂魔。这件事情肯定大有误会。一定要说个清楚才好。不如我们从头开始吧。额,不知道我该怎么称呼你们这样身怀超凡能力的人呢?” 花火眉头微皱,眼睛不断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既有几分不信又有几分疑惑,沉思了片刻才认真答道:“可以称我们为方外之人。” 第二十七章 俗人 “方外?是“览方外之荒忽兮,沛罔象而自浮。”的方外?这么说来你们岂不是神仙。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艾丽丝神情一动,惊讶地问道。 这好像是《楚辞·远游》里的句子吧,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孙苏合想起自己上学时背书背得天昏地暗的痛苦经历,心里顿时掠过一丝感慨,什么时候让艾丽丝也教教我管理记忆的魔法就好了。至于神仙不神仙的,孙苏合心里并不相信。因为艾丽丝的缘故,魔法也好、道术也罢,对于孙苏合来说已然祛魅,这些超凡力量也是可以被认知,可以被学习,可以被掌握的,绝非不可知、不可论的神怪奇谈。 “当然不是什么神仙。”花火闻言,噗嗤一笑:“不过借了这个词以示和俗人有所区别罢了。”她看着艾丽丝,银发赤瞳,绝非华人长相,却随口道出楚辞中的句子?心中不免对艾丽丝的来历生出诸多猜测。 “俗人,是指普通人的意思吗?”艾丽丝接着问道。 “额,这个嘛,差不多意思吧。俗人算是政治正确的说法,这个俗不是庸俗的俗,是世俗的俗。世俗、方外,并无高下之分。而如果用普通人这个词的话,咬文嚼字起来就有些不妥。有普通自然与之相对的就是不普通,其中高下两分的意味,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十分敏感的。过去曾经有某些妄人,自命为人上之人,称仙称神,弄出许多事端来。所以现在一般都不说普通人这三个字了。尤其是在这世俗闹市之中,更不好这么说。” 孙苏合轻轻一拍手心,笑着说道:“还有这种讲究。哈,听你这么一说,我一下子觉得亲切好多。原来你们也在意这些东西啊。” “当然,我们也是行走在这世俗之中的人类啊。又不是什么吸风饮露的神仙。”花火微微感慨。 艾丽丝拿手指轻戳孙苏合,笑着调侃道:“喂,这么说来这里就你是个俗人了,俗、俗、俗,哎呀,好俗啊。” “喂,干嘛,白痴啊。俗就俗啦,别别别,哎哟……”孙苏合被戳中腰间软肋,哭笑不得。还好他能感到艾丽丝的另一只手一直稳稳地搭在自己身上,时刻做着警戒,笑闹之余,心中倒也镇定。 “难得的紧张气氛都被你破坏了。”孙苏合好不容易挨过一轮乱戳,没好气地说道。 花火和脸上写满一本正经的杜拂弦此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本来始终不尴不尬的气氛顿时为之一缓,变得稍稍轻松起来。 “其实你也不算是俗人。我心里倒是有个疑问与此有关,不知道苏合你可不可以为我解答?”杜拂弦问道。 “什么疑问?你说。” “我一直纳闷你是怎么进了我们的阵里来的。我那时正在布置战场,虽然没有设下严格隔绝内外的阵法,但是基本的暗示和标识都已经布下。一般来说,俗人会被我的暗示影响,直接掉头离开。而如果是偶尔路过的方外之人,看到我的标识之后也不会擅自闯入。所以当时我发现你的时候就直觉认定你是不怀好意。” “哦,那你就可以喊打喊杀哦。”孙苏合忍不住提高音量质问道。 “这个,这个,这个嘛……”杜拂弦表情僵硬地笑着,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孙苏合虽然觉得看他不停地“这个,这个”很有意思,但他心里也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误入阵中的,于是正色道:“我也很好奇是怎么回事。那条路我常来常往,从来也没遇到过什么事情。可是,今天就是想抄个小路,走着走着却发现明明周围景物一切如常,可就是走不出去。至于你说的什么暗示、标识,我一点也没注意到。” “这倒怪了。”杜拂弦拿手指在杯子里沾了点茶水,嘴里念念有词地在桌子上画了个怪模怪样的符号:“你看看这个,有没有什么感觉。” 孙苏合扭头看向艾丽丝,艾丽丝点了点头,孙苏合这才仔细去看那个符号,可是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啊,就是,看不懂这符号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我下的一个粗浅的暗示,如果是俗人的话,看了这个现在已经去上厕所了。这么看来你的确是不受这些简单暗示的影响。那这个呢?”说着,杜拂弦又在桌上画了另一个符号。 孙苏合凝视片刻,摇摇头道:“还是看不懂,也没什么感觉。” “这个标识意味着前面有人布阵,一般路过的方外之人都会给个面子,绕道而行。这么说你是既不受暗示,也不懂标记,所以才会误打误撞地闯了进来?”杜拂弦不太肯定地反问着。 “苏合,请恕我冒昧,不知你在意念修行上有几年功夫了?”花火插嘴问道。 孙苏合想了想,答道:“意念修行?我没有修行过啊。在遇到艾丽丝之前我甚至都不相信世界上有你们这样的方外之人存在。” 花火捋了捋鬓角的发丝,望着孙苏合,有些疑惑地说道:“刚才的暗示虽然粗浅,但一般来说,没有三年以上的意念锤炼是不可能这样全然不受影响的。莫非你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孙苏合无奈地撇了撇嘴:“我说的都是事实,你如果不相信,那也没有办法。” “不,我相信你。”花火正色道:“不瞒你说,我之前听拂弦说起你的事情的时候,心里是趋向于认为你居心叵测,别有目的。但是,现在面对面地见识到你身上的怨气,说实话,如果定气盘显示无误的话,这怨气已经是浓重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这反而让我相信你的确毫不知情。与此相比,你不受暗示影响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孙苏合眉头一皱,问道:“你所说的这怨气,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一点也没感觉,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吗?” 花火沉思片刻,谨慎地答道:“这一点,我们也无法回答你。你的情况前所未见,所以我们也无法推测会发生什么。” “所谓怨气,现代的研究认为这是一种特殊的精神力场。影响的话,主要在两个方面,一者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宿主的性情,使他变得嗜血,偏激,疑神疑鬼。二者会影响宿主的气运,时时刻刻招来灾厄。也就是所谓的多行不义必自毙。”杜拂弦一脸严肃地讲解道。 孙苏合被说得心里一寒,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你别吓我。照你这么说,那我不是死定了。” “拂弦说的只是通常的情况。你的情况可是特殊中的特殊,究竟会怎样,谁也说不准。对了,拂弦,王禹玉的名片你还在吗?”花火问道。 “我看看,应该在吧。我好像随手放包里了。”杜拂弦说着在他的包里摸了好半天,终于找出了一张有些发皱的名片放在桌上推了过来。 孙苏合没有急着去拿,问道:“这是?” 花火解释道:“对于我等方外之人,这个国家是设有专门的机构来负责处理相关事务的。这张是这个城市的负责人的名片。怨气缠身终归不是什么好事,你们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找他帮忙。我们只是来这里参加逐鹿游戏的过客,未必帮得上你们。” 艾丽丝拿起名片一看,设计倒是十分的简洁,左上方印着一个徽章似的符号,符号旁边是“二十二局”四个字。正中是名字,手写体的“王圭”。之前他们说的是王禹玉,看来这王圭才是本名,禹玉大概是表字了。右下角则是一行印刷体的小字地址,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信息了。 “多谢了两位。”孙苏合和艾丽丝同时道。 “不用谢,不用谢。小事一桩而已。”杜拂弦连连摆手,说着又偷偷看了艾丽丝一眼,脸颊绯红。 花火有些无奈地瞥了杜拂弦一眼,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郑重地对着艾丽丝拱手道:“该是我们道谢才对,多谢艾丽丝你不计前嫌,给拂弦疗伤。” 杜拂弦也郑重地行礼道谢,只是脸颊看上去更红了。 花火道完谢后却不把手放下,而是大有深意地望着艾丽丝。 艾丽丝笑着把手一挥,诸多绿色光点从杜拂弦身上飞出,随着艾丽丝的手势变化,汇成一股,聚到了她的掌心。随着光点飞出,杜拂弦身体微震,脸色一白,额头之上冷汗涔涔,过了好一会儿才算缓了过来。 “我这只是应急的手段,你回去之后还是要好好检查一番,找专业的医生给你治疗一下,免得留下什么病根哦。” 艾丽丝这话既是礼貌性的关心,也存了另一个意思:我已经如你们所愿收走留下的暗手,如果不放心大可以自己检查。 花火看似随意地伸手在杜拂弦手腕搭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点头致谢。 这之后众人闲话了一阵,花火和杜拂弦旁敲侧击地希望探出两人的来历。艾丽丝和孙苏合多半时候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有些听懂了也装作不懂,反正闭着眼睛天南海北地一通闲扯,弄得对方一头雾水,自己这边倒是知道了许多方外之人的常识。 双方各怀心事,又说了一阵没有营养的客套话后,花火和杜拂弦便提出告辞。 孙苏合对着杜拂弦促狭地一笑,调侃道:“怎么样,想不想要艾丽丝的联系方式?我看你眼珠子都快黏在她身上了。” 杜拂弦闻言大窘,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孙苏合心里大乐,又不好笑得太过放肆,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他凑到杜拂弦旁边轻声道:“不过,我看你小子长得不像是个好人,这可有点难了。这样,你先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得仔细考察考察。” “我,我……”杜拂弦“我”着“我”着,双手就自动把手机递了过来。 联系方式到手,还不给你小子慢慢捉弄,嘿嘿,要是这臭小子知道艾丽丝也是孙苏合不知道又会是副什么模样。孙苏合越想越觉得好笑,就连心里憋着的那股闷气都烟消云散了。 第二十八章 饭后茶余 孙苏合和艾丽丝回到家时,已经天色灰暗,华灯初上。 肚子饿的咕咕乱叫,手上脚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可孙苏合已经懒得在意这些了,一进门就整个人摊倒在沙发上,精疲力尽,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艾丽丝拍了一下孙苏合的屁股,一脸嫌弃地说道:“很脏啊,去洗个澡再躺啊。” “不管,不管,动不了了。我已经死了,动不了了。”孙苏合把头埋在沙发里有气无力的嚷着。 艾丽丝叹了口气:“那你先在这里死一死吧,我去弄点吃的。” “嗯。”眼皮沉重得睁也睁不开,孙苏合含混地随口应了一声,把头一扭,沉沉睡去。 没有目的,也不需要目的,孙苏合感到自己正在不断地奔跑,周围的景物变化不休,一会儿被冲天而起的火焰裹挟缠绕着飞向天空,一会儿陷入幽暗诡异的黑气之中沉入深渊,一会儿又穿梭在绿光缭绕的森林里面。火焰、黑气、绿光,构成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一张张脸孔好似泡沫一般在眼前浮现又消失,走马观花似地流转不止,看上去既陌生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谁是谁。耳边嗡嗡地有许多声音在不断纠缠,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孙苏合跑啊跑,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个清晰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打破了梦境。 “起来吃饭了!” “吃饭?啊,我睡着了啊。刚才好像在做梦,梦到什么了?想不起来。再睡一会儿吧。”困意浓重,脑子浑浑噩噩,孙苏合把头埋得更深了一点,完全不想起来。 “啊?”艾丽丝轻轻拍了一下孙苏合的脑袋。 “啊。”孙苏合闭着眼睛,张开嘴巴。 “你还真“啊”啊。” “啊……” 艾丽丝没好气地一笑,把一大块肉汁饱满香甜松软的红烧肉塞进孙苏合的嘴里。 “嗯,好香,好吃啊。”孙苏合吃得满嘴流油,越嚼越香,越嚼越饿。不吃还不怎么觉得,这口肉一吃下去,饿意顿时如飓风一样席卷而来,什么困意,什么疼痛,通通都被刮得七零八落,大脑也像加上了燃料一样重新高速运转起来。孙苏合顾不得身上的伤了,三两下爬了起来,尽管疼得直吸凉气,但手上却一点不慢,转眼之间就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 满满地塞了几大口,解了燃眉之急,孙苏合又端起汤来痛快地喝了小半碗,一股暖流迅速地在身体里散发开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舒服了。 “小心别噎到了啊。”艾丽丝一边说着,一边毫无形象地拿着两块鸡翅左右开弓。 “哈哈,你这样子可没什么说服力。”孙苏合放下汤碗哈哈大笑。 “嘶……”笑得幅度一大,顿时牵动身上的伤处,孙苏合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对了,你那个疗伤的,怎么样,能不能给人类用啊。我看那个臭小子活蹦乱跳的,好像治得蛮好的嘛。” 艾丽丝喝了一口汤顺了顺喉咙,继续大快朵颐,嘴里满是食物,含混不清地答道:“唔,看来是可以给人类用的。那个方法本来就是通过刺激身体的自愈能力来实现治疗,所有我猜对人类也有效果。只是我担心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后遗症才没急着给你用。现在看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等下吃好了就帮你治疗好了。” “真好啊。”孙苏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不由得感慨道:“要是自然恢复,不知道要多久呢。对了,今天的事,你怎么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嗯,嗯。”艾丽丝随口答道。 “嗯?”孙苏合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嗯,嗯。”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刚才还让我别噎着,你自己也慢点吃嘛。”孙苏合看着艾丽丝对着食物不择手段的样子不禁失笑道。 “拜托,你知道我有多久没吃过这些食物了吗?你知道我有多想这些食物吗?这种感动……”艾丽丝说着又给自己夹了一大块红烧肉:“这种满溢胸腔的感动,不吃个痛快根本不能平复啊。” 满桌的食物很快被风卷残云似的消灭一空,桌面上狼藉一片。孙苏合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沙发上,回味着美食的余韵。 “给。”艾丽丝踢了孙苏合一脚,递过一杯茶来。 孙苏合闻着茶香已经唇齿生津,赶忙坐端正,接过杯子。 “先漱口再喝。”艾丽丝也坐了下来,又递过来一杯白开水。 孙苏合品了一口,眼睛微眯,品味着唇齿喉头间的回甘,不禁问道:“真好啊,你这茶叶哪儿来的?” “我随身带来的,从我的世界。” “诶?那边的世界也有茶吗?”孙苏合惊讶地问道。 艾丽丝望着茶杯上的雾气,眼神迷离,感叹道:“是啊,那边也有和这个世界相似的茶文化。我第一次在那边喝到茶的时候,眼泪流得止也止不住。所以我的绝招才会和茶有关,心里有感动才能创造出适合自己的魔法。” 孙苏合听得心里一酸,刚想说些轻松的话安慰一下艾丽丝,可是想到自己也是前途迷茫,如履薄冰,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满腔情绪统统化作了一声叹息。 艾丽丝洒脱地一笑,握住孙苏合的手说道:“虽说造化小儿几次三番地戏弄我,可是,这样的人生也很精彩。我并没有什么不满。不过,苏合,现在你有选择的机会,我在想,如果你主动选择避开这些……” 孙苏合不待艾丽丝把话说完,坚定地摇了摇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呢?我不想后悔。” 艾丽丝没有回答,她心绪纷杂地看着孙苏合的眼睛。孙苏合也不约而同地看着艾丽丝的眼睛,赤红的瞳仁毫无杂质地映出自己的模样。孙苏合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艾丽丝。 不需要言语,两人相视一笑,答案不言而喻。 “还记得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吗?蓝色药丸和红色药丸,你知道我会选择什么。不管结果如何,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 艾丽丝的手不由得握得更紧了一些,她神情复杂地一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孙苏合也自嘲式地微微一笑:“是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艾丽丝站起来笑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拍了拍孙苏合的脸,转身去拿纸笔。“先来理一下今天的事吧,千头万绪的,得理理清楚才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艾丽丝穿的是孙苏合的外套,她身材娇小,一站起来两只袖子就垂了下去,把手罩在了袖子里面。她没奈何地摇了摇头,边走边把袖子往上捋。 “哦,对了,给你买的衣服,我当时放在地上。“孙苏合想了起来,有些无奈地叹道:“哎,应该已经在战斗中被毁了吧。” “你是说这个吗?”艾丽丝指了指墙角放着的几个袋子。 孙苏合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在商场买的东西。“诶,怎么会在这里?” “你刚才睡着的时候,我又去下午的战场转了一圈,看见这个就顺手拿回来了。” “有什么发现吗?在战场那边。”孙苏合急急问道。 艾丽丝没有回答,自顾自的打开袋子看衣服。“外套、裤子、衬衫、内衣……你这都买的什么衣服啊?这不是女式的吗?” “对啊,你不是……”孙苏合想说“你不是女的吗?”可是话到嘴边总感觉哪里不对,想了想接着说道:“你不是,那个嘛,我也没想就给你买了。” “我还真没穿过这种衣服。”艾丽丝把鬓角的发丝往耳后一捋,有些头疼地说道。 “将就着穿吧。这已经是透支信用卡买的。要是不喜欢就只能穿我的旧衣服了。” “算了,算了,这个再说吧,都给你扯远了。先商量正经的事吧。”艾丽丝随手把衣服一扔,拿起纸笔坐回沙发上。 “不是你扯远的吗?”孙苏合喃喃道。 “是你!”艾丽丝伸出双手对着孙苏合的脸一通乱揉。 “唔,唔,好了,好了,是我,是我。”孙苏合本想反击,可是看到艾丽丝的模样怎么也下不了手,只得赶紧求饶。 第二十九章 抽丝剥茧(1) 艾丽丝将一张大大的白纸摊在茶几上,刷刷刷地分三块写下目前已知的线索。 第一块上,“花火、杜拂弦”一列,“颜欢”一列,“偷袭者”一列,“旁观者”一列。艾丽丝想了想,划去“旁观者”,改成“黄雀”。然后画了一个大圈把这些名字包住,圈旁注上“逐鹿游戏?”。 第二块上,艾丽丝写上“二十二局”和“王禹玉”。 第三块上则是“坠楼案神秘凶手”。 最后,艾丽丝又在“花火、杜拂弦”下面划了一痕,写上“怨气?”。 艾丽丝用手中的笔轻轻敲了敲纸面,说道:“目前看来,在这个城市中,至少有这么三类所谓的方外之人。第一类就是我们今天遇到的这群因为“逐鹿游戏”而聚集起来的人。” 孙苏合端着茶杯细细推敲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逐鹿”两个字应该就是从这里来的。看起来像是这群人为了争夺某样东西而进行的乱斗。不过后面又有“游戏”两个字,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游戏吧。我看他们出手可都是冲着取人性命去的。” 艾丽丝一边把玩着肩头垂下的发梢,一边说道:“既然他们自称方外之人,那么对于游戏,对于生死,与我们常人观念不同也很正常。可惜这个事情太过敏感,不能直接问花火和杜拂弦他们。” 孙苏合点点头道:“是啊,我当时就觉得他们提到“逐鹿游戏”时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有些违和,刚刚还在因为这个生死相搏啊。他们越是轻描淡写,越说明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我们问了他们也未必会说,说了也必定有所隐瞒。” “所以当时我也就不去讨这个没趣。怎么样,你对这两个人怎么看。” 孙苏合抿着嘴唇,眉头微皱,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况。“与其他几方相比,他们看起来明显要正派一点。而且我记得他们多次自报家门,说是“元元岛”出身,虽然不知道这个“元元岛”是什么地方,但从他们的语气和态度来判断,应该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 “嗯,我同意你的判断。我和那个花火交手的时候就有感觉,这人看上去大开大合,以势压人,其实攻守之间极有章法,绝对是经历过体系化的训练。而且有几个瞬间,我很明显地感受到她战斗的目的是求胜而不是杀人。这与后来出现的颜欢以及那个偷袭者有着根本的不同。” “诶,那你觉得,你们两个谁厉害一点?”孙苏合一脸八卦地问道。 艾丽丝犹疑片刻答道:“这个……不好说。” “诶?太敷衍了吧。就算她比你厉害我也不会鄙视你的啦。” “欠揉?”艾丽丝两手一伸就要过来。 孙苏合赶紧伸手先一步护在自己脸上,“我错了。” 艾丽丝吐了吐舌头,“白痴。” 重新坐回沙发上,艾丽丝捋了捋又把手罩住的袖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是吹牛哦。要不是我身上有伤没好,魔法又有些不灵,真的随便赢她啊。” “哦……”孙苏合一脸不信的样子。 艾丽丝眼睛一白,双手作势一伸。孙苏合下意识地就往后躲,结果一下子幅度过大,整个人倒在了沙发上,压到了受伤的手臂,疼得龇牙咧嘴。 “哈哈,白痴。”艾丽丝露出大获全胜的笑容,“其实战斗之中瞬息万变,胜负就在一瞬之间,的确没有稳赢的说法。不过,她的路子和我很不一样,我之前也和你说过吧,我的魔法大多是沟通周围环境来施展的,先融入自然,然后操纵自然。但她的路子似乎是以自己的意念替代自然规律,颠倒虚实,从而使自己拥有超越正常自然规律的威力。所以她是刚不能久,我是越战越强。如果是狭路相逢的话,她会很占优势,但如果给我时间从容布置,她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那么那个颜欢呢?就那个黑色的家伙,你觉得他和你比,谁更厉害?” “怎么跟小学生一样?那么喜欢比较谁厉害谁不厉害这种事。”艾丽丝笑道。 “就是想知道啊。而且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艾丽丝仔细想了想答道:“那个颜欢肯定是厉害啦,不过未必有看起来那么厉害。” “哦?怎么说,你看破他的底细了?” “倒不能说看破他的底细。他不是出现过两个身体吗?你觉得哪个是真身?”艾丽丝问道。 孙苏合眼睛一亮,“你是说,两个都不是。妈的,我说呢,被砍成两半还那么嚣张,这不死之身不是无敌了。原来不是真身啊。” “聪明,孺子可教嘛。那个偷袭的家伙就是看错了这一点所以吃了个大亏。”艾丽丝夸了孙苏合一句,接着说道:“以我判断,要做到他在那场战斗中表现出来的各种能力,至少需要满足三个以上苛刻的条件。所以,你可以想象一下,他的真身躲在一边看了半天,好不容易瞅准个机会,满头大汗,哼哧哼哧地做完各种准备,正想大耍威风,结果先被我和花火打了一顿,然后又被人偷袭,最后只能放几句狠话匆匆离开。这样一想是不是没那么厉害了。” 孙苏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艾丽丝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形。“不过,不要觉得他就是个白痴啊,其实还是很厉害的。” “知道啦。”孙苏合笑着答道。说着,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问道:“你那个时候来得那么及时,不会你真的在旁边看了半天才来救我的吧。” “哈哈,被你发现啦。”艾丽丝脸上一红,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说道:“我看他都不打你要害,觉得你没什么危险,就让你多发挥一下嘛。” “啊你真是……”孙苏合站起来一撸袖子就要一报揉脸之仇。 “你想怎样啊?”艾丽丝把脸一扬,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 孙苏合看着艾丽丝长叹一口气,坐了回去,“哎,气死了,肺都气炸。你长这狗屁模样……真是,太奸诈了吧。” 艾丽丝哈哈大笑:“给你机会喽,你自己放弃的哦。” “哎,不说这个了。对了,你关于我的记忆还是只到昨天为止吗?有没有触景生情想起什么?我一直在想,在你的前世,孙苏合并没有遇到艾丽丝。那么以此来参考的话,我今天的遭遇就可以有很多种解读。”孙苏合话题一错,提出了另一种思路。 艾丽丝摇摇头说道:“昨天之后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不过有一点很关键,就是为什么你能进入那个阵法。” “没错,这样看来前世的孙苏合可能有三种不同的情况。”孙苏合拿起茶几上的笔,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写道: 第一种情况:孙苏合没过那条路。 第二种情况:孙苏合过了那条路,但没有误入阵法。这说明我今天能够进入阵法很可能是因为艾丽丝的缘故。 第三种情况:孙苏合过了那条路,也误入阵法。这说明我今天能够进入阵法与艾丽丝无关。那在没有艾丽丝救孙苏合的情况下,孙苏合肯定会被杜拂弦抓住,之后会有什么遭遇呢? “我记得家里的卫生纸和牙膏都快用完了吧。你在昨天就想着去买了。所以即使不是去买衣服,我,额,前世的孙苏合也有很大可能去商场,从而路过那个地方。”艾丽丝说着用笔在下面两种情况下划了粗线。 “嗯,我也这么觉得。那下面两种情况,你怎么看?”孙苏合问道。 “这个就涉及到下午花火和杜拂弦说的话了。依照他们的说法,你之所以会误入阵法,是因为你的意念强到可以无视他们下的驱人暗示。但是,你的意念强度根本没有达到那种程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点。” 孙苏合惊疑道:“你是说,他们在骗我们?” 第三十章 抽丝剥茧(2) 艾丽丝用笔在第三种情况下种种划了几划,分析道:“对于花火和杜拂弦的话,我倾向于认为他们没有骗人。当然,他们肯定也藏了很多事情没有说出来,这个暂且存而不论。我的看法是,你确实因为某种原因而可以无视驱人暗示,但这不是因为意念强大,也不是因为我,我给你的金色小树只有护身的效果,没有破妄的效果。”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孙苏合摸着自己的嘴唇陷入沉思,“我思来想去,如果说我身上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的话,那就只有他们所说的怨气了。可是,这个怨气又是怎么回事?你能化解吗?” “其实我看不出来有没有怨气啊,暂时。”艾丽丝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 “诶?”孙苏合托着下巴问道:“没有那种什么眼睛滋滋滋一发光就能看出各种怪东西的魔法吗?” 艾丽丝哑然失笑:“又不是小说电影,你以为我是万能的啊。还滋滋滋呢。术业有专攻嘛。测量你身上是不是有怨气其实就跟测水的酸碱度一个道理,有相应的工具就能测,没有的话,对着清水看一万年也看不出ph值来啊。怨气这种东西说起来是很偏门的,一般只有在战争年代或者没有法度的混乱地区才比较可能成规模地出现。我回到这个世界之前是在参加一个古代遗迹的考察,身上哪里会专门带着检测怨气的工具。用我身上带的各种种子重新设计一下倒是可以做一个简易版,不过,嗯,以地球的时间来算,至少需要两周时间。” 孙苏合追问道:“那这个简易版制作麻烦不麻烦啊?” “麻烦倒不麻烦,只是至少得两周时间,我需要的植物才能完全长成。因为其中好几种是没有办法催生的。” “既然这样我觉得有必要马上开始制作。我身上的怨气存在与否对我们后续行动的选择有很大影响。依据我们之前的判断,前世的孙苏合现在应该已经被杜拂弦抓住了。那么,你前世的死亡就有很大概率与三种可能有关。”杜拂弦说着,在白纸上写道: 一者,孙苏合直接死于杜拂弦等人之手。 二者,孙苏合因为杜拂弦而卷入逐鹿游戏,导致死亡 三者,怨气导致孙苏合死亡。 “嗯,没错,确实要尽快确定怨气是不是存在。如果不存在的话,那花火和杜拂弦这两个人就问题很大了。他们为什么撒谎?有什么企图?我们有必要对他们重新评价。而如果怨气存在的话,那就必须思考,这怨气是从何而来,有什么危害,如何解决。”艾丽丝理了理头发,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方面的东西我只是泛泛看过,没下什么功夫,不然也不需要这么麻烦。” “岂能尽如人意呢。又不是小说的主角,想什么来什么。”孙苏合淡然一笑:“我觉得逐鹿游戏这方面目前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我们下一步应该回到你最初的思路上来,就是那个坠楼案的神秘凶手。” 孙苏合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的“坠楼案神秘凶手”上重重画了个圈。“如果怨气存在,那么,它的来源很可能着落在这里。” 艾丽丝微微点头,说道:“和我想的一样,我的记忆就只到昨天为止,而这个坠楼案恰巧发生在昨天,这个时间点太过微妙了。这两周之内,我们就先称称这个凶手的斤两吧。而如果两周之后,确定你身上没有怨气的话,那我们再好好看看花火这伙人究竟是人是鬼。” “对了,你有没有感觉精神上有哪里不对劲的?”艾丽丝关切地问道。 孙苏合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没有,目前为止完全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不过就是这样才伤脑筋,我就怕万一真的潜移默化地被影响而我自己却毫无察觉,那不是……哎,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怪别扭的。” “我待会儿给你施几个定心宁神的魔法吧。既然暂时没什么异样,那也不要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 “哇哇哇哇哇,杀,杀,杀。”孙苏合笑着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夸张模样,随即正色道:“如果,如果我真的变成嗜血的疯子的话,给我一个体面吧。” “白痴。”艾丽丝轻轻踢了孙苏合一脚,“就算是为了爸妈,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艾丽丝说到这里,心里不免一酸,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于是拿笔指着纸上的“王禹玉”问道:“那张名片,为防万一我已经封印了。名片上的内容你怎么看?” “应该是真的吧。我觉得这个在他们这些方外之人中应该属于常识性的东西,没必要撒谎。” 艾丽丝郑重地说道:“嗯。如果情况真的……真的糟糕的话,你就去这个地址,找这个二十二局……” “白痴。”孙苏合自然明白艾丽丝这么说的意思,不等她说完便轻轻地踢了她一脚,“我还想着等这些事结束,我们就回老家一趟呢。” 艾丽丝莞尔一笑,说道:“什么回老家啊,别说这种兆头不好的话。既然已经定好大的方向,细节的东西之后再慢慢敲定吧。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先帮你治疗身上的伤。” 孙苏合笑了笑,起身正准备去拿换洗的衣服,艾丽丝突然轻拍脑门,把他叫住:“等一下,我想起来了,先帮我把这手机还给隔壁那个秃头大叔。说好用完就还给他的。” “哦。”孙苏合随口答了一声,随即有些奇怪地问道:“诶?我说你哪儿来的手机呢。那秃头怎么那么爽快,手机也能说借就借的啊。喂,你不会用了什么魔法吧?” “没有啊,我就是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他,然后一时兴起,想着有个手机方便一点,就对他说“借我手机”,他就借我了。”艾丽丝好像在说一件寻常的小事。 “哈?”孙苏合一脸难以置信。 “有什么奇怪的,不借才奇怪吧。”艾丽丝笑得好像一只狐狸,“惭愧,惭愧,毕竟我长得这么漂亮。哈哈,我跟他搭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呆的,我看就算我叫他把手机送我他也不会拒绝。” “真是……”孙苏合一时有些无语,“啊,我感觉心情好复杂啊。” “皮囊而已。“艾丽丝笑着拍着孙苏合的肩膀说道:“年轻人,不要执着嘛。” “那你干嘛不自己去还。”孙苏合问道。 “还是别了,他那眼神看得我起鸡皮疙瘩,怪恶心的。” 第三十一章 逐鹿游戏(1) 立秋刚过,虽然天气依然闷热,但是不到七点,天空已经涂上了深沉的黑色。 城西的一片民房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光。这里的居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正在家中和家人们享受着难得的温馨。 可是,他们永远也想不到,就在自家房子的地下,地下三十米深处,一座规模巨大的地下堡垒犹如一头钢铁巨兽静静地潜伏着。 堡垒之中人来人往,忙碌不休,可是却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他们都穿着制式的黑衣,袖口处绣着一片纹路精致的叶子,好像机器人一样精确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维持着整个堡垒的运作。 堡垒中心一间守卫严密的密室里,这座堡垒的主人和他手下的高层们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橡木圆桌前。 高据主位的是一位威严十足的中年人,剑眉虎目,狮口阔鼻,虽然面相粗犷,但是若有人细看便会发现此人皮肤细腻光洁,竟不比年轻人稍差,显然是养尊处优已久,只是眼角的细微皱纹和微微松弛的眼袋仍然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主人的年龄。他斜倚椅背,好整以暇地摩挲着指间一枚古拙的戒指,看似漫不经心,但是偶尔眼皮一抬,目光横扫,寒气四射,直似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在他右手边,坐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年轻美妇。她身着顶级设计师量身定做的宝蓝色连衣裙,别致优雅,身上没有太多珠宝饰品,只在胸口别了一枚设计精巧的白金镶钻玫瑰胸针,既显出主人的贵气品味,又不喧宾夺主,正是恰到好处。只是此时,她正一脸愁苦,眉眼之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战战兢兢,双手死死地抱住怀中的婴儿,好像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婴儿似乎也被母亲的情绪所感染,破天荒地没有哭闹,一双大眼睛到处乱转,小手紧紧抱着他的母亲,半点不敢松开。 除了中年人,年轻美妇和婴儿之外,围桌而坐的其他人就显得古怪了。他们之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身材魁梧的壮汉、还有稚气未脱的少年。只是无论是老人、壮汉还是少年,明明面容各不相同,但予人的感觉却好似千人一面,仿佛是同一个人一样。 偌大的密室里除了呼吸声外,没有半点声响,除了坐定主位的中年人外,其他人都想石像一样一动不动,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板结凝固。 突然,那个中年人眼皮一抬,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到时候了。” 密室内的其他人瞬间从石像似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同一个地方。 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中,中年人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放到桌上。在他的双手掌心,暗红色的光痕凭空出现,相互交错,构成了两枚缓缓旋转的古朴印章。 泰古大酒店的顶层,赵淮南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站起来揉了揉眼睛。电脑屏幕上汇集着与游英雄有关的一切信息,旁边则密密麻麻地做满了各种分析笔记。 赵淮南走到正在房间另一角对着空气挥拳不止的楼君身旁,唤了一声:“楼君。” “要开始了吗?” “嗯。” 楼君拿起一条松软的大毛巾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我马上过来。” 赵淮南点点头,又走到一直静坐冥想的陆微霜身旁,低声道:“陆大小姐,又要仰仗你了。” 陆微霜缓缓睁开眼睛,剑眉一竖,冷冷地说道:“你们该知道我参加这个逐鹿游戏是为了什么,可不是和你们一起骗神骗鬼的。你们打算这样糊弄到什么时候?” “我倒是有了些新的想法,或许能够柳暗花明,不过还是得先把眼下的事给敷衍过去才好。”赵淮南陪着笑脸说道,语气之中既有几分讨好,又有几分尴尬,更有几分无奈。 “哎。”陆微霜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和赵淮南一起,径直走到了会议桌前坐下。 这时楼君也已经过来。可是,还没等他坐下,陆微霜已经一脸嫌弃地捂着鼻子说道:“臭死了。请不要靠近我十米之内,肌肉笨蛋先生。” “啊?”楼君啐了一声,就要反唇相讥,赵淮南赶紧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下来。 “哦,开始了。”陆微霜难得地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眼睛一眯,整个人的感觉瞬间变得虚无缥缈,好似迷雾重重不在人间一般。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枚暗红色光痕构成的古朴印章在她掌心缓缓成型。 城市东南绵亘起伏的山间,一座幽静典雅的山庄隐映在繁荫浓绿之中。 以山庄为中心,一圈又一圈的暗哨交错密布,构成了没有任何死角的立体防御网。 山色朦胧,夜风微寒,山庄南面的阳台上,花火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在夜风吹拂中远眺山景。 “山抹微云,天黏衰草。秦少游以画入词,信手拈来,自然成趣,只这一个开场已叫人禁不住击节喝彩。”那女子吟了一句秦观的《满庭芳》,用手轻拍栏杆,由衷地感叹道。 夜风拂动她齐耳的短发,山色将她的侧脸染上微蓝的色调。她的容貌于女性来说未免太过刚毅,锐利的线条天生带着咄咄逼人的压迫感。但是,她那一对永远澄澈真诚的眼睛淡化了这种侵略性,使之变成了凛然的风姿。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这三句全是画境,又胜似画境,真是名家手笔,千古绝唱。”她对着山景赏玩词句,兴味浓处忍不住长叹一声:“可惜,如此名词却被人拿来开发兵器,真是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花火,你说是也不是。哎,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有感而发,不吐不快。” 花火莞尔一笑:“确实如此,何必致歉。” “哦?这么快要开始了吗?”那女子突然神色一动,伸出右手,一枚光痕交错的暗红色印章凭空出现。 “花火,你先去会议室吧。我派人去请拂弦和张叔过来。” 城西的入海口,一艘奢华的大型游艇静静地停泊在岸边。 游艇之上灯火通明,在浓重的夜色中绽放出金碧辉煌的耀目光辉,好似一座移动的海上宫殿。 游艇二层的大厅里,灯光炫目,音乐嘈杂,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搂着美人,放肆地狂欢。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庞因为过度的兴奋而变得扭曲变形,尽管年纪轻轻,但是眉宇间已经布满酒色过度的疲态。 突然,那个年轻人脸色一变,挥退身旁的美女,接过侍者手中的毛巾,在脸上随便抹了一把,然后匆匆赶往游艇中一个隐秘的房间。 房间里灯光幽暗,颜欢背手而立,好像与房间中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年轻人望着眼前那好似幽灵般没有实感的背影,一身酒意统统化作了满身的冷汗,他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捧着一枚泛着暗红色光芒的古朴印章,战战兢兢地等待着颜欢的指令。 第三十二章 逐鹿游戏(2) 滴、滴、滴…… 机器毫无波动的声音精确地重复又重复。 装饰奢华的巨大房间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皮微阖,虚弱地躺在特制的病床上。床边监护仪、中心监护仪、多功能呼吸治疗机……各式各样的医疗仪器布满了偌大的房间。一根根管子取代了残躯中衰败的器官,维持着他风中残烛般的生命。 一干医生护士此时都被严令远离房间,除了老人以外,只剩下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子八风不动地站在床边。 这个老头子满脸肥肉,眼袋深深,头上的发际线早已无药可救,只能靠两侧精心呵护的头发聊作掩盖。尽管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他那一对眯眯眼偶尔一睁,精光内蕴,威势俨然,全无半点老态,举手投足之间实有一种不动如山的风度。 床边的墙壁如同博物馆里的展示柜一般精心放置着许多玻璃容器,容器里是一个个衰老病变的人体器官。胖老头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面墙时,现在躺在床上的老人问他是不是对他的小收藏有兴趣。记得自己当时答的是“我这人最爱听故事,我从这面墙上能看出不少故事来。”现在看来,“故事”又多了不少,光肾都已经有三个了。 “嗬,嗬……”躺在床上的老人勉强从喉咙中挤出一点声音,但是听上去就好像一台堵住的鼓风机,词不成词,句不成句。 床边的老头子却明白了他的意识,微微一点头,食指中指,骈指成剑,对着床上的老人一点一引。顿时,暗红色的光芒以病床为中心流遍整个房间,构成一个精密玄奥的大阵。随后,光芒缓缓隐去,房间内的景象以暗红色印章为媒介,不差分毫地传向位于城市各处的四位印章所有者。 “咳,咳。”胖老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各位,鄙人王圭,这次依照惯例还是由我老头子来主持,各位没有异议吧。” 四道客气的问候声随即传来,姓王名圭,表字禹玉的胖老头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那就直入正题吧。这场逐鹿游戏由谭老先生委托老头子我来主持,至今也有不少日子了,按照谭老先生的意思,集齐五枚逐鹿印者便是他的唯一继承人。” “目前,长子谭辅机,逐鹿印两枚。” 地下密室中的谭辅机一声轻笑,脸上露出自傲自得的神气,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次子谭孝恭,逐鹿印一枚。” 泰古大酒店顶楼的陆微霜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三女谭克明,逐鹿印一枚。” “正是。”郊外山庄的会议室里,谭克明也微微点头。 “四子谭玄成,逐鹿印一枚。” 游艇的密室中,谭玄成偷偷望了颜欢的背影一眼,见没什么反应,于是对着印章点点头道:“是的,是的。” “五子谭玄龄,自愿赠印谭辅机,放弃资格。” 地下密室里,年轻美妇怀中的婴儿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咿咿呀呀地做出反应。谭辅机漫不经心地扫了自己这个幼弟一眼,年轻美妇如遭电击,赶忙颤抖着捂住婴儿的嘴巴。 “嗯?可别把我的好弟弟弄疼了。”谭辅机不咸不淡地笑道。 “是,是。”年轻美妇唯唯诺诺地回答。 王禹玉整了整头顶那几根硕果仅存的头发,接着说道:“诶,下次的会猎,该是克明主场了,规矩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也就不赘言了。克明,你说几句吧。” “多劳王禹公了。”谭克明先是对着掌心的印章颔首致意,而后正色道:“今天下午,我方布置战场之时,遇到贼人莫明袭扰,玄成,你不给我一个交代?” 颜欢阴恻恻地笑道:“哼哼哼,谭克明,你要什么交代?我见到花首席与无关人等争斗,担心扰了战场的布置,这才好心相助,哼哼,倒是有些藏头露尾的杂种,鬼鬼祟祟,坏了规矩。” “哈哈,没想到颜欢你嘴上的功夫倒是比你手上的功夫厉害不少。”陆微霜随口讥讽道。 你何苦去惹他呢!赵淮南心里大叫,可是嘴上却没法说出口,眼下全靠陆微霜的道行才能瞒天过海,万一一句话恼了她,大小姐脾气上来,直接甩手不干,那真是万事休矣。他心情复杂地看了陆微霜一眼,实在是有苦难言。 谭克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她倒是有些意外,怎么二哥孝恭这个闷葫芦会突然插上这么一句。不过,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她向会议室内的其他几人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花火等人早已议定,都微微点头。谭克明于是朗声道:“口舌之争,殊无意味。王禹公,依据条约乙字第七条,我方将在下一次会猎中指名邀战谭玄成。” “哦?”王禹玉眉头一挑,“按照规则确实可以如此。不过,你要求做一对一的决斗,这不但需要玄成答应。还得辅机和孝恭都同意在下次会猎中袖手旁观才行。因为依据甲字第三条,无论你是否指名邀战,他们都有参战的权力。” 谭辅机直接答道:“无妨,你们尽管按你们喜欢的去玩耍,只有最后的胜者才有资格让我出手。” 颜欢闻言冷笑:“呵呵……你这个笑话讲得还真是不错。” 另一边,赵淮南眼睛睁得和铜铃一样,激动地对着陆微霜拼命点头。陆微霜没好气地一笑,撇了撇嘴,对着印章说道:“我也同意。” 赵淮南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长舒一口气,这真是意外之喜,这样的话又可以赢得不少时间了。 “玄成,你呢?”王禹玉问道。 颜欢用手一拍谭玄成的肩膀,谭玄成顿时咧嘴大笑,胸中生出一股无穷的信心,是啊,有颜先生在,还有什么好怕的,胜利根本唾手可得。 他对着印章大声答道:“打,打就打!” “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下一次会猎就由克明与玄成两方做一对一的决斗。辅机、孝恭放弃参战权力,不得出手。既然如此,公平起见,战斗地点也必须依照条约作出相应改变,具体地点老头子我会在会猎前一天通知诸位。” 王禹玉清了清嗓子,看了病床一眼,继续说道:“谭老先生,你请。” 病床上的老人虽然已经不能说话,但是借助房间内阵法的力量,他心中的想法化作洪亮的声音传向了逐鹿印的拥有者:“战争是造就英雄豪杰的游戏。个人的意志,识人的眼力,政治的手腕,经济的营运,这一切都只有在战争中才能迸发出最为浓烈的色彩。弱者畏惧战争,而强者享受战争。这场逐鹿游戏是选拔,是考验,也是我送给谭家下一代的最后一份礼物。不要辱没你们身体里的鲜血,磨利獠牙,去撕裂你们的敌人,用你们的双手去夺取谭家的一切!” 第三十三章 各行其是 谭辅机双手一握,两枚逐鹿印化作流光融入他的身体之中。 “你去吧。”他看也不看地挥了挥手,身旁的美妇如蒙大赦,抱起婴儿,先是对着谭辅机行了一礼,然后才战战兢兢地地退出房间。 谭辅机双手十指相扣,抵住下巴,居高临下地扫视全场。“说说你们的看法吧。记住,我不会允许第二次失败。” “是。”座下诸人躬身答到。 泰古大酒店的顶楼,楼君满脸兴奋地对着赵淮南伸出手掌,“淮南哥,击个掌吧。high-five,high-five。啊,真是一切都顺利起来了。我们走了这么久霉运,也是时候柳暗花明了。啊哈哈哈……” 赵淮南心中也是久违地轻松了不少,他笑着看着楼君,心想:这小子,麻烦的事情还多着呢。算了,反正马上就会有人来泼他冷水了。 果然,陆微霜一边摇头一边揉着自己的眼睛。“收一收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好吗?我的眼睛都被你弄脏了。” “哦?陆大小姐,很了不起哦?可是,你们那一届以首席的荣誉毕业的人似乎不是你啊?”楼君捂着额头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夸张模样,“啊,真是好奇怪啊。” 陆微霜被说中心结,脸上一红,冷哼一声:“要不是我,你们早就失去继续参加逐鹿游戏的资格了。在大本营里居然能把雇主弄丢,闹出这种笑话,我真是笑都笑不出来。” 诶?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吵到互揭伤疤的阶段了,以往都要酝酿铺垫个七八回合呢。也罢,又该我出场了。赵淮南心里叹了口气,端起笑脸开始熟练地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不要意气用事嘛。虽然下一次会猎不必出战,但是一日不救回谭孝恭,我们就还是无限被动。不过,谭克明为什么要指名邀战,这里面可供思量的地方还有很多啊,难道真是因为下午那一战,要做这意气之争?” “管他那么多呢?反正不管谁胜谁负,我们都可以窥一窥两方的虚实,以后我们出手时可就把握大增了。不管他们在转些什么心思,这一点都是不会改变的。”楼君满不在乎地答道。 陆微霜闻言,忍不住掩嘴轻笑。 楼君一撇嘴:“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做一个天真的傻瓜也不错呢。”陆微霜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过,谭克明指名邀战的事确实不需要想太多,这肯定是花火的意思。不论有没有今天下午那一战,她都会这么做的,因为这就是她参加这个逐鹿游戏的目的。” 赵淮南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说,那个传闻是真的?我还以为她主要是为了王摩诘的《辋川图》而来。” “她修行的真的是那门道行?”楼君眼巴巴的看着陆微霜问道。 陆微霜回了个白眼,“看我干嘛?是真是假,一战便知,问我也没用。” 楼君讪讪地搓了搓手,“也是,也是,嘿,还是商议一下怎么救回谭孝恭吧,淮南哥,你不是说大有进展了吗?” “没错,我正要说这个事。你们且看。”赵淮南点了点手中的平板电脑,将一页笔记本的扫描图投影到了墙上。一连串鲜红的数字,加上数字旁密密麻麻的笔记,这正是游英雄笔记本里的一页。 “这里,你们注意看这段数字。”赵淮南圈出其中一段数字说道:“这正是那个神秘人闯入这里劫走谭孝恭的日期和时间。这件事,我们一直秘而不宣,知道这事的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就只有那个神秘人。” “你是说这个警察是那个神秘人的人?”楼君忍不住插嘴道。 陆微霜白了他一眼,露出一脸看白痴的表情。 楼君尴尬地摸摸鼻子,“嘿嘿,淮南哥,你继续说吧。我认真听。” 赵淮南划了划屏幕,调出游英雄的资料,继续说道:“我认为他应该与那个神秘人没什么关系。当然,这个现在还不能草率的下结论,只是我个人的一个判断。我们审问这位游警官的时候是陆大小姐亲自出手,所以他说假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根据他的话来看,我们遭遇的劫人事件只是一连串案件的其中一例,而且,这一连串事件还在不断发生中。” “但是其他案件里的人都死了啊。”楼君忍不住说道。刚说完,他便感到两道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脸上,楼君脸上一红,捂住自己的嘴巴,“我认真听。” 赵淮南倒没有因为被打断而生气,反而被楼君的样子逗得微微一笑:“没关系,大家讨论嘛。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不过,谭孝恭的逐鹿印一直正常,这说明他本人应该还活得好好的。” “嘿,真是多亏了他当初想到身印分离这个计策。”赵淮南不禁心生感慨,当初谭孝恭提出借助陆微霜的力量实现身印分离,以此作为逐鹿游戏中决胜的奇招时,自己心里还颇不以为意。没想到,现在反而成了起死回生的一记妙手。只要逐鹿印不失,他就不虞有生命危险。 赵淮南指着墙上的投影继续分析道:“那个神秘人之所以劫走谭孝恭,不用说,肯定是志在这场逐鹿游戏。但是,游警官所说的其他案件,我也不认为只是神秘人的障眼法那么简单。我们之前一直以为是谭家的其他人劫走了谭孝恭,现在看来,我们是一叶障目,所以才始终没有进展。我觉得,我们接下来可以按照这个游警官的思路来追查这个神秘人。或许,另辟蹊径才能柳暗花明。” 陆微霜叹了口气:“我们之前一直盯着谭家那几个人,的确视野太小了。哎,我早就预料到肯定会有别的势力暗中插手这场逐鹿游戏,只是没想到已经插手得这么深了。劫走谭孝恭的人还有今天下午和花火交手的那两个人。哼,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不过,这个游英雄始终来得蹊跷,我们还是应该做好两手准备才算稳妥。” 赵淮南说道:“陆大小姐说得对。谭家那几位肯定还是要盯住的。游英雄这边,我们可以有限度的透露一部分信息给他,由他来继续调查,我们则暗中跟进。这样的话,即使这个游英雄有问题,我们也可以进退自如。” “他一个俗人,有这个能力吗?”陆微霜眼界甚高,即使是方外之人也很少有人能入她的法眼,更何况是一介俗人。 “或许,旁观者清。而且,他能查到我们这里,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这种事情,他比我们更加适合。”赵淮南解释道。 楼君越听越兴奋,“正好我们不必准备下次会猎,就趁这段时间,把这个装神弄鬼的混账给揪出来!” “揪出来?然后再被他教训一顿吗?”陆微霜永远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讥讽楼君的机会。 “这个,这个,那时是给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他挟持了谭孝恭在手,我们投鼠忌器啊,这个,好些厉害道术不能使用呢。”楼君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得说不下去,揉了揉头发道:“这个,这个,这次不一样嘛,现在换作我们占住先机,再加上有你陆大小姐这个生力军,正要和他好好斗上一斗。” 山庄里,谭克明散去手中的逐鹿印,虽然她向来自诩定力过人,但此时手心也不禁微微出汗。她望着花火,一向淡定的语气里难以避免地参杂了丝丝激动,“花火,还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尽管提出来。” “这段时间我要斋戒静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来打扰我。” 花火的眼神之中没有半点对自己的怀疑,她握住谭克明的手,语气平淡地说道:“必将为你带来胜利。” 谭克明看着花火的眼睛,感受到手心那柔软触感带来的温度,心里的波澜如同遇到了定海神针一般平静了下来。 她把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语气庄重:“我等恭候花首席凯旋!” 城西入海口的游艇上,颜欢静静地站在舷边,远眺大海,目光深幽。谭玄成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依他公子哥的脾气,平日里站得稍久一点都要大发雷霆,但此时他却不敢发出一点抱怨。对于眼前这个似人似神的颜先生,他是由衷地感到尊敬,也是由衷地感到害怕。 不知站了多久,谭玄成满头虚汗,两股战战,心里早已叫苦连天,可是身体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颜欢似乎毫无察觉,兀自望着波涛起伏的大海,好像神游天际,思索着某种至为艰深的奥秘。 终于,谭玄成牙关紧咬,几乎到了极限的时候,颜欢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背手离去,毫无感情的声音一字一顿地穿透空气:“你放心,正、要、一、战。” 谭玄成一下子瘫倒在地,身体上下无一处不酸疼难耐,但是一种巨大的兴奋同时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用手支撑着,勉强翻过身来,整个身体在甲板上瘫成一个“大”字。 夜空漆黑如墨,嘶哑的狂笑伴随着一波高过一波的海浪放肆地回荡在海天之间。 第三十四章 新的一天 游英雄右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左手扣着打火机,伸出食指和中指在烟盒开封处轻拍几下,四支烟高低不等地从盒中跳出,他压下较低的三支,只余下最高的一支,用嘴叼起。 啪、啪,打火机上冒出一缕孱弱的火焰,游英雄把烟盒放回口袋,右手护住火苗,将香烟凑了过去。嘶……他微微吸气,火苗受此一催,热烈地和烟丝交融在了一起。熟悉的烟气瞬间弥漫开来,辛辣的香味恣意敲击着游英雄的神经,吞吐之间,烟雾迷蒙,游英雄找回了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现在是凌晨两点,游英雄孤身一人站在泰古大酒店的门口。过去一天里的遭遇超越了游英雄最疯狂的想象,但是,在经历了一波三折之后,一切突然又峰回路转地回到了游英雄熟悉的轨道上来了。只是,轨道未变,整个世界却已经迥然不同。 夜风带着透骨的寒意,游英雄缩了缩身子,这点低温对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但是,心中的凉意实在让游英雄遍体生寒。他眯着眼睛,眼神飘忽地看向远方,目光被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建筑物所截断,但思绪却随着烟雾越飘越远。 不知不觉间,香烟已经燃烧殆尽。游英雄感到指间突然一热,“娘老子的。”他啐了一句,将烟头一按,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泰古大酒店,然后紧了紧衣服,逆着夜风,迈步离开。 楼君站在窗边远远看着游英雄的背影,他推了推挂在耳朵上的无线耳机,轻声道:“喂?喂?能听见吗?目标开始移动。” “开始吧,我这边也准备好了。”赵淮南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与此同时,一团橙红色的火焰在楼君身旁蓦然出现,然后附在他身上缓缓熄灭。 “那就开始吧。” 楼君屏气敛息,在黑暗中飞快穿行着,他远远地吊在游英雄的后面,好像一道影子一样,无声无息,无影无形,但却永远难以甩脱。 游英雄从一条小巷子中转出,回到了宽阔的大路上。他拍拍嘴巴,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抹去眼角饱含困意的一丝泪水。身体难以避免地发出疲劳的讯号,但游英雄的心里却是情绪高涨。 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巷子,心里暗笑:“要跟就跟吧。” 楼君的身法极其高明,但是跟踪尾行却不是他的专长。以游英雄从警多年的敏感和经验,早早地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所以他故意钻进路边的小巷子里,七拐八拐,没用几个回合就发现了楼君的蛛丝马迹。 看来这些人也不是飞天遁地的神仙嘛。游英雄大受鼓舞,他在心里分析着:“从跟踪这个动作来看,这些人之前说的话大致应该是可以相信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也是同一条战线上的人。很好,嘿,很好。” 孙苏合盘腿坐在客厅的地上,身下一个大型的魔法阵泛着微光稳定地运转着,一缕缕温润的绿光好像游鱼一般穿行在孙苏合身上,时而化作若虚若幻的草苗花朵,时而散开成星星点点的绿色光粒。 孙苏合看着窗外的天空由灰黑转为橙黄,而后天光大亮,气温随之不断攀升,室外也逐渐嘈杂起来。算算时间,自己这样坐着已经将近十个小时了吧,可是身体上下没有一丝疲劳酸痛,反而精神奕奕,身上受的伤也随着流遍全身的丝丝清凉而淡化痊愈。 这样一边静心感受身体的细微变化,一边观察体会魔法阵的精妙运转,对于孙苏合来说实在是一种充满趣味的新奇体验,明明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但在孙苏合的感觉里,似乎也就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唔啊……”艾丽丝打着哈欠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揉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银发,睡眼惺忪地说道:“啊,早上好!感觉怎么样了?” “很好,比没受伤之前还好。”孙苏合笑着答道。 “唔啊……”艾丽丝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蹲下身来,右手摆了摆,绿光流转,一根法杖瞬间在她手中成型。 艾丽丝用法杖在魔法阵上戳戳划划了一阵,又捏了捏孙苏合的脸,“看来效果不错的样子。” 她站起身来打了个响指,魔法阵缓缓消散。“我去洗漱一下,你去弄点吃的吧,饿了。” 为了节约伙食费,孙苏合也经常自己做饭,虽然一开始在黑暗料理界纵横了好一段时间,但现在也算能做得似模似样了。煮上一锅粥后,又弄了几个小菜,早餐对孙苏合来说早已不是什么挑战。 把小菜摆盘端上餐桌,又舀上两大碗粥,孙苏合看了看卫生间的方向,大声问道:“还没好吗?这么慢。” “快了快了。” 孙苏合等了一会儿,粥上的热气都开始变稀了,艾丽丝还没出来。他敲了敲卫生间的门,“还没……” “进来。”没等孙苏合说完,艾丽丝的声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哦。”孙苏合开门一看,艾丽丝正对着镜子兴致满满地打理头发。 “你要用吗?” “没有,我不急。想跟你说一下饭做好了。” “哦,好。”艾丽丝手腕一翻,挽了个轻巧的发髻,她看了看镜子,“先这样吧。吃饭吃饭。” “那么麻烦,干嘛不剃短一点?”孙苏合草草洗漱一番,坐在桌边,一边喝粥一边随口问道。 艾丽丝还是老样子狼吞虎咽,嘴里几乎没有半点空闲,好不容易才在夹菜的间隙含混地答道:“头发对魔法使来说可是很重要的哦。日常梳理也是每日的修行功课之一。” 孙苏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饶有兴致地问道:“那秃头的魔法使怎么办?” “秃头当不了魔法使哦。”艾丽丝一本正经地答道。 “啊?”孙苏合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嘴巴张得好大。 “哈哈哈……”艾丽丝被孙苏合的样子逗得大笑,差点被嘴里的食物呛住。她赶紧拍拍胸口,缓过一口气来。 “逗你的啦。头发虽然挺有用的,但对魔法使来说也不是必须品啦。诶,你一辈子头发没超过三寸,当然不懂梳理发型的乐趣啦。要不我的头发借你梳一下好了,很好玩的。” “再说吧。”孙苏合对头发兴趣不大,“对了,你昨晚说有个关于我的猜想要求证,是什么猜想?” “嗯,吃完再和你说。昨天实战之后,我有了好多新的想法,怎么样,想不想玩玩真人版《阿凡达》?肯定会很好玩的。”艾丽丝眼睛一眯,笑得像个狡猾的狐狸。 孙苏合看着艾丽丝的样子,莫名地打了个激灵,他敢肯定这个猜想绝对不太好玩。 第三十五章 直觉 艾丽丝两手各自托着一团翠绿的光团,举在孙苏合的面前。 “你选一个。” “选什么啊?”孙苏合一头雾水。 “这是半成型的魔法阵,不过其中有一个的布置存在细微的差错,一旦进一步展开就会失去稳定,直接砰的一声崩坏掉。”艾丽丝稍作解释,继续问道:“你觉得哪个是没问题的?” 无数细小的光痕在艾丽丝掌心旋转游走,层层交错,构成两个微型的球体,翠绿的光芒正是由此而来。可是,一眼看上去,两个球体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孙苏合把头往前凑了凑,想要仔细观察。 “你别想,想破头也没用啊。”艾丽丝对着孙苏合摇摇头,“用你的直觉,用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直觉来选。哪个是对的?” “那就,就左手这个吧,左手这个是对的。”孙苏合指了指艾丽丝的左手,然后有些困惑地看着她的右手,揉了揉头发,“右手这个,嗯,怎么说呢,虽然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是总感觉有种淡淡的违和感。” 艾丽丝面无表情地双手一握,两个光球同时消失。 “我说的对不对啊?”孙苏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艾丽丝没有回答,摆出一张扑克脸说道:“下一题。” 说着,艾丽丝挥动法杖,念念有词地凌空虚点,每点一下,空中就留下一个淡淡的光点。施法进行到一半,艾丽丝突然停下,对着孙苏合问道:“都看到了吗?” “嗯。”孙苏合一脸茫然地点点头。 艾丽丝把法杖一收,空中的光点也随之消散。她双手在胸前合十,然后慢慢分开,两手之间,三株形态各异的植物虚影好似全息投影一般出现在空中。 “刚才的施法如果要继续下去,就需要同时催生一种植物作为辅助。你觉得需要的是这三株植物中的哪一株?” 孙苏合看着三株植物的虚影,果然都不认识。“还是靠直觉瞎猜?” “你就直接选嘛,别想。” “那就中间这株吧。”孙苏合凭着感觉随手一点。 “这是什么啊?魔法使入学考试吗?你能行我肯定也能行啊。诶,不会人类的身体学不了吧?”孙苏合突然想到了这点,不禁有些着急。 “下一题。”艾丽丝依然努力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 “哦。”孙苏合有些不爽,右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左手拖着下巴往上一推,眯着眼睛做了个狐狸鬼脸。 “白痴啊。”艾丽丝的扑克脸瞬间破功,她忍不住笑骂着踢了孙苏合一脚,“这个很重要的,你先全部答完,我再和你说。” 艾丽丝不断改变使用的魔法,毫无间断地让孙苏合快速选择。足足变化了三十次之后,艾丽丝散去所有魔法,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想不想知道对了几次?” “别卖关子了。很急啊。” “三十次全对。恭喜,恭喜。”艾丽丝啪啪啪地鼓掌道。 “真的啊?”孙苏合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他的好奇心被瞬间激起,“我这辈子没蒙对过这么多选择题。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直觉。或者说是某种不受固定逻辑规则约束,于电光火石之间直击事物本质的思维形式。你之前不是说过嘛,我们意念共鸣的时候你感到被大量信息所冲击,但是过后却完全没法回想起来。现在看来,虽然知识、经验不能共享,但是你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共享了我的直觉。”艾丽丝两眼发光,挥舞着双手,激动地讲解着,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似的。 孙苏合一脸困惑的挠了挠头,他还是感到难以理解其中的意义。“说实话,我一头雾水。” 艾丽丝急不可待地想把心中的激动分享给孙苏合,她用连珠炮似的语速飞快地讲解道:“你还记得昨天的战斗吧,就是那个花火说“我有一剑,正好助兴”的时候,我为了躲她那招,不是把主导权交给你了嘛。我那时可是作了所有非自动运转魔法全部崩溃的心理准备的。可是,没想到你居然把绝大多数魔法都暂时稳住了。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猜想或许是某种非逻辑性的直觉发挥了作用。” “啊,对了,这么跟你说吧。”艾丽丝说着突然灵光一闪,她轻轻一拍手,继续用极快的语速说道:“举个例子,很多外国人在学习中文的时候都会被中文的语法所难倒,非得下很大苦功才能说对那个味道。但是,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他们根本也不懂什么中文语法,可日常运用从来没有问题。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中国人对于中文有种不需逻辑判断而直达语言沟通本质的语感。” 孙苏合心中豁然开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我现在等于是一个连横竖撇捺都不懂,但却拥有中文语感的老外。是不是这种感觉?” “没错。傻孩子,你终于懂事了,老怀大慰,老怀大慰啊。”艾丽丝笑着打趣了一句,接着兴奋地说道:“最妙的是,有这种直觉的话,我就可以把一些半成品的魔法交给你来使用。而且我们的意念共鸣也大有改良的余地。虽然过于依靠直觉难免会出现差错,但是目前看来,绝对是利远远大于弊啊。哈哈,我现在感觉缪斯女神就在脑子里跳舞一样,各种新想法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真是挡都挡不住。” 艾丽丝一会儿“吼吼吼”地傻笑着一脸迫不及待,一会儿又眉头紧皱感到难以抉择,她双眼直直地盯住孙苏合,用一种孙苏合从来没听过的语言浅吟低唱似地喃喃自语道:“该从哪里开始好呢?先测试新的意念连接模式?不不,还是先做肉体适应性测试吧。可是,肌肉骨骼测定也要马上做起来啊。该怎么办好呢?果然还是应该先强化身体吧……” “喂喂,先等一下,你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孙苏合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被科学怪人盯住的一只小白鼠。 第三十六章 复盘 “等一下,等一下。你别乱来哦。”孙苏合连连摆手,可是艾丽丝根本不听,双手掌心不断变幻着各式魔法阵,痴笑着逼近,把孙苏合弄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总之,还是先转移一下话题,分散一下这家伙过于高涨的热情吧,孙苏合想着,话锋一转问道:“哦,对了,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你说花火那一指是个什么名堂。我看没什么威力啊。怎么就把你吓得够呛。” “啊?你说这个啊?”艾丽丝并起食指和中指,在空中划了划,“那算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攻击方式。嗯,像这类的招式虽然没有物理上的杀伤力,但是却能直接攻击对手的意志。能用出这种招式的必是高手,而会伤在这种招式之下的也绝非庸人,所以,诶,用中文怎么讲呢,“达人技”或者“高手招”,大概这个意思。” “诶?你是说因为我不是高手所以才对我没用?还有这种事的啊。” “正是如此。我可不是在挖苦你哦。打个比方,就比如说一位大数学家当着你的面破解哥德巴赫猜想,如果你也是数学家的话,那必然会被他所折服。可如果你根本不懂数学,那就是对牛弹琴,就算他解得妙笔生花也没半点用处。” 艾丽丝故意做作地咳嗽几声,腔调一拿,挥舞着法杖,语气之中略带几分得意地说道:“好吧,就让本先生先给你详细复盘一番当时的情势吧,免得你一头雾水,入宝山而空回。你也算是亲历者之一,仔细体味这样的攻防博弈,胜过细读十本魔法教材。” 孙苏合一听也来了兴趣,赶紧配合,挺胸收腹、腰直肩平,以经典的小学生坐姿坐好,朗声道:“先生,我准备好了。” 艾丽丝被孙苏合一本正经的样子弄得又是好笑又有些害羞,她挥着法杖,抿嘴轻笑道:“让我想想,嗯,还是从头说起吧。当时我本身状态也不好,旧伤未愈嘛,再加上禁锢魔法被破的反噬,伤上加伤,因此不得不借助你我意念共鸣的力量来拼上一把。但是毕竟是头次以这种力量实战,我对于自己是否能够完美操控并没有多大把握,所以选择直接施展超大型魔法营造一个我熟悉的环境,然后以此为基础慢慢调整。” 艾丽丝一边说着,一边用法杖对着左手掌心虚点。一道微型的森林投影在她掌心随着她的讲解而不断变化,维妙维肖地模拟出当时的战斗场景。 那时候孙苏合是身处阵中,借艾丽丝的视角来观战的,此时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来,又是另一番风景,两相参照,感触更深,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看到入迷。 “一般面对底细不明的大型魔法,肯定是以试探为主,稳扎稳打,旁敲侧击,然后见招拆招地加以破解。但是这个叫花火的家伙,该说她自信呢?还是太狂了呢?她选择的是直接强行冲阵,以快打慢,用绝对的力量强攻施术者本体。她赌我无法在这种压力下从容施法,赌我会因此露出破绽。不得不说这是最冒险的选择,但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艾丽丝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吊了吊胃口。 孙苏合正听得如痴如醉,这么一停,顿时心痒难耐,只能托着下巴,可怜巴巴地看着艾丽丝。 艾丽丝笑着把法杖往左一移,孙苏合的目光如影随形地跟了过去。艾丽丝又把法杖往上一提,孙苏合老老实实地跟着抬头。艾丽丝憋着笑意,上下左右地一通乱指。 孙苏合跟着扭了半天终于回过味来,哭笑不得地问道:“干嘛啊?” “没什么,突然想玩一下。你怎么那么听话啊。哈哈哈……”艾丽丝捂着肚子,笑得不能自己。 孙苏合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我本质上是个这么可恶的人啊,哎,我真的要深刻反省一下自己了。” 艾丽丝望着孙苏合一脸无奈的样子,心满意足地继续说道:“回归正题,回归正题。说到哪儿了?哦,对了。那个时候,如果我选择操纵森林与她对攻的话,胜负大概在五五之间。但是,在这样高强度的攻防下,我不知道你的身体,你的意念能支撑多久。她对自己的力量有着绝对的信心,我也自信我创造的绝招不会输给任何人。所以我决定和她赌上一赌。干脆集中精力施展“茶汤一会”,只留一点精神维持森林的运转,为我稍稍争取时间。” “茶汤一会?哦,是那招的名字吗?”孙苏合比了个用茶筅点茶的动作。 “是啊,我刚想到的中文翻译。还不错吧。” “诶,一点都不华丽啊,明明是绝招的说。”孙苏合有些不太满意。 艾丽丝摇了摇头:“不不不,太华丽的名字反而不适合那招,味道不对。这样平淡一点才好呢。” “是这个道理啊。那,然后呢?” “然后,如你所知,茶香所及,一切攻击的念头都被强行消弭,当然我的也是一样。尽管大家都无法攻击,但是这招的收放只在我一念之间,只凭这一点,我已是占尽上风了。不过,我能感觉到,她的攻势之中没有杀意,所以我也不急着收招,去和她决那一瞬间的胜负。我想着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谈一谈。” “可是她根本不给你面子哦。”孙苏合笑道。 艾丽丝有些尴尬,“哎,真是,太凶了,明明长得那么可爱。” 孙苏合嘿嘿一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艾丽丝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她很快判断出我这一招的效果和局限,所以干脆放弃一切攻势,转而毫无保留地展示她的剑意。因为这类招式与其说是攻击倒不如说是炫技,所以不受“茶汤一会”的影响。如果是正常战斗,她用这种招式那是自寻死路,可那个时候使出来,反而成了败中求胜的妙手了。” “哎,搞得我好生狼狈。”艾丽丝想起那时的情况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孙苏合听到这里不禁问道:“可是,有那么严重吗?就算她剑意精妙,让人折服,那有怎么样?我还是不太懂诶。” 艾丽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手中用魔法构建的森林投影往前一递问道:“你觉得这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当然是……”孙苏合一时语塞。他第一反应想说是虚幻的,可是,这明明就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如何能说它是虚幻呢? “这个啊,既是虚幻的也是真实的。虽然说起来很矛盾,但是魔法本身就是在虚实之间做文章的东西。不只是我的魔法,你想想,为什么花火操纵那么高温度的火焰,以那种动作强度战斗,身上的衣服却丝毫无损?很奇怪吧。就算穿的是钢铁也该熔化变形了啊。” “是啊,为什么呢?”孙苏合很自觉地接过话头问道。 “因为魔法也好道术也罢,大凡这类超凡的能力,其根本原理大抵都是一样的,就是以个人的意念改变自然的法则,化虚为实,倒假成真。虽然各家各派对此都有不同的见解,但这是目前学界认可度最高的理论。” 艾丽丝说着撩了撩鬓角的发梢:“当然,我学习的理论未必完全适用于这边的世界,甚至这些理论可能未必就是正确的,不过以我这些天的观察来看,大部分应该还是可以在这个世界行得通的。具体到个人的话,因为修行的法门各有不同,实际的技巧自然各有奥妙。细究起来,我的魔法大多数属于因势利导,化自然法则为我所用。而花火的路子,以我看来,应该是以强烈的意念强行扭曲现实,从而暂时的以自我意志取代自然法则,实现种种非人的能力。所以,虚虚实实,都在施法者一念之间,自然不会把自己衣服给搞坏了,常识在这里并不适用。” 孙苏合有些明白其中的道理了,他微微笑道:“你是担心一旦被对方的精妙剑意所折服,意念出现软弱,连带着魔法也要威力大减?哈哈,所以你就耍赖干脆不管不看,推我这头牛出来听她弹琴?” “如果不是在激战之中,观摩别人演示剑意也没什么,兴许还能悟到点好处。如果是正常的战斗,也容不得她那么安逸,还想慢条斯理地演剑?可惜,偏偏就是这种特殊的情况下……”艾丽丝恨恨地说道:“他奶奶的,反而被她利用了。” “那你这自创的绝招缺陷很大嘛。我还以为是什么究极大招呢。”孙苏合坏笑着损了一句。 “屁,我的绝招很厉害的。要不是我当时状态实在太差,很多配合的招式用不出来,呵……”艾丽丝说着,突然散去手中的魔法,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在孙苏合脸上,一边揉圆搓扁,一边坏笑着说道:“你不懂其中的风险,激斗之中意念却被对手折服,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轻则留下阴影,实力大减,重则意念涣灭,沦为行尸走肉。所以,我干脆冒险封闭自我意识。我的“茶汤一会”即使没有我操纵也能发挥作用,我还是占着主动的。懂吗?很厉害的。真的很厉害的。” 孙苏合脸上本来也没多少肉,被一顿狠揉,话也说不清楚了,只能赶紧求饶:“嘟……懂……懂了……懂了……” “乖,别乱动。我有好多东西想试呢。不过你放心,我会很温柔的,不会弄疼你的。吼吼吼……” 艾丽丝笑得双眼眯成月牙,一道道绿光如同流水一样从爱丽丝的指间漫出,从脸部开始在孙苏合身上迅速流淌。 第三十七章 枝繁·叶茂·花开 夜已深,街上早已没有了行人,孙苏合小心翼翼地避开昏黄的路灯,独自一人藏身在路边一个灯光死角处的黑暗角落里。 黑鞋、黑裤、黑色连帽衫,帽子戴起,配上一个遮住大半边脸的黑色口罩,孙苏合觉得自己简直有几分忍者的意思。 在孙苏合的后脖子上,一株好像鼻涕虫似的奇怪植物正黏黏糊糊地附在上面,经过艾丽丝的改造后,艾丽丝和孙苏合可以通过它的辅助进行无线模式的意念共鸣。 “鬼来了,鬼来了。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呜、呜、呜……”艾丽丝的声音忽轻忽重地直接出现在孙苏合的脑中。 怎么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这个也有信号不好吗?孙苏合忍着恶心,伸出食指和拇指探到脖子后面捏了捏那黏黏的植物。 “别说无聊的话了。刚才声音有轻有重的,现在好了吗?”孙苏合在心里问道。 “其实是我故意这么说话的,不是连接问题啦,营造一下气氛嘛。还有别觉得恶心,习惯了就好了。” 孙苏合苦笑着撇撇嘴,“无聊不无聊啊。” “逗逗你嘛,笑一笑不就不害怕了嘛。” “本来也不害怕啊。” “诶,跟我还逞什么英雄,怕就怕嘛。” “这个,这个害怕和那个害怕是不一样的。怎么说呢,我还是蛮喜欢看恐怖片的,但是看的时候又很害怕,就是这种感觉。”孙苏合嘴硬地辩解了几句。 过了他面前不远处的围墙,里面就是公安局。孙苏合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就是想要探一探那天那具坠楼事件的尸体。既然已经决定了把目前的重心放在那个坠楼案的神秘凶手身上,那么这具尸体就是最有可能找到线索的地方。 一般来说,像这种案件的尸体需要经过法医验尸之后才会交给家属,在这期间,尸体就存放在公安局的法医实验室或者有合作的医院及殡仪馆里。 孙苏合对于潜入殡仪馆实在有些心理抵触,再加上可能性不大,所以没有将其作为第一选择。而医院目标太多,很难一一排查。所以,两人商定之后还是决定先来这个可能性最大的地方试一试。 看着近在眼前的建筑物,孙苏合的心情有些复杂,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除了害怕之外,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其中还夹杂了几分逾越常规的背德快感。 “加油,加油,我已经准备好了,快开始吧。”艾丽丝迫不及待的声音不断传来。 孙苏合有些哭笑不得,之前艾丽丝问说想不想试试真人版《阿凡达》,孙苏合还很兴奋地以为有机会试试操纵化身的魔法,结果搞了半天才发现原来化身就是自己。 “别催我啊,再催你自己上,真是的。” “咳咳,你好意思让我这个身受重伤的老人家冲锋陷阵吗?再说你要是被抓了我还能救你,我要是被抓了咱俩都玩完。” 虽然艾丽丝说得很有道理,但孙苏合还是感觉有一些些不爽,不过,这点情绪一闪而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孙苏合从口袋中掏出一本两倍手掌大小,厚约三指的魔法书。书的封面上装饰着树形的浮雕纹饰,诸多魔法符号刻印其中,显得既华丽又神秘。书页微微泛黄,隐约可以看出树皮纹路,古拙之中别有一番雅致。 孙苏合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问道:“咒语是什么,现在总该说了吧。” “锵锵,很简单的,记好了:正义力量变身,love-and-peace。就这么简单。” “哈?你别耍我了。你自己说要快点开始的,又来瞎开玩笑。”孙苏合忍不住埋怨道。 “就是这个咒语啊,真心不骗。” “这个实在也太羞耻了。你故意的吧,你绝对是故意的。就不能想个帅气一点的咒语吗?像“卍解”1啊、“the-world”2啊、“邪王炎杀黑龙波”3什么的。就是“欧拉欧拉”4也比这个好啊。” “拜托,你说的这些咒语的羞耻度分明比我的还高好吗?好了,别抱怨了,再抱怨下次给你改成“月棱镜威力,变身”5你觉得怎么样?” 孙苏合好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能不能打个商量啊?稍微,稍微换个正常一点的?” 艾丽丝完全不理,直接唱起来《美少女战士》的主题曲:“ゴメンね,素直じゃなくて,夢の中なら云える,思考回路はシュート寸前……6” “别别别,饶了我吧,你怎么还会唱的啊?” “小时候不是经常看的嘛。虽然作为男生来说看这个是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啦。啊哈哈哈,我在我的世界可是经常回忆这些来自娱自乐的。乖乖认了吧,再拖下去等下就被人发现喽。” 孙苏合总算明白为什么艾丽丝之前死活不肯说咒语是什么了,没办法,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红着脸念出这句羞耻度爆表的咒语:“正……正义力量变身,love-and-piece。” 话音未落,魔法书已经从孙苏合掌中飞起,浮云似地漂浮在他胸口前。 “噗……真的念了……啊哈哈哈……” 尽管能听出艾丽丝憋得很辛苦,但是她那恶作剧得逞的笑声还是时断时续地出现在孙苏合脑子里。 算了,忍了!孙苏合只当听不见。他两眼放光地盯着胸前的魔法书,接下来才是正经的重头戏。 调整了一下呼吸,孙苏合按照艾丽丝之前反复叮嘱的方法放空心神,然后纯凭感觉牵引,双手举到胸前,掌心虚按在魔法书上,心中默念:“枝繁!” 魔法书随之做出反应,书页哗啦啦地快速翻动着。 随着书页翻动,一股墨绿色的光芒含而不露,以胸口为起点,顺着孙苏合的骨骼走势和肌肉纹理奔流涌动,光芒过处,各种特性各异、大小不同的枝条在孙苏合身体表面悄然成型,或柔韧、或坚硬,或富有弹性……以这些枝条为轴,诸多微型魔法阵星罗棋布地点缀其间,瞬间在衣服下形成了一套紧贴在皮肤表面的外骨骼式魔法铠甲。 “怎么样?还不错吧。”艾丽丝问道。 “试试再说。”孙苏合难掩心中的兴奋,急不可耐地想要试上一试。 可是,他刚走了两步,面上便露出难色,有些尴尬地说道:“呃,那个,就是有些紧。” “会紧吗,哪里?明明是根据你的身材特意调整过了啊。” 孙苏合脸上微红,暗自斟酌了好一番时间,好不容易才选定了一个说法:“那个,盆骨下边有点紧,那个,不太,不太好运动。” “盆骨吗?”艾丽丝想了一想,突然明白过来,忍不住大笑出声:“啊哈哈哈,抱歉,抱歉,我是真的忘记了,哈哈哈……” “真不是故意的?你下午不是一直都在做这个嘛,还信誓旦旦地说绝对完美。怎么……哎……”孙苏合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哈哈,这个真不是故意的。下午的时候忙着把魔法书做旧,这个真是忘了。” “有功夫做旧就不能……哎……”孙苏合真不知道自己今天要叹多少气。 “不不不,这个真是意外。还有做旧也是很重要的。我早年惯常使用的就是一本旧书,你的直觉都是承袭自我,我怕万一新书你不习惯那就糟糕了。这个调整一下吧,稍微调整一下就好了。我把调整的咒语教给你。” 孙苏合照着艾丽丝的指点默念咒语,大大小小地试了几次,总算调整到合身。 “枝繁、叶茂、花开。枝繁是基础,叶茂是防守,花开是攻击。一套三式,攻防一体。是很优异的组合魔法。我以前也是常常使用的。我就不纸上谈兵了。先试试吧,具体的细节我会在使用中告诉你的。” “嗯。”孙苏合望着不远处的围墙,足下微一用力,原本只是想先试试力道,没想到念头一动,周身的空气好像都变成了自己的手足,一股升力拖着孙苏合的身体,让他直接腾云驾雾般地跃起将近两米多高。 孙苏合既惊又喜,顺手一按围墙的墙头,身子一翻,直接越墙而过。 “他奶奶的,开始吧!” 第三十八章 狭路相逢 孙苏合在空中微微提气,身体顿时变得如同羽毛一般,摇摇摆摆地缓缓飘落。他知道自己还掌握不好力道,不敢轻易用力,于是手脚并用,像猫一样稳稳地落到墙边绿化带的一大丛小叶黄杨之中。 “呼……”轻轻舒了一口气,孙苏合抬头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可是,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孙苏合心里就忍不住暗骂:“妈哟!”一个球形的摄像头就架在不远处的墙体上。 “怎么办?你也看见了吧?”孙苏合在心里问道。 “看见了,诶,你头别乱动,晃得我有点晕。我还有点不太适应用你的五感看世界。” “哦哦。”孙苏合伸手按到脖子上把脑袋托住,可是,转念一想,又感觉这样也不太对,“这个没办法呀,你慢慢适应吧。问题是已经被摄像头拍到了,继续吗?” “嘿,让你就这样回来你也不肯吧。放心吧,拍就拍了,最多也就泄露你的身高、鞋码这些没什么确定性的信息。” “我再确定一遍,只要靠近到三十米之内就能确定尸体的具体位置,不会有问题吧?”孙苏合问道。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别应该啊,你一说应该我怎么就觉得不靠谱了呢。” “哪有不靠谱,这叫严谨好吗?我当时虽然觉得那跳楼很是古怪,可是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庭广众之下我也不好施展,只能远远地在尸体上设了个定位标记。再说了,我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无论是在环境还是在度量衡上都存在差异,没经过多次试验,我哪能肯定地说是几米就是几米啊。”艾丽丝义正辞严地驳斥了孙苏合的怀疑态度。 孙苏合感到艾丽丝还有好些长篇大论要说,赶紧把话截住:“好吧,好吧。我们还是继续吧。” 反正已经被摄像头拍到了一次,孙苏合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原本心里那些畏首畏尾的情绪通通抛开,沿着绿化带一边适应身体现在的状态,一边快速摸索着前进。 游英雄一身警服,心不在焉地站在解剖室的窗边。在房间中央的解剖台旁,赵淮南摆开阵仗,对着一具尸体忙得满头大汗。他一会儿念念有词,一会儿左右开弓,身旁摆满了许许多多游英雄见也没见过的工具。 将赵淮南带到这里,并由他查验那具坠楼案的尸体。这是游英雄和他们达成的协议之一。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腐臭始终萦绕在游英雄鼻头。游英雄摸摸口袋,他很想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可是,此时只能慢慢忍耐。 手臂放下又抬起,游英雄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的胸徽,心里感到有些讽刺。算了,以这些人的能力,就算没我帮忙也能来去自如吧,顶多多费些功夫罢了。游英雄想着,抬手看了看表,然后扭头望向赵淮南。 已经一个多小时了,虽然游英雄之前就不太看好,但心里还是希望能有所收获的,可是看起来赵淮南那边始终还是没什么进展。 等待的时间格外难熬,尤其是有所期待的等待更是如此。在这里抽不了烟,游英雄有些烦躁地摸着发干的嘴唇,他慢慢踱步,四处观察,心想:不知道跟踪我的那个人现在藏在哪里,应该是那个金发的年轻人吧。身法真是高明,要不是老子经验老道还真发现不了他。 正当游英雄以为这样的等待还要持续很久的时候,突然,赵淮南神色一变,他左手捏了个“六甲阳雷诀”,点在右手手腕之上,右手虚张,对着尸体慎之又慎地隔空一引。 随着赵淮南右手慢慢上抬,似乎有什么肉眼不可视的东西被他从尸体里抽了出来。 游英雄警惕地守在门口,不敢太过靠近,一来是怕自己干扰到赵淮南,二来这诡异的情况也让他心中有几分忐忑。 “疾!”赵淮南一声轻叱。顿时,在距离他右手掌心不远处的空中,一点微弱的绿色光芒蓦然亮起,好似萤火虫一般一闪一灭,一闪一灭。 孙苏合四处摸索,好不容易确定了坐标的大致位置,心中正大感高兴,突然,艾丽丝急切的声音在脑中猛然响起:“动了!快走!” “什么?”孙苏合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可是,下一刻他脑子一闪,已经明白了艾丽丝的意思。坐标是设在尸体上的,坐标动了,只有两种可能,尸体发生了变化,或者有人发现了坐标,显然这两种情况都不太妙。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可是,一记刚猛无俦的重拳已经从黑暗之中轰出,直击孙苏合的后背。电光火石之间,孙苏合浑身汗毛乍起,心中大吼一声:“叶茂!” 无数金色的叶子凭空出现,瞬间在孙苏合背后形成一道临时的屏障。 重拳轰在金色叶子上发出一声让人心颤的闷响。 金色的光粒漫天崩散,屏障被击溃,这一记重拳的攻势也被生生化解。 但是,毕竟是仓促结成的屏障,孙苏合还是感到一股大力从背后狠狠撞了自己一下。整个人被撞得往前扑倒,他干脆顺势双手按在地上,配合双脚同时发力,身体如同脱弦之箭一般向着墙边冲天而起。 “愚蠢,四肢腾空,灵动自失,看你还怎么腾挪。”一声冷冷的嘲讽由远及近地传来,让孙苏合通体发寒。 “拼了!”孙苏合狠心一下,在空中猛一转身,正对向从后面追来的敌人。 他双手虚按在胸前的魔法书上,用尽平生力气大吼一声:“花开!” 空气中的水汽在间不容发的瞬间急剧聚集,形成一朵小小的透明花骨朵。而后水汽汽化膨胀,猛烈地爆炸开来。 花开一瞬,狂飙突起,巨大的冲击力摧枯拉朽地袭向已经近在眼前的追击者。 孙苏合好像一片枯萎的树叶似的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抛飞。身上的树枝铠甲自手臂开始噼里啪啦地崩坏,他感到双臂几乎失去了知觉,胸口好像被大锤狠砸了一下,牙齿发酸发麻,喉头一甜,鲜血的铁腥味随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第三十九章 且战且走 灼热的白色水雾随着爆炸的余波四散开来,在空中绽放成既危险又瑰丽的巨大花朵。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掠过,孙苏合的身体在空中急速下坠。突然,一股柔和的气流凭空出现,裹住孙苏合身上将坠落的冲击力不断化解。 孙苏合心中一安,他知道艾丽丝已经赶到了。 艾丽丝伸出一只手一托一引,接住了落下的孙苏合,化去最后一点冲击力。 孙苏合双脚落地,踉跄了几步,终于站稳。他抬手一看,手臂上的铠甲和衣服都变得破破烂烂不成样子,不过手臂本身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一时被震得发麻,不好动弹。胸口虽然烦闷,但也在不断缓解,虽然呼吸之间还有些不适,不过一口气总算是喘匀了。 孙苏合忍不住小声抱怨道:“哇,这招是七伤拳啊,伤人伤己的,你怎么不早说?” “不是,本来不会有那么大的反作用力的的,是你情急之下过度催动了。而且这样子力量分散不能集中,攻击效果要差上不少。不过你毕竟是第一次用,也算不错了。”艾丽丝随口解释了几句。 她此时穿回自己那一身宽大黑袍,头上戴着超大尺寸的巫师帽,在爆炸的余波中衣袂飘飘,银发飞舞。赤红的瞳仁中,纤细的光痕纵横交错,灼灼逼人,如同夜色所化的精灵魅影,既美艳不可方物,而又充满凌厉肃杀的危险气息。 水雾缓缓散去,楼君拨开雾气,脸色凝重。他身上的西服裂开好几道大口子,成了一条一条的布块,杂乱地挂在身上。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满头金发此时也变成了蓬乱的茅草窝。尽管那一身隐隐可见的精悍肌肉依旧侵略性十足,可还是掩盖不了主人的满身狼狈。 楼君冷哼一声,一把扯掉上身的衣服。他双目圆瞪,额头上青筋直露,尽管如此,他依然保持了应有的冷静,没有急着贸然抢攻,而是一边暗暗蓄势,一边谨慎地步步逼近。 这么大的动静在这安静的夜里不啻于平地惊雷,警报声大作,夜色之中,诸多人影从四面八方飞速赶来。 “嘿。”艾丽丝冲着楼君挑衅地勾了勾手,然后一手托在孙苏合腰上,轻轻一提,一股气流裹住孙苏合,两人转身便走。 楼君推了推挂在耳朵上的无线耳机,里面只剩下嘶嘶声不断传来,显然在刚才的冲击中出了问题。“废物!”他暗骂一句,一把扯下耳机。 把耳机往裤袋里一塞,啪的一声,楼君打了个响指,一团微弱的橙红色火焰从他身上飘出。他急掐指诀,口中念念有词,对着飘在空中的火焰当中一划,火焰一分为二。楼君拘走其中一朵火焰,仍旧附在他身上,将另一半留在原地,然后猛一发力,整个人化作一道极速奔走的模糊黑影,冲着艾丽丝和孙苏合离开的方向急追。 楼君刚走,赵淮南已经匆匆赶到,他一抬手招过火焰,眼睛一闭,已经知道了楼君留下的信息。 黑暗之中手电筒光束到处乱照,赵淮南看着已经快要赶到的诸多人影,叹了口气,随手一指,楼君扔在地上的破烂西服顿时熊熊燃烧起来。赵淮南再不迟疑,一头扎进夜色之中,几个起落,头也不回地奋起直追。 艾丽丝带着孙苏合凭虚御风一般在密密麻麻的楼房之间穿梭,风声呼呼,每踏出一步,两人便飘出几十米外。可饶是如此,还是被楼君越追越近。 楼君就像一匹猎豹,浑身肌肉贲发,虽然一步不过数米,动作也没有半点潇洒可言,但是,每一步踏出,地面必定崩裂,速度亦随之不断提升。 高速运动带来的猛烈强风吹得孙苏合几乎睁不开眼,他勉强将脑袋往身后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用眼角的余光往后一瞥。夜色中那一头显眼的金发正在不断地迫近。 “怎么办?要被追上了。” “看他追得那么认真,要不你就从了他吧?我看他体格还不错的。”艾丽丝嘿嘿一笑。 “还说笑呢?”孙苏合急道。 “放心,放心,又不是怕了他。你还没搞懂,现在不是他在追我们,是我们怕他不追。所以总得给他点虚假的希望,鱼儿才能上钩。” 孙苏合舒了口气:“你这么说我就放……” 不待孙苏合把话说完,艾丽丝轻声道:“所以,稍微演一下吧,鱼饵。” “诶?” “去吧,皮卡丘!” 艾丽丝手腕一甩,孙苏合顿时像球一样被抛向左前方。与此同时,艾丽丝足尖一点,扭身往右边而去。两个人一下子分开,转入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孙苏合一下子失去了前进的推力,整个人在空中一个翻滚,头下脚上地扑向地面。坚实的水泥地就在眼前,孙苏合几乎看到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的样子,他来不及多想,只能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前一护。 预料之中的碰撞和疼痛都没有发生,孙苏合感到身子撞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好像地面上铺了一层肉眼难见的气垫床。 原来如此,孙苏合一瞬间心领神会,明白了艾丽丝的用意。他侧身一滚,翻过身来,抬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楼君正强行变向,往这边杀来。 孙苏合双手虚按在胸前的魔法书上,五官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铜铃般圆睁,面相狰狞地冲着楼君一声厉吼:“花开!” 楼君心中一震,狠狠一咬牙,左脚强行发力,一下子在地面上犁出一条深沟。水泥地面碎石纷飞,楼君借着这股反作用力再度变向,避开孙苏合的正面。他含胸收腹,身体向内蜷缩,双臂平行抬起护在身前,侧向翻滚开去。 空气中的水汽再度聚集,然后膨胀炸裂开来。 “噗……” 只听到一声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一朵巴掌大的水花在孙苏合面前绽开。看上去就好像有人拿着浇花的喷壶在空中轻轻按了一下。如果是有阳光的白天,说不定还能看到一小段精致漂亮的彩虹随之出现。至于威力嘛,那是半点都没有。 孙苏合躺倒在地,看着水花放声大笑。 楼君感到一阵无明业火猛地窜上心头,额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他一撑地面就要起身,可是心脏突然一缩,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先于一切情绪和理智占据了他的全身。 肌肉瞬间一炸,楼君贴着地面,迅雷不及掩耳地又往旁边一滚。 密密麻麻的风刃从天而降,以毫厘之差斩在楼君身旁的地面上。 艾丽丝法杖遥指,刃如雨下,尽管楼君辗转腾挪,身法如电,但是艾丽丝得势不饶人,哪里肯和他讲道理。 法杖轻挥,咒言暗念,风刃在艾丽丝的操控下一通乱斩,把楼君硬生生地当做乱滚的地鼠来打。 感谢推荐,同时聊一聊这是本什么样的书 正在阅读本书的茶友,你好,某茶正在一边向你鞠躬一边敲下这段话。 作者后台的信息通知我说本书会在下午两点获得新版网站-玄幻频道人气连载中推推荐。这是本书第一次得到推荐,爽耶。 所以,非常感谢起点、感谢我的责编夜宵大大,感谢签约编辑猜猜大大,还有最重要的是感谢正在阅读本书的你! ……………………………… 本书从五月一号开始连载,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多天,还只是一株小小的幼苗,故事情节可以说是刚刚展开。那么这株幼苗值不值得大家点一下收藏呢?值不值得加入书架呢? 不如先让我和大家聊一聊我对这本书的构想吧。 先聊更新,再聊下一周的预告,最后说一说我对这本书整体的设想。 ……………………………… 先说更新吧。目前是每天两更,一更在下午两点,一更在晚上八点,保证稳定,风雨无阻。以后随着我码字熟练度的加强,只会多更不会少更,这点请大家放心。 ……………………………… 再说说下一周的预告。第一卷的话,以情节论,主要是两条线索贯穿始终,一是逐鹿游戏,一是连环凶案。以视角论,主视角是主角孙苏合,副视角是追查凶案的游英雄。 下一周开始,孙苏合与游英雄两条线会第一次出现交集,逐鹿游戏和连环凶案的关系也会初步揭晓。 同时,还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展开。 怨气究竟存不存在?坠楼尸体有何玄机? 一位看似不重要的角色将会显露惊人的真实身份。他会是谁? 他背后的势力于这一团乱麻的局面中大驾光临。又会带来什么变化? “剑”已出鞘。“剑”是何物? 连环凶案的凶手终于现身。可是他会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吗? 这些都会在下周的连载中一一揭晓。 ……………………………… 最后说一说我对这本书整体的设想。 这本书缘起于两类我非常喜欢的情节。 一个是平常世界里的非常人:比如说《哈利·波特》,巫师行走于伦敦街头。比如说《level-e》,外星人住在地球乡下看棒球。 另一个是真实历史的传奇演绎:比如说《寻秦记》,书末穿越者项少龙的儿子不满意自己的名字项宝儿,要改名为羽,那个瞬间,看得我头皮一麻,浑身舒爽,姓项名羽,原来西楚霸王是项少龙的儿子啊。 我很享受这种窥见他人未知之物的爽快感。 那么不妨试想,如果我们熟知的世界上存在着一群拥有超凡能力的“方外之人”,他们将会如何自处于这个世界?又会演绎怎样的爱恨情仇?我想写的不是那种修仙飞升的练功狂人,而是有烟火味的“非常人”。 同时,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人的话,他们在我们熟知的历史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历史的真相又会是什么? 所以。本书的主轴就是主角孙苏合行走于世界各地,通过一次次冒险,与各种各样的人与非人碰撞交织,逐渐成长,一步步揭开重纱掩映的历史真相。 比如第一卷开头的锲子,一笔荡到元朝初年,看似与主线无关,其实……哈哈,请容我小小卖个关子。 而且第一卷只是开始,是孙苏合由日常踏入非日常的契机。后面还有更多独家原创的精彩故事。只此一家,绝不套路。 ……………………………… 本书无后宫非种马,我是纯爱党。 女主不是艾丽丝。你会怎么看待另一个自己呢?应该比较会是兄弟姐妹那种感觉吧,哈哈。人最容易爱自己,但也最不会爱上自己。 ……………………………… 挖坑必填,有始有终。 我自己也看很多小说,经常会遇到作者任性地挖坑不填的情况,作为一个轻微强迫症患者,这种感觉实在是百爪挠心,很急,很急,有时候真想给他两脚,哈哈。 我是深深知道挖坑不填是多么可恶,所以我可以向大家保证,这本书每个情节的设置都经过精心考量,有头有尾有始有终。 ……………………………… 还有本书为什么用《以剑与诗歌佐茶》作为书名呢? 在目前为止的故事中,“茶”已经出现了,而“剑”与“诗歌”其实也露过一鳞半爪,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呢?这三个意象将会贯穿全书,非常重要,也非常有趣,具体的设定很快会在第一卷中随着后续情节的展开而自然揭露。 我不想一来就甩出一大堆设定,比如说,啊,这里是xx大陆,xx国,大家练的是xx,等级是从x士练到x王再练到x神仙。我个人不太喜欢这种直接甩设定的风格,感觉和网游说明书一样。所以,不要着急,在本书中,孙苏合知道的并不比看书的你更多,我希望随着情节展开,大家能享受和主角一起探索未知的乐趣。 ……………………………… 一下子聊了很多,我想大家对这本书也有所了解了。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想说与你听,我也好想听见你的声音。 我始终相信,如果书有生命的话,那么对于他来说,读者与作者一样重要,甚至有的时候读者会比作者更加重要。 为什么呢?更多的话我都写在本书的“作品相关”的那篇《好想听见你的声音》里了。这里就不再赘述啦。 大家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无论是讨论情节,批评建议,还是给点夸奖,我都无任欢迎。 最最重要的是,希望大家能从本书中得到乐趣。 不要忘记加入收藏哦。 某茶一边向你鞠躬一边敲下这段话。 第四十章 庞涓死于此树下 趁着楼君在风刃之下疲于自保之际,艾丽丝将手中的法杖一挥,杖身之上,莹莹的绿光上下流转,法杖瞬间虚化,变得若有似无,如同藤蔓一般盘曲弯转。她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将法杖直接拍向地面。 瞬间,一道道绿光在地面上疾走交汇,一座由藤蔓结成的魔法阵在艾丽丝的脚下自然成型。与此同时,一座更大的魔法阵因为风刃的摹刻在楼君脚下随之显现。 绿光温润如水,藤蔓柔软绵延,楼君半蹲在其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得动弹不得。 “怎么样?行不行啊?”孙苏合快走几步赶到艾丽丝身边,“不会又学上次被人挣脱了吧,我看这人和那个花火一样都走威猛路线的。” 艾丽丝自信满满地一笑:“这次可不一样,就算是花火再来一次也绝对不可能轻易挣脱了。” “诶……” “干嘛哦,不要用这种不相信的眼神看我。” “哦……”孙苏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啊,真是的,我告诉你哦,我这些天好歹也找到了点在这个世界施法的诀窍了。再说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处于意念共鸣之中哦,虽然是无线模式,可是也能增幅一些的。”艾丽丝很不爽被孙苏合小看,气呼呼地一通解释。 “嘿,干嘛那么认真啊。”孙苏合看着艾丽丝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艾丽丝脸上一红,“真不该理你的。” 孙苏合难得让艾丽丝吃了个瘪,心中大乐。趁艾丽丝还没有想到什么捉弄自己的法子,他赶紧转移话题,指了指动弹不得的楼君问道:“那边怎么办?” “走吧,这个魔法阵还能坚持一会儿。既然鱼儿已经咬钩,那我们就赶紧去把渔网织起来吧。” 赵淮南看着掌中那朵楼君留下的橘红色火焰变得明灭不定,心中大急。他一向以精擅阵法闻名,借助阵法,对于短距离的辗转腾挪那是信心十足,可是长途奔走的话,没有事先摹刻阵法做足准备,仓促之下实在是有苦难言。 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赵淮南隐约看到前方有绿光透出。他不敢轻慢,停下来先缓了一口气,双手各压了一张符箓在掌心,这才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 楼君察觉到附在身上的火焰一阵躁动,知道是救兵来了,赶忙放开嗓子大喊:“淮南哥,快点,他们还没走远,现在追还来得及。” 艾丽丝一走,魔法阵的效力也随着时间不断递减。楼君一开始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这会儿,脖子以上已经是行动自如了。只是要想彻底摆脱禁锢的话,光这样干等,怕是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他一发现赵淮南就在附近,也顾不上自己的面子了,赶紧大声求援。他是知道赵淮南审慎小心的性格的,如果不马上出声,恐怕赵淮南还得为那不存在的危险浪费好些时间。 嗤、嗤、嗤…… 布匹撕裂似的声音连续响起,赵淮南身旁,一道道符箓绕着他的身体无风自燃。符箓迅速燃尽,化作一团团橙红色的火球飘在空中。 “疾!” 赵淮南一声轻叱,手指掐诀,对着楼君一点。顿时,一个个火球四向飞散,在空中颤动变形,化作一头头火焰猛虎,争先恐后地冲着楼君扑去。 本就不断衰弱的绿光和藤蔓受到火焰猛虎的连番冲击,更加风雨飘摇。几个回合之后,楼君看准时机,一声怒吼,直接挣脱了残存的魔法阵。绿色光粒四处飘飞泯灭,楼君立身其中,双拳捏得咯吱乱响。 “你还好吧?”赵淮南把火焰一收,关切地问道。 “追!”楼君只答了一个字,他稍微辨认了一下方向,立刻发足狂奔。 “你……你别急……”赵淮南话没说完,楼君已经快跑得看不见人影了。 “哎,这脾气。”赵淮南无奈地一叹,只能立刻跟上。 天空中,一道耀目的闪电蓦然划破漆黑的云团,电光一闪即逝,雷声接踵而来,细细的雨丝试探式地从天而降。厚重的乌云之中,无数银色电蛟张牙舞爪,此起彼伏,雷声越来越大,好似擂响了冲锋的战鼓,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肆意地冲刷着整个城市。 楼君背手站在一个废弃的地下地铁站口,他看似一动不动,但是身上的肌肉却以极其微小的幅度不断发力,雨水一落到他身上就被巧妙地震开,大雨之中,滴水不沾。 啪嗒、啪嗒的踏水声由远及近,浑身湿透的赵淮南终于追了上来。他虽然看起来狼狈不堪,但实际上一直保持着最佳的战斗状态。因为他知道一会儿多半还要有场恶战,所以不肯耗费精力来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形象问题。 赵淮南看到楼君等在那里,心中一宽,可还是忍不住说他几句:“你个混小子,这脾气,太急了!” 楼君尴尬地一笑:“嘿嘿,淮南哥,我这不是在等你了嘛。” 这个废弃的地铁站建在地下,原本封住入口的障碍物已经被破开一个一人大小的洞,看这痕迹还新鲜得很。 赵淮南看着黑洞洞的入口问道:“那两人往这下面去了吗?” “是的,我一路追踪,到这里为止,想想还是不敢轻易下去。所以就等淮南哥你过来了。” “我懂你的意思,我已经把情况告诉陆大小姐了。” “嗯。” 赵淮南和楼君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能不能救出谭家老二或许就着落在那两个人身上,好不容易看到点曙光,万万没有轻易放弃的可能。 “老样子,我掩护你。”赵淮南说着飞出一团火焰照亮了入口。 黑暗之中,噼里啪啦的雨声显得格外瘆人,两团橙红色的火焰飘在空中,绕着楼君和赵淮南缓缓旋转。两个人互为犄角,步步为营地逐渐深入地下。 向下的楼梯并不长,两人虽然走得不快,但没花多少时间也到了地下站台,这里到处都是建筑垃圾堆积,灰尘四处弥漫。 在这一片破败的景象中,有一样东西显得格外显眼。站台中央的地面上,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人形黑影。 赵淮南使了个眼色,楼君微一点头,两人高度警戒着慢慢靠近。 随着他们逐渐逼近,人形黑影的模样也显现在他们的眼前。不过是一个很粗糙的木头桩子,上面乱七八糟地爬满了藤蔓,所以远远看上去像个人的样子。 两人不但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反而因为藤蔓而更加警惕。 赵淮南手指一指,一团橙红色火焰越过两个人,试探着飞近。 突然,木头桩子上的藤蔓一阵轻颤,化作点点绿色光粒消散无踪。木头桩子上现出了原本被盖住的一列刻字: “庞涓死于此树下”。 这七个字出自一个众人皆知的典故。 战国时期,魏将庞涓率大军攻打韩国,韩国岌岌可危,哀求齐国救援。孙膑再次采用围魏救赵的战术,率军袭击魏国首都大梁。庞涓得知消息后急忙从韩国撤军返回魏国,但齐军此时已向西进军。孙膑考虑到魏军自恃其勇,一定会轻视齐军,况且齐军也有怯战的名声,决定采用诱敌深入的战术,引诱魏军进入埋伏圈后加以歼灭。 孙膑估算庞涓天黑能行进至马陵,马陵道路狭窄,两旁又多是峻隘险阻,孙膑于是命士兵砍去道旁大树的树皮,露出白木,在树上写上“庞涓死于此树之下”,然后命令一万名弓弩手埋伏在马陵道两旁,约定“天黑能在此处看到有火光就万箭齐发”。 庞涓果然当晚赶到砍去树皮的大树下,见到白木上写着字,于是点火查看。字还没读完,齐军伏兵万箭齐发,魏军大乱。庞涓自知败局已定,于是拔剑自刎,临死前说道:“遂成竖子之名!” 这七个字一出现,整个站台里顿时响起连绵不断的砂石滚动的声音。 楼君和赵淮南同时心中一紧,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四十一章 回马枪 游英雄看着赵淮南从尸体里拘出了艾丽丝留下的坐标后,只见那微弱绿光一闪一灭,一闪一灭,闪了几次之后突然崩溃,化作了许许多多更为微小的绿色光粒消散湮灭。 随后,室外传来巨响,赵淮南千手观音似的几下将尸体和工具通通收拾好,然后冲了出去就不见了人影。 游英雄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心想,虽然这个赵淮南说在潜入之前就搞定了所有监控,可是继续留在这解剖室显然是不明智的。不过就这么满头雾水地离开,那更不可能。 于是,游英雄迂回了一下,从后面跟上了赶往爆炸声现场的其他警察。 “怎么回事?”游英雄看到了一个相熟的同事,凑了过去问道。 “谁知道呢?有人说是自来水管爆了。可看着好像又不像。嘿嘿,总不会有哪个王八蛋胆大包天来这里搞事吧。” “嘿嘿,说得也是。”游英雄随口敷衍了几句,看这现场也没留下什么东西,再加上已是深夜,他决定还是先转身回家再说。 天空中雷鸣阵阵,艾丽丝和孙苏合站在街角的一棵树下。 “好像要下雨了。”孙苏合抬头望了望天空,“没带伞啊,那人快来了吗?” 艾丽丝一边伸手试了试有没有雨,一边答道:“快了吧,已经开始往这边走了。” 孙苏合斜倚在树身上,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托住魔法书的书脊,拇指和小指将书从中间摊开,举在面前,做出一副沉思的表情。 “你看我这个样子,有没有那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能不能把人唬住?” 艾丽丝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位兄台,我看你身上这破烂的外套,泛黄的泥浆,杂乱的头发,还有弱智的姿势,确实是高深莫测,看不透,真的看不透。” 孙苏合脸上一红,问道:“那怎么办啊?再说我也不是为了耍帅,先声夺人嘛。” “好啦,好啦,我的袍子借你好了。”艾丽丝说着解下身上那件宽大黑袍丢给孙苏合。 “我能穿得下吗?”孙苏合看着手中的黑袍问道。虽然这袍子穿在艾丽丝身上显得很大,不过,有很大原因是因为艾丽丝本身就身材娇小。 “你试试就知道了。” 孙苏合抓住领口,胳膊一挥,将黑袍从背后披到了身上。 “咦,这不会自己能变的吧?”孙苏合伸出双臂晃了晃,感到量身定做般的合身。他看着自己,从外表上开,这黑袍还是一副大袖飘飘的宽大模样。 “嘿嘿。”艾丽丝笑而不语,对着孙苏合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头低下,我给你整理一下头发。” 孙苏合有些受宠若惊,甜甜地笑着问道:“怎么这么好啊?” 艾丽丝一只手操纵着轻柔的气流吹在孙苏合头上,另一只手帮忙把杂乱的头发一一规整。 “算是补偿之前把你丢出去的事好了。” “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个混蛋,差点把我吓死了。”孙苏合一拍双手,愤愤不平地喊道。 “好了。”艾丽丝左右看了看,拍了拍孙苏合的脑袋,然后把脸一扬,“那你想怎样?给你打嘛!” 虽然艾丽丝笑得满脸欠打,可真要动手,孙苏合怎么可能狠得下心来,只能满怀愤懑地叹了一口气:“你个混蛋长得太狡猾了!” 雨点一阵试探之后开始倾巢而出,游英雄撑开雨伞,满腹心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虽然有些心不在焉,但是游英雄还是习惯性地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嗯?”他拐过一个路口,看着前方,突然眉头一皱。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个身穿黑袍的年轻人正捧着一本厚书看得聚精会神。旁边,一个银发红瞳,相貌绝美的少女举着一片荷叶那么大的不知名的叶子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挡雨。 游英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前面的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绝不一般。只看了一眼游英雄就在心中暗下评语。 孙苏合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魔法书,冲着游英雄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 游英雄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但他马上发现,自己的右手上居然星星点点地亮起微弱的绿光。 看着自己的右手,游英雄瞳孔微缩,心里泛起惊涛骇浪。他清楚记得,赵淮南拘出的那团萤火虫似的绿光崩溃散开的瞬间,自己下意识地举手一挡,用的正是这只右手。 游英雄兴奋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虽然眼前的两个人敌我不明,但是,很显然,他们和赵淮南那群人一样不是常人,而且是两帮人。 两强相争,自己虽然说不上左右逢源,但至少有了可以辗转腾挪地余地。虽然自己和赵淮南那帮人在某种程度上利益一致,但是,这种双方力量差距悬殊的合作注定游英雄处于绝对的被动,这让游英雄很不喜欢。 至于眼前这两人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神秘凶手,游英雄虽然保持怀疑,但还是觉得可能性不大。依他在调查中对那个凶手的认知,他绝对不会做事后才来处理尸体这种蠢事。 孙苏合好不容易耍帅成功,虽然心中感到又过瘾又刺激,但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淡淡地问道:“警察同志,方便谈一谈吗?” 游英雄干脆地答道:“悉随尊便。” 废弃的地下地铁站里,砂石滚动的索索声越来越急。 赵淮南和楼君再也不敢迟疑,反身便往出口急冲。头顶上那数以吨记的土石要是坍塌下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原本空无一物的出口处不知何时已经被各种植物的枝条根须密密麻麻地覆盖,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生长加厚。 “离!” 赵淮南一声断喝,身上一下子飞出九九八十一道符箓,这些符箓瞬间燃尽,化作九九八十一团火球。火球呼啸之间聚到一起,结做一只颜色深红的火焰猛虎。这头猛虎一出现,低低咆哮了一声,便纵身扑到了楼君身上。 楼君任凭那火焰猛虎张牙舞爪地扑来。火焰一靠近他的身体便立刻凝练变形,将他的四肢躯干通通覆盖,看上去好像披了一件褒衣博带的虎纹火袍。 他微微吸气,脚下突然用力,瞬间冲杀到了出口之前。拧腰发劲,力贯全身,一记裂石摧金的鞭手携着凶焰滔滔的火劲,狠狠地抽在了出口前的枝条根须之上。 看似厚厚一层的阻碍居然连一招都支撑不住,一下子被破得干干净净。 赵淮南和楼君同觉诧异,但是,此时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们赶紧冲上楼梯,向着地面的出口狂奔,就算有什么蹊跷也要先出去才好慢慢计较。 雨声越来越响,出口就在眼前。突然,赵淮南和楼君同时感到一脚踏空,四周的景物扭曲变形,整个人好像陷进了一团光怪陆离的迷雾之中。 两人瞬间心中一紧,但马上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这一招,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果然,周围的景物很快恢复了正常,地铁站口,陆微霜撑着一把大伞,俏立雨中。 “怎么是你们?” 赵淮南和楼君跨过最后几步楼梯,终于回到了地上,虽然大雨如注,毫不客气地打在他们身上,但是两人心中却是一宽。 陆微霜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抿嘴轻笑,指着通往地下的入口说道:“恭喜,恭喜,你们被耍了。” “被耍了?”楼君惊疑地问道。他循着陆微霜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漆黑之中,被他们打散的植物化作了许许多多微弱的绿色光点,勾勒出一个嘲讽的笑脸形状。 三个人相顾无言,只有雨声始终毫不放松地敲击着整个城市,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楼君一脸自责沮丧地看着陆微霜:“你为什么不说我了。说我几句吧。” “看你挺可怜的就……”陆微霜忽然一顿,嘴巴微张,满是吃惊地说道:“啊,原来你是那种被骂了反而会兴奋的类型啊,感觉好恶心,以后请不要和我说话了。” “不是啊,我……啊!”楼君气苦交加,满腔的情绪化作一声怒吼,一拳砸在地上,好像一枚钉子楔入地面之中,周围的地面居然没有丝毫损坏。 赵淮南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准备安慰几句,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赶紧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可是,不知是因为受了碰撞还是因为进了水,手机死活没有反应。 “陆大小姐,你快打游警官的电话看看!”赵淮南急道。 “哦,那个俗人?” “是啊。” 陆微霜按照赵淮南给的号码拨通了游英雄的手机,但是,游英雄那边虽然接通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陆微霜把手机递给了赵淮南,赵淮南想了想,沉声道:“游警官,是我。” 手机那边的沉默依然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响起了一个略带稚气的清爽女声。 “看到我的礼物了吗?” 赵淮南脸上的肌肉瞬间一抖,青筋暴起,他尽力压住心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说道:“阁下好手段,佩服,佩服。” “略略略,很拽啊?活该,谁叫你们先动手的,那么凶哦。不过呢,不打不相识,游警官家里,三十分钟内,等你们过来。” 陆微霜慢慢转着手中的大伞,微微笑道:“活该。” 第四十二章 一条暗线 一辆泥浆点点风尘仆仆的黑色路虎suv风驰电掣般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它的速度很快,可是密布的超速摄像头却对其视而不见,因为他的速度总是不差分毫地保持在超速与不超速的临界点上。 开车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他一头标准的板寸短发,穿着一件纯色棒球服,正襟危坐地握着方向盘,两眼几乎一眨不眨,如同机器人一般精确地操纵着这台钢铁野兽。 副驾驶座上,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人翘着二郎腿躺在半放倒的椅背上。他一头乱发,胡子拉渣,一副大大的墨镜遮住了上半边脸,但是在墨镜的空隙里,隐隐可以看到一道狰狞的伤疤,起自右眼眉骨,一直延伸到左耳,几乎将整张脸一剖两半。 他一边抱着一大包彩虹牛奶巧克力豆,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着,一边咿咿呀呀地哼着调不成调的俚俗小曲。 唱着唱着,突然他似乎有些自觉没趣,于是冲着开车的年轻人大声道:“喂,陈建明,你小子,开了快三个钟头了,一个屁都不放,非要老子先跟你搭话?” 主驾驶座上的陈建明一本正经地答道:“黄队,我刚拿到驾照,不敢分心。” 黄志成笑骂道:“放你奶奶的屁,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道行?你就是闭着眼睛用脚开也能开成这样。” 陈建明尴尬地一笑:“其实,其实,我也想和队长聊一聊,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越是思来想去地就越说不出来。” 黄志成哈哈大笑:“你莫要拘谨,我这里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放完就当被风吹走了,不学那些家伙,说一句话,后面藏了一百个意思,有的话,说完他奶奶的背后还得记上一辈子。” 说着,黄志成又往嘴里塞了一大把巧克力豆,边嚼边说:“老子一直想问你来着,你为什么要来跟我?以你的成绩,出身,如果去跟那几个家伙,不用几年就能青云直上,何苦来我这里苦熬。我是真的替你可惜。你要是改了主意,我随时放你。” “黄队,我,说出来你别笑话我。”陈建明耳根微红,严肃地说道:“我是为了贯彻自己的正义才来咱这里的,我不是来给当官捞资历的。” 陈建明说完看了黄志成一眼,对方好像根本没听,正嗯嗯啊啊地大嚼巧克力豆。 过了好半天,黄志成把已经吃空的巧克力豆袋子一扔,从满嘴的巧克力酱中挤出一句话:“神经病,什么正义。不过这样你该去跟叶茨啊,他可比我厉害,而且也整天正义、正义的,你们两个老少神经病正好凑一块儿。” “可是……”陈建明偷偷瞟了黄志成几眼,有些欲言又止。 “快放,快放,有屁快放。” “可是,总局虽然卧虎藏龙,但曾经打败传说中的“天灾”的可就只有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黄志成脸上的伤疤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突然作势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他奶奶的,老子说好有屁快放,你放了,我自己却放不出来。没办法,只能抽自己一下,给你道个歉。” 陈建明哑然失笑:“黄队……” 黄志成挥了挥手打断了他,“诶,不提这个了,知道我们这次是去干什么吗?” “我接到的通知是代表总局去给一场“逐鹿游戏”作一个见证。” 黄志成一声嗤笑:“呵,什么见证,不过是王禹玉那老头耍的花头罢了。” “以他的身份,摆低姿态给总局那帮家伙这么一说,”黄志成说着模仿着做出一副谄媚的模样,“哦,请总局指导。哦,请总局见证。嘿嘿他们自然不能不给他面子,你来我往地说上几句客套话,也就不会真的派人去管这件事了。” “不过我可不吃这一套。本来如果这“逐鹿游戏”只是个争家产的闹剧,那也没什么意思。可是这一次,给王老头他奶奶的那么一运作,参加的都是各家各派年青一代的翘楚,那就不一样了。你去看一看,大有好处。” 陈建明眼睛生光,兴奋地说道:“谢谢黄队。” “这话你可不能当屁放了,得记一下。我知道你心气很高,你也有这个能力,不过,学校里的模拟再逼真,那跟实战也是完全两码事。你缺乏实战经验,这次就得仔细留心。好好看看他们的龙争虎斗,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黄队,我明白。” “嗯。”黄志成满意地点点头,翻身从后排座位上抓过来一叠文件和一包没开封的大包装彩虹牛奶巧克力豆。他拆开袋子,满满地抓出一把巧克力豆塞进嘴里,然后把文件递给陈建明。 “你看看这个。” 陈建明一手按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接过文件。车厢里几乎漆黑一片,但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刷刷刷地翻着手中的文件,一目十行,不一会儿就把纸上的所有信息刻在了脑子里。 “这是?这位张战前辈的档案?”陈建明疑惑地问道,他感到有些吃不准黄志成的用意。 “这是我的一条暗线。我昨天没接到例行汇报,稍微查了一查才发现他的公开身份已经死了。”黄志成面无表情地说道。 陈建明知道暗线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感到一阵不忍,“难道这位前辈已经遭遇不测?” “现在还说不准,我得亲自去看看才知道。说不定,有你实战的机会。” 虽然黄志成的语气很是平淡,但是陈建明很肯定这平淡语气下隐藏着滔天的怒火。他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这位自己仰慕已久的队长,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这种情况下,什么安慰的话说出来似乎都显得太过轻浮,是对那位张战前辈的冒犯与不敬。 “我第一次见到张战的时候他还是警校里的一个毛头小子。本来以他的能力,就是在总局也是可以大展手脚的,可他却自愿去给我当暗线……” 黄志成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是说给陈建明听,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说着说着,终于再也说不下去。他的目光透过车窗顺着笔直的高速公路望向远方的天际,那里,电光闪闪,雷鸣阵阵。 黑色的路虎依旧风驰电掣,它正迫不及待地驶向前方的那座城市,驶向风暴的正中心。 第四十三章 开诚布公 游英雄的家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商品房。室内几乎没有什么装饰,除了必要的家具以外,就只有墙上挂着的一幅警校毕业时的大合影。所有东西都摆得方方正正,无论是墙壁、地面还是家具全都打理得一尘不染,让人不禁猜想房子主人的自我节制力是否已经到了某种近乎洁癖的程度。 或许是因为游英雄单身独住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工作注定了他经常不能回家,整个屋子看上去很是清冷,没有那种人间烟火的温暖味道,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有点像刚打扫完的酒店标准间。 客厅里,艾丽丝饶有兴致地四处乱转,不时用手指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戳戳点点,随着她的手指抚过,一道道肉眼难辨的绿色光痕不着痕迹地没入墙体,藏而不露。 孙苏合从容自若地陷在客厅的沙发里,一手扶着太阳穴,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摊开魔法书,举在胸口。 魔法书上布满各式各样的神秘符号,但是孙苏合一个也看不懂。可他还是装出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眉头不时微微皱起,好像在思考什么深奥难解的谜题。 游英雄就坐在孙苏合的对面,他身正背挺,双手放在腿上,身体重心习惯性地保持在一个随时都能跃起的状态,以至于看上去有些拘谨。搞得他这个主人看起来反而最像是客人。 他时时刻刻留心着艾丽丝和孙苏合的动静,心里诸多揣测。只不过,他那过去一直无往而不利的识人断人的经验最近几天屡屡受挫,这让游英雄心里不免生出几分不自信来,看谁都觉得深不可测。 “怎么样,这个样子,是不是装得很有点高手的意思了?”孙苏合在心里向艾丽丝问道。 他表面上虽然看起来镇定自如得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但实际上心里却是波澜万丈,这种假扮高人的感觉让他感到既新鲜又有趣,更有说不出的刺激感。 艾丽丝随意瞟了游英雄和孙苏合几眼,在心里笑着说道:“虽然还有点刻意,但是也差不多了。看起来他已经把你当高人了呢。哈哈,记住啊,关键是要有那种旁若无人的气势,不要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更不要急着回应对方的眼神。” “是啊,是啊,我总感觉他看我的时候,我如果不有所反应,就浑身不自在,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好险忍住了。” 艾丽丝在心里说道:“那是因为你现在是在装高人啊,装嘛,自己都心虚,自然定不下来。心里的不安全感会让你如坐针毡,不断地驱使你汲汲然地想要和他人互动,从他人身上获得认可,获得安全感。可是你要真一下忍不住了,那就直接破功,再也装不下去了。这位警察同志的眼睛也很毒呢。” “诶?高手都是目中无人的范儿吗?” 艾丽丝想了想,解释道:“那倒不是。厉害的人也是有不同性格的嘛,有谦逊的,也有狂傲的。但是啊,最重要的是要有那种轻易不为外物所动的绝对自信,底气要足嘛。所以,如果不可避免地发生眼神接触的话,记得把眼神定住,不要乱飘,不卑不亢地微微致意,然后自然移开。这就装得更像了。” “哎,可惜只能过过干瘾,什么时候我也成高手就好了。” 艾丽丝胸有成竹地在心里说道:“如果眼下这一关能安然度过的话,有我亲自调教,包你成高手。” “可是,我看你也没什么高手风范啊,反而有点……” 不待孙苏合把话说完,艾丽丝不动声色地递过来了一声“哦?” 孙苏合差点直接捂住脸颊,好不容易按下这股冲动,赶忙道:“抱歉,抱歉,我感受到你的高手风范了。” “白痴。”艾丽丝心里笑骂道。 茶几上的茶水渐渐冷去,在距离那通电话堪堪三十分钟之际,游英雄家的门铃叮咚响起。 “我去开门吧。”游英雄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艾丽丝和孙苏合,见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是那两个人吗?”孙苏合在心里问道。 艾丽丝嘿嘿一笑:“多了一个美女哦,你可别露怯。” “白痴啊。当我是谁。” 门一开,孙苏合也站起身来,和艾丽丝一起走到门厅的过道处。楼君、赵淮南和陆微霜三人正站在玄关入口,不肯轻易入内。 赵淮南和楼君已经换过衣服,身上没有半点狼狈的模样。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但刚刚动过手的事实却无法像换衣服一样轻易揭过。 此时一见面,站在中间的游英雄感到空气似乎都一下子冷了下来。 “虽然有些误会,不过大家目的相同,不如进来再谈?”游英雄试着和缓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 楼君和赵淮南还没有答话,就见到陆微霜满脸欣喜地直奔艾丽丝而来。 “果然是你,我看到你和花火那场战斗之后就一直想要见你一面。你在影像里就已经很美了,没想到真人更美呢。”陆微霜直接走过来握住艾丽丝的手说道。 “啊?哦,谢谢。”艾丽丝早已暗中用魔法感知到对方没有恶意,所以也就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她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陆微霜扭头对着楼君和赵淮南说道:“你们放心吧,她是好人呢。” “哈?”楼君和赵淮南一脸迷茫,完全跟不上陆微霜的节奏。 陆微霜一脸笃定地看着艾丽丝的脸说道:“虽然说好看的人里也有坏人,但这么好看的绝对不会是坏人。我们可以做朋友呢。”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对这位陆大小姐跳脱的思维方式感到无语。 孙苏合难得看到艾丽丝露出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一乐,忍不住在脑子里揶揄道:“多了一个美女哦,你可别露怯。” 艾丽丝干脆利落地回了一个字:“滚!” 原本尴尬的气氛被陆微霜莫名其妙地一搅,变得缓和了不少。游英雄作为屋主顺势说道:“各位先坐下吧,喝些什么吗?” 就在这时,艾丽丝突然脸色微变,她反手握住陆微霜的手,手上力道一紧,一头银发无风自动。与此同时,她和孙苏合额头前面的空气同时绿光一闪,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可不是做朋友的方法。”艾丽丝冷冷地说道。 陆微霜完全没有被揭穿的自觉,甜甜一笑,吐了吐舌头。“果然厉害,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我更想和你做朋友了。” “这是什么,读心术?不对,你这一手可比读心术高明多了。” “是“摄神取念”哦,我的“天道行”。”陆微霜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任谁都能感到她话里的那份傲气。 “是吗?你看到了多少?”艾丽丝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不太多呢,因为一下就被发现了。我看看哦。”陆微霜说着,眼睛一眯,但随即双眼睁得滚圆,一脸惊愕地来回看着艾丽丝和孙苏合,“不可思议,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孙苏合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情势突变,一触即发,他悄悄往艾丽丝身边靠了几步,冰冷的目光死死盯在楼君、赵淮南和游英雄三人。 楼君和赵淮南忧心陆微霜的处境,可是投鼠忌器之下也不敢轻举妄动,心里已经把陆微霜这我行我素的大小姐脾气狠狠地骂了一万遍。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从来不说假话,之前说的话也都是真的哦。”陆微霜挑了挑那对斜飞入鬓的剑眉,一脸真诚地说道,在场的所有人之中似乎只有她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毫无察觉。 艾丽丝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慢将手放开,“进来再说吧。” “请吧。”孙苏合让开身位,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众人各怀心思,鱼贯而入,自然而然地分成两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定。游英雄礼节性地端上几杯热茶,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上。 “刚才怎么回事啊?”孙苏合在心里问道。 “没事,不小心给她探到点鸡毛蒜皮的情报。不过她应该已经发现我们意念共鸣的情况了。这个,算了,其实给她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先谈正事吧。” 众人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后,互相通了姓名,艾丽丝和孙苏合为了小心起见依然只报名字不报姓氏。依据艾丽丝的说法,人的姓名在魔法里有着非凡的意义,虽然一般来说不太可能单纯因为报上姓名而出事,但目前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太少,就怕万一这边的世界有什么针对姓名的奇诡手段,那就被动了,所以还是小小地留了个心眼。 通过名字之后,孙苏合的目光扫视一圈,直接开口:“既然大家目的一致,那我由我先来抛砖引玉开诚布公吧。” “我,很可能就是下一位死者。” 第四十四章 交涉 孙苏合悄悄潜入,艾丽丝则通过意念共鸣实时共享感官、远程策应,看看能不能从那具坠楼事件的尸体上找到一些关于“怨气”或者是关于“神秘凶手”的蛛丝马迹。这是孙苏合和艾丽丝原本的打算。虽然看似是个大胆到近乎鲁莽的计划,但其实每一个步骤都非常明确可行。 可是没想到的是,刚刚通过定位坐标确定了尸体的准确位置,还没来得及真正开始,一切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数完全打乱。 一场遭遇战,电光火石之间见招拆招,孙苏合虽然处于绝对弱势,但是仗着艾丽丝的魔法和自己的机变总算斗了个互有输赢,谁也没占到便宜。只是,这么一来,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原本的计划也就彻底泡汤了。 之后艾丽丝及时赶到救场,两人一合计,虽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肉搏猛男一无所知,但是从他的行动和种种细节之中还是可以大概作出一些判断:这人应该不是凶手,也不是警察,估计也是为了某种目的,冲着尸体而来的。 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再留在那里,于是艾丽丝稍作挑衅,两个人转身便走。果然,那位楼君立刻默契地跟上。双方都是志在必得,要把对方擒下弄个清楚。 再之后,孙苏合虚晃一枪,打了楼君一个措手不及,艾丽丝乘机出手,瞬间将楼君压制住。不过,赵淮南几乎前后脚追来,艾丽丝通过沿路留下的侦查魔法早早发现了这一点,眼看仓促之间没办法从楼君身上套出想要的情报,再留下去又要面临以一敌二的风险,于是干脆再度改变计划,先在地铁站故布疑阵,然后杀了一个回马枪,结果正好发现了被崩散的定位坐标附着着的游英雄。 游英雄倒是很配合,一路上有问必答,从坠楼案说起,细细解说了不少这一系列连环凶案的情况,但关键的细节他却始终藏着不说清楚。 孙苏合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闪过这一晚上野马狂飙般的曲折经历,心中不免生出一阵感慨。不管怎样,虽然过程和预想中的偏离太多,但是现在总算扯住了兔子的尾巴,接下来就看能从身上搂出多少毛来了。 “我,很可能就是下一位死者。”孙苏合用毫无波动的语调冷静克制地说道。 这句话一出,众人皆是神色一变。一道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似的瞬间聚焦到了孙苏合身上。 游英雄最为激动,他很清楚这个情报的意义,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这将是他这么久以来距离凶手最近的一次。 “苏合先生,这,这话怎么说?”游英雄既期待又担心,语气里满是患得患失的味道。 “这个嘛,既然大家目的一致,那还请各位把手里的情报都拿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这样才能去伪存真,揪住凶手的尾巴嘛。”孙苏合并不直接回答。他的意思很清楚,抛砖引玉也好,投石问路也罢,我的诚意已经放上来了,你们也得拿出点东西来了吧。 “苏合兄说得有道理,正要如此。”赵淮南笑眯眯地应和道。 说着,他从身上取出一台平板电脑放到众人中间,对照着屏幕上的画面爽爽快快地把他们从游英雄身上榨出来的情报通通说了一遍,但是其中和他们自己有关的那部分内容全都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 游英雄听得眼皮直跳,心里暗骂:“娘老子的,你们倒是慷他人之慨,这些东西不知花了老子多少心血。”不过眼下着实无奈,在座六人,数他话语权最低,没得奈何,只能自己在心里安慰自己:“算了,算了,藏着掖着也没用,如果真能在案情上有所突破的话那也是物尽其用了。” 艾丽丝和孙苏合听得仔细,不时针对其中的各个关节提出疑问,他们虽然事先有所预想,但还是被这连环凶案所震惊,没想到背后竟藏了这么多的诡异。 游英雄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一撸袖子,接过赵淮南的话头解说起来,这些情报本就是他辛苦查探,苦思冥想提炼出来的,此时由他说来,又比赵淮南说得更加清楚细致。 正当游英雄细说他的思路之时,叮咚、叮咚、叮咚……急促的门铃声突然响起。此时早已是深夜,会是谁在这个时候突然找上门来。众人同时惊疑不定地看向游英雄。 游英雄先是眉头一皱,随后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地舒展开来。这个时间,这种按铃方式,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应该是我同事小赵,估计又让老婆赶出来了。我去打发他走。”游英雄苦笑着向众人微一点头,然后起身去开门。 “老游,江湖救急,我要冻死了。”赵清凄惨的求救声穿透门板传来,客厅中的众人却不觉得好笑,而是各自暗暗警惕。 游英雄把门拉开一半,横刀立马地占住门口,定睛一看,果然是赵清。只见他上身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贴身棉衣,下身只有一条红色短裤,身上酒气冲天,正哆哆嗦嗦地吸着鼻涕。 “滚滚滚,快回去给你老婆服个软。”游英雄见怪不怪,挥着手就要赶人。 “老游,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赵清冻得脸色铁青,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滚滚滚,老子关门了。”游英雄把心一横就要关门。 这时,赵清突然指着游英雄的背后问道:“诶,你身后是谁啊?” 游英雄心里一紧,扭头看去,这一分神,赵清便仗着自己身量苗条,身子一缩从门缝里钻了进去。游英雄赶紧想去堵他已经来不及了。 “老游你个王八蛋,狗屁义气,是不是藏了小妞怕我看到啊,兄弟我都快冻死街头了。”赵清骂骂咧咧地飞奔着直冲卧室而去,但是刚到客厅,身子一顿,一下子僵住了。 “啊,真有人啊。啊呵呵。”赵清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傻笑着呆立当场。 赵淮南和楼君同时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艾丽丝和孙苏合摇了摇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于是,四个人的目光同时转向了陆微霜。 “干嘛啊?”陆微霜本来已经把头扭到一旁一脸嫌恶地不想看赵清的丑态,而大家殷切期盼的目光更让她眉头大皱。 赵淮南笑着道:“这个事情我们处理起来就有些麻烦,只有陆大小姐手段高明,才能轻松解决呀。” 陆微霜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所以说俗人真的是……” 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向赵清,“你!” “啊?”赵清有些不明所以。 陆微霜也不看他,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赵清顿时双眼一闭,应声倒下。 “诶!”游英雄几步抢了上来,抱住赵清软软倒下的身体,“他,他没事吧。” 陆微霜脸色微变,她深深看了游英雄和赵清一眼,突然冷笑了一声。 赵淮南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只是睡着了而已,明天起来保准什么也记不得了。” 游英雄看着赵清神色安详的样子,暗自松了一口气,“我把他送回去吧。” 孙苏合摇了摇头道:“就让他睡房间里吧,等你来回一趟不知又要多少时间。” “也好,也好。”游英雄老鹰捉小鸡一样拖着赵清进卧室安顿好。可是,他刚弄完出来,巨大的鼾声又铺天盖地地从卧室里袭来。 “要不还是送他回去吧。”游英雄心里尴尬不已。 “不用。”艾丽丝对着卧室方向法杖一挥,鼾声顿时如同被按了静音键一样消失无踪。 “我们继续吧。” 第四十五章 怨气滔天 赵清带来的这段小插曲终于告一段落,游英雄重整精神继续给艾丽丝和孙苏合讲解案情。 8142323,看着电脑屏幕上这串血红的数字,孙苏合心里实在难以平静。依据游英雄的猜想,这段数字代表的就是八月十四日晚二十三点二十三分,也就是下一个死者的死亡时间。 会成真吗?真的是我吗?还有多少时间,五天?不,只有四天多一点了。尽管早就从艾丽丝那里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劫,尽管心里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可是当这个时间如同死亡倒计时一样精确地呈现在眼前时,孙苏合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生理性的不适感,脑袋发热发胀,喉咙干得如同沙漠般沙沙作响,胸口微微震颤着,一股寒意由内而外地侵蚀着全身。 孙苏合没办法对抗身体的自然反应,只能不断地在心里自我调适,竭力保证自己在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艾丽丝不动声色地在孙苏合腿上轻怕两下,温柔的声音自孙苏合脑海里响起:“有我在呢。” 一句话,几个字,却好像一记强大的魔法一样让孙苏合心里一暖,生出许多感动。 “嗯,我只是一时有点不舒服,没事。” 游英雄有问必答,滔滔不绝地讲了将近两个小时,艾丽丝和孙苏合总算是对这起连环凶案有了一个全面的认识。即使是赵淮南等人也觉得大有收获,不禁对游英雄这个俗人的专业水平生出几分钦佩。 “游警官不愧是专业人士。”赵淮南真诚地赞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双目如电地看向孙苏合,“苏合兄,还请你为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认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我们有的放矢,才能早做准备助你一臂之力啊。” “我们也只是猜测,艾丽丝很清楚地预感到我最近会有性命之忧,但具体细节却如同雾里看花,什么也看不清楚。”孙苏合在脑海里和艾丽丝商量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道。 除了艾丽丝以外,其他人闻言皆是眉头一皱,有些失望。 赵淮南摸了摸下巴,问道:“那也就是说这份预感未必会着落在这件案子上?” “淮南兄。”孙苏合也学赵淮南的称呼方法,问道:“诸位手段高强,我是很佩服的,不知道你们懂不懂检测怨气的方法?” 楼君呵呵冷笑几声,他之前被艾丽丝和孙苏合弄得狼狈不堪,心中余怒未消,这时听孙苏合说什么“手段高强”、“佩服佩服”,又莫名其妙扯到怨气,难免听出几分嘲讽的味道来,只是这时不好发作,只能摆出脸色稍稍宣泄一番。 陆微霜则是浑然未觉,她自从坐下之后就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艾丽丝,不时用笔在一本随身带着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刚才游英雄讲解案情时她也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赵淮南倒是没怎么介意孙苏合的话,他有些疑惑地问道:“怨气?与此案有关吗?” “若是测出来有,那就大有关系。若是没有,只当我随口一说,大家不要介意。”孙苏合故意卖了个关子,对着赵淮南不卑不亢地答道。至于一旁摆出一张臭脸的楼君,孙苏合只当没有看见,他大抵也猜到了对方的心思,可是懒得多做计较,心里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赵淮南沉思片刻,说道:“要说检测怨气倒也不难。可是我现在身上没带定气盘,用别的手段测的话,就有些麻烦。不知道苏合兄要测什么地方的怨气。” 孙苏合把手指往自己一指,“测我身上的怨气。” “消遣我们吗?”楼君不冷不热地问道。 “诶。”赵淮南冲楼君使了个眼色,“也罢,那我就测上一测,还请苏合兄配合一下我。” 赵淮南说着从怀中摸出三张巴掌大小的黄色符纸,他把茶几上的平板电脑推到一边,将符纸一张一张慢慢地摊在茶几上,然后看着艾丽丝和孙苏合,摊手在符纸上巡城点将似地慢慢划过,以示正大光明。 “没什么问题吧?”孙苏合在脑子里悄悄询问艾丽丝。 “其实我看不懂他在干什么诶。”艾丽丝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 “啊?” “不过感觉应该没什么问题。啊哈哈……” 孙苏合无力吐槽,心想算了算了,对着赵淮南微微点头道:“淮南兄,我该怎么配合?” 赵淮南双手摊开在符纸上方,深吸一口气,拇指掐到中指根部,中指微微翘起,食指与无名指相交,口中念到: “设送凶星事当周,邪神鬼怪不停留……” 随着他念动咒文,双手相应地指诀翻飞,越掐越急,突然,嘭地一声轻响,一团微弱的火焰蓦然出现在符纸上方。赵淮南指诀再变,伸手一引,茶几上的一张符纸如同飞蛾扑火般地投入那团火焰之中。 如此这般施法三次,当三张符纸全都在火焰中燃尽之后,原本那团微弱的火焰变成了拳头大小的橙色火团。赵淮南松了口气,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对着孙苏合道:“苏合兄,请向这团火焰吹一口气吧。” “就吹一口气就可以了吗?” “是,轻轻吹一口就可以了。” 孙苏合心想别给吹灭了,那就尴尬了,他小心地往前凑了凑,对着那团火焰轻轻一吹。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突兀地划破了平静,众人一惊,只见叫声的来源正是悬浮在茶几上方的那团火焰。此时,那团橙黄色的火焰已经变成了可怖的猩红色,火苗吞吐之间一个个火焰鬼脸狰狞扭曲,正在争先恐后地从焰心之中向外挣扎。 这般恐怖的情景只持续了一个呼吸不到,火焰噗的一声烟消云散,什么也没有留下,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错觉。 赵淮南倒吸一口凉气,嘴巴微张,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向孙苏合,在场众人中,他最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苏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怎么可能会如此强烈。不,可否让我再试一次,我要调整阈值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吧。”孙苏合也想再度确定一次。 赵淮南搓了搓手,沉吟片刻,从怀里摸出三张符纸放在茶几上,想了一想,又干脆再摸出六张,和之前的三张放到一起,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念咒掐诀。 一番施法完毕后,一团橙红色的火焰重新出现,赵淮南面色郑重地说道:“苏合兄,请再吹一口气吧。” 孙苏合依样画葫芦,又吹了一口气。 凄厉的尖叫声再度出现,即使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旧让人头皮发麻。 火焰猩红如血,鬼脸狰狞可怖,这一次整整持续了三个呼吸的时间,火焰再度消散。 赵淮南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皱成一团,喃喃自语道:“怨气滔天,真是怨气滔天啊。” 第四十六章 各怀心思 “没道理啊,不可能……”赵淮南手指轻扣茶几,惊疑不定地喃喃自语。 游英雄见赵淮南自言自语了好半天依然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心里等的好生心焦,他看了看其他人,个个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不禁暗骂:“他奶奶的,个个给我演哑剧,就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又等了一会儿,游英雄实在按捺不住急欲知道真相的冲动,直接开口问道:“赵先生,这个,是个什么名堂?什么意思?” “啊?”赵淮南被一下子从沉思中扯了回来,他看了游英雄一眼,摸摸下巴道:“哦,这个,这个嘛。还得请苏合兄为我们解惑。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被这么恐怖的怨气缠身。即使是那些专以虐杀无辜为乐的穷凶极恶之人也不可能积累起这等程度的怨气。这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概念了。而且,而且,这居然对你没什么影响吗?” 赵淮南连珠炮似的一下子把胸中的疑惑倒了出来。孙苏合苦笑一声,看来怨气的存在已经是可以确定了,这么说来,花火他们并没有撒谎,那么,自己就是这起连环凶案的下一个死者的可能性就急剧提升了。 只剩四天多一点了吗?算了,算了,不要去想什么时间了,多想无益。孙苏合抿了抿嘴唇答道:“实话实说,这些怨气的由来我也不能确定。但是那起坠楼案发生的时候,我就在现场,而且是最早发现尸体的人之一。这些怨气十有八九与此有关。至于对我的影响,目前还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出现。”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才会来找那具尸体。”赵淮南摸着下巴尴尬地一笑:“抱歉,抱歉,我们有些草木皆兵了,那时还以为你们是……哈哈哈,不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哈哈哈……” “既然是误会那也没什么,咱们不妨一笑了之。”孙苏合笑着说了些场面话,心里盘算着,其实我们这边也没吃亏,反而占了点便宜呢。 “其实两位出现之前,我正在查验那具尸体,虽然不敢说弄清楚了其中的秘密,但用了不少手段,总算也看出了点不同寻常的门道来。我就一一说来,大家一起研究一下。” 赵淮南说着又把一旁的平板电脑拉了过来,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 艾丽丝和孙苏合最初的计划就是为此而来的,没想到现在不用费力就能拿到这些情报。两人不禁精神一振,同时往前凑了凑,仔细听赵淮南解说。 赵淮南的工作做得条理清晰,而且相当细致严谨,配合他的讲解,简直到了有些啰嗦的地步。不过艾丽丝和孙苏合没有丝毫不耐,他们自忖就算是亲自去做这件事估计也没办法查到这种程度,现在居然能白白得到这些情报,还有什么不满的。 依据赵淮南的观点,这具尸体最大的疑点就是一个字—“空”。一般来说,一个人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和各式各样的人与事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即使这个人身死之后,他的身体依然是这些联系的节点,时时刻刻承载着活着的人对他的情感。 但是那具坠楼案的尸体却是空空如也,无论是思念还是哀悼亦或是憎恶,活着的人对他的种种情感并没有附着到他的尸体上。换言之,这具尸体能看到,能摸到,作为血与骨与肉的结合体,它确实存在着。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它却已经彻底消失了,不知为何,它已经不再是死者生前各种社会属性的最终凭依。 这一点,赵淮南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般的法医绝对发现不了这些,死者的家属也不会感到任何异样,最终,这个坠楼案会像之前的几起案子一样毫无疑问地了结。 无论是艾丽丝还是孙苏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对此感到毫无头绪。 这之后,众人又就已知的情报做了大量的讨论,但是,始终难以理出各个情报背后的关系。 讨论无果之下,赵淮南开始极度热情地邀请孙苏合去他们的驻所避难,又说方便合作人多力量大,又说安保严密连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但是尽管他说的天花乱坠,孙苏合还是想都没想直接婉拒了。 虽说众人的敌人都是一致的,但是就具体的目的来说却有着微妙的差别。 艾丽丝和孙苏合自然是以保住孙苏合的性命为最重要的前提。游英雄的目的是查明真相逮捕凶手,为好友报仇。而赵淮南和楼君表面上的目的是抓住凶手,实际的目的则是救回自己的雇主谭家老二,至于陆微霜似乎又是另有打算。 这种目的上的差别虽然不妨碍众人互通情报展开合作,但是到了真正的紧要关头却会成为巨大的隐患。打个比方,如果以孙苏合为诱饵拟定作战方案,那么事前定策的时候无论是否出于真心,都一定会以保障孙苏合的生命作为方案的前提条件来进行。 但是,一旦那个神秘凶手真的出现,届时赵淮南等人很可能会无视孙苏合的生命只为抓住凶手而行动。计划和实际之间不可弥合的差距,目标不同导致的选择不同,这些都会在实战的瞬间赤裸裸的展现,结果只会是一片混乱,甚至有可能反而让凶手得利。 在没有互信基础的前提下进行以性命为赌注的合作,这种行为和送死无异。 最终,在说了一大堆毫无营养的客套话之后,孙苏合与他们约定了一个随时互通情报的松散合作方式。唯一有意义的一点在于孙苏合答应会在八月十四日,也就是死亡预告的那天,告知对方自己的行踪。而相应的,赵淮南等人一旦发现凶手的踪迹也必须第一时间告诉艾丽丝和孙苏合。 不过,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样口头的约定能不能有用还是得看到时候的实际情况。 离开游英雄的家时,雨已经停了,远方的天空开始逐渐泛白,身体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疲惫,孙苏合伸手抹了抹脸,深深吸了一口早晨清冽的空气,一股清凉渗入肺腑,而后化作暖意散布全身。 “走吧。”艾丽丝拍了拍他的肩膀。 孙苏合凝视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咬了咬嘴唇。 “走吧” 第四十七章 另一种解密结果 深夜,雨哗哗地下个不停,市郊的马路上行人绝迹,一辆黑色的路虎suv悄然行驶着。在驾驶员的精细操控下,这辆吞油食电的路上猛兽此时好像一只暗中潜伏的黑色大猫,安静而又精准地向着目标不断接近。 “前面右拐。关灯。”黄志成翘着二郎腿指挥道。 陈建明轻打方向盘,车头一扭,关掉车灯,穿过路边的绿化带,挤入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即使是收起后视镜之后,车身与巷子两边的墙壁之间也没有剩下多少空间,最窄的地方甚至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但陈建明仍然游刃有余,速度丝毫不减。 车子在黄志成的指挥下穿梭于如蛛网一般复杂的巷子中,行了十余分钟后,终于在一间破旧的民房前停下。 黄志成打了个响指,门口的铁门应声而开。 “把车子停到里面。还有,东西都带上。”黄志成说完便打开车门,也不撑伞,直接闯入雨幕之中,转眼间没了人影。 雨水透过豁然大开的车门噼噼啪啪地扑了进来,陈建明苦笑一声,他看着黄志成离开的方向,心中霍地一下燃起了一股不甘示弱的斗志。 风声呼呼,雨声哗哗,黄志成站在一幢老旧的住宅楼的楼底,心里有些焦躁,烟瘾又犯了。他本能的把食指和中指放在鼻子下摸了摸,然后又无奈地放下,戒烟真难啊,牛奶巧克力豆也吃完了,嘴里空空落落的,淡出个鸟来。 突然,雨水击打地面的声音稍微迟缓了一下,但一瞬便恢复了原样。 “还不错嘛。来得挺快。”黄志成头也不回地随口赞了一句。 陈建明站在黄志成身后微微吐了口气,风雨虽大,可他身上却没有半点淋湿的痕迹。他看着黄志成的背影,脸上露出一闪而逝的笑意。 “跟上啊。”黄志成说着又打了个响指,楼底的保险门随之打开。他轻车熟路地走到标着103的房间门前,房门自动开启,好像在欢迎他们到来。 响亮的鼾声从房间里排山倒海而来,陈建明感到有些意外,原来有人住的啊,是同事吗? 屋里没有开灯,但是黑暗之中,两团阴森森的绿光突然出现,忽高忽低地逼近过来。 “哦,养起狗来了。”黄志成冲着黑暗中的那两团绿光嘿嘿一笑。 “呜呜……”那只狗瞬间没了气势,可怜巴巴地趴到地上,爪子乖乖地并在一起,尾巴一个劲地摇着。 “好狗,好狗,下次喂你。”黄志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客厅的墙壁前,把手按在上面,手指朝上,先向左转了半圈,然后往右平移了两个手掌的距离,嘴里轻喝一声:“开。” 做完这一切后,黄志成转身冲陈建明招了招手,然后抓住他的肩膀,两人一前一后直接走进了墙壁里面。 “呜呜……”趴在地上的狗疑惑地低声叫了两下,慢慢走到墙壁前,探头探脑地闻了闻,然后伸出舌头一舔,墙皮结实而又冰凉,什么也没有发生。 穿过墙壁,陈建明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短短的过道里,过道的墙壁上泛着柔和的白光,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是明显有极厉害的阵法暗藏其中,如果自己不是黄志成领着来的话,这会儿恐怕已经触动阵法,生死两难了。 过道的尽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电梯轿厢,两人穿过过道进去之后,电梯便呼啸着直接往地下深处而去。 没过多久,电梯缓缓停下,门一打开,眼前是一扇不知多厚的大铁门,黄志成贴着门上的操作面板,先输密码,再验指纹,然后又识别了双眼的虹膜……忙活了好一阵,终于,滴的一声轻响过后,铁门无声无息地开启。 “走啦。”黄志成招呼一声,进了门里。 陈建明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好奇,这地方防护得如此严密,不知门后藏了什么。他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黄队,这地方上的待遇也太好了吧。”陈建明惊呼一声,这是一个面积极大的地下空间,目光所及到处都是一排排的各式武器装备,从刀枪剑戟等各式冷兵器到长枪短炮的各种热兵器,这里简直是一个大型军火库。 随手从架子上拿起一把冲锋枪来,陈建明仔细一看,喃喃自语道:“呀,是英格拉姆m10。” 他一边拿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细看,一边说道:“枪重3公斤,枪管长225毫米,有效射程150米,由30发交错排列的双排直形弹匣供弹,初速250米每秒,射速一分钟超过800发,50米内可以瞬间倾泻海量弹药形成火力压制。” 陈建明一入手就知道这枪被保养得状态绝佳。他左手右手分别试了试手感,这才爱不释手地放回原处。 “诶,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是个懂行的嘛。”黄志成颇有几分惊喜。 陈建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嘿,哪里哪里。” 黄志成笑骂道:“我们局里有好些人跟那群方外之人一样,懂点道法就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看不上这些东西。妈的,要我说,给他们一人来上一梭子,还神气个屁?我看,没几个能面不改色的。” 陈建明深有同感,笑道:“哈哈,那倒也是。” “对了,这里老子的私房小金库,可不是地方上的装备,弄坏了,没得报销的,你用可以,可是得给老子宝贝着用啊。来来,你过来,我先给你弄个进出的权限。” “好勒。” 弄完权限之后,黄志成指了指这个地下空间的深处说道:“好了,里面有休息的地方,你先在这里看一下家,休息一下,睡一觉也行,我出去一会儿。” “黄队,为什么要在这里弄这么个地方?”陈建明按捺不住心中的的好奇问道。 黄志成把食指伸到唇前,神秘兮兮地说道:“嘘,天机不可泄露也。哈哈,现在还不是时候,迟点再告诉你吧。”他说完便走,留下陈建明一个人在那里百爪挠心,好奇心被激起却得不到答案,这感觉简直是一种折磨。 这种规模的设施和如此多的武器,即使是以黄志成的身份和能力也绝对无法轻易筹建。为什么要在这个城市建这么个地方,为什么要在这里留下暗线,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陈建明越想越感到毫无头绪,自己这第一次任务怕是没那么简单了。想到这里,陈建明心中不免隐隐生出几分对未知的忧虑,但同时,期待和激动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黄志成回来时,陈建明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一架m134型速射机枪,这种重机枪的最大特点是拥有六个62mm口径的可旋转枪管,最高射速高达6000发/每分钟,被称为世界上射速最快的机枪,一旦开火,只需要极短的时间就可以摧毁面前的一切东西。 “没睡啊,那正好,来,用那边操作台上的电脑把这个发给后勤的胡胖子。让他尽快给我解密。”黄志成左手抱着三大袋家庭装牛奶巧克力豆,右手一抬,朝陈建明扔过去一个文件夹。 “好的。”陈建明接住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叠a4纸来,扫了一眼,问道:“全部都发吗?” “不不不,就发第三张,把第三张发过去。你跟他说应该是用的甲字439号加密法,不然就是丙字443号,让他十分钟内给我结果。” 陈建明抽出第三张一看,心里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这是,张战前辈的遗书吗?” 黄志成站在他身后,打开一袋牛奶巧克力豆,满满地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也许吧。” 陈建明很快把遗书扫描后传了过去,可是等了三四分钟还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连接没接收都不知道。 “狗日的给老子装死。直接打电话,打到他接为止。”黄志成骂骂咧咧地指挥道。 陈建明连打三次之后终于接通了电话。 “嗯,嗯。好的,好的,啊?可是……”陈建明面露难色,把话筒一捂,抬头对黄志成说道:“黄队,他说最少要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黄志成眼睛一瞪,“你直接给他狗日的挂了。” 说着,他把牛奶巧克力豆一放,一手叉腰,一手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过去。“死胖子,你狗日的啥都不会就会欺负新人啊?还他奶奶的三个小时,我等你十分钟,十分钟后解不出来我直接掉头回去把你这一身肥肉全给拧了……” 黄志成唾沫星子乱溅地怒喷一通之后挂了电话,冲着陈建明笑道:“怎么跟这帮人打交道,这些事情你现在开始都要学习起来。不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帮货贼得很,你要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什么事情也别做了。” 陈建明默默点头,心里一暖,心想还是得有前辈带啊,这些学校里可学不到。 果然,不到十分钟,电脑上已经传来了解密结果。 “这时候就得再打一个电话了。”黄志成拍拍陈建明的肩膀说道。 “多谢,多谢,老胡啊,咋们谁跟谁,好的好的,好说,没问题……”黄志成称兄道弟地又回了个电话,热情得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不到十分钟之前自己怒喷的是谁。 陈建明看到一愣一愣的,心里默默想着:“学习,学习。” “好了,看看解密的结果吧。”黄志成放下手机说道。 “好勒。”陈建明打开文件,略过长篇大论的解密的过程,直接拉到结果上,“g-o-l-d-e-n-a-p-p-l-e,golden-apple,金苹果?这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八章 赫斯珀里得斯 “golden-apple,金苹果,难道是……”黄志成往嘴里又塞了一大把牛奶巧克力豆,狠狠地嚼着,墨镜遮盖下的那道长长的伤疤一抖一抖,好像一条蠕动的蜈蚣。 陈建明满腹的问题就在嘴边,可是,他看得出来黄志成此时的心情很不平静,所以自觉地屏气敛声,不去打扰此刻的黄志成。 过了好一会儿,黄志成伸手一抓抓了个空,这才发现一大袋牛奶巧克力豆已经不知不觉中被自己吃光了。他摸了摸下巴,看到陈建明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却不敢出声,他嘿嘿一笑问道:“你知道“赫斯珀里得斯”这个名字吗?” “赫斯珀里得斯?”陈建明仔细搜刮了一番自己的记忆,有些不太肯定地答道:“是指古希腊神话中看守金苹果树的女神的名字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含义?我只能想起这一个义项。” “你说的不错,就是女神的名字,不过,这也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犯罪集团的名字。”黄志成语气凝重地说道:“本来以你的级别还不能够接触到这个保密等级的情报,不过既然碰到了,说不定接下来的任务中就要和他们遭遇,那就不能不和你说个明白了,你有心理准备了吗?” 陈建明斩钉截铁地答道:“有!” “嗯。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黄志成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然后又开了一袋牛奶巧克力豆,边吃边说道:“这个犯罪集团说起来还真是挺特立独行的。他们以“赫斯珀里得斯”为名,顾名思义,就是守护金苹果嘛,金苹果的故事你知道吧?” “嗯,这我当然知道,金苹果几乎可以说是古希腊神话故事里最著名的宝物了。我记得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在人间所完成的十二件功绩的第十一件,就是取得赫斯珀里得斯和百头巨龙拉冬看守下的金苹果。还有特洛伊战争战争也与此有关来着。我记得,嗯,在人类英雄帕琉斯和海洋女神忒提斯的婚礼上,众神都受邀参加婚礼,只有不和女神厄里斯没有受到邀请。然后厄里斯怀恨在心,在宴会上用一个写着“送给最美的女神”的金苹果引发了赫拉、雅典娜、阿芙罗狄忒三位女神的激烈争执,这直接成为了后来人神混战的特洛伊战争的导火索……”陈建明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自己越扯越远了,连忙停了下来。 “后来怎么样了?”黄志成见陈建明突然停下,兴趣满满地问道。 “啊?” “咳咳,这故事还挺有意思的。嘿,我都不知道这么清楚。” “啊,哦。”陈建明被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扯远了,扯远了,呃,那个,我说到哪里来着,对了,这个,这个“赫斯珀里得斯”,这个犯罪集团很神秘,目前可以明确的情报其实并不多,只知道他们是以“百头巨龙缠绕着的金苹果树”为标志,成员至少在四人以上,平时多单独行动,以“某先生”为各自的代号,这个某,就是他们各自追求的宝物,也就是他们的犯罪动机。譬如其中比较活跃的“画先生”,这个人就是专门猎取各种世界名画的。” “专偷名画吗?”陈建明问道。 “不不不,要不怎么说这个组织特立独行呢,他并不和一般的犯罪者一样把名画据为己有,而是专门针对那些独占名画的收藏者。他会不择手段地巧取豪夺,然后将那些名画捐给公立博物馆,让所有人都可以欣赏到。也许这就是他们以“赫斯珀里得斯”为名的原因吧。” “啊?还有这种犯罪者啊。”陈建明闻言一呆,这实在是没有想到。 黄志成放下牛奶巧克力,严肃地说道:“不要被他的行为迷惑了,尽管他的动机见仁见智,但是手段却是绝对的残忍。曾经有一个欧洲的藏家不愿意交出收藏的名画,结果一夜之间整个家族都死于非命。这个组织的每个成员都至少是地煞级的凶恶犯罪者。甚至有猜测认为,这个组织的领导者拥有天灾级的实力,绝对不可以轻视。” “天灾!”陈建明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这个组织甚至拥有毁灭一个国家的能力吗?” “正是如此。除了“画先生”以外,比较活跃的还有追逐名剑的“剑先生”、痴迷人体器官的“器先生”,其他成员虽然恶行不彰,但毫无疑问都是穷凶极恶的犯罪者。” 陈建明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尽管他对这次的任务做了诸多猜测,但怎么也没想到会直接和这种级别的犯罪集团扯上关系。 “怎么,怕了?” “呃,这个,说实话,确实有些害怕。”陈建明红着脸实话实说道。 “没事,害怕是正常的。我他奶奶的也怕呢。”黄志成笑着搂了搂陈建明的肩膀,然后拍拍他的胸口道:“哈哈,不会一下子就让你这种菜鸟和他们对上的。你这次主要是来长经验的,知道吗?记住,带上眼睛,带上耳朵,带上脑子,然后管好你的双手。” “而且,这件事情,未必就真的和“赫斯珀里得斯”有关,这封遗书……”黄志成沉默了片刻,冷冷地说道:“还得再深入调查一下,我看这背后的文章还多得很呢。” “好了,这些你也不用想太多,你接到的任务不是代表总局给“逐鹿游戏”做见证人吗?多关注一下那块吧。这次连元元岛上一届的首席都来了,听说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女,嘿嘿,你不多留心一下?”黄志成冲着陈建明一脸坏笑地说道,方才沉重的气氛顿时被冲淡了许多。 陈建明脸色一囧,“黄队,别开我玩笑了。” “怎么?看不上人家?别到时候人家看不上你呢。元元岛的学生可不简单,更何况是首席。虽然每届学生毕业之时按例都会选出十位最杰出的代表,但是唯有首席之位宁愿空悬也从不轻易与人。这可是最近十三年来唯一一个以首席荣誉毕业的天才。就是你那个眼睛长到头顶上的老爹也没得话说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黄队,你……” 不待陈建明把话说完,黄志成一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哦,我懂了,你是怕人家看不上你,失了面子吧。” 黄志成冲着陈建明细细端详了一番,接着说道:“你小子人模狗样的也算长的不错啊,要对自己有信心嘛。放心,待会儿老子教你几招独门秘诀,怎么样?” 陈建明被闹得尴尬不已,结结巴巴地连声解释:“哎呦,黄队,我真的,真的没这个意思啊。” “哈哈哈……”黄志成开怀大笑,“你小子脸皮真薄,比女孩子还脸嫩,这不行不行。有空去跟你家老爹讨教几招,嗯?他当年可真是当仁不让啊,为了追你妈那真是啊哈哈哈……” 第四十九章 分道扬镳 清晨,天色已经大亮,泰古大酒店里,赵淮南、楼君、陆微霜三人略显疲惫地从39层的电梯中走了出来,顶楼没有直达的电梯,需要先到39层,然后走楼梯到40层换乘另一台电梯。 这一晚上斗智斗力,无论是对身体还是对精神都有很大压力,眼看就要回到自家基地,三人不免心中一松,露出几分疲色来。 楼君伸了个懒腰,第一个走上楼梯,嘴里随口抱怨道:“饿死了。你们出门怎么都不带卡的啊,不然就能先在楼下吃一顿再上来了。” 正说着,突然,赵淮南神色一变,猛地向上跨了一步,一伸手拦在了楼君和陆微霜前面。 “等一下。” “淮南哥,有什么不对劲吗?”楼君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问道。 赵淮南冷笑一声:“不是不对劲,是太对劲了。我们离开时是什么样,现在居然还是什么样,当我布的阵法都是死的吗?看来,有个自作聪明的客人来过了。” 陆微霜倚在楼梯的扶手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别卖关子了,快点解决吧。这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哼,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家伙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赵淮南略作准备之后便孤身一人进了40层。 楼梯口的铝合金门不断地微微开闭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转眼之间,赵淮南已经进去了十多分钟了。可是楼上没有任何变化发生,就好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没有激起丝毫波浪。 楼君虽然对赵淮南很有信心,但时间一久,心中还是难免生出几分焦急。他毫无意义地在39层的走廊上不断来回踱步,借以稍稍排遣心中的情绪。 楼君踱着踱着,发现一旁的陆微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脸上还带着古怪的笑容。他眉头一拧,没好气地问道:“干嘛啊?” 陆微霜没有回答,而是朝楼君伸出了右手,掌心向上,悬在胸前。 “到底干嘛啊?”楼君不明所以地问道。 陆微霜还是没有回答,伸着右手笑而不语。 楼君满脑子问号,凑了过去低头去看陆微霜的掌心,什么也没有啊?他抬头看了看陆微霜,又仔细想了想,很认真地伸出手来搭在陆微霜的掌心,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汪。”陆微霜脑袋一歪,抿嘴说道。 “汪?” 陆微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用左手微掩在唇前,低声笑道:“乖啦,乖啦,下次帮你装个尾巴就更好了。” 楼君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又羞又气地把手甩开,怒道:“神经病,什么时候了还来耍我。” 陆微霜难得地道了个歉:“抱歉抱歉,因为你走来走去的样子实在太像了,忍不住就,哈哈,你还真挺配合的嘛。不要杞人忧天了,连你也不信他吗?” “哼!”楼君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我肯定相信淮南哥啊。” 又过了十多分钟,终于,铝合金门吱的一声被推开,赵淮南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眉毛被火燎了一半,头发蜷曲着发出焦臭味,身上的衣服满是尘土,还破了好几个大洞。 “淮南哥你没事吧?”楼君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冲了过去,关切地问道。 “没事,没事。”赵淮南摆了摆手,他想到自己之前夸下海口,神情顿时有些尴尬,“这帮混账真是阴险。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楼君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没事就好,是哪个混蛋干的?” 赵淮南缓缓摊开紧紧握拳的左手,掌心之中,一道残缺不全的叶子虚影闪了一闪,随即迅速淡化,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来人很谨慎,不过还是被我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是谭辅机的人?”陆微霜眉毛一挑问道。 楼君看着叶子虚影消失的地方,义愤填膺,“哼,除了那帮鬼鬼祟祟的家伙还能有谁?” 赵淮南心思凝重地自言自语道:“难道他们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呵。”陆微霜不屑地一笑:“能瞒怎么久才奇怪呢。他们会起疑心本来就很正常。” 赵淮南长叹一口气:“哎,不管怎样,陆大小姐,楼君,我们还是暂时先转移到三号基地去吧。” “我不跟你们一起去了。”陆微霜直接拒绝。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大小姐?” 楼君和赵淮南同时眉头一皱问道。 “与这个无关。”陆微霜伸手指了指楼上,接着说道:“你们早该知道了吧,我参加这个“逐鹿游戏”的真正目的。下一次会猎之时,等花火和颜欢战罢,我便会指名向她挑战。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得做些准备,所以找回谭孝恭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你在自说自话些什么?”楼君眼睛一瞪,火气腾地窜了起来,“我不管你是要挑战还是要乘人之危,逐鹿印可是在你身上,你要是出事,我们的辛苦就全完了。” “乘人之危?”陆微霜剑眉一竖,冷笑一声,语气笃定地说道:“不,她一定会赢。而且那一战过后,正是她最强的时候。然后,我一定会赢。” “陆大小姐,你真要如此,我们也没理由拦你,不过楼君说得对,逐鹿印不容有失,还请你再考虑一下。”赵淮南说着身子微微一移,隐隐和楼君形成掎角之势,气氛顿时变得一触即发。 “我没心情和你们打。至于逐鹿印,我也根本没兴趣,你们把谭孝恭救回来,我自然还他。现在就算我想给你们,没有谭家人参与,也转移不了啊。”陆微霜似乎丝毫不把剑拔弩张的气氛放在心上,意兴阑珊地说道。 “那等我们一起救回谭孝恭再分道扬镳也不迟啊,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陆大小姐,你既然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何必急这一时呢?”赵淮南苦苦劝道。 陆微霜没去答他,自顾自地双手手掌一合一分,两道绿色的雾气在她两掌之间浮现。陆微霜轻轻一推,两道雾气向着赵淮南和楼君慢慢飘去。“呐,送你们两个礼物,这是第一个,拿好了,一旦艾丽丝出现在三十米内这个就会为你们示警。” 赵淮南和楼君认得这个道术,知道陆微霜所言不虚,各自将绿色雾气收起。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感到摸不准陆微霜的心思,不过眼下还不好撕破脸,只能先各自凝神,静观其变。 “我还以为你那个时候色迷心窍呢。原来是在搞这个。”楼君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陆微霜白了他一眼,双手快速掐了一个法诀,然后左手轻按在心脏位置,右手虚握,只伸出一根食指,点在眉心印堂穴和额头神庭穴之间。 赵淮南和楼君见她摆出这个架势,同时一惊,差点就要出手。 “放心啦,不会对你们动手的,麻烦死了。”陆微霜懒懒地说道。说着,她的右手食指慢慢离开额头,往视线前方移动,随着手指移动,一缕不断变换各种形状的灰色浓稠雾气被缓缓拉出。陆微霜一声轻叱,食指一震,顿时,那雾气彻底和额头断开,团作一团绕在食指之上。 “这是第二个礼物。哼,那个家伙居然看不起我的“摄神取念”,还自作聪明地以为能瞒过我,真是愚蠢之至。” 陆微霜手指一挥,那团指尖的雾气便一分为二,分别飞向赵淮南和楼君。 两人对视一眼,微一点头,任凭那灰色粘稠雾气融入身体。灰雾入体,他们本能地闭上双眼,脸上先是露出一丝不适,随即化作难以掩饰的震惊。 赵淮南霍的睁开双眼,“陆大小姐,这是,这是那人的记忆?” “怎么样,这个礼物还不错吧。祝你们在下次会猎之前找回谭孝恭。在那之前,不要再来烦我了。”陆微霜说完飘然而去。 “淮南哥!” 赵淮南揉了揉眉心,长长叹了口气,“让她去吧,我们也得快点行动了。早日救回谭孝恭才是正事。” 第五十章 负担 孙苏合一进家门便连打三个哈欠,一旦放松下来,困意立刻浓重得化也化不开,眼皮不管不顾地紧紧扣在一起,他一边解下身上的袍子,一边直奔卧室而去,不管了,天塌下来也要先钻进被窝里去再说。 艾丽丝一把拉住孙苏合,“喂,你现在睡下去可就再也起不来了哦。” “啊?什么意思?”孙苏合闻言一惊,心里紧了一紧,困意瞬间消退了不少。 “你现在是不是很困很困,困得感觉下一秒就要睡着了?”艾丽丝问道。 虽然脑子浑浑噩噩的,但孙苏合还是一下子理解了艾丽丝的意思,是啊,只不过一晚上没睡觉,怎么会困到这种程度,以前上学时没少考前通宵抱佛脚,可第二天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困的。 “怎么?难道,我中招了?” “那倒不是,只不过是你的身体还无法适应使用魔法带来的负担。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处理不好的话还是蛮危险的。总之,先把“枝繁”解除了吧。” 孙苏合这才发现,之前使用“花开”的时候,虽然因为保护手臂,双臂的枝条铠甲和衣袖一起粉碎了,但身体其他部位的枝条铠甲依旧安稳地运作着,只是这铠甲太过贴身,以至于自己浑然未觉。 “嗯,解除解除,呃,等一下,这个怎么解除啊?”孙苏合迷迷糊糊地问道。 “很简单,就把变身咒语稍微改下就是了。跟我念:正义力量解除,peace-and-love。” 孙苏合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羞耻不羞耻的了,跟着把这恶趣味的咒语念了一遍。顿时,原本放在口袋里的魔法书自动飞出,漂浮在孙苏合的胸口,书页哗啦啦地翻动着,孙苏合身上的枝叶铠甲化作墨绿色的光芒,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随着魔法解除,孙苏合感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不可阻挡地袭来,他双腿一软,重心失衡,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天旋地转地直直摔向地面。艾丽丝早有预料,随手一挥,一股气流柔柔地托住孙苏合的身体,把他推到一旁的沙发上。 孙苏合下意识地用手捂着额头,但是眩晕感并没有因此得到丝毫缓解。他感到自己好像刚从云霄飞车上下来一样,原本的困意悄然退居幕后,眩晕感带着恶心欲呕的冲动粉墨登场。 这时,艾丽丝出手了,她挥动法杖,一个以孙苏合为中心的魔法阵在客厅地面上悄然成型。孙苏合长舒一口气,他感到一股清新的凉意好像初春的蒙蒙细雨一般温柔地润遍全身,过激的眩晕感逐渐平复,脑子也慢慢变得清醒起来。 孙苏合躺在沙发上,感觉好了不少后,立刻开口道:“我说,那个变身咒语,求求你了,改一下吧,真的太蠢了。” “哦,能开玩笑了吗?感觉怎么样,舒服不少了吧。不过还不能乱动哦,乖乖在这里先躺上一个小时再说。” “不是,我不是开玩笑啊,我说正经的。” “是吗?可是不能改哦,我也是正经的,你看我这诚恳的眼神。”艾丽丝说着把脸凑了过来。 孙苏合脸上一红,把头扭到一边。虽然他知道艾丽丝的身份,但是在这样呼吸可闻的距离上看着艾丽丝,还是让孙苏合难以避免地感到难为情,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嗯?怎么了?”艾丽丝一本正经地靠得更近。 “好了,好了,我懂了。”孙苏合没好气地答道。 “哈哈,阿弥陀佛,施主,你着相了。”艾丽丝在沙发上坐下,笑嘻嘻地揶揄着。“不过,真的要改咒语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变身的形式也要跟着改。咒语可以你自己决定,但是变身形式就只能变成那种魔法少女式的,先噼卡噼卡地全身放光,然后瞬间变成裸体,一边转转转地跳舞,一边穿上可爱的小裙子。怎么样,两种方案,你自己选吧。” 孙苏合眼睛一白,“那我不如选择死亡。等一下,还真有那种变身啊?” “理论上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实战中没人用而已。” 孙苏合心里想着,要是自己的对手,比如说那个一头金发梳的油光发亮的楼君,要是那家伙真的在自己面前搞个魔法少女变身,那会怎么样?想到一半,孙苏合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然除了你这个白痴,现实中根本不会有人会去搞什么魔法少女变身吧。” “不是哦,我只是说实战中没人用而已,平时作为表演或者自己变着玩可是很热门的。” “真的假的?” 艾丽丝一脸怀念地答道:“当然是真的,还有“魔法少女变身大赛”呢,我以前帮忙做过评委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趴在沙发上,我检查一下。” “你又想干嘛?”孙苏合警惕地问道。 “白痴。”艾丽丝捏了捏孙苏合的脸,“是正事啦。” “最好是哦。”孙苏合说着翻身趴到沙发上。 艾丽丝翻开孙苏合的衣领,捏了捏附在他后颈上那一株鼻涕虫似的植物。原本黏黏糊糊的表皮此时已经变得粗糙干涩。 “这边倒是蛮成功的,没想到能持续那么长时间,看来意念共鸣方面还有很多潜力可挖。”艾丽丝说着用法杖一指,一团绿光从杖尖流出,包裹住那株植物。 “感觉怎么样?”艾丽丝问道。 “还好,有点痒。” “诶,你有没有对我的身体有过奇怪的想法啊?”艾丽丝突然伏在孙苏合耳边,压低声音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白痴啊。我……嗷!”孙苏合一个“我”字刚刚出口,就感到后颈好像被一把钝刀狠狠地剐了一层肉下来,忍不住吃痛得大叫出声。 艾丽丝收起法杖,小心翼翼地托着刚从孙苏合后颈取下的植物:“就是这个不好,用得一久,融合的程度就会过深,取下来的时候免不了要疼一下。” 孙苏合反手去摸自己的后颈,完全没有想象中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的情况发生,反而,反而摸到的皮肤还有些滑滑嫩嫩的,跟刚敷过面膜一样。 “别摸了,身体没事,刚才的痛觉纯粹是大脑的反应,所以我才在拿下来之前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不然还要更疼。” 孙苏合把头埋在沙发垫里抱怨道:“真是的,那也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啊,很弱智诶。” “喂,你不会真想过吧?”艾丽丝坏笑着追问道。 “白痴。” “哈哈哈,没办法,你的反应实在太好玩了,欲罢不能,欲罢不能啊。” 第五十一章 剑气留痕 孙苏合翻过身来,抱着一个沙发坐垫,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仰面瘫坐在沙发上。身下的魔法阵不断带来温润的清凉,悄无声息地缓解着身体的不适。 孙苏合闭着眼睛,想起了春天去郊外踏青时躺在草地上打滚的感觉,天空中细雨如丝,若有似无;地面上,大片的草苗倔强地冲破泥土,争先恐后地崭露头角;空气里,青草的香味热烈地拂过鼻翼,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生机萌动的喜悦感之中。 可惜,其他感觉都完全神似,只是少了点青草的味道,只能靠回忆来填补了。孙苏合正这么想着,一缕优雅醇厚的茶香突然模糊了现实与回忆的界限,不由分说地击中了他。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只见艾丽丝正端着一杯热茶递了过来。 “小心点喝,有些烫。这个会帮你恢复得快一些。”艾丽丝嘱咐道。 “嗯。” 孙苏合接过阔口玻璃杯子,双手捧着,感受着茶香随着热力不断发散,虽然没有草香,但这一缕茶香也足以慰藉了。 艾丽丝靠着孙苏合坐下,郑重其事地说道:“八月十四日晚上二十三点二十三分,虽然还不能百分之一百地肯定你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但是,目前显示的可能性已经让我们必须严肃对待了。你怎么想?” 孙苏合抿了一口热茶,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现在是八月十号的早上,八月十四号二十三点二十三分,距离那个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下大概四天多一点。但是,这个时间是死亡时间。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凶手既然对死亡时间有精确的要求,那么为了确保这一点,他就必定要提前做好准备。而且,前几个案子中,他都天衣无缝地将其伪造成与己无关的事件,这绝对不是短时间可以做到的。换句话说,我们应该假设,就在现在,凶手已经开始针对我做准备了。” “的确,料敌从宽,我们是应该以这个假设为前提来思考对策。”艾丽丝赞同地点了点头,她随手撩着肩头垂下的几缕发丝,一边整理思绪,一边分析道:“而且还有一点,我觉得凶手很可能是两个人甚至更多,反正至少是有一个身怀超凡能力的方外之人再加上一个对警方办案极度熟悉的俗人。”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凶手不能是一个熟悉警方办案方式的方外之人吗?我记得有看过一个刑侦纪录片来着,里面有位警察就说:以杀人为目的的有预谋的犯罪行为,绝大多数都是单人作案。毕竟是杀人,谋取他人性命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在这种情况下,凶手是很难与另一个人建立互信,达成合作的。”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问题在于无论是你还是那位游警官,你们对于魔法的认知都存在一个同样的误区。你们拥有已经成熟的世界观,这使你们完全不相信魔法。但是一旦你们接受魔法的存在后,却又很容易过度高估魔法的力量。魔法不是万能的。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也绝对不是万能的。这个连环凶案的很多细节,不是游警官这个老江湖亲自讲解,我是根本想象不到,包括赵淮南他们,看他们当时的神态就知道,他们也是一样。这些细节上的东西,不是说会魔法就能做到的。所以,我觉得凶手有很大可能是我猜想的那种组合。” “是哦,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孙苏合仔细一想,深以为然。他捧着杯子,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一边喝茶一边感叹道:“说到底,还是信息不对称啊,知道得太少了。诶,等一下,如果换位思考的话,那是不是他们也对你和你的魔法一无所知呀,那我们也有信息优势啊。” “你刚知道啊。”艾丽丝得意地笑道:“赵淮南他们身上就被我种下了种子,他们也完全没有察觉到。” “诶,什么时候种下的?在游警官家里的时候吗?”孙苏合很是好奇。 “不是啊,是地铁站陷阱的一部分啦。其实之前那位杜拂弦的反应就让我有所猜测了,果然这个世界的人对我的许多手段是完全陌生的,自然也就谈不上防范了,虽然我也是彼此彼此啦。你以为我那么辛苦在那个废弃的地铁站里布置那些东西就是单纯为了耍耍他们而已吗?” 孙苏合忍不住吐槽:“我还真是这么以为的,感觉你像是做这种无聊事情的人。” 艾丽丝捏了捏孙苏合的脸,“白痴,我不就是你。” “我是真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变得像你这么无聊。”孙苏合笑道。 “这说明你还是不够诚于自我嘛。我可是死过一次啦,早就不执着了,悟了,悟了。” 一提到这个话题,孙苏合顿时觉得倍感沉重,“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哈哈,我是不介意啦。”艾丽丝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说回来啊,之前我们认为我,诶,不对,是你,你可能会因为偶然卷入某件事件而死。但现在看来,所谓的偶然很可能是必然,凶手极有可能已经注意到你,甚至已经注意到我。这样一来我们的先知优势就没那么明显了。以四天时间来算的话,我们之前想要先一步找出凶手的想法目前看来是不太实际了,还不如多和游警官沟通一下,说不定他那边反而更容易找到突破口。我觉得,我们应该转换一下思路,不如守株待兔,我会想办法做好准备,嗯,至少要先试试看能不能把你身上的怨气处理掉。” “是啊,这个怨气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影响,但我一想起来还是感觉……”孙苏合想到赵淮南那些火焰中映照出来的可怖鬼脸和凄厉哀嚎,双手不自觉地握得紧了几分,但是,掌心突然一空,紧接着就听到艾丽丝低呼一声。 他低头看去,只见捧在手里的杯子不知怎么的拦腰断开了,上半边还在自己手里捧着,下半边连带着剩余的茶水正晃晃悠悠地飘在空中,显然是艾丽丝反应得快,救了急。 “怎么搞的?”孙苏合把手中的上半边杯子拿到眼前细瞧,切口平整光滑,完全不是受热或者受力裂开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被什么神兵利器斜着一斩两半。 艾丽丝操纵着气流处理了剩余的茶水,拿起下半边杯子仔细端详了半天,可是完全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她伸手对孙苏合说道:“把你那半拿来给我看看。” 拿着两半杯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后,艾丽丝又试着沿着切口把它们合在一起,两半杯子居然合得严丝合缝,不细看都看不出这杯子已经拦腰断开了。 艾丽丝眉峰微蹙,想了一会儿,把杯子放在一边,对着孙苏合说道:“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两只手都要。” “哦,好的。”孙苏合心里也有些犯怵,赶紧老老实实地把手伸了过去。 艾丽丝细细看了看,又上上下下地捏了捏,然后拿出法杖嘴里念念有词地在点在孙苏合掌心。 孙苏合看着一团微弱的绿光在自己手上滚来滚去,酥酥痒痒的,好像有人拿着羽毛不住地轻轻挠过。 “喂,怪痒的。” “嘘,先别说话,忍一下。” 艾丽丝神情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把法杖一收,自言自语道:“奇怪了,这怎么回事……” “怎么了?”孙苏合心里一沉,艾丽丝这么严肃,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事。 “嗯,现在还不好说。你等一下。”艾丽丝说着起身去拿了个新的杯子塞到孙苏合手里,“你再捧着看看。” 孙苏合很认真地将杯子捧住,可是,等到原本冰凉的杯子都被捂暖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了,怨气,刚才是说到怨气的时候杯子裂开的,你试着把精神集中去想怨气看看?” 孙苏合按着艾丽丝的话又试了一下,杯子依旧完好无缺。 “好像没什么反应啊,你有什么头绪吗?”孙苏合忍不住问道。 “难道要无意之中才能触发?”艾丽丝似乎没有听见孙苏合的话,兀自喃喃自语,苦思冥想。 “对了,你之前因为和我意念共鸣而晕倒的时候,是倒在哪里来着,我记得好像是这里吧。”艾丽丝说着伏到地上,“来来,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手机的闪光灯在手电筒模式下发出明亮的白光,孙苏合学着艾丽丝的样子斜着头看向地面,亮光之下,地板上可以清晰看到一道道凌乱的划痕,有深有浅地分布着。其中绝大部分不规则的划痕明显是日常生活中桌脚、椅脚和鞋子造成的,而剩下的那些又短又直的划痕,如果放在一起看的话,隐隐可以看出是一个斜躺的人形。 孙苏合看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难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无形剑气?” “喂,我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想一下,万一上卫生间的时候突然发作一下……” “别,你可别吓我啊。”孙苏合只觉得莫名地胯下一凉,一时之间两只手放哪里都觉得不太对劲。 “我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我得好好想一想。”艾丽丝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又笑着补了一句:“哦对了,你要是担心的话,最近就别站着小便了,解放双手坐着吧。” 第五十二章 且饮茶(1) 早上九点多钟,省博物馆刚刚开馆不久。管区三层的书画厅里,今天正是“放怀丘壑·馆藏宋元山水精品展”的第一天。或许因为今天是工作日的缘故,展厅里的参观者并不多,在展厅刻意调暗的灯光下,一幅幅古画安静地向参观者展现着各自独特的魅力。 在一幅元代的展品前,一个高鼻深目的中年白人男子驻足于此。他一头随意蜷曲的黑色短发,一身明显穿旧了的驼色呢子大衣,身材并不高大,脸上胡子拉渣,看上去颇有几分落魄。此时,他正用自己那一对碧绿的眸子充满迷恋地注视着眼前的古画。他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嘴角挂着痴痴的笑容,双手不时比比划划,好像整个世界除了他和画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诶,让一让,让一让啊。”突然,一个身材高大肥硕,胸口挂着相机的大汉大模大样地走到画前,把正在看画的中年男子往旁边挤了一下。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不以为忤,转身准备去看别的展品。 大汉举起手中的相机,左扭,右扭,花了好大一番功夫,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他嘿嘿一笑,扣在快门上的食指正准备按下去,突然,眼前的镜头蓦然一黑。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这里不可以用闪光灯拍照。”刚才那位高鼻深目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一只手挡在了大汉的相机面前,用一口音调奇怪但说来很是流利的汉语礼貌地劝阻道。 大汉宝贝地收起自己的相机,上下打量了一番中年男子,眼前这位虽然是白人,但是身材并不高大,胡子拉渣的,看起来反而有些瘦弱。大汉眼睛一瞪,向前踏了半步,看上去好像一只受到了挑衅的火鸡。他哼哼冷笑了几声,然后突然拔高嗓门:“有毛病!哪里来的洋鬼子,中国人的画,中国人还不能拍照?” 中年男子似乎对大汉咄咄逼人的样子毫不在意,依旧用他那音调奇怪的汉语耐心地解释道:“这些古画是光敏性文物,很容易受到光线的伤害。所以最好不要拍照,如果一定要拍,请务必关闭闪光灯。” 大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既然不接招,他也不好继续发作,但胸中一口闷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他继续瞪着铜铃似的双眼,用轻蔑的眼神上下扫了扫中年男子,脸上的肥肉一抽,阴阳怪气地说道:“专家啊?中国人的画,你个洋鬼子懂个卵?这里这么暗,不开闪光灯,那拍个鬼啊,都是黑的,怎么给我儿子看?” 中年男子似乎完全听不懂大汉言语间的讽刺,心平气和地继续解释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个展厅光线昏暗吗?就是为了减少光线对古画的伤害。这里的照度标准连50勒克斯都不宜超过,所以一定不要使用闪光灯。” 他说完,顿了一顿,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你儿子也喜欢画吗?为什么不亲自来看一看呢?这个展览还会持续好多天,而且都是免费开放给大家欣赏的。” “有毛病!”大汉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简直是在鸡同鸭讲,他决定不再跟这个奇怪的洋鬼子瞎扯下去了,肥硕的身子往前一挤,拿起相机就要继续拍照,这回也不管什么角度不角度了,先拍他几张解解气再说。 但是,大汉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扣到快门上,双手便突然一空。中年男子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那大汉还没反应过来,相机已经到了中年男子的手里。 这一下,大汉被彻底激怒了,嗓子一拔,杀猪似地叫到:“抢劫啊。”与此同时,他浑身肥肉一抖,整个人饿虎扑食似地向前冲去,两只大手张牙舞爪地抓向中年男子手中的相机。 中年男子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眉宇之间没有丝毫害怕,只是浮出了几分淡淡的嫌恶,好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杂技。 那大汉距离中年男子只有一步之遥,但是他饿虎扑食扑到一半,两只手连相机的边都还没摸到,突然自己先停了下来。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其妙地涌出一股彻骨的寒意,就好像在三伏天的大太阳底下突然被一座冰山生生活埋,身上密密麻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 这时,展厅的工作人员远远地听到了动静,匆匆赶了过来:“请问出了什么事情吗?” 大汉如梦初醒,他完全搞不懂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工作人员的到来让他重新生出几分底气来。他脖子一梗,往工作人员那边靠了几步,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告状似的说道:“这个,这个洋鬼子抢我照相机,你可得帮我。” 工作人员端起专业的微笑,看向中年男子,“请问,呃,excuse……” “我听得懂中文。”中年男子扬了扬手中的相机,“我只是请他不要使用闪光灯。” 工作人员心里轻舒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不是抢劫打架就好说了。不过这事情说简单是简单,说麻烦它也麻烦,得好好调解才行。他回忆了一下培训中所学的标准处理方法,然后在心里暗暗斟酌了一下言辞,正准备说话,就见那中年男子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微微侧过身去。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工作人员略一点头,然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旁的大汉。大汉正一脸警惕地死死盯住中年男子,似乎生怕他拿着相机直接跑掉。 “嗯……喝茶吗……现在?”中年男子眼睛一眯,似乎有些不太乐意,但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他马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平淡表情,“我知道了……好吧……我在省博物馆。” 放下手机,那中年男子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展品,然后主动把相机递向大汉,脸上带着微笑说道:“如果你儿子方便的话,最好亲自来看一看。” 大汉哼哼冷笑了几声,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相机。就在他双手握住相机的那一瞬间,大汉突然浑身一抖,如遭电击,随后整个人好像一座发生了泥石流的肉山一样哗地瘫倒在地。 “啊……啊……”大汉紧抱着相机,倒在地上,嘴里断断续续地哀嚎着,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工作人员心里一沉,好好的,又搞什么鬼,可别出什么事情啊。他赶紧俯身去扶大汉,同时关切地问道:“您不舒服吗?” 大汉抖了一抖,看向工作人员,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手脚并用,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身子一翻,挣扎着爬了起来,冲着出口方向逃命似地夺路飞奔。 “可能生病了吧,你不去看看吗?” “哦,对,谢谢啊。” 工作人员被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发呆,此时听到提醒,赶紧追了上去,心里大叫晦气,万一真的在展厅里发了什么病,以后讹上门来那就惨了。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闲庭信步地慢慢踱出了博物馆。 博物馆外,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飞驰而至。车子稳稳地停在出口处,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他走到车子的另一边,打开后座的车门,然后毕恭毕敬地迎向慢慢走过来的中年男子。 “画先生,请。” 第五十三章 且饮茶(2) 老城区的闹市里,一座木结构的老房子毫不起眼地静立于喧嚣之中。 二楼的走廊,阳光穿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一道道地打在斑驳古旧的木地板上,光线之中浮尘氤氲。咚咚的脚步声隐约传来,由远及近,两位客人顺着楼梯上了二楼,穿过一道道光柱,走廊之上光影流转,扰动一片浮尘。 西服笔挺的年轻人用无可挑剔的恭谨姿态当先一步引路,身后的画先生缓步徐行,泰然自若地随着他走向二楼深处的雅间。 “画先生,请。”年轻人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后留在了雅间门口。 雅间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一张古色古香的鸡翅木茶桌旁,悠闲地用茶水冲洗着杯具。他一身质地考究的灰色长衫,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看起来颇显富态。老者身旁站着一位同样身着长衫的中年人,此人面相刚毅,眼神凌厉,不用做作就有一股飞扬跋扈的气势,但是此时他却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对老者执礼甚恭。 “哈哈哈,画先生,请请请!”画先生一进雅间,老者立刻起身相迎,热情得好像见到了相交多年的知交好友。 画先生却似乎不怎么吃他这一套,依旧一脸冷淡,毫无表情地自己寻了客位坐下。 老者丝毫不觉尴尬,笑意盈盈地坐了下来,手微微一抬,身旁的中年人立刻俯身下来听候吩咐。 “茶点。” 中年人略一点头,走到门口向门外的年轻人说了几句,然后继续像影子一样侍立在老者身旁。 老者一边亲自倒茶分茶,一边笑着说道:“现在要想吃到地道的粤式早茶,就是在广州都不容易了,没想到这里却藏了个惊喜。更难得的是,上年张师傅回老家含饴弄孙之后,他的儿子居然承下了这门手艺,依旧是老老实实的味道,不容易啊。所以我想着一定要请画先生来品评一下。” “有你这句评价,这两位张师傅算是遇到知音了。”画先生随口说道。 “哈哈,算不得知音,只不过是个贪嘴的老饕罢了。” 闲话间,热气腾腾的茶点已经一碟碟地端了上来。豉汁蒸排骨、虎皮凤爪、虾饺、糯米鸡、叉烧包、肠粉、烧卖……各式地道的粤式点心摆满了桌面。 画先生拿起一只蜜汁叉烧包放进嘴里,轻轻一咬,只觉得外皮绵软,叉烧鲜美,满嘴都是鲜甜的味道。他忍不住赞了一句:“真的很好吃啊。”当下也不客气,边吃边说:“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有话快点说,按照我们的约定,这是最后一次了。” “不错,辛苦了这么久,终于到最后了。不过,这一次的目标要求是活捉,画先生应该还记得吧。” “那又怎么样?” 老者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只是活捉自然难不倒您,不过这次的目标身边有个高手,恐怕有些难办。” “高手?你是说那个银色头发的女人吗?” 老者眉毛一挑,微微笑道:“看来画先生的消息也是灵通得很嘛。” “呵呵。”画先生不咸不淡地笑了几声,“这些闲话就不要说了吧,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历?” 老者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不怕您笑话,对于这个女子的来历,我也是一无所知。” “你也查不出来?呵,这可奇怪了。”画先生冷笑一声,对此并不买账。 老者继续说道:“此人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且偏偏还和我们的目标关系密切,这就奇怪了,嗯,真是奇怪得很,您说是不是?” 画先生当然听得出老者话里有话,他也懒得和老者打些机锋,鼻子里哼了一声,直接挑明:“哼,你是在怀疑我吗?” “您误会了,只是想与您计较个方略而已。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最后一步,不得不踩得稳一些。” 画先生抬起头来,擦了擦嘴角,将餐巾一掷,干脆地说道:“不过是多了个保镖,有什么好说的,还是和前面的一样,你安排好再来通知我动手。到时候我用人来换画,你也能够放心。” 这一番话说得平常,好像只是在讲一件手到擒来的小事一样,但落在旁人耳中却是谈笑之间断人生死,即使只是听着都觉得胸中豪气顿生,这等睥睨山小的风度直是叫人心折。或是有意,或是无意,这位看起来瘦小落魄的枭雄巨擘开始不动声色地展露爪牙。 老者身旁的中年人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好像一只野兽嗅到了空气中的危险味道。反而是老者依旧八风不动,笑呵呵地又吃了一只烧卖。“嗯?这只烧卖的味道浓了些,到底还是年轻师傅,手艺终归欠些火候。” 画先生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普洱,然后双眼灼灼地盯住老者。“不过,既然工作和说好的不一样了,那么报酬是不是也要小小地变化一下呢?” “哦,画先生的意思是?” “我要再看一眼我的《辋川图》。” 老者没有立刻答复,而是微微一抬手,身旁的中年人立刻会意,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打开之后,双手捧着送到画先生面前的桌上。 “凭证、钥匙、金库的地址,都在这里,画先生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去取《辋川图》。” 画先生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喜,但随即又生出疑惑,“你说真的?” “不敢欺骗画先生。” “你就不怕我请了画回去就直接走人。” “不如先看看锦盒里的东西如何?”老者眯眼笑道。 画先生拿出锦盒里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然后又用手机拨了个电话。没用多久,电话那边传来了肯定的答复,他满面欢喜地放下了手机,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把锦盒的东西贴身收好。 兴奋过后,画先生反而生出患得患失的感觉,“不行,不行,不能就这么去请,还是等这件事情结束再说吧。一定要沐浴焚香,斋戒三日才能去把它请回来。” 老者哈哈大笑:“画先生果然是真知音人。等这件事结束以后,我有一位朋友想要见您一面,不知画先生是否愿意赏光。” “呵,你以为我是谁?”画先生椅子一推,站起身来,“我走了。” “我这位朋友可是很有诚意的。”老者说着拿出几张照片放在茶桌上,轻轻一推,滑了过去。 画先生不以为意地随意瞥了一眼照片,脸色瞬间一变,他飞快地拿起照片,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过了好半天,他才笑着把照片收起,转身扬长而去。 “好,我一定见他。” 第五十四章 且饮茶(3) 画先生走后,老者笑容一敛,端起一旁的普洱茶品了一口。一缕缕热气蒸腾而上,老者的视线一阵模糊,他随口吹散了这稀薄的雾气,脸上重新露出习惯性的笑容,和之前略有不同,这一次的笑容之中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兴奋味道。 “柏元,一起吃点?”老者拿起一只蛋挞,边吃边说道。 “好。”站在他身旁的那个中年人也不推辞,拉过一张椅子,挨着老者坐下。 “今天的虾饺不错,你也尝尝。” “好。”车柏元答得干脆,一把拿起三只虾饺塞进嘴里,随便一嚼便囫囵咽了下去。 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边吃边聊,说了一会儿闲话后,老者突然飞来一句:“你很好奇?” 车柏元也不否认,只是说道:“不该问的我从来不问。” 老者哈哈一笑,兴致颇高,“但问无妨。” “蔡先生,这可是你说的啊。你可不能等我问了又不答我。” “哈哈哈,这可说不好。”蔡勋如打趣道:“你如果问我这虾饺为什么这么好吃,那我就答不出来了,你得去问小张师傅。” “哈哈哈……”车柏元跟着笑了一笑,心里有些兴奋,难得老者有此谈性,正好趁这个机会一解自己心中闷了好久的好奇心,他没有多想,直接脱口而出:“这个画先生,我也听过一些他的传闻,据说他向来做事不择手段,杀人夺画的事也干了不少,手辣得很,是个无法无天的人物。蔡先生你居然能差遣他做事,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你说的不错,他本来是杀上门去准备直接杀人夺画的,可是输了一手,不得不知难而退。而后我以毁画相要挟,又许诺事成之后就以那幅王摩诘真迹绢本《辋川图》作为报酬。知其所恶,投其所好,什么生意做不得?” 车柏元眼睛一亮,“您和他试过手?赢了一招?” 蔡勋如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然后郑重地说道:“不是我,是老爷子和他试了一手。” “此人居然要劳老爷子出手吗?”车柏元大吃一惊,手上不自觉地一用力,把一只烧卖捏得汤汁四溅,他马上回过神来,自觉失态,诚惶诚恐地说道:“我不该问老爷子的事情。是我唐突了。” 蔡勋如倒是浑不在意,“我说过,但问无妨。” “是,蔡先生。“车柏元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措辞,“这个,我不是想探听老爷子的事情,只是,实在是好奇交手的情况。蔡先生你可不可以同我说一说当时的情景。” “哈哈哈,我明白,我明白,我可还记得你第一次见老爷子时的事情。” 车柏元尴尬地一笑:“惭愧,年轻时没遇到过高山。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实在是惭愧得紧。” 蔡勋如拍了拍车柏元的肩膀,“当时画先生投鼠忌器,怕动手之间把画伤了,所以用的多是些试探性的精细招式。老爷子当然也没动真格,只是不动声色地一挥袖子,就把所有攻势尽数抚平。画先生瞧出厉害,转身便走了。哈哈,仅此而已,是不是有些失望?” 车柏元眼神闪烁,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暗自思量着什么。 “别想太多,好了,把东西撤下去吧。”蔡勋如语气一肃,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是,蔡先生。”车柏元答得很是恭敬。他恢复之前面无表情的模样,默默地把桌上的点心一一撤下。 蔡勋如独自一人坐在雅间里,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自言自语道:“画先生,画先生,呵……” 时间回到稍早前,游英雄住的商品房里,孙苏合等人告辞之后,游英雄便仰面躺着,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沙发里面。 疲惫和睡意缠绕着攀上身体,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可是,闭上眼睛之后,脑袋里却是思绪纷飞,怎么也平静不下来。隔靴搔痒似的睡意让游英雄想睡又睡不着,心中好生难受。 凶手?怨气?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超越了游英雄最疯狂的想象。挥之不去的无力感好像一对无情的大手正紧紧地扼住游英雄脖子,冰冷的触感越收越紧、越收越紧,不断地折磨着游英雄早就疲于喘息的身心。 他坐了起来,从口袋里掏掏摸摸着拿出了一包被压得变形的软壳香烟和一只不知道从哪个饭店里顺手拿来的塑料打火机。香烟已经被压得不成样子了,但对游英雄来说,能抽就行,好不好看又有什么关系。他皱着眉毛,叼住滤嘴,左手拢着挡风,右手啪嗒啪嗒地去打打火机。 微弱的火苗刚一出现就忽的一下缩了回去。啪嗒啪嗒……游英雄又打了一次,这回,干脆连火苗都没有了。 “娘老子!” 一股无明业火腾地窜了起来,游英雄抓住打火机就想狠狠地砸出去。右手手臂猛地抬起,然后突兀地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娘老子!”游英雄又骂了一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骂的是谁,是凶手?是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他把举起的手臂慢慢地放下,然后拿起手中的香烟放在鼻子前闻着。烟草熟悉的味道让游英雄终于找到了一丝慰藉。 他重新松松垮垮地仰面躺回沙发上,那根香烟静静地趴在他的唇鼻之间。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天花板,游英雄的视线无限放空,他呆呆地躺着,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时钟滴答滴答地一秒秒走动。每过一秒,就离8142323更近了一秒,每过一秒就离张战的死更远了一秒。这串数字,这串时间,就好像诅咒一样,无影无形而又无法阻挡。 不知道张战死前在想些什么?他是知道这串时间的。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串时间的?想到这里,游英雄心里更乱了,他忍不住双手插进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里狠狠地抓了几下。这个时候,他真想学亚历山大大帝剑断绳结,刷拉拉把这纷繁的思绪砍个粉碎,可是,哪里又有这么一把宝剑呢? 叮咚,叮咚……门铃突然响了。 大清早的会是什么人?游英雄心里蓦然一紧。他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娘的,是不是有点太神经过敏了,谨慎是好事,但弄得草木皆兵可不行。他抹了抹自己的脸,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起身走到门前。 透过门上的猫眼,游英雄看到了门外的客人。来者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脸上架着一副超大的墨镜,墨镜之下可以看到一条狰狞的伤疤横亘脸上,即使墨镜将其遮盖了大半,但看起来还是十分显眼。 这人是谁?游英雄没有急着开门,他默不作声地靠在门后,一边用猫眼继续观察,一边在脑子里快速思索着门外那人的来历。 门铃响了好一会儿,屋里还是没有反应,黄志成把手指从门铃上拿开,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举到猫眼前晃了晃。“我在楼下自动贩卖机等你。”说完转身便走了。 游英雄站在门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之情。那张照片,那是一张已经有些年数的老照片,上面是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和两个相貌青葱的年轻人一起站在操场上的合影。其中一人赫然就是年轻时候的自己,另一人则是年轻时候的张战,而那个中年男人,虽然脸上没有伤疤,但游英雄一眼就看出,他就是刚才站在门外的那个人。 “咖啡?还是茶?”自动贩卖机旁,黄志成看着神色复杂的游英雄笑着问道。 “不用了。” “那就茶吧,我记得你不爱喝咖啡。” “你是谁?为什么会有那张照片?”游英雄单刀直入地直接问道。 黄志成拿起自动贩卖机里滚出的两瓶茶饮料,扔了一瓶给游英雄,自己拿起另一瓶咕噜咕噜地牛饮了一通,这才开口说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游英雄暗暗地提高了警惕。 “开!” 没等游英雄反应过来,黄志成突然一声轻喝,右手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掌按在了游英雄眉心。 游英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很快,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五官变得平静下来。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痴痴呆呆的茫然。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游英雄的表情终于恢复了鲜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之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好像刚从一个难以解脱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黄志成收起按在游英雄眉心的右手,随手抹去他额上的汗珠,柔声道:“英雄,记得我是谁了吗?” 游英雄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黄队,好久不见了。” 第五十五章 有客来访 下午两点多钟,太阳正烈,室外热浪滚滚,似乎要榨干行人身上的每一丝水分。但在孙苏合的出租房里,此时却是空气清爽,温润宜人。客厅里,原本的家具都被安置在了墙角,取而代之的是许许多多大小不同,形态各异的奇异植物。它们呼吸着、摇曳着,生机盎然地占领了地面、占领了墙壁、占领了天花板,将这个小小的客厅改造成了一座微型的魔法森林。 客厅中央的地面上铭刻着一个大型的魔法阵,孙苏合摊成一个大字,好像浮水一样漂浮在魔法阵正上方的空中。以地面上的魔法阵为根基,温润的绿光形成了一个地球仪似的光球,将孙苏合的身体完全包裹。光球表面,诸多绿色光粒组成各式各样的神秘符号,时隐时现,不断变化。 艾丽丝脸色严肃地站在魔法阵旁,右手挥舞着法杖,操纵着魔法阵因势利导地不断演进,左手不时在空中点点划划,指尖过处,一道道纤细的绿色光痕在空中形成了复杂的文字和图像,实时记录着魔法阵的诸般变化和艾丽丝自己的想法猜测。 “呼……”艾丽丝微微叹了口气,右手一抖,法杖随之隐去。她双手揉了揉眼睛,身体往后一倒,脚下的藤蔓顿时快速生长变形,结成了一个完美契合身体弧度的藤椅,稳稳地托住了艾丽丝。 “怎么样?”孙苏合见艾丽丝停下手来,忍不住心有惴惴地问道。 “不好说啊。”艾丽丝审慎地选择着自己的用语,“目前能够明确的是:有什么东西和你自身的力量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了一起。那东西,虽然严谨地来说,我还无法完全肯定,但应该就是所谓的怨气了。” 孙苏合尽力消化艾丽丝这番有些拗口的回答,可是脑袋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 “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懂。” 艾丽丝苦笑一声:“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所以没办法严谨地描述确切的情况。我掌握的魔法知识体系中并没有人类的存在,虽然也有一些共通之处,但是,好多手段我都不敢乱用,谁知道用在人类身上会有什么效果呢?现在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哎,只能先保守地试探,然后慢慢调整了。” “那你所说的‘我自身的力量’又是什么?” “这个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因为我用了好几种方法调查,结果都显示破坏杯子的力量来自于你自身,并不是外来的。” “我自身,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过。” “我当然也知道。我猜测可能你本身就具有某种素质,然后因为怨气的刺激,这种能力发生了突变,最终显露了出来。但也许正因为如此,怨气和这股力量纠缠在了一起,变得非常棘手。而且你现在完全没办法控制这股力量,一旦因为情绪变化无意中使出,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是非常危险的。”艾丽丝揉了揉太阳穴,叹道:“看来人类身上的秘密远远超出我们两个以前的想象。哎,总之你现在暂时还是尽量保持心平气和,安心待在我的魔法阵里吧,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孙苏合忍不住叹一口气:“哎,总觉得两眼一抹黑,问题却一个接一个地来……” “乐观点吧,或许我们已经发现了凶手对你感兴趣的原因。如果能顺利解决的话,说不定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也有道理。”孙苏合感叹道:“要是没有你,就我一个人,我真不敢想象现在是什么样。” “哈哈,求人不如求己嘛,我也是孙苏合啊。”艾丽丝笑道:“而且,就算没有我,你也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只不过以我的经历来看,可能结果不是太好,哈哈哈。” 虽然艾丽丝说得浑不在意,但孙苏合却听出几分悲哀来,他忍不住心里一酸。结果岂止是不太好,不但是死亡,而且还死得不明不白,什么也想不起来。推己及人,没有人比孙苏合更明白艾丽丝心里有多不甘心。比起死亡本身,这种不明不白的死法和无力抗争的懊悔更加令人能以忍受。 孙苏合越来越觉得,说不定艾丽丝会在这个时间点回到这个世界,就是冥冥之中要和这件事情做个了断。而自己现在的处境比起艾丽丝当年何止好上百倍,虽然自己还是没有多少能力参与战斗,但至少可以赌上自己的生死和艾丽丝一起好好斗他一斗。不管最后结局是生是死,相信都不会再留下遗憾。 想到这里,孙苏合豪气顿生。“好,求人不如求己。不过这次是时候换个结局了。” “哇,好威风啊,感觉需要鼓鼓掌。”艾丽丝笑着用夸张的模样拍起手来。 “白痴。”孙苏合被弄得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不行,不行,要控制情绪,冷静,冷静。孙苏合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说之前的死者会不会也出现我这种情况,不过游警官似乎没有提到……” 孙苏合话没说完,艾丽丝突然神情一动,咦了一声。 “有客人来了。” “客人?” “嗯,已经到楼下了,是陆微霜,而且她身边还有几个人,不过不是那个赵淮南和楼君,似乎是一群俗人的样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去看看再说。”艾丽丝右手一挥,法杖成型,起身向玄关走去。 陆微霜依旧是一身裁剪入时的黑色休闲套装,手里闲闲地握了一柄古意盎然的檀香折扇。在她身后跟了八个统一制服,作服务员打扮的年轻小哥,每个人都提满了大包小包,几乎把过道挤得站不下去。 艾丽丝稍微把门打开,探出头去揶揄道:“这么巧啊,你也住这里吗?” 陆微霜一见艾丽丝,眼睛顿时一亮,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笑意。她用扇子在掌心轻轻一拍,对着身后的人说道:“就是这里了,把东西搬进去吧。” 艾丽丝冷冷一笑:“停,我可没说欢迎你们进来。” “诶,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衣服,你不喜欢吗?先看一看嘛。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去挑别的衣服啊。”陆微霜很自然地凑到了艾丽丝面前,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楚楚可怜地说道。 又来了,这家伙是故意的吧,是我没说明白?还是她的思维太跳脱了?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但是完全搞不懂这家伙在想些什么,根本跟不上她的脑回路。艾丽丝感到有些头疼,她最不会应付的就是这样的人了。 “放心吧,他们不会记得来过这里的。”陆微霜用扇子指了指身后,然后满不在乎地说道:“还有,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情报,也都可以告诉你哦。” 艾丽丝眉头一皱,“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嘛,我们是朋友啊。” “是吗?”艾丽丝不置可否地一笑。 “为什么不相信呢,我很有诚意的。”陆微霜一脸委屈地嘟了嘟嘴,随即自己笑了起来:“好了,败给你了。有两个原因啦,一个是我想问你一下那天你和花火交手的情况。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你犯了很严重的罪,所以我要来帮你。” “哈?很严重的罪?” “没错,你看你穿的都是些什么破烂啊。” 艾丽丝低头一看,自己穿的是孙苏合的旧t恤,虽然不太合身,也说不上是破烂吧。至于之前孙苏合买的女装,艾丽丝连看也不想看第二眼。 陆微霜一脸痛心地继续高谈阔论:“你看,你明明长得这么美,可是居然穿这些破烂衣服,这简直是焚琴煮鹤,罪大滔天。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只是看一眼心脏都要揪紧。” “哦。”艾丽丝木木地回了一声。两人一时无语,气氛分外尴尬。 艾丽丝暗暗叹了口气,心想:算了,就看看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吧。反正都在我的地盘,还怕她不成。要我给人类除灾解厄,那是不太拿手,可是要说打人,这些天大大小小也打了好几场,还是有打出些心得来的。 “好吧,你进来吧。让他们把东西留在门外就好。” 第五十六章 道行(1) 陆微霜见到艾丽丝松口,顿时喜上眉梢,她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中的折扇,身后的服务员小哥们立刻小心翼翼地把身上挂满的购物袋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地上。大包小包挤满了过道,服务员小哥们排成一列,一脸木然地回去了。 “这些怎么拿进去?就放在这里吗?先说好,我不想拿诶,那么多很累的。”陆微霜挥着折扇指着地面说道。 艾丽丝让开一个身位,“你先进来吧。” “那给你拿咯。”陆微霜笑嘻嘻地进了门里。一进门,一股清爽的凉意扑面而来,目光所及,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奇异植物。“哇,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诶,这个好好玩……”陆微霜东摸摸西看看,惊叹连连。 艾丽丝站在门口,法杖一指,一股气流自然凝聚,穿梭在过道之间,把堆满地面的购物袋托得微微浮起。她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一团绿光自法杖顶端激射而出,飞快地绕着各个购物袋流转不息。 过来好一会儿,那团绿光逐渐淡化消失,艾丽丝睁开眼睛,满腹狐疑地揉了揉额头:“真的都是衣服啊,搞什么鬼,她不会是认真的吧。” 陆微霜很快被客厅中心的巨大光球吸引住了,她绕着魔法阵转了几圈,忍不住兴冲冲地对着漂浮在其中的孙苏合问道:“喂喂,这又是什么,这个看起来也好好玩。” 孙苏合摊成大字漂在空中,自己是不能随便动弹的。陆微霜兴致勃勃的样子让孙苏合心里莫明地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他赶紧说道:“这个很危险的,真的很危险。绝对不可以碰知道吗?” “可是我已经碰了。”陆微霜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按在了光球上,绿光如同水波一般泛起阵阵涟漪。 “喂,一点事都没有啊。好啊,你骗我。”说着,陆微霜直接把手探到光球里面,按在孙苏合的手臂上,轻轻一拨。顿时,孙苏合的身体顺着她用力的方向慢慢地转了起来。 “喂喂喂,你别乱来啊。”孙苏合大声警告着,可惜声音里满是外强中干的味道。 陆微霜狡黠地一笑,手上加了一把力,孙苏合一下子头上脚下地转了起来,一时之间胸中欲呕,眼冒金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别瞎玩,不然只能请你出去了。” 艾丽丝终于回到了客厅,购物袋们跟在她身后飞舞着落在了客厅的角落,虽然她对这些衣服完全没有兴趣,但是这么多东西如果一直摆在门口那实在是太显眼了。她伸手按在了孙苏合的脑袋上,把他慢慢地拨回到正常的姿势。 陆微霜用折扇拄着额头,摇头叹息道:“哎,不行啊,男人这么窝囊可不行。” “要不是我动不了,我叫你知道什么是男人!”孙苏合恨恨地说道。这话一出口,他心里不禁有些后悔,虽然他没有那个意思,但这话落在别人耳里未免有另一层猥琐的含义。 陆微霜摇了摇头,继续嘲讽全开:“哎,格调也这么低,已经没救了。” 艾丽丝同情地拍了拍孙苏合的脑袋,可是她眼里掩盖不住的笑意让孙苏合更加郁闷。 虽然孙苏合出糗的样子很好玩,但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的?”艾丽丝语气一沉,问出这个必须立刻搞清楚的问题。 “不要误会哦,我可不会做那种尾行痴汉的事情。是赵淮南和我说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什么能力吗?”艾丽丝自问每次回这个出租屋的路上都精心消除了踪迹,等闲不会被人跟踪到。 “我没问过他诶。”陆微霜想了一会儿,“大概是看监控看到的吧。你看现在不是到处都有监控摄像头吗?他成天趴在电脑前调各种监控来搜集情报的。” 艾丽丝一拍额头,“还有这一手,我真是白痴啊。”她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思维的盲区,把心力都放在了提防各种超凡能力上,却忽视了现代科技的力量。这样看来,这个地方恐怕早就被有心人知道了,情况一下子变得愈发恶劣。 不过也没必要坐在这里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艾丽丝快速调整自己的心情,她盘算着眼前这位陆微霜虽然看起来很不靠谱,但是说不定真的可以提供很多有用的情报。总之先客气一点吧,刚才一时心急,语气近乎质问,说起来实在有些冒犯,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不好意思,刚才有些心急,言语之间太过唐突了。”艾丽丝微微低头,很真诚地表达了歉意。然后她右手扬起,轻轻拂过发梢,银发飘飞间,周围的植物们也应和着摇曳生姿。 艾丽丝扬起的右手当空一握,然后五指轻弹如花般绽开,随着她的手势变化,无数落叶飘飘而下。落叶纷飞之中,艾丽丝操纵气流身姿潇洒地徜徉其间。在她的妙手之下,一片片精心挑选的叶子被气流包裹着汇聚到她的胸前。艾丽丝满意地看了它们一眼,然后用左手对着身边的一株仙人掌似的小树一划,树身裂开一个口子,澄澈的汁液缓缓流出。这些汁液一接触空气就立刻发热沸腾,艾丽丝马上将浮在胸前的叶子散入其中,热力一激,一股淡雅的清香悠然而生。 艾丽丝再从身后摘下一朵手掌大小,质如琉璃,形如酒盅的鲜花,将这股茶水注入其中,而后双手捧着,往前一奉,笑道:“请。” 陆微霜看得入迷,双目之中神采飞扬。她笑着点头致谢,从艾丽丝手中接过花来,先是微眯着眼睛一闻茶香,然后毫无犹疑地品了一口。茶汤入喉,她忍不住双手捧杯对着艾丽丝又行一礼。 “好茶!我,我已经词穷了。也是,这茶又哪里是语言可以形容的呢?” “好茶也得遇到知音才算得上好。”艾丽丝一指地面,地上的藤蔓立刻在陆微霜身后结成一张椅子。两人坐下后,艾丽丝笑道:“说句实话,我是不会喝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泡的来历不明的茶的,你还真是,真是个妙人。” 陆微霜挥了挥扇子一脸认真地说道:“人美茶美,有什么理由不喝呢?我从来不会拒绝美的东西。”她又用扇子指了指一旁飘着的孙苏合,接着说道:“如果是他泡的那我就不喝了。” “那你就不怕美人心恶,娇花带毒?”孙苏合忍不住插了一嘴抬杠道。 “哎,果然格调低的人是无法理解什么是美的。我问你什么是美?” “美,美……”孙苏合一时语塞,他仔细一想,美这个概念说起来既具体又抽象,黄口孺子也懂得识美辨丑,但饱学鸿儒也难以对此下一个人人信服的定义,什么是美呢? “很简单的,看你这么可怜就教教你吧。”陆微霜侃侃而谈:“为什么人类喜欢美呢?因为美即是好,人类在千年万年亿年的演化中用无数的时间和生命甄别出了什么是好,然后将他们以美为名深深刻入遗传因子深处代代相传,这就是人类对美的本能向往。我只是单纯地遵从了无数先贤为我留下的宝贵经验而已。” 孙苏合听后不禁哑然失笑:“哇,你还真有些歪理啊。我差点都要被你说服了。” “没关系,你不懂也不要自卑哦。毕竟夏虫不可语冰。” 孙苏合被这几句话噎得好生难受,本想立刻针锋相对,但是转念一想,硬要争这些口舌之利也没什么意思,太失风度了。就让她嘴上讨些便宜又能怎么样。不过这位陆大小姐似乎有些好为人师,不如……孙苏合扭头向艾丽丝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艾丽丝微一点头,不用多说,两人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陆大小姐,”孙苏合学着赵淮南他们的叫法说道:“我想请教一下,人类有没有可能在毫无修行的情况下突然拥有某些超凡的能力呢?” “啊?你在说什么?”陆微霜被这突然跳跃的话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就随便一问。” 陆微霜微一沉吟,剑眉一挑,“你说的不会是“天道行”吧?等一下哦,你难道是在说你自己吗?” “天道行?”孙苏合想起在游英雄家里时陆微霜好像也说到过什么“天道行”,什么“摄神取念”。他立刻问道:“天道行又是什么?” 陆微霜一脸惊讶,“你不会真的不知道道行理论吧?” “真的不知道。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干嘛骗你。” “难道艾丽丝没有……”陆微霜突然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艾丽丝,“不会吧,难道你也不知道?” 艾丽丝很认真地答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请你为我们解惑?” “诶嘿嘿。”陆微霜目瞪口呆了一小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痴痴地笑了起来。她哗的一下展开折扇,一边摇着,一边拿腔拿调地说道:“告诉你们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呢,法不可轻传啊。” 第五十七章 道行(2) 艾丽丝心里觉得好笑,眼睛一眯故意做出一副焦急的模样。“法不可轻传?那可很严重啦,这,这该怎么办呀?” “诶,那就要……”陆微霜啪的一下把折扇一合,指向艾丽丝,“那就要把衣服脱掉。” “哈?” “哦对了,你这个家伙给我先转过去吧。”陆微霜身子一探,用扇子抵在一旁飘着的孙苏合的肩上,直接无视他的抗议把他推到了脸朝墙壁的方向。 “不是,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艾丽丝问道。 “当然是认真的。求求你快把这身破烂衣服换掉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真的,看得我心里好难受,眼睛都疼起来了。快试试我给你挑的衣服。”陆微霜起身去拿堆在客厅角落的购物袋,“不过这边的店里选择实在不多,也没有我相熟的设计师,看来看去也就只有几件还算不错。” 只有几件吗?艾丽丝看着那一大堆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忍不住就要吐槽,不过不行,这个时候还是应该先赶紧表明立场才是。艾丽丝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个没得商量,我可不穿这个衣服啊。” “诶,可是这件很可爱啊,我觉得很适合你。”陆微霜拿着一条用缎带装饰的普鲁士蓝百褶连衣裙对着艾丽丝比了比,“放心吧,尺码肯定没问题,我昨晚认真看过了。” “不是尺码问题,我不习惯穿这样的女装。”艾丽丝有些尴尬地一笑。 “诶,那你喜欢干练一点的中性风格吗?那也不错。”陆微霜用扇子轻轻拍了一下手心叹息道:“不过可惜了,这边的店里这类风格的衣服都不太合心意的,我倒是有相中一件,可是尺寸不太适合就没买。” 艾丽丝实在不想再在衣服上纠结下去。“能不能换一个条件,你不是想知道我和花火交手的情况吗?” “这样就没意思了,我们是朋友嘛,又不是在做交易。其实道行理论是当今方外的显学,你不知道反而比较奇怪。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直接告诉你也没什么。啊,对了,如果衣服不喜欢的话,那试试这条发带怎么样?”陆微霜说着又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条海军风的黑白条纹发带。 艾丽丝撩了撩随意披散着的银色长发,“这倒没问题。” “那我帮你绑。” “诶?我自己也可以……” “我帮你绑嘛!” 艾丽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麻烦你了。” “喂喂,既然只是绑个头发,那帮我先转回来吧。”一旁,飘在空中动弹不得的孙苏合无奈地喊道。 “喂喂,这是请人帮忙的态度吗?”陆微霜在孙苏合肩上用力一推,孙苏合的身体顿时以一个极大的加速度转了起来。 “你……” 还未等孙苏合叫出声来,陆微霜又用手一按,将孙苏合以最初的位置定了下来。她轻描淡写地说道:“算了,懒得和你计较了。” “哇,怎么变成好像你才是那个受害者了。” 陆微霜脖子一歪,嘴角勾起,回了个怜悯的眼神,只是其中没有半点真诚的意味,反而饱含着满满的嘲讽,把孙苏合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拿着发带走到艾丽丝身后,一边理着艾丽丝的头发一边笑着问道:“说起来,这家伙为什么会飘在这里啊,虽然还挺好玩的,不过和屋里的景色很不搭,弄得很难看诶。” “这个嘛,你先得告诉我们你所说的“道行理论”是什么,我才好回答你啊。”艾丽丝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一旁脸很臭的孙苏合,同情之余更多的是忍不住想笑,为什么看着孙苏合出糗会觉得那么好玩呢,真是种说不明白的恶趣味。 陆微霜挽起艾丽丝的头发,从额头软软地分开,轻轻拢向颈后:“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了,你知不知道外丹学说和内丹学说?这个即使是俗人也应该多少有听过吧……” 正说着,陆微霜拢着头发的手突然一停,“诶,你的耳朵?” “稍微长得有些不太一样,会很奇怪吗?” “不会,很可爱啊。”陆微霜欲言又止,“我……我可以摸一摸吗?” “啊?”艾丽丝脸上微微一红,错开话题:“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外丹术和内丹术我倒是听过,不过也只是听过而已。” 陆微霜略略有些失望,接着说道:“嗯。因为以前是真的法不轻传,不像现在这么开放。当然我说的是正宗玄门秘传,可不是俗人中流传的那种。我听说有的俗人还真以为内丹术就是在身体里练出个结石来,呵,真是愚不可及。” 轻蔑地笑了笑,陆微霜继续说道:“扯远了,话说回来,无论是炼汞烧铅的外丹学说还是炼精化气的内丹秘诀,它们的终极目标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期望通过种种修行达到长生久视的逍遥境界。但是,长寿者有之,长生却无从谈起。而如今方外公认的第一位真正实现长生久视者就是我们元元岛的创始人之一元元道人。自然,他所提出的以内外丹诀为源流,另辟蹊径的道行理论也就成了如今最为热门的显学。” 陆微霜慢条斯理地说来,落在孙苏合耳里却不啻于惊雷乍起。真有人能长生不死?孙苏合只觉得口干舌燥,心中剧震,但仔细一想,疑惑随即生出,他忍不住插嘴问道:“你说长生久视,可是如何能认定一个人长生久视呢?我虽然不懂这些,但也知道历史上内丹术是在唐宋之后才真正成型,就算另有秘传,也不会早上太久。那么依你的话来看,元元道人该是唐宋之后生人,这样算的话,如今最多也不过寿数过千,虽然已经很惊人了,但是长寿和长生可是完全不同啊。” “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有点见识嘛。”陆微霜好像第一次看到孙苏合一样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不过有件事情你搞错了。元元祖师可不是人类,他的前身乃是通灵猿猴,得到无名道人传授内外丹诀精要,修炼有成之后别出机杼开创出道行理论,并以此为基础转生人身。这样说的话,你该明白为什么他会被公认拥有长生久视之能了吧。” 艾丽丝眉峰紧蹙,沉思良久问道:“你是说他拥有类似于灵魂转移的能力?肉体衰老之后就转生到新的身体之上?” 第五十八章 道行(3) 陆微霜站艾丽丝身后,一边仔细地把她的头发分成几股,各自理顺,一边问道:“我问你哦,你觉得灵魂是什么呢?” “那老师你教教我嘛。”艾丽丝微微笑道。 “老师,嘿,别这么说嘛。”陆微霜有些难为情地抿了抿嘴唇,“嗯,其实我们一般所说的灵魂呢,是个很粗糙的概念。在许多宗教和原始崇拜中,它们为了自家的那一套理论可以逻辑自洽,就把灵魂这个概念作为方便的工具使用,什么都往这上面推。这个暂且不去谈它,那么,生物的体内是不是真的有某种超越肉体的所谓真我存在呢?” “好啦,别卖关子了陆老师。” “这样才有趣嘛,因为这些东西说说很无聊啊。”陆微霜撇了撇嘴,“话说回来,其实这也是个很热门的研究课题啦。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学界还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灵魂这种东西存在的证据。说起来,这类研究从根本上就存在着巨大的争议,比如什么是所谓的“真我”,如何定义“我”。呵,反正各家各派都自有见解,吵得沸反盈天的,但谁也说服不了谁。比方说,有些极端点的观点就认为:我之为我,不可有一丝一毫一厘之更改,昨日之我与今日之我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了。与之相对的,也有的观点认为肉身乃是随时可弃的皮囊,一连串相互关联承接的思想经验才是我之为我的根本。只要思想经验得以流传,就算肉体消亡,我也存身不灭。” 什么是我?听着听着,艾丽丝和孙苏合几乎同时不由自主地微微扭头看向对方,目光交接,两人同时一笑,什么是我?哈,人生际遇之奇妙真是难以言说。 陆微霜将发带展开,用发夹固定住,然后从艾丽丝的长发里挑出几股和发带一起编成辫子。她一边编得兴起,一边说得兴起:“以道行理论的观点来说的话,则有“时、势、命、运、结、道”之说。“时”是指过去一切经历的总和;“势”是指知识、思想、能力的总合;“命”是指血、肉、筋、骨……肉身之总和;“运”是指未来一切可能性的总和;“结”是指与世间万物的一切联系之总和。” ““时、势、命、运、结”这五者涵括了“我”的一切,试问,如果把它们都完全复制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再造另一个“我”呢?显然不是。那么,其中区分两者,决定我之为我的关键特质就以“道”来命名。所以,“道行”就是这六者组成的一个不断变化的系统,也就是所谓的“我”。以这样的角度来看的话,所谓的长生久视不过是在“命”上做文章,而“命”并非不可改变的,相反,它本身就在不断地变化更新。所以修为精深者只要把握住其他五者,只在“命”上予以除旧更新,那么长生至此不再是虚言。” 陆微霜说着笑了笑:“说是这么说啦,但实际上包括元元祖师在内,这么多年来,成功者实在寥寥。而且近年也有各式各样的学说不断兴起,来挑战道行理论。但是毋庸置疑,道行理论仍是目前指导修行的最为权威的体系。” 艾丽丝一脸严肃,眉头深锁,一边仔细听着,一边手指轻弹,一团绿色光粒在她掌心如星云般快速流转闪烁,辅助着她不断用自己那源自另一个的知识与陆微霜所说相互印证。 孙苏合却是听得云里雾里,半懂不懂,就好像一个小学生翻开了一本高等数学教材,一字两字是看得懂的,连缀成篇就成了天书了。“可不可以稍稍暂停,我想请教一下,这和你之前所说的“天道行”,也就是,呃,个人莫名拥有的超凡能力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有些理不清这个思路。” 陆微霜笑着翻了个白眼,“哦,你急什么。我直接说你能听懂吗?不从头说起,说了也是白说。啊,啊,怎么有种回到小学时候的感觉。” 小学是学这个的吗?孙苏合强忍着吐槽的冲动嘿嘿一笑,他已经有些摸清陆微霜的个性了。和她斗口那是有输无赢,不,倒不如说就算赢了那又怎样?也是很没意思的一件事。既然如此,那顺着她来就好了。 “怪我,怪我,您接着说,我洗耳恭听。” “刚才所说的是广义上的道行,一般我们平时口头说的道行其实是指“天道行”与“凡道行”。” ““天道行”和“凡道行”?”孙苏合喃喃自语,天哪,又来了两个新名词,越来越搞不懂了。 “先别急着问,我会给你们说的啦。” 孙苏合点点头,“嗯嗯,明白,明白,您接着说。” “其实“天道行”产生的原理学界还没有完全解明。目前接受度比较高的假说认为:“时、势、命、运、结、道”六者在因缘际会之下会有极小的概率表现出某种独一无二的特殊能力。”陆微霜眉宇之间自然而然地掠过一丝傲气。“像我的“摄神取念”便是如此,是我们陆家威名赫赫的独门道术。” “怎么说得有点像基因突变。啊,抱歉,你接着说。” “你这次倒说得不错。据我所知,的确是有学者试着从基因突变的角度来研究“天道行”的课题,不过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至于“凡道行”则是前辈先贤参照“天道行”创造出来的修行法门。“天道行”是无法修行得到的,“凡道行”则理论上人人皆可修行,不过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很挑人啦。修行者需要极大的智慧和毅力,真正修得成的人比起“天道行”还少呢。” 陆微霜拖着终于编好的辫子患得患失地看了又看,又吹毛求疵地微调了一番,然后掏出一面小镜子笑着凑到艾丽丝脸旁。“嗯,这个感觉差不多了,快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艾丽丝眼前一亮,“还真不错诶。” “你的发色太浅,用发带的话很容易搭配不好,不过我选的这个很合适吧,我昨晚就在想该怎么搭配了。”陆微霜颇有些自得地笑了笑,然后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啊,说得我口都干了。其实这些元元岛网站上都有的啊,自己去看……诶,你们不会不能上“方外网”吧?” 艾丽丝和孙苏合同时摇摇头。“方外网又是什么?” “不是吧?你们说真的?” “嗯。”两人同时点点头。 “天哪,你们是桃花源里来的人吗?”陆微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诶,我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可以告诉我吗?可以吗?不可以吗?” 艾丽丝模棱两可地答道:“这个的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暂时还有些为难,以后吧,以后一定会告诉你的。” “小气,不说就不说嘛。”陆微霜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算了,再说吧。我先划个权限给你们,上不了方外网那怎么行。” 方外网?听起来应该是专供所谓的“方外之人”使用的网络。艾丽丝和孙苏合皆是一喜,如果真和想的一样的话,那眼前这信息严重匮乏的被动局面将大为改善,再也不是两眼一抹黑的窘境了。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 “诶,谢什么,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真想象不了没有网络的生活。” 陆微霜对着手机捣鼓了半天,抬头看见眼前两双满是期盼的眼睛,不禁满是尴尬地抱怨道:“现在怎么划不了权限了,还要什么认证,什么时候改的啊。” “不行吗?” “不不不,肯定能开通权限的,等一下,等一下,我换我老爹的账号试试。” 陆微霜埋头对着手机又点了好一会儿,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你们去这里的二十二局办一下吧,那群罗里吧嗦的烦人家伙应该已经来烦过你们了吧?” 第五十九章 问道式 虽然之前花火有大致说过二十二局这个机构,还给了一张局长的名片,不过事实上迄今为止,不论是孙苏合还是艾丽丝都仍未与这个机构有过正面接触,更谈不上有多少了解。但是按照两人之前商定的计划,如果事有万一,那这个二十二局很可能成为不得不求助的重要退路,所以获得更多与之相关的情报就变得十分必要。 孙苏合想着,不如先装作不知道,看看陆微霜是怎么说的,两相对照的话,才能得到更加可信和全面的情报。 “二十二局?好怪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孙苏合做出一脸疑惑的样子问道。 “诶?真的假的?”陆微霜不禁脱口而出,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掩嘴笑道:“今天真是把一年份的疑问句都说完了。不过确实槽点太多了吧,我是该吐槽你们居然不知道二十二局呢?还是该吐槽那群苍蝇一样嗡嗡嗡的烦人家伙居然没有出现过?你们最近可是活跃人士啊。明明之前我刚来那时候就很烦很多事的。” 陆微霜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扇子道:“啊,前言撤回,说他们是苍蝇有些糟糕,蜜蜂吧,嗯,蜜蜂这个比喻不错呢。” “那这个二十二局究竟是个什么机构?是什么特殊的电信运营商吗?广告很多?”艾丽丝自然明白孙苏合的意思,于是也佯装完全不知情地接着问道。 “哈哈,不是,不是,不是专门卖网络的。”陆微霜闻言笑道:“是官方设立的一个专门管理方外事务的强力部门。不过实际上他们业务范围很广啦,也会做一些服务性的工作。比如说和我们元元岛合作代理各地的方外网业务。又比如说为了确保“方外协定”,会监督像我这样外来的方外之人在本地的行动。而且这次因为“逐鹿游戏”的缘故,不但要做基本的报备,还害我填了好多表,很啰嗦很烦的。” “外来的都需要向他们报备吗?”艾丽丝眉头一挑问道。 陆微霜笑着摆摆手,“其实大家都不太爱搭理他们的,不过也都会给点尊重啦,反正找上门来的话就填几个表听他们啰嗦一顿就好了。基本上只要不做违法的事情他们也不会管太多,除了很烦之外还是挺好说话的。他们是最希望安安稳稳别出事情的。所以,互相尊重嘛。对了,你们也不知道二十二局的地址吧,要不要我带你们过去?开通一下方外网的权限应该不需要多少时间。” “那太好了。” “诶,小事小事。话说回来,这家伙是觉醒了天道行吗?不过,飘在空中动不了,这是什么道行?天道行木头人?还是天道行竹蜻蜓?”陆微霜笑着又贱贱地推了孙苏合一把,“哈哈,感觉好蠢,又好弱。” “哇,救救救……”眼前一花,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起来,孙苏合赶紧大声求救。 艾丽丝笑着随手一挥,孙苏合的顿时身体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牵引着回到了最舒适的姿势。 “这个是我怕他控制不好力量误伤自己所以暂时保护起来,你能看出来他是什么道行吗?” “看是看不出来啦,而且也未必是天道行觉醒。我只是说按他的描述,天道行觉醒的可能性最大。不过要想验证也很简单,做个问道式就好了。” “问道式?” “呃,这个我就不解释了,解释起来又要长篇大论的。还是直接做一遍吧,做一遍你们就明白了。很简单的,只要一碗水一滴血就可以了。马上就能得到结果。” 血?孙苏合不禁多想了几分。应该没问题吧?他向艾丽丝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没事的。”艾丽丝冲着孙苏合摆摆手,老神在在地笑道。这份尽在掌握的神态让孙苏合心中安心不少。 “血和水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艾丽丝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要求,水的话,最好用的当然是特别调制的玉符金液,但那是做精微细致的专门研究时用的。只是看个大概的话,一碗自来水就可以了,效果其实都差不多。血的话,舌尖血、指尖血都可以,一滴就够了。” “那的确挺简单的。”艾丽丝说着起身拿了一只雪白的阔口碗盛了一碗水,然后打了一个响指,地上的藤蔓瞬间在陆微霜面前结成一张简易的小桌子。她将碗放下之后冲着孙苏合一指,一道无形风刃瞬间划过孙苏合的右手中指。还没等孙苏合感到疼痛,气流已经裹着一滴血投入了碗中。与此同时,孙苏合指尖的伤口上泛起了微弱的绿光,光芒闪烁之间,伤口迅速地弥合如初。 所谓血浓于水,血滴入水之后马上沉到了碗底,然后慢慢晕开融入水中。 陆微霜手捧碗壁,为示正大光明,特意用铿锵的语调朗声颂道:“玉符保神,金液炼形。形神俱妙,与道合真。” 话音未落,碗中的那滴血如同被热力一催,立刻迅速扩散开来。水中的血雾升腾变化,不断表现出各种形态,最后蓦然一收,缩成一个混混沌沌的小小圆球,依然沉在碗底,只是再也不与水相融。 “这是,哪门道行?”陆微霜眉头微蹙,不太肯定地说道:“难道是新类型的道行?不过总感觉在哪里看过。” “怎么样?我看不清楚啊。”孙苏合远远地只能看到碗里红红的一点,不禁百爪挠心,急得不行。 “呵,”陆微霜一边苦思冥想一边不忘嘲讽几句:“你能看懂吗?瞎凑热闹。” 孙苏合无奈地冲艾丽丝吐了吐舌头,只见艾丽丝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 “你笑什么啊。”孙苏合没好气地低声抱怨道。 “好啦好啦。”艾丽丝笑着伸手按在孙苏合的脖子上,把他的脑袋往前推到离碗不远的位置。 孙苏合凝神细看,只见那碗底的血色小球表面并不是光滑一片,而是泛着细密的血色毫芒,看起来倒有点像海胆。看着看着,孙苏合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股森然寒意,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肌肤微微的刺痛,好像有人拿着无数锋锐兵器,正用刃尖抵在自己的眼前。 “你看着有什么感觉?”陆微霜突然问道。 “诶?可是我瞎凑热闹,看不懂啊。” “哦?”陆微霜剑眉一挑就要发作。 孙苏合赶紧嘿嘿一笑:“怪我!怪我!不知怎么的,我就感觉好像有人拿着什么很锐利的东西抵在我身上,汗毛都立起来了。” 陆微霜沉吟良久,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你这“意象”我还真没见过。我想来想去,只有一门唤作“琴心剑胆”的道行和你这“意象”有几分相似。不过,嗯,你这道行,似乎应该说是纯粹的“剑胆”?哎,我不是专业研究这个的,像你这种比较冷门的就只能看出来这么多了。” 第六十章 诗情才气(1) “剑胆?” 艾丽丝和孙苏合一边细细思索着这个词,一边巴巴地看向陆微霜。 “咳咳,别问我,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多少。”陆微霜脸上微红,咳嗽了几声以掩饰自己一时答不出来的尴尬。“说起来,道行修行本就是相当主观的东西。虽然也有一些共通的地方,但是,真正精微奥妙之处绝对难假他人,与其问我还不如沉下心来问问你自己。” 似乎是因为辜负了眼前两双充满期盼的眼睛让陆微霜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强行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用随口一提的语气对着艾丽丝说道:“对了,如果他这么飘着只是为了怕他伤到自己的话,那大可不必。所谓道行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自我的体现,如果不是刻意为之,自己又如何会伤到自己呢?当然啦,也是有一些道行有着自我混乱的特性,会导致丧失理智的自戕行为,但是这家伙的道行明显不是这一类的,所以放心好了。” “真的?不早说!”孙苏合心中大喜,他早就受够了这种被人推来推去推着玩的木头人状态。 “呵,我本来不想说的。”陆微霜白了孙苏合一眼。“这下没得玩了。” “哇,真是……”孙苏合生生压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硬是挤出了一个笑脸。“真是谢谢你哦。” 艾丽丝啪地打了一个响指:“准备好了吗?” “嗯。” 绿光如潮水般退去,魔法阵缓缓消散,孙苏合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拖着落到了地上。 “可以了,动一下试试?” 孙苏合双手一撑站了起来,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脖子,然后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只觉得神清气爽,酣畅淋漓。他笑着打趣道:“哇,真爽诶,现在才知道什么是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艾丽丝握住陆微霜的手甜甜一笑,既然对方这么坦诚,有问必答,那么投桃报李也是理所应当。她主动问道:“正好,苏合也是那天的亲历者,可以帮我补充一下,我从头说起?” “那最好了,赵淮南的小鬼去得晚了,我们只看到最后的一点片段,就听到颜欢哇哇大叫。说起来,你们为什么会和花火他们交上手?呃,方便说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一个很愚蠢的误会,最开始是苏合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了杜拂弦的阵里,然后因为他身上的怨气,你知道的,反正有些反应过度,就交上手了。” “我还以为你们是哪家请的奥援呢。正想着怎么有些不像,原来是杜眼镜这个笨蛋在乱来,呵,不意外,不意外。”陆微霜轻蔑地一笑,然后一脸严肃地郑重说道:“那么,拜托请从最开始的地方说起吧。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艾丽丝右手一挥,掣出法杖,对着桌面轻轻一点。一股轻纱似的绿色光粒自杖尖流出,随着艾丽丝的心意在桌面上模拟出当时那一连串战斗的情景。这回自然不能和之前与孙苏合一起复盘那次一样把自家底细都抖个清楚,不过除了把自己的一些手段几句话带过以外,其他地方艾丽丝都讲得十分详细,因为她也想探探陆微霜对于那一战的看法。 艾丽丝知道自己的一切判断都是基于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和经验作出的。这些判断究竟是否适用于这边的世界?又会有多少偏差?艾丽丝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而现在正是修正自己判断的大好机会,陆微霜是这个世界的行家,就算她不明说,仅仅透过她的反应也能看出许多东西来。 基于这种考虑,艾丽丝原汁原味地将那一天的战斗在这方寸之间完全还原。她说得仔细,陆微霜听得认真,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斗战、阳火莲符式、御剑斩念,还有,山抹微云?”陆微霜眉头紧锁,用扇子轻拍手掌,沉吟了好一会儿,突然意味复杂地一笑,“被逼到这种程度了吗?了不起!” “艾丽丝,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试一试你那招“茶汤一会”。” “这个……”艾丽丝没想到陆微霜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以她的见识应该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像这种秘藏的绝招是绝对不会轻易显露的,多暴露一分,被破解的可能性就多上十分,关键时刻,这点差别很可能就是生死之别。这就如同神兵利器一样,绝对不可以轻易出鞘,锋刃一现,见血方收。试一试?这样的话说出来已经犯了大忌讳,简直可以视为极其露骨的挑衅。但是,陆微霜此时提出,怎么也不像是蓄意邀战的样子。 艾丽丝有些摸不清她的意思,正想着怎么敷衍过去,就见陆微霜满是诚恳地说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犯。但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总之,请一定答应我。作为交换,什么条件我也愿意。” “有这个必要吗?”艾丽丝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立刻问道:“难道为了逐鹿游戏?这个逐鹿游戏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正是探一探这个所谓的逐鹿游戏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大好机会。 “虽然我也参加逐鹿游戏,但是这件事其实和逐鹿游戏关系不大,是因为我个人的一些原因。” “什么条件不条件的,说这些干嘛,我答应你了。”艾丽丝神情一肃,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来了,而且对方也已经展现了足够的善意,再推脱的话未免说不过去。实际上,艾丽丝心底也有几分跃跃欲试。之前和花火的那一战,自己这手得意招式居然未能一举建功,虽然有旧伤未愈和状态不佳这些外因,但艾丽丝心里还是觉得很是郁闷。 “开始吧,攻击我试试,抱着杀意来攻击我。” 陆微霜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那我出招了,请小心。” 话音未落,陆微霜双手快速掐了一个法诀,然后左手轻按在心脏位置,右手虚握,只伸出一根食指,点在眉心印堂穴和额头神庭穴之间。空气似乎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孙苏合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掌心微微出汗,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紧张。艾丽丝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饶有兴致地看着陆微霜。 孙苏合预想之中的激烈交锋并没有发生。陆微霜摆出架势之后便再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整个人如同木头人一样一动也不动。这是引而不发的意思吗?还是已经出手但我看不出来?孙苏合凝神一看,发现陆微霜虽然脸色不变,但是双眼之中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什么时候?”陆微霜脱口问道,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之前喝的那杯茶。 艾丽丝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不是不是,和那个没有关系。我之前便在屋子里布置好了,念头一动就能发动。在这个屋子里没有人可以煞风景。” “难怪,难怪,不战而屈人之兵,果然高妙,果然高妙啊。”陆微霜撤去架势,由衷叹道。她挥着扇子沉吟良久:“这一招,难道是从“诗情才气”化出来的?倒是有几分相似的味道。” “诗情才气?”艾丽丝和孙苏合又是一脸疑惑,巴巴地看向陆微霜。 “和诗情才气没关系吗?呃,你们不知道诗情才气吗?”陆微霜哑然失笑:“算了,算我多此一问。你们之前不是问我逐鹿游戏是怎么回事吗?这个说起来还要着落到诗情才气上来呢。” 第六十一章 诗情才气(2) 陆微霜笑道:“所以,又到了愉快的讲故事环节了?” “嗯,嗯。”艾丽丝和孙苏合立刻像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连连点头。 “从哪里说起呢?”陆微霜用扇子轻敲额头。“你们对逐鹿游戏知道多少来着?之前和花火他们交手的时候也算看了一场好戏吧。就算不知道,多少应该也能猜个大概?” “我猜是不是类似于“饥饿游戏1”或者“圣杯战争2”之类的东西?”艾丽丝答道。 “诶?饥饿游戏?圣杯战争?”陆微霜脸上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微微脸红。“咳咳,大概,大概差不多吧。算了,你们知道谭家吗?好像在俗人中还蛮有名的样子。” “这个想不知道都难啊。”孙苏合吐槽道:“到处都是他们家名字命名的大楼。啊,说起来新闻上隔三差五就报道他们家的老头子病危的新闻。可是报了这么多年,有几家报道的新闻台自己先倒闭了,他还活得好好的。” “是吗?呵,还有这种事。”陆微霜微微一笑,“不过似乎确实命不久矣的样子。所以才援引旧例弄了这个逐鹿游戏,只有胜者才可以继承家产。不过,本来就算他家财万贯,我们也是不屑于介入这种俗人家族争产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他怎么请动了二十二局介入主办,而且又拿出了一件令人无法拒绝的彩头,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场方外之人的明争暗斗。” “那件彩头就是你所说的诗情才气吗?”孙苏合问道。 “如果真是诗情才气,那各方势力的大佬们早就坐不住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不过,确实也和诗情才气有关系,所以才有如此吸引力。这件彩头是一幅古画,王摩诘真迹的绢本《辋川图》。” “王摩诘?是“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王维吗?” 陆微霜挥着扇子答道:“没错,就是那位“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的王维。” 难道这些方外之人个个都是画痴,是传统文化的卫道士?不太像吧。至少那位颜欢绝对不像是这种人。孙苏合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颜欢拿着一张古画哇哇大笑的样子,不行,不行,虽说不能以貌取人,但是违和感实在太强了。 “王维的真迹固然是稀世珍宝。可是……” “可是参加逐鹿游戏的人没几个真正懂画的。我们关心的不是古画本身,而是这幅画中可能藏着的有关诗情才气的线索。”陆微霜说着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小的试管。试管中,一团猩红的雾气漂浮着变幻种种形状,时而作横云断岭,时而作灯火黄昏……好似一幅不断变化的画卷。“认得这个吗?” “啊,这是……花火好像也有一个。”孙苏合瞬间认了出来。 “果然是这东西吗?啧,那帮家伙还说得好像只给了我一样。”陆微霜低声抱怨了几句,然后拿着那只小试管认真地说道:“所谓诗情才气就是以传世的诗词名篇为核心凝聚而成的神奇力量。不但各具神妙,而且享有同等条件之下超胜一切道术的赞誉。这正是诸多方外之人梦寐以求的稀世之宝。” “诗词名篇?诗情才气?”无论是艾丽丝还是孙苏合都觉得陆微霜所说的话实在是匪夷所思,诗词居然会和道术扯上关系,还成为人人争夺的力量,这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陆放翁不是有“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之说吗?能够传世的诗词名篇无一不是天赐的珍宝,是作者灵心慧性、绝艳惊才的结晶。再加上汇聚了各个时代无数为之倾倒的读者们最为真切纯粹的情感,能有此神异也并非全然不可理解嘛。有的学者就认为这是一种特殊形态的道行。不过,确实围绕着诗情才气有着无数的谜团,虽然研究者众多,但是由于已经现世的实在稀少,再加上持有者大多是敝帚自珍之辈,所以无论是在成因的研究上还是在运用的研究上都存在着大片空白。” 陆微霜晃了晃手中的小试管,“呐,我手上这个就是秦少游的名篇《满庭芳·山抹微云》。不过这个只是我们元元岛试验中的量产版样品而已。因为想让我在逐鹿游戏的实战中帮忙搜集数据所以才以给了我这个。不过就这么一个,真是小气得很。你们要不要看看?” “可以吗?” 陆微霜直接往前一递代替了回答。 孙苏合小心翼翼地接过试管,细细摩挲着微凉的管壁,那一阙《满庭芳》在心头自然流过,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瞬间充斥胸间。他想起了老杜那句“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此刻,自己手中握着的就是那跨越千古的一支引流。孙苏合不懂这支小小的试管里蕴含着怎样神奇的力量,他对此完全没有直观的感觉。真正让他动魂摇魄的是自己居然有机会触摸到千年前风流文采的一丝衣袂飘飘的潇洒背影,这是何等的幸福啊。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即使是在词家盛世的宋朝,这一阙《满庭芳》也是地位非凡。光是起拍开端的“山抹微云,天连衰草”便已经折服了无数人。单说一个“抹”字,把用笔敷色的绘画笔法化入诗词之中,正是诗中之画,画中之诗,信手拈来,自然成趣,只这四个字便是一幅横云断岭图。 苏东坡对此就颇为赞赏,称秦观为“山抹微云君”,并且将其和柳永的名句并列,开玩笑道:“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 宋人蔡绦的《铁围山丛谈》里记有这么一则趣事:“温尝预贵人家会,贵人有侍儿,善歌秦少游长短句,坐间略不顾温。温亦谨,不敢吐一语。及酒酣懽洽,侍儿者始问:‘此郎何人耶?’温遽起,叉手而对曰:‘某乃山抹微云女婿也。’闻者多绝倒。” 这里的“温”就是秦少游的女婿范温。范温有一次去参加达官贵人家的宴会。这位贵人有一个侍者,擅长唱秦少游的词。宴席中,范温被侍者冷落在一旁。但是范温这个人很小心谨慎,没有一句抱怨。等到大家酒喝到兴头上,都有几分醉意的时候,侍者才问范温是谁。范温借着酒意急忙站了起来,也不说自己是谁,而是叉手打出自己老丈人的牌子,“我是山抹微云的女婿啊”,这句话一出,众人一下子笑得前俯后仰。 这虽是一则笑谈,但也足以看出“山抹微云”一句是如何的脍炙人口,盛名远扬。 “山抹微云”之后,词人对以“天连衰草”,以“连”字来敌“抹”字,此处暗用寇準的“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的那个“连”字,依然是以画入词的道理。这两句一出,一下子便将视线拉到了极远,极目天涯,惜别伤怀。我们很容易就能想象这样一幅情景,词人凭栏远眺,目光所及皆是暮冬时节萧瑟惨淡的景象。景也,情也,整首词的情景与气氛都由这八个字里透发弥漫出来。 古代傍晚之时,城楼吹角,就像我们今天仍然能看到的钟楼报时一样。“画角声断谯门”一句点明时间,正是斜阳西沉的傍晚时分。而“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一句则道出写词的原委,这是城郊帐饮的赋别之词,愁是离愁,绪是别绪。 到了这里,时间、地点、事情已经说明,词人笔调一转,回首前尘,道是:“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其中“烟霭纷纷”四字堪称绝妙。妙在哪里呢?妙就妙在既虚实双关,又前后相顾。这纷纷的烟霭直承前文“微云”二字,脉络分明,这是写实。而前尘往事不也正像烟云暮霭一样吗?分明如在,却又迷茫怅惘,这又是写虚了。虚实双关的妙趣尽在这四字之间。 写到这里,词人将极目天涯的目光重新拉回到了眼前。引出了那三句绝唱:“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这三句写景如画,意境极美。然而意境越美,词人心中的愁苦就越烈。要问为什么?只需看元人马致远的名曲《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首千古名曲字字白描,但是任谁都能读出其中跃然纸上的凄苦之情。此曲正是暗承少游这三句的文脉。所谓于无声处听惊雷,愈是景美,愈见心伤。 这首词的下阕用了“杜郎俊赏”的典故。杜牧用戏谑的笔法写下那首著名的《遣怀》:“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看似感叹昔年青楼冶游的荒唐旧事,其实字里行间满溢的是自己去官离任的郁郁之情。秦少游化用这个典故入词,既是自嘲,又是感慨。 最后结尾处“高楼望断,灯火已黄昏”。从一开始的微云遮山,到暮色渐重,烟霭纷纷,再到灯火黄昏。夜色一步一步地加深,时间流逝,词人却依旧没有出发。正是总收一笔,将词人的流连不舍之情暗暗点破,不写而写,令人涵泳不尽。 第六十二章 霜天峥嵘(1) 孙苏合呆呆地注视着手中的试管,嘴巴微张,整个人好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似乎周围的时间都凝滞了一样。 艾丽丝觉出几分异样来,立刻目光一肃,看向陆微霜。 “没事啦,这是正常现象。”陆微霜把手中的扇子一合,在孙苏合头上轻敲一下,笑道:“喂喂喂,天亮了。” “嗯?”孙苏合如梦初醒,他摸了摸脑袋,又看了看手中的试管,心中充斥着一种错乱的感觉。就好像午后酣睡一场,一觉醒来分不清是天黑了还是天亮了。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心中莫名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身体的感觉重新变得鲜明。 “这怎么回事?我有点,有点乱。好像刚做了一个梦?但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以前就知道这首《满庭芳·山抹微云》吧?”陆微霜问道。 “啊?哦,是啊。我还蛮喜欢的呢。” “那就是了。你刚才被勾动了情绪,暂时失神而已。我忘了和你们说了,这也算这个量产实验版的一个小毛病。不过只要有心注意一下就不会受影响。” 艾丽丝看似随意地轻抚孙苏合的后背,掌心绿光微闪,不着痕迹地检查了一遍孙苏合的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了?” “嗯,好点……不,应该说现在完全就是一切正常。好像刚才发生的都是错觉一样。”孙苏合看着手中的小试管,里面那团猩红雾气一如既往地翻滚变化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艾丽丝一边暗中戒备,一边笑着说道:“看来这东西讲究还挺多嘛。来,给我也看看。” “哦,好。”孙苏合顺手往前一递,艾丽丝并没有用手去接。她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一团气流拂过孙苏合的手掌,将那只小小的试管轻柔地裹住。 试管晃晃悠悠地在艾丽丝身前漂浮着,她左手虚握,手指轻弹,一团绿色光粒在她掌心如同星云般流转闪烁。 过了一会儿,艾丽丝突然神色一动:“咦?” “怎么了?”孙苏合忙问道。 “有客人来了。今天还真是热闹。”艾丽丝说着散去掌心的绿色光粒,双手捧着那支小试管礼貌地还给陆微霜:“多谢” “嘿,干嘛那么客气。”陆微霜也双手接过试管。“是赵淮南他们吗?” “不是,是两个不认识的人。看样子也不像是上门推销的。我去看看吧。” 艾丽丝把门一开,只见两位一脸正经,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左右的青年人正站在门口准备按门铃。这两人身着一模一样的黑色西服套装,身形挺拔,站如青松,身上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严肃干练的气质。 “二十二局,董陶。” “二十二局,伍超。” 两人对着艾丽丝略一躬身致意,从怀中取出证件,异口同声地说道。 艾丽丝扫了一眼他们手中的证件,心里想道:做工倒是蛮精致的,只可惜我完全不懂。倒是他们之前取出证件的时候刻意用了相当缓慢的动作,这是怕我疑心他们取武器吗?看来这两位似乎对我还挺恭敬的嘛,至少看起来是没有敌意。 “原来是二十二局的朋友。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两位吗?”艾丽丝眼睛微眯,笑靥如花,甜甜地问道。 董陶和伍超看得心里一荡,随即回过神来,心里暗叫不好,赶紧收摄心神,略带尴尬地拱了拱手,“不敢,不敢。还没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请叫我艾丽丝。” “今日我家局长与钱五爷一起在城外钱厨行一部“霜天峥嵘”的雅集,不知艾丽丝阁下和孙苏合阁下可否赏光一聚?”董陶拱手说道。与此同时,他身旁的伍超相当配合地取出一张帖子,姿态恭敬地递了过来。 这又是个什么名堂?艾丽丝一时摸不清对方的来意,谨慎起见也没有立刻去接那份帖子。 正当艾丽丝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就听见陆微霜那一贯语带嘲讽的声音传了过来:“呵,我当是什么人呢?原来是“表格a先生”和“表格b先生”。好哇,我来你们就请我填表填表填表,别人来就是钱五爷的集子,王禹公好不地道啊。” 陆微霜噙着一抹冷笑一脸倨傲地踱到了门口,孙苏合也好奇地走了出来。 “陆大小姐,孙苏合先生。”董陶和伍超又是一番拱手见礼。 孙苏合礼貌性地学着他们的样子拱手回礼。陆微霜却是浑不在乎。她挥了挥手中的扇子,剑眉一挑,盯住董陶和伍超,“这算什么道理?你们让王禹公来和我说。” 董陶露出了一副营业式的僵硬笑容,“没想到陆大小姐也在,那真是太好了。请您一定赏光,局长和钱五爷也盼着您去呢。” “呵,很稀罕吗?搞得像我求你一样。” “陆大小姐说笑了。”董陶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们局里受托主办这次逐鹿游戏,许多事情不得不公事公办,还请您见谅。而且钱五爷刚刚云游归来,不是他老人家的集子,寻常宴请如何入得了您的法眼。” “也罢,算你说的过去。如果我的朋友有兴趣的话,我也不妨和她同去。”陆微霜笑着看向艾丽丝。“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艾丽丝靠向陆微霜小声说道:“雅集的话,我们可不会吟诗著文啊,而且……” “诶,谁会那个。”陆微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要是念些酸诗的话我才不去呢。既然是钱五爷的集子,那肯定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吃。你说是不是啊,表格a先生?” 董陶一本正经地答道:“正是如此,只享美食,不谈其他。虽然钱五爷没有和我等细说,不过既然以霜天峥嵘为题,想来应该是秋季的时令美食做主角。大自然的顶级恩赐再加上钱厨各位大师的巧手烹调,肯定不会让诸位失望。” “原来如此。”艾丽丝搂住孙苏合的肩膀问道:“怎么样,去不去?” “还问什么,你看你,”孙苏合打趣道:“你口水都流出来了。” “哦,你没流吗?”艾丽丝啪地一声在孙苏合的脖子上拍了一下。 孙苏合只觉得后颈一痛,随机传来一股熟悉的黏糊糊的触感,这是? “不开玩笑,说正经的,你觉得怎么样?”果然,下一刻,艾丽丝嘴唇不动,但声音却出现在了孙苏合的脑海里。 “嗯……”孙苏合咬了咬嘴唇在心里答道:“去吧。去见识见识,这也是个搜集情报的好机会。总不能弄得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这也怕那也怕,自己吓自己,那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那好,就去会一会他们。啊,不过我可提醒你哦,到时候可别贪嘴乱吃东西。” “别别别,真当我是吃货啊。反弹,这话我说才对。” 艾丽丝小心地接过伍超手中的帖子,扫了一眼,笑道:“多谢两位,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对了,这雅集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比如说着装之类的。不妨直说,免得我们失礼。” “这个不必担心,没有任何多余的繁文缛节,随心适意即可。钱五爷常说:我这一碗,天上神仙也吃得。我这一碗,地上乞儿也吃得。只赏美食真味,其余一概不论。” 第六十三章 霜天峥嵘(2) 盘山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群山掩映之间。公路蜿蜒曲折,但是车子却如履平地,行得极稳。 车内,伍超和董陶坐在正副驾驶的位置上,而孙苏合、艾丽丝、陆微霜三人作为客人坐在后座。 孙苏合看着车窗外飞掠的风景,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惴惴不安。达摩克利斯之剑就在头顶悬着,容不得他不心中烦闷。好在艾丽丝一直老神在在,看起来胸有成竹,总算让孙苏合有了几分底气。 陆微霜倒是神态自若,她一边把玩着扇子一边说道:“对了,艾丽丝想弄个新的方外网账号,你们搞什么名堂,现在怎么又要认证又要什么的,搞得那么麻烦。” 副驾驶座上的董陶立刻答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待会儿问一下管这块的同事,您放心,一句话的事情,今天肯定帮您办好。” “那还差不多。”陆微霜随口闲话:“对了,逐鹿游戏的其他几家呢?” “一叶先生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陆微霜不屑地一笑:“呵,巴结。” “赵淮南阁下和楼君阁下说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花首席……”董陶话刚出口,心里已经后悔不迭,他虽然知道得不甚详细,但也隐约听说首席一事是陆微霜的一大心结。这么一想,嘴上不禁顿了一顿,这一下更加尴尬起来。 “怎么了?”陆微霜眉毛一挑,笑容温柔。 “呃,花……她……”董陶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强行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面带笑容地说道:“她闭关备战,婉拒了邀请。至于颜欢……” “颜欢就不用说了,他是地煞级的通缉要犯,肯定不会请他啦。” 孙苏合大吃一惊:“诶?那个颜欢是通缉犯啊?那他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 “您说得没错,这人实在胆大包天,不过一旦逐鹿游戏结束,他如果还有命在,我们肯定会将他拘捕。除了逐鹿游戏有关的诸位客人之外,其他客人的话还有……” 陆微霜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算了算了,其他人我没什么兴趣,不用一个一个和我说了。” “请问,这部雅集的主人钱五爷是位怎样的人物?似乎威望颇高?”孙苏合好奇地接过话茬问道。 这位仁兄明明欣然赴邀,可是居然不知道钱五爷?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啊。这可真是……该说是名士风流吗?董陶不禁愣了一愣,不过他工作中见过的怪人怪癖实在太多了,念头一转也就见怪不怪。 “钱五爷……” 陆微霜插口道:“钱五爷是我们元元岛的客座教授哦,不过这只是他的其中一个身份。真要说起来他的头衔可太多了,说到明天也未必说得完。” “不错,钱五爷见识广博,学问精深,在很多领域都堪称大方之家。而且他为人潇洒风流,交游极广,有“虽魏晋风流犹有不及”的赞誉。不过他自己最为自得的身份却只有一样,那就是美食家。” 陆微霜笑道:“别人叫他美食家,他自己管自己叫痴老饕,嘿,你们见了就知道了,是个很有趣的老头儿。” 原来如此,孙苏合开始有些明白这部霜天峥嵘雅集是怎么回事了。那个颜欢身为通缉要犯居然能大摇大摆地参加逐鹿游戏,而且二十二局作为官方机构在逐鹿游戏结束之前都不会动手拘捕他。光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了。 按照陆微霜的说法,这个逐鹿游戏的彩头涉及到诗情才气的线索,如果这诗情才气真如她所说的那么珍贵的话,那么很显然,这个逐鹿游戏的举办应该是诸多势力博弈的结果,以这种方式来决定《辋川图》的归属。与之相比,谭家的诸子争产这个逐鹿游戏举办的由头反而变得无足轻重了。而这二十二局虽然是逐鹿游戏的主办方,但是更多的可能只是作为监督和见证,不能直接干涉逐鹿游戏的进行。 所以,他们选择借钱五爷这位既有威望又交游广阔的人物来行这一部霜天峥嵘的雅集。对于我和艾丽丝这样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闯入者,这样既能探探我们的来历和目的,又能看情况释放善意,委婉地告诫我们不要继续干扰逐鹿游戏的进行。而且,除了我们两个以外,受邀的人还有不少,估计都是明里暗里代表各方势力插手这逐鹿游戏的人。大概只有我和艾丽丝是纯粹意外卷入的。 说到底,这也是因为艾丽丝之前露了一手,展现了足够的实力,否则就凭我一个普通人,那还不是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要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哪里还需要这种委婉的手段。对了,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的话,没有艾丽丝的出现,我这会儿应该是因为怨气的缘故被杜拂弦抓了起来。虽然他们看起来不坏,但是阶下之囚肯定没有任何自由可言,最后更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怨气、连环凶案、我的生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虽然看起来和逐鹿游戏毫无瓜葛,但总觉得背后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孙苏合正想得入神,突然,艾丽丝的声音出现在了脑海里。“喂,你脑子转得蛮快的嘛。分析得不错,我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 孙苏合没好气地敲了一下艾丽丝的大腿,在脑子里郁闷地喊道:“哇,你怎么又知道了。太奸诈了吧,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你想什么我就不知道。” “谁叫你自己在脑子里自言自语得那么大声。你自己区别不了在脑子里“想”和在脑子里“说”,哪能怪我哦。” “我不管,太不公平了。” “干嘛,大丈夫何事不可对人言?我是很坦荡的。再说了,你想些什么东西,我就算不知道,猜也猜出来了。哦,我明白了,嘿嘿嘿,你不会是在想什么羞羞的事怕被我知道吧,哎呀,好害羞哦。” “白痴啊,有毛病。” “哦。是吗?”艾丽丝在孙苏合脑海里促狭地一笑,然后把身子靠向孙苏合,同时伸出小手握住孙苏合的右手。 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手中传来略显冰凉的柔软触感,孙苏合无可奈何地赶紧求饶:“别耍我了。真是的,我很正经地在挣扎求生啊。” “别耍我了,真是的,我很正经地在逗你玩啊。哈哈哈,别那么苦闷嘛,思虑过多反而会蒙住眼睛,轻松一点,轻松一点才是最好的。” 第六十四章 星月夜(1) 路上,董陶有意探探艾丽丝和孙苏合的底细,所以不断笑着搭话,他话术高明,倒也不显尴尬,反而把气氛炒得十分融洽,好像真是老友闲谈一般。陆微霜则是纯看兴趣,随口插上几句。两人都没有刻意遮遮掩掩,因此只言片语之间泄露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艾丽丝和孙苏合虽然一问三不知,但也聊得兴起。 车子稳稳地拐过一个弯道,突然,艾丽丝神色一变。孙苏合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柔和的力量裹住一下子甩了出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脚下一稳,耳边传来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孙苏合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公路中间,艾丽丝正一脸严肃地站在身旁。 刚才坐的车子在公路上画出一道焦黑的痕迹,狠狠地撞在了路边的护栏上。 孙苏合倒吸一口凉气,他心里一紧,四向看了一圈,陆微霜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跳车而出,此时正面若寒霜地站在护栏边上,而董陶和伍超则没有出现在视野里,估计还在车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孙苏合咽了口口水,在心里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中陷阱了,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离开我身边。”艾丽丝虽然语气平静,但孙苏合知道,她既然没有说笑那就代表着眼前的情况已经相当危险。 陷阱,也就是说早有布置。敌人早知道我们会从此处路过。会是冲着我来的吗?陆微霜、董陶、伍超这三个人可不可信?孙苏合心乱如麻,脑袋急转,可是一时半会之间哪里理得出一个头绪。 撞在护栏上的车子已经熄火了,除了车灯被撞得变形以外,其他地方并没有大碍。车门打开,董陶和伍超迅速闪下车来,两人同时拔枪在手,互为犄角地警戒着四方。 一辆车,五个人,盘上公路上,山风凌冽。藏在暗处的敌人并没有急着现身,众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时之间只剩下风声呜呜。 “反应很好嘛。那句话怎么说呢?走一百里的路一半是九十里。哎,最后的工作真的不会太容易啊。”一个语调古怪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孙苏合汗毛一立,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鼻深目的中年白人男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前面的公路上。那人一头黑色短发杂乱地卷曲着,脸上胡子拉渣眼袋深深,穿着一件已经有些褪色的驼色呢子大衣,看起来像是个风尘仆仆的落魄旅人,此人正是画先生。 “你是什么人?”董陶厉声斥问道。 画先生充耳不闻,自顾自地伸出左手当空一抹,一块略有几分透明的雪白画布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画布迅速凝实,变得与真实的一般无二,没有任何支持便牢牢地定在空中。 “我要那个男人,其他人可以走了。”画先生右手一抬,直指孙苏合。 难道我的死就应在这个人身上,居然就这样正面找上门来了?孙苏合心中一凛,身子下意识地往艾丽丝那边靠了靠。 陆微霜沉默不语,不太确定地看着画先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你是什么人?”董陶再次斥问道。 “哎。”画先生叹了口气。“god_bless_(上帝保佑你)1” 他说着用手指在身前的画布上轻轻一划,画布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五个简笔勾画的黑色小人,随着他手指划过,其中四个小人立刻身首异处。 与此同时,两声枪响几乎没有先后地发生,董陶和伍超默契地扣动了扳机。 枪声犹未消散,一股血腥味随风袭来。孙苏合搞不清楚画先生做了什么,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浑身发冷,双脚战战,几乎站立不稳。董陶和伍超两人的身体依然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但他们的脑袋已经滚落在地面,鲜血如同喷泉一般喷涌而出。 艾丽丝伸出左手在孙苏合手背上重重拍了两下,然后紧紧握住。“有我在呢,有我在呢!” 艾丽丝的手很小,但劲道却很大,孙苏合的手上被握出了红红的印子。虽然被握得有些难受,但孙苏合心里却是为之一暖,惶恐慌乱的情绪渐渐消退,孙苏合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他心里不禁有些丧气:“之前明明做过很多心理建设,没想到还是这么不济。” “你以为你是谁啊,没尿裤子就算不错了。” “嘿,谢谢。”孙苏合微微吐了一口气,但或许是心里作用,鼻腔唇齿之间始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郁血腥味。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孙苏合这才注意到在自己和艾丽丝身外,一道淡淡的金色树形虚影正在缓缓消散。而方才陆微霜所在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一团色彩绚丽的雾气,她的真身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藏在了哪里。 “我再说一遍,我只要那个男人,其他人可以走了。”画先生毫发无损,刚才的两发枪击不知道是射失了还是怎样,对他一点作用也没有。 孙苏合对于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软弱和动摇,又是生气,又是羞恼,他忍不住怒目而视,对着画先生狠狠地比了个中指,“吃屎去吧,老子对男人没有兴趣啊!” “骂人可不好,优雅一点。”艾丽丝法杖一挥,滚滚风刃瞬间成型,气势汹汹地直斩画先生而去。 风刃势如雷霆,伴随着破空巨响瞬间从四面八方围斩画先生。但是,任凭风刃如何乱斩,依然丝毫无法影响到画先生。即使是水泥路面已经被斩得寸寸崩裂,攻势中心的画先生却始终纹丝不动。他视这猛烈的攻势如无物,微微低头,双目无神,居然在这激战的当口神游物外,似乎在回忆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果然如此。”艾丽丝法杖一挥,立刻收招。她面沉如水,暗念咒语,赤红的瞳仁中一道道纤细的光痕交错相接,瞬息之间形成了复杂精致的魔法阵。 就在这时,一旁的山坡上突然传来一声娇叱:“藏头露尾,滚出来!” 孙苏合立刻扭头看去,只见陆微霜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现身,正用手中的折扇直指前方。在她面前不远处,画先生一个踉跄,从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现出身来。 “这就是摄神取念吗?好厉害好厉害。”画先生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鼓掌赞道。 陆微霜冷笑一声:“少放狗屁。你也太狂妄了一点吧,居然在这种时候发呆,真以为我们会任你鱼肉?” “不是这样的,不是,我没有发呆。我想到了你们应该是不信上帝的,所以我说god_bless_you就不合适了,本来还想给你们念段圣经的。嗯,我想是不是该念,念,念地藏菩萨,本愿经?可是我不太懂,你们觉得呢?” “不如给你自己念吧。”艾丽丝法杖一挥,瞬间,一株株形状各异的植物,若虚若实,疯狂生长,以艾丽丝为中心形成了一片不断扩张的小型的森林。 “那不用,我都不信的。”画先生微微一笑,低声喝道:“de_(星月夜)2” 第六十五章 星月夜(2) “de_” 画先生话音未落,孙苏合便看到了一幅即使是在噩梦中也难以想见的可怖景象。 群山、公路、甚至连天空也不例外,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都如同破碎的镜面一样彻底崩坏。原来众人所处的空间早已不是盘山公路中一个普通的弯道,而是一个精心设置,无比逼真的巨大陷阱。现在,图穷匕见,精致的假象四分五裂,凶恶的杀招迫不及待地展露爪牙。 阴郁的深蓝色主宰了视野,上下、左右、前后全都失去了意义,在这仿佛永远窥视不到尽头的深蓝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在回旋转动。这里是宇宙的禁区,星空的深处。一颗颗充天塞地的明黄色星辰雄踞其中,它们旋转着形成一个个旋涡,生出难以抗拒的强大引力,将一切都撕裂、碾碎、然后卷入其中,灰飞烟灭。 陆微霜已经不见了踪影,而画先生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原本的山坡此时已经崩毁,在这无数无形巨力的疯狂撕扯中,只有他丝毫不受影响。在他背后,一轮刚从月蚀中走出来的残缺月亮旋转着散发出令人不安的迷幻光芒。画先生立身于光晕之中,对着身前的画布疯狂地舞动着双手。他是在绘画?是在舞蹈?还是在攻防厮杀?此时已经分不清楚了。他似乎已经陷入了汹涌、躁动、癫狂的激流之中,并且要引领着这股疯狂的冲动吞噬一切。 艾丽丝的小小森林成为了唯一的净土,但是这也不过是惊涛骇浪之中一条风雨飘摇的小船。画先生的攻势不但势大力沉而且诡异刁钻,一股股巨大的力量毫无征兆地变化着方位,从四面八方无休止地进行冲击。 艾丽丝脸色殷红,口中飞快地诵念着佶屈聱牙的咒语,右手法杖急挥,一个个魔法阵随灭随生,勉强维持着岌岌可危的森林,而她的左手手指轻弹,一团绿色光粒在她掌心急速地流转闪烁,辅助她推算一切可能的对策。 激烈的攻防在各个方位持续进行着,容不得一丝喘息的机会。这场恶斗看得孙苏合目不暇接。他虽然是个彻底的外行人,但是,他那承袭自艾丽丝的直觉让他多少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这一次的敌人不但实力可怕,而且早有准备,守株待兔之下占尽了天时地利。艾丽丝本就旧伤未愈,再加上要保护孙苏合,根本没办法避其锋芒辗转腾挪,只能正面硬拼硬打,因此即使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也难免左支右绌。 心脏一下一下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秒钟都变得无限漫长,孙苏合懊恼地站在艾丽丝身旁,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屏声静气尽量不去干扰艾丽丝。巨大的无力感让他既愤怒又无奈。比起对死亡的恐惧,这种无能为力甚至拖人后腿的感觉更加令他感到煎熬。 孙苏合咬了咬牙:“这样我们两个都要陷在这里,你一个人……” “闭嘴!”艾丽丝直接在孙苏合脑海里打断了他的话。“不许再说!” “我现在没多少余力分心和你说话。放心,他暂时奈何不了我。而且我已经摸到一点门道了。” 就在这时,艾丽丝和孙苏合脚下那一小段裂痕密布的水泥路面上,一块普通的水泥石块突然一颤,化作一缕暗绿褐色的火苗。孙苏合心中莫名一紧,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火焰。只是一眼,一种飞蛾扑火的强烈情感便攫取了孙苏合的身心,烦闷、不安、天旋地转,只有投身于火焰之中才能得享宁静。 一感应到孙苏合的情绪变化,那一小缕火苗瞬间如同烈火浇油,以令人根本无从反应的癫狂速度膨胀扭曲,螺旋着向上直冲,一下子把艾丽丝和孙苏合两人冲隔了开来。 这一下变生肘腋,艾丽丝猝不及防之下失了先机,等她连忙出手补救已经来不及了。森林被火焰从内部一分为二,两人瞬间咫尺天涯。 “只能试试了!”艾丽丝当机立断,法杖冲着孙苏合的方向急挥。 “走!” 这一声断喝如同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孙苏合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而后白光耀目,巨响轰鸣,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到了,孙苏合感到整个人好像被抛入了急流巨浪之中,他拼命挣扎着缩起身子,闭上双眼,用手护住头颅要害,任凭自己被裹挟着窜高伏低,翻来覆去。 不知过了多久,孙苏合忽然感到浑身一松,裹挟着自己的那股力量消失了,整个人猛地往下直坠。身体一阵剧痛,孙苏合迎面撞上了坚硬的水泥地面。 此时哪里还顾得上疼痛,孙苏合立刻睁开眼睛,尽管双眼泪水直流,视野里残影重重,但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那是一辆撞在盘山公路护栏上的黑色轿车。这里是?孙苏合赶紧一咬牙,手脚并用,勉强爬了起来。 “有意思,居然被你跑出来了。”一个语调古怪的熟悉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孙苏合心中大惊,一个踉跄差点再次摔倒。他循声望去,就看到画先生正坐在路旁的护栏上,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眼皮一抬,笑容温和地说道。 两人四目相对,孙苏合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脑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迅速确定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熟悉的公路,熟悉的护栏,熟悉的轿车,山风中熟悉的味道,可是无论是艾丽丝、陆微霜还是董陶和伍超的尸体都不见踪影。画先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孙苏合,也不动手,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 孙苏合心念急转,之前的空间崩坏和星空旋涡都是幻觉吗?那艾丽丝又在哪里?他试着在心里呼叫艾丽丝,但是没有任何反应。是了,之前的一切绝非幻觉,我们应该是被困在了类似阵法或是异空间之类的东西里,只是我被艾丽丝用某种手段强行送了出来。可是眼前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孙苏合看着嘴角噙笑的画先生,一时头皮发麻。 第六十六章 剑胆 孙苏合心里隐隐有一个模糊的猜想,他紧了紧拳头,双眼逼视画先生,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不是真的。” “嘿。被你看出来了吗?”画先生吐了口烟,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孙苏合本来只是信口乱说,试他一试。他心里对艾丽丝有着几乎盲目的信心,觉得这个混账就算再强也不可能一边困住艾丽丝猛攻一边这么轻松写意地坐着抽烟。没想到对方居然爽快地直接承认了。 既然这个不是真身,孙苏合心头一热,既然这个不是真身,那就算是我,说不定也有一丝反抗的可能。 “哇哦,好锐利的眼神,难道你想逃跑吗?哈哈哈……”画先生的假身笑着把手一伸,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可以啊,尽管逃跑吧。不过,你会回来的。” “逃跑?呵。”孙苏合在心里冷笑一声,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垂手按在口袋上。在离家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孙苏合特地带上了魔法书。枝繁·叶茂·花开,这一套三式的组合魔法是自己目前能做到的最强攻击,虽然在没有艾丽丝的情况下威力和持续时间都大为减少,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更何况,这绝对不是有勇无谋的垂死挣扎。一来,眼前这位十有八九就是那一连串连环凶案的凶手之一,那么,按照他一贯的对时间的要求,为了确保我死于八月十四日,他就绝对不会在今天杀我。甚至极端一点来说,在八月十四日之前,他必须为了他的某种目的保证我的生命安全。而且,他一直说的是“要这个男人”而不是“杀这个男人”这一点也从侧面佐证了我的判断。 二来,他对我能逃出陷阱这件事表示了惊讶。那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假身不是为了抓我而存在的。那他留个假身在外面抽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看车吗?绝不可能。城池溃于内而陷阱溃于外,说不定这个假身就是为了保证陷阱不受到外部的攻击而存在的。 孙苏合瞬间想通了这两点,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也管不了什么羞耻不羞耻的了。孙苏合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从口袋里掏出魔法书。大声喊道:“正义力量变身,love-and-peace。”魔法书立刻从孙苏合掌中飞起,浮云似地漂浮在他身前。 “噗哈哈哈……”画先生的假身嘴角一扬忍不住笑出声来。 “干你娘!”虽然是这种关头,但孙苏合还是不禁脸上一红,他暗骂一声,掌心飞快地虚按在魔法书上,心中默念:“枝繁!” 魔法书哗啦啦地快速翻动着,一股含而不露的墨绿色光芒顺着孙苏合的骨骼走势和肌肉纹理奔流涌动,光芒过处,各种特性各异、大小不同的枝条在孙苏合身体表面悄然成型,或柔韧、或坚硬,或富有弹性……以这些枝条为轴,诸多微型魔法阵星罗棋布地点缀其间,瞬间在衣服下形成了一套紧贴在皮肤表面的外骨骼式魔法铠甲。 孙苏合暗暗估算了一下自己是从什么位置跌落出来的,然后双手虚按在胸前的魔法书上,对准了坐在护栏上的画先生的假身。 “厉害厉害,不过我是假的,你打我也没用啊。”画先生的假身好整以暇地吸了口烟,似乎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 “是吗?”孙苏合见虚晃一招成功,立刻身子急转,对准先前估算的位置,大吼一声:“花开。” 空气中的水汽瞬间急剧聚集,形成一朵小小的透明花骨朵。 一旁,画先生的假身再也不复先前的从容,他的右手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当空一挥,一张画布瞬间成型,他运腕如飞,口中大喊一声:“freeze(冻结)1!” 饶是孙苏合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但是论到施法速度哪里比得上真正的高手。水汽形成的花骨朵在堪堪引爆之时被一股某名的力量定住,孙苏合自己也如同陷入琥珀中的昆虫一样彻底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魔法?”画先生的假身摇了摇头,提笔在画布上一划,空中那水汽凝聚的花骨朵随即坠到了地上,化作一滩浅浅的水洼。“算了,还是不要多事了。到此为止吧。” “来,过来,到我身边来。”画先生的假身笔尖一动,孙苏合的身体立刻不由自主地转身向他走去。 难道真是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再多的努力似乎都只是徒劳。眼下的情势已经近乎绝望,但是孙苏合仍然不肯就此放弃。他牙关狠咬,额头之上青筋暴起,浑身骨头都在咯吱作响,可是身体依然一步一步好像机器人一样向前走去。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孙苏合问道。身体已经无力抗争,或许可以用言语拖延一下时间?尽管他知道这种想法多半只是天真的妄想,但纵有一丝可能也值得勉力一试。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画先生吐了口烟,“哦,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吗?告诉你也没关系。” 画先生露出了瘆人的笑容,眼神之中满是癫狂的喜悦。他极度认真地说道:“我需要用你来保护一份无比珍贵的人类文化遗产。感谢我吧,你是被选中的幸运儿,你的生命本来对人类毫无贡献,但是我会赐给它真正的价值。” 孙苏合的心头蓦然腾起一股无明业火,你狗日的,要杀要剐都还好说,居然还让我感谢你?孙苏合听得出来,眼前这人的话语中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的。 画先生的话如同一枚火星点燃了炸药桶,连孙苏合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愤怒,这份燎天的怒火让他热血上涌,双目赤红,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真正的杀意。混账东西,我就算只剩一根手指也要把你撕烂,就算只剩一颗牙齿也要把你咬碎。受到这股炽烈杀意的影响,孙苏合被控制住的身体居然艰难地顿了一顿。 “哇哦,还挺精神。”画先生毫不在意地一笑,提笔又在纸上画了几笔。 孙苏合的身体再度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但是他胸中的怒火却没有任何减弱,反而愈燃愈烈。 突然,孙苏合一阵恍惚,眼前景象大变,山坡、公路、敌人统统消失不见了,四周变成了一片血雾弥漫的沼泽,足下血肉成泥,一具具破碎的骸骨乱七八糟地到处堆叠。混合着腐烂臭味的血腥气令人闻之欲呕。耳边萦绕着时断时续的哀嚎声、咒骂声和哭泣声,听不真切却又无比真实。 还没等孙苏合反应过来,四周的景象又变了回来,刚才的尸山血海似乎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噩梦。但是,孙苏合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愤怒情绪好像突然冲破了闸门汇入了大海,怒意急速膨胀然后被压缩凝实,由虚幻的情感变成了真实的利器,这种感觉说不出道不明,但却无比鲜明。 剑已在手焉有不挥之理! 孙苏合心中一动,猛地一声断喝:“斩!” 呲地一声轻响,画先生身前的画布突然裂开,一道锐利的切口出现在画布上那代表着孙苏合的小人身上。 孙苏合的心里感受到了一幅肉眼难见的画面,一柄柄利剑斩破了拘束全身的无形束缚,浑身一松,他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 “这“怨气”居然……”画先生的假身眼皮一跳,狠狠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啧,偏偏这个男人的道行又是这种类型的。真是麻烦。” 第六十七章 折扇 孙苏合又惊又喜,没想到在这几近绝望的境地里居然莫名其妙地突现一线生机,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就连孙苏合自己也搞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身体已经恢复了自由,敌人不知为何也没有立刻动手,更重要的是,之前敌人的反应毫无疑问地证实了自己的攻击确实有可能对他的陷阱造成威胁,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孙苏合更无半点迟疑,转身对着空中怒吼道: “花开!” 预料之中的水汽爆炸并没有发生。孙苏合一阵眩晕,好像浑身的精力都被抽走了一样。胸前的魔法书晃晃悠悠地落向地面,孙苏合身体一软,一脚踏空,整个人差点直接摔向地面,好不容易踉跄几步稳住了身体,嘴唇上又传来温热的感觉,伸手摸去,手上满是红得刺眼的鼻血。 是那个混蛋干了什么?不对,这种感觉,是我的身体难以负荷魔法的施展了吗?啧,难道是因为刚才脱困的那一下? “你根本就不懂嘛。”画先生的假身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不过你做得不错,看来我也要认真一点了。” 他五指拂过身前的画布,沉声道:“de_nachtwacht(夜巡)1。” 空气之中,两团墨块凭空显现,它们激烈翻滚着,然后突然膨胀起来,一下子变化成了两个两米多高,通体漆黑,身躯魁梧的傀儡士兵。 这两个士兵身形庞大,压迫感十足,但是速度却没有因此而变得缓慢,反而快如鬼魅,刚一成型便瞬间电射到孙苏合身旁。孙苏合心里长叹一声,他自忖就算自己身体无恙估计也没办法躲得过去,眼下浑身发软,更是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了,真是呜呼哀哉。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直接扣住孙苏合的四肢关节,眨眼之间就把他制得彻底动弹不得。 “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反抗呢?我是为了你好啊。”画先生的假身收起画布,慢慢踱到孙苏合身前,张开双手如同牧师布道一般诚挚恳切地说道:“好好想想吧,你的生命有什么价值呢?无非是毫无意义的吃喝玩乐,然后履行遗传因子的本能繁殖后代。可是一百年之后,两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你?还有什么意义?而现在,我会赐予你一个机会,让你的名字有机会笼罩在艺术那神圣的光环之下。” 画先生的假身嘴角勾起,露出沉醉的笑容,“想想吧,百年千年万年之后,人们仍然会说:啊,感谢你的大力帮助,使得这份珍贵的人类文化遗产能够留存下来为全人类所欣赏。这才是真正的无上光荣,这才是你生命的价值所在啊。” “狗屁!”孙苏合怒目而视,“我的人生有没有价值轮不到你来做主。” 画先生的假身不以为忤,笑容温和地问道:“嘿嘿,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呢?就是那句夏天的虫子,呃,不可以和它说冬天的冰块?” “你问我?” “是啊,你知道吗?” “呵。”孙苏合冷哼一声。 “你也不知道吗?那就算了吧。”画先生的假身摇了摇头,然后拍拍孙苏合的脑袋,语气坚定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你这只夏天的虫子享受荣光的。” 这番话绝非故意嘲讽,相反的,言语之间甚至充满了情真意切的味道。孙苏合心里不禁苦笑一声,这个人完全是个疯子!我居然是在生一个疯子的气,这可真是……说起来,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一下子怒火冲天到了几乎失去理智的程度?而且之后冲破束缚的那个感觉,会是陆微霜所说的“剑胆”吗?那个时候看到的尸山血海的幻觉又是怎么回事?孙苏合苦苦回忆之前的种种情状,他相信那不是可一不可再的奇迹,而是某种可以掌握的力量,或许这就是自己唯一可能脱身的希望了。 “这是魔法道具吗?”画先生的假身打了个响指,在他身旁又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士兵傀儡。那傀儡士兵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魔法书,双手捧在胸前。画先生的假身颇有兴趣地一边观察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个纹饰,没见过的……” 他话未说完,傀儡士兵手中的魔法书突然绿光一闪,无数枝条疯狂生长,如同潮水一般从魔法书中蜂拥而出。 那傀儡士兵瞬间被枝条团团裹住。画先生的假身不屑地笑了一声,而后镇定自若地抬起手来,正要有所动作,就在这时,孙苏合看到前方的空中,空间如同破碎的玻璃一样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团稀薄的绿色光粒从中冲了出来,飞舞着在裂缝前勉勉强强地形成了一个残缺的魔法阵。 “糟了!是引子!”画先生的假身双目圆瞪,看着魔法书惊吼一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魔法阵绿光流转,两道藤蔓如同两条恶龙一般一下子弹射而出,瞬间将他缠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进了裂缝之中。 魔法阵耗尽了力量,哀鸣一声崩散消失。空中的裂缝也迅速弥合。在那裂缝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一团绿光包裹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从那道裂缝中激射而出,然后稳稳地停在了孙苏合面前。 这番变化几乎是在瞬间发生,孙苏合怔怔地看着裂缝消失在空中,山风拂过,一切如常,只是画先生的假身已经随着裂缝一起消失了。孙苏合立刻反应过来,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他马上一咬牙,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 画先生的假身被强行拉进裂缝之后,那三个黑色傀儡士兵也失去了力量来源。孙苏合原本被扣住四肢关节,提在空中。此时他疯也似地一阵拉扯扭动,很快挣脱了傀儡士兵的钳制,整个人四肢着地,狼狈地摔到了地面上。 身体上的疼痛几乎已经麻木了,孙苏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一口血水带着满腔的烦闷狠狠地吐了出来,整个人立刻舒服了不少。呼吸虽然还有些不畅,但是鼻血已经止住了,他吸了口气,略一用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是扇子?”孙苏合打量着身前那被绿光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心中一动。他随手将手上的血污在衣服上一抹,然后拿起折扇,展开细瞧。 和式的九档紫檀扇骨,纯白重绢扇面,上面题着一首晏几道的《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笔迹瘦劲,天骨遒美,用的乃是宋徽宗的瘦金体,虽然书家没有留名,但是即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来绝对是名家手笔。扇柄下端还坠着一枚指节大小的寿山石印作为扇坠,精巧玲珑,别用意趣。 “这不是陆微霜的折扇吗?是艾丽丝送出来的?这是什么意思?” 正在孙苏合疑惑之际,折扇上突然浮起一缕五彩绚烂的微薄雾气,孙苏合轻咦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拿远一点,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那缕雾气已经一个直冲,迎面扑到了他的脸上。 “去找花火!”陆微霜焦急的声音在孙苏合耳边蓦然响起。 第六十八章 附骨之疽 “去找花火!”陆微霜焦急的声音在孙苏合耳边蓦然响起。 孙苏合吃了一惊,立刻扭头四向看去,可是目光所及之处半个人影也没有。 刚才确实听到了陆微霜的声音啊,是那团雾气的缘故?她说的是“去找花火”?孙苏合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扇子。 “喂,陆微霜?喂喂喂……” 可是任凭孙苏合怎么呼喊,无论是雾气还是声音都没有再出现。 “干,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算是什么回事啊!”孙苏合暗骂一声,心中莫名其妙地窜起一股火气。他愤愤地空挥了一拳来发泄心中的烦躁。这一下正好牵动了身上的伤势,孙苏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出现的尖锐疼痛分散了注意力也带离了焦灼的情绪,他搓了一把脸,压下心中的负面情感,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那三个原来高大魁梧的傀儡士兵失去了力量来源正在迅速消散,现在已经变得像影子一样单薄,似乎一吹就散,看起来就算放着不管也很快就会自然消失了。孙苏合把目光放在了那个捧着魔法书的傀儡身上,原本将他团团裹住的枝条此时化作了一股股绿色光粒,正如百川归海一般缩回书中。 孙苏合为了稳妥起见不敢直接去拿魔法书,他想了一下,做了一个深呼吸,以此尽量摈弃杂念,然后放空心神,单纯凭着直觉对着魔法书一招手。魔法书如同倦鸟归林,顺着一股奇妙的感应晃晃悠悠地飞回到孙苏合手中。 略显沉重的扎实手感让孙苏合心中一安,虽然之前催动“花开”失败弄得自己狼狈不堪,但是比起那完全搞不清楚来路的疑似“剑胆”的力量,还是这一套三式的“枝繁·叶茂·花开”更加靠得住。 魔法书顺利回收,附在皮肤表面的魔法铠甲重新开始发挥效用,体力也略有恢复,总算不再是浑身酸软,孙苏合微微舒了口气,接下来该试试那个了。 根据回忆确定了一下方位之后,孙苏合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之前裂缝出现的地方。 “这是魔法道具吗?” “这个纹饰,没见过的。” “糟了!是引子!” 孙苏合对着裂缝出现的位置一边举起魔法书一边大声重复着画先生的假身说过的话。可是山风吹过,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发生。 “果然不行嘛,不过也不意外。”微微叹了口气,孙苏合将手中的魔法书轻轻一抛,仍旧让它浮在胸前以备随时使用。“那就只能看看这边了。” 他重新开始仔仔细细地审视陆微霜的扇子。这柄扇子应该是借着艾丽丝的力量送出来的,那也就是说其中传递的信息也得到了艾丽丝首肯。去找花火吗?那倒是个强援。可是且不说她肯不肯帮忙,问题在于我哪里知道去哪儿找她啊。 孙苏合将折扇打开又合上,从各个角度颠来倒去地进行观察,“嗯?”他很快发现了几分端倪。那作为扇坠的寿山石小印似乎在向一个固定的方向微微颤动。孙苏合脑中灵光一闪,赶紧将折扇合上然后水平握着,同时用身体和另一只手挡住山风,扇柄上的小印旋转着晃了几圈之后,渐渐稳定下来,开始固定向一个方向微微倾斜。 原来如此,这扇坠是个指南针来着,不,应该说是“指花针”吧。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虽然挂心艾丽丝和陆微霜的情况,但是孙苏合很清楚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只能够拖后腿。离开去向花火求援的话,不管能不能成功,至少自己这个目标人物的离开多少可以打乱一下敌人的阵脚。 孙苏合跑到撞在护栏上的轿车旁边,车门仍然开着,他探头看了看驾驶座的情况,不出所料,钥匙依旧插在那里。 “妈的,好!” 孙苏合激动地笑骂一声,立马关上所有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还好之前上学的时候趁着寒暑假去学了驾照,不过自从考出来以后就没怎么开过车了,手生的不行。车上还有几处斑斑点点的血迹,显然是董陶和伍超所留,虽然只是刚认识的两个人,但是一想到他们的死状,孙苏合心中不可抑制地涌起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 现在不是顾虑和感伤的时候,孙苏合默念着那个永远骂骂咧咧的驾校教练所教的口诀:“踏离合,挂一档,开左灯,按喇叭,放手刹,看四周,松离合,加油门。” 如同咒语一般默念了两遍,孙苏合差不多找回了那个感觉。他根据车载导航和折扇确定了一下大致的路线之后,再不拖拉,直接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四周的景物飞掠而过,孙苏合将车窗打开,任凭略带寒意的山风吹在脸上。但是山风再吹,也吹不走那一丝始终笼罩在孙苏合心中的阴霾。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定数吗?按照我和艾丽丝的推测,艾丽丝前世该是被杜拂弦捉住之后,和花火他们在一起。而现在,我兜兜转转又不得不去找花火求援。单纯只是巧合吗?还是……虽然知道这很可能只是杞人忧天的胡思乱想,但是一旦暂时脱离死生立判的险境,孙苏合心中就不由自主地涌出种种杂思愁绪。 “哎,要是艾丽丝在就好了。”孙苏合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艾丽丝老是不正经地逗自己玩了。或许正如她所说,思虑过多反而会蒙住眼睛,徒增烦恼,放松一点才是最好的。 “对了,说起来……”孙苏合突然想到,自己之前有问杜拂弦拿过他的手机号码来着,当时是用他的手机给我的手机拨了一次电话,留了记录。哎呀,早点想到啊,直接电话问他花火在哪里不就好了。 孙苏合赶紧掏出手机找到杜拂弦的号码拨了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 冰冷的机械女声给孙苏合当头泼了一瓢冷水。 怎么会是空号?号码不可能错的啊,又不是凭记忆手动拨的。孙苏合赶紧又试了一次,可是听筒中传来的依旧是那个机械女声。 难道他们这些方外之人有自己特殊的网络?他们可以打给我,我这种普通的号码却不能打给他?或者要满足什么条件才能打给他?孙苏合想到陆微霜所说的“方外网”,说不定真是这样。 “啧,果然没那么简单。” 此路不通,孙苏合只能收起手机,继续根据小印指示的方向前进。就这样又开了十来分钟,突然,孙苏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副驾驶座上传来。 “你好!” 孙苏合大吃一惊,霎时间汗毛直立,冷汗淋漓,他下意识地一脚刹车踩了下去,车子发出一声哀鸣,直接在路中央熄火。 胸口被安全带勒得喘不过气来,孙苏合顾不得这些,顺着声音扭头看去,只见副驾驶座上,画先生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别怕,别怕。请一定要安全驾驶。我只是个标记。”副驾驶座上的画先生身子一动直接穿过了前挡风玻璃坐到了引擎盖上,然后又轻轻巧巧地回到了原位。“你看,我只是个幻影而已。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呢?我记得是,珍惜生命,呃,认真开车?” “你在问我?” “是啊,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老妈!”孙苏合破口大骂。 第六十九章 狂妄 “骂人可不好。”画先生的幻影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啊,骂人可不好。”孙苏合说着一拳朝幻影的脸上砸去。拳头直直地穿过幻影,什么也没有碰到。 “真是个幻影?” “当然是真的,是个只有你能看到的幻影。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回去就好了,只要不离开我的本体太远,我这个标记就不会发动。”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建议了。”孙苏合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画先生的幻影连连摆手,认真地说道:“不用谢,不用谢,这样我的本体也能少走点路。win-win,双赢,不用谢。” 孙苏合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真是个疯子。”他干脆不再理会这个幻影,再度确定了一下路线之后直接继续出发。 公路的方向与小印指示的方向大多数时候并不一致,孙苏合只能开开停停配合着车载导航的地图持续修正着路线。随着不断地接近,小印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也终于到了必须离开公路,弃车步行的时候。 孙苏合将车停在路边,站在公路护栏旁远眺前方,护栏下面是一道四五米左右的陡峭斜坡,一条水流潺潺怪石嶙峋的小溪自坡底流过,小溪上游深藏在葱葱郁郁的荒山里,寿山石小印以相当明显的幅度直指山中。 画先生的幻影如同影子一般不偏不倚地始终跟在孙苏合身旁,孙苏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翻身下了斜坡。因为身上的魔法铠甲的缘故,孙苏合的身体能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虽然无法和那些强得像怪物一样的家伙对抗,但是用来赶路还是绰绰有余。 顺着小溪逆流而上,孙苏合很快进了山里,路变得越来越难走,他不得不时而在露出水面的怪石上跳跃,时而在岸边密集的茅草中穿行。 “回去吧,回去吧……”画先生的幻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而且还不断变化音调,一下子像朗诵,一下子像唱诗,抑扬顿挫地说个不停,孙苏合简直气到发笑,这个标记的法术实在是太恶趣味了,就算把耳朵堵住依然听得到,根本就是魔音灌耳,让人烦得头皮发麻,可偏偏又无可奈何。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啊?而且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孙苏合越走越感到焦急,要不是折扇上的小印颤动得越来越强烈,他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我的本体快到了哦。回去吧,回去吧。我的本体快到了哦。回去吧,回去吧……” 画先生的幻影说着说着,开始在他的“三字经”上多加了一句,孙苏合听得心急可也没有任何办法,不管这是真的还是单纯的攻心之术,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寄希望于尽快见到花火。 就这样勉勉强强地又走了一段之后,突然,手中的折扇猛地一震,孙苏合猝不及防之下拿捏不稳,那折扇一下子冲天而起。 孙苏合来不及多想,脚下用力一蹬,拼命跃起追了上去。他这一跳得到身上的魔法铠甲加持,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抓住折扇了,可是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不知从何而来,突然出现在空中。那人影来势奇快,偏又悄无声息,只见她当空一个转身,姿态潇洒地捉住折扇,孙苏合慢了一步,两人正好错身而过。那人影猿臂轻舒,稳稳地按在孙苏合肩上,孙苏合只觉得身子一沉,两人便如千斤坠一般直直落向地面。 “苏合?” 略带几分惊讶的声音传来,孙苏合微微舒了口气,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花火。 “奇怪,我的扇子怎么在你这里?阿霜呢?”花火随口闲谈似地问道。 她的左手依然随意地搭在孙苏合肩上,看起来像是相熟的友人之间亲昵的动作,但是孙苏合直觉地知道,要是自己心怀不轨的话,立刻就是筋断骨折。不过孙苏合对此倒是不以为忤,他很清楚,对方正参加着逐鹿游戏这等以命相搏的危险赌斗,而自己又是个怨气缠身的可疑人物,若是没有这样的警戒,孙苏合倒要怀疑她的身份了。 最为关键的是,虽然花火有所掩饰,但是无意之间流露出来的信息足以说明她对陆微霜相当关切。这解决了孙苏合一个最大的担忧。孙苏合之前最为担心的就是万一找到花火之后,对方表面答应帮手实则敷衍了事,或者干脆不闻不问袖手旁观,那真是呜呼哀哉了。 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相反还是大概率事件。因为以孙苏合知道的情报来看,陆微霜和花火同为参加逐鹿游戏的竞争者,是敌非友,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光明正大了。而自己与艾丽丝两人和她也没有什么交情,反而莫名其妙地打过一场,虽然后来澄清了误会,但是终归有些芥蒂。这次的敌人绝非随手可以打发的等闲之辈,一旦插手就要冒上生命危险,在这种情况下请花火出手相救,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 依孙苏合的想法,能够引以为援手的该是赵淮南和楼君或者二十二局。不过敌人能那么准确地知道我们的行车路线,还早早设下埋伏,二十二局很可能有些问题。赵淮南和楼君两个人应该是会出手相救的。可是陆微霜给出的信息却是“去找花火”。孙苏合虽然心中打鼓,但也只能赌上这一把。现在看来,这一赌至少成功了一半。花火和陆微霜之间的关系并不只是逐鹿游戏的对手那么简单。 “我们和陆微霜受二十二局的邀请参加雅集,路上中了埋伏,我……” 孙苏合话未说完,天空中突然传来连番爆响,他心里一惊,就看见画先生如同流星坠地,以惊人的速度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降落掀起了巨大的冲击,地面以一个大坑为中心龟裂开来,枯黄的茅草满天乱飞。多亏花火力道巧妙地在肩上一提一按,孙苏合才没有被狂暴的气流直接掀翻。 孙苏合看着画先生心中忍不住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急急喝问道:“你,她们呢?” 画先生理也不理孙苏合,对着花火稍稍打量了一番,脸上带着笑容说道:“我只要这个男人,可以请你离开吗?” 花火冷哼一声:“呵,阁下是何方神圣?威风倒不小嘛。” “你要妨碍我吗?” “妨碍你?这可不好说。”花火轻蔑地一笑,“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我有没有这个资格?我没理解错吧。你这小姑娘,也太狂妄了一点。” “狂不狂,不妨试一手再说?” 第七十章 斗战(1) 孙苏合没想到这两位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剑拔弩张。他原本还担心自己能不能说动花火出手,心里默默想了好些措辞方法,现在看来自己这个临阵磨枪的说客纯属是庸人自扰。陆微霜那家伙,早就知道会这样吗? 实际上,以花火的眼力和智慧,只消看上几眼,已经将其间情状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她深知陆微霜的实力,与艾丽丝也有一战之缘,这两位居然同时失手,不论其间有何蹊跷,出手之人已算得上天下有数的大高手。“这样的好对手居然送上门来,阿霜还真是善解人意。”无需孙苏合赘言,花火早已战意昂扬。 “苏合,你的这位朋友,可不可以先借我一会儿?”花火揽住孙苏合的肩膀笑着问道。 这就是高手的气性涵养吗?即使是激斗在即也能保持这样游刃有余的心态,看不出半点火躁焦急。果然轻松一点才是最好的,看来我也得把心态放松一些。虽然心中转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一想到艾丽丝现在生死未卜,孙苏合还是轻松不起来,他勉强一笑,郑重地说道:“不用客气,我可受不了这位朋友。不过他很厉害的,请一定要小心。” “好说。” 花火将手中的折扇往孙苏合怀中一抛,折扇尚未落下,花火已经骈指成剑,身如游龙,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抢攻画先生。 画先生应对极快,他不躲不避,左手在身前一拂,一块画布凭空出现,右手飞快地在画布上一按,沉声喝道:“les_nymphéas。(睡莲)1”身体周围的空气如同池塘的水面一般泛起粼粼波光,光影流动之间,一块蓝绿色的巨大色块瞬间浮现,就好像有人擎着一支如椽巨笔在空中抹了一笔一样。 那色块就像一堵厚墙,正好挡在画先生身前。花火一指斩在色块之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对拼之中逸散的些许无形剑气如同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斩断四周的树木,割灭成片的茅草,在地面上留下既深且直的裂痕。但是正面承受无形剑气斩击的色块却纹丝不动,不是精钢,胜似精钢,生生抵住了花火摧金断玉的一击,令她难以寸进。 一击受阻,花火并不多做纠缠,她身法如电,呼吸之间连换七个方位,七道剑气几乎同时从四面八方斩向画先生。可是,剑气一旦逼近,画先生周围的空气便泛起阵阵涟漪,一块块形状各异的色块总能堪堪挡在剑气之前。任凭花火斩得空气之中火花四溅,仍然无法伤到画先生分毫。 画先生好整以暇地看着花火,用一副臧否人物,指斥后进的傲慢口气说道:“你看得很准,知道用无形剑气来对付我。不过你这剑意不是自己修行来的吧,这种半吊子的攻击对我来说是没有用的。” “是吗,那我就打破你这乌龟壳,看看是有用还是没用。” 花火抽身而退,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急掐指诀,拂柳诀、净心诀、引神诀、贞一诀……最后化作一气金刚诀,掌中的无形剑气嗡鸣阵阵,由虚化实,几乎变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剑。她挟着这股斩破一切的锋锐意念,身形一动,瞬间由退转攻,这一次不再是身法飘忽的游斗,而是直取正面的强攻。 孙苏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动。周围的地面早已被逸散的余波冲击得面目全非,唯有孙苏合站着的那一小块地方始终安然无恙,显然是得到了有意的照顾。仅仅只是余波就已经有如此威力,激斗的中心又该是多么可怕? 单凭肉眼根本跟不上也看不清,孙苏合早早便催动掌心的念草,为自己提供另一个视角。对于念草的操纵,虽然还只限于最基础的能力,但孙苏合也算颇有几分心得,熟能生巧之下,配合肉眼观察,让他勉强能够看清战况。心中种种情绪翻江倒海,孙苏合无能为力,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这场战斗。 上一回艾丽丝和花火一战的时候,孙苏合是透过艾丽丝的视角旁观战况,虽然目眩神迷但却不觉得可怕。可是这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上直接观战,孙苏合只觉得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这早已不是害怕或者恐惧这种程度的情绪了,这是人类作为生物的本能在面对绝对的力量时发出的强烈警报。 花火雷霆万钧的一剑斩在了色块之上,以念草的视角来看就好像一颗小太阳爆发了一样,漫天白光,什么也看不见了。孙苏合赶紧换成肉眼,只见不动如山的色块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一道道裂痕,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粗。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眼看防御即将被破,画先生却没有惊慌,他老神在在地看着身前的画布,运腕如飞,口中念道:“impression,soleil_levant。(印象·日出)2” 色块在斩击下苟延残喘了几秒之后终于完全破裂,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裂开的色块之后,炽烈鲜艳的红色物质如同一轮终于冲破束缚的红日,猛烈地喷涌而出,正好铺天盖地地迎面冲向了持剑前冲的花火。那红色物质如同岩浆一般,带着炽烈的高温,一下子将花火团团裹住,然后红光迅速敛去,凝固成了一大块灰黑色的固体。 完了,孙苏合第一时间心底一凉,可是他脑子里随即闪过一丝灵光,艾丽丝与花火那一战的情景刹那间涌上心头。不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中招的,难道和那时候一样,她是故技重施吗? 孙苏合睁圆了双眼,那一瞬间,他觉得连时间似乎都停止了,他看到画先生身后,一道娇小的身影鬼魅般出现。花火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欺到了画先生背后,栗色的短发在风中潇洒地飘动。孙苏合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花火微红的脸上噙着一抹羞涩的微笑。是错觉吗?那笑容一闪即逝。她掌中的无形剑气上缠绕着形如火龙的滚滚烈焰,火焰长剑,凌空一斩,一颗头颅当空飞起。 画先生的身体依然站着,颈上的伤口被烈焰烧焦,连血都没有,但是他的头颅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身体,正落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慢慢地滚着。 花火收起剑气和火焰,眉宇之间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她看着画先生的尸体,眉头微皱。突然,画先生的尸体连身体带头颅一下子由血肉之躯变成了纸的质感,这不是真身!与此同时,树木、茅草、石块,小溪……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整个空间似乎陷入了稀薄的灰色雾气之中,虽然暂时看起来没有危险,但是就算是孙苏合也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花火冷哼一声,双手变幻种种指诀,最后百川归海,在丹田处十指交缠,结成火焰形状。与此同时,她右脚踏前一步,一踏之下,四周的地面瞬间涌起了熊熊烈焰。 火焰一起,花火双手同时上举,十指似放似合,如火焰迸射,又如莲花绽放。十指在举到眉心后彻底分开,她双手一压,遍地的火焰蓦然一收,随即爆发出更加猛烈的热量。一条条火龙绕着花火张牙舞爪,凶焰腾腾。炽烈的火焰中,一朵朵宛如纯金雕成的赤金莲花缓缓浮现,在火舌的舔·舐中摇曳生姿。 以花火为中心,灰色的雾气迅速消融。画先生的真身不知藏到了何处,但是他那惊愕的声音却一下子响彻四周。 “元元岛的阳火莲符式?还有,难道,你修的道行难道是斗战?” 第七十一章 斗战(2) 画先生的身体自雾气中缓缓浮现,他双手平张着举起,一脸郑重地对着花火说道:“停一下,停一下,小姑娘,我不想跟你打了,我认输,我认输了。” 花火丝毫不为所动,“认输?你在说笑吗?” “你放心,我绝对是认真的。我有个熟人修行的也是“斗战”,呵……”画先生神色复杂地顿了一顿。“我认输,以这个条件来换人怎么样?” 画先生深深知道“斗战”这门道行是怎么回事。“凡道行”不同于因缘际会自然天生的“天道行”,修行者是要以人力比肩自然的奇迹,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可为。而“斗战”在诸多“凡道行”中又是异类中的异类。 这门道行不但可以让修行者在战斗中成倍地提升实力,而且敌越强,我越强,可以无止境地迫出修行者的潜力,直至无法负荷为止。一旦在战斗中取胜,这份超越自己极限的力量就会留存下来,让修行者的实力飞跃式地提升。 但是日常修行的艰难困苦自不必多说,这门道行还有一个特性就是一旦催动,战败则亡。催动“斗战”之后的战斗,一旦失败,就算身体没有受伤,修行者也会立刻道行散尽,暴毙而亡。 即使取胜,留存下来的那份超越极限的力量也会随着时间不断消退,一旦实力消退到催动斗战之前的水平,接下来的衰退就会是雪崩式的,极短时间内便会道消人亡。 而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一个字—战!不断挑战更强的高手,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一旦修行这门道行便是踏上了无法后退的绝路,除了不断挑战强者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画先生曾经在这门道行上吃过大亏,至今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他实在不想再对上修行这门道行的疯子了。 “你对这门道行很了解嘛。既然知道我修的是这门道行,那你也该知道我的回答。”花火毫不犹豫,一口回绝。画先生的条件确实极具吸引力,但是她也有自己不容轻侮的傲气。 “啊,晦气,修行斗战的果然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人。”画先生长长地叹一口气,满是无奈地说道:“就陪你玩一玩吧,我记得这门道行有句口诀好像是叫做:物壮则老,刚不可久。你又能坚持多久呢?” “当然到胜你为止!” 花火话音未落,身旁的一条火龙已经一声怒吼,挟着熔金化石的炽烈高温,威势绝伦地扑向画先生。 画先生的身体被火龙一口吞下,连同地上的土石一起瞬间蒸发。花火拈起一片无数细小符箓聚合而成的赤金莲叶,轻轻摩挲着,嘴上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藏头露尾,缩头乌龟。” 果然又是个假身,孙苏合虽然不觉得意外,但还是感到几分淡淡的失望。灰色的雾气之前被花火的招式一冲消融了不少,但现在又在不知不觉间卷土重来,而且越来越浓。除了花火身旁的雾气被她一荡而空,孙苏合身边也没有受影响之外,其他地方,满天满地都变得隐隐约约,模模糊糊。 “de_nachtwacht(夜巡)。”画先生的声音如同幽灵一般响起,似乎是远在天边的回音,又似乎是近在耳旁的呓语,叫人听得头皮发麻,更不用说辨别声音的来源方位了。 随着画先生的声音幽幽落下,雾气之中,影影绰绰地出现许许多多高大魁梧的身影。是那招,是他那些通体漆黑的傀儡士兵。孙苏合紧张地环顾四周,浓雾之中看起来不知藏了多少傀儡,虽然静默无声,但是这种引而不发的压迫感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装神弄鬼!”花火左手掐诀,暗暗推算画先生的方位,右手挥起,或撇或扬,如臂使指地操纵着九条火龙抢攻雾气中的傀儡士兵。 孙苏合看得心潮澎湃,连眼睛都不愿眨,生怕错过什么。只见那九条火龙凶威烈烈,除了其中一条围着花火盘旋不定,作为防御以外,其他八条怒吼着冲入傀儡群中,当真是风行草偃,挡者披靡。那些傀儡士兵似乎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只要火龙扫过立刻就化作一滩滩漆黑的墨块落在地上。 几乎是一边倒的战况看得孙苏合眉头大皱,心中的激动也化作了深深的担忧。强大的敌人并不可怕,看不透的敌人才是真正的危险。他绝对不相信画先生就这点本事,别的不说,他可是见识过那些傀儡士兵鬼魅般的速度的,就算敌不过火龙的凶威,也绝对可以凭借速度和数量辗转腾挪,与火龙周旋,怎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当做死靶子乱冲乱杀。 果然,孙苏合的担忧很快得到了验证,地上那些傀儡士兵所化的一滩滩墨块一阵激烈翻滚,很快又膨胀起来恢复成士兵的形状,然后争先恐后地扑向花火。雾气中隐藏的傀儡士兵不知道还有多少,简直杀不胜杀,而被杀的那些又很快就会恢复原状,火龙只能击溃他们却始终无法将他们彻底消灭。 战况一时陷入僵局,那些傀儡士兵固然无法伤到花火,但花火也如同陷入泥沼一般被生生拖住,急切之间根本无法真正破解画先生的招式,更不用说攻击他那不知藏在何处的真身了。孙苏合终于明白了画先生的用意,也明白了他们那番对话的意思。花火修行的“斗战”这门道行肯定有着相当了得的威力,厉害到画先生完全不想硬撄其锋,但是这门道行显然无法长时间使用,所以画先生是准备用这手拖字诀拖到花火自己气衰力竭,到时候他都不需要再出手,直接就能不战而胜。 就连孙苏合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端倪来,花火自然明白当下的情势。她很清楚自己眼下只有三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放弃孙苏合直接退走,这样的话,凭这些傀儡士兵根本阻拦不住。她甚至怀疑这些傀儡士兵不但不会阻拦,还会列队欢送。第二个选择则是留下来和这些傀儡士兵继续周旋,找到彻底破解它们的方法,但是这个方法风险极大,结果很可能是还没破解这个招式自己先被活活耗死。至于第三个选择,很简单,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根本不需理会这些傀儡,直接攻击敌人的真身。但是问题在于只要敌人不露出破绽,想要找到他的真身难度绝对不会低于直接破解傀儡法术。 三个选择皆是进退两难,花火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焦急慌张,反而像看到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一样露出了兴奋的微笑。她在一瞬之间已经把握到了画先生微妙的心态。既然你想迫我退走,那我就走另一个极端给你看看。 “你果然对斗战有些心得,可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东西。” 花火说话间,八条火龙倏忽一收,转攻为守,但是原本作为防御留在身边的那一条却不期然地电射而出,一下子窜到了孙苏合面前。小山包似的火焰龙头冷冷凝视着孙苏合,血盆大口之中凶焰腾腾。孙苏合的皮肤火辣辣地作疼,就连额上的头发也被热力激得弯曲蜷缩。 “我可从来没说过要保护这个人。如果他死了的话,会感到困扰的反而是你吧。十秒之内滚出来和我一战,不然我就杀了他。” 孙苏合心中生出荒谬绝伦的感觉,但是事实却容不得他怀疑。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花火的杀意,没有半点虚假,就好像被嘶嘶作响的毒蛇缠住一样,就好像被饥肠辘辘的恶狼扑倒一样,就好像全身上下的皮肤被无数锋锐无比的利刃抵住一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要对方一个念头,自己立刻就是身死当场。 “千妖逐咒灭,万鬼随符亡……”花火默念咒文,对着身旁的金莲曲指一弹。金莲齐齐一震,花体迸散,化作金色的符箓洪流,盘旋着汇入花火的身体。她对着呆立当场的孙苏合眨了眨眼睛,然后突然冲天而起,在火龙的掩杀下直扑东南方的空中。 一声闷雷似的巨响在空中瞬间爆发,画先生浑身是火,颇为狼狈地冲破雾气坠向地面。花火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干净利落地乘胜追击,九条火龙势如奔雷,急追而下,眼看就要轰杀画先生于空中,这时,雾气中的诸多傀儡士兵忽然鬼魅般出现在画先生身前,组成了一堵士兵城墙,硬生生地挡到了花火的攻杀。而留在地上的两个傀儡士兵用大如蒲扇的双手,一手托住住画先生的身体,一手扶住他的后背,稳稳当当地消去落下的冲击,接住了画先生。 “你刚才动摇了!”花火也落到了地面,一步一步地逼近画先生,她以言语作攻伐,继续穷追猛打。“我有点失望呢,稍微认真一点怎么样?” “你是在自己找死,输的时候道消身死可不要怪我。”画先生震散身上的火焰,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冰冷的语调中饱含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他终于动怒了。 第七十二章 斗战(3) 画先生知道,对于修行“斗战”这门道行的人来说,邀战天下高手是修行的关键,而胜负二字更是攸关生死的大关隘。但是于他自己来说,斗法争胜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胜负从来无碍于心。所以尽管花火咄咄逼人,画先生却始终没有全力拼杀的意思,而且还自低身份甘愿认输,他只想尽快抓了孙苏合走人,打生打死,毫无意义。 但是,花火为了迫他真身出来一战,以孙苏合相要挟,这彻底触怒了画先生。孙苏合的性命已经成了画先生能否得到心心念念的《辋川图》的关键,如果孙苏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那真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这数月的奔波劳累尽数化为泡影不说,更有可能因此损及《辋川图》,只要有一丝这种可能,画先生都绝对无法容忍。 他坐在两个傀儡士兵的手上,双手一撑,手掌毫无阻滞地深深没入傀儡士兵的头颅之中。两个傀儡士兵棱角分明的身体从头部开始,迅速地变化成浓稠的液态,翻腾着缠上画先生的手臂。 花火自然不会容画先生从容施法,事实上这亦是不容错过的最好机会。高手相争,尤重气势,花火步步紧逼,战力、谋略、言语,连番施为,终于在这一刻于气势上抢占到绝对的上风。不管对方是恼羞成怒,仓促变招,还是故意虚晃一枪,杀机暗藏,她都有信心可以一击之下打得画先生难讨公道。 花火展开身法,如同瞬移一般逼到画先生面前,然后毫无花哨地一掌击出。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是花火的得意杀招,就如水底暗流一般,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变化暗藏,一击封住敌方所有退路,再加上“斗战”和“阳火莲符式”加持的庞然巨力,就算是钢筋铁骨也要在掌下授首。 画先生眼光老辣,一眼便看出其中门道,此时只要退上一步,立刻就会弱了气势,任凭你本事再高也要陷入被动,到时候难逃被连番重手轰杀到死的结局。他目露寒光,一声长啸,由手及臂皆覆盖着傀儡士兵所化的巨大墨块,如同漆黑的巨人之手,整个人不退反进,右手握拳轰出,石破天惊般正面抢攻,硬拼花火凌厉的掌势。 花火在画先生出拳的瞬间,突然身法一变,如同弱柳扶风,浑不受力,险之又险地避开画先生硬拼硬打的攻势,同时化掌为指,剑气勃发,欺到画先生右侧,贴身连斩。 画先生没想到花火的身法如此高明,一拳击在空处,说不出的难受,而这时,花火的无形剑气已经从死角处避无可避地斩了过来。生死一瞬,画先生当机立断,左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灵蛇般探出,硬接无形剑气,心中暗催法咒,雾气中所有的傀儡士兵同时化作无数的墨水利箭,百川归海一般攒射向画先生,完全是一副与敌偕亡,同归于尽的架势。 花火心中暗叹一声,借着一斩之势抽身而退,避开了气势汹汹的如林箭雨。 墨水利箭在堪堪射到画先生身上的瞬间齐齐一震,重新变成一团团墨块,由百炼钢化为了绕指柔,然后附到画先生身上,变化,凝实,成为一身中世纪骑士风格的巨大铠甲。画先生身材并不高大,此时却化作了三米多高的骑士铠甲巨人。铠甲表面黑漆漆一片,看起来黯淡无光,但是一旦多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漆黑幽深如同深渊,让人生出心神为之所夺的可怖感觉。 “god_bless_you。”画先生淡淡地说道,他已经下了必杀的决心。 黑色巨人瞬移般地自原地消失,花火惊骇莫名地回身一掌,即使是以她的感应居然也只能勉强抓住一点影子。黑色巨人结结实实地一拳轰出,拳掌相交,花火身躯巨震。她用尽浑身解数卸开这刚猛的拳劲,整个人如同风中柳叶随着罡风飞开。 但是黑色巨人后发先至,截在花火前方,双拳齐出,兜头砸下。花火勉力接住这一招,但是拳劲卸无可卸,她喉头一甜,仅仅两招,已经受伤呕血。画先生这位凶名赫赫的恶煞凶神终于开始显露真正的本事。 孙苏合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红一黑两团影子如同雷霆一般极速奔走,那两团影子倏分倏合,忽前忽后,由地面斗到空中,又由空中拼到地面。双方气势纠缠如涛翻浪卷,狂风波荡,凶险至极。对拼引起的强劲罡风摧枯拉朽地肆虐着,原本的树木茅草早已被摧毁殆尽,地面被犁出道道沟壑,如同伤口一般触目惊心。 只有孙苏合站着的一小块地方得到了两人默契的保护。孙苏合只觉得自己站到了飓风的风眼之中,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想象,简直就是无法拮抗的煌煌天威。 两人越斗越急,闷声巨响连珠般爆发。画先生心中浮出几分焦急的阴霾。他原本打定主意要在十招之内将花火立毙当场,但是现下已经斗到了一百招开外,花火就像浮在水面韧性十足的皮球一样,怎么也压不下去。 甚至,越战越强! 画先生虽然始终占据绝对的优势,但他很清楚,在这等战斗之中,只要一瞬间的胆怯、松懈、错误判断,立刻就会变成胜负易主横死当场的致命伤。他心中乌云般翻出另一个人的脸来,“该死的斗战,修行这门道行的果然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人,绝对有问题!” 花火此时其实已是强弩之末,她自家人知自家事,身体早已经不堪重负,就算下一秒立刻崩溃也不奇怪。虽说自己修行的“斗战”这门道行有着遇强则强,以战养战的奇异特性,但是终究还是有其限度的,能够苦苦支撑到现在完全是凭着胸中一股豁出一切不肯服输的傲气。 还能支撑多久?能够等到那个机会吗?能够等到他露出破绽的一瞬间吗?花火从不去想这些无人能够解答的问题。直到此刻,她依旧毫不怀疑自己的胜利,而且她知道,到了胜利的那一瞬间,自己将会达至前所未有的强大。 第七十三章 我 劲风狂飙,杀气漫天,一切都在这惨烈的搏杀中崩坏破灭,唯有孙苏合是其中显眼的异类,他静静地站着,站在那得到刻意保护的小小空间里,他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可讽刺的是他又不得不成为命悬胜负之间的参与者。 孙苏合的脸色已经不能更坏,看到现在,虽然他只是个一窍不通的外行人,但多少也能看得出来,画先生占尽了上风,花火的落败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在这场战斗结束的瞬间,自己也将屈服于必死的宿命。完了,都完了,苦思冥想的对策,拼尽全力的挣扎,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可笑。绝望,恐惧,悲哀,怨愤……数不胜数的负面情绪如同海水倒灌,奔涌而来,将孙苏合彻底淹没。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眼泪不可遏制地决堤而出。 “你还记得电影黑客帝国的剧情吗?” “蓝色药丸,红色药丸,你,会怎么选?” “要是真的面临这种抉择的话,我,恐怕最终选择的还会是红色药丸。” “大概这就是我的本性吧。管他什么风险什么收益,宁可九死一生,也不要苟且求生。”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和艾丽丝初遇时的对话不知为何嘲笑般地萦绕在心头,真的是我吗?我能做到吗?自以为是的傲慢终究只是个笑话?孙苏合的嘴角逸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现在这个绝望的愚蠢样子,真是太可笑了。 他收起了念草,闭上了眼睛,他不要再看这宣示着自己可悲宿命的战斗,可笑也好,愚蠢也好,到了这一刻,他只想要问一问什么是真正的自己。 就像分享艾丽丝的意念时一样,既是看客,又是自己,孙苏合循着那种经验,在闭目的黑暗中以旁观的视角审视自己每一份不同的情绪。我在为何而绝望?为何而恐惧?为何而悲哀?又为何而怨愤…… 耳边越来越急的轰鸣爆响似乎消失了,脚下不时传来的剧烈震动似乎也消失了,是消失了?还是遗忘了?孙苏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不断诘问着自己的每一丝心绪。 或许过了很久很久,又或许只是过了一刹那,恍惚之间,孙苏合看到了一片血雾弥漫的沼泽,乌黑的血液,腐烂的肉块,破碎的骸骨,闻之欲呕的血腥气,还有时断时续的哀嚎声、咒骂声、哭泣声。 孙苏合木然地看着这地狱般的场景。这是哪里?我又是谁?他抬眼望去,沼泽的中间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孙苏合想要靠近去看,可是越走越远,怎么也看不清楚。他停了下来仔细再看,那人影似乎又变成了一柄满是肮脏秽物的长剑。 剑?孙苏合在有意与无意之间似乎把握到了一种精微奥妙不可言说的感觉。始终模糊不清的人影一下子变得近在眼前,清晰无比。 孙苏合看着他的模样轻轻问道:“你是谁呀?” 那人影也同时问道:“你是谁呀?” 两人相视一笑,如同发现了春寒料峭之中冲破肃杀的第一朵花蕾,心中生出无比满足美妙的感觉。孙苏合伸出手来拂去他脸上的一抹污血。 “原来是我啊。”孙苏合微笑着说道。 “原来是我啊。”他也微笑着说道。 诸般幻象轰然消失,孙苏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他依然闭着眼睛,也没有催动念草,可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巨细无遗地把握到战场的形势。 画先生也好,花火也好,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孙苏合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他们的心声也模模糊糊地传来,只是终究听不真切。不是通过视觉,不是通过听觉,也不是通过任何一种感觉。以心印心,孙苏合此刻就好像一潭澄澈透明水波不兴的清水,正无有遗漏地反照内外。 这种情况,之前被杜拂弦逼到绝境时也曾出现过,只是没有现在那么清晰,我还以为是死到临头的幻觉,原来真的存在啊。可是,饶是如此又能怎样?孙苏合心里明白,绝望的情形依旧没有丝毫改变,讽刺的是现在倒是能够更清楚地看到,自己是怎样被推着向宿命般的死亡迈出一大步了。 除了祈祷“奇迹”这种越是想要越是不会发生的东西以外,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不,既然我能看得清的话,那就还有一种方法。我孙苏合正是这场战斗中唯一的变数。只是这个方法将是以生死为赌注,而且成功的概率与奇迹发生的概率也差之不远。 该如何选择?是享受这最后一段自由的时光,静静地祈祷花火能够创造奇迹?还是拼着身死当场,赌上这绝命的一搏?答案早就知道了呀,宁可九死一生,也不要苟且求生! 孙苏合双手按到胸前的魔法书上,意念聚集在右前方空中一处空空如也的地方,就是那里了!他的心中再没有一丝犹豫。 孙苏合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画先生的感知。画先生心里暗笑,又是那招“花开”吗?呵,这不是在帮我嘛。 像这样的战斗根本不是孙苏合这种外行人可以贸然插手的,就算弄些小花招也全然无法威胁到画先生,反而很有可能被画先生利用,让本就处于劣势的花火陷入更大的危险。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悲壮的垂死挣扎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的笑话而已。也该结束了,“斗战”?那又如何! “叶茂。”孙苏合心中默念咒语。 一片片金色的叶子凭空出现,瞬间在孙苏合背后形成一道临时的屏障,为他加上一层聊胜于无的保护。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孙苏合平静地感受着战场中画先生与花火的每一次移动,每一手攻防。他在等待那最为合适的一个瞬间,他要赌,要赌上最疯狂的赌注,但是他不是失去理智的赌徒,相反,现在的他是最为冷静的旁观者。 在经历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的焦人等待之后,孙苏合翘首以盼的那个瞬间终于出现了。 “花开!”他厉声吼道。 空气中的水汽在间不容发的瞬间急剧聚集,形成一朵小小的透明花骨朵。而后水汽汽化膨胀,猛烈地爆炸开来。花开一瞬,狂飙突起。巨大的冲击力朝向的不是空中那个孙苏合一早就认定的位置,而是正好相反的方向。 孙苏合的身体被反作用力狠狠冲飞,带着最残酷的死亡味道,和最浓烈的求生意志,决绝地撞向激斗中的战团。 第七十四章 血 孙苏合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引起了不可预料的连锁反应。 一切皆在以刹那为单位的极短时间里发生。 孙苏合的身体笔直地撞向空空如也的空中,这个位置及其奥妙,看似落空,实则正好封住了画先生必经的攻击路线,连孙苏合本人也未曾想到自己能把时间拿捏得如此天衣无缝,他凭借的完全是一种不可言传的微妙感应。画先生就像排演好了一样,正好一掌击向孙苏合的后背。 画先生惊怒交加,进退两难,这一掌下去,孙苏合就算再有十条命也必死无疑,他一死,心心念念的《辋川图》势必彻底泡汤,可是要是现在强行变招的话,且不说来不来得及,这种行为简直无异于自己把脖子洗干净送到花火剑下。 山穷水尽始见豪杰本色,画先生当机立断,掌势一错,险之又险地避开孙苏合,然后拼着另一只手不要,强行护住身上要害,硬吃花火的猛攻。 做梦也想象不到的最好机会就在眼前,花火心中丝毫不乱,她收摄心神,一如既往地保持古井无波的状态,然后毫无烟火气地飞出一掌,轻飘飘地印向画先生。这一掌似乎没有半点力道,又似乎聚集了无穷无尽的威力,矛盾到了极点,偏偏又有一种浑然天生的味道,如同月落星移,明日东升,都是自然而然,不可避,甚至,不想避。 画先生被这一掌打得仰面飞出,身上的黑色骑士铠甲寸寸剥裂,一只手扭曲成可怖的形状颓然地垂着,脸上七窍流血,满是狰狞的神情。 与此同时,画先生的掌势在他的全力补救下和孙苏合错身而过,可是在这等层次的激斗中,任何一击都带着崩山裂石的威力,哪有可能那么简单就能化解。 虽然没有被正面击中,但是仅仅只是擦过的罡风已经让孙苏合如遭电殛,“叶茂”的护盾,“枝繁”的铠甲,连同胸前的魔法书本身都在瞬间支离破碎,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孙苏合毫无知觉地沉沉坠向地面。 花火心中暗叹:这样的对手千金难求,此战若胜,将令我于道行修行上迈出梦寐以求的一步。这是不可再得的绝佳机会,亦是无需多想的唯一选择,乘胜追击,胜利已经唾手可得。 可是,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自己吗?这样的胜利要来何用? 花火毫不犹豫地扬手一指,九条火龙齐齐咆哮,相互撕咬着冲天而上,穿透灰色雾气的阻碍,在空中炸成一朵即使是在白昼之中亦清晰可见的绚烂烟花。与此同时,她抢在孙苏合落地之前径直冲向地面,然后一托一引,以巧妙的手法卸去孙苏合身上的冲击,将他稳稳地接住。 斗胆搅乱我的战斗,你已经罪无可赦,想要一死了之,有那么便宜的事吗? 花火随手一挥,罡风拂过,地面上出现了一片平整的空地。她将孙苏合安稳地平放下来,简单探查了一下伤势,顿时面沉如水。脊椎断裂,内脏破碎,虽然还有一口气在,可是与死也没什么差别了。 花火神色复杂地咬了咬牙,掏出一支试管,微一用劲,试管的盖子啵的一声弹起,一团猩红的雾气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花火一手掐诀,一手按在猩红雾气之上,口中轻轻念到:“山抹微云,天连衰草……” 雾气瞬间扩散开来,化作朵朵浮云,至轻至薄,可又难测深浅,在方圆二十余步的小小空间里形成了一片云海迷宫。浮云遮望眼,云深不知处,孙苏合与花火藏身其中,隐去了身形。 “啧,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果然和正版差的太远了。而且这种用法……哎,希望多少能拖上一点时间吧。” 花火扬声喊道:“我要救他,你最好别来捣乱。” 画先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是弥漫四周的灰色雾气只浓不淡。他刚才吃了大亏伤得不轻,可是看样子依旧保有一战之力。 情况变得相当微妙,花火早就已经到了极限,现在纯粹是在使用攻心之策尽量拖延时间。刚才趁着画先生中招受伤无暇他顾的瞬间,她在做出返身救人的决定的同时,当机立断以火龙强行突破灰雾炸出讯号。 这个讯号究竟能不能起作用?她其实完全没有任何把握,但是,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对于画先生的有效施压。 对于画先生来说,他知道花火已是强弩之末,这个云海迷宫虽然麻烦,但也并非不可破解,可是因为孙苏合的缘故,他投鼠忌器之下根本无法发挥全力,再加上敌方援手将至,一个不好,说不定会把自己陷进去。但是就这么退走的话,将会活活错失最好的机会,以后再想活捉孙苏合必定难上加难,如何能够甘心?是战是退,实在是两难。 花火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巧妙地营造出种种形势,为的就是逼迫画先生自己退走,巧则巧矣,其实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这种情况下她已是无力再战,只能寄希望于这番手段能够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云海迷宫之外,灰色雾气依旧迷蒙,画先生并没有退走,可也没有出手,他虎视眈眈地藏在暗处,心思难测。 花火暗骂一声“老奸巨猾”,不过总算是拖延到了一些时间。她从领口扯出挂在脖子上的褐色细绳项链,上面悬着的项坠是个指甲盖大小的木质印章,造型高古,大巧若拙。 孙苏合的情况已经恶化得无法再恶化,不能再等了。花火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项坠,心里默念:“老爹,对不起。” “解!” 印章的木质纹理上泛起一道道血色光痕,花火如同被烈火焚身,疼得不住地颤抖。她紧咬牙关催动一缕微弱的无形剑气,在右手五指上各自轻划一下。殷红的鲜血从浅浅的伤口流出,自然凝成五滴血珠。 花火以指尖血珠为引,暗念咒语,五指连弹,不断变化印诀,迅疾无比地分点眉心印堂穴,胸口檀中穴,以及脐下丹田。原本深藏的封印符咒瞬间浮现。以这三处要穴为核心,花火的身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三重血色符咒。这些符咒形制各异但都神秘繁复,看上去摄人心魄,诡异莫名。 花火印诀再变,封印符咒循着某种玄奥的规律扭曲变化,而后游动着汇聚向木质印章。一种非文字言语所能形容的巨大痛苦侵袭着身上每一个细胞,花火忍不住闷哼一声。 她看向身上负伤流血的伤口,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嫌恶的神情。原本殷红的血液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变得色呈琉璃,奇光流转,其中更似乎有着火焰在燃烧。奇异的血液迅速敛去,花火身上所有的内伤和外伤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惊人速度同时痊愈,就像根本没有受伤一样,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伤势尽去,花火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她充满苦涩意味地叹了口气,强忍着越演越烈的剧烈疼痛,催动无形剑气几下剖开孙苏合身上的衣物,然后在自己纤细的手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一剑还没划到尽头,前面的地方已经愈合,花火一脸厌恶地看着愈合的地方,又连划了数剑。 琉璃色的血液缓缓滴下,正好落到孙苏合的胸口。血液一接触到孙苏合的身体立刻如同投火入油一般燃成琉璃色的熊熊火焰。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这火焰已经从胸口燃遍全身。 孙苏合周身剧震,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哀嚎,眼角鼻间血痕道道,原本伤得动弹不得的身体此时竟好像触电一样挣扎不止。 第七十五章 乘云共语(1) 孙苏合似乎陷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梦境里,火,火,火,到处都是火,一切皆是火,就连他自己也化作了火焰,忘记一切,融入其中,忘情地燃烧着,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充盈心间,他嘴角噙笑,沉浸在蜜糖般的幸福之中。 “苏合,苏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虚弱的声音似乎是从极远的天边断断续续地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温暖,让孙苏合如同一位少小离家的游子心中忽起莼鲈之思一般,情不自禁地想要追寻它,亲近它。 可是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如同闪电一般划过,孙苏合蓦然惊醒。脑子混混沌沌,一片模糊,他赶紧睁开眼睛,抬眼一望,只见花火正盘腿坐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则躺在地面,可是双手不知怎么地牢牢地抱到了花火的腿上,左边脸颊正不住地传来麻麻的感觉。 孙苏合大感尴尬,连忙触电般放开双手,然后下意识地两手一撑,挣扎着坐了起来。这一用力,身上的骨头顿时如同磨合不良的齿轮一般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声,孙苏合吓了一跳,不敢再乱动。 “你,感觉怎么样?”花火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把右手藏了藏,然后轻声问道,声音虚弱无力,中气全无,完全没有了之前清越动人的音色。 孙苏合吃这一问,这才感到胸口发闷,呼吸不畅,他微微一吸气,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止也止不住,直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又咳出来鼻腔里已经半凝固的血块,这下子才终于浑身舒畅。身体泛起了一种暖洋洋的乏力感,就好像冬天的午后整个人陷在软软的沙发里慵懒地享受着阳光,完全不想动弹。 “感觉,感觉还好,就是有些没力气,不想动弹……”孙苏合说着说着,昏迷前的记忆迅速地鲜明起来,他忍不住大叫一声,焦急地问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是在哪里?那个人呢?你赢了吗……” “停。”花火打断了孙苏合的问题轰炸,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先不要激动,就这样,放松一点,然后不要再乱动了。” 孙苏合想了起来,自己昏迷前赌命一搏,就算不死也应该是身受重伤才对,怎么会反而浑身舒泰呢?他赶紧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枝繁”的铠甲消失无踪,原本飘在胸口的魔法书也不见了,身上的衣服裂成了一块块烂布,这里一条,那里一片地挂着,胸口、右腹和左臂上有着小撮奇怪的琉璃色火焰正在燃烧,可是那几处部位并没有传来灼热感和疼痛感,而琉璃色火焰看起来越烧越小,正在缓缓熄灭。 “是你救了我。” 孙苏合哪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正要道谢,花火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说道:“别谢我。虽然我毫不怀疑自己的胜利,但是以那时的的情况来看,如果没有你那番乱来的话,我也有很大可能会在胜他之前气竭而亡,所以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就算扯平了。” “嘿,哪里哪里,我也是为了自救。” 孙苏合刚想客气几句,就听花火淡淡地说道:“客套话就不说了吧。恩叙完了,该来叙叙怨了。你难道不知道随便插手别人的战斗是大忌吗?如此折辱于我,你说,我该如何回报你呢?” “不不不,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你真的是误会了。”孙苏合连连摆手,身上的骨头又咯嘣咯嘣地一阵乱响。 花火眉头一挑,微笑着问道:“怎么,你好像很怕我的样子?” 孙苏合禁不住有些面红耳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实话,我确实,确实是有些怕你。” “我很可怕吗?哈,这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我。”花火往孙苏合面前一凑,两人本来就坐得很近,这一下更是变得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很可怕吗?” 孙苏合看着花火薄怒微嗔的俏脸,一缕幽香若有似无。她的脸色苍白虚弱,可是不但不减丝毫颜色,反而更显她的娇柔美态。眉头微蹙如烟云缭绕,虽含怒意,却不显刻薄,而是让她的美貌气韵生动,望之直似梅花带雪,春雨迷蒙,叫人心醉神迷。孙苏合心头微颤,这与上次透过艾丽丝的视角看的感觉完全不同,一种鲜活的感动油然而生。 一瞬间,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我的生命就在此刻完结,那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理解陆微霜那番奇谈怪论了,人类对于美的追求确实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本能,是飞蛾扑火,是举鼎绝膑,实在怨不得他人。 孙苏合脱口而出,由衷地赞美道:“你好美。” 花火呆了一呆,又是惊愕又是羞恼地怒视孙苏合:“你这人,究竟想羞辱我到什么地步啊?” 孙苏合迎上花火的目光,诚恳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太轻佻了。但是,这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 两人对视良久,花火突然哑然失笑:“你真的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俗人啊。你知不知道,对于我们来说,容貌不过是皮囊,是云烟,夸人貌美等于是在阴阳怪气地贬低他的修为,这是不带脏字的阴损话儿。以后可千万别乱说了。” 孙苏合恍然大悟,大声喊冤:“对不起,对不起,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我是真的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花火摇头笑道:“你要是那个意思我早就不饶你了。” 孙苏合心里一喜,那就是说我夸她貌美的这一重意思她接受了。 “你还没说呢,为什么会觉得怕我?” “这个,因为你很厉害嘛,而且说话都是居高临下,咄咄逼人,很嚣张的那种。”孙苏合模仿着花火的语气说道:“不错,值得一赞。”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狂不狂,不妨试一手再说。” “我有点失望呢,稍微认真一点怎么样?” 花火脸上一红,白了孙苏合一眼:“快别说了,怪难为情的。”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那都是战斗的一部分,是攻心之法,被你说起来倒像是逞强的斗口了。哎,战斗中要是不拿出气势来的话就先输一半了。” 孙苏合做出一本正经的夸张模样,点头说道:“哦,原来如此,多谢花老师指点。” “谁是你老师啊。”花火没好气地说道:“怎么我说的话你都记得?” 孙苏合顿时觉得好难为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不说话了?” “啊,那个,没什么,就是……”孙苏合支支吾吾,心想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我要是说“因为你声音好听所以不知不觉就记住了。”那会不会太轻薄了。 花火柔声说道:“不要不理我,什么也好,和我说话,我现在要是失去意识的话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这番话配合她此时酥软无力的嗓音,听起来就像是撒娇一样。孙苏合心脏狂跳,不好不好,这是什么意思,应该是我想多了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生三大错觉之她喜欢我? 第七十六章 乘云共语(2) 孙苏合悄悄地观察花火的神情,这分明是说正事专用表情啊,完全不是什么小女儿姿态,哎,真的是我的错觉而已,孙苏合心里既感失落又有些难为情,只能硬生生挤出几声咳嗽以掩饰尴尬,然后话题一错,正容道:“你还没和我说呢,我们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放眼望去,周围尽是如梦似幻的朵朵浮云,孙苏合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原来的荒山里,他实在摸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花火苦笑一声,满是无奈地解释了一下眼下的处境。 孙苏合心里虽然有所准备,可还是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糟糕。 “那么,最坏情况下,这个云海迷宫能撑多久?” “其实诗情兵器不是这么用的,现在这种用法……呵,最好不要期待太多。” “那等于我们是在唱空城计?” “就看他是不是司马懿了。” “阿弥陀佛,最好是了。”孙苏合说着轻拍大腿,低呼一声:“哎哟,不好,我想起来了,我身上中了他的一个什么标记法术,不会把这边的情况泄露给他吧?” 花火微微摇头,“那个不用担心,不过是个小把戏而已,我随手帮你除掉了。” “哈,终于听到个好消息了。”孙苏合笑着说道。 他颇有些意外,此时此刻,自己的心里居然没有多少焦急害怕,虽然不复之前那种心如止水,洞彻内外的神奇状态,却也是淡然平和。是因为习惯了吗?还是因为刚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他似乎有些理解艾丽丝说“甚为造化小儿相苦。”时的那种心情了。 此情此景,孙苏合忽然想起辛帅的一句词来:记李花初发,乘云共语,梅花开后,对月相思。 此刻虽无娇花胜雪,却有山抹微云。佳人相对,闲言笑语,还有什么可以奢望的呢?只是梅花开后,恐怕我已经望不了明月,更起不了相思了。也罢,也没什么不好的。况且,还有一件事情是我可以决定的,我不会再拖累他人了。 孙苏合决心已下,目光诚恳地看着花火,尽量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你也看到了,他很在意我的性命,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就算我落入他的手中,在这个月十四号之前,他也不会伤我性命。所以……” 花火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现在的我光是保持意识清明都已经很辛苦了,不用说逃跑,连站起来都难。他抬一抬手就可以杀我十次八次,你说他会吝啬这点功夫吗?” 一条生命或许会因为自己而断送,孙苏合好生愧疚,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去说,只能道一句:“对不起。” 花火洒然笑道:“不要误会,我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反而要谢谢你给我带来一个这么好的对手。这可是我求之不得的机会。不过,如果你这句对不起是为了之前插手我的战斗那件事而说的话,看在你还算诚恳的份上就饶你一次好了,我接受你的歉意。” 虽然花火洒脱大度,但孙苏合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你这么说,我都要脸红了。” “是吗?”花火往孙苏合面前微微一凑,作出仔细观察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戏谑道:“可是你的脸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红诶,怎么回事啊?” 孙苏合被轻轻点中心事,顿时面红耳热,但是大感尴尬之余又觉得好玩好笑,他感受到花火故意捉弄自己的玩心,身处险地,偏能游戏生死,这种气概,这种乐趣,难以言传而彼此心知,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沉重的气氛一冲而散。 花火说道:“其实我们也可以乐观一些去想,虽然我们处境堪忧,但换个角度来说的话,那位画先生也是彼此彼此。不是我自夸哦,就算是“天灾”也不可能硬吃我那一掌而不付出点代价,他未必比我们好受。况且他还要担心:如果我们的援手来了怎么办,如果我们在请君入瓮怎么办,如果我没能救到你怎么办。哈哈,现在是气势和心理上的微妙博弈,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孙苏合故作吃惊地倒吸一口气,睁大双眼说道:“这么说来,那我们岂不是大占上风。我们好歹还可以坐着闲聊几句,他就惨了,只能一个人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孙苏合说着眉头一皱,作出愁容满面的夸张模样,抓着头发说到:“惨了,惨了,我猜他现在一定苦恼得抓耳挠腮,不停地在揪头发,想想都惨,好心疼啊。” 花火忍俊不禁,“我还以为我已经很乐观了,没想到苏合你才是大方家,班门弄斧,惭愧惭愧。” 孙苏合笑着压低声说道:“低调低调,哇,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被你发现了,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他感到自己确实误解了花火。她那战斗中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姿态真的只是故意为之的手段而已。在孙苏合接触过的几位方外之人中,无论是陆微霜、赵淮南还是楼君都有一种自高一等的味道,虽然他们出于礼貌。修养或是别的因素,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但无意之间的态度流露还是不可避免的。反而是花火最没架子,谈笑之间还很乐意幽上一默。 “对了,你说华先生,那人姓华吗?可他看起来是个纯粹的白人,怎么姓了个中国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孙苏合虽然恨不得永远不要再见到画先生,但心里同时也对这个人十分好奇。 “不是中华的华,是图画的画。这个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赫斯珀里得斯”的画先生。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来了。”花火看着孙苏合一脸迷茫的样子又解释了几句:“那是个很神秘也很强大的犯罪集团。画先生是其中一名专以名画为目标的通缉要犯。他的真正姓氏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个犯罪集体的成员都是以某先生作为称呼代号。” “画先生,画先生……”孙苏合念着这个名字,他感到自己似乎捉到了一丝极为重要的灵感,但偏偏这种感觉又如镜花水月一般虚无缥缈,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既然一时想不透彻,孙苏合干脆也不自寻烦恼了,他灵光闪过,想到了另一个极为关键的重要问题。 “花火,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工地那次,假设那个时候艾丽丝没有出现的话,我应该就被杜拂弦抓住了,那么你们会怎么处理我呢?请不要有任何顾虑,告诉我最有可能的结果,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花火沉吟片刻,肯定地说道:“我们会先确定你的身份、目的,然后视情况决定。没什么意外的话,最后应该是把你交给二十二局的人吧,这是他们的工作范畴,毕竟我们只是为了逐鹿游戏而来的过客而已。” “原来如此,这个二十二局……”孙苏合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周围的云海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了起来。 “司马懿”攻城了? 第七十七章 愚者意气(1) 浮云流动翻腾,此起彼伏,好像有一头凶恶的庞然大物突然闯入了这云海迷宫之中。 花火眼神一厉,就要站起身来。可是她稍一用劲,立刻疼痛更甚,每一寸血肉都如烧如烙,一时间面色苍白如纸,身上冷汗涔涔,她禁不住闷哼一声,颓然跌坐了回去。 “你怎么样?”孙苏合心中一紧,立刻想要去扶她。 花火微一抬手示意孙苏合不用,然后轻声道:“谢谢,你现在不宜乱动。” 她凝视着周围浮云的变化,脸上露出惊疑地神色,而后微微一松,随即涌出复杂的神情,似有欣喜,似有伤怀。她低声念道:“从惊门入,进三退一,折西五步入景门……” 孙苏合虽然不懂花火说的话,但是看她的面色变化,情况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孙苏合顺着她的目光移动看去,但凡花火注目之处,下一刻必定应声变化,就像事前排演过一样,屡试不爽。 “转身向北,避死入休,再行十三,拨云见我。” 花火话音未落,孙苏合便看到陆微霜一手握着一支空试管,一手拂开云气,腾云驾雾般破开重重浮云闯了进来。 “阿霜。” “阿火。” 两人四目交接,轻呼对方的名字,语带亲昵,却又有种微妙的生疏隔阂感。 “艾丽丝呢?”孙苏合见只有陆微霜一人,忍不住紧张地问道。 “她没事。我们突围后分头找你,她运气不好,去的是另一个方向。”陆微霜随口答着,目光始终停留在花火身上。“你受伤了?还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太难看了。” 花火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脸上如同春水破冰,鲜花初放一般绽开一抹笑容。“那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吧。阿霜,我们多久没有这样说话了。” 陆微霜在花火身前坐下,双目灼灼地盯着竖起耳朵的孙苏合,用她那一贯的含嘲带讽的语气说道:“偷听女孩子说话,未免太下品了吧。” 孙苏合讪讪一笑,心中暗道:“就这么点大地方,我想不听也不行啊。” “再见吧,如果还能再见的话。”陆微霜说着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浓浓的睡意不由分说地袭来,孙苏合脑袋一垂,应声跌入了熟睡之中。 “怎么样?” 花火问得没头没尾,但陆微霜却心领神会。她双眼一抬,锐利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白云与灰雾,直视藏身暗处的画先生。 “哼,余威犹烈,虎视眈眈。故意一路畅通地放我进来,也是为了试探你这边的虚实吧。真是狂妄。” 花火苦笑着说道:“狂妄,哎,他确实有这个资格。阿霜你何苦涉险呢?只要在外围佯攻……”花火说到这里忽然一滞,她猛然惊觉,陆微霜是关心则乱,所以才会不管不顾地冲进来。 只是这样一来就打破了原来便脆弱无比的微妙平衡,强援已到却不反身杀出去,那等于是自己承认已经无力再战,画先生岂会放过这个机会。或许此刻他已经在酝酿攻势了。 尽管情势危如累卵,一发千钧,但想到陆微霜对自己的心意,花火还是觉得心里一甜,连身上的痛楚也似乎消退了不少。 陆微霜皱起眉头,啐道:“你笑得好恶心啊。怎么,你觉得我胜不了一个受伤的人?” 花火摇了摇头:“胜负我不知道。但是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很清楚他的实力,就算受伤,他也绝对有伤你甚至杀你的能力,更何况你还有两个碍手碍脚的拖油瓶。” 陆微霜冷冷笑道:“不要误会,阿火,你以为我是来救你的吗?我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你现在这丑态罢了。别忘了我们可是逐鹿游戏的对手。” “阿霜,你心乱了。”花火柔声说道,澄澈的双目坚定地迎上陆微霜的目光。 陆微霜睫毛轻颤,眼睛一转,避开花火的目光,一时沉默不语。 “阿霜,虽然很多人都这么以为,但我感觉,你不是因为首席的事才生我的气的。我,我或许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我知道你因为这件事受到家里很大的压力。可是我觉得,你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首席不首席。那个时候,你是有意让了我,对吗?” “别自以为是了,我才没有让你!我为什么要让你!”陆微霜大声吼道,可越是如此,越见动摇。 花火轻轻抽了一下鼻子,眼眶微微泛红,带着鼻音颤声道:“阿霜,我有时候会觉得你是一个迷,明明离你很近,感觉却好像很远,明明离你很远,却感觉你就在身边。我想懂你,可又害怕,害怕惹你生气。我还记得七岁那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我眼里,你就像会发光一样。你拉住我的手的,我真的觉得好暖。可是我太笨拙了,总是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明明伤害了你,自己却没有发觉。等过了很久之后,我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怕道歉会再一次伤害你,可是不说又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里,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最后只能懦弱地欺骗自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如果我能早一点把自己心情告诉你……”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闷响,整个地面为之一震,周围的云海迷宫又一次如沸水一般翻腾起来。山雨欲来,连空气都变得铅一般沉重。 陆微霜沉声道:“已经开始了吗?啧,阿火,你觉得我胜算如何?” “三七,你三。” “你总是这样,从来也不肯哄哄我。”陆微霜脸上闪过一丝意味复杂的笑容,然后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道:“七岁,是啊,七岁那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怯生生地躲在花教授身后,一对眼睛泫然欲泣,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戒惧,美得纤细而脆弱,让人不忍触碰却又渴望触碰。我的心都化了,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保护你,不会再让你露出那种表情。” “阿霜……”花火咬着嘴唇低声唤道。 陆微霜满是酸楚地苦笑一声:“哈哈,现在看来,这种想法不过是我愚蠢的傲慢,实在是太可笑了。在遇到你之前,人人都赞我是天才,是陆家的凤雏,连我自己都这么相信,因为无论什么,只要我愿意去做,都是第一。可是遇到你之后,遇到真正的天才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庸人。” 第七十八章 愚者意气(2) 陆微霜不由得双拳紧握,青筋暴起,她拼命克制着心中澎湃的情绪,用直线一般毫无起伏的冷静语调继续说道:“我发了疯一样地努力,什么事都想抢在你的前面。我告诉自己如果我不能比你更强,那还怎么保护你呢?九岁那年,我觉醒了“摄神取念”,改写了陆家历史上最年轻的的记录,我真是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的心结由此而解。” 陆微霜声音一顿,用上排牙齿咬住下嘴唇,咬了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将满腔的情绪和颤抖的声线狠狠咬碎,咽了回去。 云海迷宫翻腾得越来越激烈,画先生的灰雾没有半点掩饰,直接从四面八方肆无忌惮地向内强攻。他显然已经看透了花火的空城计,因此毫不犹豫地开始暴力破解这碍事的迷宫。 还剩下多久时间?几分钟?还是几秒钟?陆微霜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或许就没有机会再说了。她想做个了结,将自己剖开,打碎,把最羞于启齿的阴暗面赤裸裸地呈现,所以,她如此地执着于平静述说,因为这是她唯一保留的最后自尊。 “阿火,你很快就让我明白到,在你面前,天道行又算得了什么?我越是拼命,越是在天赋这堵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你从来不和我争,哈,我连做你对手的资格也没有。你让我像小丑一样拙劣地自我表演,自我陶醉,最后丑态百出。结果每次还是你来安慰我。你知道吗,我有段时间一直以为那是你的嘲笑,以为你是在向我耀武扬威,嘲弄我的不自量力。” “阿霜,我从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根本想也没想过这种愚蠢的小心机。我为了自己那愚蠢的自尊,下意识地欺骗自己,不断告诉自己你很虚伪。我对你好也只不过是想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开你的假象。结果有一天,我突然醒悟过来,我发现我剥开的是我自己,我看到了自己丑陋不堪的内核。卑劣,愚蠢,嫉妒,斤斤计较,说什么保护你,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你知道吗,我看着你现在这个脆弱的样子,我心里居然很想笑啊。太恶心了,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恶心了。” 她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那么不堪吗?不,绝对不是这样的。如果真是这样,她就不会说这些话了。相识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花火心头流过,没有她支持着我,我根本没有勇气活到现在啊。花火比谁都知道陆微霜是个极端的完美主义者,可是没想到她心中的矛盾和苦闷会产生如此严重的自毁倾向。是啊,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完美无缺,似乎每个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却忘了她也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该说些什么,我该做些什么,只要能够开解她,无论什么我也愿意,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怕伤她更深。又是这样,后悔、自责的情绪如同烈烈吐信的毒蛇一般纠缠着花火。如果我不那么懦弱退缩的话,如果我能早点把自己的心情告诉她的话…… 云海迷宫的翻腾渐渐减弱,洁白如雪的朵朵浮云背后或深或浅地隐隐透出死寂的灰色。白云翻滚着,抗争着,然后悄无声息地沦陷。愈是趋于安静,愈是杀机暗藏。 陆微霜环顾四周,危险越来越近,她却感到越来越平静,一颗心就像是布满褶皱的纸团正被逐渐熨平,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她低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参加逐鹿游戏吗?” “是因为你父亲吗?还有你家里的压力。”花火心如乱麻,顺着陆微霜的话头木头似地答道。 “不是的,我知道你们大家肯定都认为我父亲对我很严厉。不,其实从小到大,他一次也没有勉强过我,包括这次逐鹿游戏,如果我不愿意的话,他也不会那么坚决。至于家里那些无聊的闲人闲语,我从来就没有理睬过。首席那一次之后,我终于知道自己缺了什么。我需要一个立场,一个强而有力的借口,可以让我抛开一切束缚站在你的对立面上,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地和你做个了断。逐鹿游戏,呵,这里所有的规矩都是为了被打破而存在的,只论胜负,只论生死,多么卑劣,多么合适。只要杀了你,我就能得到解脱。” 杀我?了断?阿霜,你又在骗我了。你根本不是想和我做个了断,你是想和自己做个了断,你无法忍受自己身上的不完美,你想让我恨你,让我不再有任何顾忌地对你动手,你准备以死来成全我的道行修行。 花火强忍着身上烈火焚身般的剧痛,用尽力气,一巴掌打在陆微霜脸上,撕心裂肺地喊道:“别骗我了,我不许你死!” “阿火,这句话,只有你没资格说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为什么要修行斗战这种乱来的道行?表面上,你有比谁都强烈的求生意志。可是,为什么越是危险的事情,你越是飞蛾扑火似地冲在最前面。你根本是在有意求死。有意?无意?潜意识?为什么你从来也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花火无言以对,她确实有意无意地追求着赌上性命的险境,然后毫无怨言地陷身其中。她不是那种在死生之间寻求刺激的性格,相反,她对此无比厌恶。但是这是她生来的诅咒,是悲哀的宿命,为了那终将到来的一天,那拼命逃避而又不可避免的一天,她需要无数次的预演。她行走于死生之间是因为对她来说,活下去就会变得更强,死了亦是一种解脱。 唯有这件事她自始至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告诉陆微霜。因为她知道任何人一旦和这件事情扯上关系,都会无一例外地以悲剧收场。 花火沉默不语,两行泪水不可遏制地划过脸颊。 云海迷宫已经灰黑一片,破阵之时就在眼前,陆微霜身子前倾,一手撩起花火的发梢,用额头贴在她的额上,另一只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笑着说道: “阿火,我改变主意了。比起杀你,现在我有了一个更有意思的选择。我要小人得志地炫耀,这一次,换你来看着我的背影。” 陆微霜缓缓站起身来,她转身望着翻腾的浮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齐肩举起,宣泄式地狠狠一拳砸在了空气中。她的声音依然如深潭般毫无波澜,似乎在诉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琐碎小事。 “呵,卑劣,愚蠢,嫉妒,斤斤计较。喂,天才!睁大你的眼睛,一眨也不要眨。这就是愚者的意气!” 话音未落,云海迷宫在灰雾的侵蚀下彻底崩溃,灰雾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包裹而来。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热浪从陆微霜身上迸涌而出,瞬间荡清了方圆十步以内的灰雾。与此同时,一种肃杀惨烈的可怕气势在她身上节节拔高。 孙苏合在这等冲击之下蓦然惊醒,他强撑着睁开迷蒙的睡眼。 眼前,金莲轻颤,火龙嘶吼。 第七十九章 阳火莲符式 “这是,这是阳火莲符式!住手,你会死的!” 花火哭喊着扑向陆微霜,可是身体已经不允许她有任何过激的动作,她的身子往前一倾,无力地扑倒在地上。 “不行啊,你的身体承受不了的。求求你,快住手啊……”花火不管不顾地大喊着,硬顶着痛彻全身的折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抠着地面一寸一寸地向陆微霜爬去。 “孙苏合,别让她乱动。”陆微霜凝视着张牙舞爪的灰雾,头也不回地说道。 不用陆微霜多言,孙苏合早就起身准备去扶花火一把,但是稍一用力,全身的骨头立刻咯吱作响,身体好像一台未经调试,磨合不良的机器一样,他一时没适应过来,脚下踩空,一个踉跄,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地。孙苏合顾不上这些,三两下爬了起来,轻轻扶住花火的双肩。 他有些惊讶,花火身上几乎半点力气也没有,自己居然毫不费力就能把她拉住,她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可是,饶是如此,她还是如此拼命地想要制止陆微霜,孙苏合虽然不明前因后果,但是心中不免一阵悲凉。 他看了一眼陆微霜决绝挺立的背影,暗下决心,至少现在我对画先生还有价值可以让他投鼠忌器,我就尽我这点绵薄之力护在花火前面吧,多少也能让陆微霜少点后顾之忧。 孙苏合立刻收拾心情,双手抱起无力地挣扎着的花火,退到一边,柔声道:“喂,冷静点,冷静点啊!” 花火满面泪水,咬着牙用颤抖的声音喊道:“我恨你,你不是要杀我吗?别想这样潇洒地死掉,你想得美,我要杀了你……” 陆微霜回头一笑,食指点在唇前,“静。” “我要闪光了。” 她说着双手快速掐了一个法诀,然后左手轻按胸口,右手虚握,只伸出一根食指,点在眉心印堂穴和额头神庭穴之间。一道色彩绚丽的虚无幻影从她身上缓缓浮现。陆微霜的口中低声吟诵着咒语,身子微微颤抖着,额上汗珠细密,如同身荷泰山之重。她身旁的符文金莲循着某种神秘的规律微微颤动,九条火龙亦是分定方位,盘旋飞腾。它们呼应着陆微霜的施法,渐渐收缩,一齐聚向陆微霜身上的虚无幻影。 此时,灰雾之中,一道阴森可怖的声音虚虚实实若有若无地飘来。 “iwillcarryoutgreatvengeanceonthemandpunishtheminmytheywillknowthatiamthelord,whenitakevengeanceon”(我向他们大施报应,发怒斥责他们。我报复他们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我是耶和华。)1 孙苏合心头一跳,他知道,按照画先生之前表现出来的习惯,一旦他念起什么经来,那就是杀心大炽的征兆。灰雾随着火龙的收缩不断逼近,虽是无形之物,却满是张牙舞爪的凶恶味道。放眼望去,满眼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更不知道画先生藏身何处,似乎什么地方都藏着无穷的杀机。 “以西结书吗?装神弄鬼,你以为我是在自投罗网?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纵虎入林!” 陆微霜说着身子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斜垂向下,双手无力地拖在地面。好像整个人的精气神在一瞬间被完全抽离。金莲与火龙齐齐解体,化作金红两色洪流,呼啸着汇入她身上浮现的那道虚无幻影。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漆黑骑士铠甲的巨人瞬移般出现在陆微霜身后。巨人不由分说地一拳轰出,似乎要把陆微霜直接碾碎成泥。那道虚无的幻影原本闪烁着绚烂的色彩,此时突然仰天长啸,迸发出太阳般耀目的白光。孙苏合只见到眼前白光大炽,目不能视,随后便传来撕裂空气的如雷巨响。 炫目的白光很快退去,巨大的响声也随之消失,空气之中嗡鸣阵阵,回声不止。 难道分出胜负了?虽然双眼刺痛,泪水直流,但孙苏合还是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 身着漆黑骑士铠甲的巨人退回到灰雾的边缘,一只手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连同小半边身体一起被彻底蒸发。依据画先生本体和这个黑色巨人的比例来看,本体的躯干或许没有被波及,但那只手绝对是化为乌有了。灰雾之中不断汇聚起一缕缕墨块投向黑色巨人,想要修复被消灭的部分。但是,墨块一接近创口就凭空消失,怎么也无法进行修复。 陆微霜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倒在地面,一个几近透明的人形幻影晃晃悠悠地飘在她身上。那幻影回过头来,用一种金属摩擦式的尖锐声音艰难地唤了一声:“阿,火。” 花火痴痴地看着陆微霜身上那道幻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没有人比她感触更深。她修行的阳火莲符式是以道家秘传“火里栽莲”为基础改进演化而来。以她那高绝的天资和努力亦不过是刚刚修成第一重境界“显阳莲”,掌握莲生、莲灭两式变招,将金莲巨力化入己身,不过这也只是在这第一重境界上做文章。 而在这之上的第二重境界“隐阳莲”,则是内外交引,龟蛇盘,龙虎合,返璞归真,将金莲巨力与火龙热力彻底融入自己,再无种种外象,举手投足之间,每一击都蕴含了极度浓缩的庞然巨力和炽烈热力,这才是真正的阳火莲符式。 陆微霜强行催动自身的天道行“摄神取念”,摄取自己的全部意念化作人形,来作为施展阳火莲符式的载体,以此规避肉身的种种限制。 这确实是天才横溢的奇思妙想,但是风险亦是大到了极点。如果说施展阳火莲符式是在驾驭一匹性情暴戾的神骏天马,那么陆微霜所做的就是脚踩两匹这样的天马极限地奔驰。这需要以极其精妙的手段调和两种不稳定的力量,让它们互相牵制,以此取得那一点极限运转中的微妙平衡,从而爆发出强横的战力。但是这其中容不得半点差池,稍有不慎立刻就是失控暴走,自身意念首当其冲地被两种力量摧毁得烟消云散,彻底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花火用尽气力声音嘶哑地大声喊道:“阿霜,你才是真正的天才,就凭这招,你已胜我不止一筹。” 第八十章 春风无限潇湘意 画先生连番受挫,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他毕竟纵横天下见识广博,眼力何等高明,很快就觉出几分端倪来,他做出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试探道: “一只手?喜欢吗?送给你好了。不过,这样的攻击你还能有几回?不不不,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我赌你已经撑不过十秒。” 画先生说着,身形渐渐隐去,由实化虚融入他身后的灰雾之中。不攻为攻,他知道,这种时候只要持定守势,不需要多少时间就能证明自己的猜想。 陆微霜身上的人形幻影一声厉啸,趁着画先生尚未完全隐去身形,闪电般冲入灰雾之中,反手一掌轰出。炽烈的气流摧枯拉朽地冲散了前方的灰雾,那个方向的溪水瞬间蒸发殆尽形成断流,连底下的河床和河边的地面都被硬生生轰飞,只留下一大片灼热的焦土。 这一击石破天惊,花火却看得眉头大皱,她喃喃道:“糟了,力量不能集中,阿霜,阿霜开始控制不住了。” 果然,灰雾如同有生命一般蠕动着迅速弥合缺口,显然画先生并未在那一掌下授首,反而依旧生龙活虎。 人形幻影重新回到倒在地上的陆微霜身上,晃晃悠悠地转动着,一边寻找画先生的方位,一边酝酿下一波攻势。突然,那人形幻影一阵颤抖,身上逸散出一道拳头大小的赤红火焰,火焰之中还有点点金色符文若隐若现。 虽然火焰一闪即逝,人形幻影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很快稳定下来,但是孙苏合还是心中一沉,连他这个外行人也看出不妥来了。他心中暗叹,这个画先生真是老道,这种时候玩拖字诀,比什么凌厉的攻势都要厉害。 就在这个关头,孙苏合忽然感到一阵和煦的暖风迎面拂过,风中尽是润泽的质感,还有一种春天特有的清新味道。 花火面沉如水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一抹喜色,她声音沙哑地吟道:“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 在这凶险狼藉的战场中,风来了。 孙苏合初时还不以为意,但花火的反应让他也觉出风中的不同寻常来。这战场之中尽是劲风罡风,哪来的绵绵春风?就算是外界漏进来的一缕自然风,那也不应该啊,这风可是和现在初秋的萧飒质感大有不同。 很快,满天满地的灰雾以极其明显的速度淡化消失。 花火看着空中,如释重负地笑道:“果然是王禹玉到了。” 孙苏合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半空之中,一个身材肥硕的老者御风而来,他一身包粽子似的黑色西装,胸口拖着一条随风飘动的长长红领带,头顶残存的几缕发丝在风中潇洒地摇摆,虽然这副形象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但是他在空中一立,自然而然的就有一种渊渟岳峙的威严。 孙苏合脑中灵光一闪,莫非他刚才使的就是陆微霜说过的诗情才气吗?难怪花火突然吟了两句。这诗好熟啊。春风无限潇湘意。春风无限潇湘意……孙苏合默念了几遍,终于想了起来,是了,这是柳宗元的《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记得全诗该是: 迫额山前碧玉流,骚人遥驻木兰舟。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 以前念书的时候,自己为了写文献综述,在查资料时看到过这首小诗,当时很喜欢诗中这种神韵派诗人的若有意若无意,迷离朦胧的美感,不禁多看了几遍,随意记了下来。后来因为这诗和要写的文献综述关系不大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居然还有这么一段缘分。 灰雾很快一散而空,画先生傲然站在一块大石之上,他虽然满脸是血,一只手扭曲变形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更是齐肘而断,但是,他就这么随意地站着,身上还是有着一股不容轻侮的高手威势。 他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空中,突然冷笑一声:“哼,我还以为谁这么厉害,在我面前“吾道独尊”。原来是诗情才气啊。” 他说罢脚下一跺,整个人开始古怪地扭来扭去。孙苏合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只是一个纸片人而已。画先生的真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遁走了。 王禹玉随手一挥,将那纸片人绞成了齑粉,口中赞了一句:“好家伙,好决断,说走就走,一点拖泥带水都没有。” 陆微霜身上飘着的人形幻影艰难地掐动法诀,慢慢地由半透明的质感恢复到之前色彩绚丽的模样,然后迅速淡化,百川归海似地回到陆微霜的身体里。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啊。”王禹玉像个硕大的气球缓缓飞了下来,满是关切地问道:“怎么样?都还好么?我们的医生已经在路上了。” 花火脸色绯红,也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羞涩,她无力地在孙苏合胸口轻敲一下,“苏合,谢谢,咳,放我下来,咳,好吗?” “啊,对不起,不是,那个,好的好的。”孙苏合结结巴巴地说着,轻轻将花火放到地上,然后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好。 陆微霜身体一颤,原本倒在地上如同木头一般的身体重新恢复了生气。她挣扎着想要起来,但是,双手撑到一半,突然一抖,整个人支撑不住,又沉沉地倒向地面。 王禹玉身形一动,好像彩云随风一般飘了过去,姿态煞是潇洒好看,只是因为他的体型缘故,比起云彩来更像是一个风中的大气球,看上去实在是美感欠奉,喜感倒是十足。不过虽然样子看起来笨拙,速度却是似慢实快,陆微霜刚刚往下一倒就被一把扶住。 “哎呦,快别乱动,快别乱动了。医生在路上,马上就到。哎,我先帮你紧急处理一下。”王禹玉一手扶着陆微霜坐下,一手五指连弹,一道道暖风轻轻拂过陆微霜的身体。“ 陆微霜虚弱地笑道:“我没事。” 王禹玉眉毛一跳,板起脸来训道:“还没事?微霜,你怎么那么乱来啊。这是什么招式?摄神取念也没有你这么用的。就是你老爹也不会这样玩火啊!你呀你……” 眼看长篇大论就要劈头盖脸地砸来,陆微霜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赶紧撒娇似地求饶:“王禹公,王伯伯,微霜知道错了,您就放过我一回嘛。千万别告诉我老爹啊。” “哎呀,你呀你,陆大小姐,陆凤雏,陆微霜,你要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你爹交代哦。” “我又不是来郊游的。”陆微霜不满地嘀咕了一声,闭上眼睛,盘腿坐好,双手掐动法诀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势。 王禹玉无奈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孙苏合和花火这边。 “花首席,苏合先生,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们的工作疏忽了啊。你们还好吗?” 第八十一章 不知何处(1) 王禹玉连声道歉,热情得近乎肉麻。 但花火却不太买账,她一边凝神打坐,一边冷冷地说道:“那个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赫斯珀里得斯”的画先生。那可是名列“地煞”的通缉要犯。这等凶人强龙过境,以你王禹公的手段会不知道?说什么工作疏忽,不是在和我们说笑吧?” 王禹玉满脸尴尬地赔笑道:“哎,不瞒你们说,这次为了逐鹿游戏实在是牵扯了我们太多人力和精力。我们可不比总局,本来就有些捉襟见肘,这次实在是……哎……” 王禹玉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转头亲热地握住孙苏合的手,一脸恳切地说道:“苏合先生,终于见到你了。见面胜似闻名啊,果然是位人品风流的俊杰。我本想在钱五爷的集子上与你共饮一杯的,哎,没想到弄成这样。” 孙苏合心里好笑,自己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他可不信这位王禹公会看不出来。明明实力强横,位高权重,却一点也不崖岸自高,对我这无名小卒这么热情,还能把客套话说得如此真诚,这王禹玉真是个深不可测的老狐狸。 孙苏合自然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飘飘然,不过对方肯给面子,自己也不能不知好歹,他笑着恭维道:“您不嫌弃的话叫我苏合就好了。我可是早仰大名了,没想到真能见到王禹公,您可真是厉害啊,那位画先生也要望风而逃。” 王禹玉摇了摇头,“哎,惭愧,惭愧啊,苏合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你们把他伤到如此程度,我也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唬住他。” 花火眼皮一抬,追问道:“那为什么不趁势追击,把他一举拿下呢?” 王禹玉苦笑一声,一副有苦难言的神情,“不得不慎重,不得不慎重啊。真要对付这等级数的要犯,必须得早早拟定方略,点齐人手,布下天罗地网才能万无一失。只凭我一人,或许可以制住他,但是万一在我制住他之前,被他一怒之下冲到城市里大开杀戒,那就是一场天大的劫难了,不得不慎重啊。”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孙苏合循声望去,只见有车有人,阵势不小,正急急地向这边赶来。 王禹玉说道:“是我们的人,这群兔崽子,总算是到了。” 来人个个面容坚毅,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行动极为熟练专业。他们一边迅速地进行检查诊断和应急处理,一边用担架将孙苏合、花火、陆微霜三人抬着,分别送往三辆车上。 孙苏合老老实实地躺好,至此,他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花火在上车之前神情复杂地往孙苏合这边看了一眼,在她胸口,那枚古拙的木质印章上泛着的道道血色光痕已经收敛至几乎看不清楚。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咒语,木质印章倏忽一颤,血色光痕彻底消失。 孙苏合躺在担架上忽然感到一阵脱力,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脑中一片眩晕,他眼睛一闭,昏睡了过去。 滴、滴、滴…… 医疗仪器发出机械而单调的声音,不差分毫地切割着时间。 孙苏合睁开眼睛,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他微微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四处一看,自己似乎是躺在一间医院的病房里,手上正打着点滴,到处都是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医疗器械。 病床旁边正坐着一位中年人。他看上去身量不高,但是身上的肌肉如同铜雕铁铸一般压迫力十足,鬓角藏着几丝沧桑的花白,面上尽是掩饰不住的悲苦之色。 他一察觉到孙苏合醒来,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立刻露出慑人的神采。他咳嗽一声,用沙哑的嗓音极为恭谨关切地说道:“苏合先生,您醒了。您先安心躺着,我请医生过来。” 孙苏合呆呆地看着他离开,很快,他就带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回来。这位医生中年大妈模样,身材微胖,圆圆的脸上似乎总是挂着笑意。医生看了看仪器上的数据,又帮孙苏合做了些常规的检查,然后问道:“觉得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孙苏合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感觉,嗯,感觉有些疲劳。” “放心吧,这是正常现象。”医生点点头,然后又说了一堆注意休息静养的话之后便带着检查结果离开了。 “苏合先生,恕我冒昧打扰您的休息,我有件事情无论如何想要问您。” 这人看样子守着我很久了,这么客气有礼,应该不是来找我麻烦的吧。孙苏合谦逊地招呼道:“不要说您了,怪不好意思的,叫我苏合就好了。您怎么称呼?” “我叫虞方平。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老虞。” 孙苏合见他言谈之间语气颇为诚恳,不是那种假客套的社交辞令,于是也懒得说那些无聊的客气话了,直截了当地问道:“好啊,老虞。你想问我什么?” “你还记得下午接你赴宴的两个人吗?董陶和伍超,请你告诉我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想知道……”虞方平说着眼眶不可遏制地微微泛红,他偏过头去,咳嗽一声,强行收敛了一下情绪这才继续说道:“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怎么死的。” 孙苏合看着这位虞方平,胸口一酸,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和他素昧平生,却第一眼就觉得他身上有着一种熟悉的独特气质,是了,这种严肃干练的气质正是和董陶、伍超二人如出一辙。虽然自己和那两位也不过刚刚认识,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且他们两人的死,孙苏合觉得自己也要负上一部分责任。 心中又悲又怒,更有纠缠不清的愧疚,孙苏合支撑着坐了起来,郑重地将董陶、伍超二人被画先生杀害的经过,以及其中所有可以回想起来的细节丝毫不漏地告诉了虞方平。 虞方平缠着孙苏合说了三遍,确定了所有细节之后,连声道谢,然后便风风火火地转身离开。孙苏合看着虞方平坚毅而悲伤的背影,暗暗叹息道:我自身难保,更无力为你们复仇,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希望能够稍微告慰一下你们的在天之灵吧。 第八十二章 不知何处(2) 虞方平前脚刚离开,那位胖大妈医生后脚便走了进来。 “哇,老虞终于走了。怎么回事啊,这样子看得我心惊肉跳,吓死我了,搞得我刚才都忘记带体温计进来量体温了。” 孙苏合心里难受,不愿多说有关这件事的闲话。他微微摇头,直接无视了医生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医生,我的东西呢?”孙苏合一边配合医生量着体温,一边问道。 “你那点衣服都烂成什么样了,做抹布都没人要,我都给你扔了。” 孙苏合摆摆手道:“我不是说衣服……” 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柄折扇递了过来,“你是说这个扇子吧,看起来很名贵嘛,呐,放心吧,完好无损。” “哎呀,我把这个给忘了。” 花火出手之前将这柄折扇随手抛给了孙苏合,后来连番激战,生死一线,孙苏合完全忘记了把扇子物归原主这回事。不过该还给谁呢?虽然是从陆微霜那里拿到的,但是花火好像说过这扇子是她的之类的话,感觉这扇子背后有很多故事,很复杂的样子。算了,再说吧,我先给她好好保管着,孙苏合珍而重之地接过扇子。 “谢谢,谢谢,那个,其他的……” 医生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神情笑道:“嘿嘿,不吊你胃口了,我知道,我知道,手机嘛,哈哈,你们年轻人就是一秒钟也离不开手机。恨不得让它长在鼻子上。难怪有人说以后手机就是人类新的器官了。不过可惜,你那只手机已经变成破烂一块了。” 医生满意地看着孙苏合脸色一黯,然后嘿嘿笑道:“别急,我给你申请了个新的,呐,同型号的,连旧手机里的资料也叫我们同事给你导入了,怎么样?这就叫医者父母心。不过有一点啊,上网是没问题啦,不过不能把我们这边的情况发到网上,还有gps定位在这里是不能用的,地址我也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的保密纪律。总之你就先老老实实安安心心地修养吧。你放心,只要你在这里,我们绝对保证你的安全。” 保证安全?呵,孙苏合心里不禁苦笑,他很清楚,在这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死亡的宿命依然将獠牙死死地扣在自己的喉咙上。 医生离开之后,孙苏合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杂乱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开来。 花火怎么样了?陆微霜呢?应该没事吧。算了,她们可是超凡脱俗的方外之人,还轮不到我这将死的俗人担心。现在关键的是,艾丽丝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她在哪里?我该如何与她取得联系? 虽然医生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在这里绝对安全,但是孙苏合根本无法心安。 因为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花火说过的那句话:“我们会先确定你的身份、目的,然后视情况决定。没什么意外的话,最后应该是把你交给二十二局的人吧,这是他们的工作范畴,毕竟我们只是为了逐鹿游戏而来的过客而已。” 也就是说,艾丽丝的前世也是和我现在一样处于这二十二局的保护之下,但是结果,呵,结果就不用多说了。 而且下午遇伏一事极为蹊跷,那位画先生是通缉要犯,行动肯定受到很大限制,很难想象他孤身一人可以把手伸到二十二局这样的官方机构里获取路线和时间等情报。就如艾丽丝之前推断的一样,盯上我的绝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多人协作的团伙。 画先生算一个,他该是里面动手的行动派。熟悉警察工作的算一个,之前的一系列连环命案便是他在其中谋划作伪。而二十二局内部还有一个,是他给画先生通风报信,泄露了我下午的乘车路线和时间。 至于为什么他们不用之前惯用的手法伪造凶案,估计是因为我有艾丽丝这个高手贴身保护,而且根据游英雄那条时间数列,我是最后一位了,所以他们不需要再顾虑暴露行迹,直接让画先生拦路杀人来抓我,以画先生的实力,这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 孙苏合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心有余悸,要不是陆微霜正好同行,要不是花火出手相助,要不是王禹玉及时赶到,自己说不定早就落在画先生手上了。那个画先生实在了得,艾丽丝虽然厉害,但是她自保或许有余,要分心保护我这个只会拖累她的俗人,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等一下,他们真的没想到画先生会失手吗?孙苏合眉头紧锁,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以这个团伙之前的行动特征来看,他们向来都是计划精密,算无遗策。这样的团伙会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把赌注都压在画先生的实力之上吗? 孙苏合心中突然一凉,我现在不就在二十二局手上,相当于半软禁状态吗?也就是说,万一画先生失手,我就会被二十二局的人带走,结合艾丽丝前世来看,我依然在那个团伙的计算之中,只不过现在我面对的不是正面强攻的画先生,而是藏在暗处的二十二局的内鬼。 这样想来,极有可能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那个二十二局内鬼的视线之下。虽然暂时似乎没有危险,但是我其实已经是瓮中之鳖。 是不是应该把我的推断告诉二十二局的人以寻求帮助呢?比如说告诉那位虞方平? 孙苏合想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一来自己的推断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支撑,贸然说人家组织内部有内鬼反而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内鬼在暗我在明,我又不知道这个二十二局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极端一点往坏处想的话,说不定王禹玉、虞方平、医生都有可能是内鬼,要是搞不好一头撞在内鬼手上反而会暴露我这仅有的一点情报优势。 不行,不能贸然和艾丽丝联系了,万一她的行踪泄露,很可能会有危险。我必须想一个不会暴露的稳妥方法把我知道的情报尽快安全地传递给艾丽丝。 我要告诉她我现在暂时安全,但是受人监视,有个和画先生一伙的人就在我身边。如果我能把这些情报秘密传递给艾丽丝的话,那么明暗之势就逆转了。内鬼会以为我在明处他在暗处,他还不知道他已经暴露,实际上我只是吸引他视线的诱饵,艾丽丝才是在后的黄雀。 但是话虽如此,要实现起来实在难度很大,我和艾丽丝事先根本没有约定过什么暗号密码之类的东西,我对这些也是一窍不通,说起来,艾丽丝并没有手机,我根本连主动联络她的办法也没有。 哎,虽然过程大不一样,但是兜兜转转,似乎我又回到了和艾丽丝前世一样的路上,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一股力量在导引着我必死的命运? 孙苏合摇了摇头,想要把这悲观的宿命论从脑子里赶出去,不过半点效果也没有。 “你是白痴吗?”他骂了自己一句,如果艾丽丝在的话肯定会这样骂的吧。他看着天花板,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前途未卜,心中不可避免的阴霾片片,但是孙苏合的斗志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燃越烈。 因为很简单,因为我还活着,还好好地躺在这里,今天这样的情况下我都能活下来,那还怕什么?死,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俗人倒要和你们这些厉害得一塌糊涂的混账高手斗上一斗。 孙苏合笑着,思绪纷飞,心中颇有几分不真实感,人生之际遇真是难以言说。就在几天前,我还在为了找工作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要是有人跟我说我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有这样一番遭遇,我一定二话不说直接热情地帮他打通疯人院的急救电话。 这短短几天的经历,比我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还要精彩有趣。危险又怎样?孙苏合丝毫不觉得后悔。那个狗屁神经病画先生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吃喝拉撒,繁殖后代,这样懵懵懂懂地过一辈子的确没什么意思。能有这样精彩的经历,我死也无怨了。不,我不会死的,他奶奶的,我不只不会死,我还要见识到更多精彩,我要看看这个世界重纱掩映下的真正模样。 第八十三章 弦外之音此心知 现在是八月十日夜里十一点三十三分,距离“8142323”还有四天。 孙苏合躺在病床上,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空空荡荡的,原本趴在那里的那株黏黏糊糊的奇怪植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在之前的战斗中损毁,还是被医生取走了。掌心的念草种子倒是好好的,自己全身上下所有东西都换了新的,也就剩下这一个老搭档。 眼下的情况真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孙苏合打开手机的备忘录,将自己知道的情报和推断,谨慎地择取了几个只有自己能看懂的关键词记录下来,以方便自己整理思路。 可惜艾丽丝不在,不然以我们两个人的默契,讨论起来绝对事半功倍。可是该怎么联络上艾丽丝?该怎么用暗语传信呢?孙苏合一点头绪都没有。唯一的有利条件在于我的想法她大概不难猜到,不会出现鸡同鸭讲的窘境。可是具体该怎么做?还是难啊。 既然一时半会儿看不到有所突破的希望,孙苏合干脆将这件事放在一边,多想无益,不要徒增烦恼了。他敲动键盘在备忘录上打出“时间”两个字。这是一个令他觉得很关键的问题,张战是如何知道这么重要的行凶时间的?之前孙苏合便觉得有些奇怪,而现在,随着对那个在背后谋划一切的团伙的了解加深,他越发觉得其中大有蹊跷。 那个团伙能够驱使画先生这样的高手为他们做事,又在二十二局内部有卧底内鬼,而且行事作风向来算无遗策,这样的一个团伙又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情报轻易泄露出去。张战就算再有能力,以结果来看,他也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受害者,连死都被伪装成了自杀,很难想象他可以从凶手手中得到情报。 以这个思路想下去的话,只有两种可能能够解释这一切。第一种可能是是那个团伙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存在某种程度上的内讧,所以有人故意这样隐秘地泄露情报,以期破坏这个团伙的计划。 而第二种可能则是,那个团伙并没有内讧,他们是故意泄露情报,目的是以此为饵,或是挑衅,或是在最后的时间上作伪误导,以此谋算他们的对手。换句话说,这城市里还存在着一股不知名的和这个团伙敌对的势力。 而且这股势力还不是二十二局,因为若是针对二十二局的话,哪里需要这么拐弯抹角。当然,这种情况下,这个八月十四日二十三时二十三分就存疑了,不能太相信这个时间,必须要考虑他们提前或是押后的可能。 孙苏合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笑意,不管怎么,总算是个好消息,不论是哪种可能,我都不是孤军作战。 他用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上的“画先生”三个字,这是另一个令他觉得很关键的问题,这个画先生究竟所为何来? 从他那番疯言疯语来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的目的很明确,他是要以我的性命来向幕后黑手换取一幅或是几幅名画。那画会是《辋川图》吗?可能性相当大。因为若是一般的名画,管你藏家是谁,以画先生的手段,大可以直接一抢了之。只有这《辋川图》,因为是逐鹿游戏的彩头,处于二十二局以及诸多关注此事的方外势力的眼皮子底下,那画先生再厉害也不敢直接去捋这个虎须,所以他不得不委曲求全为人驱使以换取此画。 这样看来,这个团伙真正的主导人,也就是那该死的幕后黑手很可能就是二十二局中的那位内鬼先生。 孙苏合忍不住低声笑骂:“他奶奶的,搞了半天老子是送货到家了。” “至于这个幕后黑手的目的,啧,我知道的情报还是太少了,这样干想就是想破脑袋也没什么用。他奶奶的,这个混账王八蛋不会是爱上爷爷我了吧,所以那个画先生才不得不拼着自己受伤也不伤我?”孙苏合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得笑了起来,他知道幕后黑手的目的应该还是着落在那奇诡可怖的怨气上,不过,说点笑话好歹排解一下苦恼吧。 虽然情势恶劣,但总算还有几个好消息像天空中的星星一样冲破漆黑的天幕带来几分希望。孙苏合将写了一大片的备忘录上下拉了拉,然后一字一词地全部删去。 接下来,最关键的还是如何用暗语与艾丽丝取得联系这件事。 该怎么办?马上上网搜索密码暗号的课程,现炒现卖?可是先不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那内鬼的眼皮底下,就算内鬼没留心我的密码暗号,那也是我现学的,艾丽丝又不知道,她看不懂的话说什么也是白搭。 必须要用我们都能知道的密码暗号,要从我们共同拥有的孙苏合过去二十几年的记忆里去想方法。可是,说来简单,思路也对,具体操作却是难上加难。我根本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啊。哎,早知道多看点侦探小说,或者把《名侦探柯南》多看几集,说不定还能有些办法。 孙苏合挠了挠脑袋,没办法了,这种时候只能用那招了,心中烦闷之时,唯有微博云养猫可堪慰藉,万试万灵。 他痴笑着点开宠物博主的列表,在猫片的海洋里忘情地沉浮着。给一个小奶猫喂食短视频点了赞后,孙苏合随手又点开了一张动态图片: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上,一黑一白两只猫咪抱成一团在引擎盖上嬉戏打闹,而一只橘黄的肥猫摆着一张臭脸卧在车底。图中还配了一句歌词“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孙苏合忍俊不禁,图片本就有趣,这句歌词更是绝配。记得这是阿杜的《他一定很爱你》里的歌词吧。哈哈,好像这句还经常入选“莫名其妙歌词排行榜”“不明含义歌词集锦”之类的榜单。 阿杜,阿杜,这位歌手也曾经红极一时,只是就像烟花一样,灿烂过后很快便销声匿迹了。 孙苏合怀旧心起,打开音乐软件,搜索到这首《他一定很爱你》,点开听着,阿杜招牌式的沙哑嗓音在耳边低回流转。阿杜,阿杜,孙苏合念着这个名字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好像抓到了一道至关重要的灵感,但是一时又难以厘清。他于是顺着这种感觉,思维不断跳跃,“杜”,“杜”,“杜”……没错,好一个“杜”,孙苏合忍不住握拳轻敲了一下大腿,他想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传递讯息的方法。 孙苏合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仔细斟酌了一番词句之后,发了一条看起来很寻常的微博: “又是秋天,躺下来听着阿杜,忍不住想起以前和老元他们一起去舂陵玩的那一次,那时候跟在老贾后面,吃爽玩爽,脚上磨到起泡了也不觉得累。” 就算有人监视着我,也不会看出任何问题来,我这一系列的行为绝对是合情合理,没有丝毫奇怪之处。 孙苏合看着这不算暗号的暗号,微微一笑。这个方法妙就妙在光明正大,谁也可以看到,但能看懂的却只有艾丽丝一人。虽然事先没有做过沟通和约定,但是他确信只要艾丽丝看到就一定会明白自己暗藏在这其中的意思,因为解谜的钥匙就是唯有我和艾丽丝才清楚知道的孙苏合的人生经历。 第八十四章 合流(1) 艾丽丝面若寒霜地站在尘土飞扬却一辆车也没有的公路边上。 一刻钟前,她和陆微霜两人连施手段好不容易从画先生的陷阱空间中突围。可是出来一看,不但孙苏合和画先生早已走得不见了踪影,就连现场的痕迹也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叫人根本无法追踪。 艾丽丝暗骂狡猾却又无可奈何,她虽然有感应孙苏合位置的手段,但是这只有在短距离内才能发挥作用。于是艾丽丝和陆微霜略一商议之后,两人便决定顺着公路分头追踪。因为画先生且不去说他,孙苏合肯定是驾车沿着公路离开的。 可是艾丽丝越追越觉得自己搞错方向,等她决定联络陆微霜问问她那边的情况的时候,却猛然想起来手机在孙苏合身上,自己根本没有联络的手段。 就在艾丽丝望眼欲穿之际,终于,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了视线尽头。艾丽丝心中一喜,脚下轻点,身若惊鸿地飘到公路正中,直接伸手拦车。 尖锐的喇叭声由远及近,毫不停歇地疯狂响起。艾丽丝充耳不闻,动也不动。 那黑色轿车一个急刹,堪堪停在艾丽丝面前。“我日死你的妈……”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来,一连串的脏话如同机关枪扫射一般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地砸来。 艾丽丝轻轻推了推头上那顶大得夸张的巫师帽,露出藏在阴影下的面容。 “不好意思,可以搭个车吗?” 司机瞬间从脏话机关枪变成了哑巴,他死死地盯着艾丽丝惊艳绝世的容颜,嘴巴微张,双目发直,整个人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呆住了。 “不好意思,可以搭个车吗?”艾丽丝挤出一抹亲切的笑容又问了一遍。 司机如梦初醒,嘴里忙不迭地说道:“好好好……” 艾丽丝上车之后,司机不敢置信地用毫无掩饰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艾丽丝一番,嘴里立刻不干不净起来。 尽管对方荤话连篇,但是艾丽丝只当听不见,现在哪里有心思理他。 “请问可以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艾丽丝问道。 “嘿嘿嘿……”司机猥琐地笑着递过手机,艾丽丝接过手机之后,司机的手立刻装作无意地往艾丽丝的大腿摸去。 “妈的,老子正在火头上,偏偏还来触我霉头。”若是平时艾丽丝说不定还会想些有趣的法子捉弄这个色狼取乐,顺便教训他一番,可是现在正心急如焚,哪还有玩笑的心思。 艾丽丝冷笑一声,直接冲着色狼司机一指。那司机伸到一半的狼爪瞬间停在空中,然后他浑身一抖,发出了杀猪似地惨叫,如同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 “啊……啊……救,救命啊……” 色狼司机颤抖着对着安全带连拉带扯,恨不得连牙齿也用上,可是越急越是解不开。好不容易安全带扣啪嗒一声,他立刻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下了车,然后连滚带爬地摔了几次之后,撒腿就跑,连鞋子跑掉了一只也没停下来去捡。 艾丽丝瞥了一眼后视镜里迅速变小的人影,摇了摇头,拨下陆微霜留给她的手机号码。 听筒里嘟嘟几声之后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 “不可能啊。”艾丽丝疑惑地检查了一遍号码,“没按错啊,可是怎么会是空号,难道我记错了,那更不可能。” 艾丽丝沉思片刻,拨下之前在游英雄家里的时候赵淮南留下的联系号码。 结果依然是“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 “妈的,难道说……”艾丽丝暗骂一声,隐隐有所猜想。她又试着拨了杜拂弦的手机号码以作验证,结果依然是空号。“看来多半是因为那个所谓的方外网之类的东西,这下头疼了。” 艾丽丝轻敲额头,她思来想去,或许游英雄那边有办法联系上赵淮南他们,这是最有可能的路子,只能试试了。 嘟、嘟、嘟,电话很快接通。 “喂,游警官,你好。方便帮我联络一下赵淮南他们吗?” 游英雄很热情地满口答应,但是坚持一定要见面再谈。艾丽丝虽然心急却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依游英雄所说,两人很快约定在市中心商业街的一家咖啡馆里见面。 艾丽丝挂断通话,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会儿。刚才的通话让她微微有种不协调的感觉,她总觉得游英雄与之前有所不同,但具体是什么不同一时又说不上来,不过无妨,虽然心中有些在意,但是多想无益,不管怎样,见了面自然就知道了。 艾丽丝换到驾驶座上,一脚油门,直奔目的地而去。 空气呼啸着自车窗外持续不断地灌入,“我真是白痴,太自负,太大意了。”艾丽丝任凭这冰凉的强风割过脸庞,这风吹不走她心中的后悔自责,但多少能让她感到冷静一点。 车上的广播电台正播放着无聊的脱口秀,突然主持人临时插播了一条消息:“今天下午四时五十二分,我市东南山区发生浅源地震,震级小于3级,截至目前,未出现人员伤亡。司机朋友们……” “又是地震啊,啧,印象里过去几个月好像震了好几次了……”艾丽丝脑子灵光一闪,“等一下,这不同寻常的地震发生率,难道是有人战斗引起的。是了,过去几个月出现地震的几率突然飙升,说不定正是因为逐鹿游戏的缘故。今天下午四时五十二分,这个时间点,极有可能是有人和画先生交上手了。而且,从广播电台有根有据地播报地震信息这点来看,二十二局肯定也出手了,只有他们会去及时地做这样的善后。” 这虽然只是猜测,但综合各方面来思考的话,艾丽丝觉得可能性相当之高。这样看来,画先生没那么容易得手。这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艾丽丝稍稍松了一口气,具体情况,只要和陆微霜联络上应该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八十五章 合流(2) 艾丽丝一路飞驰,很快赶到了与游英雄约定好的那间咖啡馆。 她刚推门进去,就见到游英雄挥着手热情地迎了上来。 艾丽丝眉头微皱,她认识里的游英雄一直是处于一种惶惑不安的轻微神经质的状态里。这与他的遭遇有关,不难理解。但是刚才有一瞬间,艾丽丝觉得游英雄似乎一扫颓唐,眉宇之间充满了底气和自信。这种感觉一闪即逝,很快又恢复旧观。刚才的气质变化似乎只是一种错觉。 游英雄还是老样子双眼通红,眼袋深深,身上疲态尽显却又有着异乎寻常的亢奋。 艾丽丝第一次见到游英雄时就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于他身上种下了识别标记,当时只是随手为之的一手闲棋,现在看来倒是能起作用了。艾丽丝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掌心绿光微闪。 “确实是游英雄。难道真是我神经太紧绷了,搞得疑神疑鬼?” 艾丽丝笑着冲迎上来的游英雄点头致意,然后随他在一个比较清静的角落位置坐下。 “喝些什么吗?”游英雄递过点单的册子问道。 艾丽丝忧心孙苏合那边的状况,也懒得客套什么,直接问道:“不用了,游警官,怎么样,和他们联系上了吗?” 游英雄摇了摇头。“没有,虽然赵淮南给了我一个手机号码,但是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打不通,完全联系不上他们。” “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打不通?”艾丽丝顿时心头火起,游英雄之前在电话里可是满口答应,说什么没问题,没问题,现在却说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打不通? 她语气不善地低声喝问道:“游警官,你在耍我吗?” “不敢。我绝对没有耍你的意思。”游英雄脸上的表情毫无波动,似乎是在与朋友闲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他的声音却不着痕迹地压低下来,“我知道你在担心苏合的安危,此事你大可放心。相信我,他现在没有危险,他正在二十二局的医院里接受治疗。” 游英雄这番话说得波澜不惊,但艾丽丝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太奇怪了,太可疑了,艾丽丝认知中的游英雄是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她差点都要怀疑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游英雄。但是游英雄身上的识别标记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这是艾丽丝的独门手段,可以被消除,可以被掩盖,但绝不可能被完美复制。 艾丽丝深深地看着游英雄,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游警官原来深藏不露,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您不要责怪呢。” “我只是替人传话而已。有个人想要见你一面,他一定会帮到你和苏合的。”游英雄不动神色地将桌上的一张餐巾纸推了过来。 “传话?”艾丽丝一边凝神锁定游英雄,随时准备雷霆一击将他制住,一边留神周围的一切动静,防备可能出现的敌人,然后小心谨慎地拿起那张餐巾纸。餐巾纸上有一个草草写就的地址,是一间港式茶餐厅,开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家购物城里。 游英雄很是诚恳地说道:“这绝对不是故意浪费时间,也不是摆架子的意思,实在是有不得与而为之的原因,还请谅解。见面之后他会让你看到诚意的。” 艾丽丝不置可否地一笑:“是吗?” 游英雄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已经传到,就不多打搅了。再见。”他微微躬身示意,而后起身准备离开。 “诶,等一下。”艾丽丝叫住游英雄,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唤来服务员,冲着点单的册子噼里啪啦一通乱指。游英雄看着账单上呼呼上升的金额眼皮直跳,但还是很识相地准备买单。 外国人模样的美貌少女和一脸沧桑的中年大叔,服务员看着眼前这奇怪的组合,瞬间脑补了无数不和谐的故事,她忍不住八卦了一句:“你朋友,挺好的嘛。” 艾丽丝不用看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心中一乐,于是装腔作势地一摆手,故意扭扭捏捏地嗔道:“哎,好什么呀,他,他老婆,可凶了。” 艾丽丝的姿态很是矫揉做作,但配合她的外貌却让服务员看得一呆。服务员很快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既感遗憾又有些鄙夷的复杂神情,狠狠地剐了游英雄一眼,转身去办理买单。 游英雄脸色又青又白,好像吃了一只死苍蝇,他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小跑着去买单走人,简直一刻也不想多留。 艾丽丝差点要放声大笑,可惜孙苏合不在这里,不然他的样子肯定更有意思。艾丽丝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实在是有些急躁了。嗯,平静下来,轻松一点,心境不能乱了,轻松一点才是最好的状态。 各种饮料和甜品很快摆满了一大桌,艾丽丝一边推敲斟酌眼下的境况,一边放开肚子大快朵颐。多少年没吃过这些美味了,艾丽丝享受着在舌间跳舞的各种风味,心中充满了甜甜的感动。 她刚才一进门就闻到漂浮在空气中的香甜味道,当时心里焦急,没有心思理会,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小小咽了口口水。正好游英雄这个家伙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鬼,神神秘秘地耍我,不坑他一笔怎么说得过去。 艾丽丝费了很大功夫终于消灭了所有饮料和甜点之后,心满意足地踱出了咖啡馆,安步当车地向着餐巾纸上写着的那间港式茶餐厅走去。 对方选择这种位于闹市区中,人流量极大的地方见面,也算是展露了一定的诚意,要是真要兵戎相向,绝对不会选这种地方。总之,是人是鬼,见了就知道了。 艾丽丝如同鬼魅般穿行在人流之中,许多人与她擦身而过却毫无察觉,同时,她的行迹正好巧妙地避开了诸多摄像头。她之前一直陷入思维盲区,忽略了摄像头这一点,以至于行踪暴露而浑然未觉,但是被陆微霜点醒之后,有心注意之下,要躲避摄像头对于艾丽丝来说也不是难事。 “欢迎光临,请问是一位吗?”茶餐厅的服务员小妹热情地问道。 “谢谢,你忙吧,我约的朋友。”艾丽丝径直向着一个靠窗的位置走去。方才进门的一瞬间,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坐在靠窗位置的一个带着超大墨镜的疤脸大汉吸引,不必分辨身份,艾丽丝立刻就知道让游英雄传话的人就是他。 因为茶餐厅里的俗人们虽然没有察觉,但是艾丽丝却极其明显地感到那疤脸大汉身上有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怪异感觉。他坐在那里就像是分海而过的摩西,他是有意为之。 疤脸大汉站起身来,身上的怪异感觉一收,立刻变得与常人无异。他微笑着伸出手来,“幸会,二十二局,黄志成。” “二十二局?幸会。”艾丽丝小心戒备着和黄志成握了握手。 两人坐下后,黄志成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拿出手机给艾丽丝看了几张照片和一小段视频。照片和视频的内容正是孙苏合躺在担架上,一群身穿黑色西服的人一边为他做紧急处理一边将他送上车的情景。 “他身体没什么大碍,现在在我们分局接受治疗,很安全。”黄志成意味深长地一笑,“暂时。” 第八十六章 竹林 艾丽丝看到照片和视频之后,总算是稍稍心安,这就是游英雄所说的诚意吧。不过她并未因此就相信眼前这位黄志成。这人的身份大有可疑之处,如果他真是二十二局的人,有必要通过游英雄来约请吗?根本不需要这样拐弯抹角。而且说什么“暂时”,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是吗?”艾丽丝一边看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一边朝服务员小妹一招手,“两个蛋挞,一份茶走1,谢谢。” “好的,两个蛋挞,一份茶走。”服务员小妹拿着一页单子勾了几笔,然后转向黄志成,“这位先生呢?” 黄志成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对着艾丽丝一笑。 “一样。” “好的,那么一共是四个蛋挞,两份茶走。请稍候,马上给您送上。” 艾丽丝一口吃了半个蛋挞,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蛮正宗诶,老黄,你挺会选地方的嘛。” 黄志成搅了搅杯子里的茶走,“是不错。” “我听人说啊,室内戴墨镜的,不是盲人,就是王家卫,老黄,你不会搞半天其实是老王吧。”艾丽丝笑着说些没意义的闲话。呵,你跟我“暂时”不“暂时”地玩话里有话,那就慢慢说喽。 黄志成推了推墨镜,“王家卫的电影我挺喜欢,不过我更喜欢有话直说。” 艾丽丝眉毛一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太好了,我也喜欢有话直说诶。你是二十二局的人?诶,你跟王圭谁大啊?” “那肯定是我比他年轻。我来这里是受邀代表总局为逐鹿游戏作一个见证。”黄志成顿了顿说道:“张战是我的人。” 有话直说,你有话直说个屁,艾丽丝心里暗骂一句。我问的是职权,你给我答年龄。而且后面这几句话虽然解答了我很多疑惑,但同时也催生出更多问题。因为这几句话说的很是滑头,可以导出很多不同的解读。他奶奶的,这人也是个老狐狸。 “原来你是总局的大人物啊,张战是你的手下。嘿,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啦。”艾丽丝一副傻傻的样子,一脸尴尬地笑了笑,“那么暂时又是怎么回事?老黄,说好的要有话直说哦。” “有些话以我的立场是不适合说的。不过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能猜到。”游英雄推了推墨镜,缓缓说道:“王禹玉老了。” 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王禹玉老了,这是暗示我分局有问题,是这个意思吧。是王圭自己年老糊涂了?还是他管治无力,手下胡为?其实艾丽丝本身也对此有所猜测,因为下午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 虽然双方话里都有所保留,但这才是正常,见面没几分钟就掏心掏肺那不是骗子就是傻子。重要的是,眼下看来,自己和这位黄志成之间确实有合作的基础。不妨看看他接下来的打算,观其言察其行,如果他所说的都是真的,那双方合力将会胜过自己单打独斗太多。 艾丽丝心里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但嘴上却情绪高昂地把话说满:“好,那我也有话直说了。老黄,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咱们怎么能把“暂时”变成“不暂时”呢?我都听你的。” 黄志成说道:“具体该怎么办我虽然有一个腹稿,但是还得根据实际情况细细谋划。我接下来要去找“小阵王”赵淮南,请务必和我一起去。我很希望能同时听听你们两边的看法,这样也方便交换信息,分析问题。你觉得怎么样?” “哦,我就要来找你,你就去找他?很不公平诶。我走路很累的。”艾丽丝笑着说道。 黄志成淡淡地说道:“没办法,我联络不上他们,只能直接上门。嘿,我买单吧。这些我请你。” “原来你本来不打算买单的吗?” 黄志成推了推墨镜,有些尴尬。 “嘿,走吧。” 凌晨零时十二分,街上空空荡荡,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静静地停在街边一个不显眼的角落。车里,楼君双眼微眯斜躺在主驾驶座上,一旁的副驾驶座上,赵淮南一脸严肃地闭着眼睛,他正共享着他派出的诸多伥鬼的视野,从各个角度监视着一个人。 突然,赵淮南脸色一动,“他开始动了,准备。” 楼君顿时精神一振。“明白。” 两人监视的人正是前一天深夜突然烂醉着跑到游英雄家里的那位赵清赵警官。 陆微霜离开之前送给两人的那一缕灰雾是她的摄神取念在无意间摄取到的一小段记忆。在那段属于赵清的记忆里,他在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里见到了谭孝恭。虽然只是一转即逝的一个记忆片段。但是那段记忆里的谭孝恭所穿的外套正是他被掳走时所穿的那件。 两人记得很清楚,那件外套是谭孝恭被掳走当天刚收到的定制新款。而那一天谭孝恭所有的行程两人都一清二楚,谭孝恭绝对没有见过赵清,也没有去过赵清记忆里出现的那个房间。 换句话说,赵清那段记忆只能发生在谭孝恭被掳走之后。赵清与那个掳走谭孝恭的人关系匪浅。昨天深夜他会突然烂醉着来到游英雄家中恐怕也不是偶然。真是精彩的表演,只是他实在低估了陆微霜的摄神取念,以至于浑然未觉之中露出了这个致命的破绽。 两人远远地吊在赵清后面,只见赵清兜兜转转,最后进入了一间毫不起眼的仓库。 “是竹林?”赵淮南惊疑不定地喃喃自语道。 “竹林?淮南哥,什么竹林?” “你不晓得吗?” 楼君摇了摇头。 “这所谓的“竹林”是指盘踞在这个城市里的一个地下商社。那个仓库底下就是他们常用的交易场所,也是他们半公开的老巢之一。这些奸商门路极广,情报、药物、武器……什么也能从他们那里搞到。我之前就在这里问他们买过情报。而且,还有传言说,只要能谈得妥的话,就连“诗情兵器”和“无垢之体”他们都能搞得到。” 楼君不禁满是不屑地笑出声来,“淮南哥,你这也信?这奸商真是脸皮也不要了,还“诗情兵器”,“无垢之体”,亏他们吹得出来。” “你不信?” “信他才有鬼。“诗情兵器”研究的人虽然多,可也就元元岛搞出了点名堂,而且那么多年也不过弄出几件实验室里的半成品,宝贝得要死。陆大小姐不也就一管。“无垢之体”就更不用说了。” 赵淮南点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太可信。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是吹牛,这牛是一般的奸商敢吹的?能有胆量吹这种牛,那也是手腕非凡不可小视啊。” 第八十七章 诸真下瑶阶 楼君用手摸了摸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语带不甘地问道:“那怎么办?淮南哥,难道我们在这里等他出来?” 赵淮南冷冷地一笑,双目之中杀气腾腾。 “怎么可能等?当然是直接杀进去,那个掳人的混账不就是这么干的。这帮畜生都欺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怎么能不好好谢谢他们?呵,这口气老子憋得实在是太久了,也该让他们尝尝我们真正的手段。” “真的直接杀进去?”楼君讶异地问道,听到赵淮南这么说,他反而有些犹豫了。“那谭孝恭怎么办?我们不是来救他的吗?这样直接杀进去,要是他有个万一,那我们的逐鹿游戏不是完蛋了。” 赵淮南一拍楼君的肩膀,“我问你,咱们临行之前,得到的命令是什么?” “嗯,让我们务必在逐鹿游戏中取胜,然后将《辋川图》带回去。”楼君挠了挠头,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我问你,如果上面真的那么看重《辋川图》,会只说一句“然后将《辋川图》带回去”?你不觉得奇怪吗?” 楼君一拍大腿,惊疑不定地说道:“是啊,淮南哥,你这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要是这《辋川图》真那么重要,我们临行之前非得立下军令状不可。” “你这傻小子,就是这个道理。明白了吗?“务必在逐鹿游戏中取胜”,你以为为什么命令中会把这一句放在前面?因为因果关系?不是的,如果《辋川图》真的那么重要,那么上面一定会命令我们,无论逐鹿游戏胜负如何,就算输了也要使尽手段去夺取《辋川图》。现在懂了吧,“务必在逐鹿游戏中取胜”,比起《辋川图》上面更看重的是这一点。” “可是,这《辋川图》可是事关诗情才气啊。” “没错,事关诗情才气,“事关”两个字实在是很妙,不是吗?说珍贵的确珍贵到极点,可也有很大可能只是一张古画而已。这是最好的借口由头,现在已经不是战争年代了,也没有人愿意挑起战争,所以,这逐鹿游戏就是我们代表的各大势力展现肌肉的战场。比起《辋川图》,这才是上面更看重的东西。” “原来是这么回事!淮南哥,你怎么早不跟我说啊。”楼君忍不住埋怨道。 赵淮南不禁失笑:“我哪知道你小子心思这么单纯,这也没想透?” “这也不怪我啊,我最烦这些弯弯绕绕的了。”楼君脸上羞臊地一红,“那淮南哥,你说现在怎么办?就直接打进去,不救谭孝恭了吗?” “能救的话当然救,不过绝对不能因为这一点而束手束脚。哼,他谭孝恭算什么东西?” “淮南哥,你早说这话,那当时那个混账来掳人的时候我们也不至于弄得那么窝囊啊。”楼君一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觉得耿耿于怀。 赵淮南尴尬地干咳一声,“咳咳,此一时彼一时,我当时也一心想着救人来着。哎,要是早知道后来会搞得这么被动,当时就是拼着把谭孝恭立毙当场也不能让那混账全身而退。” 楼君双手一拍,高声道:“就是嘛,我当时可是火冒三丈,就是这么想的。” 赵淮南叹了口气,“哎,这个就不要再说了。记住,我们这次就是要扬威耀武。过去几次会猎里面,我们因为谭孝恭的事,始终畏手畏脚,虽然勉强维持个不胜不败,但实际上吃了不少暗亏,实在是坠了威风。这次就要让所有人见识见识我们真正的厉害。而且这也是救人的最好办法。” “最好办法?” “没错,最好办法!就是要打他妈的。先让他们瞧瞧厉害,这才有谈的余地。而且,他们辛辛苦苦掳去谭孝恭这个活宝贝,是不会让他轻易死掉的。” 楼君被赵淮南一番话说得战意昂扬,恨不得立刻就动手,他实在是憋得太久了。 “淮南哥,这次我要最强的那几位。” 赵淮南嘴角扬起,“好说,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一句话。” 赵淮南一马当先,以他的阵法造诣,仓库外面布置的诸多防卫阵法根本难入法眼,两人轻松避开监测,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仓库门口。 “楼君,开始吧。” 楼君微微调整呼吸吐纳,抱元守一,神凝意舒。他双手抱拳,以左手大拇指插入右手虎口内,掐右手无名指“子纹”,右手大拇指屈于左手大拇指下,掐住中指“午纹”,内掐子午诀,外显太极形。 “我准备好了。” 赵淮南微一点头,珍而重之地取出三张符箓,双手急掐指诀,口中低喝一声“疾!” 三张符箓分定天地人三才格局,凌空飞起,循着玄之又玄的轨迹绕着楼君盘旋燃烧。符箓上燃起的不是炽烈的火光,而是素净的清光,清光之中更现诸般妙象,有赤须龙金鳞耀日,有丹顶凤彩羽凌空,琪花瑶草无算,玉兔金乌奔走。一时之间烟气氛氲,飞馨散馥。楼君立身其中,状如神人。 赵淮南轻声说道:“楼君啊,这逐鹿游戏虽是各大势力展示肌肉的游戏,但于我们个人来说,也正是扬名的最好舞台。你我二人虽然在年轻一辈中有些名气,不过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的天才,要想真正闯出名堂,那就要用一个个高手的血与骨来铸就。” 楼君一言不发,只是微微回头,回了一个绝对自信的爽快微笑。 “好小子!”赵淮南笑道。 事前的准备早已做足,眼下只需催发便是。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赵淮南双手平举至胸口,在他看起来空无一物的手中,三缕信香袅袅升起。他脚踏禹步,一脸虔诚的吟颂道:“一诚通天界,诸真下瑶阶。” 天空,在这一刻裂开了。 一道神异的清光划破漆黑如墨的厚厚云层,上接九霄,下履凡尘,不偏不倚地落到楼君身上。 三道符箓瞬间燃尽,清光一敛,化作人形,轻飘飘地浮在楼君身旁。 楼君满是期待地看向那清光人形,可是一看之下,脸上的笑容立时凝固了。 只见那清光人形身披罗衣,面掩轻纱,明眸善睐,仪静体闲,乃是个孤高绝艳的女子形象,怀中更抱着一只肥肥胖胖的长耳玉兔。 楼君一声惨叫:“淮南哥,你是在耍我吗?怎么是嫦娥姐姐啊。” “咳咳,你不是说这次要最强的那几位吗?就是,就是会有一定概率是嫦娥姐姐啊。你也知道的。” 那清光人形啪的一声在楼君头上拍了一下,嗔怒道:“小君君,你有什么不满吗?” 楼君感到额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他心里暗骂:这招什么都好,就是这点最讨厌,明明只是一式道术而已,又不是真的有什么神仙,偏偏却要倒假成真,修得通灵。而且这次偏巧又是遇到这位最最难搞定的大姐,真是头疼死了。 他没得奈何,只能用力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谄媚地说道:“嫦娥姐姐。没什么不满,绝对没有什么不满。我只是太久没见到您老人家,心里太高兴了而已。接下来就拜托您了,啊哈哈,呵呵……” “哼,小君君,你这头黄毛怎么又染起来了,好丑啊。我看上一眼都觉得眼睛发疼了。哎,眼不见为净,我还是回去罢。” 果然来了,楼君心头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此时,仓库里隐隐传来接连不断的震动,外面这么大动静,里面就算是一群木头人也该反应过来了,战斗一触即发。 楼君咬了咬牙,一脸悲壮地看向赵淮南,欲哭无泪地喊道:“淮南哥!” “嗯!”赵淮南认真地一点头,手指一弹,一张符纸箭也似地飞出。那符纸在空中迎风燃烧,化做一头巴掌大小的火焰猛虎,径直扑到楼君头上,三两下就把楼君的头发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还差不多哩。” 清光人形摸了摸楼君的光头,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合身扑到楼君身上,瞬间化作了一件褒衣博带,质如冰晶的宽大白袍。一缕缕迫人的寒气如云似雾地萦绕在楼君身上,衬得他他如同神仙中人,只不过那颗焦黑的光头实在有碍观瞻,直接把一身仙气化作了滑稽的俗气。 楼君看着眼前的仓库,双拳握得咯吱作响。 正好,老子的怒火就由你们来承受吧! 第八十八章 隔岸观火 楼君足尖一点,一下跃起二十余米高,他凌空发劲,对着地上的巨大仓库猛地一拳轰出。 拳劲带着凝而不散的肃杀寒气,只一刹那便摧枯拉朽地击溃了诸多防卫阵法,寒气所及,所有建筑物都被彻底冻结。 楼君飘然落下,他双手张开,如同在迎接一场盛大的演出。在他足尖点到仓库顶棚的瞬间,整个巨大仓库碎裂崩坏,化作了无数漫天飞舞的冰晶碎片。 只是一击,方圆三百米内,尽覆冰霜,楼君纵声怒喝:“给我滚出来!” 仓库地下一间装饰古朴的房间里,所有的器物都在一波接一波地震动,一股直透骨髓的寒意弥漫四散,愈演愈烈。蔡勋如看了一眼坐在他面前局促不安的赵清,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茶。 “茶是好茶,可惜凉得太快了。”蔡勋如叹了口气,似乎对他来说,比起房间里发生的异变,茶凉了才是一件更值得叹息的事。 “是啊,是啊。”赵清随声应和着,他心里虽然焦急不安,但蔡勋如不发话,他又怎么敢表现出来,只是双手不自觉地越握越紧,越握越紧。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敲门声。 “进来。” 车柏元推门而入,他用似乎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目光扫了赵清一眼,然后附到蔡勋如身旁,用极快的语速汇报了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不是有应急预案吗?就按准备好的去做就是了。”蔡勋如不急不缓地说道。 “是,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人和货物都已经进入转移。” “做得很好,记住,人是最重要的,货,再贵重的都可以不要,但人,绝对不许少一个去吧。” “是!”车柏元躬身点头,领命而去。 蔡勋如把手中的茶盏一放,站起来走到赵清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和蔼可亲地说道:“赵清啊,你也快点跟他们一起转移吧。对了,你警察的工作就暂时不要再去了,你一个人不安全,就当放个长假吧,好好休息休息,你也辛苦了,后续的事情我会安排同事帮你处理的。” “是,谢蔡先生,谢谢蔡先生。”赵清感激地连声道谢,他一走出门口,立刻把装得很辛苦的沉稳范儿甩到了九霄云外,拔腿就跑,直奔秘密转移的通道而去。 蔡勋如笑着摇了摇头,他重新坐下,端起茶盏,想了想又有些不舍地品了一口。“哎,真是可惜了,难得这次泡得这么好。” 房间里寒意越来越盛,许多小器物都被震落地面,好些跌得粉碎。很快,门外又传来熟悉的敲门声,车柏元折返回来复命了。 “蔡先生,都安排好了,您也快走吧。” “做得好,走吧。”蔡勋如冲着房间的墙壁挥了挥手。 车柏元会意,立刻启动了隐秘的机关,墙壁上悄无声息地开出一个紧急通道。 “蔡先生,那个赵清?”车柏元一边当先引路,一边语带疑惑地问道。 “大概不关他的事,我想是我们太低估摄神取念了。” “可是我们事前不是特地帮他做过对策了吗?” 蔡勋如无奈地一笑:“天道行毕竟是天道行,嗯,确有独到之处,这次就算是买个教训吧。” “对了,柏元啊,你还记得附近那家潮汕牛肉火锅吗?” “你是说那家王记?你不是说不好吃吗?” 蔡勋如一脸痛心地说道:“是不好吃,那老板是个假潮汕人,我当时看牛肉的样子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吃了一口,味道全坏了,真是丢了招牌上潮汕两个字的脸。” 他说着,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笑意,“不过,那假潮汕人做不下去关门了,上个星期来了个真绍兴人盘下了店面。我去试了一次,那个黄酒一温,哎呦,惬意得很啊。还有那个梅干菜焐肉,那个香哦……” “嗯,嗯……”车柏元随声附和着。 蔡勋如看着车柏元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笑着问道:“怎么,没兴趣上去掂量掂量那两个小子的成色?” 车柏元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摇了摇头,嘿嘿笑道:“嘿,我们做生意嘛,和气生财,不好打来打去的,不好,不好。” “哈哈,你啊,我去把酒温上,别让我等太久了,不然我可都吃光了。” “蔡先生,我……” “放心吧,我又不会告诉老爷子,你去一下,耍个两手,也能争取点时间,多保点东西下来,不然这次真要蚀老本了。” “好!那我去去就来。”车柏元不再多话,躬身行了一礼,迫不及待地转身便走。 蔡勋如看着车柏元迅速消失的背影,神色复杂地叹了一声:“生意难做啊。” 两条街外的一座高楼楼顶,艾丽丝正用从那个色狼司机那里借来的手机看着孙苏合发的那条微博。 “又是秋天,躺下来听着阿杜,忍不住想起以前和老元他们一起去舂陵玩的那一次,那时候跟在老贾后面,吃爽玩爽,脚上磨到起泡了也不觉得累。” 艾丽丝轻抚发梢,陷入沉思,什么老元,老贾,这是什么鬼意思。还有这个阿杜,我也没多么喜欢听阿杜的歌啊,等一下,阿杜,阿杜!艾丽丝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个意思,亏他想得出来。哈哈,该说真不愧是我吗?” 这个传达讯息的方法妙就妙在,别人看到只会以为这是一条普通的怀旧微博,而且就算有人觉得这条微博有古怪,他们也无法考证在孙苏合二十余年的人生中究竟有没有这样一次舂陵之行。 只有艾丽丝拥有孙苏合过去二十余年的所有记忆,所以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来,自己压根不认识什么老元、老贾,也从来没去过舂陵。 她稍微一想就了然了,其实这是个很巧妙的文字游戏,只要结合“阿杜”、“老元”、“舂陵”三个关键词,一切便全然可解。原来这个阿杜既不是指台湾歌手杜成义,也不是指美国球星杜兰特,而是指老杜、杜子美、杜工部、诗圣杜甫! 《同元使君舂陵行》,这是杜甫创作的一首五言古诗。孙苏合大学时曾经写过有关杜甫的期末小论文,对这首诗非常熟悉,同时也不用担心艾丽丝看不懂。 这首诗中有一句“贾谊昔流恸,匡衡常引经。” 所以,孙苏合的微博中那句“那时候跟在老贾后面”暗指的就是“匡衡常引经。” 所谓匡衡引经指的是匡衡为官之时经常引经据典,用诗经的内容议政说理,劝诫皇帝。不过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只要看到匡衡这个名字,任谁也会想到那个妇孺皆知的典故——凿壁偷光。 凿壁偷光,换句话说就是隔墙有耳。这样一来,孙苏合想要传达的讯息就说得清楚了。 一、我目前处境不坏,有一定的自由。 二、有人监视,有暗鬼就在我身边。 三、不要轻易泄露行踪,有话不要明说。 艾丽丝立刻改了个昵称叫:我选红色药丸。这正是两人初遇时,自己对孙苏合问的那个出自电影黑客帝国的红蓝药丸问题的回答。这是没有任何旁人知道,而且不用多说就能表明身份的暗号。 艾丽丝想了一想,用这个昵称在孙苏合的微博下面回复道:“清秋燕子,同学少年。” 很快,孙苏合在评论下面回复了一条“哇,好湿好湿,鼓掌鼓掌。“后面还加了一个哈士奇的嘲讽表情。 “给我圆润地滚!“ “滚!” 一切尽在不言中。 艾丽丝收起手机,看了看一旁拿着望远镜,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仓库方向的黄志成。得到了孙苏合传递的情报,她对这位黄志成更信了几成,而且她觉得自己隐隐摸到了藏在一切谜团背后的一道脉络。 仓库那边远远看去已经变成了极地般的景象,艾丽丝缩了缩身子,她知道这还是楼君着力收束力量的结果,若非如此,只怕那一击之下,明天这附近好多人都要出门扫雪了。 她笑着说道:“哇哦,好厉害啊,看着都冷死了。” 一旁的黄志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摇了摇头,“分局的人得把这两个人骂死,这么乱搞,善后处理的人至少三天回不了家了。” “那要去阻止他们吗?” 黄志成嘿嘿一笑:“嘿,关我们屁事,又不是我们要加班。” 第八十九章 黄酒野茶(1) “诶老黄,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这里大闹天宫吗?据我所知,今天也不是逐鹿游戏忙活的日子吧。”艾丽丝有意无意地试探着。之前在游英雄家商议“8142323”那天的协作的时候,她有问过赵淮南是否会存在时间冲突。当时赵淮南说的是八月十二号会有重要的事情处理,可能无法分身,但不会影响八月十四那一天。估计这个八月十二指的就是逐鹿游戏的事情吧。但现在是八月十一的凌晨,他们主动出手,弄出这么大声势,又是怎么回事? “我哪里能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太张狂了,老是乱来,真是理解不了。”黄志成笑着打了个哈哈,其实他虽然不知道个中详情,但多少也猜到了七八分。今天早上,不,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左右,应该说是昨天了。昨天早上他启用了游英雄这枚埋藏甚深的暗棋,一下子得到了很多重要的情报。而他从游英雄家楼下离开的时候,正好发现了暗中折返回来监视赵清的赵淮南和楼君。 于是他立刻安排陈建明过来专职跟踪这两个人。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整天,赵楼二人的行踪都在黄志成的掌握之中。而最为关键的是,黄志成从中捕抓到了藏在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隐秘讯息。他觉得自己距离幕后黑手或许只有一步之遥了,只是很多时候,这最后一步也是难于登天的一步。 黄志成说着想着,又开始觉得嘴里空空落落,淡出个鸟来。他收起手中的望远镜,拿出刚买的一大包牛奶巧克力豆,随手抓了一把就往嘴里乱塞。 艾丽丝对黄志成刚才说的话是半点不信,如果他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怎么能如此准确地知道那两人的行踪。不过既然他不想说,艾丽丝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免得弄得大家尴尬。 艾丽丝看着黄志成这个疤脸大汉狂塞牛奶巧克力豆,实在是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她忍不住揶揄道:“老黄,你吃那么多牛奶巧克力豆不怕热量太高吗?小心弄出什么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来。” 黄志成拍拍肚子,笑道:“嘿嘿,没事,我消化好,吃得多拉得多,那叫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哈哈,我是巧克力穿肠过,好滋味口中留。” 艾丽丝不禁失笑,“哇,你这说得我都想赶紧去买一包吃一吃了。这家公司不如请你去当代言打广告算了,肯定比现在这个粉毛的韩国欧巴有说服力。” “诶,你这个建议好啊,慧眼识英雄。”黄志成比了个大拇指,“我要是见到这巧克力公司的老板,一定推荐你去当营销总监。” 两人不禁同时大笑。 艾丽丝指了指仓库方向问道:“你估计那边还要打多久?我们在这楼顶吹冷风也很辛苦啊。” “我估摸着那边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出个结果,最后肯定是要等到分局的人过来才收场,我们不如去吃个宵夜,暖和一下,怎么样?我请客。” 艾丽丝觉得出来黄志成的话中别有深意,呵,还说什么有话直说,真是放屁,不过她也乐于看看黄志成弄什么玄虚。“也好,你有什么秘藏的好馆子吗?别弄个不好吃的,那请客我也不要吃。” “嘿,边走边看吧。” 凌晨的街上,秋风萧飒,街边的几家挂出宵夜牌子的食肆里却是人声鼎沸。一众食客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高声谈论着刚才突然传来的奇怪震动和声响。 不时有三两成群的闲人挥着手机小跑着往仓库方向而去,看有没有什么热闹可凑。而有几个去得早的已经一脸失望地回来了,正谈笑着继续他们刚刚吃到一半的宵夜。 “后生人,那里搞什么鬼名堂?地都抖了一下,吓死人了。”有个中年汉子拿着一瓶啤酒凑到了几个刚刚回来的年轻人的桌旁,兴致勃勃地问道。 一个黄头发的小年轻随口答道:“哪有什么名堂?安安稳稳,什么也没有。白走一趟。” 中年汉子灌了口啤酒,唾沫纷飞地说道:“不是,不是,你不晓得,刚才天上下来一道光啊,就这样“啾”地下来了,我亲眼看到的,然后地就抖了,响声也来了。你没看到啊?” 几个年轻人看着乱飞的口水,顿时一脸嫌恶,有个脾气火爆的就要发作,刚才答话的那个黄头发年轻人赶紧站起来拉着中年汉子送他回原来那桌。黄头发年轻人边走边说:“阿伯,你不相信自己去看嘛。黑的黑,亮的亮,连只鬼影都没有,还一道光?娘老子的,你怎么不说还有个飞碟呢?” 中年汉子被说得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这个后生人说话有点幽默的。我请你啤酒?” “不用,不用……” 艾丽丝看着街边一众高谈阔论的食客,其中颇有几个谈兴高涨的,从大地震讲到外星人,又从外星人讲到补肾壮阳,惹得众人笑声连连。“看来外围布置的驱人暗示和伪装阵法都没有被波及嘛。”艾丽丝心想。 “怎么样,决定了没有啊,我们第二圈都快逛完了。”艾丽丝对一旁的黄志成问道。她心里愈发肯定黄志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压根不是意在宵夜,而是别有盘算。 黄志成推了推墨镜,“再看看嘛,不好吃的不要吃,浪费钱的。” 两人正说着,突然同时目光一凝,不约而同地看向一个正坐在“正宗绍兴特色菜”七字招牌下面的老头。 那老头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看起来颇显富态,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色休闲夹克,一个人占了一桌,自得其乐地温着一壶花雕黄酒,吃着小菜。 而引起艾丽丝和黄志成注意的是,这个老头在这一片嘈杂喧闹之中,完全不为外物所扰,不像是在夜市宵夜,倒像是在禅室里独坐参禅,这种特质,一般人或许难以察觉,但落在艾丽丝和黄志成眼里简直是鹤立鸡群。 “我看这家绍兴菜好像不错。”艾丽丝说道。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不错。” 两人相视一笑,直接坐到了蔡勋如那桌的空位上。 “方便拼个桌吗?”黄志成推了推墨镜问道。 “不好意思啊,我还有约朋友,马上就来的。”蔡勋如顿了顿说道:“不过两位要不要喝口酒,暖和一下再走?这是上好的绍兴花雕。” 艾丽丝不置可否地一笑,黄志成也推推墨镜不说话。 “哦,这位,这位是外国人啊,大美女啊。”蔡勋如看着艾丽丝笑着模仿老外的语调说道:“尼豪!” 艾丽丝心想,也好,我就看看你们怎么表演,她玩心一起,也拿起那别扭的老外语调说道:“尼豪,中国,酒,豪香,豪。” “中国酒好,中国茶,也好。”蔡勋如说着拿起桌上的一杯冷茶在手里晃着。 艾丽丝一看,那不过是是店里免费送的茶水,用的都是些廉价茶叶,根本说不上一个好字,或者说根本没几个人喝,大多都是拿来烫一烫碗筷用的。 “这茶是自制的野茶,就那么几棵,产在城外东南方向的荒山野岭里,我记得附近该有个奶奶山。”蔡勋如自顾自说着,好像那茶真的是什么名贵珍品。 他拍了拍自己堆满肥肉的胸口笑道:“奶奶山,呐,就是这个样子的,哈哈哈……” “这茶,真的那么好?”黄志成似乎真被所谓的野茶吸引,饶有兴致地问道。 “当然好,你喜欢啊?有空去看看就知道了,就这几天就有出产了。”蔡勋如笑意盈盈地微微欠身,伸手作请,“我朋友快来了,你们请吧?载见,拜拜,再见。” 第九十章 黄酒野茶(2) “喂,老黄,我们被赶走了诶。” “嗯。” “那你有什么收获吗?” “嗯。” “老黄?” “嗯。” 黄志成似乎是陷入了不可自拔的苦思之中,艾丽丝看着他神游天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毫不客气地揶揄道:“老黄你别嗯了。你又不是呆萌美少女,嗯起来可一点都不萌。” “啊?” “那个老头不是和你约好的吗?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黄志成推了推墨镜,苦笑道:“我也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可能别有深意,可能只是些废话。不过我倒是知道,如果我的情报无误的话,那个人就是蔡勋如。竹林的主人。” “竹林?竹林是指什么?” “你不知道竹林吗?嗯,简单来说,药品、情报、武器,只要是你能想得到的东西,包括违禁物品,都能从竹林弄到。大概可以算一个大型综合贸易犯罪集团。” “喂喂喂,那你不把他抓起来吗?你们二十二局难道不管这些?” “管是当然要管的,但是抓嘛,那也不是我说抓就能抓的,还是得讲证据,讲程序,讲法律嘛。我手上现在又没有他违法的证据,没有抓他的立场。只是晚上出来喝点小酒,吃点小菜,又不犯法。”黄志成略有几分无奈地一笑,“而且,这是分局的事,嘿,越俎代庖可不好。” 他顿了一顿,云淡风轻地说道:“对了,有个几乎公开的秘密,不知你知不知道,那间仓库,包括附近的建筑,以及地下的设施,通通都是竹林的产业。” 艾丽丝大吃一惊,“你是说?” “我猜这或许是个巧妙的邀请。可是没想到会遇到这个蔡勋如,还听他说了这么一通没头没脑的疯言疯语。” 艾丽丝心里冷笑,看你苦思的样子,可不像是没头没脑。“城外东南方向,奶奶山,就这几天就有出产了。”艾丽丝仔细回想了一下蔡勋如所说的话,突然心中一震,奶奶山,奶奶山,难道他说的是那个地方? “怎么,有想到什么吗?”黄志成敏锐地捕捉到了艾丽丝一闪即逝的情绪变化。 “也许吧,只是一个无稽的猜想,如果能够验证的话,一定告诉你。”艾丽丝理了理肩膀上的发梢,“那么宵夜怎么办?” “啊?” “虽然温不了黄酒了,但是我们可以换一家买些小菜,秋风袅袅,赏味赏雪,也不错嘛。你看,月亮也出来了。” 黄志成忍不住笑道:“哈哈哈,确实惬意,我本来还想省点钱买巧克力豆,被你这么一说,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要慷慨解囊了。好,我们就吃起。” 八月十一日,早上八点多钟,封闭的病房里,孙苏合刚刚起床洗漱完毕,正准备按铃叫医生过来问问哪里吃饭,就见到房门打开,王禹玉亲自带着一个大食盒,笑眯眯地和医生一起走了进来。 “苏合先生精神很好嘛。好好好,昨晚睡得好吗?身体觉得怎么样,还好吗?”王禹玉一进门就把食盒一放,拉住孙苏合的手,满面笑容地嘘寒问暖。 孙苏合还是不太适应他这近乎肉麻的热情,不过人家总归是一番好意,孙苏合挂起略显尴尬的笑容,礼貌性地答道:“还好,还好,谢谢,谢谢。” “我带了一些早餐过来,都是些素净的小菜,不知合不合你胃口,如果不喜欢的话尽管直说,我再请人送过来。”王禹玉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问一旁的医生:“对了,是不是要先做些诊断检查?” 孙苏合看了一眼食盒,白粥、豆浆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果然简单素净,但是看起来卖相极佳,显然都是经过精心烹制。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稻米的清香,叫人食指大动。 “谢谢谢谢,这太合我胃口了,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孙苏合笑着说道。 他一边配合着医生做简单的检查,一边问道:“王禹公,昨天和我同行的还有一位朋友,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你是说那位银发的女孩吗?” “对对对,就是她,她怎么样了?”孙苏合语气焦急地说道。 虽然他已经通过那条暗藏信息的微博联络上了艾丽丝,并且告诉了她自己的情况,但是,孙苏合并不准备向任何人泄露这一点,而且考虑到二十二局里的那个内鬼的存在,他需要稍稍表演一下,如果不表现出适当的急切和关切,那就不合情理了。同时,这也是一个试探王禹玉的态度的大好机会。 “你没有联系上她吗?” “没有,她没带手机,我根本联系不上她。” 王禹玉握住孙苏合的手说道:“放心吧,我们的同事一直在找她,虽然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不过据微霜说,她是去了另一个方向找你,我想应该不会有事。你放心,只要一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的。” 孙苏合还是一脸焦急地说道:“那,那我身体也没什么问题,我可不可以回家了,她如果没事一定也会回去,我要去等她。” “苏合先生,如果你想回家的话,当然随时都可以走,但是我真的不建议你现在回家。一来你的身体状况虽然看起来不错,但还是需要进一步观察,现在还是多休养一下为好。二来,你现在回家,那位画先生可还是在虎视眈眈啊,我们很难保护你。你看这样怎么样,我会让一位同事去你家待命,如果你那位朋友回去的话,我们第一时间让她联络你。” 孙苏合装出一副思前想后的样子,沉吟好久,才语气勉强地说道:“好吧,那也好,谢谢王禹公。” 王禹玉和蔼地说道:“不用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嗯,能不能给我台电脑,不然太无聊了。” 演戏真累啊,孙苏合心里好笑。其实他压根也不想现在离开。虽然顾虑那个内鬼的存在,但是眼下这里毫无疑问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出去陪那个画先生玩?才不要嘞。 以自己的处境和自己的能力来说,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再苦思冥想忧心忡忡也无济于事,只是徒增烦恼而已。不如放松一点,这样反而会有一个好的心境。孙苏合这样想着,干脆彻底放空心思,饿了就吃,吃完就玩,玩累就睡,过了一整天猪一般的生活。 凌晨一点多钟,医生一脸兴奋地敲门进来。 “还没睡呢?” 孙苏合点了点鼠标,把玩到一半的游戏暂时暂停,“白天睡了很多时间,现在睡不着了。怎么了医生,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医生一把抓住孙苏合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拉。“既然没睡,那就有福享了,来来来,快来看直播。” “直播,什么直播?”孙苏合满头雾水。 “当然是逐鹿游戏的直播啊。人都已经到齐,马上开打了,快点,快点。” 孙苏合惊讶地问道:“这逐鹿游戏还有直播的啊?” “当然啦,你不知道吗?当然有直播,而且是多视角高清现场直播。也就在咱这里可以免费白看,要是在别的地方想看逐鹿游戏的直播,嘿嘿……”医生搓着手指比了个数钱的动作,“那可是需要大大滴钞票,大大滴。” “还要收钱才能看?” “当然收钱,不然干嘛费那么大力组织这个逐鹿游戏。我们做事规矩限制太多啦。哎,总局又太抠门了,申请点经费比登天还难,推来阻去,我的天呐。要求又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那哪儿能行啊。把我们老大头都给愁秃了,哈哈哈。没办法呀,我们就只能自己去找些草来补贴一下伙食了。嘿,开个玩笑,这话可别和我们老大还有总局的老爷们说哦。” 孙苏合只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大大地颠覆,没想到这逐鹿游戏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重盈利考量。 “说那个干嘛,我嘴很严的,还等什么,快快快,走走走,别错过什么了。” 孙苏合心急火燎地催促道,大好机会,焉能不看? 第九十一章 指名一战 胖大妈医生拉着孙苏合到了一个小型的会议室,里面已经有几个人早早落座,都是医护人员的模样。会议室的墙壁上,一个超大的屏幕正播放着过场短片。 “指名一战,豪雄相争,胜者生,败者死,狭路相逢,血溅三尺……” 充满激情的男声配合着酷炫的动画效果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喂,还没开始啊?”胖大妈医生打了声招呼,带着孙苏合挤到了前面的位置。孙苏合笑着点点头,也礼貌性地打过招呼。 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医生随口答道:“还没呢,说是总局的人来了,正在和局长说些废话,他妈的,尽放广告。” 屏幕的那一边是一个空旷的地下空间,高度约有二十余米,面积大约与三十个足球场相等。四周的墙壁泛着柔和的白光,照得整个空间如同白昼。这是二十二局用来进行战斗实验的演武场,也是今天的战场。 地下空间南面靠墙的地方有一个特意搭建的小房间。不时可以看到工作人员以这个小房间为中心,忙进忙出。 “黄队长请。” 黄志成和陈建明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推门而入。 “志成,你终于来了,哈哈哈,就等你呢。”王禹玉大笑着迎了上来,“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早点和我说一声,听说你要过来,我们局里好多同事都抢着去接你呢!都想见见你这位传奇人物。” 两人拱手见礼,黄志成笑着说道:“那可不敢当,王禹公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可不开玩笑,真是如此。”王禹玉和蔼地笑着,目光转向了跟在黄志成身后的陈建明。“这位是?” “王禹公。”陈建明恭恭敬敬地拱手致意。 “诶,我看看,这位是质甫家的公子吧。好好好,果然是少年英杰,颇有乃父之风啊。”王禹玉亲热地拉住陈建明的手问道:“建明?我记得没错吧。” “是,建明代家父问您好。” “好好好,都好,都好。我知道你们要来啊,早早就向钱五爷邀了一席,等这边结束,我在钱厨给你们接风洗尘。” “好啊,钱五爷的席子,那不去都不行了。”黄志成笑着推了推墨镜问道:“今天的主角呢?” “已经落场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看?” 黄志成嘿嘿笑道:“我就是带这小子来见识见识的,嘿,我们外行人就不瞎掺和了,都听王禹公你的。” 王禹玉对小房间里的工作人员们吩咐了几句后,领着黄志成和陈建明前往场地中央。 那里,今晚之战的两位主角静静地对峙着,各自进行着最后的调整。 花火盘腿而坐,双手掐着太极印,正闭目养神。颜欢则背手而立,不动如松,盖住整个面部的方形面具此时白板一片,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会议室里,不断重复重复又重复的广告终于戛然而止。镜头一切,画面跟着王禹玉一起推到了场地中央。原本哈欠连天,抱怨不断的众人瞬间精神一振。 “来了,来了,来了……” 整个会议室一下子喧闹起来。 一旁的一位年轻医生轻轻推了下孙苏合的手臂,一脸八卦地问道:“你是支持花首席的吧,你们内行高手,觉得她会有多少胜率?” “我肯定支持花火啊。”孙苏合说着心里暗暗好笑,这位看来是误解了什么,我既不是内行,也不是高手,而且恰恰相反,是个超级外行人。不过既然他这么问了,那么本高手就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吧。孙苏合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过了片刻,语气平淡地慢慢说道:“至于胜率嘛,别问这个,因为胜率在这种级数的战斗中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决于一瞬之间。多注意看他们的细节吧,这才是最有味道的……” 孙苏合随口胡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反正云山雾绕,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就是了。那个年轻医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 这时,又有一人说道:“我倒是觉得颜欢胜面大一点,花首席虽然厉害,可是前天刚刚苦战一场,怎么比得上人家的养精蓄锐。” “你小子是不是悄悄买了颜欢啊?买了多少?赔率多少?”他身旁的人笑着问道。 “嘿嘿嘿……”那人笑而不语,眼睛眯得像只狐狸。 场地正中,王禹玉掐了个剑诀,一点一引,一道暗红色的光芒在他指尖跳动。他依照规矩,施法遥遥沟通四位逐鹿印的拥有者,与场中的花火和颜欢一起做开战前的最后确定。 逐鹿游戏中虽然各种盘外招层出不穷,违反规矩几乎成了另一种规矩,但是,那都是在暗处进行的博弈。每一次的正式会猎,众目睽睽之下,都是严格按照规矩来的。 一番客套之后,众人皆无异议,王禹玉最后高声问道:“两位可还有任何异议?” “没有。”花火干脆利落地答道。 颜欢的面具上也同时跳出一个像素风的“无”字。 王禹玉侧身对着黄志成说道:“黄队长,你来宣布开始吧。” “好,大家也都等得急了,那我就不客套了。” 王禹玉、黄志成和陈建明三人身形一动,让出场地,抽身退到一旁。黄志成高举右手,在空中顿了三顿,然后手指轮动,猛地打了个响指,空气一阵爆响,如同惊雷乍起。 余音未落,花火和颜欢的身影同时从场中消失。 “好快。”陈建明不禁动容。 黄志成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嘿嘿,现在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之前让你做的功课,做了没有?” “做了,不过花火的情报好多都被元元岛那边标了很高的密级,我根本看不到。倒是颜欢的情报,在我们局里的网络上查到不少。他赖以成名的招牌有三个:一个是那奇怪的身体,无论受到什么伤势都能重组痊愈;一招叫做数位侵蚀,能够瞬间侵蚀同化各种物质;还有一招就是thegame,无形无相,专攻意念,防不胜防。” “嗯,做得还行。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让你和颜欢打,你该怎么做?以你的能力,有没有对付他的办法?” 陈建明脸上一红,“这个,我没想过。我,我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黄志成拍了拍陈建明的脑袋,“嘿,没关系,给你打个六十分吧。好好看着,脑袋给我动起来,颜欢那个小混蛋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九十二章 数位侵蚀 空旷的场地中劲风狂飙。花火和颜欢一出手就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超高速的贴身短打。两人以快制快,不让分毫。 这等近身拼杀至为凶险,一瞬间的胆怯、松懈、误算……立刻就会成为决定胜负的致命伤。任何平时看似微不足道的失误,都可能在此时造成难以承受的后果。 但是,颜欢仗着自己的身体别有玄妙,根本无需担心受伤,所以他每一击都是最为凶恶的搏命招式,完全不顾自身要害,就是猛攻猛打,冲杀到底。 饶是如此,花火依旧应对精到,丝毫不落下风。在这狂风暴雨般的猛攻之中,她如柳絮随风,或借力化力,或辗转腾挪,总能险而又险地化解攻势。 两人一个主攻,一个主守,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斗数百回合,谁也奈何不了谁。 空气一阵爆响,花火硬接颜欢一记鞭腿,一下子如流星坠地,从半空中被轰落地面。颜欢后发先至,在花火落地之前抢先一步截住去路,一记刚猛无俦的鞭手猛地抽出,直攻花火的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花火凌空换劲,她不避不让,反而正面迎上颜欢的强攻,双掌翻飞之间,精妙的手法轻飘飘地化去了颜欢攻势。与此同时,她借着这股力道,抽身急退。颜欢自然不肯放过,如影随形地急追而上。 就在这时,花火突然变招,她骈指作剑,一道犀利无双的无形剑气反身刺杀,正中颜欢的胸口。剑气透体而过,在颜欢身上留下了一个前后贯通的小口。 颜欢突然停了下来,但却不是因为胸口的伤势。他随手在胸口一抹,黑气涌动,伤口立刻弥合如初。 他脸上那白板一片的面具上现出一个黑色格子构成的哭脸表情,随后低沉阴森的声音自面具之后传来:“没意思,太没意思了。你明知道这样是伤不了我的,你想玩到什么时候?” 花火一个折身,飘飘落地,她看着颜欢面具上的古怪表情,笑道:“呵,这话该我说才对。你想玩到什么时候?” “算起来我们之前也玩过好几场了。射击游戏、策略游戏、角色扮演的暗杀游戏,这次我想试试纯粹的格斗游戏。”颜欢的面具上变了一个怒目而视的表情,他大声喝道:“可是,放水的boss没有击倒的价值啊!” 花火轻蔑地一笑,“是吗?热身运动也做得差不多了,想调节游戏难度的话,不如你也稍微动点真格怎么样?不然也太无趣了一点。” “正合我意。”颜欢的面具上跳出一个大大的感叹号,“提示,我会直接调节到困难模式,开始吧,第二局。” 颜欢身上开始冒出一股股诡异的黑气,黑气之中,隐隐可以看到一个个漆黑的正方形格子取代了原本的身体,看起来简直好像是像素化了一样。 一旁观战的陈建明忍不住双手握拳,激动地说道:“来了,是颜欢的招牌:数位侵蚀。” 黄志成点点头道:“数位侵蚀,然后就是the-game。一者侵蚀道术和肉体,一者直接攻击意念,确实是令人防不胜防的优异组合。你要留心看着花火那边,看看她准备怎么破这两手。” 花火神色淡然地看着颜欢身上的变化,丝毫不为所动。她抬手遥遥一指,口中低声喝道:“疾!” 颜欢胸口被剑气洞穿的伤口处,一道潜藏的火劲突然爆发。但是,火焰刚刚冒头,瞬间就被黑气侵蚀同化。 “这点小把戏,根本不痛不痒,连普通难度的boss都算不上啊!” 颜欢一声长啸,黑气瞬间暴涨,化作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地袭向花火。 花火持定剑诀,剑气一挑,将迎面打来的漆黑浪头一斩两半。但是黑气顺势分成两股,又从左右两把同时夹击过来。与此同时,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黑气一波接一波地蜂拥而上。 花火运剑如飞,霎时间剑气纵横,周身十步之内,所有黑气都被锋锐无双的无形剑气斩得稀碎。但是,被斩得零零落落,东一缕西一缕的黑气就地一滚,又重新汇合到一起,威力丝毫不减地卷土重来。 面对这怒涛般的攻势,花火转身急退。但是,她速度虽快,黑气却更快她三分。左脚的鞋子避无可避之下稍稍粘上一缕黑气,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个漆黑如墨的像素格,好似乐高玩具一般。 花火剑气一震,险之又险地在黑气侵蚀到身体之前将鞋子斩碎。但是,在这不得不分心他顾的短短瞬间,右手的袖子又被黑气缠上。 在这漫天漫地的黑气之中,花火左右支绌,如同飘萍转蓬一般,被一波波浪头冲高压低。虽然靠着无形剑气艰难地斩开些许空间,勉强维持自身不被侵蚀,但是任谁也看得出来,她败像已现。 黄志成看得眉头大皱,他隐约知道这位花首席修行的道行似乎是斗战,但是眼下,她不但没有催动斗战,连拿手的阳火莲符式也只使了几式残招。这无形剑气虽然犀利无双,但是似乎不是花火自己苦修而来的,运转之间总有几分窒碍,根本发挥不了真正的威力。 纯以无形剑气对敌,虽然可以避免被对方的招式侵蚀,但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殊为不智。这样下去,此消彼长,如果花火还是没有其他变招的话,胜负已然分明。 就在这时,一路退避逃窜的花火突然低喝一声:“疾!” 黑气之中应声爆发出数之不清的赤红光点,无数火劲同时爆发,一重接一重,在这遮天盖地的黑气之中燃起来燎原大火。 “我说过,这招没用啊!”颜欢大声怒吼。 花火全然无视这撕心裂肺的咆哮,身形一动,由退转攻,身如游龙地疾速穿梭在一条条细小通道中。这是火焰爆发开辟出来的临时空隙,随生随灭,但于花火来说已经足够了。她指诀急掐,掌中剑气蓦然大盛,突然反身一剑斩出,锵的一声,黑气散开,现出一张正方形的纯白面具。 无形剑气正中面具中心,花火微一震剑,面具顿时四分五裂。 可是,每一块面具的碎片之上,同时现出一张愉悦的笑脸,颜欢低沉阴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出现。 “thegame。” 无形的波动瞬时间横扫全场。花火首当其冲,被那无形波动一扫,整个人呆立当场,好像失神落魄的木头人一样,一动也不动。黑气兜头盖下,刹那间将她彻底淹没其中。 王禹玉眼疾手快地大手一挥,一股温润的春风瞬间拂过所有旁观的人,为他们挡住了颜欢的意念攻击。 “迫额山前碧玉流,骚人遥驻木兰舟。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黄志成笑着说道:“好厉害,王禹公的这首《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已经到了从心所欲的境界了吧。” 王禹玉连连摇头,“志成你就别笑话我了,我老头子也就这点压箱底的本事,哪敢在你这位擒杀“天灾十三”的大方家面前班门弄斧?” 两人笑着互相吹嘘了一番。 黄志成推了推墨镜说道:“还是看那边吧,这位花首席名头好响,可是今晚似乎有些失了水准啊。我听说她前几日刚与那位画先生斗过一场,不分胜负,可是因为这个原因?好像您老当时也出手了吧?” “说来惭愧,我虽然出手,却也留不住那人。”王禹玉尴尬地理了理了头上那几缕硕果仅存的宝贵发丝,“至于花首席这边,也不好说,兴许是她的战术呢?能而示敌以不能?” “哈,这倒也有可能,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位花首席还真是个狂人,不愧是王禹公,果然见解独到啊……”黄志成不动声色地又吹了王禹玉一番。 王禹玉如沐春风,欣然笑纳,“哪里哪里,志成你才是出了名的眼光独到啊……” 两个人说着说着又是一番互吹互捧。 一旁的陈建明听得都有几分尴尬起来的时候,黄志成突然推了推墨镜,对着他说道:“眼睛别动,很快就有结果了。” 第九十三章 戏玩空间 花火被thegame的无形波动击中的瞬间,她的意识便被拉扯到了一个奇异的空间里。 这里似乎是一个超大型的综合游戏厅,前后左右,任何一个方向都一眼望不到尽头,而星罗棋布地点缀其间的是无数的游戏道具。从最简单的跳房子,打弹珠等原始游戏的工具,到给种各样最先进的的手柄、摇杆、电子游戏主机,关于游戏的一切一切似乎都可以在这个空间里找到。 而在这个空间的天空中,高悬着两个从任何一个位置都能清晰看见的巨大数字。一个是金光闪闪的“931”,另一个则是黯淡无光的“0”。 颜欢的身体自两个数字中间缓缓浮现。他双手张开,面具上现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似乎是在热情地欢迎踏入这个空间的客人,又似乎是在自满地炫耀这个空间中的一切。在他背后,一个个像素风的小星星俏皮地跳跃着,放出一闪一闪的光芒,衬得他如同从天而降的游戏神使。 “欢迎来到我的,戏玩空间。” 颜欢落到地面后,一边和着不知从何处响起的欢快音乐,双手连打响指,一边扭动着骚气十足的舞姿,又走又跳地朝着花火而来。 花火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颜欢,似乎真的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颜欢到了花火面前,突然舞蹈一停,音乐亦同时戛然而止。面具上的笑脸变成眉角倒吊怒目而视的表情。他右手握拳,只伸出一根食指,径直指向花火眉心。 “你,是故意的吧?”颜欢用一贯低沉阴森的声音问道。 “故意?你是指什么?”花火毫无动摇地笑着反问。 颜欢摆了摆食指,“你,不要太嚣张了!” 花火笑道:“哪里嚣张?比较凶的那个人明明是你吧。” 颜欢嘿嘿冷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如此大费周章地演戏,无非就是想让我以为你在和画先生一战中受伤未愈,实力大降。呵呵,想利用我一瞬间的松懈来决出这场胜负吗?你想得太美了!我很清楚,你根本就是故意中我的thegame。” 花火吐了吐舌头,“哈,被你发现了。” 颜欢收起右手,背手而立,面具也突然变成没有丝毫表情的白板一片,似乎刚才的愤怒根本不存在一样。“无所谓。呵呵,倒不如说这样才有意思。击败你这样自信满满,自以为是的对手,可比击败那些惊慌失措的家伙有意思多了。” 花火淡淡地说道:“所谓的thegame其实就是是意念攻击的特殊把戏,是新兴的道行吗?还挺有想法的嘛。” “你好像很了解?” “那当然,我们这边的杜拂弦可是正面吃过你这一招,虽然事后傻乎乎的什么也记不得了,但配合之前搜集的情报,怎么也能让我猜到点东西。” 花火掰着手指说道:“第一,这个空间的时间与外界大不相同,在这里的大段时间,在外界其实只是短短一瞬。” “第二,虽然在这个空间里较量的是意念,但受到的伤害却会在离开这里之后真实地反应在现实世界的肉体上。” “第三,离开这个空间之后会丧失一切相关的记忆。嗯,或者准确一点来说,是失败的挑战者会丧失一切相关的记忆。” “第四,外面那个,不是你的本体吧。对我来说,这里才是离你本体最近的地方,我说得对吗?” 啪、啪、啪……颜欢鼓着掌说道:“说得很对,不过,并不完全。接下来,按照惯例,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戏玩空间的游戏规则。” 颜欢的面具上跳出一个大大的“1”字。“一、进入戏玩空间的客人只需与我进行游戏,游戏结束后,不论胜负都可以离开戏玩空间。” “1”字变成“2”字,“二、游戏的形式和胜负条件皆由客人自主决定。” “3”字跳出,“三、公平,客人提出的游戏形式和胜负条件必须保证游戏双方处于公平的竞争条件之下。” 花火打断道:“等一下,虽然你说公平,但是这里是你的地盘,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作弊呢?” “问得好,当然可以作弊,作弊也是游戏趣味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过,公平是构成这个戏玩空间的核心约束,我也必须严格遵守。这一点,你该很清楚,你是道行修行的专家,想必知道我是无法在这件事情上撒谎的。在这里,我不会得到任何偏袒,也就是说我能做到的作弊方式,你也绝对可以做到。” “然后就是第四点,为了保证游戏的趣味性,戏玩空间会自动对客人提出的游戏进行一些小小的改造。” 颜欢说着手掌一摊,掌心出现三颗透明的玻璃弹珠。“比如说客人提出玻璃弹珠游戏。那么,就有可能会变成这样。” 颜欢话音未落,他掌心的三颗透明玻璃弹珠已经变成了有黑有白的模样。花火定睛一看,那正是缩小的人眼球的样子。 “如果在弹珠游戏中失败,啪,”颜欢说着捏爆了掌心的玻璃眼球,“这就是为了让游戏更有趣的小小惩罚。当然,公平,我如果输了,也会受到同样的惩罚。而且这种小改造是由戏玩空间随机决定,我既无法得知,也无法控制。这样才有乐趣不是吗?” 花火忍不住撇了撇嘴,“抱歉啊,你的恶趣味我实在理解不了。我倒想知道,如果我选择不进行游戏,那又会怎么样呢?” “当然可以。我不会,也不能强迫你进行游戏。一切都是自愿的。但是,没有一个进入我的戏玩空间的客人会选择不进行游戏。你知道为什么吗?” 颜欢笑着揭露了答案,“因为一个很简单的原因。虽然这里的时间只相当于外面的一瞬间。但是,这样的瞬间积累起来的话,半秒?一秒?我是可以操纵外界那个身体的,你觉得我需要多少时间来消灭你的身体?” 他的面具上现出一个奸诈的笑脸。“不进行游戏这个选择本身已经构成一个游戏,一个很简单的赌博游戏。是你的肉体先被我的数位侵蚀毁灭,导致你意念消散。还是你的意念先忍受不了选择进行游戏。赌的就是这个。” “呼……”花火长叹一口气,“那只能和你玩玩啦。” 她脸上露出傲然的笑容,“既然要玩,哈,我想到了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第九十四章 一亿胜 “很好!”颜欢双手一挥,整个戏玩空间的天空上绽放出无数绚丽夺目的烟花。 “请吧,戏玩空间在向你致敬,在对你欢呼,在恭候你的游戏!” “真是贴心啊。我再确认一遍,什么样的游戏都可以吗?”花火认真地问道。 “当然,什么样的游戏都好,一切由你决定。” 花火撩了撩额前的刘海,轻描淡写道:“那好,这里出现的所有游戏我都要玩,都要比,胜负的条件只有一个,一亿胜,谁先积累一亿胜,谁就胜出。当然,所有的游戏同时开始。” 颜欢愣了一愣,随即放声大笑,击掌叫好。“哈哈哈,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你想挑战我的极限吗?想挑战这个戏玩空间的极限吗?小心不要自己先倒下啊。” 颜欢觉得自己已经看破了火花的计划,他心里暗笑:看来这位花首席很清楚,她无论玩什么游戏都不可能有多少胜算,所以干脆使出釜底抽薪的战法。她的目标不是游戏的胜利,她想要做的是直接冲击整个戏玩空间。 可是,能做得到吗?同时进行一亿次的战斗,这的确已经近乎这个戏玩空间的最大极限,甚至都有可能发生局部不堪重负而崩溃的情况。但是相对的,作为游戏的另一个玩家,花火也必须承受这份超越想象的巨大负担。 想把胜负变成意念强度的较量,赌一赌是戏玩空间先崩溃还是你花火的意念先崩溃?哼,不可能的。在匆促之间以一己之力胜过这个构造成熟的戏玩空间?这是不可能的事。而一旦无法压垮戏玩空间,你花火在游戏上将没有任何胜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颜欢迈向一亿胜。 颜欢欣然接受这个挑战,这不但是因为他在戏玩空间中从来未尝败绩的绝对自信,同时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然稳操胜券。 即使战局被导向了花火希望的方向,但是颜欢依旧看到胜利女神在不住地向自己招手。 “像你这样有趣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局游戏,我会回味很久。” 颜欢说着伸手指向天空中悬着的那两个数字。“发光那个,是我在这里获胜的次数。无光那个,是我在这里失败的次数。九百三十一战,九百三十一胜,而马上,那个数字就会变成九百三十二了。” 花火面无表情地鼓着掌,用毫无变化的语调一本正经地说道:“嗯,嗯,我懂了,我懂了,好厉害哦,请问可以开始了吗?” 一般来说,双方如果竞逐一亿胜的话,实际进行的游戏数量势必超越一亿。但是,颜欢希望尽量减少同时进行的游戏的数量,他用自己的权限向戏玩空间提出:将同时进行的游戏数量确定为一亿场。这一点并不影响公平,所以毫无阻碍地被戏玩空间所接受。 “一亿场,应该勉强能够承受下来。”颜欢心里暗暗盘算着。 “那就一亿战吧。记住,我要胜你,只需一亿战。一亿战,一亿胜,我一场也不会败。” “是吗?”花火满是嘲讽地一笑,“那就可以开始吧!” 颜欢双臂一挥,天空中出现了两个新的数字。它们分别代表着花火和颜欢获胜的场数,此时,皆是为零。 “一亿战,开始。” 在颜欢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配合着这个戏玩空间的力量,在整个空间中各自分出了一亿个化身。一亿场游戏同时开始。 为了承受同时进行一亿场游戏的压力,花火立刻催动了“斗战”来强行提升自己的意念强度,但即使如此,她也只能勉强负荷。而且,因为斗战的特性,她一旦失败,立刻就要道消身死。 “你拍一,我拍一……” “弹,中,看我的弹珠神射!” “嘻嘻嘻,翻花绳我也略懂呢!” “1” “firstblood,doublekill,triplekill……(一血,双杀,三杀……)2” “竜が我が敌を喰らう!(巨龙啊吞噬我的敌人!)3” …… 整个空间里到处都是颜欢乐在其中的呐喊和大占上风的欢呼。 代表他获胜场数的数字飞速地变大。十位、百位、千位……那数字势如破竹地不断突破,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冲破了万位的大关。 而花火头上的数字,始终定格在“0”上,一动也不动。 胜利的天平已然大大倾斜。但是花火却完全不为所动。 差不多了,所有的游戏都已经顺利地开始,颜欢也已经完全被牵扯在这一亿场游戏之中。他以为我要用自己的意念压垮这个戏玩空间吗?我还没有那么狂妄。下面该我真正的杀手锏登场了。 花火的嘴角逸出一丝尽在掌握的自信笑容。她突然骈指作剑,在空中不着烟火气地潇洒一斩。一缕精微奥妙难以言说的强大剑意在这个戏玩空间里蓦然绽放。 花火的剑意并非自己修成,而是得自他人,所以平时运用起来总有不够圆通如意之处。但此时此刻,得自他人这个劣势却恰好成为了巨大的优势。她完全无需分心他顾,只要释放剑意,然后任它自然演化就是了。 演示剑意,这本来是表演性居多的一手,完全没有攻击力可言。但是因为戏玩空间的特殊性质,这一手在此时成为了无双的攻伐。戏玩空间本质上是由意念构造而成。突然出现的剑意瞬间打破了整个空间的微妙平衡。 崩溃如同雪崩一样在本就不堪重负的戏玩空间里爆发,而且雪球以惊人的速度越滚越大。天空出现一块大过一块的剥落。地上的游戏道具也迅速崩坏,化作一个个像素格子。 若是平时,戏玩空间自然可以处理这无人操控的剑意,但此时,因为这一亿战的负荷,它就像超频过热的电脑,稍微加点恶意程序,就会立刻全盘崩溃。 而颜欢的全部心神也被牵扯在一亿场游戏之中,如果想要腾出手来处理戏玩空间的崩溃,那就不得不把心神从游戏中抽离,正在进行中的游戏将会立刻判定他弃权输掉。 花火头上的数字开始迅速地跳动,不战而胜,不战而胜,不战而胜……那个数字几乎瞬间就气势汹汹地超过了颜欢辛苦积累的胜场。 颜欢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你,你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营造这个局面吗?” 花火心头闪过艾丽丝的身影,她笑着说道:“没错,多亏了一位好对手给我的灵感。” 戏玩空间已经崩溃近半,花火不禁叹道:“结束了。对你来说这只是游戏,而对我来说,这就是生死。觉悟不同,胜负,从一开始就已经分明。” “没错,你说得没错,对我来说这是游戏。不过,游戏前面可不允许加“只是”两个字。我还没有输,不要小看游戏玩家的尊严啊!” 颜欢试过放弃部分游戏以解放自己的意念去制止空间的崩坏。但是,他很快发现,剑意肆虐引起的连锁反应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局势糜烂已经一发不可收拾。要想真正挽救戏玩空间,自己至少需要放弃七千万场以上的游戏。 可是,就是这次救回来了又能怎样。下一回合,戏玩空间又会同时新开一亿局游戏,这是戏玩空间认定的规则,自己无力干涉。到时候,火花手握七千万胜场,只要故技重施,自己就必败无疑。 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颜欢决定狠狠地赌上自己玩家的尊严,在戏玩空间彻底崩溃之前达成一亿胜的壮举,那样的话,花火将会立刻带着足够死上无数次的伤势被驱逐出戏玩空间,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以秒来记,而他还需要的胜场则是千万数量级。 花火望着眼前一个个呲牙咧嘴拼命求胜的颜欢,撩了撩额前的刘海,“我想想,出去之后还是先不要解除护身的火劲吧。哎,托你的福,衣服都变得破破烂烂的了。” 第九十五章 出局 二十二局的地下演武场里,横冲直撞的黑气浪潮在裹住花火之后便立刻收敛爪牙,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一秒、两秒、三秒……每一个看着这场战斗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心中默数着时间。 孙苏合双拳紧握,死死地盯住屏幕,一眨也不眨。会议室里观战的其他人也是一样,原本的喧闹戛然而止,粗重的呼吸声变得清晰可闻。 几位悄悄买了颜欢胜的医生不由自主地咧开嘴巴,无声地笑着,连口水滴下来了也浑然未觉。 一秒一秒又一秒,当时间迈入二十秒之后,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凡懂点门道的人都觉出异样来。如果颜欢真的像看上去那样拥有压倒性的优势,那他绝不会在这最后一击上拖上那么久,一秒,几秒,最多十几秒,他早就该宣布胜利了。 可是,现在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原本咧嘴笑着的那几位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双唇紧闭,牙关咬紧,看似已然接近明朗的形势一下子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孙苏合比这个会议室里的任何人都更加担心花火,但同时他也比这个会议室里的任何人都更加相信花火的胜利。 无论是作为强大的对手还是作为可靠的援手,孙苏合两次在近距离亲身见识过花火的战斗。他对花火的战斗风格有着深刻的体会,看似凶横霸道实则章法谨严,一进一退都自有道理。她或许会败,但绝不会这样败。 孙苏合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一战正在按照花火的剧本进行。 在过了短暂而又漫长的一分多钟后,一阵异动打破了这份非同寻常的平静。沉寂良久的黑气浪潮突然开始此起彼伏地颤动起来,很快,一团炫目的火光如同冲破黑暗的朝阳一般从黑气浪潮中喷薄而出。 火光迅速敛去,花火傲然立身于一溃千里的黑气之中,一条火龙张牙舞爪地伏在她身上。 剩余的黑气迅速凭空消失,就好像颜欢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只剩下狼藉一片的演武场忠实地记录了他留下来的痕迹。 这一战至此,胜负已分。 孙苏合擦了擦满是手汗的掌心,刚才太过专注,不自觉地双拳紧握,弄得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都浑然未觉。掌心留下了红红的印子,一擦到还有些疼。 “我干嘛这么牵肠挂肚,不会真的……”孙苏合想着摇了摇头,心里暗道:“哎,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不管了,不想了,有命活下来再说吧。” 黑气散尽,花火心中稍安,她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况,“89秒,现实中居然过了一分多钟了。看来戏玩空间的崩坏导致时间也出了点问题。还好在里面把他牵扯住了。” “花首席,恭喜恭喜!”王禹玉大笑着过来道喜,同时也等于向所有关注逐鹿游戏的人宣布了这场战斗的结果。 “谢王禹公。”花火拱手回礼,她指了指身上龇牙咧嘴凶威烈烈的火龙,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衣服,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无妨无妨。”王禹玉摆摆手,关切地说道:“快去休息一下吧。” 负责后勤的工作人员很快围了过来,簇拥着花火去场外休整。 王禹玉举起右手,一道暗红色的光芒在他指尖跳动。他对着这道沟通四位逐鹿印拥有者的法术和颜悦色地说道:“玄成,胜负已分,你的逐鹿印从现在开始就属于克明了。” 城西的入海口,一艘奢华的大型游艇静静地停泊在岸边。游艇上一间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房间里,谭玄成一脸绝望地看着掌心的逐鹿印,他语无伦次地苦苦哀求道:“不不不,不要啊,王禹公,我不要啊,我不打了,我不接受她的挑战。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吧,会猎,对,重新会猎吧,大家都参加才对啊……” 王禹玉对谭玄成的哀嚎充耳不闻,继续说道:“我们的同事已经出发去你那里了,在逐鹿游戏进行期间,我们会为你提供必要的保护。”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诀一变。谭玄成掌心的逐鹿印开始缓缓消失。 城市东南一座深藏于群山之中的山庄里,谭克明对着右手掌心的逐鹿印恭敬地说道:“谢王禹公。” 她志得意满地看着自己的左手,作为这场对决的另一方,那枚原属于谭玄成的逐鹿印正在她掌心渐渐成型。 城郊一间毫不起眼的普通民房里,大量的空饮料瓶和用过的外卖盒杂乱地堆在地上。客厅中间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圆柱形玻璃仓。玻璃仓里满是浅蓝色的不明液体,一个浑身赤裸的成年男子闭着眼睛在其中漂浮。 那男子身上布满了复杂诡异的黑色纹路,隐隐有幽深的光芒随着他一呼一吸在黑色纹路上变化流转。 三个年轻男子围坐在玻璃仓旁边。他们闭着双眼,眼球微微颤动着,神情专注地将双手按在玻璃仓上。 这三个年轻男子一胖两瘦,胖的那个理着一个瓜皮发型,身穿一件绘着可爱美少女的动漫t恤。而瘦的那两个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容貌极像,只是一个看起来成熟一点,而另一个则略显青葱。 突然,玻璃仓剧烈地晃动起来,那个漂浮在浅蓝色液体里的赤裸男子发出了惨烈的哀嚎,随后他七窍流血,整个头颅变形膨胀,最后猛地爆裂开来。围坐在玻璃仓旁的三人同时一声闷哼,口吐鲜血地摔倒在地。 “哇啊啊啊啊啊……”年纪较小的那个瘦子一下子倒在地上,一边吐血,一边手脚乱甩哇哇大哭。 胖子摸了一把唇边的血迹,对着年纪较大的那个瘦子紧张地问道:“颜大少,颜二少他没事吧?” 颜大少看了大哭不止的颜二少一眼,叹了口气,“哎,欢少,没事,我弟输了游戏就是这样。你没看他输过而已。” 胖胖的欢少稍稍舒了一口气,他双手一摊,仰面躺倒在地上。“颜大少,现在怎么办。难得弄到一台这么好的主机,这下完了,全完了。” 颜大少恨恨地说道:“决不能这么算了。我们不是还有两台备用主机吗,现在立刻连接上来说不定还来得及。” 欢少唉声叹气地摆摆手,“没用的,颜大少,肯定已经迟了。哎,就算来得及又有什么用?那两台性能不行,根本负荷不了这种强度的战斗。以刚才一亿战的标准来说,那两台也就能负荷一千万五百万战,最多两千万战就顶了天了,差太远了。哎呀,我的主机啊,我的宝贝主机啊。我都想像颜二少一样哭了。” 一个哭得昏天黑地神志不清,一个欲哭无泪斗志全无,颜大少看着身旁的两人,无奈地摇摇头,语带苦涩地问道:“那逐鹿游戏怎么办?还玩下去吗?” 欢少干脆地答道:“不玩了,我不想玩了,我们赶紧走人吧。我要去准备反恐先锋的秋季大师邀请赛了。” “哎,走人,也好,走人吧。他妈的,再留下来,凭那两台备用主机,说不定以后都走不了了。” 第九十六章 临终(1) 八月十二日凌晨,花火与颜欢一战尘埃落定。老四谭玄成失去了逐鹿印,失去了继续参加逐鹿游戏的资格,也失去了继承谭家家产的唯一可能。这也是逐鹿游戏进行到现在第一次出现实质上的减员。 谭家四子一女,还是婴儿的老五谭玄龄在他母亲的主张下早早便放弃了争夺,自愿将逐鹿印赠与老大谭辅机以求取庇护。而随着颜欢落败,四子谭玄成失去资格,逐鹿游戏的玩家降为了三方。 一方是老大谭辅机和一叶先生等人,坐拥两枚逐鹿印。 一方是老二谭孝恭和赵淮南等人,拥有一枚逐鹿印。不过谭孝恭被画先生掳走,生死不明,逐鹿印则在陆微霜身上,虽然在陆微霜的掩饰下其他两方暂时不知道谭孝恭失踪一事,但是他们这一方实际上处境尴尬,已经无心逐鹿游戏的竞逐。 还有一方便是三女谭克明和花火等人,他们刚刚通过指名邀战大获全胜,手握两印,与谭辅机不相上下。 在凌晨那一战后,各方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时蛰伏,他们需要重新评估整个逐鹿游戏的形势来制定后续的战略,谁也不想在这种形势复杂的情况下轻举妄动。 但是,就在一天之后的八月十三日凌晨两点,一个突发的紧急消息打乱了一切。谭家的现任家主谭轩突发急病,危在旦夕,情况极其恶劣,医生估计或许撑不到天明了。 这个消息由王禹玉通过逐鹿印等方式亲自传递给谭家的四子一女,真实性不容置疑。 湿地公园边上,一座不为外人所知的私人医院依山傍水地建于此处。谭家的主人谭轩亦卧病于此。 病危的消息传出之后,老大谭辅机和三女谭克明几乎不分先后地第一时间赶到。没有人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出于和谭轩的亲情,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份态度是必须的,更重要的是,如果说遗嘱有可能出现变动的话,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任何有志于继承谭家家产的人都不可能容许自己在此刻缺席。 与谭辅机同来的是一叶先生和诸多手下,而谭克明一方则是花火、杜拂弦以及谭家的老管家张叔。 他们心急火燎地赶到之后,并没有立刻见到病危的谭轩。王禹玉将他们请到了医院的会客室里,并告诉他们谭轩要求必须等到四子一女同时到齐才允许他们进入病房见面。 谭辅机和谭克明虽然心急,可也无可奈何,对他们来说,只要谭轩一日未死,他的命令就是圣旨,没有任何违背的余地。 谭辅机坐下之后,微一示意,一个手下立刻俯身听命。 “立刻把玄龄带过来。”谭辅机拍了拍腕上的手表,“最快要多少时间。” “考虑到安保问题,二十分钟内能到。”那个手下轻声道。 “我问的是最快。” “这……”那个手下略一迟疑,可是看到谭辅机冰冷的眼神,他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十分钟内,一定带到。” “迟一秒钟,我唯你是问。” “是!” 谭辅机点点头,面色阴沉地摩挲着指间一枚古拙的戒指。一叶先生不动如山地坐在一旁,他带来的人已经悄然散开,不动声色地控制了医院的出入要冲。除了医院内部不方便渗透之外,整个医院的外围已经尽在掌握之中。 谭克明不动声色地看着谭辅机一方的作为。她不冷不热地讥讽道:“大哥未免太心急了一点吧。” “爸都成这样了,我怎么能不心急。孝恭还说是在路上了,玄成这个畜生干脆连人也找不到。我这个做大哥的……”谭辅机说着说着竟然双目含泪,语带哽咽地再也说不下去。 是了,说不定爸人之将死,性子也会有变,搞不好他现在就吃这父慈子孝的一套,好你个谭辅机。谭克明心里冷笑不止,嘴上却立刻收起冷嘲热讽,开始不住地温言劝慰,她劝着劝着,鼻子一抽,竟也流下泪来,一时之间演技与泪水齐飞,会客室里兄友妹恭,温馨无限。 很快,谭玄龄在熟睡之中连同摇篮一起被送了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手下附在谭辅机耳边轻声道:“谭玄成偷跑到夜店里醉倒,现在正由二十二局的人护送着过来,已经快到了,大概就在十五分钟内。谭孝恭,说是还在路上。” 谭辅机长吁短叹了一番,抹了把眼泪,耐下性子继续等待。 终于,谭玄成醉醺醺地姗姗来迟,一进会客厅,谭辅机上去就是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 “你这畜生,你还知道来!你心里还有爸吗?” 谭玄成吃这一打,酒一下子醒了大半。他捂着脸惊愕地看着满会客厅的人,支支吾吾地问道:“大,大哥,我,我怎么在这里?” “你这畜生,我今天就替爸好好教训你。”谭辅机怒吼着又是一脚踹向谭玄成。 谭克明满面泪水地扑过去把他拉住。“大哥,冷静点,你冷静点啊。玄成是糊涂,可是,可是你想让爸最后看到他被打的样子吗?” 谭轩的专属病房里,一干医生护士此时都被严令远离房间,除了谭轩之外,只剩下王禹玉一人。谭轩身上插满大大小小的管子,这些管子取代了他衰败的器官的功能,和各式各样的医疗仪器连接在一起,勉强维持着他风中残烛般的生命。 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半躺着看着墙壁上的一块显示屏。会客厅里发生的一切都巨细无遗地显露在屏幕上。 在看到谭玄成出现的瞬间,谭轩那一双昏花的老眼一下子精光一闪,他眼珠急转,满是渴求地看向一旁的王禹玉,拼了老命从喉咙中挤出嗬嗬的声音。 王禹玉毫无表情地看着屏幕里正在实时演出的闹剧,“第一把钥匙的配件终于到齐了,你可要握紧这把钥匙啊。” “嗬,嗬……”谭轩发出了更加急促的声音。虽然这是毫无意义的音节,但声音里满溢的狂热却比什么语言的表达都要更加强烈。 王禹玉随手抓住谭轩身上的几根管子一把扯掉,瞬间,本就枯瘦老朽的胸口变得鲜血淋漓。“嗬,嗬……”谭轩差点疼得晕死过去,可是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意外,有的只是火一般炽烈的兴奋和狂热。 王禹玉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古拙的檀香木盒。盒子里,无数微小符文构成的圆球静静地包裹着一团殷红的液体。他拿起那个小圆球,屈指轻弹,指间电光一闪,构成圆球的符文消融解体,那团殷红的液体直直落向谭轩的伤口。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原本鲜血淋漓的伤口已经彻底痊愈,不但如此,一股久违的活力强劲地注入了他腐朽老迈的躯体。谭轩颤抖着将自己的双手举到眼前,枯瘦如柴的手臂如同吹气般迅速强壮起来。 浑浊的泪珠划过沟壑深深的面庞,他痴痴地看着这份奇迹,用久未发声的喉咙发出了干涩沙哑的呼号: “终于,终于……” 第九十七章 临终(2) 谭轩临终的消息传出之后,赵淮南、楼君和陆微霜也都第一时间收到。但是,他们只是和以前一样,依靠陆微霜的能力对着逐鹿印敷衍了一番,完全没有去医院的意思。 这不但是因为他们没办法变出一个谭孝恭送去医院,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现在正虎视眈眈地扮演着猎人的角色,而他们的猎物不是旁人,就是画先生。 对他们来说,要不是因为这次的逐鹿游戏,谭轩也就是个满身铜臭的俗人,哪里有功夫去管他的死活,哪里及得上画先生来得要紧? 八月十一日凌晨,赵淮南与楼君突袭竹林,大打出手。那一战,由于车柏元的出手,原本一边倒的狂轰滥炸变成了一时难以决出胜负的相持。赵淮南和楼君虽然大占上风,但是实质上却没有讨到什么便宜。而后二十二局的人赶到,车柏元见机不对,立刻抽身退走。 赵、楼二人眼看追之不及,于是调转枪头,一马当先地杀入地下的秘密建筑群搜索。竹林在此秘密经营多时,地下的建筑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两人饶了一会儿,绕得心头火起,干脆见墙破墙,横冲直撞,就这样好不容易搜了一遍,还没来得及转移的违禁货物倒是发现了不少,可是人影那是半个也没有。 赵淮南和楼君一无所获,也懒得再留下来和二十二局的人扯淡,两人意兴阑珊地转身离开,准备先回基地再作计较。 “一起吃个宵夜,赏月赏雪赏味,两位有兴趣吗?” 就在他们回基地的路上,早就等候多时的黄志成和艾丽丝截住了他们。 赵淮南自然认得黄志成这位威名赫赫的传奇人物,楼君甚至还视黄志成为偶像,两人欣然受邀。 由黄志成作为中间人居中协调,效果自然不是游英雄可以比的,众人一边宵夜,一边交换情报。虽然交换的都是一些看似不重要的,或是明面上都能知道的情报,但是这些信息一综合,还是拼凑出很多东西。 赵淮南和楼君很快确定了画先生就是那天那个掳走谭孝恭的神秘人。他们虽然尽量不动声色,绝口不提有关谭孝恭的任何事情,但是黄志成早早知道游英雄的那番遭遇,眼睛一转已经看出几分端倪来。 众人边吃边谈,心里各有盘算,他们结合自己知道的隐秘,都觉得大有所获,于是在约定了联系方式之后,便心照不宣地马上就地解散。 八月十二日中午,黄志成亲自将一大批和画先生有关的资料送到赵淮南和楼君手上,并拜托他们以他黄志成的名义暗中追查画先生。 赵淮南和楼君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黄志成非要他们打着他的名义行动,但是他们本就要找画先生的晦气,现在又能让黄志成欠上一份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顺水推舟地接下这份委托,略一合计,决定还是找陆微霜一起出手。当时画先生单骑闯阵实在是给他们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陆微霜在十一日下午与画先生一战之后,在二十二局稍作治疗便很快离开了。她心乱如麻,不想见花火,也不想见任何人,于是孤身一人回到暂住的酒店后便再也没有出门,直到赵淮南和楼君找上门来。 陆微霜自然已经无心逐鹿游戏,更没兴趣给赵淮南和楼君助拳。可是,听说要对付的人是画先生之后,她倒是起了几分兴趣,三人一拍即合。 此时是八月十三日凌晨两点三十四分,赵淮南、楼君和陆微霜三人静静地潜伏在暗处,目标直指不远处的一栋高档公寓。 陆微霜轻声问道:“真是这里?你有多少把握?” 赵淮南一边操纵着他派出的伥鬼侦查,一边低声答道:“根据黄志成给的情报,再加上我的分析,这里是最有可能的几个地方之一。” 陆微霜嗤之以鼻,“黄志成?他给的情报可不可靠啊?他自己不也是这几天刚到。” “他说是问王禹玉要的,谁会比王老头这个地头蛇的消息更灵通?没有比这更可靠的情报了。” “呵,王禹玉,黄志成,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最后让我们做苦力。”陆微霜冷笑一声,“算了,要是画先生这个混蛋真在这里,那就饶他们一次。” 医院的会客室里,谭玄成被谭辅机连打带骂,吓得像只流浪狗一样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边。可是,吃这一闹,一身的酒意也通通散去,他终于清醒过来。谭玄成虽然为人胡闹,但并不是一个蠢人,从在场众人的只言片语之中,他很快拼凑出了现下的情况。 心里后悔不迭自不必多说,可是一想到谭轩在临死之前召集所有子女似乎另有吩咐,他那因为失去逐鹿游戏资格而如同死灰的心思又开始活络了起来。 “大哥,我错了,大哥,我不是人,爸对我那么好,爸……”谭玄成眼睛一转,已经泪流满面。 原本熟睡的谭玄龄被这一连串的动静吵醒,突然哇哇哇地放声大哭起来,谭克明眼疾手快,顺势将他抱起,搂在怀中亲昵地哄着。 谭辅机深深看了她一眼,心里冷笑不止。 一番闹剧演罢,还没到场的只剩下谭孝恭一人。就在众人以为还要再等的时候,王禹玉突然推门而入。 “辅机、克明、玄成、玄龄,谭老先生请你们进去。” “爸,爸,爸……”谭玄成哭着喊着站了起来,就要抢先一步。 谭克明抱着谭玄龄说道:“可是孝恭……” “狼心狗肺的畜生,连孝道都没有了,还管他做什么。”谭辅机痛心疾首地骂了一句,然后一把抓住谭玄成的肩膀:“把鼻涕眼泪擦一擦,你想让爸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他说完回身对王禹玉行了一礼,“王禹公,请您带我们过去吧。” 这样一番动作做罢,谭辅机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跟在王禹玉身后的第一个人,最早站起来的谭玄成反而落到了后面。 王禹玉扫了一眼在场的一叶先生和花火等方外之人,“谭老先生只请他们四人,诸位还请在这里稍候。” 在场的方外之人本来都是准备贴身保护自家雇主的,但是既然王禹玉发话了,有他盯着想来应该不会有事。于是,众人对着王禹玉微一点头,各自坐下继续等待。 第九十八章 临终(3) 王禹玉一打开谭轩的病房大门,谭辅机立刻当先一步抢到了病床前。 “爸……” 他大喊一声,虎目含泪,看上去既激动得难以自制,又哀伤得难以自持。 他一边握住谭轩的手一边暗暗观察他的状况。奇怪,虽然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老头子了,可是他有这么容光焕发吗?谭轩的气色看起来比自己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要好,这难道是回光返照? 谭克明抱着谭玄龄柔声道:“爸爸,你看,玄龄也来看你了。” 谭玄成也忙不迭的趴到床边,一副膝下承欢的孝子模样。 谭轩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四个孩子。“辅机、克明、玄成还有玄龄,好,你们站起来,站到墙那边。” 谭辅机和谭克明虽然不明所以,可还是老老实实地依言照做。 谭玄成却不起身,而是趴在床边继续撒娇道:“爸,我不要,我只要陪着你。” 谭轩摸着谭玄成的头发和蔼地笑道:“好,好,好孩子。” 王禹玉走到谭辅机的面前,目光锐利,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他。这不是与人交流时的眼神,倒像是在观察审视某种无生命的物件。 谭辅机被看得心里发毛,心中暗骂这个死老头在搞些什么鬼名堂。不过他心机深沉,自然不会表现出来,相反脸上还挂着一抹微笑,执后辈礼,恭敬地试探着问道:“王禹公?” 王禹玉并不去答他,而是自顾自地又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不错,已经可以用了。” “王禹公这是何意?”谭辅机又恭敬地问道。 王禹玉依旧充耳不闻,他毫无征兆地伸手按到了谭辅机的胸口。谭辅机一头雾水,可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突然,王禹玉的掌心爆发出一团威势煌煌的雷光,谭辅机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雷光闪动,他的身体瞬间爆成一团血雾。 谭克明和谭玄成木然地呆立在原地,一时之间根本反应不过来,眼前发生的事情超越了他们最疯狂的想象,简直是匪夷所思到了让他们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 “给我看看他。”王禹玉指着谭克明怀中的婴孩说道。 谭克明木然地把谭玄龄递了过去。 王禹玉接过孩子,提在手中看着。谭玄龄原本哭得声嘶力竭,可是一到王禹玉手中竟然瞬间止住了哭声,他巴巴地看着王禹玉,嘴巴咧成一个月牙,亲昵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王禹玉微微一笑,用了个巧劲,反手往后一抛。谭玄龄稳稳地落到了半坐在床上的谭轩怀中。 谭克明趁着王禹玉把注意力放在谭玄龄身上的时候,不断地用手指摩挲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同时心中疯狂地默念“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戒指上隐隐有微不可察的光芒流动,这是危机关头向花火等人传递讯号的秘密手段。 可是她不知道,从他们进入房间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与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王禹玉微笑一敛,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一般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谭克明忍不住厉声尖叫,求生的本能让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转身就往门口直冲。可是她再快又怎么能快得过王禹玉。 谭克明连一步都还没有迈出,一记雷光涌动的重掌已经似慢实快地拍在了她的后背上。 又是一团血雾炸开,如同放了一朵血腥可怖的烟花。 打就不用说了,跑也跑不了,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谭玄成终于回过神来,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死死地抓住谭轩的手,“爸,爸,爸,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啊。” 谭轩轻轻抚摸着谭玄成的头顶,和蔼可亲地轻声问道:“爸平时对你好不好?” “好,好……” “那你现在帮爸一个忙好不好?” “不要,不要,不要啊……”谭玄成哭嚎着,颤抖着,胯下一热,他已然失禁。 谭轩一把揪住谭玄成后脑勺的头发,用力往前一甩。谭玄成早就吓得浑身发软,身上半点力气都没有,吃这一甩,整个人一滩烂泥似地往前扑倒。王禹玉正好一掌拍出,不偏不倚地按到谭玄成的的额头上,掌心雷光吞吐,又是一团血色的烟花在病房里绽开。 收拾完谭玄成,王禹玉轻车熟路地走到病房东面的墙边,他伸手在空白一片的墙壁上点点画画了一阵。 墙壁微微颤动了一下,裂开了一个小门。门后的密室里,一个中年男子呆呆地躺在床上,他脑袋斜垂,双目无神,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也不动,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如果赵淮南等人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个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失踪多时的谭孝恭。 王禹玉如法炮制,又是一掌,谭孝恭瞬间呜呼哀哉。 “老爷子,这个孩子?”谭轩指着怀中正在吃手指的谭玄龄一脸谄媚地问道。 “已经足够了,没必要造些无谓的杀戮。” “还是保险一点……” 王禹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呵,你倒是心宽。” “老爷子您说笑了,不过是几个不成器的孩子,算得了什么。以后再生几个都可以。” 王禹玉看着病房中飘动的四团血雾,双手一挥,四道雷光冲入血雾之中。 “厮杀、仇恨、骨肉相残,当这份丑恶浓烈到足够程度的时候,再配合他们身上流淌着的黄金血脉,制作第一枚钥匙的材料终于齐全了。” 电光流转,化作无数细小的符文,将血雾炼化,拘束,然后包裹起来,最后四合为一。一枚正好一手握住的血色莲花落到王禹玉手中。 “不错,完成度很高,能派得上用场了。” 王禹玉满意地将那枚血色莲花递给了谭轩。 “接下来和我一起去迎接另一把钥匙吧。” 谭轩诚惶诚恐地双手捧着血色莲花,恭敬地答道:“是,老爷子。” 距离医院十余公里的一栋高档公寓楼外,陆微霜一边用望远镜观察着目标所在的楼层,一边耐心等待赵淮南在这周围布下重重法阵。 突然,她眉头一皱,放下望远镜,抬起右手,只见逐鹿印毫无征兆地自动在她掌心浮现,然后随着一阵剧烈的颤动,逐鹿印直接炸成一团血色光粒,被风一吹消失无踪。 赵淮南和楼君同时大惊,这个现象,谭孝恭死了? 他们心里同时闪过一个最坏的猜想:难道说画先生已经发现了我们,一怒之下杀人灭口? 陆微霜问道:“你布阵还需要花上多少时间?” “要调整到最佳的状态,大概还需要一刻钟时间,但其实现在也已经差不多了。” “那还等什么?杀!” 第九十九章 吾道独尊(1) 谭轩珍而重之地将那朵电光流转的血色莲花握在手中。对他来说,这朵血莲是不是他四个孩子的性命凝结而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朵血莲承载着他渴求一生的终极梦想,是他延续生命的最终希望。 谭轩将谭玄龄放到床上,笑着捏捏他的小脸,拉过一条毛毯给他盖上。谭玄龄扑闪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藕段般的小胖手抓住谭轩的手指,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谭轩哈哈大笑,“好孩子,爸爸迟点再来看你。” 他说着双手一撑,把身体挪到了床边,他的双脚依然枯瘦萎缩,毫无气力,但是一旁早已准备好最先进的电动轮椅。 他坐在轮椅上用手指一划操纵面板,轮椅立刻灵活地载着他跟到了王禹玉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病房,进了一台直通地下的电梯。 一路上,王禹玉所过之处,所有的医生护士都无一例外瞬间晕倒在地。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了孙苏合的病房前。 孙苏合自从到了这里之后,心知凭自己这个俗人根本无力与那个内鬼抗争,贸然行动反而会泄露自己和艾丽丝这边的底细,于是干脆放宽心思,奉行吃好、睡好、玩好的原则,尽量让自己的心境轻松自在下来。 此时是八月十三日凌晨两点四十多分,孙苏合熟睡正酣。 突然,一股寒彻骨髓的恐惧袭遍全身,孙苏合感到自己似乎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天雪地之中,一头磨牙吮血的饿狼正目露寒光,冷冷地盯着自己。 他浑身颤抖着惊醒过来,用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睁开眼睛,孙苏合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台灯,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病房,还好还好,好可怕的噩梦啊。“他奶奶的,见了鬼了。”孙苏合心有余悸地骂了一句,稍微缓了一口气。 可是他很快注意到房间中的两位不速之客,病房的门口,王禹玉正微笑着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看起来颇有几分面熟的样子。 “苏合先生,有件要事要请你帮忙,随我来吧。”王禹玉说得虽然还算客气,但用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与他那一贯的热情得近乎肉麻的说话方式大相径庭。 “啊,王禹公,现在,现在是……”孙苏合摸出手机看一下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多啊,是什么要事?” “跟我来。”王禹玉没有多话,说完之后转身便走了。 孙苏合很快明白过来,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联想到刚才那蓦然出现的恐惧感,那真的是噩梦吗?一个不祥的猜想在他胸口盘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一口气,搓了搓脸,尽量驱走迷蒙的睡意,然后三两下穿好衣服,拿起手机,想了一下,又拿起那柄“指花扇”带在身上,一边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一边跟到了轮椅老头后面。 孙苏合没走几步就看到地上倒了好几位不省人事的医生和护士。“王禹公,这是怎么回事?” 王禹玉恍若未闻,径直往前走着。孙苏合浑身一震,他就算再迟钝,这一刻也明白过来了。 “居然是你吗?”孙苏合虽然想过最极端的情况下,王禹玉也有可能是内鬼,但此刻真的面对这叫人不寒而栗的现实,他还是感到有几分难以接受。 王禹玉颇有兴趣地回头看了孙苏合一眼。“哦,原来你也知道些东西嘛。我看你这几天过得挺惬意的,看不出来,有意思,你不害怕吗?” “害怕?当然害怕啦。可是没什么用啊。如果我现在哭哭,你会放我走吗?如果会的话,我马上哭给你看。” “哈哈哈,倒是有几分胆识。” 孙苏合苦笑一声,“那还真是谢谢你的赞赏了。” 现在是八月十三日凌晨,算起来距离8142323还有四十多个小时,虽然早就想过那个数字可能不可靠,可没想到这帮混蛋会提前这么多时间发难,艾丽丝那边能赶得及吗? 孙苏合微微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东西。他早已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这两天也一直在做自我心理建设,再加上之前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的经历,总算没有惊慌失措,保持住了必要的冷静。 他迅速收拾心情,静静地跟在王禹玉的后面。孙苏合知道,无谓的挣扎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住冷静,就像狙击手一般,冷静地等待可能出现的机会,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 王禹玉、谭轩、孙苏合,气氛诡异的三人组沉默着穿过走廊,进了电梯,回到地面上,不躲不避大大方方地径直走向医院的大门。 一叶先生的手下第一时间发现了三人,他立刻回报了会客室中静坐等待的一叶先生。一叶先生眉头微皱,对这三个人的奇怪组合大感诧异。他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谭辅机等四个人进了病房,怎么这三个人走了出来? 他立刻带着手下追了过去。花火等人也觉出几分异常来,互相使了个眼色,不肯错失先机,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一叶先生看见坐在轮椅上容光焕发的谭轩,眉头更是大皱特皱,这哪里有临终的样子?病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对着王禹玉拱手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问道:“王禹公,谭辅机呢?” 王禹玉理也不理,继续向门口走去。若是平时,若是别人,一叶先生早就已经发作了,可是面对王禹玉,他忌惮对方的身份和实力,在情况未明之前,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的火气,不肯轻举妄动。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同时给手下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分出几个人去病房里探查情况。 花火看向伺候谭轩多年的谭家老管家张叔,想问问他的意见,可是这位老人看起来也是一脸茫然。花火心中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向杜拂弦使了个眼色,让他也跟着去病房里查看情况同时保护谭克明,而自己和张叔则跟紧王禹玉。 第一百章 吾道独尊(2) 王禹玉当先一步,谭轩和孙苏合紧随其后,一叶先生和花火等人则隐隐将三人围在其中,随着他们向门口走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莫名的沉默笼罩着众人,如同在演一场无声的戏剧。众人杂乱的脚步声变得清晰可闻,踢踏踢踏地助长着空气中诡异的气氛。 突然,楼上一声爆响,杜拂弦随着无数玻璃碎片从天而降。他情急之下踢爆玻璃,直接从楼上跳了下来,为的就是抢先一步截在门口。他震惊地盯住王禹玉、谭轩和孙苏合,用颤抖的声线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死了,都死了,除了谭玄龄,其他人都死了。” 一叶先生心中一惊,生出不祥的预感,他双目圆瞪,对着杜拂弦喝问道:“什么死了?” 杜拂弦死死盯着王禹玉等三人,并没有回答他,但是一叶先生很快得到了答案。他那派去查看病房情况的几个手下紧跟在杜拂弦后面从楼上跳了下来,并且立刻形成合围之势,矛头直指王禹玉,谭轩和孙苏合。 其中一个手下用机械式的语调冷静地说道:“谭辅机、谭克明和谭玄成死了,还有一位死者身份不明,疑似是谭孝恭。只有谭玄龄还活着。” 一叶先生心中巨震,他内心深处对于谭辅机的生死其实并没有多少在意,对他来说,谭辅机只是一个好用的傀儡罢了,可是问题在于,谭辅机死了,那逐鹿游戏怎么算?《辋川图》怎么算?这些为了逐鹿游戏打生打死的日子怎么算? 到了这个时候,一叶先生再也无暇顾忌王禹玉的身份和实力,他一步抢到王禹玉身前,厉声斥问道:“王禹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今天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说法,大伙儿可没那么容易让你走。” 即使是在场的手下众多,一叶先生也没有自信能应付得了王禹玉,所以他言语之间刻意挑动同仇敌忾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把花火等人划作他那一方。 “凭你,还未有资格质问我。”王禹玉对于拦路之人视而不见,依旧不紧不慢的往门口走去。 一叶先生眼睛一转,他的手下众人立刻会意,齐齐拔枪瞄准王禹玉等三人。与此同时,一叶先生自己暗掐指诀,一片叶子虚影在他掌心悄然成型。 王禹玉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发生了变化,他的嘴角掠过一丝轻蔑的笑意。没见他有任何动作,可是拔枪瞄准他的一个大汉突然眼睛一白,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地。 “喂……”另一个大汉心中大惊,急急问道,可是话刚出口,还没来得及说完,他自己也颓然倒地,失去了意识。 短短几秒钟内,一叶先生的手下如同倒饺子一样接二连三地全部晕倒在地。 一叶先生、花火、杜拂弦,在场的三位高手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复加的震惊之情。只有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王禹玉在一瞬之间将自己的道行毫无掩饰的显露了出来,所谓道行,即是“时、势、命、运、结、道”之总和,亦即他的存在本身。 任何超凡力量,无论走的是顺时应势,化自然为我用的路子,还是以自我意念强行改写自然法则的路子,其本质都是以我意为天意,以己心代天心,从而超越凡俗,实现种种神妙莫测的能力。 但是,王禹玉在一瞬之间显露出了超越想象的恐怖道行,他甚至都不需要做出任何攻击,因为这份过于惊人的强大,仅仅只是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直击本质地全面凌迫着在场的其他生命,对他们造成了无与伦比的巨大压力。 此时、此刻、此地,他就是天,他就是道,他就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唯一。 俗人们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还未意识到,就已经因为源自生物本能的畏惧而昏迷晕阙。而几位方外之人虽然勉强支撑着不至于立刻晕倒,但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一身修为却被彻底压制,一切道术魔法通通烟消云散。除非得到王禹玉的允许,或者是拥有足以同他一争高下的力量,否则任凭你如何手段高妙,在此时此刻此地都再也无法引动任何力量,与俗人无异。 这是最直接的法门,也是最霸道的法门。 “吾道独尊,吾道独尊……” 一叶先生喃喃自语,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纯粹以自身道行压制别人,一叶先生自问也做得到,可是他能影响的对象也就是俗人和一些刚刚入门的低手而已。 他做梦也没想过,居然有人能在自己面前“吾道独尊”,这代表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已经不可以道里计。眼前的事实让他禁不住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荒谬感,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世界上居然存在着这样的怪物! 一叶先生的内心深处止不住地生出软弱的念头,驱使着他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跑。这些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硬生生地强行打灭,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只要稍微露出一丝软弱,立刻就会一溃千里。届时意识崩溃,沦为行尸走肉,下场将会比那些晕倒的俗人还要惨上百倍。 可饶是如此,他也已经战意全无了。和这种怪物战斗?别开玩笑了。他满脑子想的只是怎么活下去而已。 杜拂弦虽然苦苦支撑,但始终还是差了一筹,很快受不住这等压力晕倒在地。而花火的眼中则燃起了炽热高昂的战意,她毅然决然的踏前一步,她不能退,也不想退,即使知道自己胜算渺茫,但是她的骄傲不容许她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对方的仁慈上。与其放下尊严,卑微地求取苟且偷生的机会,还不如放开一切,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场。更何况只要没有真正战过,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花火不避不让地看向王禹玉,双手郑重地慢慢抬起,准备对他拱手行礼,这是对强手的尊重,也是切磋礼仪的起手式。 可是抬到一半的双手突然被人紧紧地抓住。 孙苏合在王禹玉的刻意保护下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拦到了花火前面,握住花火的手,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要!” 第一百零一章 一扇一诺 这些天里,孙苏合常常在心中暗自揣摩幕后黑手的手段和行事风格,再加上自己刚才亲身经历的所见所闻,他能很清楚地感觉到,王禹玉做事目标明确,风格严谨,虽然手段狠辣,但却不是嗜杀成性之辈。 若非如此,谭玄龄绝对活不下来,一众医生护士以及在场的俗人们也不会只是晕倒在地。 眼下虽然剑拔弩张,但是只要花火不抢先动手,不干扰王禹玉做他的“要事”,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王禹玉应该也不想在这种关头节外生枝。 对于自己,孙苏合早有觉悟。所以,他更不想看到花火卷入其中,无谓地送死。 “为什么?”花火不解地问道。 “不要!”孙苏合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这不是理由。” “我不管什么理由,我不许你动手。”孙苏合说着鼻头发酸,声音不可控制地颤抖着说道:“我答应你,如果我们能再见面的话,我会告诉你理由,但是这一次,请不要动手。” 花火心头一软,不禁生出物伤其类的触动,她从孙苏合身上感受到了不逊于自己的觉悟,她不愿意后退,但也不愿意侮辱这份觉悟。 “好吧,我答应你不会主动求战,但是我也不会退后一步。” 孙苏合回头看向王禹玉,这位幕后黑手正颇有兴致地看向这边。 “求死可不等于勇敢。我虽然债多不愁,但也不想惹上元元岛这个大麻烦。我很欣赏你,但是你要与我一战,还太早了点,这一战暂且寄下吧。”王禹玉说着轻轻一跺脚,一道纤细的雷光迅疾地自他脚下窜出,眨眼间便绕着医院外围转了一圈。“天亮之前,不要离开这个范围,不然所以晕倒的人都会死。好吗?” 花火看了看孙苏合又看了看王禹玉,咬了咬嘴唇,郑重其事地说道: “好。这份情,我记下了,这一战,我也寄下了。” 王禹玉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一叶先生。 一叶先生咽了口口水,忙不迭地说道:“王禹公,您放心,天亮之前,我一定不会离开这个范围。” 王禹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一叶先生立刻一手抚胸,一手举手做誓:“您放心,我发誓。” “我,我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 “我以我全家的性命发誓。” “我以我……” “别发誓了,我还不知道你吗?”王禹玉不屑地一笑,屈指一弹,一道雷光晃晃悠悠地自他指尖飞出,飘到了一叶先生面前。 “心脏,懂了吗?天亮之前,如果离开这个范围,它就会发作。时间到,自然消失。” 一叶先生虽然心中百般不情愿,但是眼下能保住一条小命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还敢有丝毫怨言。而且他也清楚,王禹玉应该不会诓骗自己,要是他真动了杀心,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直接抬手杀了便是了。他毕竟还是顾忌自己背后的势力,不想多惹麻烦,横生枝节。 “是是,我明白,我懂的,您放心吧。”一叶先生脸色煞白地看着那道雷光,任凭它慢慢钻入自己的胸口。 王禹玉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地看向城市的东南方向,“谭轩,你去把车开来。” “是,老爷子。”谭轩点了点轮椅上的操纵面板,飞也似地冲向早已准备好的一辆特制豪车。 孙苏合放开花火的双手,拿出那柄扇子,递到她的手中,“这柄扇子还给你。” 花火接过扇子拿在手中轻轻摩挲着,然后笑着柔声说道:“你拿着,用它找我。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如果你爽约的话,我会很生气。” 孙苏合心头一暖,但随即泛起难言的苦涩,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却像梗住了一样,怎么也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只能化作一声沉沉的“好。” 谭轩很快开了车过来。 “情话说完了吗?”王禹玉问道。 孙苏合脸上一红,但是他的目光毫无退缩地看着花火的眼睛。 “说完了。” 孙苏合紧了紧手中的扇子,不再犹豫,扭头直接上了副驾驶座。 王禹玉吩咐谭轩放开对车子的控制,他坐在后排座位上,再度确定了一下方向。 “走吧。” 没见王禹玉有任何动作,但是,随着他话音落下,车外,电光疾闪,一股强大的磁力蓦然生出,车子稳稳地离地飞起,而后两道电光当先开路,向着视线的尽头疾走奔驰。汽车在磁力的牵引下顺着电光轨道以火箭般的惊人速度绝尘而去。 “哇啊……”孙苏合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赶路,他忍不住惊呼一声,随即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也太,太招摇了吧。虽然是深夜。” 王禹玉淡淡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了?今晚不会有人出来多管闲事的。” 孙苏合苦笑一声,“对哦,你是老大,都归你管的,呵呵。” 谭轩已经很长时间不能正常说话,只能躺在床上嗬嗬地当鼓风机。他见王禹玉不忌讳闲聊几句,也忍不住要用一用自己的喉咙。自在地说话,这对他来说曾是难以企及的奢侈享受,实在是久违了。 “年轻人,你不行啊。”谭轩微微摇头,嘴角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孙苏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轮椅老头说话。这没头没脑的是什么意思? “不行?什么不行啊?”他暗自警惕着问道。 “当然是勾女不行啦。年轻人,我见过的女人太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看你的眼神可不是看情郎的眼神啊。男人单相思可不行,太窝囊了。”谭轩一副曾经沧海的模样,语带沧桑地说道。 孙苏合呵呵一笑,“那您老人家有什么高见啊?” 谭轩沉吟片刻,“高见倒是没什么高见。我谭轩一辈子没勾过女,从来都是女人来勾我。” 孙苏合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谭轩,难怪一直觉得眼熟,平时在电视、报纸和网络上看到的都是他容光焕发的标准照,和他现在久病的模样相差很多,不过底子毕竟还是一样的。干你妈,搞半天原来是你这个死老头在作怪。 孙苏合瞬间对逐鹿游戏的真正意义生出诸多猜测。看来《辋川图》和诗情才气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而今晚将要去做的所谓“要事”才是一切一切的根源。 但是自己这边的怨气,又是怎么回事呢? 第一百零二章 遇我而开 载着王禹玉、孙苏合、谭轩三人的车子随着当先开路的电光轨道,逢山过山,遇河过河,几乎是一条直线地冲着目的地疾速奔驰。 孙苏合和谭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从爱情聊到了心情,从美人聊到了美食……话题漫无边际地发散,一老一少似乎颇为投契。 其实两人都是心思深重,各有盘算。孙苏合自不必多说,生死悬于一线,就算再有觉悟,再有准备,也难免心慌动摇。谭轩则是患得患失,他谋划多年,苦苦期盼,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东西,为的就是今日,眼看大事将成,心情如何能够平静得下来?越是这种时候,两人越需要说些无聊的闲话来聊作排遣。 王禹玉不动如山地坐在后排,眼睛微眯,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就像精修禅定的高僧一般,不为外物所动,不为内心所扰,似乎神游物外,但实际上又精确地把控着全局。 突然,王禹玉古井无波的脸上神色一动。 下一秒,孙苏合惊讶地看到,一路笔直向前无限延伸的电光轨道一阵抖动,随后就像遇到礁石的河流一样,一下子野马脱缰般失去控制,分别向左右两边散开。电光乱闪之间,孙苏合隐隐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不偏不倚地挡在前方的空中。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依旧稳稳地悬浮在空中。 王禹玉打开车门,脚踏虚空,迎上了这位突如其来的拦路者。 “喂,老谭,快快快,快点把车灯打开啊,看不清楚啊。”孙苏合对着谭轩连声催促道。 “呃,老爷子他……”谭轩怕惹得王禹玉不高兴,虽然也心痒难耐地想看,但还是犹豫不决。 “他个鬼啊!你不想看吗?我很想看啊!”孙苏合可不顾忌那么多,他娘的,命都说不定要没了,还管这些?至少看个明白,死个清楚吧。 他直接无视谭轩,扑到主驾驶座上,用手一拨,打开了远光灯。 灯光如柱,照得前方一片通明。 孙苏合打开天窗,探出半个身子。夜风呼呼地吹过,他缩了缩身子,眯起眼睛。凝神细看。 谭轩被抢了特等席,虽然心里不爽可也没得奈何,他自然也心急前方的状况,于是把车窗开到最大,巴巴地探出头去。 孙苏合看到王禹玉肥硕的身躯稳如泰山地凌空而立,夜风吹过,他头上那硕果仅存的几根发丝招摇地舞动着。 此情此景,孙苏合忍不住想起了前些年颇为流行的一个词语汇—风口上的猪。他有些想笑,可是胸口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实在笑不出来。孙苏合心中暗叹一声,揉了揉被风吹得有些难受的眼睛,定神去看那位拦路者。 与王禹玉对峙的是一个戴着墨镜的昂藏大汉,虽然看不清楚容貌,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但是看上去他面对王禹玉似乎丝毫不落下风。 这人绝对是个高手,高手中的高手。孙苏合心中瞬间有了判断。他可是刚刚亲眼见到,即使是花火,面对王禹玉也被轻轻松松地压制。而此人却能不动声色地与王禹玉正面对峙,光凭这一点就知道他绝对非同寻常。 孙苏合瞬间想到了自己做过的一个推想。那一连串连环凶案的时间之所以会透过张战泄露出来,一种可能是团伙内部存在内讧,而另一种可能就是幕后黑手想要勾引和迷惑藏在暗处的敌对势力。只看如此大费周章就知道这个敌对势力非同小可。 很可能,很符合!眼前这位墨镜大汉多半就是那个“敌对势力”的人了。 哈,太好了,看来他还是棋高一着,并没有被那一连串时间数列所迷惑。 “志成,好巧啊。”王禹玉面带微笑地寒暄着,好像真的只是和朋友街头偶遇。 黄志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好巧,王禹公这么晚是要去哪里潇洒啊?可以带我一起去玩一玩吗?” 他说着注意到了从车子里探出身来的孙苏合,于是朗声道:“有人托我向你带句话,清秋燕子,同学少年。” 孙苏合心中大喜,不用说,托他带话的肯定是艾丽丝,太好了,哈,该说真不愧是我吗? 王禹玉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问道:“你现在不是应该正在追踪画先生吗?” “现在是我问你,王圭!”黄志成一声怒吼:“你最好立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禹玉叹了口气,“哎,魔考啊魔考,终究不会那么顺利吗?也好,那就让我试试你擒杀“天灾十三”的实力吧。” 黄志成虽然早有预料,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丝近乎奢望的希望,他希望王禹玉真的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现实终归残酷。 黄志成悲愤交加,“王圭,王圭!我真没想到是你。我看错了,我看错你了。” “婆妈。”王禹玉打了个响指,身后的汽车上立刻蹦出一块铁制零件,绕着他上下飞舞。 而汽车则稳稳地落下,卡在了下方一座矮山的半山腰上。 孙苏合抬头看着天空,心中更添一份希望。将汽车落下,这个小小的举动代表着王禹玉也要认真应对,不能分心他顾了。 天空之中,雷光一闪,那块铁质零件在强大的电力的作用下,瞬间融化成几个灼热的铁质圆球,然后以超越子弹的速度,循着一种玄妙的阵法,分定先后和方位,锁定黄志成所有的进退方向,从四面八方径直朝他猛攻。 黄志成动也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王禹玉。他明明不动,可是任凭王禹玉操控得如何精妙,铁球的攻击总是差之毫厘地正好和黄志成擦身而过。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铁球主动避开黄志成。 铁球蓦地一收,依旧回到王禹玉身边,绕着他盘旋飞舞。“有意思,好个“遇我而开”,你这门天道行倒是很有几分趣味。” 黄志成冷哼一声,“雷法?怎么不使诗情才气?王圭你藏得好深啊。” 他话音未落,身形突然电射而出,直扑王禹玉,将战斗拖入近身肉搏之中。两人瞬间战成一团。 与此同时,一阵刺耳的噪音在黑夜中迅速逼近,一架武装直升机突然杀出,不由分说地对准激战中的王禹玉和黄志诚两人猛烈开火。 第一百零三章 比一千个太阳还亮 那架武装直升机不差分毫地对准激斗正酣的黄志成和王禹玉,疯狂倾泻着火力,30mm的单管链炮一刻不停地吞吐着火舌。可以轻易洞穿钢板的子弹以每分钟800余发的速度毫不停歇地轰击战团中心。机上挂载的导弹亦不时瞅准机会呼啸着发射,在天空中炸出一团团凶恶的烟火。 王禹玉肥硕的身躯以闪电般的速度灵活地一扭,让出半个身位,恰好避开背后打来的一梭子弹。 他这一让,黄志成正好暴露在子弹必经的弹道之上。可是黄志诚根本避都不避,那些子弹无一例外,全都无比巧合地和他擦身而过。 一退一进之间,黄志成顿时抢到上风,他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瞬间,拧腰发劲,一式通天炮槌险中作势,直取王禹玉的面门而去。拳劲之快之猛,竟直接打出音爆来。 王禹玉眼神一厉,指诀疾掐,他以攻对攻,一道威势绝伦的闪电划破天空径直劈向黄志成。 黄志成的拳劲虽快,闪电更比它快上三分。可是,任凭王禹玉操纵得如何精妙准确,本该正中目标的闪电在关键时刻不知为何又偏了那么小小的几分,只是击毁了黄志成的墨镜,却没有伤到他分毫。电光闪动之间,照得黄志成脸上那道巨大的伤疤狰狞刺目。暗红的疤痕好像一条蜈蚣微微蠕动,像是示威,又似嘲笑。 又是这样,王禹玉面沉如水。这时,黄志成的重拳已经轰至。千钧一发之际,王禹玉再度展现了惊人的速度,他浑身电光闪动,身化雷霆,险之又险地避开拳劲。与此同时,他蓦地出现在黄志成身后,搓掌为刀,返身抽斩。 黄志成一击不中,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立刻化守为攻,正好滴水不漏地挡住了王禹玉的攻势。 武装直升机调整方位又是一轮子弹精准地打来,王禹玉看也不屑去看,这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他或是催动雷法随手挡住,或是身形变幻直接避过,轻松随意地游走于弹雨之中。 真正令王禹玉感到棘手的是近在咫尺的黄志成。两人明明贴身缠斗,彼此距离最多只在半个身位之间,可是黄志成避也不避,子弹永远和他擦身而过,不但如此,就连王禹玉的连番重击也总是差之毫厘地击他不中。 短短时间内,王禹玉已经连施一十三种不同的攻击方式,但不论是拳脚肉搏,还是道术雷法,不论是强攻肉体,还是直取意念,平常无往而不利的攻势始终打不到黄志成身上。有力而难施,直是气苦。这就是黄志成的天道行“遇我而开”吗?实在是一等一恶心的道行。 若是平时,面对这种近乎无赖的道行,王禹玉自信可以营造种种形势,慢慢找出破绽,或者干脆不加理会,说走就走。但是此时此刻,他要想办成那件筹谋已久的“要事”,就必须带着谭轩和孙苏合,岂能潇洒地说走就走?而且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耗在这里了,他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彻底解决黄志成这个如影随形的麻烦。 偏偏黄志成又是经验老道,他持定守势,不露半点破绽,偶尔抓住机会攻上几招,虽然至今没有一次奏效,却也让王禹玉恼火不已。 王禹玉一声冷哼,操纵磁力,让一枚即将临身的导弹无效化。与此同时,他双手急挥,数不清的雷球凭空出现,这些雷球看似寻常,其实威力内敛含而不露,每一枚都蕴含着可怕力量,若是毫无保留地在地面上炸开,随随便便都能糜烂数十里。雷球铺天盖地地封锁所有方位,开始从四面八方围攻黄志成。 黄志成不退反进,迎着雷球攻向王禹玉。雷球数量虽多,密度虽大,可是总是在关键时刻被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影响,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就是打不到黄志成身上。 “难道真要用那招?”王禹玉心念急转,暗暗盘算着得失。 黄志成全力催动“遇我而开”,心里有苦难言。他甚至有些怀疑此人真的是王禹玉吗?以他知道的情报来说,王禹玉虽然是成名多年的老前辈,可实力最多也就和自己伯仲之间。而且他最厉害的该是诗情才气。当年王禹玉机缘巧合得到那首《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春风无限潇湘意”,一手诗情才气羡煞多少人。 可是这一战,王禹玉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使出诗情才气,而是展现了一身天下独步的雷法造诣,比之诗情才气,威力竟然更大。 这一战打从一开始,黄志成便始终落在下风,虽然偶尔能抓到几个机会,可也无济于事。王禹玉的实力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黄志诚本身就是天下有名的高手,能胜过他的人当然有,可绝对不多。 但是这一次,不论是力量、速度、招式……对方通通都胜他一筹。他唯有一样胜过王禹玉,那便是“遇我而开”的奇妙特性。黄志成全是凭借这一手才能周旋至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难道今天真的要用那件东西?可是……”黄志成心里犹豫不决。他险之又险地终于杀出雷球的包围,准备继续寻找机会,如果不到没有办法的关头,他实在不想动用那最后的杀手锏。 就在这时,王禹玉眼见一时难以收拾黄志成,突然目标一转,径直杀向盘旋在战圈外围的武装直升机。 “这只苍蝇是你的人吗?好聒噪啊。” “糟了。”黄志成心里一沉,他知道自己的速度稍逊一筹,等自己追上去,那直升机早就被击落了。 “妈的,现在不用也得用了。”他把心一横,在王禹玉动身的瞬间,直升机上一枚秘藏的导弹迎面射向王禹玉。 王禹玉本来想像以往一样随手处理掉那枚导弹,可是他心头突然一颤,莫名生出警兆。 “这是?” 就在这不算迟疑的迟疑瞬间,那枚导弹已然引爆。 整个天空在刹那间被刺目的光芒照得亮如白昼,不,即使是正午最为猛烈的阳光也万万比不上这等强度。红色的、紫色的、金色的……那是光,漫天皆是华美绚丽的光,仿佛天地间一切的光彩都聚集于此,庄严、壮美、让人肝胆俱颤。 “漫天奇光异彩,犹如圣灵逞威,只有一千个太阳,方能与之争辉。” 这是古印度圣诗《博伽梵歌》中的一段诗句。 人类第一颗原子弹试爆的时候,被称为原子弹之父的奥本海默在现场亲眼见证了那惊天动地的可怕威力。他心晃神摇,不断地吟诵着这段诗句。 下方半山腰上的孙苏合泪水直流地赶紧闭上双眼。他被那恐怖的威力所震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个在二战纪录片中见过的情节。 “老天爷,不会真是某种微型核弹吧?” 第一百零四章 神霄秘传玉清雷法 就在导弹引爆前的瞬间,黄志成豁出一切,全力施为,将一身道行催动到了极限的极限。 弹头的爆炸反应在以微秒计的时间内迅速发生,瞬间在一个不大的范围里形成了媲美太阳的极高温度。王禹玉首当其冲,一下子被爆炸吞噬。 与此同时,周围空气中形成了巨大的火球,产生极强的光辐射,空气急速膨胀,化为高压冲击波。各种射线、放射性物质碎片以及电磁脉冲摧枯拉朽地向着四周横扫开去。 但是这股可怕的破坏力还没开始向外肆虐,便被一股奇异的力量限制住。黄志成早有准备,在一个方圆百米的小小范围内,径直向外的扩散因为种种概率、种种巧合的共同影响,被奇迹般地局限住,变成了向内的反复轰击。 时间只过了不到一秒,黄志成已经七窍流血,几乎再也支撑不住。 不过,已经足够了,这一战的结果已然没有悬念。接下来只需进行无害化的收尾工作。 “开!” 黄志成拼着最后一口气,在心中暗吼一声。 爆炸连带着身陷其中的王禹玉一起凭空消失。漫天的雷球也随之化为乌有。 孙苏合紧闭双眼抱头躲进车里,可是过了好几秒,预料中的高温和冲击波都没有出现,甚至连声音也没有,周围只有风声萧萧。 他试着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天空,乌云沉沉,昏暗一片,火球没了,奇光没了,撼人心魄的爆炸没了,就连电闪雷鸣也没了,天空中只剩下几个光点显示那架武装直升机依然悬在空中,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幻觉。 他低下头来,看向主驾驶座上的谭轩,两人面面相觑,震撼的神情凝固在脸上久久不能退散。两人都觉得胸中澎湃着千言万语,恨不得立刻找个人去诉说,去宣泄。可是此时此刻,一切词汇,一切语言似乎都难以承载这种感受,他们相对无言,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地回荡在小小的车厢里。 黄志成浑身无力,像一团烂肉似地从空中坠落。强大的风压压得他呼吸困难,一口淤血呛在喉咙中吐不出来,说不出的难受。不过,他暗暗估算了一下,在落地之前应该能稍微恢复一些力量,至少能够保证自己不会傻傻地摔死。到了这一刻,黄志成总算微微松了一口气,刚才的凶险之处实在非言语所能形容其万一。只可惜王禹玉就这样从世界上蒸发了,不知道要留下多少谜团。 就在黄志成暗暗感到有些遗憾的时候,突然,伴随着一声刺耳的轰鸣,一道雷光毫无征兆地从虚空之中凭空显现,随即整片天空雷如雨下,一时之间天地皆白。 “喂喂喂,开玩笑的吧……”黄志成难以置信地看着天空,决眦欲裂。 雷声轰鸣,电光耀目,一道身影如同主宰雷霆的神明一般缓缓显露真身。她虚空独立,身披一件玄青道袍,大袖飘飞,与漫天乌云相接,浑身上下雷霆绕体,以云为衣,以雷为氅,体态高挑潇洒,似乎是女子模样,只是面掩轻纱,叫人看不清楚容貌。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她,这哪里还是那个一身肥肉,头发光光的王禹玉?她究竟是谁? 谭轩看着天空泪流满面,喃喃自语地不断低呼:“老爷子老爷子……” “神霄秘传玉清雷法!”黄志成怒吼一声:“好好好,你究竟是谁,就是龙虎山天师府也没你这等雷法高手!” “龙虎山,天师府。”老爷子一声嗤笑,似乎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 她声音清冷,如珠落玉盘,明明轻声细语,但听者却觉得近在耳边。“原来你的“遇我而开”本质上是操纵“运道”,玩弄概率的道行。不过,你这仰仗外物的战法未免太令我失望了,看来当年塔克拉玛干一战,你虽然胜了“天灾十三”,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嘛。罢了,余兴节目到此为止。” 老爷子话音未落,天空之中,雷光疾闪,一股无形无相的电磁脉冲猛然爆发。 直升机上的电路在瞬间遭到完全的破坏,整个机体剧烈地震动,然后彻底失去动力坠向地面。与此同时,远处的城市里,灯光一片接一片地迅速消失,整个城市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是,这难道是用雷法制造出emp1,这也能行?”驾驶武装直升机从旁支援的陈建明既感到惊讶,更有几分恐惧,他赶紧强行打开机舱,放弃已经彻底无法挽救的直升机,直接跳机保命。 强风呼啸,猛烈地冲击着陈建明的身体,一种整个世界都静止了的错位感不住地涌上心头。这是陈建明第一次从这种高度不带任何装备直接往下跳,虽然他自忖能够应付得来,可是实际的情况还是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陈建明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掌控身体,找回了平衡。正当他准备观察地面的情况寻找合适的降落位置时,突然,眼前电光一闪,视线完全被一片白光占据,陈建明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但是他的脑子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那人杀过来了,完了,我命休矣。 雷霆闪烁的耀目白光之中,陈建明双目刺痛,泪水长流,就在他已经绝望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自己面前。 “走!” 黄志成嘶哑的吼声穿透风声和雷鸣,将陈建明从绝望的深渊中吼醒。 “黄队!” 陈建明一声哀嚎,两人在空中错身而过。他强忍着双眼的剧痛,向上望去,黄志成的身影已经淹没在雷光之中。 “盛名之下无虚士,确实了得,你的名字,我记下了。” 这一连串攻防花费的时间不到1秒,但是黄志成切切实实地听到了这样一句话。高手激战之中,彼此的生命,彼此的道行,彼此的一切都燃烧到最为浓烈的瞬间,偶尔便会在无意之中不期然地捕捉到对手的心声。黄志成心中一声苦笑,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出现了这种情况,真是太讽刺了。 他刚才勉强提聚最后的力量催动“遇我而开”,仗着距离较近,抢先一步挡在了陈建明面前,让老爷子必杀的一招打空,可他自己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没有信心挡住下一招。 “拼了,就冲你这句话,老子也不能示弱啊!”黄志成狠下决心。 这时,老爷子已经迎面一掌径直拍向黄志成的胸口,黄志成奋起心中的一股狠劲,再度强催“遇我而开”。这一掌差之毫厘地划过黄志成的右肋。 可是黄志成浑身一麻,随即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这一掌,终究还是没有完全避过。 老爷子这一掌玄机暗藏,虽然掌力未能建功,但是他已经通过雷法的精巧运用,悄无声息地突破黄志成的铜墙铁壁,让他身体的电讯号在这一刻彻底紊乱罢工。 “去吧!”老爷子顺势一拧身,一记鞭腿正中黄志成的背心。 黄志成被包裹在一团雷光之中,狠狠地被踢飞。他像一枚炮弹一样划破漆黑的天空,正好射向因为被电磁脉冲波及而陷入黑暗之中的城市。 老爷子看着黄志成迅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暗叹一声,她不是不起杀心,而是不想因为黄志成临死之前的反扑造成两败俱伤的后果。好在这个麻烦现在总算解决了。 天地之间所有的雷霆瞬间收敛,老爷子瞥了一眼陈建明坠落的方向,没心思再去理他,回身飘然落向孙苏合和谭轩所在的半山腰。 第一百零五章 玄字玉佩 老爷子从天而降,翩若惊鸿,一身玄青道袍在风中大袖飘飞,虽无方才雷霆绕体的霸气,却多了一份出尘脱俗的仙气,姿态煞是潇洒好看。 孙苏合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会觉得王禹玉的身法姿势看起来又好看又好笑,原来那又胖又秃的模样只是精妙的伪装,眼前的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孙苏合心中阴霾重重,虽然自始至终一刻也没有想到过放弃,但是客观来看,自己能够脱身的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 当然,艾丽丝还没出现,而她又让黄志成带了一句话来,虽然孙苏合一时弄不清楚这句“清秋燕子,同学少年”暗藏了什么信息,但是这件事本身就代表着艾丽丝已经知道这边的情况,并有所行动。这令孙苏合心中依然保有一丝希望的火花。 不过,在看完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之后,尽管他心里不愿承认,但他实在不觉得艾丽丝能打得过这个狗屁老爷子。 他奶奶的,自己究竟牵涉到了什么事情当中?连这样的人物都出现了。而且从她能如此毫无破绽地冒充王禹玉这点来看,这绝非一天两天的事情,背后隐藏的秘密只怕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想到这里,孙苏合一片灰暗的心中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激动来,好奇心上蹿下跳地骚动着,虽然知道自己正不得不走在一条绝路上,路的尽头亦是自己生命的终点,但是,在一刻不停地想方设法挣扎求生的同时,他又真的很想看看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风景,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老爷子在落到汽车上方七八米高处时停了下来,她随手一挥,强大的磁力立刻驱动着汽车重新稳稳地飞起。 “老,老爷子……”谭轩透过车窗看着老爷子,满脸惊喜,可又有几分畏惧,他搜肠刮肚地想要说上几句恭维的话,但是平时从来都是别人拍他马屁,他哪里做过这种事,仓促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孙苏合心中大感好奇,而且死到临头也没什么好顾忌害怕的了,他毫不客气地直视老爷子,想要看看她究竟长得什么样子?老爷子脸上的轻纱薄如蝉翼,并没有多少阻隔的作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孙苏合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老爷子的样子,但稍一移开视线,立刻就忘记得一干二净,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老爷子面无表情的扫了孙苏合和谭轩两人一眼。 “坐好。” 她说着自己盘腿坐到车顶之上,心念一动,电光轨道重新奔走开路,车子在强大的磁力的驱动下飞快地奔驰于群山之中。 黄志成无奈地飞在空中,心里破口大骂。人体的一切行动都脱不开体内电信号的传递,那个混账不知用的什么手法,釜底抽薪,攻击的恰好是这一点。黄志成费了好大功夫也不过勉强能让脖子以上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动,身体其他部位依旧一片混乱,有时候对自己的念头完全没有反应,有时候又是想动右手,结果左脚先弹了起来。 更糟糕的是,前方已经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高楼大厦林立的阴影。照这样下去,自己非得撞到某座高楼上不可。到时候自己这边受伤什么的且不去说它,万一把楼撞塌了,那不知要死多少人。 耳边风声呼呼,眼看着马上就要和一栋高层住宅楼撞个正着,黄志成立刻全力催动道行,虽然依旧十分勉强,但是总算让他的飞行轨迹稍稍扭曲,堪堪避开了楼毁人亡的惨剧。 可是虽然避免了最糟糕的结果,但他的身体还是和一个凸出来的阳台擦了一下,阳台被撞毁大半,黄志成的飞行轨道也因为这一撞而出现了变化,直接一个俯冲,坠落到了一条街道的正中央。 此时虽然已是深夜,但还是有许多人被黄志成与老爷子那一战造成的影响弄醒。街上三三两两地聚集着许多穿着睡衣睡裤的人。他们都是以为可能要发生地震了,紧急跑出来避难的。 黄志成在路中央砸出了一个大坑,许多人又想看热闹,又觉得害怕,围在边上用手机啪啦啪啦地拍个不停。 有几个胆大的互相招呼了一声,拿着手电筒慢慢地靠近坑底。 “喂,是个人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许多原本觉得害怕的人也壮起胆子来想要看个究竟。 “别靠近!”黄志成一声怒斥。他狼狈地爬了起来,身上此起彼伏地闪烁着雷光,看起来既神秘又诡异。 “娘老子,不会是个外星人吧。” “狗屁,外星人还能说中国话?” “你才放屁,不是外星人,你见过有人从天上掉下来,撞了那么大一个坑,还能说话的吗?” ……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听得黄志成连叫晦气。 刚才身体接触地面之后,体内肆虐的古怪雷法瞬间消了大半,黄志成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扫视了一圈四周的围观群众,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同时掐诀念咒。 明黄色的符箓瞬间燃尽,一股无形波动以黄志成为中心横扫当场,所有围观群众一下子双目失神,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不但不再说话,连动也不动了。 “妈的。”黄志成骂了一句,身体还是不适应,手段重了一点,本来只想暂时消除他们的记忆,结果……算了,最多傻个一两天,也没什么大碍。 黄志成从坑底爬了上来,深吸一口气,看准方向,脚下猛地一踏,就要冲天而起。可是,刚一发劲,全身立刻一阵脱力,疼痛更是此起彼伏地袭来。 看来身体的状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黄志成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路边找了一辆汽车,稍微使点手段,开锁发动,冲着东南方向绝尘而去。 老爷子操纵汽车在山间飞了一小段路,落在了一座毫不起眼的矮小荒山脚下。 三人下车之后,老爷子定了定方位,往前走了几步,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来。 孙苏合好奇地看向那块玉佩,只见玉佩内部清晰可见一段血红色的纹路,如同碧玉之中接榫着一段鲜活的血脉。孙苏合不禁想起苌弘化碧的传说,周灵王时,苌弘见杀,蜀人因藏其血,三年,乃化而为碧。老爷子手中的这枚玉佩不知是鲜血化碧还是碧生鲜血,别有一番神秘通灵的气韵。 至于那纹路的形状,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剑上插了两个圆圆的馒头,如果这是某种图案的话,孙苏合完全搞不懂它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但如果把它看做一个文字的话,那孙苏合就认得出来了。 孙苏合在大学时选修过一门有关篆书的通识课,虽然课上学的东西大多数已经一股脑地打包还给老师了,但是天地玄黄四个字他还是认得的。那纹路,像极了篆书的“玄”字。 第一百零六章 拉住您的衣角 凌晨,夜色浓重,乌云沉沉,天空之中见不到半点星光,月亮也一直销声匿迹,沉重压抑的黑暗充塞着天地之间。 老爷子、谭轩和孙苏合三人站在一座人迹罕至的矮小荒山脚下。地上,枯黄的茅草长可及腰,一旁的汽车大灯射出两道惨白的光柱,正好斜照着三人,在地上拉出三道长长的影子。 这一点亮光不但无法驱散黑暗,反而让周围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变得更加阴森可怖,偶尔一阵山风吹过,到处都是窸窸窣窣、影影幢幢,叫人不寒而栗。 老爷子注视着手心的玄字玉佩,静立不语,似是激动,又似感怀。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温润的表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心情,抬眼望着面前的荒山,心中默念咒语。 这看起来不过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荒山罢了。但是,自从老爷子掏出那枚玄字玉佩之后,孙苏合心中便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直觉,而且这份直觉越来越强烈。 他虽然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明显感觉到,山体内部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也许是山体本身产生了生命?也许是某种生物从虚无中显现,取代了原本的山体?又也许是其他可能?孙苏合难以解释这种荒谬的感觉和想法,也搞不清楚它们的来源,但是他很确信,眼前的山已经不再是山。 地面逐渐开始微微颤动起来,但予人的感觉不是那种开山裂石的破坏性,倒像是小草顶破泥土,鸟儿啄破蛋壳,有种柔弱而又坚强的感觉。 颤动只持续了十来秒便很快停止。孙苏合注意到,周围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滩果冻似的胶状物质,看上去有种无色透明的质感,但在车灯下又似乎时隐时现地闪烁着各式各样的色彩。它们如同水母一般有节奏地蠕动着,慢慢朝着老爷子脚下流去。 “过来,到我身边来。”老爷子朝着孙苏合与谭轩招了招手。 孙苏合无可奈何,只能乖乖照做。两人走了几步,往老爷子身边靠了过去。他们一动,地上那古怪的胶状物质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立刻停止了流动,然后开始慢慢往后退缩。 老爷子似是早有预料,对此不以为意。 孙苏合和谭轩很快落好位,老爷子却只是站着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出来吧。” 这是在对谁说?还有人?难道是艾丽丝?孙苏合心中一动,忍不住四下望去,可是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人人影是没有,鬼影倒是一片一片。 过了几秒钟,没有任何人出现,老爷子失去了耐心,语气一沉,“勋如,给我滚出来。” 话音未落,一个一身灰色长衫,身形微胖,头发花白的富态老者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双脚一颤,一下子跪倒在老爷子面前。 “好勋如,我真正小瞧了你。黄志成是你的杰作吧。”老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老爷子,勋如任凭您处置。”蔡勋如五体投地跪倒在地,把头深深地埋向地面。 “你是怎么做到的?柏元可是一刻不离地看着你啊。” 蔡勋如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可是您应该只是让他监视我,而不是让他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所以,对他来说,我还是他的上司。我太了解柏元了,只要有人愿意付出代价,我还是可以瞒着他做一些事情的。” “罢了。”老爷子看着蔡勋如,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勋如,抬起头来吧,你做得很好,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蔡勋如坚定地抬起头来,双目含泪看向老爷子。 老爷子伸手轻轻按到了蔡勋如的头上,蔡勋如早有觉悟,他不躲不避,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一道雷光一闪即逝,蔡勋如软软地瘫倒在地。他的一身道行已经彻底被废,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俗人,一个虚弱的胖老头而已。 “勋如,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蔡勋如虚弱到了极点,浑身颤抖着,有一气没一气地断断续续说道:“勋如,一辈子,不敢忘记,老爷子,老爷子的恩情。” 老爷子转过身去不再看蔡勋如,她背手而立,问道:“一晃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最后是我亲手送你。勋如啊,告别之前,我想送你一份礼物,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您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这就是你的愿望?”老爷子似乎有些意外,顿了一顿,说道:“也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用背叛来为我送行?” 蔡勋如苦笑连连,似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崩溃了。他泪水长留,不能自己地说道:“结果我做的一切在您眼中都不过是一个笑话。您是天上的人,我用尽一切只想有一次能拉住您的衣角,老爷子,勋如不想您走啊。您虽然从来不和我说您的事,但是我知道,您这一走,可能,可能,可能……” 蔡勋如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勋如,”老爷子俯下身来,拍了拍蔡勋如的头顶,“傻孩子,你头发都白了,怎么还说这种傻话?” 她沉默良久,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已经来了,那就一起来吧。” 老爷子举起手中的玄字玉佩,冲着地上的胶状物质挥了挥。 原本已经缩到一旁的胶状物质突然急剧膨胀,在平地之上掀起胶质巨浪,从四面八方围住以老爷子为中心的四人。浪头一下子窜起两米多高,在空中顿了一顿,然后好像见到了熟人狂摇尾巴的小狗一样兜头扑了过来。 孙苏合与谭轩同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那胶状物质已经形成了一个圆柱体将四人包住,就好像电梯的轿厢一样。 没过几秒钟,周围圆柱形的胶状物体重新瘫软散开。孙苏合惊疑不定地四向看去,映入眼帘的再也不是刚才所在的荒山脚下,短短几秒钟内,一点感觉都没有,四人已经被那胶状物质带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是个圆形的房间,看上去并不大,孙苏合估计大概也就不到十平米左右。整个房间都是由那种奇怪的胶状物质构成,没有任何接缝空隙,竟然像是是完全封闭的一样,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进来的。房间里空无一物,那些胶状物质泛起温润的白光,让这个房间亮如白昼。 孙苏合细细看去,构成房间的胶状物质带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流动感,这不同于水流那种无生命物质的流动,倒有点像生物一呼一吸带来的变化。 孙苏合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说不清有多少是因为恐惧害怕,又有多少是因为好奇激动。 之前看着荒山生出的那种奇怪直觉愈发强烈,孙苏合暗暗啧舌,他妈的,怎么感觉这房间是活的,我们好像进了某种古怪生物的身体里面。 第一百零七章 遗迹(1) “这里就是遗迹吗?”蔡勋如痴痴地看着这个房间,喃喃自语道。 遗迹?孙苏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脑海之中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孙苏合直觉地感到“遗迹”这个词非常关键,可是,如同雾里看花一般,他一时之间难以明白透彻地把握住这份直觉的真正意义。 “跟我来。”老爷子说着径直向着前方的墙壁走去。 浑然一体的胶质墙壁如有感应,融化似地分开,现出一个正好一人来高的圆形拱门。出口外是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通道。通道和房间一样,都是由那种胶质物质构成,带着独特的流动质感,整体泛起温润的白光。 谭轩和蔡勋如不敢怠慢,立刻跟了上去,孙苏合没得奈何,也只能照办。 孙苏合一边走一边好奇地踏了踏地面,又摸了摸通道两侧的墙壁,和看起来的感觉不一样,质感相当坚硬,摸起来如同在摸大理石。不过奇特的是,它并不像大理石一样冰冷,而是带有一丝微微的暖意。 这到底算是个什么遗迹?真的是某种生物吗?与其说是古代的遗留产物,倒不如说有一种未来感。孙苏合想着,突然心念一转,只靠自己闷头苦思十有八九想不出什么头绪,不如干脆试试问一问这个老爷子,他妈的,反正情况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老爷子,遗迹是什么意思啊?”孙苏合提声问道。 谭轩和蔡勋如同时侧目,老爷子则恍若未闻地继续往前走。 孙苏合撇了撇嘴,“你明明听见了吧,干嘛不回答我?这样很酷吗?一点都不尊重人诶。” 谭轩和蔡勋如脸色古怪地看着孙苏合。众人又走了一小段,老爷子忽然自言自语似地说道:“遗迹就是遗迹,一个名字。” 孙苏合立刻趁热打铁,“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说的“要事”又是什么?现在告诉我也没关系吧。” “没想到你能这么镇定,倒是难得。”老爷子微微一笑,“莫非还有什么惊喜等着我吗?” “哈,也许真的有也说不定。” “那我拭目以待。”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孙苏合坚持不懈地追问。 “不用回答,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我都已经躺在砧板上了,你还怕什么?神神秘秘的,真小气哦。”孙苏合忍不住激她一激。 老爷子置若罔闻,继续安步当车地笔直向前。 孙苏合只能无奈地放弃了这个试探情报的想法。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还是老样子毫无变化,从离开那个房间开始,孙苏合就一直在留心试着记住走过的路径和方向,但是他很快就觉得自己或许只是在做无用功。 因为通道的景象千篇一律,没有上下,没有弯曲,没有岔道,就是一路向前,走着走着,甚至让人生出一种是不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过的错觉。 等一下,说不定这个通道本身就是活的,它自己也在动着。孙苏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可是想想又有些丧气,想通了这一点又怎么样,对自己的境况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哎,如果说在现在这种完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有可能帮到自己的话,那大概就是艾丽丝托黄志成带的那句“清秋燕子,同学少年”了。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这句话传递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就在孙苏合苦苦思索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老爷子突然停了下来,孙苏合想得出神,一时没有停住,一下子撞在了蔡勋如身上。 蔡勋如此时又虚又弱,撑着走那么多路已经要了他半条老命了,突然吃孙苏合这么一撞,虽然没有什么力道,但也一下子一滩烂泥似的向前扑倒。 孙苏合下意识地一把扶住他,随口说道:“啊,抱歉。没事吧?” 蔡勋如则喘着粗气回道:“没事,谢谢。” 两人虽然有问有答,但其实都只是随口一说,连他们自己不太清楚自己刚才说的什么,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关心。此时,他们的所有注意力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前方的老爷子身上。 似乎永无止境的通道终于不再向前延伸,一堵平整的墙壁构成了通道的尽头,和通道一样,那堵墙壁亦是泛着白光的胶状物质。 老爷子一边暗念咒语,一边拿出玄字玉佩晃了晃,面前的墙壁立刻融化似地分开,现出一个正好一人来高的出口。 出口外面不再是泛着白光的通道,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与寂静。那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比之之前房间和通道那种逼仄的格局大不相同。 孙苏合好奇地探了探头,试着借通道里的白光,看看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可是白光如同被黑暗吞噬了一样,完全无法照出一丝一毫,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圆拱形的胶状小门好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口,叫人不寒而栗。 “跟我进来。”老爷子说着一步踏入门后的空间,如同融入黑暗一样,再也看不清背影。 孙苏合吃力地把蔡勋如扶正,心里突然毫无理由地窜起一股无名怒火。他妈的,这个死老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肥倒是真肥,真他妈是死卵重。他忍不住在心里妈的,卵的,破口乱骂。 孙苏合的弦早已紧绷到了极点,他骂着骂着,突然觉得很好笑,又很可悲,他事前曾经无数次预想过自己临死之前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可能是老子我斗智斗勇,历尽艰险,最终披荆斩棘逃出生天。可能是艾丽丝神兵天降,一下子扭转乾坤把我救了出来。也可能是我轰轰烈烈地抗争到底,最后一脸决绝地虽死无悔…… 可是现实却是,我毫无反抗余地,扶着老头,骂着娘,然后马上就要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画上人生的句点。这就是现实了,没有奇迹,没有英雄,有的只是充满荒谬讽刺的黑色幽默。 蔡勋如吃力地扶着墙壁,紧随在老爷子后面踏入门后那个黑暗的空间,谭轩回头看了孙苏合一眼,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孙苏合苦笑着叹了口气,抬腿迈进这未知的黑暗之中。就在他一脚跨入其中的瞬间,忽然,他一阵恍惚,什么白光通道黑暗空间通通消失不见了。 孙苏合迷迷糊糊地看到了一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幻境:血雾弥漫的沼泽,乌黑的血液,腐烂的肉块,破碎的骸骨……闻之欲呕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还有时断时续的哀嚎声、咒骂声、哭泣声魔音贯耳地萦绕在耳边。 孙苏合以前见到的血泥沼泽虽然诡异可怖,但却平静死寂。而这一次,整个沼泽如同烈火烹油一般沸腾了起来,污血、腐肉、连带残缺的白骨一起化作一只只疯狂的魔爪,搅动漫天血雨,在鬼哭狼嚎之中争先恐后地撕扯着孙苏合的身体,要将他淹没,要令他沉沦。 第一百零八章 遗迹(2) 孙苏合呆呆地站在血泥沼泽之中,他心里本就充满了焦虑、敏感、恐惧等等或大或小的负面情绪,此时,这些情绪一下子毫无理由地燃成了不可遏抑的滔天怒火。 他的理智在这份可怕的疯狂面前如同纸片一样,一下子被烧得灰飞烟灭。强烈的破坏欲占据了心智,疯癫、憎恨、抓狂,他只想要破坏一切,烧尽一切,直到自己也被彻底毁灭,彻底烧为灰烬。 就在这时,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划破漫天血雨,正中孙苏合,瞬间荡清了他身上的种种肮脏秽物。 “醒来!”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响彻孙苏合的脑海。 孙苏合如吃当头棒喝,神智一下子重新清明起来。他睁开眼睛,如梦初醒,诸般幻象,一时顿消。 浑身上下冷汗淋漓,胸口更是烦恶欲呕,孙苏合禁不住跪倒在地,干呕不止,泪水、鼻水、口水流了一片,差点连胃都要吐出来。 “勋如,帮他弄干净。”老爷子有些嫌恶地避开孙苏合吐出来的东西,背手向前踱去。 “是,老爷子。”蔡勋如喘着粗气,抹了一把满头的虚汗。大腹便便的身躯慢慢挪到孙苏合身边,然后吃力地蹲下。 “你觉得怎么样?”蔡勋如一边拍着孙苏合的后背,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块制作考究的素白汗巾递了过去。 孙苏合吐了个天昏地暗,总算回过神来。刚才的可怕经历如同一场噩梦,他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但是那种恐惧感却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这是怨气搞的鬼?他奶奶的,终于到了要图穷匕见的阶段了吗? 身体仍然在不住地发冷,不住地颤抖,但是神智一清醒过来,孙苏合的大脑立刻开始疯狂运转。他先是假装继续干呕,争取时间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然后随手接过蔡勋如的汗巾,一边仔细擦拭着脸上的秽物,一边借这个机会暗暗打量周围的状况。 方才经过的那个通道和入口已经完全消失无踪,整个空间也不再是黑暗一片,素净清冷的光华从天而降,照亮了整个空间。 孙苏合一看之下,顿时心惊不已,这个空间形如寺庙里的铜钟,只是其大无比。孙苏合曾经去过可以容纳数万人的体育场,也曾见过一眼望不到顶的摩天大厦,可是他所见过的任何建筑都比不上这个空间的巨大。孙苏合如同一个误入巨人国的小矮人,被纯粹的高与大所震撼。只是它的存在本身就有一种直击人心的魄力。 随着孙苏合的观察加细,他愈发觉出这个空间的不同寻常来。这里和方才的房间与通道完全不同,不再是由那种奇怪的胶状物质构成,地面上铺设的是一块块巨大的石砖,斑驳古旧,看起来颇有年代。而四周的墙壁也是由一块块巨石严丝合缝地组成,真不知用的是什么建筑手法,没有任何接榫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支撑的柱子,明明可以看得出来是人工斧凿,但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空间的正中央有一块水域辽阔的圆形湖泊,空气中湿润的水汽感正是由此而来。湖泊中心可以看到一个祭坛式的圆形岛屿,形制与孙苏合曾经见过的北京天坛差不多,只是它没有天坛那种精雕细琢,纯粹是由一块块巨大的幽黑石块垒成,别具一种古朴庄严。而祭坛中央的也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而是一座黑乎乎的建筑物,模模糊糊,远远的看不清楚。 而令孙苏合最感到古怪的是,若以他现在面朝的方向为北的话,则在这个空间东面,可以看到许许多多巨大的齿轮、活塞、轴承、管道……它们构成了一台台充满蒸汽朋克味道的机械。这些完全看不出用途的机械有的扎根在地面上,如同虎踞龙盘的机械猛兽。有的攀附在墙壁上,绵延向上数百米。还有几根巨大的管子,直通湖泊中央的岛屿,将那座看不清楚的黑色建筑物与这些机械连接在一起。 疑似具有生物特性的胶状物质;古朴沧桑充满原始感的巨大石质建筑;不明用途的蒸汽朋克式的巨大机械。这些风格截然迥异的造物同时出现在了这个所谓的遗迹之中,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孙苏合的好奇心又开始骚动起来。 老爷子和谭轩已经走到了湖泊边上。孙苏合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在这边装模作样地拖延时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万一那个狗屁老爷子等不及了亲自过来逮人,那说不定还要多吃些苦头。更何况他真的很想去看看那湖中心究竟有些什么东西。 “我没事了,走吧。”孙苏合对着蔡勋如招呼了一声,开始用很慢的脚步,一边留心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向着湖泊边上走去。 他没迈出几步,突然心头一颤,随即涌起难以遏制的狂喜。孙苏合拼了老命才让自己没有立刻笑出来。他在地上的一块石砖上看到了一个按理来说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石砖上青苔斑驳,一株矮小的草苗在砖缝间刚刚冒头。那草苗看起来毫不起眼,对于旁人来说,即使是留心细看,也未必注意得到。但是对于孙苏合来说,那草苗简直比太阳还要光芒万丈,耀眼万分,因为那草苗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念草啊!是艾丽丝从另一个世界带过来的念草啊!是独一无二仅此一家的念草啊! 所有的线索全都因为这株念草而串到了一起,孙苏合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会对荒山产生奇怪的感应,为什么听到“遗迹”这个词时自己会感到特别在意。这一切都和自己那承袭自艾丽丝的直觉有关。 艾丽丝曾经说过,她是在参加一处古代遗迹的考察时,被卷入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而后才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或许此遗迹非彼遗迹,但两者绝非全无关系。而知道了这一点,那一句“清秋燕子,同学少年”也就全然可解了。 在见识过老爷子和黄志成那一战之后,孙苏合已经很清楚,自己能够从她手中逃脱的可能就是为零,甚至在这个零前面都加不上“几乎”两个字。 而现在,这个几率或许只是从零往上跳了微乎其微的一点点,但至少,他有了抗争的可能。 第一百零九章 清秋燕子,同学少年 孙苏合不着痕迹地把目光从念草上移开,似乎刚才只是漫无目的的随意一瞥。 他装出头晕无力的样子,走一步停两步,同时不动声色地移动着视线,有了确定的目标之后,他很快发现了更多艾丽丝留下的痕迹。 孙苏合大脑急转,思考着自己该如何配合艾丽丝的行动。战斗或是逃跑,基本都不用想了,以自己这俗人的能力只会弄巧成拙,反而给艾丽丝拖后腿。 不过,即使是身为俗人,自己也有一件可以和任何高手交锋的武器,那就是言语。 孙苏合不时抬眼观察前方的老爷子。或许是因为空间的巨大与个体的渺小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又或许是因为光线清冷总能引人愁思,孙苏合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只觉得单薄纤瘦,好似一位深情怅惘的苦吟诗人,充满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 谋划深远心狠手辣的阴谋家、道法精深霸气纵横的大高手、惆怅迷惘茕茕孑立的湖边诗人,这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物啊?孙苏合完全看不透这人,心里不禁暗自惴惴,只凭言语,能从他身上掏出有用的情报吗? 谭轩的轮椅停在老爷子身后一步的位置,以示恭敬。在他掌心,那朵牺牲了他四个子女的性命铸成的血莲正骚动不已。 谭轩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掌中的血莲与湖心祭坛上的某件东西之间存在着极其强烈的感应,血莲如同花开花谢一般翻滚涌动,若不是无数微小的符文死死地将它拘束住,只怕早已炸裂开来冲向湖心。 一股强烈的兴奋感笼罩着谭轩,令他口干舌燥,血如火烧。他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孙苏合和蔡勋如,这已经是他第七次回头了。 “老爷子,要不要我去催一催他们?” 老爷子背手而立,看着湖心,恍若未闻。 谭轩眉头微皱,自从老爷子进了这里,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回忆还是怎样,一直默然不语地站在湖边,像个悲春伤秋的诗人。不过他不敢催促老爷子,只能安慰自己,算了,已经等了那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孙苏合和蔡勋如走得虽慢,终究还是磨磨蹭蹭地蹭到了湖边。 老爷子对此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孙苏合当然乐得如此,谭轩和蔡勋如则不敢催促。就这样气氛诡异地过了好一会儿,老爷子似乎终于收拾好了心情,一下子从雕塑般的状态中重新鲜活起来。 孙苏合心里咯噔一下,来了。 “苏合先生,你能看到湖中心的那间茅屋吗?”老爷子声音清冷,虽然好听,但却充满着毫无感情的冰冷寒意。 孙苏合凝神细看,依旧模模糊糊,湖心祭坛上那黑黑的建筑不像是真的用茅草搭出来的屋子,倒像是一幅水墨画,像是有人擎着一支如椽大笔,在空气中画了一座写意的水墨茅屋。 虽然看不清楚,虽然隔了半座湖泊,可是孙苏合能从那个方向感受到一种强烈而疯狂的情绪,这种感觉,他刚刚就经历过,如何能够忘得了?那是怨气! “你是说那个黑黑的建筑物?那是茅屋吗?这茅草也发霉得太厉害了吧。”孙苏合谨慎地试探道。 “那是具现化的诗情才气,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我说过有件要事要请你帮忙,很简单,请为我打开那座茅屋。”老爷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的目的吗?孙苏合继续试探着问道:“老爷子,不是我不帮你啊,我又没有钥匙,怎么开门?而且为什么非要我去,你自己不能去吗?” “不,非你不可。想要打开那间茅屋需要两把钥匙,其中一把就在你身上。” “怨气?” 老爷子看着孙苏合,像是在欣赏一件自己精心制作的艺术品,“你也知道一点嘛。不过并不准确,那是引子,以怨气为形态,不断吞噬天道行而成熟的引子。” 孙苏合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些我听不懂,我想知道,我会死吗?” “并不一定,但这的确是大概率事件。” 孙苏合苦笑一声,“哈,你倒是实话实说。” “我不想强迫你,更没兴趣哄骗你。既然风险你已经猜到了,那么说说我承诺的报酬吧。你如果不死的话,将会得到俗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俗世的权力,一生花用不尽的财富,甚至是,延长寿命。即使你死了,这些东西也可以赠予你指定的亲友,比如你的父母,你的爱人,你的朋友。如何?做出你的选择吧。” 孙苏合一时沉默,心里暗暗盘算着该如何作答。 “你如果不满意的话,不妨说说你想要什么?只要你为我完成这件事,什么愿望我也可以帮你实现,你很聪明,应该能看得出来,这对我来说并非虚言。” 孙苏合并没有回答,他话锋一转问道:“那茅屋里面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的目标不是怨气吧。用诗情才气做封印,我想知道那是什么宝贝?” 老爷子冷然道:“你只需要作出选择。” 啧,这个老狐狸,孙苏合心里暗骂一声,看来是没办法套出更多情报了。 既然已经无能为力,孙苏合反而释然,他笑着说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没什么道可以闻,可是,既然非死不可的话,那我至少希望能够死个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个遗迹是什么来历?那茅屋里的又是什么东西?那个胶状物质是什么东西?它们是活着的吗?那些机械又是做什么的……” 老爷子深深地看了孙苏合一眼。“苏合先生,你确实是个很有趣的人,即使是在黄志成战败之后,你依然一以贯之地表现出惊人的勇气和镇定,这令我不得不为之赞赏。你的问题太多了,有的我可以答你,有的我不能答你,还有的连我也不知道答案。不过我倒是很想请你为我解惑。你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如果你真的还有什么惊喜想要向我展示的话,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实话和你说,我也不知道灵不灵呢。你还记得黄志成给我带的那句话吗?清秋燕子,同学少年。”孙苏合一边说着一边闲庭信步似地沿着湖岸踱着步子。他看似轻松,实则胸口扑通扑通的乱跳,万一在拉开距离之前老爷子突然发难,那真不知道艾丽丝能不能来得及出手。 “哦,那是什么意思呢?”老爷子冷冷地看着孙苏合,并不动手,这是绝对的自信,亦是猫抓老鼠的余裕,她实在想不出来到了这个地方孙苏合还有什么可以凭借的东西。 “清秋燕子,同学少年,这是出自杜工部的《秋兴八首》啊。你知道这两句中间的是什么吗?”孙苏合笑着问道。 孙苏合之前通过微博向艾丽丝传递情报的时候,是巧妙地运用杜甫的五言古诗《同元使君舂陵行》来做文章。 而艾丽丝在那条微博下回复的便是“清秋燕子,同学少年”,当时,孙苏合一看就知道艾丽丝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因为这句回复其实也隐藏着一个“凿壁偷光”的意思。这其中的窍妙自然还是从杜诗里寻。 老杜有名的《秋兴八首》的第三首全诗如下: 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江楼坐翠微。 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 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 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 介于“清秋燕子”和“同学少年”之间的便是“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一句。 所以谜底很简单,说的依旧是匡衡,依旧是凿壁偷光。 “《秋兴八首》?难道是诗情才气?”老爷子不屑地一笑,“原来这就是你的依仗,可是你区区一介俗人,用得来诗情才气吗?” “大概用不来吧。不过你想错了。我说的是凿壁偷光啊!”孙苏合毫无退让,双目灼灼地看向老爷子,他对着墙壁扬手一指。“喂,英雄!再不登场戏都演完了。” 孙苏合所指的方向上,巨石砌成,毫无缝隙的墙壁上瞬间现出一团一人来高的胶状物质。然后,那团胶状物质如同鲜花绽放一般敞开,艾丽丝微笑着从中现身。 英雄登场! 第一百一十章 茶汤一会 老爷子那对始终古井无波的眸子第一次显露出震动。她沉声喝问:“你居然能控制遗迹?” “很稀奇吗?就许你在这里搞七搞八,不许我也来逛逛?”艾丽丝针锋相对地嘲讽道。 与此同时,艾丽丝那熟悉的声音在孙苏合脑海里响起。“锵锵锵锵锵,英雄登场,怎么样,有没有感动到?话说你这个造型拗得不错嘛。”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真的见到艾丽丝的那一刻,孙苏合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他又想笑又想哭,眼眶一红差点流下泪来。 “啊啊啊啊,我的爷啊,您下次能不能早点出来呀?” “拜托,我是在特地给你机会好吗?等你表演完我才出场,免得抢你风头知道吗?” 孙苏合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后脖子,他突然想了起来,那个粘乎乎的奇怪植物不是早没了吗,怎么还能意念联结呢? “别摸了,这都几天了,早侵蚀到脊椎里去了,再过几天就要吃脑子了。” “别开玩笑啊,吓我很好玩吗?” “没开玩笑,我说真的。” “真的吗?好像很可怕哦。”孙苏合在脑海里笑着说道。他一度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多少害怕一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很难酝酿出那种害怕的感情。 短短几秒钟,几句闲话,他的心已经稳稳地定了下来。 “你和“玄议会”是什么关系?”老爷子锋利如刀的目光狠狠地刺向艾丽丝,她紧了紧手中的玄字玉佩,杀心顿起。 “什么“玄议会”,听也没听过。”艾丽丝一边说着,一边恶意满满地朝蔡勋如挥了挥手,“老蔡,多谢你帮我指路。下回我请你吃酒,咱们还是老地方见。” 蔡勋如神色复杂地看向老爷子,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他便感到一股直透骨髓的寒意,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见过老爷子露出如此强烈的杀意。 这份杀意并不针对他,而是毫无掩饰地直指艾丽丝。 老爷子身上电光一闪,瞬移般攻到艾丽丝身前,雷霆万钧的一记重掌不由分说地直取面门。 几乎是在同时,艾丽丝神态淡然地打了个响指。老爷子的掌势瞬间一滞,掌心含而不发的雷霆亦烟消云散,唯有劲风犹烈,吹得艾丽丝银发飘飞。 一道道洁白如雪的云雾凭空出现,绕着艾丽丝回旋流动,在空中变幻出种种动人的姿态。空气之中茶香四达,淡然优雅,叫人闻之欲醉。 艾丽丝捋了捋额前一缕被电焦的发丝,看着近在咫尺的老爷子笑道:“哇,好危险啊。” 老爷子面色凝重地缓缓收掌,“了不起,居然能釜底抽薪地消弭我心中的杀意。你这一手叫什么名字?” “茶汤一会,还不错吧。”艾丽丝随口答着,又打了个响指,石板地面上绿光微动。藤蔓疯长,几个呼吸之间便结成了一张造型别致逸趣不凡的茶桌。 “不要那么凶嘛,请!”艾丽丝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然后身子往后一倒,地上的藤蔓瞬间结成一张藤椅,恰到好处地托住艾丽丝。 “也好。”老爷子说着袍袖一抖,从中跌出几个亮闪闪的金属圆球。雷光闪烁,磁力勃发,几个金属圆球瞬间变形扭曲,结成一张骨架纤细线条流畅的精致铁椅。 老爷子随意地坐下,“看来不含杀意的行为并不受影响。” 艾丽丝神秘地一笑,“你猜。” 与此同时,她通过意念联结对着孙苏合一声招呼:“站着很累的。先坐吧。怎么样,听说你这几天过得还蛮滋润的嘛。” 孙苏合心里不禁一声苦笑,“滋润个屁呀滋润。” 他学着艾丽丝的样子,往后一倒,一张完全契合身体曲线的藤椅瞬间在他身后结成。 “能不能行啊?这家伙不是一般的厉害。我跟你说啊,他动也不动,就能把花火压制住,好像那招叫什么,什么“吾道独尊”,还有她跟那个黄志成……”孙苏合焦急地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报一股脑地告诉艾丽丝。 “我知道,你放心吧。她和老黄那一战我也看了,我心里有数的。” “真的吗?” “那当然啦。这次可不一样,我是准备已久的主场作战,你就看好吧,看好了什么叫做我的地盘我做主。” 孙苏合忍不住吐槽道:“您老人家快别说了,你越说我越心慌,总感觉你每次自信满满的时候就是要出事的时候。” 老爷子虎踞龙盘地坐着,目光在孙苏合和艾丽丝身上来回扫了几轮,冷笑着问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深的算计,你们是哪家的人?玄三?玄十四?” “你信不信也好,什么“玄议会”、“玄三”、“玄十四”,你说的话我根本一点也听不懂。”艾丽丝拍着孙苏合的肩膀说道:“我只想他安安全全地从这件事中脱身,怎么样,有得商量吗?” 老爷子似乎对艾丽丝的话完全不信,根本不谈什么商量不商量,只是冷笑连连。她目光一厉,看似随意地摊开双手,掌心之间,一道电光如同舞蹈一般跃动不止,好像在做魔术表演一样。 孙苏合初时看不出老爷子的用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禁胸口一沉。他想起了艾丽丝与花火那一战,花火正是通过演示剑意逼得艾丽丝狼狈不堪,难道这个老爷子也看出了这一点,他是在演示雷法的精微奥秘吗? “安心安心。”艾丽丝老神在在地在孙苏合脑海里说道:“我们雅典娜的圣斗士是不会被同一招打倒两次的。1” 她话音未落,老爷子双手一收,不知使了个什么法诀,围绕在艾丽丝身边的洁白云雾突然一颤。可是颤动还未掀起什么波澜便很快消失,艾丽丝长叹一口气,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为难地说道: “说实话,您老人家强得太离谱了吧。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也实在不想与你为敌。” “被你上风占尽,却来说这种风凉话。你的嘴巴倒是不弱于你的魔法。”老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诶,哪敢,我很真诚的。” …… 两人看似言笑晏晏,互相打趣,实则争锋相对,暗潮汹涌,顷刻之间已经斗法数次,艾丽丝虽然凭着茶汤一会稳稳把握主动,但是情势依然扑朔迷离。 孙苏合见艾丽丝不再与自己说笑,心知双方斗法已到了关键的时刻,容不得分心他顾。 他谨守心神,不敢轻易去打扰艾丽丝,但心中却止不住地感到好奇,怎么艾丽丝几天不见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居然能压得住这个厉害得一塌糊涂的狗屁老爷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通真达灵 几番试探,几番攻防,艾丽丝和老爷子相对而坐,两人时而含嘲带讽地谈笑几句,时而闭目不语好像各自静坐参禅。两人之间的茶桌上,偶尔空气莫明颤动,偶尔绿光闪烁藤蔓轻摇,偶尔又是电光暴起一闪即逝…… 孙苏合屏气敛声地坐在一旁,他知道,虽然艾丽丝和老爷子只是这么平静地坐着,可是其中的凶险之处绝不下于拳来脚往血水飚飞的贴身血战。愈是波澜不惊,风平浪静,愈是暗流涌动,凶险之极。 突然,老爷子法诀一收,望着艾丽丝沉思片刻道:“原来如此,这不是你本身的能力。” 艾丽丝对于老爷子看破这一点毫无意外,反而笑着赞了一句:“你眼光蛮灵的嘛。” 老爷子先是疑惑,而后眉头紧皱,越想越觉得震惊,她不敢置信地说道:“莫非,莫非你竟然能借用遗迹的力量?这不可能。” 艾丽丝不去答她,只是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地面上,一团晶莹的胶状物质立刻凭空出现,取代了原本的巨大石砖。艾丽丝冲着它招了招手,那团胶状物质微微蠕动,伸出细细长长的一条,亲昵地缠到了艾丽丝的手腕上,轻轻蹭着艾丽丝的掌心,好像一条温顺的小蛇。 “老本行了,还行。”艾丽丝笑着说道。 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动容道:“就算是“玄议会”的人也做不到与遗迹进行这种程度的交互,你当真不是他们的人?” 艾丽丝心里暗叫侥幸,看来这位老爷子对遗迹的了解其实有限得很,三两下就被唬住了。自己刚才露的那一手看起来有种指挥遗迹如臂使指的酷炫感觉,实际上只不过是研究遗迹生态时发现的一种难以解释的有趣现象而已,并不能帮自己在战斗中借到更多力量。 虽然艾丽丝做足了战斗的准备,但是如果能够通过战斗以外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情的话,她绝对举双手赞成。 试试唬一唬她吧,艾丽丝用澄澈的目光真诚地看向老爷子,微妙地调整着语气,选择一个真挚而又不失强硬地状态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什么旋一回还是旋二回,都是你在自说自话诶,我根本听也没听说过。至于你在这里搞七搞八搞什么东西,我一点兴趣也没有。要不是你莫名其妙惹到我的人头上,我才没这个闲工夫陪你在这里发疯呢。” “哎,实话和你说,我如果全力催动遗迹的力量的话,你虽然很强,但是,哼哼。”艾丽丝别有深意地冷笑两声,“不过那样做对我自己也有很大的风险。我的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你觉得如何?” 老爷子想也不想干脆利落地说道:“不必多说,今日之事,我势在必行。” “是吗?但是我提醒你哦,老黄虽然被你打成了猪头,可是一时半会估计还死不了,现在大概正点齐人马往这边赶吧。听说总局那边好几个大人物也已经在路上了,你猜他们大概多久会赶到这里呢?”艾丽丝半真半假地随口胡诌。 老爷子袍袖一挥长身而起,她负手而立,一脸傲然地说道:“这一招茶汤一会就是你最强的招式吧。借外力加持己身,虽然可以令实力倍增,但运转之间终究不够灵活圆通。这一点在激战之中随时会变成致命的破绽。所以你选择放弃其余,只以这最强一招为核心来构建攻势。确实是明智的选择,只可惜你这一招宜守不宜攻,我大可以从容破解。一刻钟内,我必破你。” 他妈的,果然嘴炮克敌只有在小说主角身上才行得通,这狗屁老爷子,吃打不吃哄,害老子说那么多废话,艾丽丝心中暗骂一声,毫不避让地迎上老爷子的目光,“从容破解?手上见真章吧。” 趁着刚才说话的功夫,艾丽丝暗暗将自己和孙苏合之间的意念共鸣修复到毫无泥滞的状态,做完这一层准备,就可以使用那招了。 艾丽丝掣出法杖,扬手一挥,地面上立刻现出层层叠叠的魔法阵,一株株形状各异的植物,若虚若实,疯狂生长,布下无数杀机重重的陷阱。而其中最为复杂的一座九重复合魔法阵的中央,一株参天大树拔地而起,它刚一成型,立刻一声咆哮,以根为腿,以枝为臂,化作力大无穷的树巨人,死死盯住老爷子疯狂地攻击。树冠颤动之间,更有无数绿叶化作锐利的飞刀,一波接一波地乱斩。 老爷子受到茶汤一会的影响,完全无法反击,只能被动地在树巨人的攻击下辗转腾挪,一边提防着遍地都是的陷阱,一边全力防守。 她心里大惑不解,以她对这一招茶汤一会的分析,施法者本身也应该受到限制,杀意全消才对。“为什么她能起杀意?难道我的猜测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艾丽丝老神在在地看着老爷子苦苦防守,心中大感满意。她自然也受茶汤一会的影响而杀意全消,完全无法进行攻击,可是事前埋伏好的杀招却不受影响。虽然艾丽丝现在无法操控这些杀招,但是它们被设定为攻击除艾丽丝外的所有人,而孙苏合的意念与艾丽丝共鸣联结,自然也不会受到攻击。 而且艾丽丝刚才挥动法杖的动作实际上只是随手一挥,那是一个迷惑对手的幌子,真正触发这一连串杀招的其实是孙苏合。 艾丽丝在挥动法杖的同时,在心里对着孙苏合大喊:“快悄悄念那句我教你的变身咒语。” 孙苏合虽然大感羞耻,但那时也顾不上这些了,于是立刻暗念:“正义力量变身,loveandpeace。” 这一句就是触发预先埋伏的杀招的关键钥匙,孙苏合完全不知道这么做会引起什么后果,所以根本谈不上杀意,自然可以不受影响地轻松念出。而艾丽丝虽然无法直接攻击,但她作为茶汤一会的施法者,可以一定程度上免疫一些影响,所以她要做的就是巧妙地多绕上几个弯子。 老爷子只能守不能攻,一时被打得难讨公道。她身形一动,避开一击从天而降的重拳,同时掌印纷飞,挡住密密麻麻的绿叶飞刀,脚下轻巧地避开虎视眈眈的数条藤蔓,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子,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纹饰精致,气韵高贵的赤金令牌。上面赫然刻着“通真达灵”四字云篆。 金牌一出,老爷子暗念法咒,辽阔的湖面上立刻掀起巨大的波澜。 八枚斗大大的铁制符箓,循着八卦方位,在湖中出现,雷鸣咆哮,电光疾闪,以那八枚符箓为中心,一片威势绝伦的雷霆海洋刹那间席卷大半个空间。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相持不下 雷霆海洋一放即收,看似威猛,却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漫天的雷霆百川归海,汇聚到八块锈迹斑斑的铁制符箓之上,演化成八头有鳞有角的雷霆凶兽。八块符箓,八只凶兽,它们虎踞龙盘,含而不发,雷光闪耀的眸子偶尔一转,尽是睥睨山小的可怖凶威。整个湖泊隐隐成为了它们的领地,与外界内外两隔。 “原来是个封印。藏得好深啊,我居然一点都没发现。他奶奶的,搞得威风那么大,吓死人了。”艾丽丝笑骂着凝神观察湖中的八头雷霆凶兽,暗暗揣摩老爷子的用意。 她是想要借这个封印防守吗?可是这样最多只会把这场战斗拖成相持战,最后演变成时间漫长的消耗战。 艾丽丝自忖,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多的不说,自己这边一天两天还是耗得起的,可是那个狗屁老爷子就不好说了。 艾丽丝之前说的黄志成已经点齐人马卷土重来的话虽然一多半是信口胡诌唬人的,但也不完全是假。 这样拖下去,艾丽丝和孙苏合自然乐见其成,可是会那么简单吗?那个老爷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树巨人之前一击不中,但是趁着老爷子取出赤金令牌,引动雷霆封印的当口,它又一声咆哮,劲风鼓动,如影随形地攻了过来。 老爷子看得分明,脚下一点,侧身飞出,一记重拳擦身而过。她心念一动就要急掐指诀,这正是反击的绝妙机会,可是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就瞬间消失,手指完全不听使唤,身体反而因为这个想法浪费了时间而稍稍停滞了一会儿。果然还是不行吗?老爷子打得好生憋屈,心中有怒难言,只能暗叹一声。 这时,密密麻麻的绿叶飞刀已经兜头盖脸地斩来,老爷子刚想避开,可是脚下一道隐藏的魔法阵突然显现,老爷子浑身一重,如同泰山压顶,身负千钧。眼看就要被乱刀分尸之际,老爷子一身冷哼,整个身体由实化虚,变成电光闪闪的雷霆之体,硬接绿叶飞刀的斩击。 飞刀穿身而过,雷霆却不损半分。 “喂喂喂,这也太赖了吧,那不是不死之身了。”孙苏合大感失望,恨恨地说道。 “这招不是那么容易用的,不然她早可以这么做了,何必之前守得那么辛苦?”艾丽丝咬着嘴唇沉吟道:“问题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她到底有什么阴谋?” 谭轩和蔡勋如,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一个是道行刚刚被废的废人,他们全无反抗之力,一开始就被魔法阵定住,动弹不得,若不是老爷子吸引了绝大部分的火力,他们早就被树巨人碾成肉泥了。 老爷子的雷霆之体一声轰鸣,瞬移般闪到了湖边的谭轩和蔡勋如身旁。 雷光退去,身体由虚化实,老爷子额上已经起了薄薄一层汗水。她趁着树巨人还未赶到,挥手向湖中甩出一个小铁球。然后对着谭轩和蔡勋如一人一脚,直接踢飞。 铁球在湖面上被磁力控制,变成一大块纤薄如纸的磁悬浮铁片。谭轩和蔡勋如正好落到了上面。老爷子也纵身一跃,轻飘飘地飞到了铁片之上。 树巨人迟来一步,一拳打空,不禁一声怒吼,疯狂地向着湖中冲去。这一下立刻触动了盘踞在铁符箓上的雷霆凶兽。一道水桶般粗的耀目电光轰鸣着直击树巨人。树巨人庞大的身躯为之一滞,可是它只是稍微一顿,马上不为所动地迎着雷霆继续猛冲猛打。 离得最近的两头雷霆凶兽似乎感到自身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它们仰天长啸,不分先后地扑向树巨人,一时雷光乱闪,绿叶飘飞。树巨人和雷霆凶兽不由分说地斗到了一起。 “反正那个狗屁老爷子现在缩在那个什么狗屁封印里面,我们可不可以趁这个机会直接逃跑?”孙苏合问道,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太天真了点,可还是忍不住问上一问。 艾丽丝摇了摇头,“拜托,哪有那么简单。出了这个遗迹,我就打不过她了。到时候她返身追上来,我们两个立刻就要被打成猪头。我们必须要在这里和她作个了断才行。” “哎,果然没有这种好事。” 艾丽丝也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虽然现在情况对我们有利,但我总觉得她好像在谋划着什么。哎,那个雷霆封印我就没有发现,不知道她还藏着什么东西。这里的情况复杂得很,至少有四方势力掺杂其中。首先就是本身就谜团重重的遗迹,然后是在遗迹中修建这个巨大钟形空间的势力,再然后是弄出那一堆风格古怪的机械装置的势力,还有就是这个老爷子和设下雷霆封印的势力。” 孙苏合问道:“对了,那个湖心的祭坛和茅屋你去看过了没有?那是什么东西?” “她不是说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吗?大概就是了吧。我过去看了几次,完全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我对所谓的诗情才气的了解和你一样多,嘿,说不定还没你多呢。” 艾丽丝想了一想,接着说道:“以我的观察和分析来看,那个茅屋应该也是起着封印的作用,里面大概藏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或者是藏了什么了不起的凶物。” 孙苏合心有余悸地说:“不管是宝贝还是凶物,里面绝对藏着很危险的东西,我刚才在湖边的时候只是稍微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都感到一股强烈而疯狂的情绪,搞得我心惊胆战的。” “是吗?我之前上过那个祭坛,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艾丽丝伸手按到孙苏合背上,念动咒语,一个微型魔法阵在她掌心显现,探查着孙苏合的身体情况。她面色凝重地说道:“看来这多半和你身上的怨气有关。你身上的怨气似乎越来越危险了。可惜我对这方面懂得实在不多,对人类的身体那更加是知之甚少。果然要想彻底解决,还得着落在那个狗屁老爷子身上。” 树巨人和雷霆凶兽的激斗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树巨人以一敌二虽然稳占上风,可它没有艾丽丝的操纵,终究还是机变不足,一时被拖住了脚步,难以寸进。 湖泊之上,有着雷霆凶兽的帮助,老爷子终于得到了足够的空隙,她望向湖心,面上现出决绝的神色。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玉石俱焚 老爷子轻轻摩挲着掌心的玄字玉佩,心中五味杂陈,筹谋了这么久,九九八十一难都过了,没想到变生肘腋,这最后一步竟是千难万难。 她扫了一眼蔡勋如,看着他畏畏缩缩不敢与自己对视的样子,心中竟生不出恨意,也生不出杀意,有的只是说之不尽的无奈。 是因为“茶汤一会”的影响吧,老爷子心中苦笑,虽然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但她宁可相信是这个原因。 所有的一切都由此开始,老爷子看着湖心的祭坛,看着漆黑的茅屋,看着那一大堆古怪的机械。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不期然的相遇,慌张可笑的言语,那个人的容貌,那个人的笑容,那个人那些无聊的笑话……回忆如同烟云翻滚,压下一重,又起一重,让人鼻酸眼红,真是可恨。 老爷子心中明白,眼下虽然是个不胜不败的僵局,但是自己已经没有时间耗在这里了,事到如今,只有行那最后一招。不管成与不成,自己都别无选择。 由此开始,亦由此终结,这个结局倒也值得一笑。 老爷子双手一合,就要碾碎掌心的玄字玉佩。可是她很快发现,双手全然无法用力。哈,自杀也是杀吗?好恶心的招式,管得倒宽。 不过你管得了我想,却管不了我不想,老爷子闭上双眼,瞬间进入无想无念,天外神游的状态。双手自然地下垂脱力,再也拿捏不住玄字玉佩。伴着一声脆响,玉佩直直地跌落到了铁片之上。 先是一道细小的裂纹,随后一变二,二变三,裂纹密密麻麻地增长,玉佩表面寸寸龟裂。红得叫人心惊的血色液体从裂缝中缓缓渗出。 艾丽丝神色一变,不对,有哪里不对。可是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树巨人跟雷霆凶兽搏斗正酣,而且正在逐渐取得优势。老爷子那边那三个人也只是站在湖上,没有什么动静。 “怎么了?”孙苏合敏锐地感觉到艾丽丝情绪不对,连忙问道。 “我也不知道。,总之你小心点。” 艾丽丝正说着,突然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孙苏合面前的地上。碎石一下子撞得四分五裂,变成更小的石块,飞弹开去。 艾丽丝抬头向上望去,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很快,一直稳定照亮整个空间的清冷光华开始颤动,继而变得时明时暗。湖水如同沸腾一样浪头凶猛,掀起阵阵狂澜。一块块巨大的石砖松动错位,整个地面也开始震动起来。 老爷子身形一动,掠过湖面,飞越雷霆凶兽与树巨人的战圈,落在了艾丽丝和孙苏合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然后一步一步地慢慢走来。 她平静地说道:“整个遗迹已经进入了自毁的倒计时,谁也阻止不了,谁也逃脱不了。” 艾丽丝和孙苏合心中大震。 “喂,不会是真的吧?”孙苏合在心里急急问道。 艾丽丝沉默片刻,语气凝重地答道:“八成是真的。” “可是你不是控制了这个遗迹吗?怎么还会……” “我只是稍微能够借用一点遗迹的力量而已。在我的世界,多少才智高绝的学者倾尽一生,研究了那么多年,也不过摸到点皮毛。这种遗迹本身就充满了无数谜团,无论出现什么也不奇怪。自毁,他妈的,没想到真有令它自毁的方法。” “那你能制止自毁吗?或者我们现在就跑,能不能行?” “我正在试。” 艾丽丝使出浑身解数试着沟通遗迹,她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方法,可是无论是什么方法,全都泥牛入海,一点回应都没有。 艾丽丝面沉如水地看着慢慢走近的老爷子。对方表现出的姿态明显是有话要谈。 “说吧!” 老爷子似乎丝毫不急,慢慢地说道:“既然你们不是“玄议会”的人,那我们就有合作的可能。” 孙苏合直接说:“别废话了,有话就直说吧。” “两位不必心急,不妨先试试能不能从这里跑出去吧。”老爷子说道。 不必心急?放你妈的狗屁吧!一手搞出这种玉石俱焚的绝境,现在却来说不必心急?孙苏合和艾丽丝同时心头火起,差点破口大骂。 虽然似乎所有的方法都难以奏效,但是艾丽丝仍然不愿放弃,她不断继续尝试沟通遗迹。 “你不用分心,我来和他谈。”孙苏合在心里说道。 他按下心头的怒火,接过老爷子的话头,“这些话就不用说了。我想你费了那么多心血谋划这整件事情,目的也不是为了和我们玉石俱焚吧。现在这种情况,大家都直接一点。” “在那茅屋里面有一件东西可以斩破遗迹,这是我们唯一逃离的方法。为我打开茅屋,取出那件东西吧。否则,我们就只能和整个遗迹一起化为乌有,什么也……” “不行!”艾丽丝一声怒喝,愤怒地打断了老爷子的话。“你想得倒美。你以为这种废话能唬得住我们吗?” “你们可以好好商量,然后作出决定。我若得不到那件东西,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死便死了,死在这里倒也不错。可是你们还是想活着出去的,对吗?我之前说过,你帮我打开茅屋的过程中,死是大概率事件。但换句话说,你也有可能不会死。”老爷子说着挥手弹开一块正好砸向她脑袋的大石块,“时间没剩下多少了。” 这个疯子!孙苏合死死盯着老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咬着牙齿,双手握拳,他很害怕自己即将说出的话,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你说要合作,那就把这事说个清楚。” “你疯了。别理她,我一定会想到办法逃出去的。”艾丽丝在心里怒吼道。 “先听一听也没关系嘛。”孙苏合尽量云淡风轻地对艾丽丝说道。 “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绝对,我绝对不许你这么干。你就算自己脑子发热不怕死,你也想想爸妈啊,你要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地方,他们怎么办?” 震动越来越剧烈,构成四周墙壁的巨大石块开始接二连三地崩溃坠落,一团团胶状物质从四面八方不断涌出,它们不再通体晶莹泛着白光,也不再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它们此刻全都殷红如血,狂乱地四处冲撞,叫人触目惊心。遗迹的崩坏已经近在眼前。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青莲 遗迹的崩溃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就连湖心的祭坛和茅屋,虽然有雷霆封印守护,但也逐渐受到影响。 老爷子也不能再安之若素,语速不自觉地提高。“我长话短说,我需要你帮我做的就是一手握着特别炼制的血莲,另一只手触碰茅屋。你身上的引子将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勾动封印内的怨气本源,内外夹击,摧毁《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封印,最后将所有的怨气归导到血莲之上。这样,那件可以斩破遗迹的宝物便能出世了。” 艾丽丝再也忍耐不住,她一扬手就要制住孙苏合,不让他去做傻事。可是手扬起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茶汤一会的影响仍在继续,这种攻击性的行为并不能施行。 妈的,艾丽丝破口大骂,差点要直接撤销茶汤一会,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因为要是真这样做的话,老爷子就不用再多费唇舌直接可以动手了。 孙苏合紧紧握住艾丽丝的手,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听她说完嘛,我也不一定就听她的呀。” 艾丽丝颓然地垂下手来,继续拼命地试图沟通遗迹。 “过程我明白了。风险呢?可能导致我死亡的原因会是什么?”孙苏合问。 老爷子继续说道:“你的身体会短暂地成为怨气的通道,虽然怨气无形无相,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却是无与伦比的猛毒。这一点倒不难解决,我可以在怨气过体的时候以雷法缠绕通道,规避对你身体的伤害。” 老爷子顿了一顿,“但是另一个问题是,你自身的天道行已经和引子深深纠缠在一起,在这个过程中,你的道行,你的生命会被裹挟着投入怨气本源,那样的话,必死无疑。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你的道行被撕裂,仅仅是你遭遇怨气之后的这部分道行和生命被怨气所裹挟。但这种撕裂本身,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也是致命的。” 孙苏合和艾丽丝一听这话顿时想通了一件事,为什么艾丽丝会失去前世死亡前的那部分记忆,原来是因为道行撕裂的缘故。这也从侧面佐证了这位老爷子所说并非虚言。 “我会尽量帮助你将道行撕裂,然后将剩下的那部分道行稳定下来。但是,我不瞒你,即使有我相助,成与不成也在五五之间。” 老爷子郑重其事地对着孙苏合拱手鞠躬,行了大礼,“众人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间。请速下决断。” 四面八方的墙壁已经崩溃殆尽,殷红如血的胶状物质不断涌出,所有阻挡在它面前的物质,无论是机械齿轮,还是石块方砖,无论是魔法阵,还是各种植物,通通陷入其中,如同被消化了一样,再也没有了踪迹。 “还有机会吗?”孙苏合在心里问艾丽丝。 “会有机会的,我再试试,一定会有机会的。”艾丽丝的声音已然动摇。 孙苏合知道,只有一个办法了,尽管声音不自觉地开始发颤,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对老爷子说道: “引路吧!” 艾丽丝牙关紧咬,双目含泪,紧紧抓住孙苏合的手臂,不断地摇头。 “你那个时候大概没有这种优待吧,结果也是道行撕裂,而且剩余部分也没有崩溃,只不过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已。她说五五,我看要高得多呢……” 孙苏合在心里对着艾丽丝长篇大论,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甚至也分不清是说给艾丽丝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艾丽丝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但是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孙苏合,她知道,自己已经阻止不了了。她能感受到孙苏合心里的害怕、恐惧、动摇,但是她更能感受到那股锋锐如剑的觉悟。 “我和你一起去。”她终于还是妥协。 孙苏合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我来吧。”老爷子说着道袍一甩,一个小铁球滚落在地,化成一块磁悬浮铁片。 三人踏上铁片,在漫天的落石之中飞向湖心祭坛。途中,老爷子随手一挥,载着谭轩和蔡勋如的那块铁片亦跟了上来。 众人正好落在茅屋之前。即使是这样近距离地去看,这座《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所化的封印依然有种模模糊糊若虚若实的质感,如同一幅写意山水画突然闯入了三维的世界,叫观者忍不住生出玄妙莫测的感叹。 谭轩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这连番变故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如同在坐过山车,他忍不住患得患失地问道:“老爷子,现在,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不必多问,看着便是了。” 老爷子说着,手指谭轩怀中的血莲,对孙苏合叮嘱道:“速度要快,这朵血莲一旦离开黄金血脉后裔之手,立刻就会消亡,万万犹豫不得。” “一手握住这个血莲,一手按在茅屋上就可以了是吗?”孙苏合最后再确定一遍。 “没错,我会全力助你。” 孙苏合回头对着艾丽丝一笑,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他也知道,即使自己不说,艾丽丝也会明白。不说了,不说了,一笑就够了。 艾丽丝也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艾丽丝知道,这种时候,说任何话都是毫无意义,甚至是在侮辱他的觉悟。 孙苏合慎之又慎地从谭轩怀中拿起那朵血莲。血莲一离开谭轩的身体,原本就不断翻滚涌动的莲体立刻好像沸腾一样剧烈地翻涌,似乎随时都要爆炸开来。覆盖在它表面的符文电光急闪,但完全无法制止这种趋势。 老爷子一掌轻轻按在孙苏合的背心,她暗念法咒,掌心雷光闪动,以此为起点,一道道雷霆蜿蜒扭动,好像有生命的灵蛇一样游遍孙苏合全身。 孙苏合感到身上一阵酥麻,但除此以外倒是没有其他不适的感觉。 艾丽丝死死地盯住老爷子,心里下定决心,一旦孙苏合发生不测,新仇旧恨,拼着命也要把老爷子了断当场。 “动手!”老爷子催促道。 孙苏合只觉得双手颤抖着,全然无力,果然,即使再怎么样,事到临头还是会怕啊。他心里大笑一声,狠狠一咬牙,奋起一腔血勇,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不顾了,带着一去不回的决然,狠狠地一拳砸在了茅屋上。 瞬间,一切颜色,一切声音,一切味道,一切触觉……似乎都消失,在一片浑浑沌沌之中,孙苏合见到了一朵青莲。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血莲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孙苏合讷讷地望着那朵青莲,每一片莲叶,每一道脉络,都翠如碧玉,飘若云霞,精致得让人不忍触碰。可偏是如此精致的事物,却又有着一股锐不可当的锋锐意念,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利刃贴身,皮肤刺痛。 但是,这股锋锐并不像一般的刀剑一样冰冷无情,杀气腾腾。它是一股慷慨当歌的豪情壮志,威严傲气,不容轻侮。孙苏合只觉得胸中一股慷慨豪气昂然而生,一身血气似乎都热了起来。 突然,一个充满重重矛盾感的声音干笑着出现。它年轻而又苍老,清晰而又模糊,似乎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边。它不紧不慢地说道:“嘿嘿,你小子狗胆真大,死也不怕吗?” “你是谁?”孙苏合问道。 “嘿嘿,你管爷爷我是谁?”那声音说着,突然笑声一敛,“哎呦,疯子来了。你小子最好别死啊。” 那声音话音未落,一片黑气缭绕的血红铺天盖地气势汹汹地袭来,瞬间占据了孙苏合的全部视野。 孙苏合心中一紧,这就是怨气本源吗?他感到自己就像怒涛汹涌的大海中的一艘小木板,狂风怒吼,浪高千尺,周围尽是疯狂、尽是怨恨、尽是破坏一切的狂潮。 而后,一切都炸开了,没有青莲,没有怨气,也没有古怪的声音,孙苏合的意识空空落落,陷入了死寂一片的黑暗之中。 在孙苏合一拳砸到茅屋上的那一刹那,艾丽丝、老爷子、蔡勋如、谭轩全都不约而同地敛气屏息。时间似乎在那一刻被压缩到了极致,每个人都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短短的瞬间,但感觉却好像无限漫长直至永恒。 静了,整个世界都静了,崩溃的遗迹、震动的地面、翻腾的湖水、还有眼前这座写意茅屋,一切似乎都定在了这个瞬间,一切都在时间的琥珀中陷入了凝滞。 然后,永恒化为刹那,茅屋毫无征兆,毫无预警,毫无间隔地突然爆炸,时间重新开始流转。强大的冲击波轰然奔涌,如同飓风一样扫向众人的身体。 同时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无形冲击直指意念,瞬间横扫当场。这股冲击似乎要把众人的意识在一瞬之间冲到了九霄之上,而后又毫无停歇地深深砸入了万丈深渊。 孙苏合和老爷子首当其冲,一下子被崩飞出去,湖里一个巨浪迎头打上,瞬间将他们吞入涛急浪险的湖中。 艾丽丝勉强定在原地,对抗身体和意识的双重冲击,一时动弹不得。 而谭轩和蔡勋如离得稍远,被高高抛起,然后落到祭坛边上,血流不止,生死不知。 在爆炸的正中心,一朵纯粹无瑕的青莲飘然现身,恍若实质的庞然剑意冲天而起,瞬间斩破遗迹,斩破地壳,斩破荒山、直斩云霄。 漫天的乌云战战兢兢地四向退散,素白的月光如诗如歌,月华似水,天地皆白。 老爷子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从湖中飞起,她一手抱着孙苏合,一手托着黑气缭绕的血莲,吃力地慢慢飞向祭坛。 艾丽丝双目通红,疯也似地抢了上去。老爷子扬手一甩,将孙苏合扔向艾丽丝。 艾丽丝挥动法杖,脚下生出海量的藤蔓,结成一张柔软而又韧性十足的大网,稳稳地接住孙苏合。 “喂,喂,喂……” 无论艾丽丝在心中如何呼喊,孙苏合都好似植物人一样毫无回应,毫无知觉。他的身体逐渐冰冷,鼻唇之间亦只剩下一缕游丝。 艾丽丝法杖急挥,一个个功用各异的魔法阵光华流转,一重叠一重地显现。她把一切能适用的治疗魔法通通不要本钱似地疯狂施展。即使自己已经头疼欲裂,鼻血长流,也一刻都不曾停止,而是不断地狂催,不断地狂催。 老爷子手托血莲,落在了谭轩身前。 轮椅被撞得散了架,谭轩滑落在祭坛边上的石栏杆下,左手呈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脸上满是鲜血,昏迷不醒。 老爷子对着他随手一指,谭轩浑身一颤,恢复了意识。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胸口一起一伏,吐出大口鲜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暂时理顺了气息。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够你延寿十年了。”老爷子说着一掐指诀,托着血莲的掌心电光狂涌,雷霆化为道道符文包裹着一滴小小的血珠,艰难地从血莲中飞出,落到了谭轩身上。 谭轩一声尖叫,随后发出酥软的喘息。他身上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痊愈,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变得淡不可见,头上长出乌黑浓密的头发,很快长可披肩,就连残废多年的双腿也枯木逢春地健壮有力起来。 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感慨道:“这本是黄金血脉的业。没想到生死的执念怨念竟生出为后人延寿的妙用。不过也只有你这黄金血脉的后裔可以得享遗福了。” 谭轩双手一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泪水横流,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似乎这是永远也看不够的美好。 突然,他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如同饿虎扑食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向老爷子手中的血莲。 “十年?不够啊!” 老爷子正在全力压制着怨气本源,将它固化为血莲的形态,以作为一件厉害的杀器使用。 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她一边进行最后的微妙调整,一边全力留心飘在空中的青莲,难以分心之下晚了一步,竟被谭轩碰到了血莲。 “糟了!”老爷子暗叫不好。 血莲在和谭轩接触的一瞬间直接不可遏制地冲入了他的体内。 一股无与伦比的精力立时灌遍全身,谭轩心中生出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精力澎湃,力量无止境地涌出,这种感觉有着超越一切的美妙,谭轩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都不过是行尸走肉,直到了这一刻才是真正的活了。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份感受,身体突然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浑身上下都在挤压撕裂,血肉模糊,强烈的疼痛让谭轩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又是恐惧又是惊愕地看向老爷子,“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争剑 城西郊区,一栋独门独户的小院外,陆微霜、赵淮南和楼君藏身于夜色之中悄然逼近。 他们手中各压了一张特制的符箓,不必发声说话,心念一动,就能彼此沟通。 突然,天空中乌云隐遁,月光大盛。 楼君忍不住旧事重提,“淮南哥,你看又来了,我早说过,绝对有什么大事正在这座城市里发生。” 赵淮南说道:“别分心,就算天翻地覆,与我们何干?让二十二局那群人去发愁吧。我们无论如何先对付画先生再说。” “确定是在这里吗?都白跑三回了。”陆微霜问道。 “这个混蛋狡兔三窝,先前那三个地方也不能说找错,都是他待过的。根据黄志成的情报,还有我的分析,这是最后一个地方。” 赵淮南说完又补一句。“呃,也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最有可能?我记得上一回你也是这么说的。”陆微霜毫不留情地直接拆台。 “不是,这次又不一样,我后来才想起来,这个小院子是竹林的产业。可能性的确是……” 赵淮南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得说不下去。小院已经近在咫尺,他不愿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赵淮南做了个进攻的手势,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微一点头,按照预先设定好的行动方案,即刻对小院进行强攻。 楼君一马当先地作为主攻,陆微霜落后几步为他压阵,赵淮南则藏在暗处催动阵法,全方位地操控整个战局。 小院的墙壁在楼君眼中如同纸糊的一样,他直接破墙而入,直取二楼卧室的那个生命反应。 楼君的攻势未到,一道人影已经先一步鬼魅般地窜出,就要借着夜色逃遁。 “今天看你还能往哪里逃!”赵淮南恶狠狠盯住那道人影,他早已算出所有可能的退路,并预先埋伏下重重阵法。此时阵法一催,人影的动作立刻为之一滞。 “好!”楼君一声呼喊,追星赶月般地杀到人影背后,一记重拳贴身轰出。 就在这时,陆微霜突然大喊一声:“假的!” 她话音未落,人影已经轰然炸开。炽烈的火焰和冲击波瞬间摧毁了整个小院,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大坑。 过了好一会儿,楼君打碎一大块正好压在头上的水泥板,从一片断壁残垣中爬了出来。他满身尘土,狼狈不堪,右手更是鲜血直流。 爆炸中心的坑洞依然在燃烧不止,楼君心有余悸地看着,心中又怒又怕,若不是陆微霜在千钧一发之际提醒了一句,只怕这只手暂时就要报废了。 “你觉得怎么样?”赵淮南面色铁青地追了过来。 “我没事,只是皮外伤。又是个假的,那个混蛋究竟去了哪里?”楼君恨恨地说道。 赵淮南又是恼怒又是疑惑,“没道理呀,难道他早知道我们会来找他麻烦?” 地下遗迹的祭坛边上,谭轩的身体不断膨胀,血肉被挤压拉扯直至破碎,身体表面布满无数龟裂,血污狼藉。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理智已经完全被怨气吞噬,只剩下渴求破坏的疯狂本能。 “自作孽,不可活!”老爷子长叹一声,催动雷霆,事到如今,只有将谭轩也一起炼入怨气血莲之中了。 雷霆加身,怨气顿时一敛,谭轩的意识暂时恢复了清明。他哭着嚎着,撕心裂肺地喊到:“不要啊,老爷子,我错了,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老爷子丝毫不为所动,她与谭轩之间的约定已经了结,现在她一心只想尽快将怨气炼成血莲,以免它继续纠缠青莲剑气。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心无旁骛地收取《侠客行》,收取青莲剑气,收取那天下攻伐第一的诗情才气。 “画先生,救我啊。”谭轩弥留之际,绝望地喊道。 在他衣服的口袋里,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白纸微微颤动,纸上赫然画着古希腊传说中的金苹果树和守护它的百头巨龙拉冬。 “果然是在这下面吗?居然藏在这种地方。”地面上,画先生不再犹豫,直接跳入方才剑气斩开的缺口,从天而降杀入地下。 剑气勃发斩开的缺口笔直而光滑,画先生一路向下直冲,很快看到了飘在空中的青莲,他不禁动容。“这是?这是《侠客行》吗?” 他平时经常不情愿地听好友剑先生唠唠叨叨地品评天下名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名剑、邪剑、快剑、杀剑……天下无数剑中,剑先生首推《侠客行》,这是诗情才气,亦是无双名剑。只是此剑早已踪迹难寻,只有在史料中有只言片语流传,许多人甚至怀疑这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穿凿附会的传说而已。剑先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苦苦追寻此剑,可惜始终是镜花水月,难觅影踪。 “是它,这样的剑意,肯定是它。”画先生哪里还有功夫去管谭轩的死活,凌空转向,直扑青莲而去。 “好胆!”老爷子决眦欲裂,怒发冲冠。她当机立断,舍下处理到一半的怨气,冲天而起就要夺剑,就是拼着让怨气再度污秽青莲,也不能让《侠客行》落入他人手中。 画先生毕竟距离较近,虽然速度不如老爷子,但还是先一步冲到了青莲之前。他双手一挥,两手之间现出一张纯白的画纸。 他虽然心痒难耐,但还是留了个心眼,不敢直接用身体触碰。画纸迎风涨大,四角一合,一下子包住了青莲。画先生大喜,立刻就要施法将青莲暂时收入纸中。 老爷子看着一声冷笑,居然凌空停了下来。 被包住的青莲似乎是觉得自身威严受到了挑衅,无穷无量的剑气一时勃发。 白纸瞬间千疮百孔,画先生首当其冲,身上直接被斩出千百个前后透光的窟窿。 可是,那个明明已经骨肉为泥的画先生身上竟然没有一滴血液流出。他在空中古古怪怪地扭了一扭,居然变成了一个纸片人,那是假身! 剑气一放即收,趁着这个当口,画先生的真身从另一个方向现出身形,他身上鲜血淋漓,终究还是被刚才的剑气爆发斩伤。但是,他心中却是喜不自禁,伤势虽然看起来恐怖,其实都是皮外伤而已。 而现在,他是世界上距离《侠客行》最近的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御剑斩念 画先生对于诗情才气了解不多,可也知道一些基本的常识。要想掌控诗情才气,循序渐进的话需要经历三重境界。 首先便是第一重境界“问心”,有缘得见诗情才气之人需要毫无保留地剖白自己的心意,以求得诗情才气的认可,如若成功,则诗与身合,除非身死,否则旁人再难染指这道诗情才气。 第二重境界乃是“以心印心”,这是切磋磨练的水磨功夫,到了这一境界之后,就可以初步发挥诗情才气的威力,并且随着相互契合程度的加深,威力将越来越强。 第三重境界则是“从心所欲”,至此,登堂入室,不再拘泥于诗歌本身,真正从心所欲地运用这股力量,惟有到了这重境界,才谈得上一句“掌控”诗情才气。 当然,这走的是循序渐进的王道法门,还有一种另辟蹊径的霸道法门则是以自身强大的意念强行压服诗情才气,直接求取从心所欲的境界。 这种方法简单粗暴,如果成功,省却多少苦功。可是隐患也很明显,一旦无法压服诗情才气,立刻就要受其反噬,生死两难。就算一时成功,日后使用的时候也要时时刻刻承担反噬的风险。 画先生狠下决心,他要走的就是霸道法门。他的计划是在一瞬之间与《侠客行》意念交锋,先强行将它压服,然后借这股力量暂时逼退虎视眈眈的老爷子,最后趁机携宝逃脱。 虽然这个计划的每一步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但为了这天下第一的无双名剑,这个险绝对值得一冒。 事实上这也是他唯一的选择,万一一个犹豫,让老爷子抢先一步夺取青莲,到时候随手一剑,自己都不知道受不受得了。而且这样做还有一个不算好处的好处,那就是不必身与诗合,日后可以送给剑先生,让他慢慢收服。 青莲近在眼前,画先生摘星探月,一把将它握住。 “既然纸拘不住你,就用我的心来拘你!” 老爷子身化雷霆,将速度催到了极限,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她万万没想到画先生的真身居然就胆大包天地躲在近处。 可是,那又如何?杀人夺剑,犹未晚矣。 老爷子一个急转,欺到画先生身侧,没有电光疾闪,没有雷鸣轰响,就是简简单单地一掌飘然拂出,如壤皓腕于神浒,如采玄芝于湍濑,极尽优雅脱俗之美态,看似浑然无力,实则威力收敛到了极致,她已然杀意沸腾,要一招之内格杀画先生于掌下。 画先生从手握青莲那一刻开始,整个人就好像失去了意识一样,竟然从空中自由落体地往下坠落。即使是老爷子必杀的掌势临身,他依然不躲不避,似乎浑然未觉。 可是,就在老爷子一掌拍在他胸口心脏位置的瞬间,无数青莲剑气自画先生身上气蓦然勃发,老爷子收手不及,也不想收手,她以掌对剑,以攻对攻,硬吃剑气。 殷红的鲜血将老爷子身上的道袍染得深黑,可是,她傲然立身于虚空之中,而画先生的身体颓然下坠,一朵青莲从他身上缓缓浮出。 画先生终究还是没能压服《侠客行》,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可是在和老爷子交手的那一刹那,生死一瞬之间,竟有几缕看似温驯的剑气突然发难,倒转矛头将他的内脏和意念斩得稀烂。 老爷子一声嗤笑,“倒持太阿,愚不可及。” 她伸出血流不止的双手,撤去一切防御,微微颤抖着探向青莲。 “你已经蒙尘太久了。”老爷子在触碰到青莲的那一瞬间,毫无保留地向它放开了自己的心,“你看,这就是我的心意,随我来吧。” 青莲一颤,似乎有所犹豫,但是这份动摇很快消失,它收敛光华,由实化虚,慢慢融入老爷子的手中。 就在这时,一道不死不休的杀意直逼老爷子而来。艾丽丝双目赤红,冲天而起,两行血泪划过她白如凝脂的脸颊。尽管她使尽了浑身解数,但还是无力回天,孙苏合的身体和意念在刚才彻底失去了所有反应。前世今世,新仇旧恨,艾丽丝几乎失去了理智,杀,她此刻已经什么也不顾了,心中是剩下一个念头,唯一、纯粹、强烈,杀! “你也想要做个了结吗?”老爷子自言自语地微微笑道:“用它试剑,确是再好也不过了。” 老爷子骈指作剑,对着艾丽丝遥遥一斩,手指轻飘飘地在空中划过。 艾丽丝法杖急挥,金、青、白,三重复合防御魔法阵瞬间在前方成形。可是,剑气未至,剑意已至,狂潮一般的剑意穿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以不可能的速度,在魔法阵出现之前从艾丽丝身上透体而过,一道猩红的影子被剑意席卷,从艾丽丝身上被斩了出来,然后灰飞烟灭。 剑意一转,势不可当地斩向祭坛,已经化为一滩血肉怪物的谭轩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这无匹的力量湮灭成灰。 “这一式御剑斩念还合你的心意吗?”老爷子颇有几分自得地对着已经融入身体的青莲问道。 艾丽丝心神动摇之下被一缕怨气所趁,种种负面情绪不知不觉中走向极端,差点彻底迷失。老爷子的御剑斩念在斩除这缕怨气同时,也狠狠地冲击了艾丽丝,她瞬间失去了意识,沉沉坠向波涛汹涌的湖中。 老爷子看着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艾丽丝,剑诀一收,“罢了,饶你一命,也算还他人情。” 遗迹的崩溃已经到最后的阶段,那种神秘的胶状物质变的红如鲜血,掀起了巨大血色的漩涡,不断地吞噬着一切。整个钟形的地下空间彻底崩溃,湖水已经被吞噬大半,祭坛也岌岌可危。 孙苏合的意识陷落在一片黑暗死寂之中,在这里似乎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刹那即是永恒,在此亦是彼,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孙苏合的意识已经近乎消散,最后的一点坚持也在不断动摇,就这样融入这片黑暗之中吧,那是安静,是平和,是幸福,是最美好的归宿。 就在他几乎放弃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永恒的寂静,“喂,你小子打算睡到什么时候?爷爷我可不想陪你死在这个地方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逃出生天 “喂,小子,听到爷爷的话了吗?” “你是谁?”孙苏合仅存的一点意识迷迷糊糊地问道。 “你小子是傻子吗?就会问一句“你是谁”?快给爷爷我睁开眼睛,不然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睁开眼睛?”孙苏合难以理解其中的含义。“黑乎乎的,睁开眼睛又有什么用呢?” “真蠢才。你这小子什么都不懂吗?”那个声音焦急地喊道:“就是因为你小子没有睁开眼睛,所以你的心象空间才会黑啊。” 这句话就像刺破黑暗的普罗米修斯之火,是当头棒喝,是醍醐灌顶,令孙苏合一下子清醒过来。 一道玄之又玄的灵光在孙苏合心头划过,周围的黑暗瞬间消失,孙苏合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景象,那是自己生活了十来年的老家的小院,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可亲。 记忆如云山雾罩,模模糊糊,我刚才是在哪里?我怎么回家了,孙苏合心中生出无数的疑惑。 他四向看了几遍之后,抬头往天空看去。一看之下,孙苏合不禁心中巨震,头顶上方的竟然不是天空,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森林,他能看到连绵的树冠,仿佛自己是从高空向下俯视一样。奇怪,如果我是在高空俯瞰,那么我现在是站在地面?还是倒立在天空? 这个想法一出现,整座小院立刻崩溃,孙苏合与草木砖瓦一起笔直地坠向森林。 “啊啊啊啊啊……”孙苏合失声尖叫,他手脚乱挥,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可惜完全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孙苏合的视野里,他不快不慢地正好以一样的速度随着孙苏合一同坠落。那人好像早就存在,又好像只是一个镜花水月的幻影,那人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却怎么也看不真切。他急匆匆地对着孙苏合喊道:“快快快,再不跑就被活埋了。” “啊?”孙苏合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真是气死你爷爷我了。爷爷我辛苦救你,可不想和你一起死在这里呀。”那个人在空中飞奔着冲到孙苏合面前。“哈呀!”随着一声嘶哑的吼叫,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孙苏合脸上。 孙苏合蓦然惊醒,他下意识地立刻双手捂脸。可是面部并没有受到攻击,倒是一块巨石正好砸在他的身边,无数细小的石块炸裂飞散,噼里啪啦地打在孙苏合身上。 孙苏合立刻挣扎着躲避,与此同时,他看到了身下破碎震动的祭坛,看到了周围浪头滔天的湖水,还看到了外围逐步逼近的血色漩涡,他的记忆立刻鲜明起来。刚才的经历似乎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只是这一次,即使醒来之后,他仍然清晰地记得梦中的点点滴滴。 就在这时,老爷子的剑意从天而降,直斩变成血肉怪物的谭轩。祭坛也难以承受这庞然无匹的巨大威力,瞬间被一斩两半。 孙苏合被这强大的力量所震撼,禁不住循着剑意抬头望去,他一抬头正好看到艾丽丝失去意识,从空中沉沉地跌向湖中。 此时的湖面大浪翻滚,暗潮汹涌,孙苏合心中大急,他虽然会游泳,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下水,自己本身的安全都很难保证,更遑论救人了。而且,艾丽丝落下的位置,差不多正好是血色漩涡与湖水交界的地方,万一被卷入那些胶状物质所化的血色漩涡,立刻就要被吞噬同化,神仙难救。 “妈的!”孙苏合暗骂一声,一边在心里拼命地呼喊艾丽丝,一边立刻准备脱衣下水。 就在这危急时刻,孙苏合突然瞥到一个身躯庞大的阴影,正是艾丽丝之前催动魔法阵造出来的树巨人。之前与它搏斗的雷霆凶兽因为无法离开铁质符箓已经被卷入血色漩涡,化为乌有。而树巨人则依靠着趋利避害的本能跑到了祭坛边上。 “喂,树哥,树哥,救!救!”孙苏合对着树巨人大喊。 他的意念与艾丽丝同源同质,树巨人立刻生出反应,转身冲入湖水之中。 “好耶!”孙苏合精神大振,“轻点接住,轻点接住,然后赶紧回来。” 树巨人三两步冲到了艾丽丝落下的位置,树冠一晃,绿光流转,诸多细嫩的枝条结成一张柔软而坚韧的缓冲网,正好消去冲击,稳稳地将艾丽丝接住。 孙苏合长舒一口气,可是还未等他稍微放松,天空中无数巨石疾风暴雨般砸了下来,乱石之中更有殷红的胶状物质从上方滴落,吞噬着它们碰到的任何东西。 树巨人很快带着艾丽丝赶回孙苏合身边,巨大的树冠正好挡在孙苏合头上。 “树哥你还真智能啊。”孙苏合忍不住赞了一句,他三两下攀到了树巨人身上,急急问道“你能不能飞啊?” 树巨人毫无反应,沉默以对。孙苏合心中一沉,周围是不断迫近的血色漩涡,上面则是亿万土方随时可能一下子压下来,要是不能从青莲剑气斩出的那个缺口中飞出去的话,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对了,冷静下来,直觉直觉。自己这样瞎指挥也没什么用,依靠来自艾丽丝的那份直觉,或许能有别的出路。孙苏合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能够做得到啊! “藤蔓。”正在孙苏合心急如焚的当口,艾丽丝虚弱的声音突然在孙苏合心里响起,她说完这一句话后,又陷入了沉寂,任凭孙苏合如何呼喊也毫无反应。 藤蔓?藤蔓!孙苏合仔细一想,立刻领悟过来,是了,虽然不能飞,但是是不是可以像蜘蛛侠一样生出藤蔓,然后附在出口上爬出去? 孙苏合心念一动,树巨人立刻生出反应,它两只大手往上一举,掌心现出翠绿的魔法阵,无数藤蔓从中迸涌而出,冲向上方的唯一出口。 从天而降的石块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孙苏合再不犹豫,对着树巨人大喊:“走啊!” 树巨人掌心绿光大盛,藤蔓一紧,生出强大的拉力,带着树巨人摇摇晃晃地冲向出口。 孙苏合紧紧抱住一根树枝,心有余悸地看着下方已经吞噬到祭坛上的血色漩涡。要是再迟一步,只怕就要呜呼哀哉了。就在这时,孙苏合突然发现,祭坛的栏杆边上,蔡勋如昏死在那里,血色漩涡已经离他近在咫尺。 这人虽然搞不清楚来路,可是听他们说话似乎是老爷子那边的叛徒来着,而且艾丽丝也说过谢谢他指路之类的话,能救就救吧。孙苏合拍了拍树巨人说道:“树哥,顺便把那老头也带上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世出的高人 树巨人身上分出一根藤蔓,一把卷住蔡勋如,然后再不停留,迎着漫天的落石,拼命冲向出口。 它的速度极快,几个呼吸之间已经过了一大半距离,出口眼看就在眼前。这时,突然周围一暗,出口连带着从中照下来来的明亮月光一起消失,遗迹的崩溃似乎到达了一个临界点,整座山体彻底崩塌,重达千吨的土石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孙苏合通体发凉,他闻到了空气中浓烈的泥腥味,这就是死亡的味道吗? 就在这绝望之际,突然,一道亮光笔直地斩开了黑暗。 孙苏合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分不清是月光还是剑气,他只看到一道,一道,又一道,无数道亮光瞬间爆发,潇洒利落地斩破这重达千吨的土石。 那光华明亮却不耀目,豪气而又孤傲,孙苏合看到一身玄青道袍的老爷子凌空而立,她将整座山给斩了。 此时树巨人已经在地面之上大约半山腰的位置。 “往外跑!”孙苏合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赶紧下令。 树巨人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踩着几块较大的山体,几个纵跃,向外急冲。 孙苏合死死抓住一根枝条,风压吹得他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好像坐过山车一样,身子差点被抛散。恍惚之中,孙苏合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老爷子回眸一瞥,她的眼神冰寒彻骨可又似乎蕴含着无限浓烈的深情,她的身影融入漫天洁白的月光之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震动突然一止,然后迎来了最大的冲击,树巨人险之又险地落在了地面之上,砸得地面四分五裂。 孙苏合身体一软滚落在地,他又想哭又想笑,深深地吸了一口地面泥土那浓重的土腥味,明明是同样的味道,但这一次却是生的味道。 “对了,艾丽丝!”孙苏合反手一撑,就要挣扎着站起来。可是他刚一用劲,身上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整个人一下子摔倒在地。 “妈的。”孙苏合骂了一声,顾不得浑身酸痛无力,狠一咬牙,手脚并用,配合着身体用力站了起来。 树巨人似乎终于力量用尽,开始化为无数绿色光点飘散湮灭。孙苏合目光一扫,很快在树冠上看到了艾丽丝,随着树巨人渐渐消散,她正从树上滑落下来。 孙苏合赶紧一把将她抱住,然后稳稳地放到地上。她虽然依旧昏迷不醒,可是呼吸稳定,身上也没有受什么明显的伤,总算让孙苏合松了一口气。 暂时安置好艾丽丝,孙苏合绕着树巨人走了一圈,在树根处发现了蔡勋如。他昏死过去,额头上破了个大口,血流不止,但似乎还有口气在。 孙苏合正准备过去看看他的情况,突然,他脚步一止,孙苏合在树腰一根粗壮树枝的阴影处看到了一个让他嗅到死亡味道的男人。 那,那不是画先生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虽然一脸血污,狼狈不堪,但是孙苏合怎么可能会错认这张脸。一股寒气直透脑门,孙苏合下意识地往后窜了几步。 画先生也发现了孙苏合,他身子一颤,沉沉地滚落在地。 “卡,密码,画,求你,保护,画。”画先生看着孙苏合,勉强挤出几个词后,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拼着最后一点点精力,在手边一块大石头还算平整的裂面上,用鲜血直流的手指歪歪斜斜地写下一串数字:05284435564396888。 在画下“8”的最后一个圆后,画先生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手指一垂,画下一个血色的句点,生机彻底消散,他的生命也至此画下句点。 只是他那一双平常看起来疲惫无神的碧绿眸子,此时却显得格外锐利,他至死仍然盯着孙苏合,目光之中有遗憾、有眷恋、有恳求、亦有豪气。 孙苏合看着画先生的眼睛呆了半响,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感叹,什么恨意,什么怒意,此时全都烟消云散。他走近几步,俯下身去,轻轻为画先生合上双眼,这人虽然可恨可恶,但是临死之际仍然一切为“画”考虑,这份痴迷,这份执着倒也有几分可敬之处。 孙苏合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往四周查看环境,之前那座荒山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几乎一眼看不到边的巨坑。孙苏合壮着胆子往坑边靠去,借着月光,隐隐可以看到坑底的血色漩涡,它剧烈地旋转着,吞噬一切土石植物,可是与此同时,它越转越小,似乎要消失到虚无之中。 脚下地面上的裂缝越来越大,这里的地质环境相当危险,孙苏合不敢再呆,赶紧退回到刚才的地方。 “既然是你的遗愿,那就帮你一把吧。”孙苏合在画先生身上摸索了一番,很快在他胸口找到一张贴身收藏的金属卡片。 将卡片放入口袋后,孙苏合脱下衣服草草裹住蔡勋如额头上的伤口,然后一手抱起艾丽丝将她背在背后,一手拽住蔡勋如的衣服,拖着他往安全的地方走。 没走几步,孙苏合突然心中一动,如同芒刺在背,他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有人正盯着自己。 “滚出来!”孙苏合一声怒斥,他很清楚,不管对方是敌是友,这种时候必须要装得足够强势。 就在这时,两道显眼的灯光突然照向了孙苏合,一辆汽车跌跌撞撞地往这边开了过来。 车子很快停下,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来者正是黄志成。他看着孙苏合,嘴巴一咧,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建明,还不出来向苏合先生道歉。”黄志成一招手,在一个不起眼的阴影处,陈建明现出身来,小跑着到了黄志成身边。 黄志成拍了一下陈建明的脑袋,拉着他一起对着孙苏合一拱手,“苏合先生,抱歉,这小鬼不懂事。需要我们帮忙吗?” “没事,不知道您可不可以送我们去医院呢。”孙苏合认得这人,虽然没有墨镜,可他确实是之前与老爷子激斗一场的那位,而且艾丽丝也通过他传话,应该算是朋友吧。 “黄队,干嘛对他那么客气?”陈建明颇有几分不爽地悄声问道。 “别乱说话,你看不出来吗?这位可是个不世出的高人。”黄志成一脸微笑地看着孙苏合,暗暗对陈建明传音道。 第一百二十章 阴错阳差 “好,没问题,苏合先生,请上车!”黄志成客气地问道:“不知你属意哪家医院?” 孙苏合也不客套,“就近吧,越快越好。”他说着将背后的艾丽丝放下,抱着她上了汽车后座。 孙苏合安置好艾丽丝后,又下车去扶蔡勋如。只是蔡勋如体重太大,刚才拖着走倒还勉强可以,现在要把他扶起来,孙苏合拼命使劲,疼得龇牙咧嘴,还是力有未逮。 “我来吧。苏合先生,你先上车。”黄志成看着孙苏合无力的样子,意味深长地一笑,一把抓住蔡勋如的胳膊,轻轻松松地将他扶上汽车后座。 黄志成在陈建明背后拍了一下,“你去开车。”同时他不动声色地对陈建明使了个眼色,陈建明立刻会意,两人同时默契地手插口袋,按住一张特质的符箓,然后暗念咒语。符箓瞬间神不知鬼不觉地融入他们的身体,两人以此为媒介,不需开口,直接便可以心念交流。 “喂喂,建明,能听见吗?”黄志成在心里问道。 “收到,黄队。” “嗯,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问题很多。这是我来之前特地敲诈到的最新特制加密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他奶奶的,这种机会可不多,学校里,一辈子也学不到这些。” “走吧,我联系最近的医院做好安排,你尽快赶路。”黄志成故意大声地说道:“苏合先生,这小鬼不懂事,不过开车还行。” “多谢,请尽快吧。”孙苏合不卑不亢地说道。 陈建明坐上主驾驶座,黄志成上了副驾驶,孙苏合、艾丽丝和蔡勋如坐在后座,众人坐定之后,陈建明一催油门,车子在他的驾驶下稳稳地穿行在这几乎没有路的路上。 “这个孙苏合是高人?还是不世出的高人?我怎么看,他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俗人啊,至多,至多懂点皮毛而已。黄队,你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啊?”陈建明迫不及待地在心里问道。 黄志成在心里嘿嘿一笑答道:“也不怪你,他奶奶的。就连我也差点看走眼了。这个孙苏合先不说,我问你,另外两个你怎么看?” 陈建明细细分析道:“那个银发的女子,我看过黄队你给的资料,记得是叫艾丽丝吧,虽然身份不明,但她能和花火战得不相上下,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至于那个老头,是竹林的蔡勋如?他身上的外伤看起来吓人,其实只是失血过多,不算太严重。奇怪的是他身上这种异乎寻常的虚弱感,应该是,应该是中了什么特别厉害的道术。只凭他伤而不死这一点,就知道他绝对是个道行深厚的大高手。” “分析得不错。这两位高手都伤成这样,孙苏合他一个俗人却只受了点微不足道的皮外伤,你觉得奇怪吗?俗人,哈,一个俗人能从那个假王禹玉手中逃得性命?我都未必敢说能做得到啊。” 陈建明还是坚持己见,“黄队,你虽然说得有点道理,但这毕竟只是你的臆测,我,我说句实话,您别生气啊,我还是更相信自己根据客观情况作出的理性判断。” “哈哈,你小子当我是谁了,我生你奶奶的鸟气。就该这样,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黄志成心里笑骂着赞道:“你小子,说得好!就该有自己的判断,不要轻易动摇。不过这一次你确实还嫩了点。其实我比你还早那么一点赶到并且发现了他们,在我看到孙苏合的第一瞬间,我的感知如同遇到了一座壁垒森严固若金汤的高楼广厦,完全无法寸进,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如此彻底地隔绝我的感知。但是那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我再看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俗人,一点破绽都没有。” “竟然有这种事?”陈建明不禁动容。 “嘿嘿,你看这老狐狸,演技是真他奶奶的好,就连一点点,一点点破绽都没有。要不是那个瞬间他露了一点狐狸尾巴,还真他奶奶的被他给骗了。这个人,只怕他的修为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那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 陈建明话未说完,黄志成直接将他打断,严肃地说道:“那个假王禹玉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你想在这种时候再为我们树一强敌吗?” 陈建明心头一震,顿时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对不起,黄队,是我太欠缺考虑了。” 黄志成在心里问道:“建明,我问你,不说那些套话,你觉得我们二十二局存在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陈建民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保护世俗,保护俗人。” “是啊,保护世俗,保护俗人,我们是站在方外与世俗之间的人啊。”黄志成语重心长地说道:“可是你们这些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小伙子,还有上头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官儿,你们经历得少了,很容易就把“保护世俗”变成了“节制方外”。也不能说不对,可实际情况就是,那节制得了吗?节制不了啊。或许未来会有可能,但至少在现在这个时代是不现实的。只要一点点把握不好引起反弹,不知又有多少俗人要遭殃了。我们要做的是保护世俗啊,建明,切记这一点。” 陈建明大受触动,过了半晌,在心里郑重地答道:“黄队,我记下了。” “我想过了,这也是一个锻炼你的好机会,接下来我会和分局的虞方平打个招呼,你就先挂靠在这里的分局,由你处理孙苏合相关的一应事务。待会儿到了医院,我帮你安排好,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分局的虞方平,他可不可靠?” “鬼知道,连王禹玉都不可靠。这也是给你的功课,可不可靠,你来判断。我相信你有这个能耐。” 陈建明心头一喜,可是激动之余又有几分犹豫,“我,我应付得了那个孙苏合吗?” “嘿,自信一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这个孙苏合估计就是哪个大高手的转生延寿之身。看他的样子,不是什么凶恶之辈,只是绝对是一个小心谨慎,城府极深的人物。他是这个事件的关键人物,能不能和他搞好关系,从他身上套出东西来,那就要看你的本事。” 陈建明从黄志成的话里听出一点味道,连忙问道:“那黄队你……” 黄志成望向窗外,目光似乎能穿透万里之遥,“我必须回总局一趟,立刻就要出发。出了这么大事,我于情于理都要立刻回去汇报一声。不过,我跟你说句实话,这不是重点,这个事件引起的波澜,它的中心已经不在这里,而是在总局。” 陈建明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总局里的明争暗斗,你应该也知道一些吧。蛋糕就那么大,分不到的人,分得少的人,可是一直都在虎视眈眈啊。他们平时被压得不能发作,这次的事件正好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老子闭着眼睛都知道,那些不甘寂寞的家伙肯定要出来借题发挥。” 黄志成的眼中精光一闪,现出坚决的意志。“假王禹玉那个畜生我是一定要把她法办的,可是要想追捕假王禹玉,你不行,我也不行,必须要总局提供海量的资源支撑才有可能成功。那帮小气鬼,铁公鸡,要他们拔毛,平时那是想也不用想。只有这个时候,趁这个机会,我要好好放他们的血。我黄志成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更何况我是现场赶回去的亲历者,说话的分量自然更加不同,嘿,老子我就是个人见人爱的香饽饽,到时候这边站站台,那边站站台,杀猪割肉就靠这个时候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来龙去脉(1) “黄队,我听你话里的意思,似乎对那个假王禹玉已经有了一点眉目了,方不方便告诉我一下啊。”陈建明忍不住在心里好奇地问道。 “你小子真是机灵。也不能说是眉目,只是猜测而已,能将神宵雷法修到这种境界的女子,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位。你或许不知道,当年世界大战中有一位彗星般异军突起,创下偌大名声,之后又突然销声匿迹,芳踪杳杳的神秘女子。” 黄志成这么一说立刻勾动陈建明的回忆,“黄队,你说的可是当年游玄洞天一役阵斩南华子的那位传奇人物。” “你小子怎么知道的?与那一役相关的所有情报可都是定了很高的保密级别的。”黄志成有些意外地问道。 “我曾经听我家长辈闲谈时提到过。” “哈哈,原来如此。”黄志成在心里哑然失笑,“我是听过一些八卦,为她终身不娶的可不止一位两位。可实际上,连她的名字也没几个人知道,只知道她姓林。” “就是她假扮王禹玉吗?” “不,不要轻易下判断,这只是一条线索而已。神宵秘传玉清雷法,这门传承向来神龙见不见尾,就是龙虎山也只得了些皮毛。除了传说中的创派祖师林侍宸之外,真正登堂入室的只有姓林的那位神秘女子,如今又多了一位,就算不是同一个人,她们之前多半也有些关系。嘿,不要多想,这些事情以你现在的能力暂时还不够资格参与。知道太多反而有危险,不说了。” 就在黄志成与陈建明密谈之时,车子行了一半,艾丽丝也终于悠然转醒。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假装昏迷,同时在心里沟通孙苏合,笑骂道:“哇,王八蛋,你怎么活蹦乱跳的,我以为你死了。等一下,不会我也死了吧。” “死你个大头鬼,哎哟,太好了,你总算是醒了。”孙苏合浑身一软,一下子靠倒在座位上,身子往下一滑,从浑身紧绷的警惕状态变成了瘫软无力的舒服姿势。 “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我昏迷之后生了什么?那个狗屁老爷子呢?”艾丽丝急忙问道。 “别急,我们从头梳理,你先告诉我我一拳打在那个茅屋上之后生了什么。”、 “嗯,也好。” 艾丽丝和孙苏合在心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合计了一番,终于差不多理清了其中的过程。 “这就算完了吗?我活下来了,对吗?” “应该算完了吧。哈哈,哈哈哈……” 这短短几天的历程,是海,是浪,把人抛高摔低,还淹个半死,现在突然好像风平浪静了,艾丽丝和孙苏合反而同时生出一种奇怪的不真实感。 艾丽丝也顾不得装晕了,两人一下子抱在一起哭笑不止。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终于冷静下来。 “对了,对了,刚才和你说过的,我听到的那个自称“爷爷”奇怪声音是怎么回事?”孙苏合这时想起来,心里不禁有些毛。 艾丽丝沉吟片刻,“嗯,不要担心,应该不是麻烦。我大概有个猜想,不过在这车上可没办法验证。” 艾丽丝笑着拍了下黄志成的肩膀,打了个招呼:“老黄,你还好吗?” 黄志成挤出一声无奈的苦笑,“说不上好,不过至少还有条命在,也不能说不好。” “咱们现在去哪里啊?” “依苏合先生的意思,现在去最近的医院。” “最近的医院?是哪家?” “是家私人医院,叫做仁华医院,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一到马上就可以无缝衔接。” 孙苏合在心里暗暗问道:“这个老黄是什么来头,信不信得过啊?” “还算信得过吧。准确点来说,他是敌人的敌人,但现在敌人已经没了,还是不是朋友,嘿,那就不好说了。留点心眼吧。不过有点奇怪诶,他为什么好像对你特别恭敬?”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帅吧。”孙苏合在心里笑着答道。 “那他估计是瞎了吧。” “滚吧你。” 两人同时在心里放声大笑,这种毫无挂碍地开玩笑的心情真是久违了。 “说正经的。”艾丽丝在心里说道:“你跟他说,不去什么仁华医院,去最近的公立医院。然后让他给我们弄一间大一点的独立病房。” “诶,为什么?万一这老头死了怎么办?你刚才没看到,血流得吓死人了。” “都说了,留点心眼嘛。去公立医院人多一点,安全一点。至于这个蔡老头嘛,虽然被废了,不过终归还有几分底子在,没那么容易死。你信不信,我现在给他几个巴掌把他强行打醒,然后你们打一架,你说不定还真打不过他。” “行,我明白了。” 孙苏合依言向黄志成要求改道最近的公立医院,黄志成自然都没问题,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陈建明车开得又快又稳,众人很快到了医院。王禹玉马上被送进急救室做紧急处理,孙苏合也请医生处理了一下身上的皮外伤,艾丽丝则谢绝了医生,她不想暴露自己非同寻常的体质,况且人类的医生也治疗不了她的伤,她自有疗伤的方法。 黄志成安排好一切之后,很快匆匆离开,陈建明则留了下来,既是帮忙也是监视。 一间独立的大病房里,蔡勋如身上包满纱布,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挂着点滴。 艾丽丝借口将陈建明支开之后,对着蔡勋如打了个响指。“老蔡,你醒了吧?” 蔡勋如睁开眼睛,泪水长流,他多少已经猜到自己昏迷之后生了什么事。他长叹一声,“醒与不醒又有什么区别?或许我真该永远醒不过来。” “你这老头,好不容易救你一命,你却说这种话。”孙苏合忍不住抱怨道。 “原来是阁下救了我。”蔡勋如看着孙苏合叹道:“小人以怨报德。君子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德报怨者,菩萨行也,不可不拜。”他说着就要起身拜倒在地。 “别别别,你干什么?”孙苏合立刻制止他,将蔡勋如按回床上,不管什么原因,这样一位老者跪倒在自己面前,孙苏合可受不了。 蔡勋如苦笑道:“我蔡某人虚活七十余年,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蛮横的年轻人。” “诶,你这老头,我怎么就蛮横了,我还救你一命呢。” “我本已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你却非要我活,生杀予夺尽操你手。不但如此,你连我表达谢意的最后一点尊严也要剥夺,这不是蛮横是什么?” 孙苏合登时气结,他想了一想说道:“你真是歪理三千三。好,你说我蛮横那我就蛮横了。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给我躺在这里,然后从头开始,把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来龙去脉(2) “说个清楚,说个清楚。呵哈哈哈……”蔡勋如出了断断续续的嘶哑笑声,叫人听得不寒而栗。“这确是最好的刑罚。能够在瞬间想出这等比死亡更恐怖的手段,难怪老爷子会高看你一眼,阁下还真是,真是深不可测。好,好,既然你想知道,那就说个清楚。” “这个老头,在说些什么啊。你觉得他会说实话吗?一问就灵,有这种好事?”孙苏合一头雾水地在心里问道。 “放心,我虽然不懂读心术,但却有办法分辨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不过看他的样子,大概也不会撒谎。比起身上受的伤,他的精神层面似乎伤得更重。”艾丽丝在心里笑着调侃道:“阁下还真是,真是深不可测。” “白痴啊,别耍我了。为什么精神受伤就要说实话,这是什么道理?” “诉说,诉说最不愿回的往事,对于这种了无生意,死都不怕的人来说,这是唯一能伤害到他的方法。但同时,这也是在时时刻刻折磨他们的无边痛苦之中,以痛止痛的疗愈良方。他是在惩罚自己,他也在潜意识地渴求惩罚。” “还有这么一说。” “趁他现在正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之中,赶紧问吧,等他缓过一口气来就没那么容易撬开他的嘴巴了。我要全力注意他有没有撒谎,你来和他交谈。” “交给我吧。” 孙苏合摆出一副强横的姿态说道:“闲话少说,从头说起吧。” “从头说起。”蔡勋如脸上悲苦的神情越浓烈,“哪里又是头呢?” “你先说着,我听着。” 蔡勋如沉默半响,突然问道:“你觉得老爷子厉害吗?” “不是厉害,是太他妈厉害了。”孙苏合想起老爷子那近乎令人绝望的恐怖实力,忍不住要加上一句脏话才能表达自己的感受。“有一个算一个,高手低手,全给她打成猪头了。” “是啊,可是,你可曾想过,为何她已经这么厉害了,却还要如履薄冰地苦心经营十余年,去苦苦追求《侠客行》?” “她,她这一去或许再也回不来了。”蔡勋如说着,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孙苏合瞬间想了起来,当时艾丽丝出现的时候,老爷子曾经一度将她错认为是什么“玄议会”的人,当时那等杀气,孙苏合甚至都不愿多去回想,稍微一想就感到后背冰凉。还有老爷子用来操纵遗迹的那枚玉佩,如果上面的图案真的是篆书的“玄”字的话,其中的关系,实在大有文章。 难道说老爷子处心积虑地谋取剑气青莲,为的就是对付这个“玄议会”吗?老爷子都已经这么厉害了,那个所谓的“玄议会”又该厉害到什么程度?孙苏合越想越是心惊。 不过现在不是推敲细想的时候,孙苏合趁热打铁,毫不放松地紧逼着问道:“一去不回,即使是有《侠客行》你仍然觉得她胜算渺茫?她要对付的是谁?强到这种程度?” “我不知道,她从来不和我说这些事。我不知道敌人是谁,我不知道敌人有多强,但是我太知道她了,她肯放下身段来做这些事,存的就是一去不返……”蔡勋如说着又是一阵哽咽,呜呜地说不下去。 孙苏合哪里肯容他喘息,毫不停歇地的接着说道:“所以你一方面帮她办事,一方面又不希望她成功。你不惜背叛她也想要保护她?” 蔡勋如喟然长叹,“我何德何能配得上一声“保护”,或许我只是私心地想留在她的身边,哪怕多一分也好,哪怕多一秒也好。” 孙苏合看着蔡勋如的样子,不说同情,但也感到一份悲哀。不过不能容他再这么长吁短叹下去了,孙苏合知道必须由自己来主导对话,定一个主轴和线索下来,不然说到明天也未必能搞清楚这整个事件的真相。 “说说王禹玉吧。什么时候开始李代桃僵的?你们从那时就已经开始策划逐鹿游戏了吧。” “大约十三年前,老爷子出手生擒了王禹玉,然后顶替他的身份自请出外。以王禹玉的身份和地位,这自然是一句话的事情,许多人甚至巴不得能把他这尊大佛请出总局。所以我们很容易便彻底掌握了这边的分局,总局那边也很知情识趣地从不把手伸过来。再加上我暗地里为老爷子经营竹林的生意,一明一暗,尽在掌握,接下来就只需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了。一直到了一年前,时机终于成熟。” 孙苏合问道:“你所说的时机是指什么?” “打开《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需要两枚钥匙。为此便需要逐鹿游戏和道行狩猎。逐鹿游戏的话,我们在七年前已经物色到谭轩一家,随时可以进行。而道行狩猎,也就是怨气引子最后熟成的过程,直到一年前,老爷子才终于分离炼化出可以进行这最后一步的引子。” 什么道行狩猎,什么引子熟成,那是一条条人命啊,被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孙苏合不禁心头火起,但他很快按捺下这份情绪,不动声色地说道:“道行狩猎,就是那一连串凶杀案吧。你接着说。” “我们大造声势,吸引了许多高手来参加逐鹿游戏,这其实也是为了道行狩猎做准备。引子的熟成需要不断吞噬天道行,一个接一个,我们只能引导,不能干涉,这是随机的过程。诸多高手齐聚于此连番激战,冥冥之中可以刺激天道行的拥有者,令他们些微觉醒,更方便引子吞噬。而且如果有个万一,这些高手也可以成为我们的狩猎目标。” “等一下,你是说那一连串连环凶案的死者都拥有天道行?”孙苏合立刻问道。他虽然对此不甚了解,但听6微霜的话,天道行应该是很稀少的才对。 “啊,我忘了说了,引子需要的天道行不是你所理解的那种。所谓天道行,就是“时、势、命、运、结、道”六者因缘际会的产物。拥有者其实并不稀少。但是,绝大多数人都表现不出什么特殊能力,有的也是极其微弱可以忽略不计。像6家的“摄神取念”,黄志成的“遇我而开”,这些威力强大的天道行确实是凤毛麟角。不过对引子来说,这些都是一样的。” “但是似乎没那么顺利,出现了许多意外,不是吗?是你有意为之?”孙苏合直接直指核心地问道。现在看来,这个蔡勋如才是最了解真相的人,就连老爷子也有一些地方被他骗过了。 蔡勋如微微摇头,“一开始不是的。第一个意外是画先生,他听到《辋川图》的消息之后直接杀到谭轩面前想要杀人夺画。结果惹出老爷子来,只试了一手便让他知难而退。那时我们已经注意到,黄志成不知道现了什么,一直在暗中调查我们。老爷子立刻想到,画先生正好可以成为吸引黄志成注意力的绝佳掩护。于是便由我出面,以《辋川图》为诱饵,暗中驱使画先生为我们办事。” “之后便是第二个意外,谭孝恭,从这个意外开始,我突然醒觉,我们缜密无缺的计划其实相当脆弱,一个小小的意外就能影响大局。”蔡勋如又悲又苦地惨笑道:“我心里很矛盾,那种苦闷,那种苦闷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开始制造意外。”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来龙去脉(3) “慢着,谭孝恭是怎么回事?”孙苏合大概知道谭孝恭就是延请赵淮南、楼君和6微霜的那位,于是立刻追问道。 “怨气引子选择吞噬的对象是随机的,我们只能引导,却不能干涉。我记得是六月十二号,第三个被吞噬者在我们的安排下心脏病猝死。一切都计划得天衣无缝,但是阴差阳错之下,他猝死的地点正好在泰古大酒店,谭孝恭一方的基地便设在那里。他猝死的时候恰巧谭孝恭在场,骚乱之中,怨气引子竟然选择了谭孝恭作为下一个吞噬对象。” 孙苏合恍然大悟,许许多多的线索都串联到了起来。“原来如此,如果你们贸然杀了谭孝恭的话,不但会影响到整个逐鹿游戏的进行,甚至还有可能被人现道行狩猎。再加上黄志成在暗中虎视眈眈,一个弄不好,你们的真正目的就会暴露出来,到时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没错,你看得很准。只是一个小小的变数,一个小小的意外,差点就毁了整个计划。我从那时起就忍不住开始设想如何能够人为地制造意外。” “那你们是如何处理谭孝恭那件事情的?”孙苏合问道。 “是老爷子亲自出的手,只要谭孝恭不死的话,我们就可以故布疑阵,就算有心人追查,也只会往逐鹿游戏上想。六月十九日凌晨两点,老爷子和画先生闯阵夺人,画先生大打出手,吸引了所有注意力,老爷子则暗中出手斩出谭孝恭的道行,在确保了引子熟成过程不受影响的同时也保证他不死。虽然谭孝恭成为了只有一口气在的行尸走肉,不过好歹也算活着,这就够了。” “然后呢,你真正开始动手脚是在张战身上吧。”孙苏合做出一切尽在把握的样子,刻意营造气氛,引导蔡勋如不断坦白。 “不错,我们早就知道张战其实是黄志成布下的暗子,所以我暗中安排,将一些蛛丝马迹泄露给他。但是老爷子毕竟盯着,我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只能等他自己慢慢调查。” “结果他在调查的过程中成了怨气引子的下一个吞噬者。”孙苏合感到一丝冰冷的黑色幽默,真是个沉重的玩笑。 “是啊,因为他和黄志成的关系,老爷子盯得很死,并且准备在他身上故布疑阵,将黄志成的注意力引到画先生身上。这虽然打乱了我的计划,但也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契机。我下了很大决心,冒着极大风险,将部分真相透露给了张战。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于是答应利用自己的死亡为我传递出一个最重要的情报。” 孙苏合一字一顿地说道:“死亡时间数列!” 他接着问道:“但是为什么前面的时间都是准的,到我身上却提前难了呢?” “那只是计划中的时间表,实际上什么时候动是由老爷子独断,条件满足了自然不会拖延。我不知道张战用的什么手法,情报确实传递出去了,可是却没有及时传到黄志成手上。张战死时已经是七月二十四,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不得不冒了另一个风险,我启用了原本用来监视张战的一手暗棋,就是赵清。表面上,我是用他防微杜渐,监视似乎现了什么的游英雄。实际上,我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一旦他进入黄志成的视野,立刻就会泄露谭孝恭的情报。不过这其中还是出了点岔子,从他身上得到情报的不是黄志成,而是6家的小姑娘。后来你们都知道了,黄志成和您两位都从我这边得到了遗迹的大致方位。” 赵清,孙苏合觉得这个名字好熟,可是一时却想不起来。 “是那天在游英雄家的那个醉汉。”艾丽丝在心里提了一句,孙苏合立刻记了起来。 “好家伙,原来都是算计,老爷子,蔡勋如,黄志成,一重一重,如果不是蔡老头说出来,谁能想得到这里面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博弈。这真真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啊。”孙苏合禁不住在心里喟叹不止。 “快接着问啊,看还有多少料可以抖。”艾丽丝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知道知道。” “接下来就到我这边了吧。”孙苏合眼睛一眯,拼了老命地控制脸部肌肉,挤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冷酷笑容。 蔡勋如点了点头,又露出几分无奈的神情,“阁下确实神通广大,我到现在也看不透两位。你们和花火一战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你们那时候展露出来的实力还应付不了我和画先生的安排,更谈不上阻止老爷子了。我一心想着,只有黄志成有几分可能能够阻止得了老爷子,哎,要是早知道你们甚至能够调动遗迹,我早该……哎,现在说这些也都晚了。” 难怪这臭老头要说我以德报怨,原来就是他安排着画先生对我动手,虽然孙苏合早就差不多知道了,但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有种很复杂的感觉。 孙苏合抬眼看向艾丽丝,正好和艾丽丝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艾丽丝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对孙苏合说道:“能怎么办,杀了他吗?这样做反而遂的他的心愿呢。” 孙苏合亦是无奈的苦笑,“我看就交给老黄处理吧。你觉得怎么样?” “等一下,”艾丽丝突然想到了什么,“咱们不如问问他自己的意见怎么样?” 孙苏合不禁一笑,这提议还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恶趣味。 孙苏合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从容模样,居高临下地问道:“老蔡,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我们可是很尊重老人的,说来听听。” “我这条性命也在阁下手上,生杀予夺一言可决,何必老猫戏鼠呢?悉随尊便。”蔡勋如平淡得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孙苏合和艾丽丝都觉得无趣,艾丽丝想了一会儿,“我看不急交给老黄。我们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实在太少了,蔡老头是个再好不过的资料库,先把他拿在我们手里吧。” “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孙苏合也觉得很有道理。“好,那就暂时先这么办。” 孙苏合俯下身去帮蔡勋如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你想死,可没那么便宜。既然悉随尊便,那我就偏要你活。你先老老实实地躺着吧。” 他说完看也不看一脸惊愕的蔡勋如,背着手慢慢踱到窗边,目光深远地望向天空。 那里,一抹朝阳正喷薄而出,浓浓烈烈地映红了整个视野。 天,终于亮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1) 孙苏合望着初升的朝阳,扶着窗栏在心里问道:“怎么样,有没有那么一点深不可测的味道?” “不知道哎,但我特别想笑,自己看自己卖蠢真有种特别羞耻的感觉,好尴尬啊。不行不行,你快别装了,再装下去,我真要给你两拳。”艾丽丝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孙苏合大感失望,“诶,会吗?亏我装得那么辛苦。难得这阳光正好配合,我还以为多少能有点那个意思呢。” “白痴啦,快给我滚过来,你不是还有个狗屁“爷爷”要处理吗?” 艾丽丝说着掣出法杖,当空一挥,地面上植物疯长,瞬间在这个大病房里隔出一个保密的空间。 “对哦,对哦。到底什么鬼啊,快快快,快帮我看看。”孙苏合赶紧拂开几棵小树的枝叶,钻进这个临时构建的保密空间。虽然那个奇怪的声音好像没什么恶意,但有那么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东西就藏在自己的身体里,孙苏合想想都觉得瘆人得慌。 “先坐,你先坐好。”艾丽丝随手一挥,地上立刻结出一张舒适的藤蔓座椅。 孙苏合坐好之后,艾丽丝默不作声地盯着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得孙苏合心里毛。 “到底搞什么鬼?你倒是说句话啊。”孙苏合忍不住问道。 艾丽丝并不答他,嘴角诡异地一挑,从袖子中抽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来。 “干嘛?”孙苏合眉头大皱,“你哪里又弄出把手术刀来?” 艾丽丝突然展颜笑道:“刚问一个医生借的。” “这也能说借就借?这医生也太不专业了吧。” “你也不看我长什么模样。”艾丽丝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这都小意思,手到擒来。” 孙苏合哑然失笑,“说实话,你这,我真是,心里觉得就怪怪的。” 就在孙苏合说话的瞬间,艾丽丝突然握紧手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扎孙苏合的心脏。 孙苏合愣了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艾丽丝,那冷酷的笑容,那刺骨的杀意,她来真的! 孙苏合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一手捂胸,一手就要推开艾丽丝。 艾丽丝轻轻巧巧地避开孙苏合推过来的手,笑着说道:“快看,狗屁“爷爷”被我诈出来了。” “哇,你搞什么鬼啊,尿都差点给你吓出来了。”孙苏合一边连声抱怨,一边循着艾丽丝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胸口,只见一缕淡薄的墨色以毫厘之差挡在了手术刀前面。艾丽丝笑着又拿手术刀用力往前戳了戳,可是那一缕墨色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挡得手术刀完全无法寸进。 艾丽丝满意地将手术刀一收,“抱歉抱歉,原谅我没有事先告诉你。如果不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危机,估计它是不会现身的。” “这到底是什么啊?”孙苏合试着用手去摸那缕渐渐散去的墨色,可是手指直接穿了过去,好像那只是一个镜花水月的幻影。 “刚见过呢,你想想是什么?”艾丽丝卖了个关子。 “是什么啊,什么时候见过?”孙苏合说着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 两人同时异口同声地说道:“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孙苏合的眉头皱成一团,他看着自己的身体,感到浑身不自在,之前怨气缠身让他至今心有余悸,现在又不明不白地来了位大爷。“这什么时候搞到我身上来了。前门送鬼,后门迎神,我真是见了鬼了。” 艾丽丝眯着眼睛看向孙苏合,“是神是鬼,和他聊聊再说吧,我倒是没想到,这诗情才气居然也有自己的意识。这可真是有意思了。我越来越感兴趣了。” 孙苏合觉得自己好像被科学怪人盯上的小白鼠一样,“你在想什么呢,你别这样看着我啊,看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没什么,没什么。”艾丽丝连连摆手,可是孙苏合看不出半点诚意来。 算了,孙苏合决定还是彻底无视她,不过艾丽丝说的聊一聊倒让孙苏合也起了兴趣。 “你说聊一聊,怎么和他聊?” “当然是去你的,呃,他管那叫“心象空间”是吗?” “是,那个狗屁“爷爷”好像是说叫心象空间来着。”孙苏合想起那如在梦中可又无比真实的世界,老家的小院,天空的森林,亦真亦幻,若虚若实,“那是我的内心世界吗?” “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那是自我意识的具象化。是探索自我,认识自我的过程。也是意念锤炼的必经之路。一般来说,要在意念锤炼上下数年苦功,才能初步睁眼看到那个世界。你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这一大堆破事看来比什么锤炼都好使,直接让你一蹴而就了,省了好些功夫呢。” “这算什么因祸得福,我宁可不要这个福。”孙苏合一想起来还是心里惴惴,“我现在一想,能活下来真是奇迹,但凡有一点差错都够我死一百次了。” “哈哈,结果是好的就好了嘛,不说这个了。我们先去会一会他吧。”艾丽丝说着抖了抖手中的法杖,法杖泛起微光,还原成念草的模样,“你的念草种子还在吧。和之前教过你的一样,静下心来,催动念草,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孙苏合微一点头,依言而行。他使用起念草来已经颇有几分心得,很快便澄心静气,掌心的念草迅成型,与艾丽丝掌中的缠绕在一起。 孙苏合的意识进入一片黑暗之中,这次他早有心理准备,并不觉得惊慌,反而饶有兴致地观察起这寂静无声的黑暗。可是,再怎么观察,还是完全的黑暗,完全的死寂,什么也没有。 艾丽丝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睁眼,睁眼,你闭着眼睛看一辈子也看不到东西。” 孙苏合试了几次,一点效果也没有,只能向艾丽丝求助,“要怎么睁眼啊?” “你之前不是成功过了吗?就按那个经验去做就行了。这个只能你自己体会,我很难通过语言教你的。” 孙苏合仔细回想当时那种醍醐灌顶般的感受,可是那种感觉玄之又玄,似乎越是强求,离得就越远。屡试不成之后,孙苏合立刻决定改变思路,什么也不去想了,放空一切,让心思彻底沉静下来。 黑暗瞬间退去,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孙苏合现自己又站在了老家的小院里,艾丽丝在身旁好奇地四下打量。 “出来见一面吧。”艾丽丝提声说道。 伴随着一声叹息,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出现在了小院里。 明明近在咫尺,可是孙苏合对着那个人影看来看去,怎么也看不真切。 “这是你的心象空间,你觉得它模糊,所以才会看不清,你想看清,自然就能看清了。”艾丽丝提点道。 这番话虽然说得有些玄,但孙苏合已经初步感受到这个心象空间的奥妙,很快便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他心念一动,那个人影的形象立刻清晰起来。 一个面相愁苦的老头臭着脸出现在了孙苏合面前。 孙苏合忍不住想起怨气那回事,顿时心头火起,“他奶奶的,公共厕所吗?一个两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第一百二十五章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2) “他奶奶的,公共厕所吗?一个两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孙苏合言语恼火。没想到那面相愁苦的小老头火气更大,他背起双手,训小孩一样把脸一板,“你这后生小子,怎么乱骂人,还敢对爷爷火,不是爷爷我救你,你早也死了。你怎么好这样和爷爷说话?” 他说着瘪着嘴转向艾丽丝,“还有你这女子,忒也乱来。” 居然有这种程度的自我意识,艾丽丝又惊又喜,她有心试一试这一位的智能究竟有多高,于是故意把脸一沉,反唇相讥道:“哈,谁是女子,我是你爷爷。” 小老头疑惑地看着艾丽丝,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你骗人,你不是我爷爷。我才是爷爷。” “你说我骗人?我骗谁了,你是人吗?你是什么呢?”艾丽丝立刻问道。她这话看似是无聊的抬杠,实际上涉及到一个相当严肃的自我认知问题,她很想看看这位“爷爷”是如何认识自己的,是诗?是人?还是什么? “我是……”小老头一脸疑惑地想了想,脖子一梗,“我是爷爷!” 孙苏合看得哑然失笑,这一位虽然张口爷爷闭口爷爷,但是实际上倒像个故作老成的小孩子。他的意识灵性绝对不低,但却没有勾心斗角的机心城府,反而一派天真。只是不知道他的意识是如何形成的,又是从何处学得语言等各种知识,真是谜团重重。 “抱歉抱歉,我不该随便火的。谢谢你救了我。多亏有你啊,你真厉害,太感谢了,真是太感谢了。”孙苏合笑着给他猛戴高帽,虽然听起来很假,但对方却颇为受用地连连点头。 孙苏合想了想,“不过,爷爷是不能乱叫的,既然你是依托《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而产生的意识,那我就叫你茅哥吧。” “茅哥,茅哥……”小老头自言自语地念了好几遍,不禁喜笑颜开,“不错,不错,爷爷我以后就叫茅哥了。不对,哥哥我以后就叫茅哥了。” 他这么一说,整个人居然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眨眼之间,由一个面相愁苦的枯瘦老头变成了一个相貌清癯的年轻人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孙苏合惊讶地问道。 艾丽丝一边双目放光地看着茅哥,一边随口为孙苏合解释道:“我猜是因为名字的关系吧。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嘛,名字是非常重要的。这不但是自我认知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涉及到魔法中许多不可说不可论的神秘因素。而且因为这里是你的心象空间,所以这种影响便表露得格外明显。” 茅哥摇头晃脑地接过话头说道:“就是嘛,你这后生小子真是不懂,孔夫子也说了“必也正名乎。”哎,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不行啊。” 艾丽丝奇道:“你怎么知道孔夫子说过这句话?” 茅哥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愣了一愣,然后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句话。天生就知道了。也许哥哥我就是天才吧。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哥哥我曰:我乃生而知之者也。” “唉呀,茅哥,您真是天才呀!我好敬佩你哦。”艾丽丝夸张地连连鼓掌,直乐得茅哥手舞足蹈,飘然欲仙。 艾丽丝看关系拉得差不多了,于是话锋一转问道:“茅哥,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的呢?或者说你记忆里最早的情景是什么?” “那还能是什么,你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我就来气。哥哥我自从有意识以来就一直呆在那个鬼地方,只能天天看人打架。”茅哥愤愤不平地说道:“一个疯子,一个傻子。对了,一开始还有一个念经的。不过,念经那个早早油尽灯枯了,剩下那两个却老有人来添柴加火,越斗越精神。真是烦死哥哥我了。” 孙苏合与艾丽丝对望一眼,推敲猜测道:所谓的疯子指的大概就是怨气吧。而傻子应该是指《侠客行》?看来并不是所有的诗情才气都有自我意识,都有智能。至于念经的,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茅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念经的就是念经的呀。这都不懂,笨!笨!笨!” “茅哥,小弟我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荣幸,让您老人家屈尊到我身上呢?您老人家是准备长住呢?还是准备什么时候搬家呢?”孙苏合问出了这个自己最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嘛,哥哥那个时候感受到了你的心意,你这个后生竟然有几分心怀他人的胸襟,虽然我觉得你就是个笨蛋。”茅哥好像有些害羞,不情不愿地说道:“不过你的心意让我本能地对你有些好感。” “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是啦。我乱说的。”茅哥突然大声说道:“不选你还能选谁嘛,那个凶女人吓死我了,落到她手里肯定直接就把我的意思给抹掉了。剩下两个老头病病怏怏的,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有你这个女子啊,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也是厉害的呢,哥哥我可没那么傻落到你的手中。” 艾丽丝促狭地笑着,眼睛眯得像只狐狸,“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啦,但是,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啊,你这女子,”茅哥双目圆瞪,“不好乱说话的。” 孙苏合白了艾丽丝一眼,对着茅哥问道:“您老人家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准备在我这里住多久?” “当然是住到你死掉为止。除非你有朝一日能够修行到“从心所欲”的境界,否则我也走不了啊。不过还是不要了,万一你修行到那个境界,起了什么坏心眼,把哥哥我的意识抹掉了,那就不好玩了。” 茅哥认真地掰着指头盘算着,“放心吧。哥哥我本来就对你没什么期待,看你的样子就算再练一百年也没用。哥哥会等你死掉的,反正对哥哥来说也不过是打个盹的时间。最好你死之前找个山清水秀渺无人烟的好地方,或者是找个实力高强,心地善良的人,那也不枉费哥哥我救你一条性命了。” 孙苏合挠了挠后脑勺,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几分尴尬,“茅哥你说话还真是伤人啊。” “不过茅哥你那么厉害,以后我要是遇到了危险,你可得罩我啊。你的那些神功妙法,能不能借我使使啊,也算交个房租嘛。”孙苏合嘿嘿一笑,露出一副奸商嘴脸。 “滚滚滚,哥哥我可没兴趣理你。好不容易不用对着疯子和傻子了,哥哥我要好好睡一觉了。”茅哥说着身体由实化虚,一下子消失不见。 孙苏合无奈地问道:“这算什么名堂?都是诗情才气,我看那老爷子拿到手就能用的,稀里哗啦,厉害得一塌糊涂。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位。我到底能不能用他的力量啊?” 艾丽丝答道:“除非你以后修行得足够厉害,不然就只能看他心情了。” “诶,等一下,”孙苏合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你说他在这里,能不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呀?” “干嘛?君子坦荡荡,何事不可对人言?你不是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吧?诶……” “我说认真的,你别耍我了。” “这是你的心象空间,当然你的地盘你做主啦。你想给他看,他就看得到,你不想给他看,他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以你现在这种弱鸡一样的控制能力,肯定免不了要有一些情绪漏给他知道的。”艾丽丝猥琐地笑道:“你要是觉得害羞,最近就不要左手右手慢动作了吧。” “白痴啊你,滚滚滚……” 第一百二十六章 恋爱直球 孙苏合望着茅哥消失的地方,“只能这样不了了之了吗?” 艾丽丝答道:“等我再慢慢仔细研究研究,或许会有新的想法。目前,暂时也就只能这样了。先出去吧,还有件麻烦事要处理呢。” “什么事啊?” “出去再说吧。” 孙苏合尴尬地挠了挠头,“可是要怎么出去?” “你上次是怎么出去的?”艾丽丝问道。 “给人一拳砸脸上砸出去的。” “哦。”艾丽丝说着掰了掰手指,握拳,松拳,握拳,松拳,盯着孙苏合的脸,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孙苏合连连摆手,“别别别,别搞我了。快教我个正统的,正常的方法。” 艾丽丝拳头一收笑道:“怕什么,我又没说要打你。要说方法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方法。你自己静下心来去找那个感觉就好了。其实从这里出去还是蛮简单的。进入这个空间才是考验修为的部分。” 孙苏合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果然很快就找到了一种游走于虚实之间的微妙感觉。待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看到的已经是医院病房里的小小密室。 真耶?幻耶?虚耶?实耶?孙苏合第一次如此意识清晰地穿梭于真实世界和心象空间之间,他看着自己,看着周围,心中不禁生出庄周梦蝶的感慨。 “好了好了,别悲春伤秋了,多玩几次就习惯了。现在快把衣服脱掉。”艾丽丝催促道。 “诶?脱衣服干嘛?” 艾丽丝拍了拍孙苏合的脖子,“之前在遗迹里不就和你说过了吗,我们用来辅助意念联接的那个黏糊糊的玩意儿已经侵入你的脊椎了,再不取出来接下去就是侵入大脑,到那时候就麻烦了。” 孙苏合被说得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吓吓我呢,是真的啊。那玩意儿那么危险你还用?” 艾丽丝把玩着手术刀说道:“当然是真的。魔法本身就是与危险相伴,这再正常不过了。不过这个阶段还不要紧,我只要在你脖子上切个小口,然后慢慢将它引导出来就是了。” 艾丽丝随手一挥,地上的藤蔓立刻结出一张台子来。孙苏合不敢怠慢,赶紧除去上衣,乖乖地在台子上趴好。 艾丽丝取出一套刚刚和手术刀一起借来的消毒灭菌工具,做足准备工作,然后在孙苏合的后脖颈上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嘶……”孙苏合倒吸一口凉气。 “很疼吗?应该还好吧。” “疼倒还好,就是,就是有些害怕。”孙苏合不好意思地说道。 “神经病,死也不怕,怕这个?” “那两码事,不一样啊。” “怕也没办法,忍着吧。”艾丽丝说着把刀一放,抽出法杖,对准伤口念念有词。 三道微型魔法阵错落有致地同时出现在伤口附近。艾丽丝借助魔法阵仔细探查了一会儿,眉头不自觉地越皱越紧。 “已经和神经部分融合了吗?我说奇怪了,按理来说你应该失去怨气附身期间的记忆才对。原来是它阴差阳错地帮你备份了记忆。” “这是什么意思?是好是坏?”孙苏合有些紧张地问道。 “也不能算坏事吧,只是处理起来一下子就变得很麻烦了。又要保证你记忆的完整性,又要不损伤神经地进行分离。看来要慢工出细活了。” 艾丽丝一脸严肃地想了又想,仔细推敲出了一个稳妥的方案,这才极其精细地操纵着法杖,开始慢慢动手。 孙苏合双拳紧握,额头上汗水涔涔,一种钝钝的痛感连绵不断地产生,虽然不到无法忍受的程度,但却持续,稳定,不断积累,折磨得孙苏合心烦意燥。 艾丽丝很快注意到孙苏合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忍一下吧,这个不能麻醉也不能止痛,我看看找点事情帮你分散一下注意力。” “对了,你帮我把手机……”孙苏合说着叹了口气,“哎,算了,肯定已经变成废铜烂铁了。” 艾丽丝看了看,“确实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咦,这不是6微霜的扇子吗?怎么还在你这里。” 她随手一指,那柄和式紫檀折扇立刻飞到她的手中。艾丽丝大感兴趣地拿在手中把玩着,虽然没有特别显眼的神异之处,但是光凭丝毫未损这一点就足见这柄折扇绝非寻常。 “啊,这个,说起来,就有点,就有点复杂。”孙苏合支支吾吾地说道。 艾丽丝嘿嘿一笑,她一眼就看出了孙苏合微妙的情绪变化,这么好玩的事情哪里肯放过?艾丽丝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小子粉面含春,瞎子也看出来了。还复杂,复杂你个大头鬼。快点给我老实交代,你不是喜欢上6微霜了吧?” “不是,怎么可能。”孙苏合斩钉截铁地否认道。 “那怎么我一提扇子你就春了?”艾丽丝大笑着起哄:“恋爱了恋爱了,哈哈哈……” “白痴啊。” “你脸皮很薄诶。到底是谁呀?说嘛说嘛。” 孙苏合知道瞒艾丽丝不过,干脆红着脸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原来是花火。”艾丽丝点了点头,“嗯嗯,我理解我理解,我猜也是呢。哈,我也蛮喜欢这孩子的。” 孙苏合脸颊绯红地埋怨道:“那你还偏要问我。” 艾丽丝一本正经地说:“有没有亲口说出来可是差别很大的哦。看来你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 艾丽丝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最了解你的人是谁吗?” “不就是你喽。” “诶,不是,我是说,有的时候最了解你的不是父母,不是朋友,甚至不是你自己,而是和你战斗过的对手。我和花火虽然只有一战之缘,但没有比这更直接的交流了。我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喜欢,我支持你。” “嗯,嗯。”孙苏合不自觉地咧嘴笑着,连连点头。 艾丽丝拍了一下孙苏合的脑袋笑道:“你还真是一往情深啊。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说点她的好话,你这头就跟小鸡啄米一样点个不停。” 孙苏合把脸往下一埋,轻声道:“我没多少经验,你帮我出谋划策一下嘛。” 艾丽丝拍着胸口大声说道:“好说,好说,就等你这句话呢。你准备什么时候赴约?” “说实话,我现在就好想见她。不过现在这个样子,又累又脏又臭的,太不尊重人了。我想待会儿洗个澡,休息一下再说吧。” “那么你有没有想好怎么表白呀?”艾丽丝问道。 “没有,别说表白了,我完全不知道见面之后该说些什么。总不能干巴巴地聊些蔡勋如的阴谋诡计吧。所以才让你帮我出谋划策啊。”孙苏合说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诶,对了,你在那个世界有没有谈过恋爱啊?” “呵,”艾丽丝不屑地一笑,“你以为我是你啊,当然谈过了,不止谈过,我还是情场高手来着。” “真的假的?”孙苏合正准备抬杠,忽然整个人一呆,满脸严肃地问道:“等一下,你谈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什么男的女的,我的种族又没有人类的性别区分。” “哦,原来是这样啊。哎,不管了,你既然说得那么厉害,你帮我想一想嘛。” 艾丽丝一边精确地操纵着法杖,一边以手抚胸,抑扬顿挫的吟诵道:“啊,火,你是光明的天使!因为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地驰过了天空一样……” 艾丽丝说得兴起,孙苏合越听越觉得不对路子,赶紧打断了她:“停停停停停!这是哪里来的十八流言情小说主角啊,要我说这种话我还不如直接死掉算了。” “什么十八流言情小说,这是莎士比亚好不好。”艾丽丝不满地纠正道。 “是吗,好像还真是。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吧。不过莎士比亚也不行啊。赶紧换一个。” 艾丽丝沉思了一会儿,啪地一掌拍在台子上,“先是壁咚你懂吗?”她说着俯身凑到孙苏合耳边,压低声线一字一顿地说道:“做我的女人吧。” 孙苏合差点笑出声来,“这又算什么,五十度灰吗?正常一点啊,正常的,普通的那种,啊,但又不会太普通的感觉。” “你怎么屁话那么多,又要求这个,又要求那个,你自己又不想。” “拜托,是你说自己情场高手,我才让你帮我想的。你这什么高手,骗人的吧,我看还不如我呢,越活越回去了。” “是吗?”艾丽丝一把捏住孙苏合的脸就是一阵乱揉。 孙苏合趴着不敢乱动,只能惨遭蹂躏,半点还手不得。 艾丽丝心满意足地欺负了孙苏合一番之后,还是觉得没有找回面子,于是脑筋一转,决定直接从根本上驳斥孙苏合。 “干嘛想那么多套路。是什么样就什么样,把自己的真心诚意表达出来就好了。你想要她爱上的是你孙苏合,不是戴着面具的你。要我说,再多花哨的技巧也不如一真诚的直球。” “一直球。”孙苏合心头一颤,大有触动。他喃喃地念了一遍,“好,就一直球!”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细雨迷蒙(1) 秋天的傍晚,夕阳挥手带走了最后一缕霞光,世间万物染上如水的幽蓝。天空中下着迷蒙的细雨,雨丝如雾如纱,似乎能够随手拂去。对于秋天来说,这份润泽实是难得的恩赐,或许真是天有所感,所以特意降下它来温柔地抚慰着这座惊魂甫定的城市。 孙苏合手持折扇,信步行走在雨中。寿山石小印微微颤动,但孙苏合多半时间并没有注意它,有一种更加直接的默契正化作路标指引着孙苏合。 孙苏合没有打伞,雨水微微润湿了他的面庞,他的心情也像被润湿了一样,只是似乎有些润过头了,一颗心泡在了水中,兀自纠结着。他热切地期盼,但又紧张地畏缩,不想去想,可又止不住去想。 不知不觉之中,孙苏合已经踏上了灵隐山的青石山路,仙灵所隐的名山宝刹现在已经成为了游人如织的著名景区,仙气寥寥,俗气却是不少。好在此时游人不多,偶有几人擦身而过,微一点头,不着言语,倒让些许俗气化成了温暖的人间情味。 孙苏合拾级而上,还未走几步,突然心有所感,他抬眼望去,山道边上,迷蒙的细雨如轻云蔽月,一道纤细的背影俏立其中。期盼与紧张一起化作了满溢而出的微笑,孙苏合不自觉地快走几步。 “我等了五分钟了。”花火回身对着孙苏合轻声说道,语气之中似有责备又似欣喜。 “抱歉。”孙苏合心中欢喜地道歉,“你知道我会来?” “嗯,感觉。”花火缓步往山上行去,“苏合,陪我走一段好吗?” 孙苏合脱口而出:“当然好。” “一直忘了和你说了,我姓孙,全名该是孙苏合才对。” 花火脚步一停,微微回首看向孙苏合的眼睛。“我知道,你说你叫苏合,我便叫你苏合,不喜欢吗?” 两人四目相对,孙苏合迎着她澄澈的目光答道:“喜欢。” 花火双手抬起,轻轻转身,一身月白色的裙装伴着淡淡的幽香裙裾翻飞。 “好看吗?我请阿霜帮我选的。”花火微微笑道:“虽然她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被雨润湿而些微散乱的发丝,可怜可爱气韵生动的俏皮笑容,线条清晰略微显瘦的锁骨,裁剪合身素净淡雅的月白裙装……孙苏合一时看得痴了。他想起自己穿着一身日常的休闲便服,心里止不住地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与此同时,他心中后悔不迭,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注意到一向利落打扮的她今天特地穿了裙子呢? “怎么了?”花火看着讷讷不语的孙苏合问道。 孙苏合羞涩地一笑:“太可爱了,我说不出话来了。” “真的吗?我不常穿这样的衣服,会有奇怪的地方吗?” 怎么可能会有奇怪的地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真是何处不可怜。不过这样一想,孙苏合突然忆起一句乐府诗来: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她短发的样子是很可爱没错,但也好想看她长发的模样,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的美呢?孙苏合这样想着,不禁喃喃说道:“如果是长发……” 话刚出口,孙苏合立刻反应过来,赶紧住嘴不说,这番心思可不能随便宣诸于口,太唐突了,太轻浮了。 “你喜欢长发吗?”花火问道 “不,啊,刚才,刚才那一瞬间,突然觉得长发更适合你,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孙苏合支支吾吾地说道:“请不要在意。我知道的,头发也是很重要的修行手段,不能随便。” 花火好奇地问道:“诶,是这样的吗?” “是艾丽丝说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的话,只是单纯觉得短发比较方便而已。” “是这样啊。”一提到艾丽丝,孙苏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对了,我和爱丽丝其实是那种兄弟一样的关系。她就像是我的哥哥,没有别的关系。” “是吗?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花火似乎浑不在意地说道。 “我……”孙苏合差点脱口而出因为我不想你误会,因为我喜欢你啊,可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犹豫了一刹那,就这样说出来吗?合适吗?会不会太急了?不,想好了要一发直球,真真诚诚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的。 孙苏合猛地下定决心,可是那一刹那的犹豫,花火已经往前走了。孙苏合对着空气,满腔的决心又被拖入了犹豫不决的泥潭之中。 花火继续向山上走去,孙苏合并肩而行,但气氛却变得尴尬而微妙。 沉默如石,如山,沉沉地横亘在两人之间。孙苏合好生焦急,他开始不断没话找话,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尴尬也好,无聊也罢,至少不要再沉默下去了。 “苏合,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不过有时候我会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和你离得很近。”花火伸出手指,似乎在触摸前方空气。“所以,不需要特别找各种话题来照顾我,就这样一起走一段吧。” 孙苏合心里一暖,微笑着点点头。沉默因为这一句话变成了胜过千言万语的默契。 长条的青石铺就了脚下的山道,路旁的树与草演绎着枯荣的禅机,雨水拍石,更显静谧,迷蒙的细雨织成了稀疏的帘幕,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只有你,只有我,不需要多余的话语,只是这样并肩而行便是一种深邃的幸福。 孙苏合享受着这一刻的亲近,他真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让这一段路一直走下去。 山路转过一个弯道,分出岔口,一条大路直通隐于山间的名寺宝刹,一条小路则继续上山。 花火双手合十,遥遥一拜。 “你信佛吗?”孙苏合好奇地问道,他印象中的花火可不是讲慈悲戒律之辈,反而有种异常的好战欲。 “不信,不过我不讨厌这种安静古朴的氛围。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任性地选择了在这里等你。”花火对着孙苏合调皮地合手一拜,“明明是难得的约会,抱歉,迁就我一下吧。” 孙苏合如饮蜜糖,也笑着双手合十一拜:“不要抱歉,我也喜欢这种感觉。这是真心话。” “那么,可以陪我往山上再走一段吗?”花火转向上山的小路。 “嗯。”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细雨迷蒙(2) 到达山顶的时候,孙苏合已经起了一身薄汗,身上的伤处开始发疼发痒。 这时,一阵清爽的夜风拂面而过,孙苏合向前望去,山下的西湖在这细雨之中好似不施粉黛捧心而颦的西子,城市之中灯光炫丽宛如星河流动,视野挣脱了桎梏,无限地向外延伸,心胸顿时为之一阔,身上的种种不适也不翼而飞。 花火凭栏而立,巧笑嫣然,夜风拂过,裙角翩飞,她飘然若仙,似要乘风而去。 “花火你想看这份风景吗?”孙苏合扶着石制围栏,迎着轻风细雨,极目远眺。 花火撩了撩额前的刘海,目光迷离,“嗯,我很喜欢这份景色,但是比起美景本身,我更喜欢这种超然物外,无拘无束的感觉。苏合你一定懂我这种感觉吧。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茶馆聊天的时候吗?你说你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其实我一开始并不相信,但我逐渐能够感觉到,你身上那种被命运耍弄的无奈,还有像一柄利剑一样要斩破这种束缚的勇气。恭喜你终于脱离樊笼。” 孙苏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哪有什么勇气,都是逼不得已,觉得好不甘心,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罢了。” “是啊,逼不得已。”花火低声说道,好像是在回答,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份浓烈的孤独和悲伤缠绕在她的身上,她的话中。是什么触动了她的愁思?孙苏合很想安慰她,为她分担,但是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有种感觉,如果贸然触碰这份情绪,如果只是说些安慰人的套话,那反而会是对她的伤害。 花火微微摇头,似要甩走这份情绪,“雨开始大起来了,我们去那边的凉亭坐吧。” “好。” 孙苏合走快一步,掏出纸巾,展开铺在石板上。 “谢谢。” 花火坐下来俯身解开右脚上的鞋扣,把鞋褪下一半,然后把左脚上的鞋扣也解开,用脚勾住鞋帮,随意地晃荡着。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孙苏合点点头,“当然记得。我说:如果我们能再见面的话,我会告诉你理由。” “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你走之后,我很后悔,我以为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花火好奇地问道:“我想不出来你是怎么从那个人手中逃出性命的,方不方便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呢?” “很简单,因为我答应了要来见你,所以就勇敢地披荆斩棘,逃,不对,英勇地杀出一条生路来了。”孙苏合说着自己也觉得脸红,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啦,但其实就是拼命地想要活下来,很难看地挣扎着,然后,或许是阴差阳错吧,突然,一切都结束了,我还活着。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你比较想听哪部分的故事呢?” “不如从头说起吧。” “诶,我还想选我比较帅的那几个部分着重说一说呢。” “原来有那种部分的吗?” 两人说着同时哈哈大笑。 孙苏合于是从自己与艾丽丝的相遇说起,结合蔡勋如的坦白,把这一连串的事件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至于其中涉及到艾丽丝的来历的部分,孙苏合很坦白地告诉花火,没有征得艾丽丝的同意,暂时不可以详细地说,不过之前他们在茶馆里的自我介绍,虽然有所隐瞒,但说的都是真实的。 花火对此毫不介意,很认真地听完了整个故事。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一笑,“原来我们都是身在局中的棋子。”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了结,你也不必再担心自己的安危,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花火问道。 “唔,其实我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上周我还在拼命地投简历找工作呢,哈,那时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番经历吧。不过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看看它藏在面纱之下的样子。” 花火双手搭到孙苏合的肩上,目光严肃地看着孙苏合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这个世界是很残酷的,不只是你,就连艾丽丝也还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可怕之处。你们现在正踏在门口,往前一步就是无穷无尽的危险,现在转身还来得及。” “你的意思是说?” “就当这段时间的经历是一场梦好吗?做一个俗人,享受平静安全的生活不好吗?” 孙苏合眼睛一眨不眨地迎向花火的目光,“对不起,从我知道这个世界原来还有这番风景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不可能再安于做一个俗人。一个天生的盲人或许会觉得黑暗也不错,但是当他有一天获得光明看过五光十色之后,他还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继续享受黑暗吗?” “你不懂,你还不懂。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你这一次被人盯上可以说是偶然,也可以说是必然。如果你继续踏足方外的话,会有更多人恶意地盯上你,或许他们没有王禹玉那么强大,但他们的危险,他们的凶恶绝对犹有过之。艾丽丝很强,但她保护不了你,因为她自己也会非常危险。” 花火越说越急,“天道行说是上天因缘际会的祝福,但其实更是天生的诅咒。光是觉醒这一关,就不知死了多少人。你虽然过了这一关,但要想修行有成,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生死两难的险关。在你足以自保之前,你就是持金于市的孩童,你想象不到会有多少人打你主意。” “花火,你为什么要战斗呢?”孙苏合突然问道。 “什么?” “画先生,王禹玉,你明知道他们的实力在你之上,可你为什么还要毫不犹豫地挑战?” “我……”花火一时语塞,“我有我的理由。” “你也在知其不可而为之不是吗?” “所以我更加不想你也……” 孙苏合抬手打断了花火的话,他站了起来,目光越过凉亭,越过山顶,越过雨幕,直达无穷无尽的远方。 “或许你会觉得我无知,我狂妄,但是你的理由不但没有让我感到害怕,反而让我更有兴趣去看看这个世界了。” 花火沉沉地叹了口气,下了好大的决心说道:“看我。” 孙苏合收回目光,看向花火,只见她伸出左臂,右手骈指成剑,一道无形剑气蓦然发出,在如藕的白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孙苏合惊呼一声,就要去制止她。可是孙苏合甚至还没来得及行动,那道伤口已经悄然痊愈。 “你再看。”发火说着就要催动剑气再划。 “你做什么,不要乱来啊。”孙苏合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花火手指一弹,剑气瞬间割破右手中指。一滴殷红的血珠在指尖出现,很快,血珠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由深沉的血红色变成了剔透的琉璃色,其中奇光流转,似乎有火焰在燃烧。 “这是怎么回事?”孙苏合惊讶地问道。 “这就是我宿命的诅咒,沾染上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知道你那天被画先生打伤之后为什么能够那么快痊愈吗?我一时糊涂用了这份诅咒的力量救了你,让你也因此沾染上了不幸,你如果从此不再涉足方外,或许还能安然到老,一旦被人知道你接触过我的血,不但是你,与你有关的所有人都会经历想象不到的地狱。” 孙苏合紧紧地握住花火的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诅咒?但是,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想办法解除它呢?” “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花火厉声喝问道。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大声的。” “大声就大声吧,把你的话说出来,我也要把我的话说出来。告诉我这诅咒……” 花火一扬手甩开孙苏合的手,掌心剑气吞吐,直逼孙苏合的喉咙。“不许再踏足方外了,如果我再见到你,我会杀了你。与其让你经历地狱般的痛苦,不如就由我给你个痛快。” “谢谢你,你是个好人,不要再踏足方外了。”花火说完抢入雨幕之中,足尖一点,顺着绝岭峭壁远去。 孙苏合急忙追了上去,但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止步于栏杆,他最后似乎看到了花火两眼之间有光芒闪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山顶之上依旧细雨迷蒙,只是已经芳踪杳杳。 第一百二十九章 孤岛 孙苏合不知道自己在山顶又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得山,当他失魂落魄晃晃悠悠地荡到山脚时,身上已经湿透,雨水顺着发梢,顺着眉毛,肆意横流。 突然,身上的雨水后继乏力,一柄宽大的黑色雨伞不知何时飘到了孙苏合的头顶。他对此浑然未觉,依旧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你是故意的吗?”陆微霜撑着伞冷冷地问道。 “陆微霜?”孙苏合如梦初醒,他看看陆微霜,又看看她手中的伞,咳嗽一声,让似乎被堵住的喉咙好受了一点,然后道了一声,“谢谢。” “你怎么会在这里?”孙苏合问道。 “这里又不是你家,就许你来,不许我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苏合疑惑地看向陆微霜,“你不会一直都在吧。” 陆微霜狠狠地白了孙苏合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呀。我可不会做这种没有格调的事情。我问你,阿火呢?” 孙苏合的喉咙被石块般的情绪堵住,试了好几遍才终于发出声音,“她早下山了。” 陆微霜紧张地看着孙苏合,好像在审问犯人一样。“你对阿火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警告你,你敢乱来的话,我绝对饶不了你。” “抱歉,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孙苏合不想多说,低着头往前走去。 陆微霜紧紧地跟了上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孙苏合见拗她不过,无奈地苦笑道:“我一个俗人,能乱来什么?” “那可说不好,阿火很单纯的。” “再见。”孙苏合实在没有心情再理她,换了个方向,走进雨中。 但是他走了一会儿,渐渐发现,脚下的路似乎变成了一个回环往复的迷宫,不管自己怎么走,最终都会走回陆微霜身边。 “你想怎样?”孙苏合停下脚步问道。 “是你想怎样!难道非要我求你你才肯说吗?”陆微霜紧咬着嘴唇,面容决绝,似乎正要做出无法忍受的极大牺牲,“好,我求你……” 孙苏合叹了口气,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她说让我不要再踏足方外,安安稳稳过俗人的日子。如果再见到我,就杀了我。就是这些而已。” “好耶!”陆微霜握拳一挥,脸上绽放出难以置信的灿烂笑容,“阿火干得漂亮。” “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孙苏合面无表情地问道。 陆微霜心情大好,就差跳起来了。她连连挥手,“走吧,走吧。呃,请吧,请吧,再见再见。” 孙苏合转身离开,自言自语似地低声呢喃了一句:“请保护好她吧。” 即使雨声淅沥,即使隔了数米之遥,这低声轻语还是逃不过陆微霜的耳朵,她更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意味。 “等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孙苏合很想问一问陆微霜关于花火所说的诅咒的事情,但是想到这或许是她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还是忍住了冲动。孙苏合答道:“那天面对画先生的时候,你说的话我听到了一些,也看到了你的心意。她身上背负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请保护好她。” 陆微霜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别给我装疯卖傻,信不信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老实交代。” 孙苏合说:“她如果想告诉你,你又何必来问我呢?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凶狠的表情迅速淡去,陆微霜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声哀叹,“哎,气死了,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却告诉你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呢?” “难道就因为你是男人吗?”陆微霜眉头紧皱,盯着孙苏合左看右看,不住地上下打量。 孙苏合被她弄得又是尴尬,又是脸红。“呃,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吧。” “那你想怎么样?像只落水狗一样乖乖地滚蛋吗?”陆微霜问道。 孙苏合挠了挠被雨淋湿的乱发,“我刚才想过了,只要下次见面的时候她杀不了我,那我就可以一直见她了。所以在这之前,请你保护好她。” “你爱花火吗?”陆微霜突然问道,就像一个高明的剑士虚晃一招之后,剑锋直抵心脏而来。 孙苏合能够感受到陆微霜的认真,他也清楚地理解到这个问题的沉重,绝对不容许随便敷衍,也不可以左闪右避。孙苏合甚至觉得自己如果不能剖开真心,以血作答,那么以后将再也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这不是因为陆微霜,而是因为自己。 “爱。”他只答了一个字。 “爱?你又了解她什么?除去荷尔蒙的作用和自我满足的想象,你的爱还剩多少?” 孙苏合沉思良久,认真地答道:“我现在确实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些问题。因为现在我说什么都只是空口白话。但是以后你会知道,我不是轻易说出这个字的。” 陆微霜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女人与死囚的故事。曾经有一个女人一生未婚,她临死之前有人问她是否爱上过别人。她答道,有啊,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遇到过一个英俊的男孩,两人无意中对视了一眼,她便像被闪电击中一般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那个男孩是个死囚,很快就殒命于绞刑架上。那是他们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故事结束于开始之前,但爱情却留在了女孩心中,只有甜蜜,只有想象,永远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即使是离别也是早有准备的预料中事。” 孙苏合隐约听出一些陆微霜的用意,他静静地聆听着。 “女人爱上的是那个男孩,但更多的是她自己。我不是质疑你话中的真诚,但是在我看来,你的爱充其量也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没有现实生活中日常的点滴接触,再真诚的情感都只是镜花水月。你其实还未见过阿火,阿火她很温柔,可是如果靠得太近的话,这份温柔将会变成刺,刺伤他人也刺伤自己。那个孩子,是深渊。我能够看得出来,你有你自己自洽的精神,但正因为如此,两座孤岛要想结成一片,可不只是磨去棱角,而是有可能分崩离析。” “谢谢你的忠告。”孙苏合微微点头,真诚地感谢。虽然并不完全认同,但是他的心确实被触动了,他很感激陆微霜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 “算了,我也没资格对你说三道四。如果你只是把“爱”这个字当成一个轻浮的词语,简单地说出来的话,那确是和你恰好匹配的愚蠢。但如果你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还是毫不犹豫地说出来的话,我会佩服你的勇气。如果有机会再见面,做个稍微有格调一点的人吧。” 陆微霜说完将伞往孙苏合手上一抛,人便如云烟一般消失于雨幕之中。 孙苏合站在原地花了一点时间去整理情绪,然后握着伞准备离开。他刚走几步,突然,艾丽丝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一下子钻到了伞下。 “你怎么也来了?不用看着老蔡吗?” “所以老蔡也来了啊,在那边喝糖水。估计陈建明也来了吧,不知道藏在哪里呢。” 孙苏合又好气又好笑,一时说不出话来。 艾丽丝拍了拍孙苏合的后背,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拿出纸巾塞到他的手里。 “把脸擦一擦,请你喝糖水啦。” 第一百三十章 画与老蔡 路边的那家糖水铺店面不大,装修也不算精致,但却是老字号了,平常总是客人爆满,驱车十几公里只为来这里喝一碗糖水的也不在少数,但是此时,店里的客人总共也就两三位,老板面无表情,靠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今天凌晨那一战的余波正渐渐扩散开来,影响到方方面面的日常生活之中。 蔡勋如双目无神,颓然呆坐在靠着门口的一张桌子旁,手里捧着一碗杨枝甘露,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艾丽丝几乎是拖着孙苏合,把他按到桌子前坐下,然后拿起一碗暖乎乎香喷喷的生磨芝麻糊塞到他的手里。 孙苏合吹了口气,小小口抿着,一股暖流渗入五脏六腑,不但驱走了寒意,也让孙苏合的精神好了不少。 “好点了吗?”艾丽丝问道。 孙苏合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卫生间在那边,我跟老板打过招呼了。”艾丽丝指了指店里的一个小门,然后从放在一旁的包里拿出一条大毛巾和干净的衣服扔给了孙苏合。“快点擦擦干净,换身衣服,不然明天肯定感冒。” “怎么那么周到啊?”孙苏合抱着毛巾和衣服奇怪地问道。 “因为我想了想最坏的可能也就这样了,所以就早做准备喽。” 孙苏合挤出一个哭也似的笑容。“谢谢!” 艾丽丝踢了孙苏合一脚,“谢个屁啦,快去快回。” 孙苏合回来时,蔡勋如仍然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糖水,艾丽丝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台小小的笔记本电脑,正愁眉苦脸地摆弄着。 艾丽丝对着孙苏合招呼一声,“你看,画先生的那张卡其实是张酒店的房卡,我去了那个房间之后在里面发现了这台电脑,只有这台电脑,其他什么也没有。问题是这个电脑加密了根本打不开。我想着密码是不是他留给你的那串数字,可是试了好几遍,一点用也没有。” 孙苏合搓了搓手,坐下来又喝了几口芝麻糊,然后凑到电脑前,屏幕中只有一个可供输入密码的对话框,其他什么也没有。 “喂,你说那么大声,人家都听见了。在这种公共场所讨论这个真的没问题吗?” “就是公共场所才好,而且我稍微施了点小把戏,别人听不到的。” “他总不会死之前还想着让我们猜谜吧?你确定那串数字没输错?”孙苏合想了想问道。 “怎么可能输错,不就是05284435564397888吗?” “等一下,不是4397,是4396啊。你记错了。” “不可能,你之前明明说的是4397,不要怀疑我的记忆力。” 孙苏合挠了挠头,“那应该是我弄错了,我那个时候一直在想别的事。” 艾丽丝自然知道孙苏合那时满脑子想的是什么,脑子里立刻转出七八种戏谑他的玩笑话,不过看他那个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是算了吧。 那串数字果然就是密码,输入正确的版本之后,电脑屏幕一暗,然后突然跳出一段视频来。 视频里,画先生用了多种语言,重复说着同一件事,他手上包括《辋川图》在内,目前还有五幅名画未来得及处理,他希望看到这个视频的人可以依照他在电脑里留下的信息取出那五幅画并且捐赠给他早已设想好的博物馆。 如果看到视频的人可以完成这份遗愿,那么这个人将可以在合理的范围内免费驱使一个叫“剑先生”的人为他做一件事。不然的话,“剑先生”迟早会找上门来。 视频结束之后,屏幕上出现一大堆文件夹。 艾丽丝一边点开文件夹细看,一边说着:“他这个愿望也不算过分,就是最后威胁人让我有点不爽。” “老蔡,你觉得怎么处理好?”孙苏合突然向蔡勋如问道。 蔡勋如好像从冬眠中苏醒一样,慢慢放下手中的调羹,放空的双眼开始聚焦,然后慢慢地说道:“以两位的实力,又何必理会这无谓的威胁呢?随心处理便是了。” 他顿了一顿,开始仔细分析道:“依画先生一贯的作风来说,这五幅画只怕通通都是来路不正的。两位若是依言帮他处理,只怕会惹上一些不必要的事端。那些画先生的仇家不知两位的实力,届时肯定会有许多不自量力的人找上门来,虽然无碍但终究麻烦。” 孙苏合轻拍大腿说道:“他所说的在合理的范围内免费可以驱使“剑先生”做一件事,所谓的一件事其实也就是这个“剑先生”会处理那些找上门的仇家吧。这个人还真是好小气,好算计,说到底就是让人帮他做白工了。” “正是如此,以我的拙见,他这一番话是针对一般的人说的。以二位的实力,自然不必在意。若是喜欢这些画,那就留在手中,到时把找上门的剑先生打发了事就是了。如果对这些画没有什么兴趣的话,就等剑先生出现,把画给他处理,不必趟这一趟浑水,剑先生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不知道是不是艾丽丝借助遗迹压制住老爷子这件事给蔡勋如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这位蔡老头似乎大大高估了我们这边的实力,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自己的判断。 孙苏合想着不禁有些心虚,虽然平时常开玩笑说要装装高手,但高手看来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万一那个剑先生真的找上门来,哪有蔡老头说的那么容易打发啊。 不过,帮画先生挡仇还做白工,这件事更要不得。 艾丽丝与孙苏合对望一眼,心里已经有了默契。 “就按老蔡说的办吧,这件事先晾着。” 艾丽丝把电脑一合,眯着眼睛看向蔡勋如,这一位突然这么积极地帮忙出谋划策,似乎那阵劲头一过,求生的意志又燃烧起来了,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心里打的是什么念头。 “老蔡,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艾丽丝开门见山地问道。 蔡勋如倒很有几分阶下囚的自觉,“我这条命是苏合先生救的,自然是苏合先生说了算。” 孙苏合说道:“痛快一点吧,我们要听的不是这些无聊的话。” 第一百三十一章 横财 蔡勋如正襟危坐,端端正正地对着孙苏合和艾丽丝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说道:“不敢欺瞒二位。如今老爷子一走,我又成了一个走几步路都要喘气的废老头,我们竹林商社的那帮人个个都不是易于之辈,我太了解他们了,我若是落在他们手里,下场只怕十分不好。” “嗯嗯。”孙苏合喝着芝麻糊,随意地点着头,其实心里一点也不信。虽然蔡勋如说的话多半不假,但孙苏合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即使现在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但凭着他的手腕和脑子里的东西,他的只言片语可以胜过无数威力强大的道术魔法,真像他说的那么脓包,连手下也制衡不了?不可能的。 蔡勋如问老板借了纸笔,在一张便笺上刷刷刷地列出一连串数字,列完一张之后,双手捧着恭敬地递给孙苏合。 “苏合先生,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之前的事情实在是阴差阳错,希望这些东西可以稍微消减您的怒气。” 蔡勋如说着又抽出一张便笺刷刷刷地写着,“那个是随时可以动用的现金,其他的股票、基金、债券、不动产……” 孙苏合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一口芝麻糊差点直接吐了出来,上面写着的数字是孙苏合正常工作十辈子也不可能积累到的财富。 “老蔡,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蔡勋如抬眼看到孙苏合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不禁额上冒汗,连忙解释道: “苏合先生,您别误会,我不是拿这些阿堵物来轻贱于您,实在是我现在就剩下这些东西了。我们商社的珍藏现在肯定已经按照应急计划化整为零,由专门的人负责隐藏起来。最珍贵的那几件连我也不知道藏去哪里了。只有等这场风头过后,才有可能按照规矩重新联系取出。” 孙苏合之所以面色古怪,并不是像蔡勋如想的一样觉得被铜臭羞辱了。他只是觉得奇怪,这样一笔横财突然砸在头上,自己就算立刻原地哭起来,跳起来,笑起来,那也不意外,可问题在于,此时此刻,自己的心里竟然没有多大感觉。 是不是因为这个数字太大以至于完全没有真实感?说不定现在直接拍一万块钱到我脸上,我反而比较有感觉。 还是说见识了方外的精彩之后,金钱已经无法在自己的心里激起太多波澜?曾经沧海难为水,钱似乎也没那么有魅力。 孙苏合也无法解释自己的感受,但是顺着这个思路细想一层,如果我都不甚在意这些东西,蔡勋如会在意吗?再往深处想,蔡勋如真的是在消财保命吗?他对自己的性命真的如此看重?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孙苏合随手将纸一放,现在是对方有求于我,我又何必急着亮牌呢?他笑着看向蔡勋如,“老蔡,喝糖水吧。” 蔡勋如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难道真要实话实说?可是一旦涉及这等禁忌,触怒对方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虽不怕死,但却害怕心里存着的那万分之一的希望因此消失。 他为老爷子执掌竹林商社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凭他的眼光,识人断人从来都只需要随便罩上一眼便能看得个八九不离十。可是眼前这两个人,却怎么也看不透,而且越想越觉得深不可测。 孙苏合的资料他早就在道行狩猎时就查得一清二楚,没有丝毫可疑之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俗人。而艾丽丝则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半点资料都查不到。 这个艾丽丝不但实力强至可以暂时压制住老爷子,而且她对遗迹的了解连老爷子都感到惊讶,实在是谜团重重。 而更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一个如此高手和一个平凡的俗人居然可以有商有量,打打笑笑,平等相处,甚至有的时候艾丽丝似乎还会特别尊重孙苏合的意见。这实在是蔡勋如生平仅见的奇观。 他不禁心底百般猜测,这个孙苏合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能在那场大战中活下来,怎么可能只是个俗人。这样想来的话,他那毫无破绽的人生履历就显得尤为可疑了。难道这位其实是一个藏身不露的高手?或者说这是他转生延寿的无垢之体。 蔡勋如想起道行狩猎中那难以更改的恶劣“运道”,之前能够撞上谭孝恭,撞上张战,屡屡招致最坏的结果,那么最后撞上这么一位,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蔡勋如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思索再三,犹豫再三,罢了,罢了,若是再遮遮掩掩或许下场会更加糟糕。 “苏合先生,艾丽丝阁下,我并非对两位有所隐瞒,实在是心中惶恐,怕触怒二位。” “嗯,嗯。”孙苏合继续不动声色地喝着芝麻糊点着头。 艾丽丝则饶有兴致地看着蔡勋如笑笑不说话。 “遗迹。”蔡勋如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说出了这个词语,虽然老爷子从来不与他谈论有关遗迹的事情,但这么多年,他也隐隐约约知道,遗迹并不只有那么一处,其中涉及到一个难以想象的惊人秘密,对于任何知道遗迹的人来说,这都是不可谈论的绝对禁忌,而老爷子之后的行踪也与遗迹大有关系。 蔡勋如说出这个词后立刻紧张地用隐蔽的目光观察孙苏合和艾丽丝的反应,艾丽丝的眼神微不可查地一凝,而孙苏合却像听到一个普通的词语一样,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继续喝着芝麻糊。这人好深的城府啊,蔡勋如越发坚定自己之前的猜测。 他继续说道:“除了老爷子之外,便只有您二位对遗迹有所了解,而且,似乎你们对遗迹的了解更在老爷子之上。我知道老爷子接下来要做的事与遗迹大有关系。” “如果说我还有一丝希望能够见到老爷子的话,”一提到老爷子,蔡勋如禁不住眼眶发红,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那就只有在您二位身边才有可能。我蔡勋如愿意供您驱策,只为这一丝希望。” 孙苏合看向艾丽丝,艾丽丝微一点头,蔡勋如说的是实话。 原来如此,真是个痴人啊。 孙苏合喝完最后一口芝麻糊,站起身来,还是和艾丽丝商量之后再慎重地作出答复吧。 “先回医院吧。” 蔡勋如也不奢望立刻就能得到答复,点点头,跟着站了起来。 艾丽丝起身摸了摸背包,脸色一囧,拍了孙苏合一下,“哎呀,我没带钱呢。你付吧。” “啊?你不是说请我喝糖水吗?”孙苏合一摸口袋,“完了,我也没带钱包。手机钱包都没有。” “你约会,你不带钱包的啊?啊真是。”艾丽丝没好气地捶了孙苏合一拳,然后不好意思地看向蔡勋如,“嘿嘿,老蔡,说好请你喝的,我回去还你钱啊。” “不不不,理应我付……”蔡勋如话说到一半卡壳了,他想起来自己身上也是光光溜溜,半毛钱没带。 三个刚刚还在视天文数字般的财富于无物的人,此时却摸遍全身摸不出几十块钱来。三个人一下子陷入了难言的沉默,连空气都似乎尴尬住了。 蔡勋如想了一下,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暂时记账,他是这里的常客,和这个老板有时也能聊上几句。他正要自告奋勇地去和老板拉关系,艾丽丝突然笑着说道: “没事啦,找到付钱的人了,呵,我发现陈建明那小子藏在哪里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无法描述之物 艾丽丝朝着路对面的一家工艺品商店挥了挥手。雨水滂沱,什么反应也没有。 “这臭小子好不识趣啊。” 艾丽丝打了个响指。一滴雨水立刻箭一般射出,笔直地打向正低着头,背着身,手里拿着一个大葫芦,假装在挑选工艺品的陈建明。 陈建明知道装不下去了,只能一伸手接住那滴雨水,然后硬着头皮,抱着葫芦,老老实实地走了过来。 “好巧啊。”艾丽丝笑着揶揄道。 “是啊,是挺巧的。”陈建明陪着笑,晃了晃手里的葫芦,“我想帮朋友买些土特产和工艺品带回去” “就是这个吗?你朋友是金角大王还是银角大王?口味还真独特。” “嘿嘿,是啊,是挺独特的。” 艾丽丝一把搂住陈建明的肩膀,凑过去问道:“诶,请你喝糖水好不好?” 陈建明登时面红耳赤,嗯嗯啊啊地说不出话来。 又来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孙苏合越来越觉得陆微霜那番歪理确有几分不可否认的说服力,人类对于美真的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孙苏合又觉得古怪,又觉得好笑。他奶奶的,只怕这小子待会儿被坑了一单,心里还美滋滋的。 艾丽丝半点不觉得我请客,你付账有什么不妥,一本正经地说道:“别害羞嘛,喝个糖水而已,这家店还蛮不错的。不过我没带钱哎,这两个家伙也没带。” 陈建明连忙说道:“我有带,我有带,没关系,我有带。” “那我就不客气了,这次请你喝这么好的糖水,下次记得要回请我哦。” “嗯,好的,一定,一定请你。”陈建明连连点头。 “我们现在准备回医院了,你一起回吗?”艾丽丝问道。 “呃,我,我先喝完糖水再回吧。” “那我们走了,拜拜!”艾丽丝笑着招呼一声,拉着孙苏合和蔡勋如走进雨中。 “快走快走,别等他后悔了,咱们可半毛钱都没有。” 孙苏合忍不住笑骂道:“哇,你这人良心大大的坏了。你请客,他付账就不说了,还要让人家再请你一回,这是不是有点不要脸啊?” “屁,谁叫他那么不干不脆。监视就监视嘛。也不是不能理解,还买个葫芦,笑死我了。” 三人回到医院之后,就见到虞方平提着一堆礼物正等在病房门口。他说他是代表二十二局前来探病和致歉的。 孙苏合看得出来,所谓探病、致歉不过是个由头,他真正的目的多半还是来打探今日凌晨那场大战的真正情况的。孙苏合对此人印象还不错,但是连王禹玉都可以是假的,谁知道这人可不可信呢?孙苏合心里有所保留,不管他怎么旁敲侧击,都只说些毫无营养的客气话。 黄志成临走之前特地暗示过虞方平几句。虞方平看着眼前的孙苏合,心里不住地疑惑,这一位真的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吗?实在是看不出来高在哪里。不过,既然是黄志成的判断,那就不得不相信。说不定这就是自己难以理解的返璞归真的超凡境界。 来来回回客套了几句之后,虞方平也知道了孙苏合这一方的态度。既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又不能使那些手段,以免得罪了这位奇怪的高手。只能暂且作罢了。 虞方平继续闲聊了一番之后,找个借口,客客气气地走了。 孙苏合打发蔡勋如去休息之后,急不可耐地催促艾丽丝建了个保密房间,他早就按捺不住心中上蹿下跳的好奇心,迫不及待地问道:“遗迹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记得你说过,你之所以会回到这个世界,是因为在探索一处遗迹时发生了爆炸,那个遗迹跟这个遗迹有关系?你的那个世界也有这种遗迹?” 艾丽丝神情严肃地说道:“我第一次见到蔡勋如的时候是和黄志成一起。当时他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想暗示黄志成遗迹的大概位置。我一听就觉出古怪来,因为他说的那个地方,就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早身处的地方附近。我心里隐隐有所猜想,立刻回到那个地方,花了好大功夫,竟然真的让我找到了这个遗迹。不过你所见到的这个和我说的爆炸的那个并不是同一个。” “这么说来,你之所以会来到这个世界,很有可能是因为遗迹。” 艾丽丝微微颔首:“我也是这个判断。” “遗迹到底是什么东西?” 艾丽丝沉思良久,仔细地斟酌了一番言语,这才慢慢说道:“据我所知,恐怕没有任何人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对于遗迹最精确的描述就是:这是不可描述之物。” 孙苏合奇道:“不可描述之物?”他很难理解这个表述的意思。 “如果说我们要描述一个东西,比如说要描述你,我们必须借助一些可被认知的标准,比如说身高啊,体重啊,肤色啊,刚刚表白失败啊……” “没有失败。”孙苏合严肃地纠正道。 “那你怎么搞得那么惨兮兮的?” “不是,因为我还没有表白,所以不算是失败。” “噗哈哈哈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你这也太惨了吧,比我想象中最惨的那种还要惨一点点。” “也不能说结束了,还是有机会的。哎,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说遗迹,说遗迹。” “好好好,我接着说,我们必须借助可被认知的标准才能描述一件东西,但是对于遗迹,你永远无法准确地说出它有多高,它的形状是什么样,它是什么颜色的,它的性状是什么?独一无二,遗迹就是遗迹,借助其他东西永远无法准确地表述它。” 艾丽丝见孙苏合还是一脸迷惑的样子,于是说道:“学界对于遗迹有两种比较有代表性的猜想:一种认为这是超古代文明的造物,另一种则认为这是还处于幼年期的神明。这样说的话,你大概能有一个感性的认知了吧。” “嗯,总之就是很厉害?” 艾丽丝笑道:“哈哈哈,没错,总之就是很厉害。我真是对牛弹琴。不过谈论遗迹,谁都是对牛弹琴,谁都是牛啊。” “那遗迹有自己的意识吗?你不是说能沟通它?” “我所说的沟通并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沟通。比如说你站在遗迹里,心里默念“啊噜噜哈”,然后伸出手来,遗迹就会分出小蛇一样的长条伸到你的手上蹭来蹭去。这也算一种沟通,但是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信息的交流。借助遗迹强化我的魔法的方法其实也差不多。那是我们那个世界的研究者们最新研究出来的尖端成果,其中涉及到一个很复杂的机制。但本质上也就和“啊噜噜哈”一样,只是触及一点皮毛而已。我后来想了一下,老爷子所谓的让遗迹自毁,多半只是用什么方法刺激遗迹,让它清除自己内部的杂物,然后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孙苏合看着艾丽丝说到遗迹两眼发光的样子,问道:“所以你准备继续在这个世界追寻遗迹研究遗迹吗?” “当然了,这是我的老本行。而且,我如果想回到我的世界,大概也就只有借助遗迹才有可能。”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爸、妈、女朋友 生死大劫已过,其他的事情也处理得七七八八,暂时不必再去忧心任何事情,孙苏合第一次觉空闲时光竟是那么的幸福。 孙苏合离家月余,期间又遭遇了这么多事情,心中早已思乡情切。艾丽丝就更不必说了。 两人向蔡勋如借了一辆车来,一大早便驱车直奔老家。 此时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钟,孙苏合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老家小院。他马上找了个地方停车,心里恨不得立刻见到爸爸妈妈。 艾丽丝一路沉默不语,此时更是有几分畏畏缩缩,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孙苏合心里一叹,他知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艾丽丝比任何人都更希望立刻见到爸爸妈妈,正因为如此,她心中的思念,她心中的激动,她心中的痛苦……这些情绪太过浓烈,让她禁不住患得患失,想面对又有些不敢面对。 “走啦,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孙苏合知道这种时候说些安慰的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逗她一笑来得有用。 两人出前就商议好,他们不准备告诉爸妈真相,不然二老只怕接受不了,而且更生出无穷烦恼。既然不能直说艾丽丝的身份,那么为了让艾丽丝能够直接喊上一声“爸爸妈妈”,也为了让两位老人能够顺理成章地接受,想来想去最合适的方法就是给艾丽丝安一个女朋友的身份。 孙苏合当时还开玩笑说,幸亏你不是男人的样子,不然以爸爸妈妈那比较传统的思想,说不定直接给我们打出去了。结果被艾丽丝揪住脸一顿好揉。 “走啦,走啦,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嘛。”孙苏合见艾丽丝没有反应,拉着她的手又说了一遍。 “白痴啊。”艾丽丝恨恨地擂了孙苏合一拳。 孙苏合难得让艾丽丝吃瘪,心中大爽,“别乱来啊,谋杀亲夫啦。” 艾丽丝被气得笑,“你是真的白痴啊,小心爷爷我给你割了。” “终于肯笑啦?”孙苏合见终于逗她笑,心里一宽,嘴上却不依不饶地享受这难得的上风,“谁叫你平时老是拿这一招来搞我?不要板着一张脸嘛,待会儿爸爸妈妈看到了,要是以为我拐骗妇女,那真是解释不清楚了。” “走啦,走啦,真白痴。” 两人还没走到家门口,隔着老远就听到一个声如洪钟的中年妇女的声音从家的方向传来,孙苏合认得,那是邻居陈阿姨的招牌高音喇叭。 陈阿姨一张连珠快嘴唾沫翻飞地说道:“哎呦,我家儿子人长得帅,嘴巴又甜,那个老板囡啊,天天见不到他都不依的,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老板也喜欢他,说他工作勤力,人又灵光,要好好培养他。可是那个臭小子,还不太乐意跟人家女儿谈对象,你说这算什么事?” 孙苏合的妈妈手里提着一袋刚买的湿面条,笑着应和着。她刚买了面回来准备做午饭,结果正好在门口遇到陈阿姨,一下子被她拉住说个不停,毕竟是街坊邻居,也不好直接走人,只能应和着聊上几句。 陈阿姨说着说着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我同你讲啊,那个老板家里资产不得了,公司就开了好几家,车子七八辆,那个牌子哦,我儿子跟我说,我都听不懂,听都没听说过。还有省城那个街面屋啊,听说一排都是他们家的,每年收的租金都吓死人了。人家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这些钱以后还能给谁吗?诶,你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你儿子那么有出息,你以后也享福了。”孙苏合的妈妈笑着说道。 “享他的福?他不来气我就好喽!”陈阿姨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是一脸的骄傲自得。她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儿子现在在干什么啊?你们不是说帮她安排好考公务员吗?怎么样,考上了吗?” 孙苏合的妈妈面露难色,尴尬地笑了几声,无奈地说道:“没考。他自己说有自己的想法,说,说是去省城找工作了。” “那找到什么工作了?工资多少?有没有编制?能不能解决户口啊?” 陈阿姨连珠炮似噼里啪啦一串问题甩出来。要是孙苏合真找到什么好工作,他妈妈能这么模模糊糊说不清楚吗?哼哼,肯定没找到什么好工作。我就偏要刨根究底地问出来,这才爽哩。 “我也不知道。”孙苏合的妈妈为难地说道:“前几天还打过一个电话,好像还在找吧。” “哎呦,你说说,读书好有什么用?读大学有什么用?”陈阿姨双手一拍,心里暗爽,面上做出一副急公好义的样子,拉住孙苏合妈妈的手说道:“要不,让他也去我儿子那个公司工作?没事,老邻居了,让我儿子跟老板说一声,一句话的事情。” 孙苏合一路听着过来,差点笑出声来,陈阿姨这手吹牛神功真是好久没领教了。 “妈!陈阿姨!”孙苏合挥着手喊道。 “苏合!”孙苏合的妈妈又惊又喜,脸上笑容止不住地溢了出来。 “咦?苏合,你回来了,刚刚你妈还在说你。”陈阿姨眼睛一亮,如同现了一个好玩的新玩具。“刚才正和你妈说呢,让我家那孩子帮你找个好工作。” 艾丽丝突然一把抱住孙苏合的手臂,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在心里恶狠狠地说道:“按我说的说。” 两人为了方便串词,免得在爸爸妈妈面前露出圆不过去的破绽,所以早早就建立了意念联结。 孙苏合愣了一愣,很快大概猜到艾丽丝想要做什么,他在心里说道:“哇,你无不无聊啊,干嘛理她,她爱说就让他说嘛。” “你在不在乎我才不管嘞,妈听着心里不高兴你知道吗?” “好吧,好吧,我豁出去了。求您老人家想点不那么尴尬的词。” “不管,我在心里说什么,你就说出声来,一个字都不许差。” 孙苏合听得头皮麻,脸上挤牙膏一样好不容易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妈,这是我女朋友。” 艾丽丝配合着取下遮住大半边脸的帽子,故意对着陈阿姨甜甜地一笑。 陈阿姨一下看得呆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洋,洋人,哎呦,哎哟哟,这姑娘是大明星吧。” 孙苏合拉了拉愣住神的自家妈妈的手,强忍着尴尬说道:“妈,我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叫太阳艾丽丝的跨国生物集团做部门主管,这是我女朋友,也是我们公司董事长的女儿。” “嗯嗯。”孙苏合的妈妈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看着艾丽丝笑成了花。 陈阿姨面色唰的一下变得铁青,虽然很快又强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但是嘴里却已经哑火,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孙苏合在心里连声求饶,“差不多了,饶了我吧,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说!给我说!”艾丽丝在心里恶狠狠地答道。 “妈,我把车停在那里没关系吗?”孙苏合无奈地按照艾丽丝的指挥,伸手朝着停车的方向做作地一指。 “没事没事都停在那里,哎呦,快去吃饭吧,耽误你们吃饭了。”陈阿姨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转身就走,她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她要把孙苏合的车拍下来,看看究竟是什么牌子。 这时孙苏合的爸爸正好走出门来,“怎么买个面买那么久啊,在说什么呢?肚子都饿死了。” 艾丽丝的眼泪再也遏制不住,泪水与情绪同时决堤,她一下子抱住爸妈,浑身颤抖,词不成词调不成调地哽咽着大声痛喊: “爸……妈……妈妈……爸爸……”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日记残页,呓语连篇(1) 作者死亡确认 档案封存 保密级别:绝密级 ………… 亲爱的孩子,每当我提笔的时候,心里想到的总是你那胖乎乎的小脸蛋。我不知道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会是什么年纪,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是和我现在一样的中年,还是已经步入晚年。或许永远不要看到这些文字,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其实我心里很矛盾,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写这些日记,其中的风险在之前的日记中我已经说过多次。但是我终究还是忍不住提笔,这不仅是我对自己日常的记录,这也是我和你交谈的唯一方式。 中国人说“见字如面”,我无法陪伴你成长,只能将这份爱与思念藏在文字之中,我亲爱的孩子,我对你的爱不会少于任何人。 看到这里,你可能又要嫌弃爸爸矫情了。 言归正传吧,现在是下午三点,天气非常晴朗,我正坐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街头等待一个重要的人,他本该昨天就到,但却爽约了,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到,或许他正在观察我?这并不奇怪,他们这类人总是小心翼翼。 提到土耳其,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这个国家。据我所知,知道火鸡(turkey)的人可能比知道土耳其(turkey)的人还要更多。以我的观察,我们国家有不少人的国际视角其实非常狭窄,美国,一点点欧洲,至多再加上一点点日韩,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国际世界了。孩子,我不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人,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立刻就能看得到的好处,但以后必定会令你受益匪浅。 土耳其这个国家与我们的国家其实渊源甚深。这片土地曾经承载着奥斯曼帝国的无上荣光,法国作家福楼拜在游历伊斯坦布尔时感叹“未来一百年,伊斯坦布尔将成为世界的都”。可惜与这则预言恰恰相反,奥斯曼帝国随着一战分崩离析,与我们的国家同病相怜,它沦为了“西亚病夫”。 康南海作《进呈突厥削弱记序》以为戊戌变法之先声,他认为“横览万国,与中国至近形似,比拟同类,鉴戒最切者莫如突厥矣。突厥出自匈奴,盖殷人淳维之后,而吾同种也。”奥斯曼帝国即是突厥,是匈奴人之后,与中国同源同种。大清如果不想步奥斯曼帝国的后尘就必须变法以求新生。 在这之后,中国的历史进程自不必我多说。而土耳其也在国父凯末尔的带领下保住主权,建立了今日的土耳其共和国。凯末尔更是实行激进的世俗化,政教分离,废除伊斯兰教国教的地位,全盘学习西方,甚至将文字也从阿拉伯字母改为拉丁文字母。 两个国家,横跨千里疆域,你是否也曾想过,在距离我千里之外的某个人现在正在做什么呢?这种联系实在妙不可言。 若以地理为横轴,则时间可以为纵轴。一时一地,追思古今,更有一种宿命般的悲壮。 从我坐的位置可以看到伊斯坦布尔市中心广场,这里的热闹繁华不逊于一些欧洲的城市。而对这份繁荣推动甚多的一位人物现在正眼巴巴地看着我喝咖啡。 我前面的一幢建筑物,沿街的整面墙壁都刷成了土耳其总统厄尔多安的脸。他正目光坚毅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厄尔多安执政十余年,在这个国家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推动经济展,令土耳其成为全球最重要的经济体之一,他也曾在瑞士的达沃斯峰会上对以色列总统不假辞色,赢得阿拉伯世界的一片欢呼。而现在,在做了多年实权总理之后,他竞选总统,并且将实际的权力赋予这个原本只是荣誉的虚衔,用选票为专制背书。 像我眼前的巨型宣传画,这虽然只是政治意味浓重的宣传作品,但若以时间为维度去看它,就能看到许多有趣的东西。厄尔多安大了,凯末尔就小了,虽然厄尔多安一向高举凯末尔的旗帜,但是他浓厚的宗教色彩和一系列宗教化改革却与凯末尔的世俗化道路背道而驰。 这背后是世俗与宗教的此消彼长。2o16年7月15日晚的军事政变其实也是这种矛盾的一次集中显现。不过,关于那场政变,似乎很多国人更关注的是厄尔多安使用苹果公司的facetime业务向全国表讲话这一比较戏剧化的侧面,而非关心政变本身。 即使是经过如此激烈的世俗化进程,伊斯兰的传统依旧在这片土地上拥有着旺盛的生命力,这份生命力之强大,似乎是亘古以来便存在,并将持续到永恒的未来。 但是,如果我们把时间往前推移的话,我们会情不自禁地感叹时间的残酷,它确实拥有化沧海为桑田的无穷神力,就在数百年前,这片土地还不是伊斯坦布尔,这里是君士坦丁堡,是东罗马帝国的都,是基督教的重镇。君士坦丁堡的牧在基督教的世界中拥有仅次于教皇的无上权威。 公元八世纪初,阿拉伯帝国在君士坦丁堡城墙下的血战绵延近百年,如同绞肉机一般吞噬了无数的生命。 而与此同时,在东方的大地上,李隆基终于扫清了武则天留下的障碍,改号开元,励精图治,雄心勃勃地想要带领大唐开创盛世。 就在那个时候,君士坦丁堡与大唐之间已经出现了不为人知的隐秘联系。这段消散于黄沙之下,淹没于史书之中的历史,可能有着难以想象的重要性。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跨越了那道红线,但是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应该已是多年之后,我大概也已经不在了,所以说一下也无妨。 在得到那些人的资助之后,我睁眼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过去的猜测再也不是狂人的妄想,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着那些凡的力量。我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数份早已失传的道教文献,我从中窥见了一个隐于其中的重大机密。这份机密从君士坦丁堡起,穿越瀚海黄沙,搅动唐朝的风雨。你能想象那种触摸历史带来的无限喜悦吗? 而现在我就要从源头开始,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目的就是为了追寻一件基督教历史上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圣物。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日记残页,呓语连篇(2) 基督教的圣物传统由来已久。历史上有无数的人痴迷于圣物,倾尽海量的人力物力去寻求它们,希求通过它们来为自己的权威,为自己的理念背书,更希望从中获得种种神力,如长生不死,如起死回生。 而到了现代,因为娱乐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尤其是托了好莱坞这天下第一的宣传工具的福,即使是许多对基督教一无所知的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对基督教的圣物传统有所了解。 比如说斯皮尔伯格导演的《夺宝奇兵》,哈里·森福特饰演的印第安纳·琼斯博士挥着鞭子行走于世界各地,与纳粹斗智斗勇,为美国政府寻找传说中的约柜。 传说中约柜是在上帝的指导下用黄金和皂荚木制造的柜子,里面安放着两块十诫石板,那是是上帝与以色列人所立的契约,是上帝留下的唯一亲笔。任何触碰约柜的人都会立刻死于非命。 又比如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罗伯特·兰登教授用他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重新演绎了圣杯。将它从一个真实存在的杯子解读成了耶稣与抹大拉的血脉后裔。 传统传说中的圣杯则是指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中所使用的杯子,据说以此杯饮水可得长生不死。 其他比较著名的还有据说曾经包裹耶稣基督遗体的裹尸布,世界各地大约有40多条。 耶稣殉难十字架的残片,真的假的,全世界的这些碎片加起来恐怕能够盖一栋房子。 而我所追寻的这件圣物,它的神圣性并非来自神与圣人,也并非来自传说故事,它或许是唯一一件神圣性来自于自身的圣物,它正是基督教的立教之本,它就是“《圣经》正典”。 要理解《圣经》之于基督教的重要性,以及“正典”的意义,须得从基督教的前身犹太教说起。 犹太教与当时罗马帝国中诸多其他宗教有两点重要的不同: 一者,当时罗马帝国中其他的宗教都是多神教,他们信仰崇拜各式各样的神明,并为他们建立各种圣殿。而犹太教则是一神信仰,他们只服从于唯一的上帝。 二者,当时的多神信仰并不主张从书籍中学习教义和准则,它们几乎完全是以仪式和献祭的行为来崇拜神祗。而犹太教则强调祖先的传统、习俗与律法,并认为这些都记载在神圣的书籍上。其中最重要的,被视为正典的即是现在的《希伯来圣经》,也就是基督教《圣经》中的前半部分《旧约》。 基督教脱胎于犹太教,也继承了这一古老的传统,从一开始基督教就是经书的宗教,他们将神圣的典籍视为神圣权威的来源。 而我之所以说正典的神圣性来自于它自身,是因为它并非上帝所授,完美无瑕,一字不可更易的神圣文本。 倘若你如我一般通晓希腊文、拉丁文、叙利亚文以及科普特文,那就很容易能从诸多的《圣经》抄本之中寻找到无数的差异,单就《新约》经文而已,不同抄本之间的差异甚至可以多达上万处。 所以《圣经》其实是一个不断演化、吸收的文本,这一过程在耶稣殉难之后持续了数百年之久才逐渐趋于稳定,但事实上直到今天,这个过程仍在继续。 通过考察《圣经》抄本的变化,整理其中的沿革脉络,来研究历史,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视角。 说回“正典”,作为世界上发行量最大的书籍,从语言的角度来说,你可以称呼你手头拿着的那一本《圣经》为正典,也可以说是它统指所有《圣经》的一个概念。 而我所说的“正典”是指所有信徒心中信仰的那个介于虚实之间的概念,它既是虚幻的概念,也是所有信徒信仰的凝聚点,会聚了真实存在的无穷神力。 这份力量聚散无常,可能寄宿在任何一本《圣经》中。而实体化的“正典”上一次可以确信的出现正是在君士坦丁堡。 自从君士坦丁大帝于公元330年建都君士坦丁堡之后,在王权的支持下,这个城市的主教逐渐拥有了仅次于教皇的至高权威。其后更是被称为“君士坦丁堡大主教,新罗马,及普世牧首”。 神权与神权的争夺,神权与王权的交锋,其中的关系十分值得思量。 我在那份道教文献中令人难以置信地解读出了关于“正典”的蛛丝马迹。那是在公元八世纪初,文献中以极其巧妙的手法隐藏了君士坦丁堡、景教、魔鬼、正典等等关键词。 对了,顺便向你提一提景教,请不要嫌弃我的啰里啰嗦。景教的始创人聂斯脱里就曾经出任过君士坦丁堡牧首。虽然他很快因为主张耶稣的人神分离,以及剥夺圣母玛利亚的神性等等主张被打为异端,最后流落埃及客死他乡。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景教正是最早进入中国的基督教派,在唐太宗在位的贞观九年,景教便已入华。一直到因为武宗灭佛被殃及为止,其间的发展颇有几分成果。 如果那些道教文献所言非虚的话,结合我过去的研究,我有理由相信,实体化的“正典”曾经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在当时是唐玄宗年间的中国出现过。循着这条思路,我有可能成为世界上最接近“正典”的人。 那些文献中大部分的内容我都已经解读。唯有“魔鬼”,我难以理解它的确切含义,这会是一个暗号,还是某种代称?或者,真的存在字面意义上的魔鬼吗?我确信这将是揭示“正典”踪迹的关键所在。我正是为了探寻这个秘密而来到了伊斯坦布尔。 多亏了那些人的关系,我即将获准进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默罕默德二世的图书馆。我相信我可以比较其中的文献找到我想要的蛛丝马迹。当然要从那浩如烟海的藏书中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这会是一个长期,而且是极其辛苦的工作。我虽然已经有了几分头绪,但也可能终我一生一无所获。 不过,我的孩子,你或许很难理解,我追寻“正典”并非为了信仰,也不是为了寻求那伟岸的神力,对我来说,只是这个工作本身就已经足够让我热血沸腾。 孩子,请不要怪我,实在是因为比起性、食欲等等,求知欲才是人类难于抗拒的终极欲望。我是它的奴隶,我已无法回头。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圣者与魔鬼(1) 公元716年,在经过十年的休养生息之后,阿拉伯帝国的水6两路八万大军再度兵临君士坦丁堡。彼时的拜占庭帝国叛乱频,国势日衰。君士坦丁堡的主人狄奥多西三世原是一名税官,虽然得到军队的拥立成为皇帝,但是面对江河日下的帝国,他根本无计可施。山雨欲来城欲摧,这座城市和它象征着的古老帝国一样,已经风雨飘摇。 一位老人驱使着马车行走于蜿蜒崎岖的山道之中。老人身躯伛偻,手掌粗大变形,布满老茧,满脸的皱纹如同胡桃核一般,生活的重担将他压得不轻。 拉车的那匹老马也和它的主人一样,全无威武雄壮的姿态,不但是矮小无能的劣种,而且还有着病态的削瘦。不过这条山路它却是走得熟了,虽然走走停停,但在这路不成路的地方,即使是那些最为珍贵的战马也不能做得比它更好。 波诡云谲的政治,血流成河的战争,对于老人和老马来说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老人追求的只是能够有一餐温饱,若是偶尔能够抿上一口酒,那就是天大的恩赐了,至于战争,他知道的不多,也不感兴趣,反正他可不相信那些异教徒的军队能够占领这片被主祝福过的土地。 马车上坐着的是一位浑身裹着黑袍的男子,他的身材异常高大,让人不禁想知道他究竟拥有一副怎样威武的面容,但是即使是在这白天,他的脸依然深深藏在黑袍之下,叫人看不清楚。 老人和这位男子做生意已经差不多有十年了,但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容貌。不过老人并不关心这点,无非是性情怪癖的苦修士罢了。老人关心的是他的出手阔绰。这个男子每年都会在这个时间来找老人一次,支付大笔的酬劳让老人带他走上这一趟,他们的目的地是藏于深山之中的一处秘密花园。老人的工作也包括了这座花园的维护。 摸着兜里沉甸甸的钱币,老人的手越痒了,今晚他要喝个痛快,也要赌个痛快。 马车上的高大男子一路沉默不语,老人最早的时候还试过跟他搭话,说些夸赞和恭维的语句,以希求更多的报酬,但是这种行为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所以老人也就渐渐地适应了这人的怪癖,不再多话。 老人猜想这会不会是一种奇特的苦修,像这样出手阔绰的人物,只可能是教会的修士,或者是贵族,但是贵族外出肯定有大量随从前呼后拥,绝对不会像他一样孤身一人。 一路时走时停,除了山间的鸟鸣,便只有老马有气无力的唏律律,两人一马,在这沉默之中竟生出一种庄重的仪式感,如同在赴一场神圣的约会。 终于,在老人和老马都已经大汗淋漓的时候,那个隐藏在山间的秘密花园总算隐约可见了。 “停。”车上的高大男子突然命令道。他的声音深沉浑厚,有着一种魔幻的磁性。 老人都不用动手,只是哼了一声,那匹老马已经停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吗?”老人有些奇怪,以往都是到花园门口才停的。说起来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男子的声音了?拿钱,做事,从来不需要多说话,老人都已经习惯了。 “你回去吧。”男子下了车对着老人说道。 “不需要我载你回去吗?” 男子并没有理会他,径直往花园走去。 老人朝着花园的方向探头探脑地看了看,没什么奇怪的,难道我偷懒没有把杂草清理干净的事被他现了?应该不会吧。算了,反正钱已经到手,赶紧回去试试手气才是正事。 老人拍了拍自家老搭档的屁股,有些迫不及待地转身走了。 黑袍男子看着花园的方向,他看到了一个最不该出现在花园里的人,他看到了一个最不配出现在花园里的人。黑袍男子如同一座即将爆的活火山,他拼命压抑住心中的愤怒,一步一步,毫不畏死,毫不退让地向花园走去。 花园门口,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基督教修士正轻轻抚摸着一片花瓣,面上现出好奇的犹豫和迷惑。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但是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能由衷地感受到一种高大,那种高大绝没有咄咄逼人的侵略性,而是充满了父亲般的亲密和智慧。 他的一头金色卷已有几缕白,面上的皱纹更显出岁月的痕迹,但是他浓眉微颤,面带笑容,好像一位纯真的赤子,似乎没有任何欲望能在这具身躯上留下污秽。 黑袍男子步步逼近,很快已经距离那位修士不到十步之遥。 修士似乎有些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花瓣上抽离,他看向黑袍男子,如同在呼唤一位亲密友人的名字,“魔鬼。终于见到你了。” 黑袍男子停下脚步,嘲讽似地说道:“哼,圣者。” 修士眯起眼睛望着天空,伸出双手似乎要拥抱阳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永远无法享受这神圣的光辉。” 黑袍男子冷笑道:“尊贵的圣者怎么还有时间来见我这低贱的人,你们眼里的异教徒已经到了城外,马上就要将你们的伪善焚烧成灰烬了,不是吗?” “一位哥哥来见他的妹妹,主也不会阻止这个行为。” 黑袍男子双拳握得咯吱乱响,恕不可遏地斥道:“你怎么竟然还敢说这种话?” “这就是你为我妹妹修的花园吗?紫罗兰、百里香、百合、水仙、锦葵、凤仙……” 黑袍男子往前踏了一步,“你到底想干什么?” 修士似乎沉寂在回忆之中,丝毫察觉不到黑袍男子的杀意,他感慨无尽地说道:“我想起来小时候,是她一朵一朵地教我认识这些花。” 黑袍男子往前再逼一步,沉声道:“你够了,如果你想要激怒我,那么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我不想在这里动手,换个地方吧。” “你还不明白,主的光辉无处不在,这里和那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就让我的妹妹亲眼看到你被救赎吧,我想这也是她的心愿。” “啊啊啊啊……”黑袍男子一声怒吼,形如鬼魅地瞬间切到修士身后,一柄血槽深深的小弯刀划出一道厉芒,直斩修士的后心。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圣者与魔鬼(2) 黑袍男子这一刀含怒而,势大力沉,偏又刀势飘忽,阴沉诡秘,两种矛盾的特质在这一刀之中互为补足,实有神鬼莫测之威。 面对这一刀,修士竟然不躲不避,甚至连动也不动,任凭这一刀砍在自己的后背之上。 刀光割破他身上的粗布长袍,几乎已经砍在他的身体之上,可是就在这毫厘之间,纯净无瑕的圣光突然自修士身上显现,圣光之浓烈,宛如实质,堪堪挡住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刀。 黑袍男子这一刀即使是铜墙铁壁也能切豆腐一样轻易地一刀两断,可是砍在这圣光之上竟然半点效果都没有,反而被一股隐秘的力量顺着刀势侵袭全身。 身体剧震,五内如焚,黑袍男子抽刀而退,可是一口鲜血还是止不住地呕了出来,握刀的手颤抖不止,几乎已经拿捏不住。 “这不可能!”他惊愕无比地看着修士,虽然他知道自己多半打不过对方,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被击败。这个该死的混蛋为什么会突然强到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为什么只砍我的后背不砍我的脖子呢?你是觉得我的妹妹不愿意看到我死的样子吗?魔鬼啊,你太天真了,主的威能是你无法想象的。”修士转过身来,从怀中取出一本书页破旧,几乎已经被翻烂了的《圣经》。 他手持《圣经》对着黑袍男子喃喃念动经文,圣光化作利剑瞬间洞穿黑袍男子的身体。 黑袍男子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身上的要害部位已经被扎出了数个前后贯通的大洞。大量的鲜血不断地喷涌而出,将周围的花朵染成了诡异的鲜红。 修士安步当车地走到黑袍男子身边,俯身拾起一朵被刚才的战斗波及而掉落在地面的花朵。原本洁白的花瓣上布满了血迹。那血红得格外妖异,又如同琥珀一般粘稠通透,细细观察,其中似乎还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花朵上被血沾染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度迅枯萎。修士满是怜惜地摇了摇头,将那朵花重新放回地上。 黑袍男子手脚并用拼命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用手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站着,在这位修士面前倒下,对他来说是一种无法忍受的侮辱。 “你身上的魔鬼真的越来越强大了。”修士注意观察着黑袍男子的伤口,除了少数几处因为黑袍被割破而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部位迟迟无法痊愈,其他的伤口,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然已经完好如初。 黑袍男子心里知道,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他对死亡并没有恐惧,能死在这个地方也算了了自己一个心愿,可是在此之前,他不愿意向眼前这个男人退让半步。他持刀而立,虽然已经站立不稳,但还是毅然决然地正面迎着修士,不肯有丝毫示弱。 修士突然将掌中的《圣经》一收,圣光如潮水般退去,他笑容温和地说道:“魔鬼啊,你那么希望被主的光辉净化吗?主赋予你生命必有他神圣的意图,你有罪,但不该由我来将你净化。你以为你这些年总是能够逃脱追捕,那只是个偶然吗?坐下来吧,我等你很久了。” “你想要做什么?”黑袍男子喝问道,尽管声音虚弱,但其中的英武却不减分毫。 修士自顾自地寻了一块花园中心的大石头坐下。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并没有那种天生的动人音色,但是他说起话来就好像在吟诵圣歌一样,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神圣而庄严,叫人不自觉地心生敬意。 他看着黑袍男子,就像面对任何一位来到教堂里忏悔的人一样,用他那独特的声音不疾不徐地缓缓说道:“魔鬼啊,你的魔力越来越强大了,可是你觉得你这些年每次都能正好逃脱追捕,是因为你的魔力强大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黑袍男子不禁微微动摇,他的心中生出了一个他绝对不愿意相信的猜想。 “我在七年前就已经现了这个花园。我经常来这里修剪枝叶,陪妹妹说话,难道你以为那位懒惰的老人能把这个花园打理得这么好吗?” 修士那似乎永远光芒万丈的脸上出现了一缕感伤的阴云,但是这份感伤迅敛去,他接着说道:“你很聪明,也很谨慎,这是魔鬼特有的狡诈吗?你几乎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没有人能够知道你的行踪。但是你每年都要来这里一次,不论离得多远,不论受了多重的伤,你都要来这里一次。所以从六年前开始,你的行踪就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六年前,原来是这样。”黑袍男子对于自己遭遇的一些奇怪的巧合早就有所怀疑,而且虽然他极度痛恨眼前这个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绝对不会说谎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黑袍男子冷冷地问道,他可不觉得修士帮助自己是安的什么好心。 “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祛除身上的魔鬼,解除我妹妹身上诅咒的方法。爱自己的兄弟姐妹,这是主的教诲。我对妹妹的爱并不比你少。” 黑袍男子放声大笑,笑得伤口迸裂,笑得泪水长流。“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伪善者真是太可笑了,骗人骗到连自己都骗了。你好像已经忘记了是谁让我的爱人陷入这不生不死的绝境。” 修士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黑袍男子面前。黑袍男子无力后退,他更不愿意后退。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修士拿出那本破旧的《圣经》,珍而重之地轻轻摩挲着,他心中有不舍,有担忧,更有难以言喻的期盼和使命感,他慢慢地颤抖着将《圣经》按到了黑袍男子的手上。 修士突然泪流满面,颤声道:“你果然能够触碰它。这确是主的旨意,迷失的羔羊终将得到拯救。” 黑袍男子不明所以地拿着那本《圣经》,在他看来这就是一本破破烂烂,记载着让他厌恶的文字的书而已。 他疑惑地看着修士,他恨这个人入骨,认定这位修士是一个阴险狡诈冷酷无情的伪善者,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这个混蛋究竟想干什么? 修士擦去了自己眼角的泪水,再度恢复了一贯的平和笑容。 “魔鬼啊,你需要去东方,去那里寻找我的伯多禄兄弟,这是主的旨意,你终将得到救赎,我的妹妹,我的妹妹也终将得到救赎。” 第一百三十八章 圣者与魔鬼(3) “救赎?你说的救赎是什么意思?”黑袍男子一把揪住修士的衣领,焦急地喝问道。他对自己是否能够得到救赎完全没有任何兴趣,但修士提到的另一个人他却不能不在意。 修士对着花园中心一扬手,平整的地面顿时突起裂开,一具寒气逼人的水晶棺木自地下立起。棺木之中布满无数盛开的鲜花,一位金美人静静地躺在鲜花的簇拥之中。 她那一头微微蜷曲的金色长如同从太阳中流淌出来的光辉,饱满的唇瓣恰如玫瑰花般红润,颈间系着典雅无瑕的纯白丝带,一身蕾丝褶边的月白色百摺连衣裙显得既优雅高贵又带有几分纯真的俏皮。 她双目轻闭,面带红晕,似乎只是在花丛之中春睡一场。黑袍男子只是看了一眼棺木,一颗心就好像被狠狠地捏住揉碎,鲜血淋漓,痛入骨髓。他知道这美丽的姿态背后是多么残酷的悲剧。 他又悲又怒,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势,忘记了自己的全身无力,揪着修士的衣领,一下子将他提得双脚离地。 “你怎么敢?” 修士任凭黑袍男子将自己提得双脚离地,他的脸上依旧带着一贯的平和笑容,他握住黑袍男子的手说道:“来,威廉,坐下,在凯瑟琳面前说。” 威廉狠狠地将修士掷在地上,不一语。 修士自己站了起来,拍拍衣袖,依旧寻刚才那块大石头坐下,“你如果想救凯瑟琳,就坐下来听我说。” 威廉深深地看了修士一眼,走到了一块靠近棺木的石头前坐下。“你要说就说吧,我是不会相信你这伪善者的。” “主的荣光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考验。正如你所说,异教徒的军队已经攻到了这君士坦丁堡城下。但是危机还远远不止于此,要想为主守护这座城市,现在的皇帝陛下是做不到的。我知道已经有人开始秘密谋划推翻皇帝陛下,他或许有能力保护这座城市,但是在那之后,膨胀的王权必将损及主的荣光。这场战争无论是胜是败,这片土地上的神圣光辉都将不再闪耀。” 威廉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语,他对于这一套不但没有任何兴趣,而且还厌烦不已。但是他知道眼前这人在说完这一套之前是不会把自己真正关心的东西说出来的。所以,在那之前,他愿意稍作忍耐。 修士继续用他特有的语调抑扬顿挫地说着,如同是在布道,又似乎是在演讲。 “教皇陛下已经曲解了主的意志,而真正的信徒所在的这片土地又将经受如此残酷的考验,正因为如此,主为我们指点了方向。你手中拿着的正是独一无二的真正“正典”,它是无数信众的信仰所聚,拥有难以想象的无尽威能。它在这种时候出现于这君士坦丁堡之中,被我现,啊,主认可了我的虔诚,为我指明了道路。你是被主选中的人,你要到东方去,和我的伯多禄兄弟一起,将主的荣光传遍那片大地。” 威廉的耐心终于耗到了极限,“你的疯话究竟要说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你已经亲身体会过“正典”的威力了,不是吗?唯有这股力量可以消灭你身上的魔鬼,解除凯瑟琳的诅咒。” 威廉确实深深体会到了那份力量的强大,对于修士的话,他虽未全信,但也信了大半,“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做?为什么不马上解除诅咒?” 修士似乎没有听见威廉的质问,继续说道:“我的伯多禄兄弟告诉我,我们追踪已久的异端的一支已经潜入了东方的帝国,并且得到了那里的皇帝的赏赐。伯多禄兄弟为了捍卫主的荣光,正在与异端激烈地战斗。你需要带着“正典”与伯多禄兄弟会合,让主的荣光遍布那片东方的大地。” “你说了那么多和解除诅咒到底有什么关系?你是要我为你做了这件事才肯解除凯瑟琳身上的诅咒吗?你这可恨的伪善者,你的心必定早已经腐烂了。” “不,我对“正典”了解得实在太少,并没有能力请它为凯瑟琳解除诅咒。“正典”留在这里不是毁于异教徒之手,便是毁于王权,而若是向西走的话,必将落入教皇陛下的手中,到了那个时候,他将彻底曲解主的意志,成为最大的异端。唯有东方才是唯一的出路,也唯有你才能够突破异教徒的封锁前往东方。而我的伯多禄兄弟是世界上对于“正典”研究最为深刻的人,因着你的这份功绩,主必将借他之手为你赐福,为凯瑟琳赐福。只有如此,唯有如此,这是解除诅咒的唯一方法。” 威廉冷笑连连,“我懂了,我终于懂了。你知道你们这群伪善者即将被毁灭,所以想让我把这件东西带去东方留下火种,而报酬便是为凯瑟琳祛除诅咒。哈哈哈哈哈,全知全能的主却要借助我这魔鬼的力量吗?真是太可笑了。” 修士对于这嘲笑充耳不闻,真挚恳切地对威廉说道:“一切都是主的意志,主的光辉终将遍布整片大地。威廉,这是最好的方法了。我恳求你答应我。” “你不但让自己的妹妹陷入这种不生不死的绝境,现在连她的性命都要利用,你的伪善真是令人作呕。但是我答应你了,告诉我该怎么做。”威廉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答应,他这些年尝试了无数的办法,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心里其实已经近乎绝望,这或许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算再痛恨眼前这个人,就算再不情愿,他也要试上一试。 修士的脸上露出了无尽的喜悦,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十字架还有一张精细的地图。他将地图铺在一块大石头上,指着上面的一条红线,对着威廉说道:“你看,这是伯多禄兄弟当年所走的路线,前面这一段已经被异教徒的军队所截断了,你可以绕道这边这条路,这条路会经过一片人类无法穿越的沙漠,但是如果是你,凭借魔鬼的力量一定可以做到。穿过沙漠之后,你就可以重新回到伯多禄兄弟的路线上,我会告诉你联络的暗号,这个小十字架就是信物,你可以在那里联络到伯多禄兄弟展的信徒。” “那你呢?凭你的本事也能做得到吧。为什么要来求我?”威廉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疑虑。 “我终究是人类,你那魔鬼的身体和力量是最适合做这件事情的。既能让你和凯瑟琳得到救赎,又能传播主的荣光,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主的恩赐,这是主的意志,你们是受主祝福的人。而我会留在这里,无论是异教徒的兵锋还是王权的镇压,我都要为主守护这片土地,直至最后一刻。”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上李下玄 夜晚,月黑风高,威廉无力地跌坐在一个风蚀岩山洞里,他轻轻地抚摸着身边凯瑟琳的棺木,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的右臂无力地垂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几乎将整只手臂一分两半。本来以威廉的特殊体质,即使比这更严重的伤势也能顷刻之间安然痊愈,但是那人的刀上不知抹了何种猛烈的毒药,虽然威廉没有因此毙命,但手上的伤势却久久不能好转。 威廉既悔恨又自责,自己太低估这一路行程的危险性了。在修士的安排下秘密从城中突围之后,他本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该是一路畅通无阻地直抵东方。但是甫一进入沙漠,大自然就展现了难测的天威。狂暴的沙尘暴几乎有改天换地之能,威廉为了保护水晶棺木吃尽苦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也彻底迷失了方向。 他在沙漠中苦苦跋涉了十余天,就在即将油尽灯枯之际,歪打正着正好撞进了一伙强盗的老巢。威廉当即杀人吸血,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 那伙强盗一开始不知道厉害,刚一交手便被威廉连杀数人,后来一场血战,他们留下十数具尸体后,剩下几人四散而逃,黄沙漫漫,威廉追之不及,只能作罢。 但他没想到这却成为了噩梦的开始。 逃走的数人很快纠集大批人马杀了回来。原来他们见到了凯瑟琳的棺木,于是放出消息,有一个异乡来的凶恶怪人,身上带着一棺不世奇珍。这个消息就好像无比甜美的血腥气,越传越广,越传越离奇,很快就吸引了无数凶残贪婪的饿狼。一波接一波的强盗聚集起来,接二连三地向威廉发起冲击。 一开始,威廉自然占尽上风,以一敌百如入无人之境,杀得血流滚滚。可是这并没有震慑住那些强盗,反而让不世奇珍的传说变得更加可信,更加具体,也更加离奇。 最初的传说还只是堪比黄金,逐渐就变成了价值连城,最后强盗们甚至传说那件珍宝可以买下一个国家。 后续赶到的强盗很快学习了前人血的教训,开始迂回作战,他们利用自己对于沙漠的熟悉,并不正面冲击,而是远远地吊着,不断骚扰。 战过数场之后,强盗们逐渐发现了威廉的秘密。这个怪人虽然强得可怕,但是一旦他的身体暴露在太阳之下,立刻就会受到严重的伤害,这简直就像故老传说中的魔鬼。但是魔鬼也好,神明也罢,都震慑不住无穷无尽的贪欲。强盗们很快摸索出一套战术,只要太阳一出,他们就不断地袭扰冲击,天空一旦开始变暗,他们立刻远遁千里。 战斗由威廉一边倒的屠杀变成了相持不下的拉锯。威廉无奈之下且战且走。当他终于走到了伯多禄的那条路上时,自己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在这附近有一座叫做碎叶的城池,据说这已经是那个东方帝国的边界疆域。威廉在十三天前曾经冒险潜入那座城池留下暗号,可是直到今日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强盗们察觉到了威廉的虚弱,从一周前开始,即使是黑夜,他们也不再远遁,而是将威廉围住不断逼近。 没有人愿意辛苦那么久,搭上那么多条性命,却让别人抢了头汤,可也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为别人做嫁衣。包围圈就在这微妙而矛盾的心态中慢慢缩小,不断试探着威廉的底线。 山洞外,风吹过此处的大片风蚀岩,时而发出鬼哭狼嚎的哀嚎怒吼,时而又是阴森恐怖的低声细语。威廉知道这片地方被那些强盗们称为魔鬼谷,据说进入这个山谷的人都会被魔鬼诱惑,再也走不出来。这也是强盗们迟迟没有发起最后攻击的重要原因。 威廉自然不怕什么魔鬼,他自己就是别人口中的魔鬼。比起魔鬼,人类才是更可怕的东西,人类的欲望比起魔鬼还要凶恶无数倍啊。 威廉静静地坐在这一片黑暗的山洞之中,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他只能尽量利用这难得的休息时间让自己多恢复一些战斗力。 突然,这片黑暗之中一声轻响亮起了一道耀眼的火光,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不知何时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这里。他正打起火折,看着棺木中的凯瑟琳。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世奇珍吗?美则美矣,但要说价值连城却有些夸大了。” 威廉甚至顾不得惊愕,一下野兽般地将少年扑倒在地,一柄弯刀抵住他的咽喉,血已经顺着刀刃缓缓流出。 少年浑然不惧,反而借着火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威廉,“哈,什么魔鬼,说得那么邪,原来也是一个人啊,还蛮俊的嘛。” 威廉此时哪有心思听他说话,更何况说的还是听不懂的语言,他眼神一厉就要一刀断头。 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了威廉的反应,立刻换成一口流利的拉丁语。 威廉神色一动,刀势顿缓,这个少年的拉丁语虽然明显带有些许口音,但是表意准确流畅,甚至遣词造句还相当雅训讲究,有种老派的修道院风格。他是伯多禄的人? 可奇怪的是,这个少年明显已经察觉到自己死到临头,居然一点不怕。而且他为什么不断地夸赞我的英俊,夸赞凯瑟琳的美貌,还不断自吹自擂,说他自己其实也很英俊,而且又有智慧又有力量。这都是在说些什么东西?难道这种时候不应该立刻表明自己的身份吗?还是说他其实不是伯多禄的人吗? “你究竟是什么人?”威廉紧了紧手中的弯刀目露凶光地问道。 “你看我手腕上戴的是什么?” 威廉目光一扫,不禁面露喜色,那是一个小小的十字架,和修士给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看到你的暗号才过来的,这就是对待客人的方法吗?” 威廉微微松了一口气,将刀收起,可还是留心提防着眼前这个少年,他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不怕我一刀将你杀了吗?” 少年麻利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条和一瓶药粉,他在威廉警惕的目光下,一边自顾自地包扎着颈部的伤口,一边笑着说道:“要杀早杀了,既然没有杀,那就不会再杀,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不能痛快地把想说的话说出来那才可怕。” 威廉可做不到这么从容自若,他急忙问道:“你们还有多少人?伯多禄呢?” “伯多禄当然在京城,怎么会在这里。人嘛,就我一个。我还以为来的会是一群传教士,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凶名赫赫的魔鬼,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这事一定有趣极了。” “就你一个?”威廉将刀一放,颓唐地坐了下来。虽然不知道这个少年是用的什么方法隐秘地潜入了这里,但刚才那一刀威廉已经试出这个少年的实力根本稀疏平常,一两个强盗就能稳稳地把他砍倒在地。 “你走吧,留在这里只会陪我送死。” 少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送死?原来你不是在戏耍那群强盗啊。” “你是什么意思?” 少年一边打量着威廉一边笑着说道:“听说魔鬼都是很狡诈的,可是你好像在这方面不太行呀。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大的名声吗?这是比什么都好用的武器,有了这个居然还会怕那些宵小之辈?” “你有办法带我们突出重围?”威廉虽然不太相信,可还是忍不住问道。 少年双手比划着说道:“你比我高一点,也比我壮一点,不过这个不难解决,反正你裹着黑袍子,谁也没见过你的容貌。你想突围吗?那就听我的。给我你的衣服,我要借你的名声一用,作为报酬就顺便帮你退敌吧。” “你,你真有办法?那群强盗可不是好惹的。” 少年指了指自己,“我更不是好惹的。别说废话了,你要是信我就快点把衣服脱掉。” 威廉此时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很快帮少年穿上了他那身标志性的黑袍,并且垫高垫壮,两人在外表上已经看不出多少分别。 “我走了,那群人归我了。你自己看着机会走人吧。按我刚才说的路线进碎叶城,我迟些去找你。”少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威廉看着少年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敬意。这个少年虽然是那些伪善者的同伴,但却和他们截然不同,他身上全无那种精心雕琢的伪善气质,而是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一样,直率粗粝,挥洒淋漓。 威廉郑重地对少年行了一礼:“请一定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拉下面纱,火光跃动,照亮了他嘴角那一抹自信的微笑,他用汉语一字一顿地答道:“李玄,上李下玄。” 第一百四十章 法杖炼制之法 孙苏合下了自行车,微微喘了几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毛汗,推着车进了一间独栋的小院。 之前的那间出租屋住两个人已经有些拥挤,再加上一个蔡勋如那更是住不下去,好在老蔡身家丰厚,直接买下了这栋小院记在孙苏合的名下。这附近的房子虽然都有些古旧,但因为是老城区的黄金地段,孙苏合虽然不太了解,但想也知道价格恐怕十分不菲。 一开始孙苏合还觉得有些不好接受,总觉得这毕竟是人家的钱,这样子真的好吗?结果被艾丽丝一阵嘲讽: “你还是钻进钱眼里没有出来,要与不要,用与不用,都是执着。你要真不在乎的话,哪里需要管那么多?” 孙苏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执着了,对于绝大多数俗人来说,钱是不得不在乎的东西,这份观念早已深深刻入骨髓,爱钱与不爱钱,都是钱迷,都是执着啊。孙苏合自然也难以免俗。不过被这样嘲讽着开解了一番之后,他心里也算释然了。 此时已是九月十四日,距离当日那场大战已经过了一个月,艾丽丝和孙苏合在家里小住了几天之后,找了个工作的理由和爸妈告别回到了这边。虽然艾丽丝和孙苏合都很享受待在爸妈身边的感觉,但是他们也知道继续留在两位老人身边,说不定反而会给他们带去麻烦。 离开之前,两人以艾丽丝的名义给爸妈送了一笔钱,也算尽一尽孝心。虽然金额不是特别巨大,但也足够二老美滋滋地潇洒一段日子了。原本孙苏合是想尽量多给父母留些钱的,但艾丽丝驳回了这个意见,她想得比较深远,一来钱太多爸妈不一定会接受,二来一夜暴富容易吸引那些不三不四的有心人的目光,反而对爸妈不是件好事。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吧。 孙苏合放好自行车后,推门和艾丽丝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有没有水?怎么客厅里那个水壶怎么不见了?我渴死了。” “嗯,在我这里,自己过来拿吧,还剩下差不多一杯,正好已经放凉了。”艾丽丝的声音从书房中传来。 自从请陈建明帮忙连上方外网之后,艾丽丝就把整个书房改造成了电脑的世界,然后一天二十四小时地泡在里面,废寝忘食地学习这个世界凡力量的知识,来和她自己的魔法知识相互对照,以进行深入的研究。 “哈,又去那个地方了?”艾丽丝坏笑着对正咕咚咕咚地喝水的孙苏合问道。 “什么这里那里。莫名其妙。”孙苏合嘴硬着不肯承认。 “你敢说你不是去爬灵隐山了?身上都是那种寺里的香的味道。” 孙苏合揪起衣服闻了闻,“有吗?我没进寺啊。” 艾丽丝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哈,你是真的很白痴诶。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为什么一说到有关花火的事情你的智商就瞬间消失了,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孙苏合面上一红,“哇,你这人真的好奸诈啊。” “其实我不用诈你也知道你去了那里了。” “还不是因为你,莫名其妙地说要我找什么“感动”,我只能去那边试试了。” “怎么样,找到了吗?好消息?坏消息?我猜是坏消息吧。” “您猜的还真准呢。”孙苏合面无表情地鼓着掌,“您好棒棒哦。” 自从回到这边之后,艾丽丝便开始正式指导孙苏合进行魔法的修行。不过艾丽丝的一身所学并不适合直接传授给人类,所以艾丽丝这段时间整日泡在方外网中,很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想要结合两个世界的知识,为孙苏合量身改造一套魔法的修行方法。 而在这一个月里,她为孙苏合布置的功课就是两项:一项是开始进行基本的意念锤炼,另一项就是寻找“感动”。 意念锤炼方面,孙苏合因为之前那一连串事件,因祸得福,本身便已具备相当的水准。他目前要做的就是熟练技巧和夯实基础,所以事半功倍,进展相当顺利。 至于另一个方面,所谓的寻找“感动”,却是迟迟没有任何成果,关键是艾丽丝故意在这上面语焉不详,让孙苏合实在摸不着头脑。 “你说的寻找感动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种虚无缥缈的抽象概念,我真的很难把握。”孙苏合不禁老调重弹,虽然他猜艾丽丝多半还是像以前一样不会回答,但还是想要再问上一问。 “我也不是故意卖关子不告诉你,是不想你因为我的回答而无形之中受到限制,变得刻意。” 艾丽丝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既然已经那么长时间了你还没有进展,那么说不定你是那种需要说个清楚才更容易找到感动的类型。好吧,我就回答你这个问题。” 艾丽丝抽出自己的法杖递给孙苏合,“你拿着它随便挥一挥,有什么感觉?” 孙苏合握住法杖,随意一挥,立刻觉出不同,他仔细体味着这种感觉,斟酌着词句说道:“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硬要说的话,好像跟整个世界变得亲密起来了,空气啊,阳光啊,我感觉他们不再是冷冰冰的陌生人,而是可以回应我的呼唤的朋友。” “没错啦,就是这种感觉。虽然并不是必须拥有法杖才能施展魔法,但是有了法杖却能让效率大大提高。对于魔法使来说,法杖就像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是最重要的工具,也是最亲密的伙伴。” 艾丽丝对着法杖打了个响指,法杖立刻变形,还原成了一株念草的模样。 “基本上法杖的炼制可以分为两种流派,一种是以那些自然具有神异的物质为核心进行炼制。这种方法的利弊都很明显。好处在于一旦炼成,立刻就具有极高的水准,能给魔法使带来很大的帮助。但坏处在于,这种法杖一旦炼成也就定型了,很难再进行提升。而且使用这种法杖的魔法使,是魔法使去适应法杖,而不是法杖去适应魔法使。所以当他们修行到高深的境界之后,即使现法杖已经成为制约他们挥的因素,他们也很难更换。因为重新适应一支陌生的法杖,那将是一件很漫长很痛苦的事情。” 艾丽丝指着法杖所化的念草继续说道:“而另一种流派的方法就像我这支法杖一样,是以念草之类的,呃,你可以理解为一张白纸,为基础进行炼制,然后随着魔法使的成长而成长。这样做是法杖在适应魔法使,只要你不断变强,法杖也会没有上限地不断变强。而这种炼制方法最重要的核心就是一份真正令魔法师感到触动的“感动”。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第一百四十一章 自从一见桃花后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记得这是,灵,呃,什么禅师的悟道偈来着?”孙苏合不太肯定地说道。 “是灵云志勤禅师啦,笨。”艾丽丝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孙苏合掌中的念草,“灵云禅师苦修三十年,一日忽见桃花灼灼,立地悟道,平生疑处,一时消歇,乃为此偈。我觉得很难清晰准确地向你描述所谓的“感动”是什么,但这七言绝句说的正是我的心意。” 孙苏合默然沉思,良久之后,无奈地一叹:“不行不行,悟不了,悟不了。” 艾丽丝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哈哈,当然悟不了了,人家灵云禅师是积三十年之苦修方有一朝之顿悟。要是你几句话就悟了,那还了得?不过这种意境,这种感觉你应该多少摸到一点了吧?” 孙苏合沉吟着,“还是觉得虚无缥缈,不过似乎确实摸到了一些些的要领。” “没事啦,不要心急,顺其自然就好。这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事情。这也是魔法和科学之间的一个绝大不同。科学的一个基本准则就是精确定义,可以重复。而魔法的修行则是因人而异,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尽相同,很难精确定义的。既然暂时没有结果,那也不要强求。你不妨先把注意力多放一些到意念的锤炼上,那是任何魔法的基础,是难假他人的水磨功夫。” 孙苏合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对了,他突然好奇地问道:“那你的感动是什么?” “我吗?好像以前跟你说过了,就是茶啊。” “茶?” 艾丽丝苦笑道:“你觉得一个人穿越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会是什么感觉?” “嗯,不知道。”孙苏合想了想,“会很激动吗?” “激动个屁,你以为是电影还是小说?不管阿猫阿狗,一穿越立刻就变得英明神武,智计百出,然后那个世界的人都是人均智障,哈,怎么可能。当你突然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一切都是未知,你很难想象那种惶惑,那种不安,那种恐惧。我尿都吓出来了。” “哈?真的啊?”孙苏合不禁一笑。 艾丽丝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刚出生啊,随便尿尿有问题吗?” “呃,好像很有道理,没问题,没问题。” 艾丽丝无限感慨地说道:“所以呀,当我第一次现那个世界也存在和这个世界类似的茶文化的时候,当我第一次喝到那略带苦涩的茶汤的时候,在无数无数包裹着我的陌生和未知之中,突然出现了那么一丝熟悉的影子,我现在仍然能够很清晰地回忆起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股电流一下子贯穿全身,我的情绪瞬间决堤,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眼泪流得止也止不住。” 一说到这件事,艾丽丝的心情依然不能平静,她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后来我炼制法杖的时候,寻找感动这一关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不过这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境遇,没有任何借鉴的意义。所以我也没有特意跟你说。” 孙苏合越听越有兴趣,趁热打铁地问道:“那感动的选定会不会影响魔法的学习和使用呢?比如说如果一个人选择了一项悲伤的感动作为构筑法杖的基础,那他以后使用正面情感浓烈的魔法时会不会不太好用啊?” “你这个问题倒是问得有点深度了。”艾丽丝说道:“不过不需要担心,我也说过了,这种炼制流派的特点就是由法杖来适应魔法使。所以这第一步的“感动”只是为了在法杖和魔法使之间建立一种直抵心灵深处的联系。不会将魔法使限制于此。只要在日后好好地磨合,无论使用什么魔法都能得心应手。” “那这种流派有什么缺点吗?你说来说去都是好处诶,差点以为你是做电视广告的了。”孙苏合笑着打趣道。 艾丽丝在孙苏合脑袋上弹了一下,“白痴啊,缺点不是很明显的吗?刚才都跟你说了,念草基本就算是一张白纸,几乎没有多少神异的特性,所以这种流派炼制的法杖一开始都会很弱。只能勉强满足普通的应用而已。不会像另一类法杖一样,有些厉害的,一到手就能呼风唤雨。但是,有志于追求更高境界的魔法使都会选择自己亲手锤炼一支法杖的。这就是高手的气概,懂吗?”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孙苏合点点头,“本高手明白了。” “其实你去灵隐山,这个思路是没什么问题,以爱情的点滴感动作为炼制法杖的基础是很常见的,我知道的就有很多人,不过我看你心里似乎是有些迷茫吧,还是说心情不对?” 孙苏合苦闷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 艾丽丝双目光,一脸八卦地说道:“说起来,你到现在也没告诉我那天晚上究竟生了什么事,本情圣随时都可以给你排忧解难哦。” 孙苏合笑道:“什么狗屁情圣,你这根本是瞎指挥嘛。我严肃怀疑你究竟有没有谈过恋爱?” “你才狗屁呢,敢质疑本情圣。你不知道我有多受欢迎,信不信我登高一呼,立刻有人排着队想和我谈恋爱。” “那不算,那算什么恋爱,那是花痴。”孙苏合叹了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保密,或者说不好说的,但是,哎,等我自己再想明白一些,再和你说吧。” “随你吧。对的,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咱们要不要回老家一趟。” “你不知道吗?爸妈中秋假要出去旅游,享受两人世界。不要打扰他们。” 艾丽丝奇怪道:“他们什么时候和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昨天啊。” “哎,爸妈和我聊天都是客客气气的,什么也不和我多说。急死我了。” “你看看,你还情圣呢,女朋友都当不称职,爸妈还没认可你呢。” “滚滚滚,放你的屁。”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昏睡的少年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孙苏合突然接到了好久不见的游英雄的电话。 这位游警官在电话里非常热情地希望邀请孙苏合和艾丽丝一起吃一顿晚饭。艾丽丝缩在书房里懒得出门,直接一口回绝。孙苏合想了想,这位游警官无形之中也算帮了自己不少忙,要是没有他,自己说不定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还是要给人家一个面子的。 于是孙苏合便与他约了五点多钟在市中心的一家餐厅见面。 孙苏合到餐厅时,游英雄早早就已经等在那里。他热情地招呼孙苏合坐下,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孙苏合笑着开门见山地问道:“游警官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吃饭?难道是有事找我?我可是良民,大大滴良民啊。” 游英雄哈哈大笑:“不敢不敢,您能赏光,那是我的荣幸。” 孙苏合心里偷笑,这一位是真的把我当作高人了,看来我在他家的那一番表演装得还蛮像的,惭愧惭愧。 不过这样您来您去的,弄得孙苏合很不自在。 “别您不您的了,听起来怪怪的,你比我年长,就直接叫我名字吧。还有,究竟是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咱们明明白白吃饭。” 游英雄嘿嘿笑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苏合,说起来还真有点不好意思,确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烦你。我有一个好朋友的儿子生病了。” 孙苏合连忙叫停:“等等等等,生病了该去找医生啊。你是不是有些误会,我可不会治病。” 游英雄一脸严肃地说道:“能找的医生都找遍了,连什么病都查不出来。我稍微调查了一下,我怀疑和方外之人有关。” 游英雄这么一说,孙苏合倒是起了几分兴趣,可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那点刚刚入门的三脚猫功夫,哪里能治病救人啊,万一耽误了人家性命,那就罪过大了。孙苏合问道:“为什么不找二十二局的人帮忙呢?你其实认识他们吧。” 游英雄面露难色,“我其实就认识一位黄队长,但他人不在这里。再说了,二十二局那边这段时间肯定天天忙得焦头烂额,哪里会管我的事。而且,而且我也不太相信这边分局的人,苏合你也知道的。” “但是我是真的不会治病救人啊。”孙苏合还是坚决推辞。 “苏合,我也不敢奢望什么,请你帮忙看一眼吧,只是看一眼也好。他们家实在也是走投无路了。” “可是我真的不会啊。” 孙苏合越是推辞,游英雄越是摆低姿态,苦苦请求。弄得孙苏合无可奈何,怎么说也没用。这样来去了几个回合之后,孙苏合也算摸清了游英雄的想法,这位游警官估计是认定了我就是高人,还以为我是故意拿捏,不肯轻易出手,我越是说不懂,他大概就越觉得有戏,他奶奶的,我是真的不懂啊,高手还真是不好当。 孙苏合没得办法,最后只能松口,“老游啊,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实在是拒绝不了。我就去看一眼那个孩子吧。不过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那么多,我话说在前头,你可千万别抱太大的希望。我实在也不是谦虚,我是真的没这个本事治病救人。” 游英雄连连道谢,弄得孙苏合又好笑又尴尬。 “苏合,我那位好朋友现在也在这里,他想过来亲自向你道谢。” “好啊,老游,你是吃定了我是吧?” “不敢不敢,我和这位老哥是过命的交情,这不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嘛。” 游英雄说着很快从隔壁桌拉了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人过来。这个中年人头花白,面色愁苦,显然郁结甚深。他看着孙苏合,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怀疑的神色,眼前这人根本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大学生模样,要不是和游英雄交情甚深,他差点就要拂袖而去。但是一想到自家儿子,就算是一根摇摇欲断的救命稻草,他也要甘之如饴地紧紧抓住。 这个中年人恭恭敬敬地对着孙苏合鞠了一躬,“苏合先生,谢谢您肯帮忙。” 孙苏合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这个中年人的心态变化,对方怀疑自己,看轻自己,那是正常的,谁会相信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会是传说中的高人呢?但即使如此,他依然这么恭恭敬敬地道谢,实在是舐犊情深,令人动容。 一想到自己根本只能虚应故事,完全帮不了他,孙苏合心里不禁有些不是滋味。孙苏合暗暗决定,先去看看吧,如果真如游英雄所说与方外之人有关,那么或许艾丽丝能够帮上他们的忙。 孙苏合知道这顿饭吃起来一定食不甘味,于是三人略微交谈了几句之后,孙苏合干脆问道:“你们饿吗?如果不饿的话,先不忙吃饭。我想先去看看那个孩子。” 游英雄和那个名叫方卫东的中年人自然没有任何异议,于是三人出了餐厅,驱车直奔医院而去。 孙苏合很快在医院的病房里见到了那个孩子,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作方记徳,是个刚上高一的男生。就在两周之前,他突然在一次数学考试的考场上毫无征兆地晕倒,送往医院之后,医生查不出任何病因,只能做一些保守的治疗,但他始终昏迷不醒,而且生命体征一天一天地越来越弱。 孙苏合看到方记德的时候,他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就像是普普通通地睡着了一样,似乎还睡得十分安稳平静。 但是孙苏合第一眼就觉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孙苏合在意念的修炼上已经有些基础,所以可以看出一些俗人看不出来的东西。 眼前这个男生虽然就这么好好地躺在那里,但孙苏合却感觉他正在从这个世界上慢慢地消失。不但是生命渐渐消逝,还有其他的一切也是如此。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话,那么他的终点将会是—空! 孙苏合突然心头一动,想起了一件事情,当初在游英雄家里的时候,赵淮南描述他对那具坠楼案尸体的感觉的时候用的词正是“空”。 现在孙苏合当然知道,那具尸体是因为一身道行都被怨气引子吞噬,所以才会出现那种情况。难道眼前这个男生也是如此?可是他的病情是在两周前出现,那时道行狩猎早已结束,怨气也已经被老爷子斩灭了。两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少女的冒险 “快了,快了,快了……” “十、九、八、七、六、五……” 教室里,压低声音的倒计时声此起彼伏。老师啪啪地敲了几声黑板,可是底下静了一会儿,很快声音又更大了。 登登登登……随着熟悉的音乐声,期盼已久的下课铃终于响起。瞬间,欢呼的声浪如同山洪暴一般几乎要将整个教室掀翻。 从这一秒开始,时间进入了宝贵的三天中秋假期,对于终日困顿于书山题海之中的高中生来说,放假,简直是天底下最最重要,最最激动人心的事情。 老师看了看黑板上讲到一半的大题,无奈地笑道:“算了算了,心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我就不拖堂了,这道题回来再讲吧。” 底下的欢呼声一时间更加震耳欲聋。 “别忘了作业啊。”老师拍了拍抄在黑板上的一大串各科作业,收拾教案转身出了教室。对于老师来说,假期也是期盼已久的轻松时光。 程子瞳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在稿纸上解刚才老师没讲完的那道大题。她似乎是河道中间的一块顽石,完全无法融入周围河水的热闹与喧嚣之中。 这道题目老师讲了大半,基本的解题思路都已经理清,程子瞳略加验算之后很快得出了答案。她将稿纸放到一边,开始分门别类地整理收拾一张又一张的作业卷子。 这时,三个女生笑闹着围到了程子瞳的桌子旁。她们指着桌上的作业卷子,双手一合,嬉笑着说道: “拜托拜托,程子瞳。靠你了。” “对呀,对呀,靠你了,什么时候能做好?” “快点做好,那么多卷子,写起来也很麻烦的。” 程子瞳看着这三位自己最亲近的朋友,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十七号早上吧,就是最后一天,你们早点来教室,我把做好的卷子给你们。” “好诶。”三人一声欢呼,拉着手,一边高声讨论假期该去哪里玩,一边直冲教室门口而去。 程子瞳继续面无表情地收拾着卷子,她的心里很矛盾。她打从心里面不喜欢和那些不感兴趣的人打交道,她也不喜欢和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讨论明星绯闻、讨论服装型、讨论情感八卦,她觉得迎合大家的喜好,成为其中面目模糊的一分子是一件很无聊很愚蠢的事情。 但是,与别人不同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有形无形的压力不但叫人喘不过气来,更容易让人自我怀疑,自我否定。所以程子瞳有三个最要好的朋友,而维系她们友情的链接就是抄作业。只要程子瞳源源不断地稳定生产出作业答案,这份友情就会坚不可摧。 程子瞳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不禁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她们邀请我一起去,我会答应吗?她很羡慕那种亲密的关系,但她又不想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算了,维持现状就好,程子瞳拍了拍脑袋,把胡思乱想赶了出去。 程子瞳的家里是单亲家庭,父母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就离婚了,她与妈妈两个人住在一起,相依为命。 “妈妈出差去了别的城市,说是明天晚上才能回来,也就是说,我有一整天完全自由的时间。”程子瞳心里有一个荒诞不羁的想法,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做这件毫无逻辑性可言的事,但如果要做的话,这无疑是最佳的时间。 她有一个已经纠缠了她将近两周的秘密,那是一个梦,一个反复出现,光怪6离的梦。她每次醒来都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但她总是毫无缘由地泪流满面,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由梦中一直延续到醒来。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她即使豁出一切也要拯救一个人,但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单纯凭着虚无缥缈的感觉去找一个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在哪里的人,然后拯救他。这个想法的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不知所谓的荒诞。如果别人拿着这个想法来问程子瞳的看法,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斥其愚蠢。 但是,程子瞳收拾好作业,斜挎着书包,她站在校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向与家方向相反的地铁站。 那就荒诞一次吧。 医院的病房里,看着病床上正在逐渐走向“空”这一终点的方记德,孙苏合终于明白为什么游英雄会觉得这件事情与方外之人有关,为什么他会求到自己的头上来。这位游警官虽然是俗人,但是他和黄志成关系匪浅,看来也是懂点门道,从方记德身上看出了一些名堂来了。 游英雄和方卫东见到了孙苏合神色的变化,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问问孙苏合看出了什么,可是他们又怕打扰孙苏合,只能硬生生地忍住,满脸期盼地看着孙苏合。 孙苏合将手缩在袖子里,暗暗催动掌心的念草,以念草的视角来看,代表方记得的乳白色光点已经是风中残烛,和正常人的差距甚远。果然,不单是他的身体渐渐虚弱死去,他的意念也在沉寂消散。他已经昏睡了两周,孙苏合稍微估计了一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概再有三天时间,他的意念就会彻底消失了。到了那个时候,就算身体还没有死,剩下的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条性命即将在眼前消失,孙苏合心中很是沉重,他虽然很想立刻救人,无奈有心无力。 “我需要和人商量一下,明天再来看他。”孙苏合原本想过告诉方爸爸自己看出了一点蹊跷,但又怕给他一种错误的希望,那将会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尽量把话说得保守一点。 双方告别之前,互相留了手机号码以方便联系,方卫东对着孙苏合又是一阵感谢。他原本对这个年轻人充满了怀疑,如果刚才孙苏合大包大揽地说肯定能治好,那他会认定这个孙苏合绝对就是骗子,可是孙苏合保守谨慎的态度,反而让方卫东信了几分,再加上游英雄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张卫东开始觉得,这人说不定真有几分可能可以帮到自家儿子。 孙苏合和游英雄出了医院之后,两人边走边聊,孙苏合正详细地询问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突然,两人在路上和一个身穿校服的女生擦肩而过,孙苏合心中一动,回头看去,那个女生也正好回头看了过来,两人顿时四目相对。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诗情兵器培养基 孙苏合一惊之下,手上一松,春风与墨墙瞬间同时烟消云散,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幻觉。 方才在大街上,孙苏合和程子瞳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位《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所化的茅哥突然在孙苏合心里轻咦一声。 茅哥自从上次之后便一直呼呼大睡,对于孙苏合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这次他突然声,孙苏合当然不能不在意。 当时,孙苏合立刻分出心神进入心象空间。经过一个月的刻苦锤炼,他对于进入心象空间已经是轻车熟路。而且他也意识到,在心象空间里生的事情其实都是自己的念头变化,只要不在里面呆得太久,相对于外界来说,都只是一个瞬间而已。 在心象空间的小院里,孙苏合果然见到了久违的茅哥,但是孙苏合问他生了什么事,茅哥只是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似乎他也搞不清楚。 孙苏合试着换了几种角度询问,茅哥嗯嗯啊啊,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孙苏合结合自己的分析勉强听出来,似乎是和诗情才气有关。这不禁让他想起了花火的警告,心中警钟大响。 但是当孙苏合想再问得详细一点的时候,茅哥似乎觉得有些不耐烦了,对着孙苏合做了个鬼脸,直接原地消失,继续去睡他的春秋大觉。 孙苏合没想到两人的身体接触会引那么大的动静,但是在这种电光火石的关头,他也不可能分心再去问茅哥生了什么事。 孙苏合打定主意,先把握主动再说。他猛地往后一撤步,一手闪电般地抽出魔法书,同时心中暗念咒语,另一手对准程子瞳的脑袋,随时准备一记“花开”轰出。 孙苏合现在用得最趁手的还是“枝繁·叶茂·花开”这一套三式。而且在艾丽丝的指导下,经过这一个月的修行,孙苏合施展起来已经可以轻松自在,挥洒自如。实战的效果大大提升,再也不是以前那种小孩舞大刀的勉强姿态。 游英雄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敢轻举妄动,他觉得这已经越了他所能干涉的领域,只能静待孙苏合施展手段。 预料中的反抗和逃跑都没有生,程子瞳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目放空,她似乎是茫然不知所措,又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之中。很快,她面上的神情开始生变化,先是眉峰微蹙,惊疑不定,然后迅开始因为痛苦而扭曲。 她牙关紧咬,用手捂住额头,可是痛苦并没有得到丝毫缓解,反而愈演愈烈。程子瞳痛呼连连,忍不住用手拼命拉扯着头。在春风被孙苏合引动的瞬间,程子瞳如同跌入了一个梦境一样,看到了一段似乎是属于她自己,但她却丝毫没有印象的记忆。很快,记忆片段越来越多,最后变成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程子瞳。她处在一种难以言说的错乱之中,无数的信息流几乎要撕裂她的大脑。 孙苏合在脑海里预演了追、逃、战斗等等许多种可能性,但是眼下的情况却向着他意象不到的方向展开。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是孙苏合很快意识到,如果任凭程子瞳继续这样痛苦下去,会对她的身体,尤其是大脑,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 孙苏合当机立断,冷静地吐出两个字:“花开!” 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在孙苏合掌前凝结,然后爆炸开来,化作冲击波迎头冲向程子瞳。这个力度经过孙苏合刻意调整,最多也就把人打晕,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水汽伴着冲击波正中程子瞳的额头,她在冲击中瞬间失去了意识,身子一软,沉沉地往后跌倒。 游英雄适时出手,托住了程子瞳的身体。他问道:“苏合,这是怎么回事?这女孩是什么人?” 孙苏合摇了摇头,“相信我,我知道的并不比你更多。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人可以为我们解惑。先带她去我家吧。老游,你方不方便调一辆车子过来,这样带着一个昏迷的女孩子在路上走,影响不太好。” “没问题,我马上安排。” 游英雄做事相当干脆利落,不过用了十几分钟,三人已经到了孙苏合现在住的地方。 艾丽丝早早察觉到了动静,难得地走出了书房,笑着说道:“哇,你不是去吃饭的吗?怎么拐骗了个小姑娘回来,还把人给弄晕了。太糟糕了吧。” “游警官,我举报啊,不关我的事,都是这个家伙干的,快把他抓起来吧。”艾丽丝对着游英雄一本正经地说道,把游英雄弄得一愣。 “你白痴啊,别和人家游警官开玩笑了。”孙苏合没好气地说道:“详细的事情待会再跟你说,快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还有,老蔡呢?他现在在哪里?” “老蔡的话应该在厨房吧。他说昨天跟隔壁店里的粤菜大厨学了一手,买了一大堆肉回来,正在自己试做叉烧呢。” 艾丽丝看了看程子瞳的状况,对着游英雄招呼一声:“游警官,请你帮忙抱着她,随我来吧。” 她找了一间空房间,让游英雄把程子瞳稳稳地平放到床上,然后暗念咒语,掌心绿光流转,开始检查程子瞳的身体状况。 这时孙苏合也拉着蔡勋如匆匆赶了过来。 艾丽丝问道:“是你把她打晕的吗?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这个姑娘的状况,似乎有些奇特啊。” “你现了什么吗?” 艾丽丝沉吟着,“唔,不好说。” “老蔡,你认得这个女孩子吗?”孙苏合问道。 蔡勋如仔细看了程子瞳两遍,很肯定地摇了摇头,“不认识,没见过的孩子。” “她刚才在我面前露了一手,和王禹玉使的那道诗情才气,那道“春风无限潇湘意”几乎一模一样。你当真不知道吗?” “竟有此事?难道,难道她是诗情兵器的培养基?”蔡勋如仔细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所有的培养基,这个时候不是自我销毁,就是陷入沉睡了,怎么可能使出诗情才气来?苏合先生,你确定没有看错吗?” “培养基?自我销毁?陷入沉睡?老蔡,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安得广厦,春风无限 孙苏合的视线与那位身穿校服的女生只交会了一刹那便互相错开,两人好像什么事情都没生过一样,继续各自往前走去。 “苏合,是你熟人吗?”游英雄问道。 孙苏合不想和他细说个中详情,于是打了个哈哈,“不是熟人,只是看到漂亮的高中女生忍不住多看几眼,结果被人家现了,哈哈,有点尴尬。” “啊?”游英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哦。”他看孙苏合的眼神生了微妙的变化。 “拜托,老游,别拿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搞得我好像很变态一样。谁会不喜欢女子高中生呢?”孙苏合没脸没皮地说道。 游英雄尴尬地一笑,“对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果然话题被自动转走了,哈哈,这个方法真是屡试不爽,孙苏合心里暗笑。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不是事情的真相。孔夫子尚且有颜回拾尘之疑,连圣人都不能免俗,更何况是我们平常人。而让人相信你的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就是将自己置于尴尬的境地中。 打个比方,当你在看什么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东西的时候,如果不巧正好被人现了,那么你只需要说自己在看的是黄图或者a片,对方多半会自己感到尴尬或者是露出会心的微笑,然后不再多问,这个方法十试九灵。当然前提是你要舍得豁出一些脸皮。 孙苏合和游英雄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上,继续一边讨论方记德的事情,一边往前走着。 大概走出半条街的距离后,游英雄突然又眼神古怪地看向孙苏合,“苏合,那个女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游你也现了?哈,也许是被我的魅力迷倒了吧。”孙苏合笑着胡说八道,同时心里暗暗觉得佩服,专业的就是不一样,游英雄不愧是老江湖,这么快就现了后面有人跟踪。我要不是早早催动了念草,恐怕到现在还一点也觉不了呢。 “你是专业人士,困难的部分就交给你处理了。拜拜,一会儿再见吧。”孙苏合对着游英雄挥了挥手,直接拐进路边的一条小巷里去了。 游英雄立刻会意,也不多废话,转身折到另一个方向的路上,很快汇入人流,不见了踪影。 孙苏合尽拣那些七拐八拐的小巷走,绕了几圈之后,很快连他自己也绕得头晕。不过借助念草的视角,他还是可以直接无视这些碍眼的建筑物,稳稳地把握着游英雄和跟踪者的位置。 又绕了几圈之后,孙苏合估摸着差不多了,于是转了个弯进了一条小巷,但他不再继续往前走,而是靠在转角处的墙上静静等待。 大概过了七八秒钟,程子瞳扶在转角处的墙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结果她刚一探头,正好看到了特地等在那里的孙苏合。 两人近在咫尺,孙苏合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 程子瞳吓了一大跳,一声低呼,连连后退。可是她还没退几步,身后又撞上了一堵比墙还坚硬的墙。游英雄已经悄无声息地反跟踪到了她的身后。 程子瞳这么一撞,只觉得背后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立在那里。她回头看去,游英雄那壮硕的身躯和凶恶的表情瞬间满满当当地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 程子瞳大叫一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游英雄赶紧伸手将她扶住,可是程子瞳还没站稳就急忙将游英雄的手甩开。她只想立刻就跑,赶紧离开这两个人,离得越远越好。可是到了这时候她才现,唯一的两条出路正好被这两个人占据,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人逼到了死角。 孙苏合眉头微皱,心里觉得奇怪,这害怕不像是装出来的,难道是我误会她了?不行,宁可误会也绝对不能小看她,不然说不定老子我怎么死都不知道。孙苏合摆出一副温和的笑容,试探着问道:“哇,您老人家跟踪我呢,怎么搞得自己好像很怕的样子?” “谁,谁跟踪你了。”程子瞳赶紧否认。她心里后悔不迭。刚才与孙苏合擦肩而过的时候,程子瞳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应,她不禁心想,难道这个人就是我梦中必须要拯救的人?这个想法驱使着她忍不住跟了上来,想要仔细观察一下孙苏合。可是没想到一不小心,自己竟然落到了这样一个糟糕的处境里。我真是太天真,太大意了,哪里是我要拯救这个人,现在是谁来救救我啊。 “没跟踪我吗?那为什么你从刚才的大街上一直跟着我走到了这里,那么巧啊?”孙苏合一刻不放松地继续问道。 “谁跟着你了,我舅舅家就住在这里。”程子瞳急中生智,随口胡诌了一个舅舅想要稍微震慑一下面前这两个人,以免他们起什么坏心思。同时她心里暗暗盘算着,要是在这里放声尖叫,会有人来吗?可是这个小巷子不比刚才的大街,恐怕没几个人会听得到。想到这里,程子瞳心里更加害怕。 “哈,你舅舅家?你都跟着我在这里大大小小转了多少圈了,你不会告诉我你不认识你舅舅家住在哪里吧。”孙苏合说着眼神一厉,沉声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踪我?” “你们不要乱来呀,我喊人了,警察就在附近。”程子瞳紧紧地缩在墙角,看样子恨不得钻进背后的墙里去。她眼眶微微红,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害怕是无可避免的,但是她的心里依然保有一份极度镇定的冷静,她觉得自己正面对着一道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难解的题目,但是她深信只要是题目就一定有解法。 这色厉内荏得也太明显了吧,哼哼,孙苏合心里暗笑,演技浮夸,看我揭穿你。 孙苏合指了指游英雄说道:“你这倒说对了,警察就在附近,你眼前这位正好就是警察,你找他有事吗?” 虽然孙苏合说的都是实话,但是落到程子瞳耳里却成了不折不扣的威胁,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等到他们图穷匕见那就晚了。程子瞳心里狠狠下定决心,只能拼一拼了,游英雄那条路根本想都不用去想,程子瞳瞅准孙苏合身边一个较大的空位,突然一个猛冲,同时利用身体的惯性将手里的书包狠狠地砸向孙苏合的脸。 孙苏合的感知能力随着意念的修行已经不是常人可比,他早就死死锁定程子瞳的一切动作,哪里会容她那么轻易得手。 在书包砸出之前,孙苏合已经身子一晃,书包以毫厘之差在他的耳边飞过,孙苏合不偏不倚地挡在了程子瞳必经的路上,他一伸手,一把抓住了程子瞳的手臂。 就在手与手臂接触的瞬间,两人齐齐一震。一缕缕与这秋天的环境格格不入的绵绵春风以程子瞳为中心,润物细无声地吹拂开来。与此同时,一块若虚若幻的墨色墙壁虚影悄然浮现,挡在了孙苏合身前。 孙苏合大吃一惊,居然惊动了我体内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而且这风,这风深深刻在孙苏合的记忆里,怎么也不可能忘记啊。 “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 是我认错了么?如果不是,那么这道诗情才气怎么竟然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第一百四十六章 观念冲突 蔡勋如不动声色地瞥了游英雄一眼,突然双手一拍,“哎呀,刚才来得太匆忙,忘记调烤箱了,我的叉烧啊。” 他说着急急忙忙地往厨房跑去。 “好像是闻到点焦味啊,别把烤箱给炸了,我也去看看。”孙苏合立刻跟了上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苏合靠在厨房的操作台上,夹起一块叉烧,边吃边问。他刚才去找蔡勋如的时候叉烧就已经做好了,哪里还要调什么烤箱。所以蔡勋如一说,孙苏合立刻就知道,他是有些话不想在游英雄面前说出来。 蔡勋如笑着搓了搓手,“这件事情说起来还和老爷子有关,所以有些东西不好在那位游警官面前说。” “那方便和我说吗?”孙苏合放下手中的叉烧问道。 “只要苏合先生想听,我肯定知无不言,不过这个说起来就有点话长了。” “那便从头说起吧。” 蔡勋如微微一点头,“老爷子假扮王禹玉这件事情苏合先生已经知道了。不过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在二十二局尤其是总局的诸多高手眼皮子底下假扮王禹玉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要做到天衣无缝,至少需要满足两个必要的条件。第一个是性情样貌的完美模仿。第二个则是要掌握他招牌的诗情才气《酬曹待御过象县见寄》。” “但是这两个条件很难同时成立。要想时刻完美模仿王禹玉,我们就必须保证他活着。因为我们需要不断地从他身上榨取各种个人情报,而且目标人物的活体组织也是施法模仿身形样貌的必要素材。但是如果不杀了他的话,我们就不可能将诗情才气从他体内分离出来,就不可能掌握这份招牌式的力量。杀与不杀皆是两难。”蔡勋如说着拿起刀来将一块叉烧片成小片,夹起一小片送入口中,嚼得汁水四溢。 孙苏合沉吟道:“这两个条件虽然都是必要的,但在优先级上还是有些许差距,第一个条件是无论如何都必须满足,相较而言,第二个就没那么紧迫。所以你们的解决方法就是诗情兵器吗?” “苏合先生,你看的很准。我们屡次尝试无果之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再执着于将诗情才气从王禹玉身上分离出来。而是利用他来制造诗情兵器。虽然制造出来的诗情兵器缺点很多,制造不易,威力及不上原版,而且还是一次性的,但是在老爷子手中却足以乱真,即使是在真刀实枪的战斗中也不会露出丝毫破绽。”蔡勋如一说到老爷子简直满脸放光,比他做的叉烧还要油光亮。 “说起来,这还是老爷子从怨气引子的研究中得到的灵感。在老爷子的主导下,我们另辟蹊径,模拟怨气引子吞噬道行的过程,先从王禹玉身上提取些许不稳定的力量进行特殊处理作为种子,然后将它放在培养基中慢慢……” 孙苏合心中不禁生出一个让他不愿细想的猜想,他打断蔡勋如的话问道:“你说的培养基不会是人吧?” “没错,准确点来说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这个年纪的人心思纯粹天然,情感又异常丰富,是最适合培育诗情才气的培养基。” 孙苏合听得不寒而栗,就连口中肥美的叉烧也变得味同嚼蜡。蔡勋如的态度轻松随意,他说到的明明是一个个人,但在他口中似乎真的就是一个个没有生命的培养基。 “是怎么个培育法?”孙苏合甚至觉得有些害怕知道答案,但他很确定,自己必须问个清楚。 “这个项目是老爷子亲自盯的,具体的事情也不是我去做,所以一些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 蔡勋如仔细想了想说道:“大致的过程应该就是:先预先选定合适的少年少女,然后把从王禹玉身上提取出来的力量进行特殊处理后变成种子,暗中植入他们体内,如果没有排异反应顺利融合的话,接下来就为他们设定舞台,逼迫他们不断战斗,直至他们体内的种子成熟。到时候再用特殊的手法收割,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件珍贵的诗情兵器了” “那些人,那些培养基最后会怎么样?” “那个当然会妥善处理。其实在收割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但是肉体的生命体征还能够维系一段时间,所以我们可以很方便地利用这一点,自杀也好,事故也好,很容易就能瞒天过海。”蔡勋如的语气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孙苏合听得背心寒,这惨无人道的培育方法已经让他足够不适了,但最令他感到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蔡勋如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态度。 孙苏合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花火会极力强调方外的可怕,会用那么激烈的态度阻止我再涉足其中。孙苏合回想接触过的所有方外之人,越想越觉得心惊,或许方外与世俗最大的差别还不是个体力量的强弱悬殊,而是观念的根本性不同。 你甚至不能说蔡勋如的这种态度就是恶,因为善恶的评判标准根本不适用于他的语境。以他的观念来看,这是稀松平常的事,这种态度才是正常的。 孙苏合心里暗叹,我太天真了,这段日子和蔡勋如相处得颇为相得,差点忘了我们和他的关系是纯粹的利益交换,也差点忘了我们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关系有两种,一种以利合,一种以义合,如果不小心搞错的话,下场将会十分凄惨。 蔡勋如见孙苏合面色不善,心里不禁惴惴,这位苏合先生看样子明显是有意诗情兵器,这是在怪我没有早告诉他呢。也难怪,听到有这等宝物谁会不起心思。不好不好,一定要说个清楚,蔡勋如赶紧放下叉烧说道:“苏合先生,我可不是故意不说这件事,而是诗情兵器作为我们竹林商社最珍贵的珍藏之一,为了保证绝对的安全,当初制定一干规章的时候就规定,一旦进入紧急状态,除了老爷子和保管人以外,任何人都不知道它转移到了什么地方,包括我在内。我也不知道它们现在转移到哪里去了,只有等这阵风头过后,等保管人重新和我联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少女骑士与风的行踪(1)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鬼。” 程子瞳随意地扫了一眼手中的传单,起第一行赫然便是这样一句话,程子瞳不禁一笑,这就是最近流行的鬼屋逃脱和密室解谜之类的店的广告吧。不过这个美工真应该裁掉,这种广告难道不应该用狰狞古怪的字体配上血红的颜色和诡异的背景图案吗?怎么搞成一个花纹精致的正式文书的模样。 程子瞳刚刚下了晚自习,在回家的路上随手从一个街边的推销员手中接过了这张传单,她原本还以为是新开的奶茶店的广告,结果一看之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而且这个纸质也太好了吧,扎实挺括,手感极佳,完全不是那种软趴趴的传单用纸。程子瞳拿着传单甩了甩,心里不禁暗暗吐槽这家鬼屋真是财大气粗啊。 不过,她对鬼屋完全没有任何兴趣,将传单一个对折,就准备找个垃圾桶扔掉。但是没走几步,程子瞳又忍不住把传单重新打开,继续看了下去,这传单似乎有一种吸人眼球的奇特魅力。 “鬼秉承人心阴暗而生,以人类精气为食,藏身幽冥黑暗之中,随时预备择人而噬。 只要人类依然存在,只要人心依旧叵测,鬼就不会消失,人类的历史,也是人与鬼争斗的历史。 而那些以己身为刃,于暗处猎杀恶鬼,默默守护人类的英雄,我们称他们为“天选者”。” 还弄了个故事背景,这家鬼屋也算用心了,接下来的套路就该是募集所谓的“天选者”,然后前多少位报名的能够享受优惠吧。 程子瞳接着往下看去,但是只是一眼,她的眼睛瞬间因为惊讶而睁得滚圆。 传单接下来的部分似乎是一个信的格式,而信开始的称谓部分居然一字不差地顶格写着“程子瞳阁下”五个字。 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出现在这上面,不可能啊,这明明是我刚刚随手拿到的传单。难道是巧合,可是我的名字并不是“王力”、“李伟”那种烂大街的类型啊。 程子瞳停下脚步,微微吸了口气,眉头紧皱地继续看了下去。 “程子瞳阁下: 不可宣之于口,立于黑暗之中,随时置身战场,脚下遍地荆棘,危险只是等闲,苦痛亦是常态,一切皆为拯救无助之人,于恶鬼手中守护世界。 你将没有报酬,没有荣誉,也没有人知晓你的存在,但是当你伐鬼逾百之际,你将可以实现任何一个愿望。 尊贵的天选者,愿荣光与你同在。”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程子瞳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店名、地址、电话、优惠信息……通通都没有。难道这不是鬼屋的广告? 等一下,莫非这是什么古怪邪教的传单?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在上面?难道他们盯上我了吗?程子瞳越想越觉得害怕,她很想把这张传单直接扔掉,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名字就在上面,又觉得直接扔掉或许会有些不妥。她拍了拍胸口,做了个深呼吸,总之,先赶紧回家吧。 可是程子瞳还没走几步,很快又觉出一些古怪来,她四周看了几遍,心里不禁打鼓。原来她刚才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传单上,居然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整条路竟然变得空无一人。 虽然现在是晚上,这条路也有点偏,但依据程子瞳每天走这条路回家的经验,这个时候路上怎么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啊。是我疑神疑鬼吗?还是……程子瞳不敢再想下去,她向着家的方向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救……救我……” 突然,一声虚弱的求救声从前方路边一棵大树的阴影下断断续续地传入程子瞳的耳中。 “救救我,天选者。” 程子瞳心头一震,差点转身直接就跑。可是她转念一想,万一真的有人向我求救,我如果就这样走了,那岂不是…… 程子瞳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支圆规握在手中,壮起胆子,往那棵大树方向慢慢挪了几步。 那绝对不是幻觉,程子瞳清晰地看到三个一米多高的人形怪物,它们浑身漆黑,双目赤红,身体好像浓烟组成的一样,若虚若幻。而在树脚下,一个人捂着手臂跌坐在那里,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手指不住地往下滴,三个怪物紧紧地制住他,让他动弹不得,一缕缕近乎透明的雾气从他身上飞出,被怪物贪婪地吸入口中。 那就是鬼吗?传单上说的都是真的。程子瞳吓得忍不住惊叫出声,她立刻后悔地捂住嘴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三只鬼同时注意到了她。 程子瞳恨不得立刻就跑,可是这种关键时候,双腿居然软颤,完全不听使唤。 三只鬼虎视眈眈地一步一步向着程子瞳逼近,就在这时,那个跌坐在树脚下的人突然大喊一声: “影子!” 影子?程子瞳灵光一闪,对了,那个传单上说鬼藏身于幽冥黑暗之中,是不是意味着有光的地方它们就不能侵犯? 程子瞳紧了紧手中的圆规,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鬼的行动。果然没错,它们宁可迂回折转,也要顺着影子行动,绝对不会直接出现在灯光底下。 程子瞳赶紧往路灯脚下一靠,同时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影子不触碰到任何其他影子。 和预想的一样,鬼的动作停了下来,它们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程子瞳,双方对峙了一会儿,鬼好像突然失去了兴趣,转身又冲向大树脚下的那个人。 “你快跑啊,跑到灯下面去!”程子瞳急得大喊。但是她很快意识到,这个方法还是那个人教给自己的,也就是说那个人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想跑,他是不能跑,他多半是受了很重的伤。 “天选者,快释放你的力量!”那个人又是一声大喊。 “我,我的力量?”程子瞳手足无措。 “不要畏惧,不要迷茫,荣光已现,为何不战?你在害怕什么?是在害怕鬼还是在害怕自己?” 程子瞳看着自己的双手,没错,她真的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缠绕在自己身上,而且这股力量还从自己身体内部源源不断地涌出。 这是真的,我能做到,我能救他!我是天选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少女骑士与风的行踪(2) 程子瞳清晰地看到气流以自己为中心,扭曲盘旋,引而不。她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一股非凡的力量,但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股力量。 “去!”程子瞳试着大喊一声,对准鬼的方向用力一指。可是身上的这股力量没有丝毫反应。眼看那些鬼又开始继续从那个人身上吸取一缕缕近乎透明的雾气,程子瞳急得大喊:“快告诉我该怎么用啊!” 但是那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反应,就连之前一直捂住右臂伤口的左手也开始颓然垂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从路对面传来,“看准目标,集中精神,感应身上的气流,然后想象身体融入风中一起冲向目标!” 程子瞳顾不得多想,立刻照做,她很快把握了其中的窍门,气流随着程子瞳的意念悄然吹出,正好拂过一只鬼的身体。就像清风吹散了烟雾,那只鬼的身体直接四分五裂,散入风中,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程子瞳又惊又喜,正准备如法炮制继续解决剩下的两只鬼。可是那两只鬼突然转头看向程子瞳,赤红的眼睛目露凶光。它们的身体瞬间自原地消失,这次再也没有虎视眈眈的逼近,而是顺着影子直接杀机腾腾地闪电般扑向程子瞳。 原来刚才程子瞳想象自己随着风一起冲向目标的时候,身体也不自觉地往前踏了一步,影子正好和路边建筑物的影子连到了一起。两只鬼顺着这条通路,几乎在一个呼吸之间便扑到了程子瞳的身后。 程子瞳连反应都来不及,更遑论操纵这股完全不熟悉的力量御敌了。两只鬼的利爪几乎已经抓到了程子瞳的身上,就在这千钧一之际,方记德堪堪赶了上来,他整个人合身撞到程子瞳身上,两人同时往路灯下最明亮的地方飞了出去。 “快,动手!”方记德大声喊道。 程子瞳再不迟疑,温润的春风悄无声息地迎头拂过两只追上来的鬼,虽然没有浩大的气势,但是无影无形之中,只这一击,便让气势汹汹的两只恶鬼灰飞烟灭。 “你就是新人吗?好厉害。”方记德喘着粗气说道。 程子瞳这才注意到两人抱在一起摔在地下,她不禁脸上一红,推了方记德一把,“你压到我了。” “抱,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方记德结结巴巴地说着,双手一撑就要站起来。 可是刚一动弹,后背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方记德忍不住一声痛呼,“干,还是挨了一下。” 程子瞳借着灯光看到方记德背后一道狰狞的爪形伤口,浓稠的黑色烟雾覆在伤口上聚而不散,看起来诡异异常。 程子瞳心里好生愧疚,这伤明显是刚才为了保护我而硬挨了恶鬼的利爪导致的。 “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我马上去叫救护车。”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正好精通的是疗愈型,这点小伤一下子就好了。”方记德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可还是拼命挤出一丝轻松的笑容,痛一点算什么?他可不想在新人面前,在女孩子面前丢脸。 一缕缕温润的春风自方记德身上散出,春风过处,死死纠缠在伤口上的黑色烟雾立刻消散,就连血肉模糊的伤口也迅痊愈,只是留下了三道红红的疤痕。 方记德舒了口气,赶紧爬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后背,“还好还好,还好处理得及时,可惜衣服又破了。” 他说着往前方的树脚下跑去。“你帮我警戒一下,说不定还会有鬼出现,我要赶紧去救保管人。” “哦。”程子瞳呆呆地应了一声。危机一过,大脑恢复了正常的运转状态,她一下子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程子瞳一咬牙,闭上眼睛,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丝毫不打折扣地产生,这么强烈的冲击,什么梦也该醒来了,可是程子瞳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并不是自家卧室的天花板,依然在路上,依然在路灯脚下。她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周围建筑物的影子,忍不住往灯光明亮处又挪了几步。 没过多久,方记德和那位刚才在树脚下被鬼围攻的人一起走了过来。在这短短时间内,那人身上的伤竟然已经痊愈了。他看起来是个中年人的模样,相貌十分普通,甚至普通到了奇特的地步。你似乎随时都能在街上见到长他这个样子的人,但是当你要仔细回想他的相貌特征时,又觉得一片模糊,什么也记不清楚。 “您好,尊贵的天选者。万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那个中年人对着程子瞳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是什么人?”程子瞳问道。 中年人严肃而郑重地说道:“我是保管契约,寻找和指引天选者的人。你可以称呼我为保管人。这位则是代号“王子”的天选者,与你一样。” 方记德很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保管人说道:“代号是这家伙随机取的,我想换来着他不让换。” “所以,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程子瞳拿出之前那张传单握在手中。即使是亲身经历了这番不可思议的遭遇,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短短十几分钟的经历彻底颠覆了她过去十几年的世界观。 保管人答道:“这个问题不必我回答。你的亲身经历已经告诉了你答案,不是吗?” 方记德忍不住埋怨道:“你就不能简单明快地直接回答吗?难得来了一位攻击型的新人,好好给她解说啊。” “攻击型?攻击型是什么意思?”程子瞳问道。 方记德伸出三根手指解说道:“我们天选者的能力基本上可以分为三个类型:攻击型、禁锢型、疗愈型。每个人只能精通一种。像你就是攻击型,而我则是疗愈型。至于禁锢型,我认识一个代号“城堡”的人,他的禁锢能力非常厉害,最高纪录是一次同时定住十只鬼。不过他已经完成百鬼讨伐,用愿望得到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现在潇洒去了。” “对了,她的代号是什么?”方记德对着保管人问道。 “她的代号是“骑士”!” 第一百五十章 少女骑士与风的行踪(3) 保管人慷慨激昂地说道:“所谓天选者乃是天赐荣光之人,你们拥有上天赐予的力量,是讨伐恶鬼,保护人类的英雄。但是以人类的血肉之躯是无法承载这份无上的荣光的,如果不加干涉的话,天选者很快就会因为自身的荣光,自身的力量,而身心崩坏直至死亡。” “那么你所谓的干涉又是什么?”程子瞳此时已经逐渐冷静下来,她大脑飞快地运转,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保管人变魔术似地一摊手,一枚白色的药丸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 “上天的荣宠与恩赐并非永久,这份荣光会在天选者成年之后逐渐消失。我手中这枚是人类历史上代代相传的秘药:镇光丸。它可以帮助天选者调和荣光,保护天选者的生命,直至成年之后荣光自然消失。尊贵的天选者,只要您愿意讨伐恶鬼,拯救无助的人类,我们便会为您提供镇光丸,以保障您的生命不会因为无法承载荣光而死亡。”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如果不帮助你讨伐恶鬼,你就不会给我这个药丸,然后我就会死?”程子瞳虽然听得心慌害怕,但她的理智还是不太相信。 保管人诚惶诚恐地深深一鞠躬,“我绝对不敢威胁尊贵的天选者,但是为了保护无数正受恶鬼威胁的普通人类,请一定要担负起您的责任,不要辜负这天赐的荣光。而且镇光丸的调制十分不易,被斩杀的恶鬼正是最重要的原料之一。” 保管人说着又摊开另一只手,掌心出现一枚红色的药丸。 “只要您讨伐的恶鬼的数量达到一百只,因为您这份卓越的功绩,因为您对人类的无私奉献,您将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只要不影响世界的正常运转,什么愿望也可以实现。届时,我们还可以提供一个特殊的福利,就是我手中这枚“消光丸”,它可以急剧提圣光消散的过程,让您再无后顾之忧。当然,您也可以选择不使用消光丸,继续参加鬼的讨伐,实现下一个百鬼功勋,到时候您将可以实现第二个愿望。” 程子瞳默然不语。 保管人贴心地说道:“我知道您现在肯定还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心里也会有很多疑虑。您可以仔细思考过后再给我答复。这枚镇光丸您先收下。契约已经在您手上,当您作出决定的时候,我会再度出现的。” “好吧,那我考虑一下,我可以走了吗?”程子瞳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如果这是一场噩梦的话,那我现在回家睡一觉,是不是睁开眼睛就会苏醒了呢? 保管人恭敬地一鞠躬,“当然可以,您请便。对了,有一件事还需要提醒您,天选者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影响世界的平衡。如果您想把天选者的秘密暴露给其他人的话,世界的修正力将会干涉这一过程,令你不能说也不能做。所以即使是在天选者,相互之间也是以代号相称,就是为了尽量减少对世界的影响,规避修正力。如果一位天选者一意孤行地想要泄露秘密的话,最严重的结果,世界的力量甚至可能直接肉体修正,也就是死亡,还请一定要注意这一点。” 三个月后,凌晨两点,方记德和程子瞳狼狈不堪地瘫坐在公园的一张长条石椅上。 程子瞳气喘吁吁地感叹道:“刚才真是好危险,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只鬼一直埋伏在暗处。” “是啊,多亏你及时反应过来。骑士,你的讨伐数现在是多少?”方记德问道。 “二十七只。” “你好厉害呀,这么短时间就能做到这一步,我的讨伐数也只有三十七只。” 程子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我精通的是攻击型,所以会占点便宜。你是疗愈型的,在讨伐数上难免要吃亏。不过没有你的话,我说不定早就死在鬼的手上。” “我下午特地去买了小蛋糕,那家店很有名的,还需要排队呢。一起吃吧。”方记德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盒子,可是那个盒子早已经压扁变形,不成样子了。方记德一脸懊恼,就要将盒子收起来。“完了,都压坏了。对不起,我下次再……” 程子瞳按住盒子笑着说道:“压坏了也可以吃啊,又不会影响味道。我不客气喽。” 方记德心中大喜,连连点头道:“嗯嗯,谢谢。” “你请我吃东西,干嘛对我说谢谢啊?”程子瞳拿起一小块压扁了的蛋糕,一边吃,一边笑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方记德摸了摸后脑勺,虽然觉得有点尴尬,但是脸上笑意更浓。 “对了,你有没有听过那个传言?”方记德问道。 “哪个传言?” 方记德严肃地说道:“就是我们之前曾经合作过的那个“大将”,我听到一些消息,说是他正在联络其他天选者,要从保管人手上夺取镇光丸和消光丸。” 程子瞳点点头,“我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大将”似乎是掌握了某种规避修正力的方法,可以绕开保管人直接联络其他人。” 方记德问道:“他迟早会来联络我们的。你有什么打算?” 程子瞳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不会答应他的。风险太大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 程子瞳接着说道:“但是我们也不可能放着不管,保管人虽然有时候挺讨厌,但好歹还是绝对讲规矩的。可要是镇光丸和消光丸全都落到那个人的手里,我们就太被动了。” “没错。”方记德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我们可以不参加他的行动,但是我们必须在场,只有这样才有主动权可言。” 八月二十一日,凌晨两点,程子瞳和方记德坐在公园的长条石椅上。因为修正力的缘故,如果不是共同接到了讨伐恶鬼的指令,这样相约见上一面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们全凭心中的默契才会不约而同地同时出现在这里。 两人见面的时候都觉得喜出望外,可又苦涩难言,互相看着对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保管人已经消失接近两周了,没有新的镇光丸的话,他们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会是因为“大将”那件事情吗?”程子瞳率先打破了沉默。 方记德沉吟道:“可是攻击药厂那件事情之后,保管人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生过一样,继续出现,继续布任务。没理由现在突然找那件事情的麻烦。你还记不记得一周前,那天凌晨突然全城停电,还有雷鸣、爆炸和地震。虽然官方消息说是地质变化引起的极端现象,可我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你觉得会是鬼干的吗?”程子瞳问道。 “我不知道。可是如果保管人再不出现的话……”方继德说着掏出一个小瓶子,“我只剩下这一枚镇光丸了。” “我也是。”程子瞳也拿出一个小瓶子,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微微颤抖,拼命咬着嘴唇才勉强止住哭泣的冲动。 方记德抓住程子瞳的手,轻轻哼唱着:“风の行方にやっと气づいた,仆は君のあの笑颜に,心愈されていたんだ。你知道这段歌词是什么意思吗?” 程子瞳摇了摇头。 方记德苦涩地笑着说道:“风的行踪,我终于感觉到了,你的笑容,治愈了我的心灵。骑士,我喜欢看你的笑容。” 程子瞳心头一酸,泪水浸满了眼眶,不能哭,不能哭,她用力揉了揉双眼,拼了命地让嘴角扬起。 就在这时,方记德突然毫无征兆地一记重拳猛地打在程子瞳的腹部。 程子瞳吃痛大叫。方记德趁机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程子瞳的嘴巴。 程子瞳难以置信地看着方记德,她没有反抗,只是泪水止不住地留下。 过了好一会儿,程子瞳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她双目无神地瘫坐着,全身无力,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 “终于开始产生效果了。”方记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放开程子瞳,握着她的手,靠着她坐下,“对不起,骑士,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那天在药厂,在他们抢夺的时候,我意外拿到了一颗消光丸。我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它,所以一直没想好怎么告诉你。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或许冥冥之中注定,我拿到它就是为了这一刻。听说用了消光丸之后,力量会消失,你再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关于这段时间的记忆也会随之烟消云散。骑士,我真的好想知道你的名字。” 又过了好一会儿,程子瞳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习惯性地往家里走去。方记德拿起两瓶镇光丸,一路跟在她身后,默默地保护着她,直到她进入家中。 “再见了,骑士。”方记德挥了挥手,可是已经没有人回应他了。 “骑士,其实那歌后面还有一段歌词,”方记德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哼唱道:“风の行方に思い溢れる,もう近くに君はいない,谁に愈されればいいの,どうしようもなく寂しい。”(风的行踪,满溢思念之情,如今你已不在身边,还有谁能来安慰我?只剩无能为力的寂寞感。) 第一百五十一章 希望与绝望皆为肥料 “老蔡,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那个小姑娘不是培养基?”孙苏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因为如果她是培养基的话,那她绝对不可能使得出诗情才气。虽然我不是这个项目的具体负责人,但是我知道这个项目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在诗情兵器的培育过程中,必须保证绝对不会被不相关的方外势力发现。所以负责这个项目的保管人针对所有可能的情况都做了完备的预案。” 孙苏合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问道:“哦,那比如说像现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会是个什么预案?” 蔡勋如仔细回忆了一下,“具体的手法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在目前这种紧急情况下,项目会直接冻结,保管人带着物资转移隐藏。至于那些还未收割的培养基,有的会因为失去保管人的药物供应而直接自动销毁,还有一些保管人特别看重的,长势特别好的,他们会设计各种特殊情景,在刺激生长的同时,明的暗的流出一些休眠性药物。一旦出现紧急情况,那些培养基就会主动服下休眠性药物,然后失去记忆暂时蛰伏。这样等待风头过后,保管人就可以再来收割了。但是不管是哪种情况,在这期间都不可能再使用诗情才气。” “你们竹林除了《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以外,还收藏有别的诗情才气吗?”孙苏合笑呵呵地问道。 蔡勋如郑重地说道:“苏合先生,确实没有别的了,诗情才气何等稀少珍贵,我们也是机缘巧合,因为王禹玉才收藏了这么一件。” “这倒也是,哈哈,我也是随口一问。你再和我说说培养基的事情,你们这个培育过程,很有几分趣味呢。” “嘿嘿,小孩子好骗嘛。不过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也不是我负责的,所以知道的都不太详细。”蔡勋如有些为难地说道。 “没事,说来听听嘛,随便说说。”孙苏合夹起一片叉烧塞进嘴里,“没点故事相佐,干吃叉烧未免有些腻。” “说的也是。”蔡勋如也夹起一块叉烧,边吃边说:“我记得最早的时候是直接吓唬那些培养基,强迫他们战斗,后来发现给他们编个故事,弄点愿景,让他们有使命感,有主观能动性,这样成功率能提高不少。我想想,比较早的时候是那个黑球1的套路……” 两人边吃边说,很快将一盘叉烧吃了个干净。 孙苏合强压着心中的不忿,但还是忍不住含嘲带讽地说道:“你们考虑得还真是周到啊。无论怎么努力都在你们的计算之中,希望、绝望都是肥料。” 蔡勋如还以为孙苏合在说些恭维的客套话,他嘿嘿一笑,谦虚道:“这些都是小把戏,俗人嘛。老爷子开发的技术那才是真正高明,元元岛那么多人搞了那么多年,弄出来的诗情兵器还不是半桶水,跟老爷子比差远了。” 孙苏合将筷子一放,“我去看看那小姑娘醒了没有。老蔡,我感觉叉烧酱是不是还可以再甜一点?”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再甜一点。”蔡勋如兴致高涨地搓了搓手,“我试试再做一炉。” 孙苏合在楼梯上正好碰到出来的游英雄。 “苏合,那小姑娘刚刚醒了。”游英雄说道。 “是吗?太好了。游警官,你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吧,有叉烧呢。” “不了,我工作上还有一点事情,你也知道的,最近越来越忙了。嘿,本来还说请你吃饭的,结果饭也没吃成,我明天来接你吧,明天一定请你。”游英雄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孙苏合不要忘记明天去看方记德。 “行,那我明天电话告诉你时间。” 孙苏合推门进了房间,程子瞳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和艾丽丝说话。孙苏合一进门,程子瞳明显身子一缩,往艾丽丝那边靠了靠,抓着被子的手也忍不住握紧了一点,她对孙苏合很有些害怕。 孙苏合自然看得出来程子瞳的反应,他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只能用力做出一副自以为最最和善的笑容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好点了吗?” 艾丽丝毫不客气地吐槽道:“你在笑什么啊?笑得跟个鬼一样,都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她挥手一招,“快给我滚过来。” “哈?你说滚就滚啊?我就不过来。”如果只是两个人,那滚就滚了,可是这里还有个小姑娘,孙苏合觉得说滚就滚未免太没有面子了。 “好好好,请您过来好不好?”艾丽丝眯着眼睛笑道。 孙苏合眉头微皱,走到床边,“我怎么感觉你有什么阴谋呢。” 艾丽丝坐在床边,拍拍孙苏合的胳膊说道:“你蹲下来一点。” “到底干嘛?”孙苏合一边问一边还是蹲了下来。 艾丽丝抓住程子瞳的手,一巴掌往孙苏合脸上糊去。孙苏合反应得快,连忙伸手护住自己的脸,可手背还是被拍了一下,整个人也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你白痴吧,到底干嘛啊?” “小橙子,你看,他很弱的,不用怕他,怕什么?”艾丽丝握着程子瞳的手笑着说道。 程子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的紧张和恐惧缓解了不少,整个人都多多少少放松了下来。 “你真是白痴啊。”孙苏合站了起来,摸了摸手背,“你们怎么那么快变成一伙的了?” “因为我长得好看啊。而且你都把人家小姑娘打晕了,还不许人家揍你一巴掌。” “拜托,我是救她好不好。我看她脑袋都要疼得爆炸了,所以才出手的,而且力道也掌握得很好。” “哦,是吗?” 孙苏合看着艾丽丝笑得一脸欠揍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不理你这个白痴了。” 他对程子瞳微一点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孙苏合。” 程子瞳也微微颔首,“你好,我叫程子瞳” “该从哪里说起呢?让我想想,你遇到的是哪种套路的?黑球,神树,魔法少女,天选者……” 程子瞳一开始还听得一头雾水,但她很快大吃一惊,“等一下,你怎么知道天选者?” “果然没错。”孙苏合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多亏他们的预案里并不包括两种诗情才气相遇的情况。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 “和我想的一样,不只是力量,你的记忆也开始恢复了。你能记起多少?”孙苏合问道。 “我,我……”程子瞳滞滞泥泥地说不清楚。 孙苏合注意到她的眼神游离躲闪,双手不自觉地缩于胸前,呈一个防卫的姿势。她并非想不起来,记不清楚,更多的只是不愿说而已。她并不相信我,而且有意无意地警戒着我。这也是正常的,要是那么容易就把心中最隐秘的秘密告诉一个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那才奇怪呢。 可是,孙苏合眉头微皱,现在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慢慢建立信任了。 “露一手吧,给程子瞳看看。”孙苏合拍拍艾丽丝的肩膀说道。孙苏合很清楚,就算自己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把诗情兵器的一干内幕都给程子瞳说上一遍,她也未必会相信,只会浪费时间,浪费口水而已。还不如让艾丽丝施展几个华丽的魔法,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观的击破她“鬼与天选者”的世界观,这样后续说起来就方便多了。 艾丽丝没有听到蔡勋如那一番话,一时不明白孙苏合的意思,她不解地问道:“露一手,露什么?” “随便你,嗯,来个华丽一点的魔法。让程子瞳知道,鬼和天选者都是骗人的。” 程子瞳没有说话,但是眼神一凝,呼吸也微微粗重了几分。 艾丽丝虽然不明就里,可还是随手掣出法杖,“小橙子,看好了。”她法杖一挥,一道翠芒夺目的魔法阵瞬间在她脚下浮现,绿光涌动之间,一株小树苗出现在魔法阵的中央,然后以惊人的速度抽枝长叶,茁壮成长。几个呼吸之间便撑到了房间的屋顶。 程子瞳嘴巴微张,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对世界的认知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地颠覆。 艾丽丝随手摘下一片叶子递到程子瞳的手里。“小橙子,摸一摸。” 程子瞳摩挲着手中这片嫩绿的叶子,柔软的叶片上植物的脉络感觉分明,这份手感实实在在,这不是幻觉,这是真的。程子瞳难以处理这惊人的现实,整个人都呆住了。 孙苏合趁热打铁地说道:“正如你所看到的,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超凡的力量。但是你所知道的鬼与天选者的世界观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是由一些像我们一样拥有超凡能力的人为了培育武器而虚构出来的。你们这些所谓的天选者其实只是他们培育武器的工具。” “这,这不可能……”程子瞳将头埋到被子上,她已经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一切似乎都错乱了。 “我知道你现在感觉很不好,很错乱,很难接受。但是你仔细回想一下,鬼与天选者的世界观因为是编造出来的,所以就算做得再精密,也难免会有一些不自然的地方,你好好想一想,你自己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感觉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程子瞳声音哽咽着低声喊道。 艾丽丝一边轻抚陈梓童的后背,一边对着孙苏合埋怨道:“你干嘛啊,循序渐进,慢慢来嘛,你这样子容易把人家小姑娘给搞得崩溃了。” “没时间慢慢来了。”孙苏合说着叹了口气,“好吧,程子瞳,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然后让你静一静,你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整理,慢慢思考,由你自己来给自己一个答案好吗?” 程子瞳埋在被子里的脑袋微微点了点头。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方记德的人?” 程子瞳摇了摇头。 孙苏合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你们是用代号的。还好我有拍一张照片,你看看,你认不认得这个人?” 孙苏合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递到程子瞳面前。 程子瞳从被子中露出一只眼睛,原本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可是当她看到照片中的那个人时,她霎时间心头巨震,双手猛地握住手机,睁大眼睛看了又看。 “我认得,我认得他,他怎么样了,他在医院吗……”程子瞳双目含泪,急急问道。 方记德果然也是受害者。这么看来,他是属于自我销毁的类型。而这边是陷入沉睡的类型。孙苏合心中大感沉重,同时更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愤慨。他想起自己一个月前的那场事件,要不是艾丽丝,自己也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怎么努力都是死路一条。 孙苏合收起手机,拿着手机的手被程子瞳激动之下捏出了几道久久没有消退的红印,他看着自己的手,更加真切地感受到程子瞳的心情,也更加真切地生出物伤其类的感慨。 孙苏合温言宽慰道:“你先别急,他暂时没事。我们会帮你的。所以你先要自己冷静下来好吗?我们先出去让你一个人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待会儿吃饭再来叫你。” 孙苏合拉着艾丽丝到了书房,把蔡勋如那一番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时间很紧急,那个男生已经熬不过三天了,我们该怎么做?”孙苏合焦急地问道。 “等一下等一下,刚才在程子瞳那边我就想指出来了,你应该说“我会帮你的”,而不是“我们会帮你的”。现在也应该是问你自己“我该怎么做”,而不是问我“我们该怎么做”。” “你什么意思?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孙苏合有些气愤地说道。 艾丽丝一本正经地说:“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为什么?你难道能无动于衷吗?”孙苏合简直不敢相信。 “你或许很难理解吧,如果你死过一次,你就会明白,生命是最珍贵的东西,生命也是最廉价的东西。不要被同情心蒙蔽了眼睛。你以为你是谁?世界上那么多人需要拯救,你能救得了几个?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孙苏合喝问道。 “我救你并不是因为什么廉价的同情心,只是因为你是孙苏合而已。只是因为我是孙苏合而已。如果不是这样,我绝对不会冒那么大风险去管这种闲事。” 孙苏合双目赤红地瞪着艾丽丝,“你疯了!” “你才疯了。孙苏合,不要太傲慢了。”艾丽丝第一次对孙苏合提高了声音,她随即长叹一口气,“你自己心里其实也知道吧,你根本救不了他们。如果你觉得一定要做一番无用功,心里才会好受的话,那就随你吧。你迟早会明白,这只是无谓的执着。” “我只问一遍,你真的不帮我?”孙苏合的语调毫无波澜,甚至堪称平和。但是艾丽丝知道,他的怒气已经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但是艾丽丝还是摇了摇头,用同样毫无波澜的语调答道:“我也只回答一遍。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好,你看着吧,你好好看着,我一定会救他们的,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你说我傲慢,这就是我的傲慢!”孙苏合说完就要拂袖而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天灾·地煞·人祸 “等一下。”艾丽丝叫住怒气冲冲的孙苏合。 “干嘛?”孙苏合回过头去,“你现在答应帮我,我还会原谅你哦。” 艾丽丝笑道:“拜托,现在是你求我帮忙诶。我还要你原谅?” “我可没求你帮忙。”孙苏合气呼呼地回了一句,但终于还是软了下来,“算我求你了好吗?真的求你了。别的不说,就这眼下就是两条性命啊,你不出手,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要没了呀。” 艾丽丝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先给我滚过来。” 孙苏合虽然放出话来,但他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他知道只凭自己的力量,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只有艾丽丝出手才能救得了那两个孩子。而且他内心深处还是相信艾丽丝不会袖手旁观。所以虽然臭着一张脸,但是孙苏合还是乖乖地在艾丽丝旁边坐好。 艾丽丝毫不留情地数落道:“救人?说些漂亮话当然容易,你有这个能力吗?你准备怎么救?” “所以才要请你出手啊。”孙苏合无奈地说道。 “至于救人的计划,我还没有仔细想过。最好的结果当然是直接帮他们除去诗情兵器的种子。如果暂时做不到的话,最低限度也要找到保管人,拿到延命的药丸,然后慢慢解决隐患。” 艾丽丝哼了一声,冷冷地笑道:“不是我故意打击你,说句实话,你计划里的每一步都是想当然,嘴上说说当然容易,真要做起来根本不现实。趁早放弃吧,只是两个陌生人而已,甚至他们根本都还不相信你,犯得着冒这个险吗?这个世界上,每天有那么多陌生人正在面临死亡,你一个一个去救吗?清醒点吧。” 孙苏合黯然失望,“说到底,你就是不愿意出手帮忙是吗?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变成你这样的人。” “不但我不会出手,我也不想你一头扎进这泥潭中。你知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对手?” “保管人咯。” “那你去哪里找他呢?”艾丽丝接着问道。 “老蔡肯定有法子的。他就算没有直接知道保管人藏身的地址,也一定会有一些间接的信息和手段,肯定能够找得到。” 艾丽丝摇了摇头,“能不能找到保管人还是未知之数,你连这第一步都无法保证,还谈什么其他的东西。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给你找到那个保管人,他凭什么要理你?要是他不答应救人,你能怎么办?你能打得过他吗?以我的估计,这人至少有地煞丙级的实力,像你这样刚入门的雏鸟,人家一只手可以打你十个。” 孙苏合沉默以对,艾丽丝说的话他都懂,可是他就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两人都没有话说,书房的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孙苏合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觉得这样僵持下去只会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他压住心中的火气,开始仔细思考怎么说服艾丽丝,他实在想不明白艾丽丝这一次为什么这么铁石心肠。 哎,不管怎样,先说点其他的缓和一下气氛吧。孙苏合问道:“地煞丙级很强吗?说起来以前好像是听到过地煞天灾之类的说法,是什么意思啊?” 艾丽丝看了孙苏合一眼,两人都觉得颇有几分尴尬。艾丽丝错开眼神,敲了敲键盘,打开一个网页说道:“天灾·地煞·人祸这个体系是元元岛布的国际通缉犯的危险程度的评判体系,也常被方外借来作为评判实力强弱的最公认的标准。” “人祸是指对象可在短时间内造成大量生物伤亡。其中又从低到高细分为丙、乙、甲三个层次。” “地煞是指对象可造成一个到多个城市、乡村、部落等大规模生物聚落的毁灭。同样的也从低到高细分为丙、乙、甲三个层次。” “而天灾则是指对象可造成国家级单位毁灭。所谓一人敌国,正是如此。天灾数量稀少,所以不再细分为丙乙甲三个层次,而是根据元元岛评判的危险程度列出排名,据说天灾高位甚至拥有毁灭地球的危险性。不过这也只是传言,有关天灾的一切情报都是高度机密,包括排名也是,我只有最普通的用户权限。实在太低了,根本看不到什么。”艾丽丝遗憾地说道。 孙苏合沉吟道:“可是这个标准评判的是危险性。危险性和实力强弱还是有着微妙的差别啊。打个比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果操纵着核按钮,那他岂不是至少地煞甲级,甚至可以达到天灾的危险性。为什么会用这个标准来评判实力强弱?” “很简单,因为公正啊。这个评判体系最初是设计来评判通缉犯的,所以完全不会受各种杂七杂八的因素影响。你想想我们生活中常见的那些排行榜就知道了,什么大学排行榜之类的,受到各种盘外因素的影响,不是相互看轻,就是相互吹捧,根本谈不上公信力。方外与世俗其实都是一个样。所以渐渐的,天灾·地煞·人祸这个体系就被借用来成为最公正的实力评判标准。方外网上经常有各种吹捧的帖子,说某某某实力堪比地煞甲级,将之视为一种荣誉来说,这个某某某很少真的会是通缉犯,多数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倒是很少见到有吹嘘某某某实力堪比天灾的帖子,可能是因为天灾太过特殊了吧。” 孙苏合不禁问道:“那你觉得那个老爷子的实力是什么级数,应该是天灾级的吧?” 艾丽丝斩钉截铁地答道:“至少是天灾。” “以我的观察,你的小情人花火的实力大概是在地煞丙级到地煞乙级之间徘徊。那个保管人不会比她弱上多少,这样说的话,你总该有一个直观的认识了吧。你那点刚入门的三脚猫功夫连人祸都够不上。”艾丽丝拍拍孙苏合的肩膀,“所以说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让你理性一点。或许你会觉得很难接受,但这就是生死,你以后见的多了就懂了,不要再执着了。” “你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说这个?”孙苏合站起身来,“亏我还觉得你内心深处不是那么铁石心肠,还想着怎么说服你帮我呢,呵,在这件事上,我已经没有话要和你说了,你也不必再和我说任何话。你比谁都知道我的性格,不要浪费口水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知其不可而为之 一顿晚饭,孙苏合、艾丽丝、蔡勋如和程子瞳,四个人各怀心事,饭桌之上空气沉闷,即使是蜜汁叉烧的甘甜也无法使之消解。 饭后,孙苏合在厨房里拉住了蔡勋如,开门见山地说道:“那个小姑娘确实是诗情兵器的培养基无疑。我要她活着。马上带我去见保管人。” 蔡勋如一脸为难,“可是,这个……” “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是她的性命已经没几天了,一天也拖不得。你肯定有办法,马上带我去见保管人。” 蔡勋如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孙苏合会那么在意俗人的生死。难道他看上那个小姑娘了,那孩子眼神里倒是有那么一股子灵气和傲气。 不过,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吧。蔡勋如念头急转,莫非他其实是在试探我?果然钱财房产这些阿堵物他根本不屑一顾,还是诗情才气才能入得了他的法眼,才能证明我的诚意。可是这事情确实难办得很。 “我们的规章是很严格的,除了老爷子和保管人以外,绝对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隐藏的地址。” 孙苏合并不接话,只是微笑着看着蔡勋如,眼睛毫无游离,一眨不眨地表明态度。 蔡勋如背着手踱来踱去,思前想后地琢磨了半天,总算不太确定地开口说道:“按规矩来说是不可能有漏洞的。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老爷子其实有些,有些那个不拘小节。好些绝密文件她看过之后就随手扔在我那里。我过去从来不会僭越一步,我不该知道的东西就算放在我眼前我也不会去看。但是现在这种时候却不必再迂腐地顾忌这些规矩了。我想从那些故纸堆里找一找,说不定会有诗情兵器项目相关的文件,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推测出大概的位置。这是唯一的办法。” “事不宜迟,那些文件在哪里?我们现在就过去。”孙苏合赶紧问道。 “都存在城外一户农家小院的地下室里。那里环境很清静,老爷子经常起了兴致就会过去小住几日。” “我们马上出。”孙苏合一刻也不愿意浪费。 “好,我去把车开过来。”蔡勋如心里算盘打得噼啪乱响,心想这是展示诚意的大好机会,因此也是十分落力。 蔡勋如拿着车钥匙先走一步。孙苏合抹了一把脸,慢慢地往门口踱去。他心里并不轻松,此行凶险,艾丽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知其不可而为之,真是愚蠢至极,也是傲慢至极。 可是凡事都做那第一等的聪明人,就算好处占尽又如何?自己的心意能够痛快吗? 说我愚蠢就愚蠢吧,说我傲慢就傲慢吧,知其不可而为之,总比事后后悔要好得多。 孙苏合还没走出前门大厅就现程子瞳一路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 “程子瞳?呃,我有点事情出去一下。你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免得家里人担心。晚上先留在这里吧,在这里的话,艾丽丝会保护你的。” 程子瞳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要跟你一起去。” “啊?”孙苏合眉头一皱,随即心念一转,故意露出一副猥琐的表情,嘿嘿笑道:“我去夜店玩呢,你也要去吗?” “好啊,我正想去夜店玩呢,带我一起去吧。”程子瞳挑衅似地把头一扬,寸步不让地说道。 孙苏合一时头大,“你知不知道夜店是什么意思啊?像你这种小姑娘,一进去就,就……下场很坏很糟糕的。” 程子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自己也没去过夜店吧,还在这里说大话。下场糟不糟糕我不知道,但是你的演技真的很糟糕。” 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看破手脚,孙苏合不禁面红耳赤。他赶紧咳嗽了一声,板起脸来,用大人的姿态教训道:“你这小姑娘怎么一点自我防卫意识都没有,你知道我是谁吗?大晚上跟我一个男人出去,你就不怕我对你动手动脚?我可不敢保证不做奇怪的事情,到时候出了事情你后悔都来不及。乖乖呆在这里吧,艾丽丝,艾丽丝应该会保护你的。” “我鬼都不怕,我是不会被你吓唬住的。”程子瞳跨前一步抓住孙苏合的手,坚定不移地说道:“我都已经看出来了,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请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觉得我是去做什么?”孙苏合不解地问道。 “我不知道你具体要做些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想要救我,想要救他。”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孙苏合还是想不明白,明明程子瞳之前还有点怕自己,怎么突然就态度大变。 “因为你的眼神。这种骗子的眼神,我曾经在“王子”,嗯,在方记德身上见过一次。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人本该是我,他骗得我好惨……”程子瞳说着抽了一下鼻子,眼眶禁不住微微红。 “我不想再被骗第二次了,请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什么都听你吩咐,我一定不会碍手碍脚的。” 孙苏合长长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说假话蒙你了。你心里最好不要有所期待,说实话,成功的几率很小,而且很危险的,我自顾不暇。所以……” “我知道,我明白,但是就算做一些打杂的事情,我总能帮到你的。” “为什么这么执着呢?安安稳稳在这里等我消息不好吗?” 程子瞳没有回答,而是用坚定的目光毫不退缩地看向孙苏合的眼睛。 孙苏合突然生出了一种吊诡的感觉,他从程子瞳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就像是艾丽丝与自己的那番对话的重演吗,只是自己不知不觉中却站到了不同的立场上。 “是为了方记德吗?” 程子瞳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份感情,这份执着,孙苏合现自己再也没有理由拒绝她,“虽然我心里依然不希望你跟我同去,但是我已经想不到理由来说服你了。” 程子瞳激动地道了一声:“谢谢。” 孙苏合严肃地说道:“但是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一遍,危险,非常危险。无论你见到什么,都绝对不可以冲动,绝对不可以随意行动,你必须绝对听从我的吩咐。这是我最低限度的退让了,如果不能答应这一点,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同去。” 程子瞳认真地点头道:“我答应。我绝对不会为你添麻烦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以大欺小(1) 夜色已深,一辆吉普车艰难地行驶在一条茅草丛生路不成路的乡间泥路上。动机的声音突然收敛,吉普车稳稳地停了下来,明晃晃的车灯撕破黑暗,照亮了前方锈迹斑斑的大铁门。铁门旁,一块久未修缮的烂木板上模糊不清地写着一行红色漆字:志强农家乐垂钓场。 “你确定是这里吗?”副驾驶座上的孙苏合一边仔细辨认着木板上的字,一边对着后座上的程子瞳问道。 程子瞳点点头,“就在这里,我能感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而且越来越清晰。” 蔡勋如拉起手刹,再度确定了一下导航上的坐标,然后顺着车灯的光柱看向四周,“应该没错。刚才只看坐标,我还没什么印象,到这里一看我就想起来了,我和老爷子来这里钓过一次鱼,买这块地的钱还是我亲自拨的。原来是做这个用处。” 不知该说是运气还是偶然,老爷子随手乱扔的那一堆文件中正好就有不少是关于诗情兵器项目的。虽然其中没有直接提到紧急状况下的处置,但是通过对几份文件进行交叉对比分析,再加上蔡勋如这个知根知底的人存在,孙苏合还是得到了一个大致的坐标。 但是,坐标上几个数字的小小变化在现实中却是很大的一块区域。还好程子瞳正好同行,或许是因为体内的诗情兵器种子的缘故,她冥冥之中生出一种感应,指引着孙苏合等人到了这个鱼塘外。 “程子瞳,下面的就交给我们了,无论生什么,见到什么,你都不许轻举妄动。”孙苏合回身对着后座的程子瞳再度强调了一遍。 孙苏合很清楚,接下来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他自己也是在赌那一丝的可能性。其实他心里一度后悔让程子瞳跟过来。但是事实上还是多亏了程子瞳的感应才能这么快找到这个地方,所以到了这种时候再后悔担忧也没有意义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自然不会有任何危险。可要是有个万一的话,左右都是一样的死局,总比在悔恨和等待中慢慢走向死亡要好得多。孙苏合可以做的就是杜绝“万一”生的可能性,这一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孙苏合、蔡勋如和程子瞳下了车后,踏过长可及腰的茅草,走到了大铁门前。一大把锈迹斑斑的链条锁牢牢地锁在门上,而且看样子已经很长时间没人碰过。不止是大铁门,这周围的一切都显示出这个地方已经废弃许久,人迹更是罕至。而且这些都是完全真实的景象,并非道术魔法营造出来的幻境,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废弃的鱼塘里竟然会另有乾坤,这实在是一个掩人耳目的绝佳藏身之处。 “老蔡,麻烦你来叩关吧。” 蔡勋如背着手往前踏了一步,“保管人,还不出来?” 他声音不大,但是中气十足,在这漆黑一片的荒凉之中别有一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鱼塘里毫无动静,蔡勋如并不意外,他也不继续扣关,而是老神在在,双眼微阖地背手而立。 孙苏合心里其实十分紧张,但是偏偏这个时候他必须表现出绝对的自信,要有闲庭信步的余裕,要有深不可测的姿态。因为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够胜过对方的就只有一招,为了充分利用这一点,在打出这招杀手锏之前,他必须把前期的铺垫完美地做好。如果不能表现出一种令人深信不疑的高手风范先震慑住保管人,那么接下去的事情一切休提。 他奶奶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在老爷子面前老子也可以谈笑风生,不过是一个手下而已,老子怕他个鸟。孙苏合在心里骂骂咧咧地自我安慰道。这样一想,他心底倒是多了几分底气。 过了好一会儿,无论是鱼塘内外都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出现,蔡勋如丝毫不急地站着闭目养神,孙苏合则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块木质牌匾,也是气定神闲,一点不见焦急和不耐。只有程子瞳紧紧地缩在孙苏合身后,拉住他的衣角,双眼警惕地到处乱转。 突然,大铁门旁的一个原本应该属于保安室的小门毫无征兆地响起吱呀一声。没有一点脚步声,一个中年人好像鬼影一样,蓦然出现在蔡勋如和孙苏合面前。 “蔡先生好。”那人先是对着蔡勋如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疑惑地看了孙苏合和程子瞳一眼,接着又把目光重新挪回蔡勋如身上,微微躬身,似乎有些畏畏缩缩地说道:“请恕我冒昧一问,蔡先生您怎么知道我等就在此地?又是为何大驾光临?” 蔡勋如眼皮微微抬起,似笑非笑地说道:“多此一问,难道你以为我是来找你阿乙吃酒的吗?自然是为了诗情兵器而来。” 那个被称为阿乙的中年人低头看着蔡勋如的脚尖,不动声色地拱手道:“蔡先生,这恐怕有些不合规矩吧。” 蔡勋如语气一沉,“老爷子如今行踪不明,还啰嗦些什么规矩?” “蔡先生,老爷子,老爷子她老人家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如今传闻漫天乱飞,我们也是心慌啊。” 蔡勋如并不答他,而是看着暗处说道:“阿甲,阿丙,阿丁,都出来吧,难道要我亲自去请你们吗?” 又是三个中年人鬼魅般出现在阿乙身旁。他们自从被老爷子委任为保管人后,便放弃了自己原有的姓名,只以保管人甲乙丙丁为代号。 “蔡先生好。”那三人同时对着蔡勋如行了一礼。 程子瞳一眼就认出其中的保管人丙正是骗了她的那一位。到了这一刻,她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她双目赤红地死死盯住保管人丙,要不是答应了孙苏合不会轻举妄动,她差点就忍不住要冲上去和那位保管人丙拼个你死我活。 蔡勋如的目光如同巡城点将一般慢慢扫过四个人,然后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老爷子不在,一切以我说的为准。从今往后你们四人就向这位孙苏合先生负责。诗情兵器项目的一切都听他吩咐。” 四个人皆是大吃一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保管人丁突然冷笑一声,“老爷子行踪不明,也没留下一句话来,我倒是听到几个传言,说是你蔡勋如背叛了老爷子,我原本还觉得传言无稽,现在看来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根据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以大欺小(2) 保管人甲一把按住直指蔡勋如背叛老爷子的阿丁,怒斥道:“你脑子坏掉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还不快向蔡先生道歉。你说谁背叛老爷子都好,唯独说蔡先生背叛老爷子,我第一个不信。” 保管人丁似乎整个人懵住了,呆了几秒钟后,立刻诚惶诚恐地对着蔡勋如一拱手,“蔡先生,我一时冲动胡言乱语,还请您原谅。” 蔡勋如似乎丝毫不以为忤,和蔼可亲地笑道:“无妨。阿甲,还有什么话,你来说。” 四个保管人皆是心中一凛,他们原本是商量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好探一探蔡勋如的底,也印证一下那个传言。没想到蔡勋如不动如山,完全不吃这一套,再加上他过去的积威,他越是和往常一样和蔼可亲,四人就越是心中打鼓,气势上先就低了一头。 “蔡先生,老爷子不话,一切自然以您的意思为准。可是这件事情毕竟不合规矩。等到紧急状态过后,你要怎么处置这个诗情兵器项目我们都没有一句二话。可是你现在就要我们把诗情兵器项目交到这位先生手中,这个,以后老爷子要是追究起来,我们如何担当得起呀。您也得体谅一下我们不是吗?” 保管人甲赶紧抬出老爷子的名头,这个理由堂皇正大,他倒想看看蔡勋如还有什么话说。难道你蔡勋如还敢动手不成?你蔡某人虽然厉害,可是我们以四敌一,怎么也是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那个所谓的孙苏合先生,保管人甲完全没放在心上,他早就暗中探查过,这根本就是一个俗人,至多至多也就是一个刚入门的雏鸟。连我的探查之术他都没有察觉,轻而易举就被我看了个清清楚楚。 保管人甲本来还想会不会是蔡勋如投效了此人或者这个人是蔡勋如带来的帮手。可是刚刚打了一个照面,他就知道这绝对不可能。蔡勋如怎么也不可能投效这么一个脓包,也不可能带一个废物来助拳。难道蔡勋如带此人过来就是专程来羞辱我们的吗? “老蔡。”孙苏合拍了一下蔡勋如的肩膀,往前踏了一步。他的目光一个一个地慢慢掠过四位保管人,然后微微摇头,“不用再扯些嘴皮子功夫了,真是无聊。不过凭你们四个,还不够资格让我出手。我便站着不动,接你们四人一招,如何?免得你家老爷子说我以大欺小。” 四个保管人顿时面面相觑,站着不动接我们四人一招,这种大话就是蔡勋如也不敢说。他们平生见过的高手之中,能有这等造诣的,唯有老爷子一人。眼前这位难道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不,还有一种可能,难道他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阁下莫非是在拿我们开玩笑吗?”保管人丁目光不善地看向孙苏合。他身上的气势陡然拔高,毫不客气地压向孙苏合。这是他们四人早就商量好的对策,一旦情况不明,就由他来扮演一个易怒易冲动的莽夫形象,另外三个人则来打圆场,这样既能试探情报,又能表明立场,而且四个人作为一个整体,可进可退,怎么也不会吃亏。 高手对峙,重气势,可是在众人的感知之中,面对保管人丁的气势压迫,孙苏合依然空空荡荡,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俗人一样。 四个保管人心中更添疑惑,如果他真的是俗人,早就应该在这等压迫下失去意识了,怎么可能如此轻松自若地站着,他甚至连看都不看阿丁一眼,似乎在说这等雕虫小技我根本不屑一顾。 保管人甲适时出手,按住阿丁又是一顿训斥。然后他对着孙苏合一拱手,不卑不亢地问道:“阁下真的站着不动接我四人一招?接得住如何,接不住又如何?” 孙苏合漫不经心地分别抬起两只脚又放下,他的双脚微微陷入泥地之中,可以看到两个清晰的脚印。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无疑是最大的挑衅。 “你们都是聪明人,不用我教你们怎么做吧。闲言少叙,来吧。” 四个保管人都暗暗心惊,这人明明看上去就是个一抬手能杀他十次的废物,可是这份自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越看越叫人感到深不可测? 到了这种时候,四个人也不再拖泥带水,他们齐齐喝了一声“好”,然后毫不犹豫地同时出手。 等的就是这一刻,孙苏合的心里紧张到了极点,也激动到了极点。他精心设计,为的就是营造现在这种情势。他早就知道即使是有蔡勋如在,也不可能仅凭几句话就折服保管人。不动手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很可能蔡勋如也在有意无意地暗暗营造形势,让我不得不出手,他也想试探我的实力。而我一旦主动出手,无论如何都会露馅,所以我要给他们一个印象,我不是不主动出手,而是不屑于出手。 孙苏合很清楚自己是在冒险,是在以命作赌,但他并非热血冲脑的蠢才,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精密的谋划之上。 他一直都在心里暗暗分析揣测保管人的所作所为,他很肯定,保管人心思深沉,思虑甚深,而且绝非性情刚毅之辈。像这样的人只要给他们一个疑惑,他们就会越想越多,越想越乱。接下来我只要完美地接住他们四人一招,配合我之前的种种表现,我高手的形象就将深深刻入他们心里,再也没有疑问,他们也不会为了所谓的忠诚而不识时务,届时,我接手诗情兵器项目也就顺理成章了。所以,是成是败,是生是死,一切就看这一搏了。 黑暗之中,保管人甲毫无花哨的一记重拳正面轰向孙苏合的面门,这一击返璞归真,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力可开山。 保管人乙双手掐诀,咒言暗念,无数凶恶的幻象,直击孙苏合的意念而去。 保管人丙看似毫无动作,实则一只鬼爪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到孙苏合背后,阴沉诡秘地一击封住孙苏合的退路,正好和保管人甲的重拳前后夹击。 保管人丁则是引而不,为其他三人压阵,他们思考周全,早有默契,一旦情况有变,阿丁会为他们争取足够的时间重整攻势。 孙苏合就那么站着,面上禁不住显露一丝狂热的兴奋,来吧! 就在攻势临身之前的一个刹那,眼看孙苏合就要被当场轰杀,突然,虚空之中彷佛有人擎着一支如椽巨笔当空挥洒,虚幻的墨色蓦然出现,化成万劫难摧的壁垒,将雷霆万钧的攻击悉数接下。 保管人甲、乙、丙同时浑身巨震,差点一口鲜血呕了出来。他们的攻势丝毫撼动不了那虚幻的墨色,反而自己如同撞上钢板的鸡蛋,要不是他们心中早有疑虑,出手之前留了三分余地,恐怕一击之下,已经身受重伤。 “这是,这是诗情才气!”四人几乎同时惊声吼道。他们整天和诗情才气打交道,一眼便看出门道来。好家伙,不仅仅是诗情才气,更可怕的是这份恐怖的掌控力,含而不露,挥洒自如,这分明已经到了从心所欲之境界。 蔡勋如也是心惊不已,他自然认得孙苏合身上的诗情才气的来历,原来《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被他得了,而且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修行到从心所欲的境界,这位苏合先生的实力恐怕还在我的估计之上。 墨色敛去,孙苏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地上的脚印清晰地显示出他刚才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四位保管人看着脚印,面色颓唐。 大局已定,蔡勋如适时说道:“你们不必多想,其实诗情兵器项目交给苏合先生,此事归根到底也是为了老爷子。” 蔡勋如点到即止,但正因为如此,以他的身份说来更具有说服力。四位保管人再无疑虑,站到一起,对着孙苏合齐齐行了一礼。 “见过苏合先生!”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天乏术 “小子,哥哥我可警告你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茅哥的声音在孙苏合心里响起。 孙苏合表面上维持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淡定,实则心里喜不自胜,险些破功,花了好大功夫才忍住了笑意。他连声道谢,“茅哥,什么话都不说了,您老人家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你记住,下次再这么乱来,我绝对不会帮你了。知道了吗?” 孙苏合忙不迭地答应,“明白明白,我一定深刻领会您老人家的指示精神,绝对不再搞这种事情了。哇,说实话,我自己也吓得要死啊。真的不能这么乱来了,再乱来,就是没被人家打死,自己也要吓得折寿了。” 茅哥哼了一声,“嬉皮笑脸,你吓得要死,你也兴奋得要死吧。算了,不理你这个蠢材了,哥哥我要回去睡觉了。” “晚安,晚安。您老人家睡好。” 自从艾丽丝明确表态不会帮忙之后,孙苏合便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其他对策。他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帮到自己的便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就连老爷子也要如此煞费苦心才能破坏《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封印,或许其中有她担心完全暴力破坏会伤及《侠客行》的考量在里面,但无论如何,这道诗情才气的防御力绝对是世间顶尖的。 所以孙苏合很快以此为基础构思出整个计划。但其中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这个计划必须要得到茅哥的配合才行。可事实上茅哥从来都是对孙苏合爱搭不理。 孙苏合这一路坐在车上,看似闭目养神,其实一直都在心象空间里拼命说服茅哥。 直到最后他强词夺理地把责任硬生生地推到茅哥头上,“都怪你莫名其妙引动了程子瞳身体里的诗情兵器种子,让她从休眠状态重新进入销毁状态,你这罪魁祸首,我是在帮你擦屁股呢,你难道不该负点责任吗?” 茅哥这才松口,勉强答应帮一次忙。 他本就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所化的意识,驾驭起这道诗情才气来自然是如臂使指,自在潇洒。而旁人哪里看得出其中奥妙,在他们眼中,那就是孙苏合对于诗情才气的掌控已经到了从心所欲的至高境界。 孙苏合的心象空间里,茅哥从小院中慢慢地飞起,他放眼望去,小院外面积满了半人多高的雨水。天空之中愁云惨淡,连那倒长在天空中的浓密森林也变得萎萎焉焉。 “不是阴云就是细雨,害我连睡觉都睡不好,你自己却浑然未觉。”茅哥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苏合啊,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蠢材。” 这时,一道灿烂的阳光划破漫天阴云,为空间染上了一抹亮色。茅哥微笑着伸手轻轻划过光柱,他自言自语道:“你还准备迷惘多久呢?” 距离鱼塘将近一千米外的一座矮小山丘上,陈建明收敛气息,藏身于茅草之中,好像一块石头一样,和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他知道这个距离已经是极限,再靠近就要被发现了,不过对他来说,这个距离也已经足够了。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监视着孙苏合等人的时候,突然,一条手臂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大大咧咧地压在了陈建明的肩膀上。 陈建明瞬间通体发凉,他虽然不知道来者是谁,但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经握于对方手中。 “这不是陈建明小兄弟吗?又这么巧啊?”艾丽丝挑住陈建明的下巴,把他的脸转了过来,然后一脸认真地问道,似乎两人真的是街头偶遇。 “是,是啊,好巧。”陈建明清晰地感受到了艾丽丝毫无掩饰的冰冷杀意,好不容易才从喉咙中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游英雄最早是去找的你吧,然后你就让他来找我们?你的算盘打得挺响嘛。”艾丽丝微笑着注视着陈建明。 “我,我……” “你家老黄不是经常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多跟他学学嘛,别搞这些小动作,小里小气,不尴不尬,太小家子气了。你说是不是?” “嗯嗯。”陈建明努力晃动僵硬的脖子,好不容易才点了点头。 艾丽丝杀意一收,“看在你小子上次帮我付钱的份上就先饶你一回。不过下次要是再这么巧的话,哼哼哼,你明白吧?” “嗯嗯。” “对了,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顿糖水哦。” “嗯嗯。” “还不快走?” 陈建明如蒙大赦,赶紧转身狂奔。他跑着跑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脸上微微一红。 “不行,不行,我在想什么呢。”他脚下猛一用力,再度提速,他要把这奇怪的想法全部甩到脑后。 鱼塘的地下,孙苏合、蔡勋如和程子瞳在四位保管人的引路下穿过一连串的密道、阵法,在一间摆满各种仪器的房间里坐下。 “我去给各位倒茶。”保管人乙笑着招呼道。 “不必了,你们谁是负责她的?”孙苏合拍拍坐在身边的程子瞳的肩膀,对着四位保管人问道。 保管人丙轻咦一声,“你果然是“骑士”吗?奇怪,真是奇怪,你应该早已经自我销毁了才对。这可不是轻易就能阻止的。” 程子瞳怒目而视,两只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你认得我?那就不是吃了消光丸了。也对,消光丸都是我刻意流出的,没有给过你啊。可是……奇怪,真是奇怪。”保管人丙念念叨叨地疑惑不已。 “马上取出她身上的种子。而且不许留下任何后遗症。”孙苏合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苏合先生的意思是想要留下这个俗人的性命吗?”保管人丙试探着问道。 “不错。” 保管人丙舒了口气,“那就好说了。我们并没有掌握取出种子的技术,但是种子本身对人体是几乎没有影响的。放着不管的话,过段时间自然就消散了。会导致她死亡的是我们的控制药物。既然她现在意识清醒,那就还来得及,马上服药,我保管到了明天什么事也没有了。” “你说意识清醒,那要是意识不清醒了会怎么样?”孙苏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词,眉头一皱,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保管人丙随口答道:“如果已经昏迷的话,最开始的三天之内还有得救。过了三天那就必死无疑,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小小的思念(1) 程子瞳霍然站了起来,她难以接受地大声喊道:“你骗人。” 孙苏合怕她冲动误事,赶紧重重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然后温言安慰道:“不要着急,没事的,冷静一点好吗?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孙苏合一刻也不敢放松,虽然自己暂时唬住了眼前这几位,但是假的就是假的,万一出点意外被他们看破手脚,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程子瞳勉强控制住情绪,咬着嘴唇红着眼睛重新坐下。 保管人丙对于程子瞳的反应毫不在意,对他来说程子瞳就是一个普通的培养基罢了,和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但是他对孙苏合却是由衷地感到敬畏,他生怕孙苏合因为程子瞳的话而生出误会,连忙说道:“苏合先生,您可千万别听这个俗人乱说,我绝对没有骗你。” 他说着颇有几分得意地解释道:“失去意识之后留有三天缓冲,这个时间是我们精心设定的。如果是因为我们这边出了意外导致药物无法及时供应,那么有这段时间的缓冲,足够我们处理意外,也避免了宝贵的培养基损坏。而万一要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势力抢走了我们的培养基,那么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们绝对不可能破解诗情兵器的秘密,时间一过,彻底销毁,正好叫他们得物无所用。” 这番口吻完完全全就是将俗人的性命当作实验的素材来看待。而且他说得那么自然,显然这种态度在他的认知中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孙苏合既感愤怒又觉悲哀,但是这种心绪此时只能深深地藏在心底。 孙苏合细细推敲着保管人丙的话,他觉得实际情况并没有这么简单,“阿丙,培养基昏迷三天之后何时会彻底死亡呢?” 保管人丙想了想,“彻底死亡的时间根据个体差异会有些微不同,最多也就肉身再存活个两三天吧。反正都没差的,在那段时间里,作为人类来说实际上已经死了,只是肉体的生命体征还能再维持一会儿。” 孙苏合并不认为保管人丙会在这件事情上刻意说假话。但实际上方记德昏迷之后,直到今天为止,已经存活了差不多两个星期了。或许事情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回天乏术全然没有希望。 孙苏合心里感到了几分希望,但表面上依然表现得漫不经心,他看似随意地问道:“方记德,也是你负责的吧。” 保管人丙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懊恼,原来我们的项目早就被他盯上了,可笑我们还浑然未觉。同时保管人丙也感到恍然大悟,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果然他在意的还是诗情兵器啊。 “没错,王子,呃,方记德作为培养基来说算是很难得的上等品,我特意送了他一颗消光丸。要不是被迫转入紧急状态,再培养个一个月左右,他就能收割了。届时只要稍作后续处理,就是一件新的诗情兵器。” 孙苏合面无表情地说道:“可是他已经在两周前失去意识,而且在病床上昏迷至今。” “这不可能。”保管人丙脱口而出,但他立刻感到不妥,连忙纠正道:“苏合先生,我绝对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只是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您说的那人真的是方记德吗?我们的控制药物经过多年的改进和验证,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纰漏。” “说的没错。” “我们是不可能出现这等纰漏的。” “苏合先生,肯定是你哪里搞错了。” 其他三位保管人也随声附和道。他们感到自己的专业性受到了质疑,这实在令他们无法忍受,所以即便心里担心触怒孙苏合,可他们还是马上声,准备为自己的专业性正名。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一台仪器突然出尖锐的警报声,墙上的屏幕上显示出外界的景象,一辆商务车正毫不避讳地直奔鱼塘而来。 保管人乙立刻站起身来,“苏合先生,我先去看看情况。” 孙苏合看着那辆车觉得好生眼熟。“老蔡,这是不是你车库里的那辆?” 蔡勋如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答道:“确实是同一型号,但是看不清车牌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我的那辆。阿乙,能知道到车里有什么人吗?” 保管人乙摇头道:“不能,我们为了故布疑阵,所以外围没有使用任何阵法,纯粹是用俗人的科技手段做了一些隐秘的布置。在这种黑暗中,即使是夜视仪也看不清车内的情况。” “无妨,对方出来了。”孙苏合看着屏幕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只见那辆车停在鱼塘门口,在车灯明亮的光柱中,艾丽丝正挥手打着招呼。 这个混蛋,孙苏合心里笑骂一声,然后对着保管人乙命令道:“是我的人,阿乙,你帮我接她过来吧。记住,她的话就是我的话。” 她的话就是我的话?真是倒霉,这边这位苏合先生就不说了,败军之将,心服口服,可是怎么又他妈来了个上司。难道我们技术人员就这么没地位吗?这可不行,此风不可长。不过现在这个时机太过敏感,还是先顺着他吧。以后再慢慢表明我们的重要性,好叫他不能小看我们。保管人乙心里瞬间转过许多心思,嘴上却恭顺地答道:“明白,苏合先生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接她过来。” 房间外的通道里很快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保管人乙推开门后恭敬地退到一边,孙苏合现艾丽丝并非孤身而来,在她身后稳稳地漂浮着一副担架。 担架上的难道是?孙苏合正要起身去看,身旁程子瞳已经先一步抢到担架旁边。她难以置信地愣了一会儿,随即伏在担架上,眼泪夺眶而出,她已经泣不成声。 艾丽丝问道:“哪位是专家?我把人带过来了,接下来该你们做事了。” 四位保管人同时凑到担架旁边,他们看着虚弱昏迷,但性命犹在的方记德,个个又是惊奇,又是疑惑。 “竟然真的有这种事?究竟是什么东西令他活到现在?” 第一百六十章 直至如今更不疑 没有皮肤,没有颅骨,也没有毛细血管,灰色的皮质和纵横的沟壑清晰可见,一颗人类的大脑就这样赤裸裸地悬浮在乳白色的半透明培养液中。 以这颗大脑为中心,部分神经组织和人体脏器如同蛛网般分布在培养液中,与正常人类的排布大相径庭。各式各样精细的机械装置密布其间,重重叠叠的法阵符箓若隐若现。他还活着,大脑依然健康地运作,但是人的形象已经被作为无用的杂质抽离抛弃,他在精密的计算中被彻底异化为物。这就是真正的王禹玉现在的模样, 孙苏合看着眼前的玻璃仓,最初的震撼过后,他心中止不住地生出细细密密的恐惧,他恐惧的不是眼前这个形象,而是这背后的冰凉,孙苏合越想越觉得似乎有无数虫蚁噬咬着神经,叫人头皮麻不寒而栗。而最后,这一切都只能化成一声无言的哀叹。孙苏合转过头去,不愿再看,也不愿再想。 在玻璃仓旁边,方记德静静地躺在一张操作台上。而在他身旁,艾丽丝与程子瞳双目紧闭,端坐于翠芒夺目的魔法阵中。孙苏合看了一下时间,只过了半个小时而已,怎么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一年一样。这种被动的等待和无力的感觉简直比钻心剜骨的疼痛更叫人难以忍受。 突然,魔法阵的光芒开始微微颤动,虽然它很快便波澜不惊地恢复了原状,但是孙苏合注意到魔法阵略微黯淡了一些,艾丽丝的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的心揪得更紧。 艾丽丝抱着程子瞳倒立着行走于一片断壁残垣之中。方才这里还是一片黄沙漫天沙尘滚滚的沙漠,但此时已经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废墟,过去、未来、现在,上下、左右、前后,时间和空间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没有人可以预料下一步会生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每一步都是危机重重。 就在方才,程子瞳一步踏错差点陷入流沙之中。这些流沙的实质其实是王禹玉错乱的意识碎片,一旦陷入其中,立刻就会被无穷无尽的混乱与癫狂猛烈冲击,最后自身意识破碎,也即是死亡。艾丽丝冒了极大的风险总算险之又险地堪堪将她救了出来。 “对不起。”程子瞳伏在艾丽丝的肩头低声道歉。 “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好啦。” 程子瞳愣了一愣。 艾丽丝哈哈大笑,“逗你的,傻孩子,别说傻话了,接下来还要看你的呢。下面该往哪边走?” “往那边。”程子瞳伸手指向右上方。 “真是了不起,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已经彻底迷路了,是风在指引你吗?” “嗯,是风的行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是一重煎熬,在过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突然,艾丽丝身下的魔法阵微微一震,然后碎裂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绿色光粒湮灭消散。 孙苏合心头一紧,但随即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见艾丽丝缓缓睁开眼睛,面上的凝重如同春水破冰一样化开,即使是满脸的疲惫也掩盖不住她如花般绽放的笑意。 “成功了吗?”孙苏合问道。 艾丽丝没有答话,她眼睛微眯,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倒向地面。孙苏合连忙将她抱住,同时催动掌心的念草,艾丽丝也默契地将自己的法杖化为念草形态,两者相互缠绕,孙苏合和艾丽丝的意念瞬间联结共鸣。 艾丽丝声音虚弱地低声说道:“总算缓过一口气了。放心吧,成功了。” 这时,程子瞳也慢慢睁开了双眼。她看到艾丽丝和孙苏合抱在一起的样子,不禁脸上微红。 艾丽丝促狭地笑道:“诶,你准备抱到什么时候啊?” 孙苏合顿时尴尬不已,赶紧放开艾丽丝。“白痴啊,身上都是汗,谁要抱你啊。” 艾丽丝笑着对程子瞳张开双臂。“不要你抱,我要小橙子抱。” 程子瞳又是哭又是笑,呜呜啊啊地说不出话来。她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着扑到爱丽丝怀里,紧紧抱住她,在她脸颊上用力亲了一下。 艾丽丝揉了揉她的头,调侃道:“我随口乱说的,糟糕糟糕,你家王子要生气了。” 程子瞳拼命地抹了抹眼泪,总算稍微止住了情绪,她泪眼婆娑地站起身来,对着孙苏合深深一鞠躬。 “谢谢,谢谢,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谢谢,谢谢……” “不是,不是的。”孙苏合拍拍她的肩膀,微笑着摇了摇头,真心诚意地说道:“是我谢谢你们才对。谢谢你们给我的感动。让我再无迷惘。” 艾丽丝对着孙苏合一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用期待了,她不会亲你的。” “白痴,别瞎说。” 三人一时之间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艾丽丝收起念草,在孙苏合脖子后面啪地拍了一下,将一坨粘乎乎的植物附在上面。 “换成无线模式吧,方便一点,能听见吗?” “听见。” “你去把保管人叫来吧,接下来就是他们的工作了。” 孙苏合忍不住在心里问道:“这一切都是你计算好的吗?” “没错,山人自有妙计也,世事如棋,以人为子,一切尽在老夫的……”艾丽丝说到一半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哈哈,你以为我是诸葛孔明吗?只是顺势而为罢了。我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的,所以我不希望你在心理上太依赖我,不过你这家伙干得不错嘛,连我都没想到你能做得这么好。” “好个屁!”孙苏合没好气地说道:“不能直说吗?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 “拜托,我演技都那么浮夸了,你自己看不出来能怪我吗?” “所以你那个时候故意坚持袖手旁观,故意危言耸听说些什么天灾地煞,其实根本就是在怂恿我吧。” 艾丽丝得意地笑道:“谁叫你那么容易懂呢?” “还有,待会儿回去就帮你炼制法杖。有没有问题?这回应该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吧。” “嗯。” “你太傲气了,同时也太害怕伤害别人了,所以总是瞻前顾后自寻烦恼,弄得一叶障目自讨苦吃。还需要人家小姑娘来点醒你,真是羞羞哦。爱情原本就不需要理由。不是吗? “是啊。”孙苏合只觉得心中块垒顿消,他忍不住纵情吟道:“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小小的思念(2) 艾丽丝轻抚程子瞳的后背,为她擦去眼泪,柔声劝到一旁。 四位保管人凑在担架旁仔细观察着方记德,一时神情各异,有面无表情,有陷入沉思,有惊异连连,有双目放光。 孙苏合看了一眼靠在艾丽丝身上不住抽噎的程子瞳,心里叹息一声,走到担架旁轻声问道:“这孩子的情况怎么样?如实告诉我。” 保管人甲也轻声答道:“苏合先生,我们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一时难以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可否容我们为他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孙苏合微一鞠躬,拱手说道:“四位,请务必救这孩子一命。” 他虽然对于这四人的行为有怒于心,但是现在还是要以救人为重,他担心一味用命令式的口吻说不定会令他们心中忿忿,不愿尽全力,所以决定适当地表达一些尊重。 “不敢,不敢……”四个保管人连忙手忙脚乱地回礼。 “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我懂了,这是难得的特异样本,比起单纯的诗情兵器可要珍贵太多。” “原来如此,一定要将他救活好好研究一番。” “苏合先生真是高瞻远瞩,佩服佩服。” 孙苏合心里暗想,别的不谈,这四人倒是有几分研究者的痴意,只看这蹩脚的马屁就知道了。 “马上开始吧。”孙苏合说道。 “好。”四人也不再啰嗦,抬起担架直奔研究室而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艾丽丝兴致满满地翻阅着各种诗情兵器的资料。孙苏合看了几眼之后现完全看不懂,只能和蔡勋如对坐饮茶消磨时间。而程子瞳则静静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去打扰她,留给她一份退守自我的空间。 终于,在经过三个多小时焦人的等待之后,保管人甲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孙苏合先一步迎了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带到门口,“在这里说。” “苏合先生,我们试过了所有办法。但是他的意识消散已经不可逆转。我们是不是立刻将他做成标本,以方便后续研究。”保管人甲认真地请示道。 孙苏合觉得心脏好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又酸又痛。 这时,艾丽丝也悄然走到门口。她轻声说道:“不急,检查报告给我一份,你把具体情况详细地和我说一说。” 保管人甲拿出一个文件夹递到艾丽丝手上,对照着上面的各种数据细细解说。艾丽丝认真地听着,不时提出疑问。 艾丽丝听他说完一遍后问道:“那么你们的猜想是?” “我们暂时提出了七种假设。我以为其中最有可能的是:自我销毁的过程启动后,培养基心中某种浓烈的情感引动了他体内的诗情才气种子,又因为他体内的种子恰好表现的是疗愈的特性,所以才护持他的意识到了今天。但这也已经接近极限了。” 艾丽丝沉思良久问道:“如果有人能够突入他的心象空间,重新唤醒陷入黑暗的意识,是否可以逆转意识的消散?你觉得这个方法可不可行?” 保管人甲看艾丽丝的目光顿时一变,又是惊讶又是佩服。“我们也认为这是理论上最可行的方法。但实际上这个方法是无法实施的。因为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外力突入他的心象空间都会直接导致整个心象空间的加崩溃,恐怕在进入心象空间的那一刹那,他的意识就彻底消散了。” “那由王禹玉的心象空间进入又如何呢?以诗情才气种子为媒介,这该是一条还算稳定的通路。”艾丽丝问道。 “这倒是个奇思妙想。”保管人甲双手一拍,忍不住赞道。可是他随即摇了摇头,“王禹玉的心象空间早就已经崩溃殆尽,只剩下由无数意识碎片构成的重重迷宫险境,我们研究了这么多年也不敢轻易涉足其中,在进入方记德的心象空间之前,任何人都会百分百迷失在迷宫之中,不但救不了方记德,连自己也要搭在里面。” “请让我去吧,我知道他在等我,我不会迷失的。”方才讨论之时众人的声音不自觉地响了一些,程子瞳听得清清楚楚,她声音不大,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那股坚定的意志和觉悟。 “你懂什么?你知道那迷宫有多危险吗?”保管人甲不屑地一笑。 “我不懂,但我能感觉到。” “你说真的?”孙苏合问道,“这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是真的,你觉得为什么下午我会在医院前遇到你呢?有一种虚无缥缈但又真实存在的感觉指引着我,我不会迷失的。” 保管人甲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的,像你这样的俗人,根本连踏入迷宫的资格都没有。你根本不了解其中的危险。真是天真得可笑。” 艾丽丝突然笑道:“不,不妨一试。我和她一起去,我来护送她穿过迷宫。” 保管人甲急忙说道:“万万不可,艾丽丝阁下,你太小觑迷宫的可怕了。即使这俗人说的都是真的,即使她真能感应到方记德,但是迷宫本身的凶险仍然存在,你们都会在迷宫中意识崩溃,沦为行尸走肉。” 艾丽丝傲然一笑,“不是我太小觑迷宫,是你太小觑我了。你也也太小觑思念的力量。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可是很奇妙的,即使是心中小小的思念,也能带来不可思议的奇迹。” “你……”孙苏合话未出口,艾丽丝已经笑着擂了他一拳。 她靠在孙苏合耳边悄声说道:“只有你没资格来劝阻我哦。是谁说的,在这件事情上,不会再对我说一句话。不会这么快就食言而肥了吧。” “你这混蛋。” 艾丽丝一把搂着程子瞳,“小橙子,会死的,你不怕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勇气?” 程子瞳低头沉思了片刻,“需要理由吗?我会找到他的。” 孙苏合心头一颤,如同电光闪过,是啊,需要理由吗?他看着艾丽丝微笑着看向自己的目光,原来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吗,你这混蛋。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成为魔法使吧 因为爱情,因为思念,因为因缘际会,因为义勇仁心……方记德消散殆尽的意识奇迹般地从黑暗沉沦中被重新唤起,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是在服下了保管人提供的药物后,隐患已经彻底消除,安然痊愈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程子瞳也同时服下了药物脱离了保管人的控制,再也不必担心自我销毁或是陷入沉睡。 至于其他被选为培养基的可怜孩子,自我销毁类型的为时已晚,已经无法拯救。而陷入沉睡类型的,孙苏合责令保管人暗中解除对他们的一切控制。 四位保管人被孙苏合之前神乎其技的一手震慑住,不敢有丝毫异议,只是在心里暗暗猜测,孙苏合这份命令是否意味着他有意将王禹玉身上那道诗情才气收为己用?一人身兼两道诗情才气,这可是从来没有没有人做到过的事情。一来,诗情才气何等珍贵稀少,能得到一道已是天大的福缘,更遑论两道甚至更多。二来,即使能够得到两道诗情才气,因为心意相冲的关系,只第一关“身与诗合”便过不了,后续的就更不用说了。四位保管人心中猜想纷纷,他们既想见证这不可能的事情发生,又希望可以继续他们多年的研究,心中不禁矛盾不已。 孙苏合哪里知道他们转了那么多心思,但是他知道垂涎这份诗情兵器技术的人绝对多如牛毛,而如果这份技术泄露出去,势必造成更多的惨剧。根据艾丽丝所说,这个地方已经不再保密。好在这种情况也在保管人事先的紧急预案之中,所以孙苏合令他们按照预案转移到新的秘密藏身之处,并且暂时继续冷冻这个项目,等待后续命令。 方记德由蔡勋如安排送回医院。程子瞳则在客房里沉沉睡去。一切大事小事总算都安排妥当。艾丽丝和孙苏合两人坐在书房的地上,虽然身心疲惫,但现在正是趁热打铁,一鼓作气炼制法杖的最好时机。 “准备好了吗?”艾丽丝难得严肃正经地问道。 孙苏合盘腿坐在地上,平心静气,神凝意舒。 “开始吧。” 艾丽丝掣出法杖,说道:“催动念草。” 绿光微闪,发芽抽枝,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一株泛着翠芒,似真似幻的袖珍草苗鲜活伶俐地出现在孙苏合的右手掌心。它应和着孙苏合呼吸的节奏,随意地舒动着枝叶,姿态优雅,如梦如幻。 艾丽丝轻声吟念咒语,长、短、短、长……诘屈聱牙的音与调在韵律与节奏的变化之中化为呓语般朦胧而幽深的浅吟低唱,似在耳边,似在心头。 她绕着孙苏合迈步徐行,法杖循着谨严的章法划出道道轨迹,时而挥斥方遒元气淋漓,凛然而英气勃勃。时而潇洒放逸,姿态悠闲,华丽之中又不失风雅。 一道道色彩各异的流光穿梭于孙苏合身边,在地面,在空中,凝成一重重繁复的魔法阵。 孙苏合放空心神,任凭它肆意地跳脱变幻。他似乎漫步于迷蒙的细雨之中,每一缕雨丝都是斩不断的情丝愁绪。 他似乎看到了花火飘动翩飞的裙裾,决绝凛然的神色,还有雨中回眸的那一点泪光。 他似乎看到了纯粹而浓烈的光,那是光还是火?他看到了奋不顾身,踏火而歌,那是少年少女没有丝毫杂质的爱情。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清晰地剖白自己的心意,他的心中再没有任何犹疑。 孙苏合睁开眼睛,脉脉地望着掌心的念草。地面、空中,一道道魔法阵如有所感,化作道道流光,汇入念草的枝叶之中,镌刻下莫测的神妙。 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步,艾丽丝说道:“握住你的法杖吧。” 孙苏合右手五指缓缓合拢,念草随之旋转变幻,由枝叶招展的草苗化为气韵古拙的法杖,翠绿的色彩凝成了褐色的深沉,种种奇异的景象尽数收敛于平静。 孙苏合握住自己的法杖,这一刻,他觉得这不是法杖,而是自己身体的延伸,持杖在手,土地、空气、光线……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活泼而亲密,他见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孙苏合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法杖,一种真切的感动萦绕在心头。 艾丽丝伸手拂过孙苏合的脸颊,孙苏合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泪水长流。 “恭喜,从这一刻开始,你已经有资格称自己为魔法使。” 孙苏合脸上尽是满到漫出来的笑意。“接下来是不是可以教我真正的魔法了?” “不要急嘛。”艾丽丝拉过一张椅子坐好,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记得之前和你说过一次,在我那边的世界里,关于咒语的研究自古以来就有两大思潮。一种是唯咒论,这种理论认为咒语的文字、发音本身就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不可随意更改。而另一种理论则是截然相反的唯我论,它认为咒语的魔力来自于施术者,因此咒语可以随着施术者的心意随便改动。虽然两种理论现在看来都有失偏颇。但这两种思潮对整个魔法体系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艾丽丝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温开水接着说道:“魔法使掌握的魔法基本上可以划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偏向唯咒论体系的按部就班的学习与传承。一部分是偏向唯我论体系的自我原创的独得之秘。一般来说,魔法使都会先致力于前者的修行以打好基础,等到登堂入室之后要想更进一步,就会开始偏重后者的开创。” “以我自己为例,我的魔法一部分是我在学院里学的以各种植物为核心,操纵土地、水流、阳光、空气等等的综合魔法。而另一部分则是以你见过的“茶汤一会”为代表的我自己开创的魔法。” “但是我不打算按部就班地先教你唯咒论体系的魔法。因为走这条路子,光是各种语言,你最少也要学上十几年才能勉强入门。而且好些东西并不适合人类使用。我这段时间看了许许多多这个世界的文献,结合我自己的所学,我决定直接以唯我论的体系为基础帮你量身定制。你本身具备天道行的资质,不用起来就太可惜了,基础的东西可以先放到一边,我们一起开创一套属于你的“剑胆”的魔法吧。” 孙苏合郑重而又兴奋地点头,“正合我意。” 艾丽丝捏捏孙苏合的脸颊,双目之中有一丝水汽氤氲流动。 她动情地说:“和我一起,成为魔法使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自梵蒂冈而来 孙苏合心念一动,手中的法杖重新化为念草,然后他随手一握,念草顿时化为无数细小的绿色光粒,四散湮灭。孙苏合看着空空荡荡的掌心重新催动念草,呼吸之间,法杖再度成形。如此试了好几次,次次如臂使指,灵通自如,孙苏合大感满意。 他散去法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累死了,我先去睡一会儿,程子瞳醒了的话你帮忙送她回家吧。” “好啦,你滚吧。” “对了,你说光学各种语言就要学习十多年,那你学了多久才学成现在的魔法?”孙苏合突然好奇地问道。 “唔,换算成这边世界的时间来算的话,我在学院大概呆了三十三年吧。” “啊?”孙苏合大吃一惊,“那你现在几岁?你这样子看起来分明还未成年嘛。” “确实未成年啊,我还只有九十七岁。” “只有……九十七岁?” “大惊小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艾丽丝毫不谦虚地拍拍胸口,“你该惊讶的是我只花了三十三年就完成学业。我可是学院创立以来有数的天才。” “真的假的啊?”孙苏合大感怀疑,“那为什么你上次还差点输给花火,人家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吧。” “诶?她没告诉你吗?”艾丽丝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她六十多了,只是驻颜有术而已。” 孙苏合没好气地笑道:“胡说八道。” 艾丽丝拍着手笑得前俯后仰,“当然是胡说八道啦,诶,你不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信了吧。哈哈,一说到你的小情人你整个人都变得好玩起来了。我好像现了新的玩具。” “真白痴。”孙苏合揉了揉眼睛,他不想再理艾丽丝,转身准备直接回去睡觉。 “等一下。”艾丽丝赶紧拉住孙苏合,“我最重要的话还没说完呢。你的小情人明显是专攻实战的战斗专家。我就不同了,战斗只是我的兴趣爱好而已,我本职是做魔法史研究的。而且那天我也没输啊。还有还有,那个时候我身上的内伤还很严重呢,又不适应这边的环境,还有啊……” 孙苏合打了个哈欠,“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天才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等一下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我这里有篇关于诗情才气的论文你拿去看一下。目前来看,你要想借助《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力量,只能看茅哥的心情,怎么处理好和他的关系,这篇论文或许会对你有所启。” 孙苏合大感兴趣,“好,帮我打印出来吧。” “我记得昨天刚过来的。我找一下。”艾丽丝刚一打开通讯软件,立刻噼里啪啦跳出一大堆未读信息。 “哎呀,我把这个给忘记了。”艾丽丝说着放下鼠标,走到灯光比较明亮的地方,拿起手机对准自己。 “干嘛啊?”孙苏合不解地问道。 “自拍呀。” “哈?” “我的权限实在是太低了,好多想看的文献和档案都看不了。特别是天道行和诗情才气的研究,很难看到真正前沿核心的东西。所以我就只能拜托6微霜用他老爹的权限下载下来,然后再传给我。” “那跟自拍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她让我每天一张自拍给她,她才肯帮我。” 孙苏合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有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 “那就闭嘴吧。”艾丽丝白了孙苏合一眼,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天还未亮,陈建明疲惫地回到二十二局的办公室。 这里灯火通明,即使是在这个时间,仍有不少人正在伏案工作。 “建明。”虞方平对着陈建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虞局。”陈建明微微颔。 分局的新局长还未委任,目前就由原来的副局长虞方平暂代局长之职。 “说了多少次了,叫我老虞就行。”虞方平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有什么结果吗?” 陈建明语带苦涩地说道:“早早就被人现了。没有达成任何实质性的成果。” 虞方平拉了一张椅子过来,拍着陈建明的肩膀让他坐下,“建明啊,我倚老卖老地说几句话,你姑妄听之?” “千万别这么说,我洗耳恭听。”陈建明虚心受教。 “你现在既然接触一线工作,我觉得还是应该转变一下观念,灵活一点。既然目前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孙苏合等人有不法行为,那你就该想办法和他们搞好关系。我想黄队长让你负责这件事,也是存了这个意思。说句实话,你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已经足够证明对方是属于可以被我们拉拢那一派。如无必要,千万不要冒犯这些方外之人。我们的工作毕竟还是保护世俗为主啊。当然,如果有证据能够证明他们违反法律,那我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建明明白了。”陈建明低头受教。 “还有一件事,你也知道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人手实在不够,我都记不清有多久没睡觉了,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帮我盯一下这件事。”虞方平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陈建明。 “行,我看看。”陈建明一边接过文件一边随口问道:“虞局,总局不是有派人过来帮忙吗?为什么感觉你反而更忙了?” 虞方平苦笑一声,“我也就和你说说,那些总局的老爷哪里是来帮忙的,那是来盯贼的。毕竟出了那种事情,也是难怪,可是工作还是要做啊,这群老爷尽来帮倒忙,你说这算什么事?” 陈建明附和着苦笑了几声,他知道这种事情可不好随便插嘴,多说多错,还是笑一笑来得安全。 他翻开虞方平递过来的文件,迅地浏览着。 “盖瑞·佛洛登伯格,汉学家,终身教授,访问学者。” “奈尔·史廷加尔,博士生在读,汉学。” “乔治·劳伦斯,神学博士,讲师。” “7世纪末8世纪初欧亚历史及唐朝基督东传分支研究。” “看起来就是普通的交流学者,这三个人有什么古怪吗?” 虞方平摇了摇手指,“建明不要轻易下判断,这样容易造成先入为主的观念,会局限你的眼界和想法。你看倒数第三页那份材料。” 陈建明直接翻到那一页扫了一眼,神情顿时为之一变,“这是……难道他们是梵蒂冈的人?” “也许是,也许不是。如果他们只是来做学问的话,那不管是不是都不打紧。可要是他们有什么别的目的的话,因为他们可能和梵蒂冈有关系,所以处理起来必须慎之又慎。现在还是观察为主,建明,帮忙盯一下这三个人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偶像南华子 “encore!1“ “encore!“ “encore!“ …… 可以容纳近万人的体育馆里座无虚席,观众们对着已经灯光暗下的中央舞台拼尽全力地疯狂呐喊着。尽管演唱会已经结束,但是要求返场加演的“encore”声没有一秒钟停止。 即使喉咙已经喊得嘶哑,即使双手已经挥得酸痛,但是那又如何?声浪不但没有丝毫消减,反而在近乎迷乱的狂热中越来越强,几乎要把场馆也撕裂,把天空也捅破。 叶茜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几乎要流出泪来,她陶醉于这无与伦比的感动之中,她感觉人生在这一刻圆满了,所有人的心似乎连在了一起,自己好像成为了某个更为崇高的巨大整体的一部分,而联系这一切的正是爱,对于那位刚刚完成一场完美表演的偶像的爱。 “这场演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叶茜心中默念着偶像的名字,“周轶清、周轶清、周轶清……”只是想到这三个字,她都能感受到一种小鹿乱跳的甜蜜。 两年前,还在上高中的周轶清偶然被星探掘出道。他的容貌俊美得好像童话中身骑白马的王子,但笑起来又有一丝小恶魔似的调皮。明明是走偶像路线出道,可是唱功精湛,还能自己作词作曲,舞蹈更是惊艳无比,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在撩拨着粉丝的心。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偶像,偏偏还是个学霸,他没有像其他艺人一样去上艺术院校,而是轻轻松松就考上了全国前几的大学。他就像一股旋风,席卷了无数粉丝的心。 叶茜从周轶清出道的第一天开始便成为了他的忠实粉丝,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像胸口过电一样被他俘虏。“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她常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她觉得这是她与他的约定,是独属于老粉丝的勋章。 “如果我能和他说上一句话的话,死也无怨了。” 演唱会的后台,周轶清一个人颓然瘫坐在化妆间里。外面巨大的喊声,在这里也能清楚听见。 他看着镜子中那张俊脸,伸手摸了摸染成时兴的奶奶灰的头,心中止不住地生出悲哀的情绪来。 “想我南华子堂堂神明,居然,居然……魔考,真魔考也。哎,真是无魔不成道。” 这时化妆间外传来熟悉的敲门声。周轶清一听就知道是经纪人庄凤语。 “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位戴着黑框眼镜,一身休闲打扮的年轻女子。她关上门后,对着周轶清做了一揖,“您老慈悲。” 周轶清也回道:“慈悲。” 庄凤语说完鞋子一甩,跳到沙上,抱起一个大大的靠垫,再也忍耐不住地哈哈大笑,整个人都笑得弓了起来,好像一只大龙虾一样,差点气都喘不过来。 “凤语子,为师有那么好笑吗?”周轶清摆出一副师道威严的模样,沉声问道。 庄凤语完全不吃他这一套,抱着靠垫在沙上滚来滚去,笑个不停。“师傅,这可不能怪我。你自己不觉得好笑吗?要是被人知道周轶清就是南华子,不知道有多少老朋友要活活笑死,效果说不定比“天灾”一击还要厉害呢。” 周轶清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唉声叹气地说道:“哎,你这逆徒,真要把师傅我活活气死。为师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为师我觉得,觉得很悲哀啊。” “师傅,您就别矫情了。得了好处还卖乖。要不是这两年的运营,要不是这些粉丝的狂热,你的实力能恢复得那么快吗?” 周轶清摇了摇头,“凤语子,你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当这个偶像试试?想我南华子胸怀吞吐天地之志,本该是人灵共尊的神明,要不是当年游玄洞天一役吃了那个女子的大亏……哎,往事不堪回。要是真的被人知道我现在居然要靠卖唱卖笑过活,我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好啦,好啦,你不是常说无魔不成道吗?就当这是成道的劫难不就行了?不就是羞耻一点嘛,尊严什么的丢掉就好了。”庄凤语丢掉靠垫,从沙上爬了起来,摸着周轶清的头说道。 “没大没小。”周轶清拍掉庄凤语的手,突然皱起眉头问道:“凤语子,你当初提出让为师去当这个劳什子偶像的计划,你不会早就想看为师我出丑吧?” “师傅,你可不能冤枉人啊。你自己说,你如果按老一套创立教门,吸引信众,积累信仰,能比得上今天这个局面吗?只怕你能恢复的实力还比不上现在的十分之一。” “这话倒是不假。”周轶清无限感慨地说道:“时代真的是变了啊。这劳什子偶像随随便便就能一呼百应,不,应该说是一呼千应,万应,千万应。而且粉丝的心念之纯粹竟然丝毫不弱于信众的信仰。对我的“结道”修行实在大有裨益。哎,当个教主还要显现神迹,宣扬教义,以身行法,没想到现在唱唱歌、跳跳舞、演演戏……效果反而更好。” “不过也差不多该结束这场闹剧了。”周轶清收起满腔感慨,神情严肃地问道:“凤语子,那件事情有进展吗?” “就为了说这事才来找你的。快表扬我。”庄凤语把头一扬,笑着说道。 “好好好,好凤语,好凤语,做得好,快告诉为师。”周轶清急忙哄着问道。 “这还差不多。”庄凤语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蔡勋如自从王禹玉那件事情之后便再也没有现身过,但是我联系上了另外一个人,他自称“白无”,他说无垢之体就在他手中。” 周轶清眉头一皱,“凤语子,你不会被人骗了吧。无垢之体可不同凡俗,除了那几家以外,别的都是骗子假货,专蒙你这种天真的人的。别理什么白无了,你还是继续想办法找蔡勋如谈吧。” “师傅,你当我是什么人?想骗我有那么容易吗?你有所不知,我仔细调查过了,这人也是竹林商社中人。而且他和我们交易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帮他擒下蔡勋如。” 周轶清眼睛一亮,“竟有此事。原来如此,好极,好极,这样我们的操作空间就大得多了。你去安排,想个理由帮我把所有工作推掉,我要亲自出手了。蔡勋如,呵呵,有意思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师傅你干嘛去啊?” 周轶清踏着山呼海啸的声浪走进通道,“为师心情好了,去返个场。” 第一百六十四章 狸华老爷 高公路上,大雨滂沱,一辆黑色的轿车风驰电掣地行驶于雨幕之中。它折转如意,几乎没有减地不断车。 “赶着去送死啊。”一个刚刚被车的司机破口大骂。他脾气火爆,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踩油门就要较劲地跟上去,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对方又连数车,已经连车尾灯都看不到了。 在监视摄像头的屏幕里和俗人的眼睛里,那辆黑色轿车的主驾驶座上坐着一位神情木讷的中年男子,而副驾驶座上则是一位英俊潇洒的年轻人。 可如果落在一位意念修行已有几分火候的方外之人眼里,那看到的景象就截然不同了。 主驾驶座上空无一人,方向盘、油门、离合器、打灯关灯……所有的操作都是由一股念力在精确地把控。 而副驾驶位置,一只肥肥的中华狸花猫端坐于叠了好几层的坐垫之上,尾巴随意地微微甩动着。 他身上的毛色主要由上半的褐黄和下半的纯白构成,好像一位身着白衬衫白手套的优雅绅士,背后披了一件褐黄条纹的霸气风衣,配合他略显肥胖的身躯和一对威棱四射的虎目,简直就像是一位黑帮教父。 距此十几公里外的机场里,一只足有一人多高的白毛巨犬正大摇大摆地坐在贵宾室里,他看似优雅闲适地整理着毛,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但不自觉地拍打着沙的大尾巴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焦急。 一个个身穿同样制式的黑色西服的人类在贵宾室里进进出出,不断地向白毛巨犬汇报着最新的情况。 “那个时间段起飞的飞机一共有七架。”一个黑衣人推开贵宾室的大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白毛巨犬身边,恭恭敬敬地弯腰汇报道:“分别是四架商业航班和三架私人飞机。其中有一架是狸华老爷专属的私人飞机。” “位置都确定了吗?”白毛巨犬开口问道。 “七架飞机飞往的方向都不相同。四架商业航班的位置已经完全追踪到,一架私人飞机被我们勒令紧急降落。另一架因为天气原因暂时追踪不到,至于狸华老爷那一架已经确定了大致方位,马上就有结果。” 白毛巨犬抬起耷拉着的眼皮,横了黑衣人一眼,“无能,我不想听到借口。无论用什么手段,给我立刻掌握所有飞机的具体位置,一架都不能放过。目的地已经安排人手过去了吗?” 黑衣人后背起了一身凉汗,战战兢兢地答道:“是,已经确定的几个降落地点我们的人手都已经就绪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黑衣人连忙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手机,点击接通之后毕恭毕敬地举着拿到白色巨犬的耳旁。 白毛巨犬听了几句之后突然啪地一甩尾巴将身下的沙抽了个四分五裂。 他咬牙切齿地喝道:“好个狸华。通知所有人,别管飞机了,立刻跟我走。” 高公路上的黑色轿车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狸华老爷耳朵一动,用念力操纵着手机飞到面前。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眼睛一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听筒里传来无比急切的声音。“狸华老爷,您不要再意气用事一意孤行了。大老爷说了,现在还来得及……” 狸华老爷笑着打断了她,“喵哈哈,妙虎儿,如果你只有这些废话的话,那我就挂了。” “狸华老爷,大老爷这次可是真的生气了。您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那又如何?” 秒虎儿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可以认为您的心意不会再变了对吗?” “多此一问。” “那么,得罪了。” 此时,轿车正驶入高公路上一处穿山而过的隧道里,妙虎儿话音未落,隧道里突然响起连串的爆响,隧道前后同时坍塌,瞬间将狸华老爷困在这山腹之中。 碎石乱飞,烟尘滚滚,狸华老爷一个急刹,车尚未停下,一头斑斓猛虎突然闪电般 出现在轿车上方一爪拍下,庞然巨力猛然下压,轿车在爆炸声中被硬生生压成一摊铁皮。 狸华老爷悠然自得地摇着尾巴,从烟尘之中现出身来。“喵哈哈,妙虎儿,你这是想让老爷我指点你两招?” 妙虎儿一对铜铃大的虎目瞪得滚圆,她惊愕无比地喃喃道:“这不可能,小熊呢?为什么不在这里,这不可能!” “小熊又不是刚出生的娃娃,难道不懂自己出门吗?”狸华老爷得意地大笑,笑到连牙床都露了出来。 “喵哈哈,老爷我站在崇山峻岭之上。你们就在山脚尽情仰视我的智慧吧。” 妙虎儿一抬爪子,将脚边的一块水泥块硬生生地踩成粉末。她看着狸华老爷一声叹息,“您确实天马行空,没想到,我们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您居然会和小熊分头走。看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将狸华老爷您给带回去了。没有您的话,小熊她一个人根本走不了多远。” “那可不好说。你们一点也不了解小熊。而且,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在说你能胜过老爷我?” “不敢,我只是想请狸华老爷您回去。” 狸华老爷摇头晃脑愤愤不平地说道:“哼,别以为上次被你抓了一下你就比我厉害了。你根本不懂嘛。上次你已经输了,打到第三招我就知道你已经输定了,我都没兴趣再打下去。我就是没想到你都应该认输了还硬打,都知道我一觉得没意思就容易出昏招,你非要和我耗,真是没劲。” 妙虎儿虽然知道这是狸华老爷的一贯风格,可是听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来,还是出了一头汗,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她甩了甩尾巴,“狸华老爷,得罪了。” 机场的安检通道里,一个胖胖的小姑娘将证件和登机牌递给工作人员。 “小姑娘,你一个人吗?”工作人员确定证件和登机牌都没有问题后问道。 “不是,他们先进去了。” “好,注意安全,快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工作人员叮嘱了一声,让她进了安检门。 “咦?” 工作人员在小姑娘走过身边的时候突然觉得眼角的余光好像在那个小姑娘的后腰处瞥到了一团黑黑的奇怪东西。可是他回头特意去看时却什么也没有现。 难道是我看错了?是不是最近工作太辛苦了。他揉了揉眼睛,不再多想,继续检查下一位乘客的证件和登机牌。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在心里暗叫一声好险,“差点把尾巴露出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基达山静修会(1) 城西,一片老旧的民房地下,一座规模巨大的地下堡垒悄无声息地盘踞于地下三十米深处。 堡垒之中,许许多多穿着制式黑衣,袖口绣着叶子的人默不作声地各安其位,如同机器人一样精确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维持着整个堡垒的运作。 一叶先生安步当车地穿过走廊,向着堡垒中心的密室走去。一路上,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向他点头致意,而他也一个不落地回以优雅的微笑。 始终还是人心不稳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如既往,但是一叶先生还是敏锐地把握到人心的微妙变化。 看来谭辅机之死带来的影响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得多。哎,好好的一招妙棋没想到现在却成为了败笔。 这处堡垒里的所有人都是一个名为“基达山静修会”的宗教组织的虔诚信徒,而谭辅机更是一叶先生亲手捧出来的“圣子”。一叶先生甚至不惜屈居于谭辅机之下,对他毕恭毕敬,表面功夫时时刻刻都做得到位。 不少方外之人连和俗人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纡尊降贵,如果他们听说像一叶先生这等高手居然自愿屈居于一个俗人之下,一定会斥之为胡言乱语,是绝不可能生的天方夜谭。 可是一叶先生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对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自尊和矜持没有一点兴趣,甚至觉得腐臭透顶十分可笑。他信奉的唯一真理就是力量,只有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而捧谭辅机当“圣子”正是他修行的重要手段,是他深思熟虑之后颇为自得的一招妙手。“基达山静修会”这个秘密宗教其实是一叶先生操弄人心,收集信仰,以精进自身修为的一件工具。 对于俗人来说,谭辅机的号召力可比一叶先生要强上太多。谭辅机身为亿万富豪,谭家长子,他的社交关系网络正是传教的无上利器。而且相较于神秘莫测的一叶先生,谭辅机更加真实可信,是一个可以企及的目标,对于信徒来说能够产生难以想象的激励效果。 除此之外,一叶先生隐于幕后,也有效地隐藏了自己的真正目的,瞒过了二十二局,以及其他方外势力的目光,就像那句老话说的一样,闷声大财才是最好的。 可是,随着谭辅机尸骨无存的惨死,这一切好处都不复存在,而且还产生了种种隐患。一叶先生心中无奈地暗暗叹息。不过操弄人心是他的老本行,他有绝对的自信,只要给他一段时间,人心会重新凝聚,信仰也会重新坚定。 但问题是,会长是否愿意给我这段时间?还有那群只会落井下石的无能混账。妈的,一叶先生暗骂一声,然后收拾心情,脸上挂起一丝优雅得体的微笑,迈步进了密室。 密室中央的橡木圆桌前已经坐了十二个人。他们之中既有白苍苍的老人、也有身材魁梧的壮汉、还有稚气未脱的少年,那位偷袭颜欢不成反而失了一只手的大汉也在其中。但是无论是老人、壮汉还是少年,他们身上都带着一种一模一样的气质,仿佛是同一个人一样。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十二个人都是循着一层又一层的严密程序,不断修行,或者说不断洗脑,才终于成为了地位尊崇的所谓“圣眷者”。 偌大的密室里除了呼吸声外,没有半点声响,十二个人都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一叶先生进来之后,他们瞬间从石像似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对着一叶先生点头致意,在他们心中,一叶先生和他们一样也是一位“圣眷者”。 一叶先生微笑着回礼,然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主座,心中不免一阵惋惜,他惋惜的不是谭辅机,而是他自己的精妙计划。 密室里其他人在一叶先生坐下之后纷纷又闭上眼睛,恢复了石像般的状态。等了一会儿,一叶先生暗暗掐诀念咒,然后用手指扣了扣桌面。 一共有七个人慢慢睁开了眼睛,但是这一次,睁开眼睛的七个人各具神采,身上的气质居然一下子变得迥然不同。 一叶先生扫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和不安,会长又没来。自从谭辅机那件事情之后,例行会议中会长只出现过一次,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叶先生心中暗暗嘀咕,这个老鬼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原本老子信誓旦旦要拿《辋川图》向他邀功的,结果现在弄成这样,要说他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要惩罚老子的话,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心思难测。 “一叶,你的《辋川图》呢?”那个少年人阴恻恻地笑着问道。 一叶先生只当没有听见,微笑着不说话。其实他心里早已破口大骂,这四个只会落井下石的无能混账倒是来得齐齐整整,比给他老娘上坟还准时,妈的,又想来看老子笑话,真是心理变态,脑子有病。 四个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叶先生,密室里响起四道不尴不尬的笑声。 “好了,好了。”那个断了一只手的中年人打起圆场,“会长有事,就由我来主持这次例行会议。三人请假,两人未到,罢了,我们开始吧。一叶,老规矩,从你开始,向大家介绍一下你那边的情况。” “好,我这边,王禹玉那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多说,我着重说一下我接下来的几个计划……” 会长没来,一叶先生也懒得听其他人啰里啰嗦的废话,他做完言之后便靠在椅子上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实则心里暗暗盘算接下来该怎么打好谭玄龄这张牌。 他刚才向众人介绍的计划中并未提及谭玄龄,因为这是他秘藏的一张好牌。虽然只是一个婴儿,但是一叶先生深信,只要用得好的话,绝对可以收到奇效。 “呵,论起操弄人心,论起收集信仰,这群眼高手低只会说大话的家伙哪里能及得上我一叶?会长那个老鬼要是没有老糊涂的话就该知道老子我的价值。会长啊,我会给你更多的信仰,更虔诚的信仰,你就给我更多的力量吧,我要更多,更多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灾十一 隧道事故的现场,山体崩塌,暴雨如注,被截断于此的车流更是混乱一片。 “哎呦,啷个说嘛,忍一步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日他的仙人板板,还好老子没有跟那个龟儿子较劲,不然就惨死在车里头咯。个龟儿子车,我看是生咯。”一位司机对着手机大吼大叫,又笑又骂。一念之差保住一条性命,他实在是太需要和别人分享一下心中的恐惧和喜悦。 这样的情况几乎在每一辆车中生,在心有余悸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一只白毛巨犬和一队黑衣人正穿过混乱不堪的车流,直奔隧道坍塌的现场而去。 突然,又是一声巨响,乱石崩飞,泥流滚滚,一只斑斓猛虎一尾巴甩碎一块房子大的巨石,从隧道的废墟之中爬了出来。 “妙虎儿!怎么样,小熊呢?”白毛巨犬急忙问道。 妙虎儿喘着粗气,浑身颤抖,几乎力有不支,她勉强支撑着答道:“乐天,我们都被狸华老爷耍了。他和小熊是分头走的。我也不知道小熊现在在哪里。” “你说什么?”白毛巨犬乐天顿时毛直立,喉咙之间似有雷霆在低声轰鸣。 妙虎儿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对我凶什么?我说什么你听不见吗?” 乐天讪讪地一笑,他可不敢得罪这只母老虎。他强行压住心火,收敛怒意,陪笑着问道:“那狸华老爷呢?” 妙虎儿随手抓起一块破碎的水泥块,将它捏得粉碎,然后把里面的钢筋像揉面条一样捏圆搓扁,她声音低沉地说道:“我被他摆了一道,让他跑了。不过他也不好受,以他的伤势,下次就算是你遇到了他,应该也能把他拖住。” 乐天尴尬地一笑,这算是认可吗?这只母老虎说起话来还是那样叫人火大。可是他看着那团被捏来捏去的钢筋,实在是心里惴惴,哪里敢反驳半句。 这时,身后的一个黑衣人举着一只手机走了上来。 “是大老爷。” “给我。” “是。”那个黑衣人立刻小跑几步到了妙虎儿身边,然后双膝跪地,与妙虎儿平齐,这才恭恭敬敬地将手机举到妙虎儿的耳边。 “大老爷。”妙虎儿的声音瞬间温驯得像一只小花猫。 听筒里传来一个沧桑低沉的声音,“妙虎儿吗?如何?” “大老爷,妙虎儿无能……”妙虎儿立刻自己揽过,连连告罪,然后把情况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与大老爷听。 大老爷听罢沉默了片刻,“妙虎儿,你无需自责,此事责任全部在我。是我对“天灾十一”的管理太松懈了,也是我没想到狸华会糊涂到这个地步。” “大老爷,您千万别这么说。”妙虎儿连忙劝道。 “既然事已至此,你与乐天也不必多想。现在这种情况也在我们事先的考虑之中,事情还未到最后不可收拾的地步,执行地字号方案吧。” 妙虎儿低下头颅,恭声领命,“是,大老爷。” “还有一点,不要给二十二局的人留下任何证据和借口,万一让他们知道了关于“天灾十一”的任何事情,我们神农洞天将会变得非常被动。” “是,大老爷,妙虎儿明白。” 数公里外的山林中,一团念力包裹着狸华老爷在雨幕之中如同闪电一般飞过,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线。 他把身子缩成一团,胸口洁白的毛上还留着显眼的血色,左前爪抖抖嗦嗦,以一个不自然的的形状弯曲着。 “死妙虎儿,臭妙虎儿,母老虎,呸呸呸……”狸华老爷边飞边骂。 骂着骂着,他似乎觉得骂得实在不过瘾,开始自言自语道:“其实我已经赢了。智慧的碾压就不用说了,老爷我跟他们比智慧实在是太欺负他们了。战斗我也没输她啊。哎,老毛病又犯了,都怪我太追求完美漂亮的胜利,太想要像滔滔江水一样将对手淹没,一不小心又出了昏招,不然这个母老虎早就被老爷我打得服服帖帖了……” 说着,骂着,笑着,狸华老爷连续变换数次方位,飞出近百公里之后,瞅准一个高公路上的服务区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他找了个偏僻的位置,随便挑了一辆轿车,尾巴一甩,车门自动打开。狸华老爷正准备开车走人,突然感到身后一道视线正盯着自己。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正站在身后不远处。 “猫猫?”那个小孩子对着狸华老爷招招手。 “喵的,忘记“认知伪装”了。哼,人类的小崽子真是粗野低俗。”狸华老爷尾巴一甩,上车走人。 “哇啊啊啊啊,妈妈,汽车被猫猫偷走了……”小孩子顿时嚎啕大哭。 狸华老爷刚开出几米,又把车子倒了回来。这时小孩子的妈妈听到哭声也跑了过来。 “怎么啦?宝贝。” “唔哇哇……妈妈……汽车,汽车被猫猫偷走了……” “汽车不是就在那里吗?我们上车吧。”小孩子的妈妈以为只是孩子的胡言乱语,拉着他的手开门上车,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狸华老爷隐去身形躺在车子的后排座椅上。心里自言自语道:“人类的小崽子真是没用,只会哭,只会哭。老爷我可不是因为你哭哭才回来的。只不过是看了导航我们正好顺路罢了。哼哼,老爷我只不过是用你们来作掩护,对了,就是掩护,老爷我真是太聪明了。” 狸华老爷扫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算算时间,再过半个小时小熊也要下飞机了。看那个臭老虎的样子,应该一切顺利。哼哼,有老爷我的智慧,当然一切顺利了。接下来只要再找出蔡勋如那个刚谈完生意就搞失踪的混蛋,然后把无垢之体拿到手,小熊就可以有救了。对了,最后还要杀掉那个叫器先生的混账,敢害我的小熊,哼哼,我一定要把你抽筋扒皮。” 狸华老爷精神松懈下来,抱着尾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乱糟糟的梦,他梦见了自己和小熊相遇的时候,梦见了自己知道小熊被器先生暗害命不久矣时的愤怒,梦见了所有人一致坚持要在天灾本质失控之前杀死小熊的冷漠,梦见大老爷那张面无表情的老脸…… 他们一个个都只把你当成“天灾十一”,当成研究材料,当成一件东西。唯独没有把你当做一条生命来看。放心吧,小熊,要不是遇见你,我这条命早就没了,如今我豁出性命也会救你。我一定会得到无垢之体,一定会让你成功转生。 第一百六十七章 基达山静修会(2) 在一串接一串的陈词滥调之后,冗长而无趣的会议终于宣告结束。 方才还神采各异的七个人一个接一个地闭上眼睛,开始恢复一模一样的气质,和石像般的状态。 一叶先生正准备掐动法诀解除道术,忽然,那个断手的中年人在即将闭上眼睛时微不可察地向他瞥了一眼。一叶先生立刻会意,五指轮动,法诀一变。很快,其余六个人都闭上了眼睛,唯独那个中年人留了下来。 “大卫,就剩我们两个了。”一叶先生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哪里还有刚才那副宠辱不惊的优雅姿态。 大卫·杜瓦里埃,这是正借助这位断手的中年人和一叶先生说话的人的名字。他是“基达山静修会”中仅次于会长的二号人物,也是一叶先生在“基达山静修会”里关系最亲密的人。事实上,一叶先生加入“基达山静修会”就是因为他的引荐。两人合作过多次,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在之前的逐鹿游戏中,大卫就曾借助“圣眷者”的身体帮一叶先生出过几次手。 “你现在可以那么轻松吗?”大卫看着一叶先生伸着懒腰斜靠在椅背上的懒散样子笑着问道。 一叶先生双手撑在桌上,凑过头去,“怎么说?不会是会长……” “和你说过好多次了,不要私底下议论会长,这样不好。”大卫摆了摆手打断了一叶先生的话。 “不过,会长曾经和我说过,他非常欣赏你的能力。”大卫点到即止。 一叶先生心中大定,这话从大卫嘴里说出来,那就等同于会长表明态度了。这次“基达山静修会”在逐鹿游戏中倾注了那么多的资源,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作为最主要的执行者,一叶先生虽然觉得会长应该不至于把自己怎么样,可还是心里慌慌。现在有了大卫这句话,看来自己这次多半能够有惊无险地过关了。会长不愧是会长,果然有识人之明,老子的才华岂是那些庸才可以比拟的? “大卫,那是什么事情让你特地留下来?”一叶先生问道。 “有个人死了。” “死了?是谁?” “在土耳其死的。” 一叶先生眉头一皱,“是那个书呆子?” 大卫谨慎地斟酌着词句说道:“其实我们本来就没有对他抱什么期望,资助他也只是一步闲棋罢了。但是他居然在我们的人眼皮子底下莫名被杀,只留下了几页残缺的日记,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他是你利用谭辅机的关系招募来的,所以我觉得必须要和你提上一句,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好,谢谢,我会小心的。” 独臂的中年男子不再说话,眼睛一闭,大卫已经走了。 一叶先生静静地靠在椅子上,他没有急着唤醒“圣眷者”,他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来思考一下大卫说的话。虽然大卫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这件事情很可能牵涉到传说中的“正典”,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心乃灵性所聚,拥有难以想象的奇妙力量。但是,若以宗教形式聚集信徒心中的信仰,这份信仰之力便只有真心诚意信仰这门宗教的人才有可能借用。旁人若想染指这份力量只会被无穷无尽的狂热意念所冲击,根本驱使不得。 古往今来,有无数垂涎这份力量可又不愿被洗脑的人想要解决这个矛盾,可惜几乎没有人能够成功。 至少在一叶先生的认知中,“基达山静修会”的会长是唯一一个可以把狂热的信仰毫无副作用地转化为人人可以借用的力量的人。 在会中的高层中隐隐有那么一个传言,会长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或许是和传说中的《圣经》正典有关系。 一叶先生不禁陷入沉思,本来他对那个书呆子说的话半点都不信,现在看来,倒是有必要重新调查一下那个书呆子了。 周六的傍晚,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孙苏合提着两只刚刚出炉的啤酒鸭进了自家小院。 那个混蛋突然想到要吃什么啤酒鸭,结果又是我来跑腿。孙苏合随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虽然我也有点想吃,不过总感觉有些不爽。 “哎呀,苏合先生回来了。”艾丽丝风一样地突然出现,一边接过啤酒鸭,一边笑着说道。 “干嘛突然叫我苏合先生?”孙苏合奇怪地看着艾丽丝,“你不会在想什么耍我的东西吧?” “没有没有,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因为叫你苏合先生的人来了,所以我也叫着好玩嘛。就是看在啤酒鸭的份上我也不会耍你啊。”艾丽丝说着打开包装袋,看着脆黄的鸭皮和肥嫩的鸭肉,喜笑颜开地说道:“老字号就是不一样哈。” “不会又是那件事吧。”孙苏合有些头疼地走进客厅,果然看到程子瞳和方记德正在客厅里伏案写作业。 自从孙苏合救了程子瞳和方记德之后,两人对孙苏合千恩万谢自不必多说,之后更是直接跪地叩头,希望孙苏合收他们为徒。 孙苏合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也是个刚入门的雏鸟,哪里肯答应收徒。可是他越是拒绝,这两人就越是觉得孙苏合在考验他们的诚意,反而变得更加坚定,时时刻刻想些奇奇怪怪的法子要向孙苏合表现自己的诚意。再加上艾丽丝觉得好玩,不断地瞎起哄,弄出好些啼笑皆非的事情来,搞得孙苏合头疼不已。 其实孙苏合很想对他们说,方外太危险了,不要再扯上瓜葛不是很好吗?可是他转念一想,这话不就是花火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这样一想,他又说不出口了。 最后想来想去,孙苏合只能告诉他们,让他们先安心读书,安心生活,自己要考验他们一段时间,好好观察他们的人品资质。 孙苏合一进客厅,程子瞳和方记德立刻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苏合先生。” “说了叫我苏合就好了。” “好的,苏合先生。”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孙苏合只能无奈地安慰自己,总比之前的“大恩公”、“孙大侠”、“师匠”……来得好一些,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出这些奇怪的称呼的。 “我买了啤酒鸭,一起吃饭吧。” “苏合先生,其实我们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方记德说道。 “不是说了要先观察你们一段时间嘛。” “不是收徒的事情。”方记德用胳膊轻轻顶了顶程子瞳。 程子瞳有些扭扭捏捏地说不出话来。 “还是我说吧。”方记德回忆了一下说道:“程子瞳她妈妈信了一个什么基督教什么会的,整天游说她也入教。她拗不过她妈妈,就跟着去了一次聚会。她觉得聚会的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心里越想越害怕,所以只能来找苏合先生帮忙。”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入会(1) 难道程子瞳的妈妈信了什么邪教?这可不能等闲视之,孙苏合瞬间想起了新闻上看到过的误信邪教而弄得家破人亡的惨剧。他赶紧问道:“你妈妈现在人在哪里?安全吗?” “不不,她人没事,我刚和她通过电话,她这个时候应该在公司加班吧。” 程子瞳不太确定地组织着语言,“但是,我总感觉有种变化在她身上,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发生,我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但是这种感觉让我很心慌很害怕。” “既然不是十万火急,那我们先吃晚饭,不急,我们边吃边说。”孙苏合故意表现出一副从容的姿态。 果然,程子瞳和方记德也被这份从容所感染,似乎得到了无穷的信心,心中的忧虑和焦急一扫而空,脸上的神色明显变得轻松了起来。在他们心中,孙苏合不是神仙也跟神仙差不多了,有这位大人物、大高手在,一个小小的邪教能掀起什么波澜? 孙苏合心里暗暗苦笑,名利名利,难怪“名”可以与“利”并称,难怪许多视钱财如粪土的人也要执着于名誉,“名”之一字确实有着令人惊叹的威力和魅力。 不过我这名头十成十是假的,实话都和他们说了,他们反而一点儿也不信,搞得我跟个大骗子一样,心里怪别扭的。哎,都怪艾丽丝这个白痴也跟着瞎起哄,弄得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看来只能努力修行了,如果我能够做到名实相符的话,那也就不算骗人了吧。 碗筷摆好,菜肴端上,孙苏合、艾丽丝、蔡勋如和两位小客人一起边吃边谈。都是熟人朋友,也就不必讲太多太复杂的餐桌礼仪了,吃得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孙苏合问道:“程子瞳,你妈妈信的那个教是个什么名字,是基督教吗?刚才方记德也没说清楚。”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个基督教的分支,名字叫作基达山静修会。我跟妈妈去过一次他们的聚会,有看到耶稣的雕像和十字架,但是他们会有一些静坐啊,呼吸引导之类的活动,又有点像我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佛教禅修。”程子瞳细细回想着说道。 “基达山静修会。”孙苏合一边念着这个名字,一边用怀疑的眼神看了蔡勋如一眼。 蔡勋如一口汤没咽下去,差点呛住,他拍拍胸口赶紧说道:“基达山静修会,这个名字我却是没听过。我们做生意从来不搞宗教这一套的。二十二局对这方面盯得极严。” 孙苏合继续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蔡勋如,似乎是在说:二十二局就在你家老爷子的掌控之中,严不严还不是她说了算。 蔡勋如苦着脸继续说道:“主要是宗教这一块油水太小,水又太深,信徒那点小钱对我们来说根本不放在眼里,而信仰之力没有特殊的手法也是得物无所用。我们挣钱的买卖多着呢,不搞这个。” 孙苏合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汤,对着程子瞳问道:“他们宣扬的教义呢?是读的《圣经》吗?有没有宣扬一些不合常理常情的东西。” “《圣经》我没看到过,不过我有翻过他们自己印的小册子,说的都是一些团结友爱劝人向善的东西,没有特别奇怪的。” “你的妈妈除了劝你也信教之外还有什么变化吗?”艾丽丝问道。 程子瞳摇了摇头,“没有,倒不如说她性格还比以前更好了。我妈妈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性格比较急的人,可能是因为她一个人带着我生活的缘故吧,不急一点,很多事情都会很难办。自从她入了那个会以后,她变得越来越耐心,越来越温柔了。” “照你这么说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你觉得奇怪和害怕的点在哪里呢?”艾丽丝问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种很糟糕很不自然的感觉,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妈妈,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真的很害怕。我没有胡说……”程子瞳断断续续地越说越急。 艾丽丝赶紧夹了一块鸭肉给她,“小橙子别急,我们没有不相信你。” 程子瞳吃着鸭肉点点头,“嗯。” “看来这个基达山静修会的问题不是语言可以说清楚的,干脆你去入会吧,这样问题就一目了然了。”艾丽丝指着孙苏合说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哈?”孙苏合看见艾丽丝嘴角带笑,双眼眯成两道月牙的模样,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连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立刻斩钉截铁地纠正道:“不对不对,是你提的主意,所以应该你去才对啊。” “苏合先生,你好意思让我一个未成年的弱女子孤身涉险吗?”艾丽丝楚楚可怜地说着,配合她的容貌,不知底细的人看到只怕心都要化了、碎了。 程子瞳和方记德不自觉地跟着连连点头。 我就知道,这个白痴又要来设计我,孙苏合觉得自己硬了,拳头硬了,他真的很想给艾丽丝两拳。 “不过入会好像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们不会随随便便拉人入会。都是在很亲密的亲戚朋友之间发展关系的。”程子瞳说道。 艾丽丝满肚子好玩的点子蠢蠢欲动,哪里会因为这点小小的困难就却步。“这个简单,你妈妈一般会参加什么社交活动呢?” “她除了工作以外也没有什么社交活动。”程子瞳想了想,“对了,有一个,相亲。” 孙苏合一口饭差点直接喷了出来,他好不容易憋住,可是嘴里的米粒和菜渣因为气流的奔走直接窜到了鼻管深处,五官串联,难以形容的酸痛勾动鼻水、泪水、口水,简直叫人哭也哭不得,笑也笑不得。 “好耶好耶,这个主意太妙了。小橙子,你真是个天才。”艾丽丝唯恐天下不乱地连连鼓掌,笑得前俯后仰大声叫好。 孙苏合连滚带爬地冲进卫生间,又是吸气又是擤鼻子,好不容易把那些不速之客请了出来,然后赶紧洗了个脸,马不停蹄地冲回饭桌,好像抱着和氏璧准备撞柱的蔺相如一样无比坚决地说道:“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打死也不行。”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入会(2) 程子瞳不好意思地胀红了脸,哭笑不得地用力摆着手说道:“不是不是,不是啦。不是我妈妈相亲。是她经常帮认识的男生和女生组织相亲,介绍对象。有时候也会领着她公司的未婚同事组织一些联谊会。我记得经她介绍结婚的有好几对,婚宴上都请她坐主桌,到现在也经常会联系的。所以我想这是和我妈妈拉近关系的最自然的一个方法。” “那也不行,这个免谈,我绝对不去。”孙苏合斩钉截铁地严词拒绝。 “怎么,怕被花火知道吗?又没人会告诉她。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告诉她的。” 孙苏合只当没听见,理也不理,话锋一转问道:“有必要这么拐弯抹角弄得这么复杂吗?如果这真是个邪教,那我们直接釜底抽薪,把那个作怪的教主之类的人物干掉不就行了吗?” 艾丽丝答道:“哪有那么简单,且不说你能不能找到那个教主,找到之后能不能干掉他,就算你真的干掉了那个教主,但邪教在信徒心中的遗毒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除的,一定要抽丝剥茧地谨慎处理,否则很容易适得其反,造成更糟糕的后果。你说是不是啊,老蔡。” 蔡勋如点头称是,“是这个道理不错。邪教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控制人心。那些用道术魔法控制人心的还好说,那只是下乘手段,只要送施法者上路,教徒们也就清醒了。而其中上乘的手段就是用思想控制人心,只要被他那套理念所洗脑,那就遗毒难解,就算斩杀了教主,教徒也仍然难以清醒。必须要一步一步地引导教徒自己醒悟,才能将他们从这个噩梦中唤醒。过激的手段说不定反而会让他们心生排斥,陷得更深。” “当然,苏合先生的斩首战术乃是高屋建瓴,直指根本,先去病灶,再疗余毒,此乃大将之风,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自然不必细说。”蔡勋如最后不忘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下孙苏合的马屁。他至今也搞不清艾丽丝和孙苏合之间的关系,反正两边马屁都拍拍总是没有错的。 只不过这番马屁拍得实在是生硬了一点,因为过去一向只有别人拍蔡勋如的马屁,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他和老爷子之间的关系是不需要拍马屁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实在是难为他了。 程子瞳和方记德毕竟涉世未深,被蔡勋如这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先是心生恐惧、忧虑,继而又生出希望和信心,最后一脸崇拜地看着孙苏合。 艾丽丝憋笑憋得肚子发疼,连吃好几口白饭才算稍稍缓解。她看着孙苏合额头冒汗面如火烧的窘迫模样,笑着说道:“好啦,好啦,知道你是贞洁烈男了。这次就由我来出马吧。” “真的啊?”孙苏合半信半疑地问道。 “那当然。再说了,你以为你去相亲,人家女孩子就看得上你吗?我就不一样了,随随便便就能横扫全场,说不定明天就能结婚,后天就能办喜宴了。” “好好好。”孙苏合竖起大拇指,“你牛,你牛,正该您老人家出手了。” “可是,艾丽丝,会有危险吗?”程子瞳怯怯地问道。 孙苏合说:“哎,程子瞳你被她骗得太惨了,真以为她是未成年的弱女子啊?你忘了那个时候是谁帮你过的迷宫?” “可是艾丽丝说那也是苏合先生您暗中出手……” “别听她瞎说。”孙苏合哭笑不得地看向艾丽丝,“我看你都可以去弄个邪教教主当当了,老是胡说八道。” 艾丽丝做出一副皱着眉头认真思索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主意不错诶,等我以后成立一个甜豆浆教一统南北,在座的个个有赏,什么甜甜副教主啊,大豆大天使啊,讨咸大法王啊,大大滴有。” 众人都被这番玩笑逗乐,方才气氛中的些许沉重也烟消云散。 “对了,既然是相亲的话,那你以一个什么名义去相亲呢?什么车子啊,房子啊,工作啊,收入啊,家庭背景啊,教育经历啊,这些你怎么弄?”孙苏合问道。 “看不出来你还蛮懂的嘛,你不会其实偷偷去相亲过吧?” “陈阿姨以前不是整天讲这些东西,整天想让她儿子娶个老板囡,想不知道都难,也就被你气过一次之后才不讲了。”孙苏合想起来艾丽丝那番表演和胡诌,又是尴尬又是好笑。 艾丽丝一拍手,“这不正好是现成的。咱们不是有个“太阳爱丽丝生物集团”嘛。有这个背景背书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孙”的拼音是“sun”,而“sun”在英语里就是太阳,当时艾丽丝随口胡诌,就想了这么个名字。 后来为了怕爸妈看出破绽,孙苏合干脆委托蔡勋如真的成立了这么一家公司。 蔡勋如是个中老手,再加上钱财开路,很快就在巴拿马和英属维京群岛等离岸法区中选了一个地方成立了一家海外离岸公司,同时以外商投资的名义似模似样地弄了一个大中华区办事处。各种宣传资料包括公司网站通通一应俱全,就算是行业专家也看不出破绽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孙苏合一身轻松,有艾丽丝出手,他自然大大放心。想来这个基达山静修会就算有点邪门,艾丽丝应付起来应该也是轻松随意。毕竟老爷子那等天灾级的人物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碰到的。 “小橙子,到时候你妈妈组织联谊会的时候我会想个办法加入,最好你也找个借口过来打打酱油,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跟你搞好关系,也就跟你妈妈搞好关系了。还有啊,如果你觉得你妈妈身上有什么异常的话,记得立刻打电话告诉我哦。” 程子瞳连声说好,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了大半。 行驶中的汽车为了躲避一辆突然窜出来的电动车猛地一个急刹,后座上的狸华老爷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心里大叫一声不好,一看时间,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地睡了两个多小时,这会儿小熊应该已经下飞机半个多小时了。糟了,说好她一下飞机就和她联络的。 狸华老爷赶紧略施手段,悄无声息地拿过正在开车的女主人的手机,然后屏蔽声音,急忙拨通了小熊的号码。 “老爷,你在做啥子哟。我给你打了一万个电话。”小熊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狸华老爷心中一酸,但也镇定了下来,看来小熊并没有被那些家伙抓住。 他赶紧安慰道:“小熊,别慌,别慌,你现在在哪里?” “我啷个晓得哦,你喊我不要留在机场嘛,我,我也不晓得要切哪儿,你不要豁我嘛。我快没电咯,你快点儿……” 通话戛然而止,狸华老爷心中一凉,这下完了,千算万算没算到手机没电,这孩子是个没有生活常识的,该怎么去找她啊。 第一百七十章 闹市中的天灾(1) 由艾丽丝出马,先藉由相亲和程子瞳的妈妈搞好关系,然后顺势加入“基达山静修会”,找出令程子瞳感到害怕和诡异的缘由,最后抽丝剥茧地将其化解,还受害者们一个清醒。 一切计划妥当,程子瞳和方记德宽下心来,惬意地享受晚餐的美味。饭后,众人坐下来闲聊了几句,又饮了一杯清茶解了解油腻,两位小客人担心回去晚了家里人担心,于是适时地提出告辞。 艾丽丝叮嘱了他们几句之后,便转身钻进书房继续埋首她的研究。孙苏合则边走边聊,送他们到了不远处的地铁站门口,当做是饭后的消食散步。 “拜拜,注意安全,我这个电灯泡就先走喽。” 程子瞳和方记德对着孙苏合微一鞠躬,“苏合先生再见。” “再见,再见。”孙苏合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只见两人转身进了地铁站,方记德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去拉程子瞳的手,结果被程子瞳一把拍开,还在他肩头撞了一下,两人笑闹着顺着自动扶梯消失在人流之中。 “青春真好啊。”孙苏合看着都觉得甜甜的,他拍了拍肚子,笑着自嘲道:“今天也吃了满满的狗粮,真饱啊,他奶奶的。要是茅哥肯帮我就好了,这样花火就杀不了我,我就可以去找她了。哎,算了算了,还是靠自己吧。” 孙苏合揉了揉眼睛,一边认真考虑下一次见这两个家伙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准备一副墨镜以免被他们的甜蜜闪光闪瞎,一边向两条街外那家常去的水果商行走去。 中秋节刚过没多久,现在正是苹果上市的好时节,买的时候几乎都不用挑,个个爽脆甘甜,质细汁多。上次买了一大袋回去,孙苏合只吃到两个,第三天想去拿的时候发现艾丽丝和蔡勋如这两个家伙居然默不作声地在两天之内把那一大袋全部啃完了。 “要不要抱个两箱回去呢?可是两箱的话太重了一点,对了,正好试试那个魔法……”孙苏合正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怎么把两箱苹果搬回去,突然,左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喧闹。 孙苏合循声望去,视线越过路边看热闹的人群,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男人正在追着什么人往这边跑。那不是水果行的老板吗?不会有哪个贼蠢到去偷水果吧,让他偷他能抱走多少?抱着也跑不了啊。 孙苏合有几分好奇,伸了伸脖子,想要看看老板追的究竟是什么人。结果一看之下他惊讶得两颗眼珠差点弹了出来。 第一眼看过去是一个胖胖的小女孩抱着一袋苹果在前面跑,可是孙苏合明显感到一种奇怪的违和感,他仔细再看,那哪里是一个胖胖的小女孩,分明是一只黑眼圈,小耳朵,肥肥圆圆的大熊猫啊。而且这只大熊猫身上还穿着一件白大褂似的宽大袍子。 就在这时,前方逃跑的大熊猫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水果行老板气喘吁吁地总算追了上来,他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零钱,不住地埋怨道:“你跑什么啊,钱还没找给你呢。” 大熊猫被水果行老板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到,以为要对她不利,哇地一下发出了惊慌失措的尖叫,随后声音尖细地嚎啕大哭。 瞬间,孙苏合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随后黑暗蓦然降临。街上的路灯明明稳定地发出明亮的光芒,照得整条街一片通明。可是所有人都感觉到,整条街在刹那间陷入了深得不能再深的纯粹的黑暗之中。这份黑暗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似乎只是一个幻觉,街上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路灯,短暂的集体沉默过后,纷乱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像火山一样爆发,整条街顿时乱成一片。 躺在地上的大熊猫似乎也惊吓到了,一时愣在原地。水果店老板则呆呆地站在那里,双目失神好像变成了木头人一样。孙苏合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几步抢了过去,暗中掣出法杖藏在袖子中,然后不着痕迹地在老板身上轻轻点了一下。 老板如同在一个无边的噩梦中被猛然唤醒,他的眼睛重新变得有神起来,但是神智似乎还有几分茫然,他攥着那一大把零钱对着孙书合喃喃道:“找你钱啊。” 孙苏合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大熊猫。人与熊猫眼神交汇的瞬间,孙苏合明显看到了她的慌乱、戒备和恐惧。 “你好。”孙苏合试着用最为和善的语气和表情去打招呼。 大熊猫爬了起来,疑惑地看了孙苏合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 “我有那么吓人吗?”孙苏合拎起地上的那袋苹果也追了上去。 大熊猫慌不择路地乱跑乱钻,竟然自己钻到了一个被堵住的小巷子里。孙苏合差点追她不上,好不容易跑到巷子口,看着她害怕的样子,孙苏合晃了晃手中那袋苹果,笑着问道:“你的苹果不要了吗?” 大熊猫并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继续乱跑,她似乎有些犹豫了。 “你能听得懂我的话吗?”孙苏合问道。 大熊猫依然沉默以对。 “你不要的话,那我吃掉喽。”孙苏合摸出一只色泽鲜艳饱满圆润的大苹果,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哇,好香啊,我要开始吃喽。” “你,你还给我。我的苹果。”大熊猫恶狠狠地大声喊道,但是明显色厉内荏,不但吓不到人,反而有些可怜可爱。 真的会说话啊,孙苏合又惊又喜,既然能说话那就能沟通,有机会有机会,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但是看样子不是坏人,呃,不是坏熊猫。好想抱一抱摸一摸大熊猫啊。 一条巷子,孙苏合与大熊猫相隔二十几米,孙苏合从袋子里拿出一只苹果放在地下,然后自己慢慢往后退去。 大熊猫犹豫了一会儿,跑过去拾起苹果,三两下就啃了个干净。 孙苏合又拿出第二个苹果放在地上,但是这次退后的距离稍微减少了一点。 大熊猫舔了舔嘴角甘甜的苹果汁,毫不犹豫地捡起第二个苹果。 就这样,孙苏合退后的距离越来越少,到了第六个苹果的时候,孙苏合拿着苹果往前一递,熊猫直接接过去吃了起来。 孙苏合趁机摸了摸她毛茸茸的爪子,一种比苹果还要甜蜜的幸福感萦绕在孙苏合的胸口。他差点要发痴汉般的笑声,天哪,我摸到大熊猫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闹市中的天灾(2) “我的名字叫作孙苏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孙苏合看了看袋子,拿出最后一个苹果递了过去。 大熊猫双爪捧着苹果啃得汁水四溢,边吃边答:“我叫小熊。” “你一个人,呃,一个熊吗?”孙苏合问道。 小熊唉声叹气地说:“不是,本来老爷说好会来找我的。结果我挂他电话挂了一万道都没挂通,好不容易他给我挂了一道电话过来,还没说两句,手机没电了。啷个都恁个背时。你说是不是?” 小熊一口四川味的普通话说得又快又爽利,孙苏合虽然不懂四川话,但是脑子转上两圈也能明白小熊的意思,大熊猫说川普也很合理嘛。 孙苏合问道:“小熊,老爷是谁啊?” 小熊疑惑地看了看孙苏合,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好奇怪。“老爷就是老爷啊。” 她把啃得干干净净的苹果芯潇洒地往后一甩,然后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苹果汁液,感叹道:“安逸啊,刚才饿死我了。” “你知道老爷的电话号码吗?我的手机可以借你打一下。”孙苏合关切地说着,然后拿出手机解锁之后递了过去,他很想看看熊猫是怎么使用手机的。 小熊眼睛一亮,“你真是个好人。老爷说人类都是坏的。不过你是好的。” 她伸出两只前爪,接过手机捧在胸前,没见她触碰屏幕,但是手机却自动打开了拨号界面,嘟嘟哒哒地拨下号码。 孙苏合看得啧啧称奇,小熊虽然看起来像个懵懂天真的小孩子,但是她不经意间显露的几手能力都说明她绝非等闲之辈。 孙苏合这段时间一直跟着艾丽丝学习各种知识,见识和眼界都大大增长。他看得出来,不论是将自己伪装成小姑娘模样的“认知伪装”,还是这一手疑似念力的虚空拨号,这都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 而最令孙苏合感到惊讶和疑惑的是刚才小熊情绪激动时蓦然降临又瞬间消失的黑暗。 那种感觉让孙苏合不禁想起当初老爷子施展“吾道独尊”时的景象,当时老爷子只是单纯地显露自身道行,其他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她的存在本身就已经给周围的生命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压力。 小熊这一次虽然不太一样,但是孙苏合能感受到一丝相同的本质,那古怪的黑暗静谧无言,但只是它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让孙苏合感受到一种巨大,一种神秘,一种不可言说。他是当时除小熊以外唯一进行过意念修行的人,所以也是感触最深的人,他越是回想,越是感到自己好像是一只蚂蚁,正在不自量力地企图窥探天威难测的大海。 还好小熊只是没有针对性地显露了小之又小的冰山一角,而且还是一放即收,否则不只是那位水果行老板,孙苏合甚至感觉整条街的人都有可能当场灰飞烟灭。 但即使是如此,那位水果行老板的自身意识也差点沉沦再也无法清醒,多亏孙苏合当机立断,及时以自身意念点醒了他,这才保住他的性命。 小熊连续拨了好几次电话,可一次也没有接通。她垂头丧气地把手机还给孙苏合。 “老爷到底在做撒子哦。” “你还记得老爷给你打的那个电话用的是什么号码吗?会不会他换了一个号码?”孙苏合提醒道。 小熊绞尽脑汁地回想了半天,最后无奈地摇摇头,“我啷个晓得。” “来我家吧,我帮你手机充电,然后再回拨那个号码,不就可以找到你的老爷了吗?怎么样,来我家吧。”孙苏合极度热情地说道,他恨不得放个鞭炮开路,把小熊请回家里去。这可是大熊猫诶,孙苏合做梦都想和大熊猫亲密接触一番。 “诶,这个要得。”小熊很高兴地一口答应,但是她很快又摇着肥肥圆圆的大脑袋改口道:“要不得。老爷喊我一定不要跟人类走。” “那是让你不要跟坏人走嘛,我是好人,不一样的……”孙苏合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直说到口干舌燥。 可是小熊始终摇着头,“唔,还是要不得。”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使出杀手锏了,孙苏合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欺骗小红帽的大灰狼了。 “苹果吃起来安逸吗?” “嗯,巴适得板。” “那你想不想吃苹果糖?”孙苏合问道。 “苹果糖?”小熊一下子起了兴趣。 “苹果糖呢,就是在又香又甜的苹果外面涂上一层深红色的蔗糖,一口咬下去,蔗糖脆脆硬硬,在嘴里慢慢化开,变成清甜的糖水。苹果的果肉口感丰腴,汁水甘甜,两种甜味一起在舌尖跳舞,你有没有吃过啊?”孙苏合说得自己都想吃了。 小熊咽了口口水,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要得要得,我们去吃苹果糖,不是,是去充电,对,是去充电。” 孙苏合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两人,不,应该是一人一熊猫直奔孙苏合家旁边的那个苹果糖摊子而去。 一路上,孙苏合与小熊边走边聊,街上的人看到还以为是哥哥带着妹妹散步,哪里想得到是一个人和一只大熊猫正在并肩而行。 孙苏合有心探探小熊的底细,于是在和她不着边际地扯了一大堆美食话题之后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说道:“小熊你怎么会一个人,呃,一个熊在这里?” 小熊哪里想得到孙苏合在探她的底,有问就答,一五一十地说道:“这个说起来就话长咯。本来老爷说好我下了飞机,他就挂电话给我,然后来接我。但是我等了好久没等到电话,挂给他又挂不通。他喊我不要在机场呆得太久。我就上了一辆机场大巴。那个司机好凶哦,把我赶下来。还好有个好人教我买票。然后我就坐车到了这边的车站,但是下来之后我不知道接下来切哪儿,肚子又饿。老爷说用钱可以买吃的,我太饿了,就去试一试,结果是姥爷豁我的,我明明给了钱了,那个人还来追我。” 小熊越说越委屈,瘪着嘴巴差点要哭起来。 “没事没事,我们吃完糖,充完电,就能找到老爷了。”孙苏合赶紧安慰道。 小熊说的话应该不是假的,但是孙苏合越听越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你们为什么要坐飞机来这里呢?”孙苏合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 “老爷说要找一个人。” “找什么人啊?” “我不晓得,老爷没和我说,不过我听老爷自言自语,好像,好像是叫菜心……唔,也许是叫包心菜。” “对了。”孙苏合突然想了起来,“老爷也是熊猫吗?”难道一次能见到两只熊猫,孙苏合心里不禁一阵激动。 “不是,老爷是一只猫。” “猫?”孙苏合露出来痴痴的笑容,撸猫也不错诶。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于风暴中心轻抚熊猫 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惊慌的情绪悄然消失,人们逛街的逛街,干活的干活,回家的回家……方才的短暂混乱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切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纸上的褶皱。 两位身形挺拔的中年人站在街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这微妙的变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其中一人说道:“还好不是太严重,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拿出了一张烧焦一半的符箓,“都和这个一样,不是毁了就是数据异常,很难判断究竟生了什么。我怀疑是有人故意针对我们进行的恶作剧。” “最好不要被我抓住。妈的,本来就已经忙得半死了,还来添乱,我都不知道多久没回家了。” “你该庆幸没有俗人伤亡,不然我们真的要过劳死了。” 两人相视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悄然收敛身上那股严肃干练的独特气质,像是两个普通的上班族一样,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孙苏合家的客厅里,小熊躺在松软的大沙上,鼻尖传来轻轻的鼾声,她还未等到手机可以开机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艾丽丝和孙苏合一左一右地挨在她的身边,孙苏合搂着一只熊猫爪子,满面傻笑地轻轻抚摸着。艾丽丝则缓缓移动着绿光流转的法杖,细细探查小熊的情况。 艾丽丝愈是查探愈是面色凝重,一番仔细的检查过后,她收起法杖坐了下来,顺势搂住小熊的爪子,一言不地轻轻抚摸着。 “怎么样,有没有看出她的身份来历?”孙苏合见艾丽丝沉默了半天,忍不住问道。 艾丽丝语气沉重,“身份和来历我不清楚,但是她的身体情况真的很奇怪。虽然我对熊猫的生理完全没有了解,可是这明显不是正常的状态。如果我的猜想没错的话,她身上的各种器官正在持续生一种不可逆的质变,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死亡,同时在那种变化的作用下化作一具特殊的标本。” “这么糟糕吗?”孙苏合惊愕地脱口问道,因为表面上看起来小熊吃好睡好,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艾丽丝一边把脸靠在小熊的身上轻轻蹭着,一边严肃地说道:“你说的那份莫名显露的黑暗,我隐约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但是我不敢真的去探寻它的存在。因为根据你的描述和我现的一些端倪来推断,这孩子身上真的有可能隐藏着天灾级别的力量。所以我尽量保守地处理,慎之又慎,因为任何轻微的刺激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孙苏合明白了艾丽丝话中的意思,他感到不寒而栗,“这孩子的身体正在恶化,如果她的生命走到终点的话,那么天灾的力量会……” “最乐观的情况是那份力量会随着这孩子的死亡而消失。可是如果没有那么乐观呢?天灾者,一人敌国,这可不是说说的。万一那股力量失控,牺牲者很可能不是数以千计,数以万计,而是数以千万计,甚至还有可能更多。” 艾丽丝和孙苏合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无比的凝重。 “我们现在是正坐在一场级风暴的正中心吗?” “是啊,不过至少还可以抱着可爱的熊猫抚摸抚摸。” 两人不禁相视苦笑。 “这整件事情都太过诡异蹊跷,你说那位“老爷”究竟有什么目的?” 艾丽丝看着一旁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说道:“不知道啊,我们去会一会这位老爷吧,以小熊的手机打电话给他,他应该不会不来。你说老爷是只猫?” “嗯,是小熊说的,应该不假。” “猫,猫,猫……”艾丽丝轻轻念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既然对方是猫的话,那有一点必须要提醒孙苏合注意。 “待会儿见到那位老爷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说妖怪、猫妖之类的话,记住绝对不能说漏嘴,你可以把这理解为当着黑人的面说“n-ord1”,对他们来说,妖、怪之类的称呼是人类的歧视性蔑称,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侮辱。” “还有这么一说。”孙苏合乍听之下觉得有些奇怪,但仔细一想又是理所当然,“还好你提醒我了,不然真的有可能说漏嘴。那么应该怎么称呼这些,嗯,非人的高智慧生物呢?” “符合政治正确的正式称谓是“灵”。人类不是自称万物之灵嘛,他们这些非人的高智慧生物便自称为“灵”,不让人类专美于前。不过在人类的语境里一般是将“人”与“灵”并举,作为相对的概念。而在灵的语境里则是将“灵”作为一个囊括“人”的更大的概念,人与非人,所有高智慧生物皆为“灵”。这看似只是文字游戏式的微妙不同,实际上如果细想一层的话,就会现这背后不知藏了多少腥风血雨。要让人类这种习惯唯我独尊的傲慢生物做出让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孙苏合露出带着几分苦涩和自嘲的笑容,“是啊,就是人类自己内部还热衷于搞出各种歧视链来,什么你玩dota他玩lol,你追蔡依林他追萧亚轩,连这些都可以撕得头破血流,不亦乐乎,更不用说对于非人的高智慧生物了。” “这也是之前和老蔡聊天时他给我提到的一些方外的潜规则,这些在文献材料上可没那么容易看到,真是跟他学了不少。”艾丽丝感慨道。 “对了,老蔡呢?请他来看一看,他见多识广,说不定知道小熊和老爷的来历。” “他吃完饭后说要出去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毕竟不能真的把他当做手下使唤,他敬我们一分,我们也要敬他一分,这样才方便相互利用不是吗?” 孙苏合微微点头,又轻轻摇头,“虽然就是这么回事,但是我始终不太喜欢相互利用这个词。” 艾丽丝握住孙苏合的手说道:“你还是感情太丰富了,这不是坏事,但是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温柔。不要等到自己遍体鳞伤了才学会保护自己。我走了以后就没人提醒你了。” “你要走吗?”孙苏合惊讶地问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茶与香与猫(1) “你要走吗?”孙苏合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艾丽丝在身边的感觉,一时心中惘然。 艾丽丝洒然一笑,“不会那么快,但是我迟早要踏上寻找遗迹的旅途,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会回到我的世界,其实没什么,缘起则聚,缘灭则散,如是而已。” “你倒是洒脱。” “只是不愿意做些小儿女姿态徒增伤心罢了。” 孙苏合反手握住艾丽丝的手,若有所失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等你有信心去找花火的时候,我也就可以动身去寻找遗迹了。以我这个与她有一战之缘的人来看,她说再见你便杀了你那些话应该不是说笑的,既然说了要杀你就绝对不会放水,可是如果你能够活下来的话,即使再狼狈也好,再可笑也好,她也不会再对你起杀意。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之后的事情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等我有信心去找花火吗?” 艾丽丝察觉到孙苏合语气有异,“怎么,感觉遇到瓶颈了?” “嗯,天道行的修行方面半点进展都没有,我完全感应不到“剑胆”的力量。操纵空气的魔法倒是进展不错,我猜大概是因为共享了你的直觉的关系,练习起来事倍功半,现在已经能做到凝聚风刃,不过威力和数量都还不行,大概也就只能削削苹果皮而已。” “什么叫削削苹果皮而已。拜托,你以为一般的人修行到这种程度需要多少时间多少苦功?你一个多月之前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呢,满足吧。” “好啦好啦,满足满足。” “不过你要想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做到可以在花火面前自保,单凭这个确实不行。茅哥那边还是不搭理你吗?” 孙苏合无奈地摇摇头,“虽然我每天都找他说话,但是他从来也不理我,都是我在自言自语,跟写日记一样。” 艾丽丝沉吟道:“看来这边确实暂时是指望不上了。果然还是要着落在天道行上吗?可惜这方面的修行难假他人,我只能参考各种文献为你提供一点思路,具体能不能帮得上忙还得看你自己能不能悟道。” 孙苏合揉了揉脑袋,别说悟道了,自己现在是完全不得其门而入。他分析道:“我仔细回忆过之前引动天道行的力量时的情景。要么是在无意之中、要么是在情绪极端激动的时刻。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就是在生死攸关之际,我曾经进入一种心如止水的境界,愈是危险心中反而愈是澄澈透明,无有遗漏地返照内外,虽然没有表现出攻击力,但我认为这也是天道行的体现。” 艾丽丝点点头,“我认可你这个判断。” 孙苏合接着说道:“可是无论是哪种情景,我在日常之中想要重现始终都是缺了点意思。而且我觉得真要掌握这种力量,那应该是挥洒自如的,总不能老是让自己处于极端状态中吧。可是到底该怎么做呢?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我试过你教我的所有办法,但是都像泥牛入海,激不起半点波澜。” “你见过自己吗?”艾丽丝突然问道。 “什么意思?” “你对于进出心象空间应该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但是除了茅哥之外,那里应该还有一个人。”艾丽丝顿了一顿,“就是你自己,你见过他吗?” 孙苏合似乎从艾丽丝的话中抓到了一丝玄之又玄的灵光,但是这种感觉不可说,不可想,一说就乱,一想就迷,始终无法真切地掌握在手中。 艾丽丝拍了拍孙苏合的手背,把他从苦思冥想而不得其解的困境中拉了出来。“不要想了,先放一放吧,用拙力蛮干只会适得其反。” 孙苏合搓了搓自己的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吧,不想这些了,当务之急是该想想怎么抚平眼前这场风暴。小熊还能活多久?能救她吗?” 艾丽丝答道:“无论是熊猫的生理,还是她身上的,嗯,我甚至不知道这该算是一种疾病,还是中毒?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所以完全没有办法给你任何有意义的答案。还是会一会那位猫咪老爷再说吧。” “请他来这里吗?” “约个地方。老蔡之前给我推荐了一家茶馆,不过我想看想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一直没时间去。就约在那里吧,我们定个包间,正好过去看看有什么好茶。” 艾丽丝跑到书房翻出一张造型精致的卡片,“老蔡说只要用他这张卡,就算没位置也能订到好位置。” 临湖而建的茶馆里,孙苏合、艾丽丝和陷入熟睡怎么也叫不醒的小熊一起围坐在一张木质茶桌旁。 茶桌中间的陶瓷香立上燃起一根沉香调制的线香,一缕青烟悠悠地飘荡在室内,香味清甜甘醇,绵绵延续。 艾丽丝拒绝了茶师,她绾起长,洗净双手,不理那些响亮好听的名称品类,也不拘那些仪式感大于实质的手法规矩,只是简单地将水烧开,然后加进茶叶,一切还原到最为单纯的形式,但是在茶与水激荡的瞬间,满室的清甜沉香都难掩茶香的风采,一缕清雅,自得风流。 孙苏合差点拍手叫好,可是又怕扰了这难得的氛围。 艾丽丝分了一杯茶递给孙苏合。 孙苏合自嘲地一笑,“我这个俗人如牛饮水,实在浪费了这意境。” 艾丽丝笑道:“既是意境又何须矫揉造作,大道至简,我煮,你饮,这便是第一等的意境。” “你这女娃倒是有几分见识。”门外突然传来一道老气横秋的声音。 包间的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狸华老爷甩着尾巴昂阔步地漫步于空中。他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大感惋惜地说道:“原来点的是伽罗大观,香是好香,不过似乎与茶香不合,可惜了。” 孙苏合和艾丽丝皆是嘴角含笑,不动声色地望着这只飞在空中的狸花肥猫。 孙苏合心中暗暗赞了一声,明明小熊就在这里,他却似乎丝毫不在意,而是谈茶品香,不动声色地把握谈话的主动,这位老爷,不是个简单人物啊。呃,不是个简单“猫”物? 第一百七十四章 茶与香与猫(2) “不意老爷竟是知音……”艾丽丝差点说出“知音人”三个字,但是心念一转,觉得似有不妥,立刻稍微缓顿,转而拱手自介道:“艾丽丝。” 和一只有高度智慧的猫打交道,这可真是梦里难寻的新奇体验。只是如何该调度言语呢?换位思考一下的话,如果站在非人生物的立场上,那么人类的语言中几乎处处充斥着对其他生物有形无形的蔑视。 艾丽丝有些后悔当时和蔡勋如聊到“灵”的话题时没有详细地向他请教其中的规矩和禁忌。也罢,如果真的处处考虑对方的心情,那就话都说不了了。要不是对方是只猫猫,换作什么豺狼虎豹,才懒得费那么大劲呢,且看且说吧。 孙苏合不卑不亢地拱手行了一礼,也自我介绍道:“苏合。” “不知老爷尊姓大名?” 狸华老爷哼哼了几声,拿腔拿调地说道:“老爷我叫作狸华,你们可以称我一声狸华老爷。” 居然自称老爷,好一只倚老卖老的肥猫,派头还真是足。孙苏合不知为何觉得特别好笑,花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忍住没有直接笑出来。 狸华老爷说着习惯性地把头扬起,以鼻孔对人,然后稍稍抬起左前爪悬在空中。 艾丽丝和孙苏合都不解其意,这是什么意思?要玩猫爪在上的游戏吗?不可能吧。既然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两人干脆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看着狸华老爷。 狸华老爷等了半天也没人来扶他的爪子,心里不禁暗暗嘀咕着:这两个人类真是不懂礼貌,等等,莫非他们是嫉妒老爷我谈茶品香的优雅风度,所以故意不来扶我,好落我的面子?真是粗俗的人类啊。可是老爷我如果就这样把爪子收回来也有点太没面子了。 狸华老爷继续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地飞在空中。孙苏合突然恍然大悟,于是站了起来,握住狸华老爷的爪子摇了摇,顺便还摸了摸爪心软软的肉球。 狸华老爷痛得差点叫出声来,这只左前爪之前在和妙虎儿的战斗中受了伤,虽然在狸华老爷的精心掩饰下,外表上看不出丝毫异状,但是剧烈的疼痛却是没法避免的。 难道这小子看出了老爷我的伤势,故意来试探我?好狡猾的人类啊。老爷我岂能让你得逞。 狸华老爷强忍着疼痛,声音丝毫不抖地问道:“你做什么?” “诶,握手啊。不是握手吗?”孙苏合不禁有些尴尬,原来自己搞错了。不过,错就错了吧,反正都摸到软乎乎的肉球了。“不好意思,我以为狸华老爷你是想要和我握手呢。” 该不会这小子并非狡猾而是个傻子吧?不,没那么简单,人类都是很狡猾的。可是这个人看起来又不像是在伪装。真是个奇怪的人。哎,都怪妙虎儿那只死老虎臭老虎,要是老爷我没有受伤,哪里需要在这里和这两个人类装腔作势地周旋,直接带着小熊走就好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真是可恶,这两个人类看起来也不简单。 狸华老爷不动声色地把爪子从孙苏合手中抽了出来,按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下压。孙苏合顺势扶着狸华老爷,直到手碰到了茶桌,狸华老爷也缓缓地落在了茶桌上。 原来伸出爪子是这个意思。艾丽丝有些后悔,“摸肉球”和“猫爪必须在上”都被孙苏合玩到了,我也好想玩啊,不知道他待会儿起飞的时候还要不要人扶。 “我家小熊给两位添麻烦了。老爷我必有重谢。”狸华老爷优雅地蹲坐在茶桌上,尾巴一扫一扫。 来正题了,孙苏合和艾丽丝都收起了玩心,事涉天灾,非同小可,必须要弄清楚这只臭屁的肥猫老爷的真正意图。 “狸华老爷怎么这么不小心,让小熊一个人在闹市里迷路。”艾丽丝问道。 “确实是我太不小心了。不过小熊这孩子也是有福气,遇到了两位好心人。时间已经不早,我们也就不再叨扰二位了,老爷我日后一定登门道谢。” 当我们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吗?不把话说清楚,哪有那么容易让你带着小熊走。既然你想蒙混过关,那我就稍微提醒你一下吧。 “狸华老爷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遇到小熊的吗?”孙苏合问道。 “哦?” 孙苏合于是将小熊买苹果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轻飘飘地提了一嘴那莫名出现的黑暗。 狸华老爷听得心里一紧,小熊身上的特异已经被这两个人现,不过他们在这么短时间内最多也就能看出一点皮毛,多半是在拿话套我,我可不能先不问自招,把“天灾本质”的秘密说出来,先唬唬他们试试。 “小熊这孩子修行的是“不动”这门凡道行,可是她贪吃爱睡,学艺不精,让两位笑话了。”狸华老爷说着站起身来,慢慢踱到小熊身边,“小熊,我们回家吧。” 都点到这个份上了,还在拿这些话来蒙我们,这老猫的脸皮也是真厚。艾丽丝心里暗暗地吐槽着,不过她也能理解,天灾这个话题实在是太敏感了,完全没有互信基础的双方的确只能通过不断的暗示来交换态度。无论哪一方出于什么目的直接提及“天灾”,都必定引起对方的过激反应,一个不小心就会激激烈的冲突,所以无论是艾丽丝、孙苏合,还是狸华老爷都在一种微妙的默契下玩弄着那个尺度,各自试探着对方。 “狸华老爷是大行家,既然来了,不如先品一杯再说。我只知道泡茶,对于香道却是一窍不通。狸华老爷博通茶道与香道,不知道能不能指点指点我?” 艾丽丝拿话堵住狸华老爷的去意,一边虚心求教,一边从同一个壶里分了两杯茶出来,推到茶桌中央,示意狸华老爷先选。 狸华老爷知道蒙混不过去,于是泰然自若地重新坐了下来,老爷我就陪你玩玩。他尾巴一甩,一杯茶自动飞到了他的面前。艾丽丝端起余下那杯茶先饮了一口。 狸华老爷却不急着饮茶,而是侃侃谈道:“这一根伽罗大观是日本香堂的东西,奇楠香木调制,用的是当年日本皇室调香品香的一道方子,传到今天也有数百年了。无论是原料还是方子都属上乘,这香自然也是好香。不过沉香醇厚,却有喧宾夺主之嫌,与茶香相冲,二者皆损,不好,不好。我观你以水煮茶,取的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意境,所以这香点着反而有附庸风雅之嫌,实在落了下乘。先将这香散了吧,那才品得出真味真香。”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三方乱战,一秒攻防 狸华老爷正襟危坐,长长的胡须一抖一抖,如同一位文人雅士一般谈茶论香,娓娓道来。一则则有趣的掌故,一个个独到的观点,他顺手拈来,开阖自如。 艾丽丝和孙苏合洗耳恭听,间或插上一两句,往往正好挠到痒处,激出狸华老爷更多高明的见解,有时说到到妙处,真是叫人忍不住击节赞赏。 两人一猫,妙语连篇,伴随着小熊轻轻的鼾声,茶室里一时充满了欢乐融洽的气氛。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场中的焦点是小熊是天灾,可是大家偏偏又都默契地顾左右而言他,只是暗中以言语试探交锋。就如曲水一般,水面平静和缓,却在转角处激起拍岸击石的波涛。其中微妙之处的惊心动魄实在非文字可以形容。 正当狸华老爷细细解说一种合香的精妙手法时,门外忽然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明明已经告诉过服务员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过来打扰,来的会是谁呢?孙苏合觉得这脚步声有几分熟悉,他仔细一想,顿时了然。 狸华老爷的耳朵悄然立起,他伸出爪子捋了捋长长的胡须,眼睛微眯,心里又惊又疑,不会吧,来的会是那个人? 茶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在两人一猫的注视中,蔡勋如拿着一小盒茶叶站在门口。 “来来来,试试我的珍……藏……狸华老爷?”他看着茶室内的两人一猫惊讶地说道。 “蔡勋如?”狸华老爷也是诧异无比。 艾丽丝和孙苏合离家之前给蔡勋如留了一个便条,说是会在这边喝茶,让他如果回来得早的话也过来看看。本来是想借助他的广博见识,没想到这两位竟然直接相互认识。 “你个奸商!”狸华老爷一个飞扑,飞到蔡勋如面前怒目而视,“老爷我找你找得好苦啊。生意刚谈完,你人突然没了,你耍我吗!” 蔡勋如云淡风轻地一笑,“我们做生意的最讲信誉,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只是这次出了点意外,不得不避避风头,狸华老爷应该也有所耳闻,想必能体谅我的。况且,我们的生意也没有谈定吧。狸华老爷你给出的价码可不足以买那样东西。” 蔡勋如先是对着孙苏合和艾丽丝点头致意,然后目光扫了小熊一眼,直接不理怒气冲冲的狸华老爷,自己在茶桌旁寻了个位置坐下。 他将手中的那盒茶叶打开,脸上的肥肉堆成一个招牌式的商业笑容,“狸华老爷何必急躁,不如先来品一品我这珍藏的宝贝。” 就在这时,蔡勋如话音未落,整个茶室突然灯光全灭。黑暗之中,孙苏合感到一股无比猛烈的杀气好像一座山一样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绝狠狠地砸了过来。在电光火石的瞬间,艾丽丝身上金光一闪,一道树形虚影间不容地出现,一下子将艾丽丝和孙苏合护在里面。 茶室内早已布下的重重魔法阵应激显现,以攻对攻,寸步不让地强攻杀气的来源。艾丽丝也闪电般掣出法杖,毫不犹豫地全力催动了一柄风刃,以惊人的度斩了出去。 与此同时,在灯光消失的那一刹那,狸华老爷敏锐地感到背脊一寒,一记隐秘的手刀悄无声息地从死角处斩了过来。 狸华老爷不敢恋战,身形急转,堪堪避开这阴狠毒辣的攻击。对方似乎没有趁势追击的意思,放弃这大好的上风,竟然往后退去。狸华老爷顺势落在了小熊身前,十二万分地警惕着黑暗中那一击不中的对手。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穿宽大的休闲外套的年轻女生闪电般辗转腾挪,避开一重又一重的魔法阵。眼看爱丽丝的风刃也要斩空,突然,空气一阵爆响,风刃直接炸开。在这斗室之内,那女生避无可避,终究还是硬吃了数道风刃碎片。左脚和右臂同时被割伤,血液顺着伤口飙射而出。 灯光明灭了几次之后再度照亮了整个茶室。方才惊心动魄的攻防全在一秒钟内生。 孙苏合看向门口,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子手脚满是鲜血地半跪在地上。她身上的伤口处绿光流转,现出一个个微型的魔法阵,与地面上的大型魔法阵相辅相成,剥夺了她所有的行动能力,将她困得动弹不得。 而在另一边,一位一身白衣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滴水不漏地持定守势。他既没有战斗的意思,也不想救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而是看着众人诡异地一笑,然后突然身形暴退,头也不回地消失无踪。 艾丽丝冷冷地盯住那个女孩子,丝毫不敢放松地继续警戒着。 孙苏合的意念修行虽然已有一定功底,但是在刚才那一秒钟,他只能勉强把握到了艾丽丝和那个女孩子之间的攻防。直到灯亮之后,他才注意到狸华老爷和白衣墨镜男也斗了一招,不但如此,敌方还有第三个人出手,因为茶桌旁蔡勋如原本坐着的位置此时空空如也,第三个敌人利用突然熄灭的灯光和同伴为他制造出来的一瞬间的空隙直接掳走了蔡勋如。 被擒住的这个女孩正是庄凤语,掳走蔡勋如的是南华子,也就是著名偶像周轶清。而牵制住狸华老爷的白衣墨镜男则是竹林商社中人,也就是宣称手里握有无垢之体的白无。 白无为了寻找蔡勋如早已秘密布局多时,时时刻刻留心过去蔡勋如经常出入的地方。 晚上,当艾丽丝用蔡勋如的卡订了这个茶室包间之后,他们立刻得到了通知,结果赶到之后却现来的不是蔡勋如。 他们疑心生暗鬼,担心其中有诈,便留下庄凤语在这里就近监视,而白无和南华子则回去留守收藏无垢之体的秘密基地。 直到蔡勋如在来茶馆的路上远远地被庄凤语现,庄凤语不知道蔡勋如道行已废,自忖一个人拿他不下,于是赶紧联系南华子和白无。 待到蔡勋如走进茶室包间,南华子等三人重新集结,略做商议之后都觉得虽然仓促了一点,但是机不可失,于是便由庄凤语和白无制造机会,实力最强的南华子亲自对付蔡勋如。三人悍然出手,便有了刚才那一秒钟的三方混战。 过了好一会儿,艾丽丝确定再也没有人埋伏之后,一边留了一个心眼小心提防着狸华老爷,一边解开了魔法阵的语言控制。 “你们是什么人?”艾丽丝喝问道。 庄凤语丝毫没有被擒的害怕和恐惧,淡然自若地说道:“你厉害,我败得心服口服,不过刚才灯灭那一瞬间,还是我快了一点。” 她的目光转向孙苏合,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第一百七十六章 命由君,雪泥飞鸿 “虚张声势这一套还是免了吧。你度虽快,但是你的攻击根本没有触及到我。与其装神弄鬼,不如合作一点,这样于人于己都有好处。”孙苏合虽然心里有些毛,但气势上却丝毫不弱。 庄凤语依旧淡然自若地说道:“你说的没错,那个时候,我的攻击确实没有触及到你。但是,如果不是攻击呢?我呀,修行了一门很没用的凡道行,名字叫作……” “让她闭嘴!”狸华老爷一声断喝。 艾丽丝来不及细想,立刻重新限制了庄凤语的语言能力。 “雪泥飞……”庄凤语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是,尽管她已经无法声,孙苏合还是听到了那最后一个字“鸿”,这声音不需要声带振动,不需要介质传递,也不需要耳朵接听,它直接在孙苏合心底响起。 “雪泥飞鸿”四字一说完,孙苏合的胸口突然感到一阵异样的沉重,这份感觉迅消失,但是孙苏合惊愕地现一条若虚若幻的锁链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的胸口,构成锁链的不是一道道铁环,而是一个个不断跳动的微小数字。这条虚幻的锁链一直延伸到庄凤语的胸口,将两人连在了一起。 孙苏合试着用手去触摸那条锁链,可是锁链无形无相,孙苏合的手直接穿了过去,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干涉它的存在。 “还是迟了。”狸华老爷叹了口气。 “狸华老爷,这是什么东西?”孙苏合赶紧问道。 狸华老爷捋了捋胡须说道:“我想起有些奇特的道行是将“说出名字”作为动的重要条件之一,所以才出言提醒。至于你身上这条锁链,我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实在不知道这是门什么道行。” 艾丽丝法杖疾挥,连使数种魔法,从不同角度来探查锁链的特性和作用,但是收效甚微。甚至她连看到锁链所在都很困难。 锁链在一开始成型时若虚若幻地显露了形体,之后便悄然隐去,除了孙苏合和庄凤语之外,旁人再难察觉和干涉它的存在。 虽然艾丽丝还在不断进行尝试,但是孙苏合看得出来,艾丽丝一时之间恐怕是拿这条锁链没有什么办法了。他对着艾丽丝坚定地一点头,艾丽丝心情复杂地咬了咬嘴唇,法杖一挥解开了庄凤语的语言限制。 庄凤语一副闲聊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让我说话嘛,天又塌不下来。而且我的道行也不是通过语言来动的。不必紧张,我都说了,这不是攻击。我的生命从这一刻开始就是你的了,或许我该尊你一声主人?” “你究竟什么意思?”孙苏合冷冷地问道。 “我修行的这门道行唤作“雪泥飞鸿”,起这个名字的人用的是苏东坡诗里的一则意象,记得那诗叫作《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孙苏合低声吟道,他也曾读过这诗,自然知道雪泥飞鸿典出何处,但是这和锁链有什么关系? “原来你知道嘛。”庄凤语接着吟着:“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据说正好合了一个时光易逝,人世无常的意境。” 庄凤语说着说着似乎有些尴尬,“其实我对诗是半通不通,也领会不到什么意境,这些都是起这个名字的人说的。” “我自己比较喜欢另一个简单的名字,叫做“命由君”。” “从你成为我的主人那一刻开始,时间每过一秒钟,我的寿命就会折损一个小时,而主人的寿命则会增加一分钟。很不错吧,有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寿命正在增长?哈,应该感受不到那种东西吧。” 孙苏合觉得这话简直匪夷所思,他向艾丽丝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艾丽丝微微点头,虽然她也是迷惑不解,但是依照她的魔法显示,庄凤语所说的没有一字虚言,全都是实话。 “除此之外还有几条规则哦。为了主人的生命安全,请一定要注意听好。”庄凤语接着说道:“从那一刻开始,到我的寿命耗尽为止,这期间我就是个极度虚弱的俗人,而且主人一旦死亡,我也会立刻随之死亡。” “但是,如果我在寿命耗尽之前提前死亡的话,那么主人的寿命将会随机折损一部分,可能是一秒两秒,也可能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两百年,不过这种概率应该不会太大吧,也不好说,毕竟我也是第一次真的使用这门道行。当然,如果是我出于自己的意志自杀的话,主人的寿命不会受到任何折损。怎么样,我命由君,是不是很简单易懂?” 艾丽丝沉吟道:“她没有说谎,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说的话就全然可信。她有可能隐藏了某些关键的规则,也有可能在述说的过程中玩弄文字游戏令我们产生歧义和误解。” 庄凤语大声叫屈:“别把人想得那么坏嘛。我是以长命百岁为目标生活的,每天都有在很认真地进行身体保养。虽然寿命永远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但是粗略的估计还是可以做到。我的寿命大概还剩下八十年左右。稍微换算一下的话,嗯……我大概还可以再活八天多一点点。主人的话,则可以增长四百八十天左右的寿命,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废话少说,告诉我怎么跟你的同伴联络?”孙苏合觉得这样被她牵着话头走不是好事,于是突然话锋一转。 “没用的,主人,他根本没有理由理会你们。顺便一提,如果你想以我为人质进行谈判的话,那是不可能的。我完全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在我失手被你们擒住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被默认死亡了。你应该很奇怪我为什么要使用这种损己利人的奇怪道行吧,这就是理由喽,可以白白多活八天,不是很不错吗?”庄凤语说得理所当然,就像可以多度八天假一样轻松,她似乎根本没有把生死这世间第一要紧事放在心上。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救一熊如救全世界 狸华老爷一身毛炸起,粉嫩的鼻头因为愤怒而颤抖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今天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将他一下子抛到九重天上,又一下子狠狠地按落无底深渊。先是因为自己睡过头以至于和小熊失去联系,这让他连肠子都悔青。但是没想到山穷水尽之时,不但重新见到了小熊,而且更有想象不到的意外之喜,蔡勋如这个销声匿迹的奸商居然突然出现,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吗?可是这份喜悦只持续了几句话功夫,立刻就被生生打破,现在眼前这个俘虏又轻描淡写地抹去了最后一丝交涉的希望,狸华老爷气得差点要呕血三升。 “交不交涉不是由你说了算,你只需要将联络方式交出来。”狸华老爷恶狠狠地盯着庄凤语,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话来。 “让我摸一摸你的肚子,我就告诉你好吗?”庄凤语笑着说道:“开玩笑的,猫咪老爷,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联络他,想告诉你都不行啊。” 狸华老爷冷哼一声,他有许多手段可以从不愿意说实话的人嘴里撬出情报来,但是问题在于:现在有资格话事的是艾丽丝和孙苏合,而不是他狸华老爷。庄凤语现在这病怏怏的的虚弱状态反而成了她的保护伞,因为任何撬取情报的手段都有可能直接令她一命呜呼,而这是与她性命相连的孙苏合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两位,可否借一步说话?”狸华老爷转过身来,平视着艾丽丝和孙苏合的眼睛问道。 “好,随我们来吧。”艾丽丝不愿意继续留在这个不熟悉的地方,在情况不明的当下,她希望能够尽快回到自家小院,那里是她用魔法构筑的攻防一体的堡垒,在那里,无论是做事还是说话都更有主动权和底气。 小熊依然熟睡正酣,刚才的战斗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狸华老爷轻飘飘地飞到小熊的肩头,他心里愁肠百结,小熊沉睡的时间越来越久,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说不定下一次睡着之后就再也不会醒来。 狸华老爷不是没有怀疑过刚才的战斗是否是孙苏合等人合谋演的一场戏,事涉天灾,无论生什么都不足为奇。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选择第二条路,他只能和孙苏合等人合作,并且祈祷他们有帮助小熊的意愿,无论这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道义。 “请两位带路。”狸华老爷用自己的念力轻轻缠上小熊的身体,带着她飞了起来。 艾丽丝用法杖点在庄凤语的眉心,绿光流动,芽抽枝,嫩绿的枝条纠缠环绕,在她头上长出一个桂冠似的头饰。 “你也随我们来。”艾丽丝法杖一挥消去魔法阵,让庄凤语恢复了自由。但是,只要有那头饰在,她心念一动就可以在一瞬之间重新制住庄凤语。 庄凤语用走廊上的一块玻璃当作镜子打量了一番自己头上长出来的头饰,“还挺好看的嘛,和我蛮配的。不过和黑框眼镜好像有些不搭,可惜我那副无框的没带在身上,不然换上就更好了。” 庄凤语将眼镜摘下看了看,又重新戴上。 孙苏合无意中瞥了一眼庄凤语没戴眼镜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庄凤语哈哈大笑:“在哪里呢?是在梦里吗?哈哈哈,主人,这么老土的搭讪套路可是行不通的。其实不需要这么麻烦,我们已经心连心了。我的命都是你的,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哦,只是要小心不要让我提前死掉。我现在很脆弱的。” “妈的。”孙苏合心里暗骂一声,这种被人彻底小看的感觉真是不爽。如果她所说的规则都是真的,那么让她这么悠然自若的依仗究竟是什么?难道她真的已经看破生死? 孙苏合的小院里,庄凤语被暂时关进一处布下诸多魔法阵的空房间,小熊在客房里继续酣睡,剩下的两人一猫则聚在书房重新开始交涉。 “我可否问一句,两位和蔡勋如是什么关系?”狸华老爷迫切希望知道这一点。因为他要想得到无垢之体,就必须要去救蔡勋如。而眼前这两位却未必有那么迫切的动机。如果这一点不搞清楚,那合作就无从谈起。 “我们是合伙人。”孙苏合斟酌了一会儿,选择了“合伙人”这个不泄露任何感情态度的词。 狸华老爷暗叹一声,果然要想达成实质性的合作,只能由他这当下弱势的一边先来开诚布公了。 “两位想必已经知道,小熊的生命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我必须要得到无垢之体让小熊转生。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救蔡勋如。但是没有两位的帮助,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请两位务必和我合作。” “如果救不了会有什么后果?狸华老爷,如果你真心和我们合作的话,小熊身上……”孙苏合将话头递给了狸华老爷。 “也罢。你们见到过的那份黑暗,我们称之为“天灾本质”。没有人能解释其中原理,但是这份力量的确稳定地寄宿在小熊身上。如果救不了蔡勋如的话,小熊的生命也很快就要走到尽头,届时,“天灾本质”会生什么变化,谁也无法预料。” “还有其他的处理方案呢?”孙苏合一针见血地问道。狸华老爷的救熊方案简直是乱来至极,他不相信没有其他更稳妥的方案。 狸华老爷惨笑一声,“在小熊死之前,在没有人烟的地方,以对付天灾的规格先一步将她杀死,然后付出巨大的代价处理失控的天灾本质。但是现在要想再用这个方案,时间上也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只能用我的方法,请和我一起救回蔡勋如。” 孙苏合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这其实是一个典型的电车难题。如果两条铁轨上一边绑了五个人,一边绑了一个人,列车即将通过,你必须决定列车开往哪边,你会如何选择呢?或许大多数人都会基于功利主义哲学选择牺牲较少的情况,这不难理解。但是生命的价值真的可以这样以数量来论高下吗? 狸华老爷的选择使冒着压死五个人的危险去救所有人。只要救下小熊的性命,天灾本质就不会失控,一切都迎刃而解。但是其中一旦出现任何差错,后果将是难以想象的悲剧。 有一句希伯来语名言叫做:救一人如救全世界。 生命的价值是不可以用数量来衡量的,一条生命和五条生命都是无价。 孙苏合更加认同这种价值观。 作为局外人看,狸华老爷的选择无疑是极度自私。但是孙苏合自问,如果自己站在他的立场上,应该也会做出和他同样的选择。他绝对不愿意牺牲一条性命,以求取一个相对不那么差的结果。他会贪心地选择救下所有人,即使这意味着极大的困难,极低的概率。 不需要再说更多,孙苏合和艾丽丝同时握住狸华老爷的爪子。 “我们同意与你合作,救回蔡勋如,救回小熊,救回所有身处危险之中的人与非人。” 救一熊,如救全世界。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交易,博弈(1) 凌晨两点多钟,孙苏合家的一处空房间内依然灯火通明。桌子上摆了一碗清汤挂面,一碟香卤牛肉,还有一个温泉鸡蛋,庄凤语大块吃肉,大口喝汤,吃得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好生惬意。 “主人你还有这一手嘛,我真是小看你了,这可是把妹十大神技之一的“下碗面给你吃”,我都快被你感动了。” 孙苏合坐在桌子对面,一脸寒霜地盯着庄凤语,他从来没想过一个阶下之囚居然能如此悠然自得地把握主动。艾丽丝和狸华老爷在另一个房间里监视着这一切,但是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看着庄凤语吃面,一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感阴云般缭绕在两人一猫的心头。 在和狸华老爷达成合作的共识之后,他们立刻对庄凤语进行审问。但是正常的询问得到的回应不是沉默不语,就是漫无边际的东拉西扯,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而狸华老爷动用一些非常手段强行审问的计划也在一开始就折戟沉沙。因为庄凤语的身体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虚弱,明明之前还是动如闪电,杀气腾腾的高手,现在却成了弱柳扶风的林黛玉。 狸华老爷小心谨慎到了极点,但是刚刚施展手段,还未得到任何情报,庄凤语的身体就已经难负重荷受伤昏迷,如此试了两次之后,因为风险实在太大只能暂时作罢。 庄凤语全程言谈自若,笑容晏晏,刚才甚至还提出晚饭吃得太早肚子饿了。 “如果我因为吃不到东西而饿死的话,主人也会很困扰吧。”一句话就逼得孙苏合不得不去帮她做了碗面来。 “够了吗?锅里还有半碗面汤。”孙苏合尽量不显露任何情绪,云淡风轻地问道,尽管这很不容易,但是孙苏合知道,愤怒和急躁没有任何用处,暴露心中的情绪反而会更加被她看破手脚。心理的博弈和较量没有一刻不在进行中。 “不用了,吃得太多容易胖,减肥可是很辛苦的。” “是吗?那你慢慢吃。我们吃完继续。”孙苏合转身离开房间。 这段对话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从两人嘴里说出来,一个做面送汤的审问者,一个在意身材的将死之人,实在是有着一种令人笑不出来的黑色幽默。 孙苏合进到监视用的房间,平静地说道:“狸华老爷,等她吃完你再试一次。” “不行。”艾丽丝立刻坚决地否定了这个提议。“刚才多危险你不是没看到,行不通的。” 狸华老爷也摇摇头,苦恼地捋着胡子。“即使你愿意冒这个风险,但是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如果用些激烈的手段的话,在得到有用的情报之前,她很可能先就一命呜呼了。虽然她说自己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但是她活着终归比死了对我们更加有用。” 孙苏合拉了把椅子过来,颓然坐下,“难道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就在这时,孙苏合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随手摸出来一看,顿时精神一振,连握住手机的手都不自觉地紧了一紧。屏幕上显示,来电的人正是蔡勋如。原来老蔡身上带着手机,那么此刻电话那头的人岂不就是…… 孙苏合立刻将手机屏幕反过来给艾丽丝和狸华老爷看。 “我接了。” “嗯。”艾丽丝和狸华老爷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提聚精神,郑重地一点头。 孙苏合将手机放在桌上,打开免提,设定好录音,然后按下接通键。 “我要求交易……”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微有些模糊的低沉男声。 孙苏合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是谁?让蔡勋如和我说话。” 那人完全不理孙苏合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在交易之前给你们三个指示,如果你们不服从的话,我现在就杀了蔡勋如。” 孙苏合心念急转,这通电话的时间点实在太过蹊跷,如果对方想要交换人质的话,那么他们掌握联络方式,一开始就应该打电话过来。 对方没有这么做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就如庄凤语所说,她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对方并不关心庄凤语的性命。二是对方有信心我们奈何不了庄凤语,但是这个奈何不了是建立在庄凤语做出巨大牺牲,只剩下八天可活的基础上。 也就是说无论哪种情况,庄凤语作为筹码的价值都很小。而相反的,我们这边却是必须要救回蔡勋如。筹码的差距将会成为交易中致命的软肋。如果被对方知道这一点,我们将彻底丧失主动权,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好在小熊和狸华老爷是突然闯入的意外因素。因此即使是蔡勋如自己也想不到他现在对我们有那么重要。估计他对我们愿意付出多少代价来救他自己心里都打鼓。 所以这一点必须好好利用起来。 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对方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很可能是他们在蔡勋如身上碰了钉子。就像我们奈何不了庄凤语一样,他们也没能从蔡勋如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 而他主动打电话联络,就说明那件东西是他势在必得的。 换言之,在对方看来,我们这边才是握有大把筹码的人。 所以他故意用这种极端强势的语气说话,目的就是为了试探我们真正的态度,试探蔡勋如作为筹码的价值。 既然如此,这个时候要想把握主动的话,孙苏合手指一点,毫不犹豫地按掉了电话。 “你做什么喵?”狸华老爷双眼瞪得铜铃一样,大声喝问道。 “嘘。”孙苏合和艾丽丝不约而同地做了个手势示意狸华老爷安静下来。 “别急,他会打回来的。” 手机铃声果然迅地再度响起,孙苏合重新接通,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强硬地说道:“你的态度很不好,我同意进行交易,但是你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你说的话不是指示,而是请求,同不同意,由我决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有趣,我可以改变“指示”这个措辞,但是取而代之的不是“请求”,而是“要求”。” 孙苏合知道,自己的施压已经成功了,虽然只是些微一点,但是主动权确实已经倾向了我们这边。 “接着往下说。”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交易,博弈(2) “第一,参加交易的只限定于当时在茶室中的人与灵。” 孙苏合并不急着表态,而是八风不动地静静听着对方说。 短暂的停顿过后,对方接着说道:“第二,不许伤害我的人。对应的,我也会保证蔡勋如的安全。” 咦?孙苏合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种要求。这是故意做局想让我们误判庄凤语作为筹码的价值吗? 或者是他不知道庄凤语已经使用了“雪泥飞鸿”,只剩下八天寿命? 又或者是“雪泥飞鸿”还存在着我们不知道的规则? 孙苏合依然不急着表态,用沉默示意对方接着往下说。 “第三,交易定在今天,时间地点由我决定,保持这只手机随时可以联络。” 孙苏合没有丝毫犹豫地驳回了这一点,“没可能,今天可以,但是时间地点必须由我决定。”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样说毫无意义。”电话那头自然不肯退让。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说了。”孙苏合做出一副就要挂断电话的样子。他已经挂过一次电话,所以这次不必真的挂断,只要稍微作态就能给对方施加巨大的压力。 电话那头立刻提高了音量,“慢着。你也不必玩这些小把戏。这样僵持下去毫无意义。这样,我可以作出适当的让步,现在就提出时间和地点,各自商议,直到我们都同意为止。” 孙苏合立刻在手机屏幕上写了一个时间和地址给艾丽丝和狸华老爷看。 两人一猫在手机屏幕上交换意见,不断和电话那头讨价还价。 经过一番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拉扯之后,时间被定在了正午十二点,而地点则是市中心商业区的广场雕塑下。 这个时间和地点双方都可以接受。因为这个时间人如潮涌最适合藏叶于林。也因为这个地方就在二十二局的眼皮子底下,谁也不会在那里动手脚。 “既然双方都没有异议,那就这么敲定了。关于我提的第二个要求,你是否应该显示一下诚意,证明我的人没有受到伤害?”电话那头问道。 “没问题,不过,先让我听听蔡勋如的声音。” 听筒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出现一阵杂音,再之后忽然传来蔡勋如的一声大喊,“就一件,不要亏啊。” 蔡勋如的声音很快戛然而止,那个模糊低沉的男声重新出现。 “该你那边了。” 孙苏合将手机放在口袋里,走到庄凤语的房间。 “吃完了吗?”孙苏合问道。 庄凤语笑着指了指桌上的碟子,“还剩下三块牛肉给你吃。”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孙苏合说着用插在口袋里的手不动声色地挂断了电话。 这已经足够满足对方的要求了,孙苏合可不会傻傻地让他们直接通话。谁知道他们有什么暗号密语呢?这种时候,任何情报的泄露都有可能成为影响双方决定的关键因素。 也不知是对方粗心,还是蔡勋如机灵,孙苏合这边倒是得到了一句看起来像是暗号的话。 “就一件,不要亏啊。” 孙苏合一时还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听起来像是做买卖的暗语,倒是挺符合蔡勋如的身份。 当然,也有可能这句话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这只是蔡勋如的攻心之术,因为“蔡勋如传递了一句话”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足够给对方造成相当的压力了。 庄凤语这边再审问下去也意义不大,孙苏合等人聚在一起,就明天的交易拟定了几套攻防进退的方案。 大致商量妥当后,孙苏合再也撑不下去,哈欠连天地回房休息。狸华老爷没有任何睡意,艾丽丝则似乎不怎么需要睡眠,他们留下来继续一边监视庄凤语,一边琢磨明天的行动方案。 一夜匆匆而过,孙苏合醒来时,一看闹钟,早上八点。虽然没有睡上多少时间,但是或许是因为他心底本就隐隐地兴奋和期待着今天中午的行动,所以只是小憩片刻,也觉得精神奕奕。 他洗漱完毕后走到楼下,艾丽丝和庄凤语正就着小菜喝粥。一根火腿肠飞在狸华老爷的嘴边,慢慢地自动投入他的口中。小熊也醒了,正捧着一只苹果爽快地啃着。 “主人醒了。”庄凤语挥了挥手,“要不要我帮你盛粥啊?” 她笑嘻嘻地看着孙苏合,又是一大番叫人心中不爽却又无可奈何的玩笑话。 孙苏合只当听不见,自己抱着一碗粥慢慢喝着。 他喝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孙苏合开门一看,竟然是程子瞳一大早跑了过来。她满脸兴奋地说道:“苏合先生,我妈最近就有一个相亲的联谊会,虽然具体时间还没确定,但应该就这几天。” “吃早饭了吗?先进来喝碗粥吧。”孙苏合说道。 狸华老爷和小熊不愿意见外人,各自催动“认知伪装”隐去了身形。庄凤语倒是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继续喝粥吃菜,但是她的视觉和听觉已经被艾丽丝屏蔽。艾丽丝不希望程子瞳卷入这件事情。 程子瞳盛了碗粥,边吃边说。艾丽丝敏锐地现程子瞳似乎对庄凤语很感兴趣。 “这是我一位朋友,她视力和听力不太好。”艾丽丝解释道。 “啊?哦,这位大姐姐挺像一个人的。”程子瞳随口说道。 “挺像一个人?像谁呀?”孙苏合好奇地问道,他也一度觉得庄凤语有些眼熟。 “我有几个,呃,好朋友,是很疯狂的“清水”。” “清水?” “就是周轶清的粉丝。苏合先生知道周轶清吗?” 孙苏合笑道:“想不知道都难。满天满地都是这位大偶像的广告和八卦新闻。” “我那几个朋友整天看各种周轶清的八卦新闻,我教她们作业的时候也跟着看了不少,这个姐姐,长得好像周轶清身边的经纪人啊。” 孙苏合心中一动,伸手去取庄凤语的眼镜,艾丽丝早已默契地催动魔法,剥夺了庄凤语的一切行动能力,她就像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不能说话也不能反抗。 孙苏合取下眼镜放在一边,先把她及肩的头拢成马尾,用一只手握住,然后用另一只手撩起她的刘海。 “程子瞳,能不能找一张经纪人的图片给我。就是前段时间新闻爆炒了快一个星期的那张照片。狗仔拍到经纪人深夜到周轶清房间里那张。” 程子瞳拿出手机一搜就搜到了当时的新闻。 孙苏合两边看了一眼,忍不住又惊又喜。“竟然有这种事。不是好像,就是一个人。原来你叫庄凤语。终于被我抓到尾巴了。” 第一百八十章 交易,博弈(3) “什么偶像,什么经纪人,她是什么人?”一旁的狸华老爷抛下半截火腿肠急匆匆地飞过来看。 一只会飞的肥猫突然凭空出现在身后,程子瞳吓了一大跳,手机都差点摔到了地上。 “女娃娃不要怕。拿稳。”狸华老爷伸出前爪拍了拍程子瞳的肩膀,“能见到老爷我可是你的福气喵。” 程子瞳怔怔地看着狸华老爷,她也是经历过不少事情的人,所以最初的惊吓过后很快见怪不怪地淡定了下来,她举着题:能不能抱住这只肥肥的猫咪老爷摸个痛快呢?想想都觉得很爽。 狸华老爷凑到手机屏幕前,眯着眼睛左看右看,然后又对着庄凤语仔细比对,“喵哈哈,小子你说的不错,这的的确确就是同一个人。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一个方外之人居然会出现在俗人的娱乐新闻中,真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老爷我辛苦了一晚都攻不下的堡垒居然这样子出现了缺口,这可真是喵嘿嘿……” 狸华老爷兴奋地在空中转了个圈,然后笑眯眯地对着程子瞳说道:“女娃娃,你做得非常好,老爷我要大大地奖励你,下次带你坐老爷我的游艇一起去出海捕鱼。” 程子瞳认真地商量道:“猫咪老爷,我不想出海捕鱼,可以奖励我摸一下吗?” “喵?” “就一下,就一下。” 狸华老爷有些生气地抖了抖胡须,“你这女娃娃不要胡说。老爷我可不是宠物。真是,真是傲慢的人类本位主义思想。” “诶,不可以吗?” 狸华老爷看着程子瞳满脸失望的模样,忽然伸出右前爪飞过去撩起程子瞳的手,然后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个奖励满意吗?” “嗯嗯。”程子瞳一瞬间有种心动的感觉,明明对方是一只猫,她越想越觉得好玩,不知道记德知道了会不会吃醋呢?吃猫的醋,哈哈。 “小橙子,喝完粥先回家吧,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就不送你了。” 艾丽丝叮嘱了一句,然后操纵着庄凤语的身体往审问她的空房间走去。孙苏合和狸华老爷自来也立刻跟上。 程子瞳坐下来喝着温热的白粥,心里依然沉浸在不可思议的惊喜之中。 这时,她身边突然又凭空出现了一个声音,“老爷很喜欢你呢,你要吃苹果吗?” 程子瞳循声望去,顿时难以置信地喊道:“熊猫!” “我不叫熊猫,我叫小熊。” 审问的空房间里,艾丽丝解除了对庄凤语的控制。孙苏合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一则新闻在她面前晃了晃。 “庄凤语?没想到你还是个名人呢。” 庄凤语脸颊微红,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扭扭捏捏地说道:“糟了,我的小秘密被你们现了。说起来有点害羞,其实我是个追星族啦,为了近距离接触偶像,所以就使了点手段去当经纪人咯。不过主人你放心,我的心现在是和你连在一起啊。” “假话。”艾丽丝掌心绿光流动,立刻作出了判断。 “周轶清是昨晚的第三人吗?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孙苏合毫不放松地追问道。他特意使用了这种“是”或“不是”二选一的选择式问句,配合艾丽丝对谎言的判断,很方便就能得到真相。 只要庄凤语一回答,如果说的是真话,那自然不必多说,如果艾丽丝判断她在说谎,那另一个答案就是真相了。 而如果她选择沉默或者故意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那么根据问题,结果也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 但是这种方法只能适用于现在这样已经找到了突破口的情况。像昨晚那样对她一无所知,连她名字叫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情况,自然什么方法都派不上用场。 “主人,你在想什么呢,你不会嫉妒周轶清了吧,虽然你没有他那么帅,但你也有你的魅力呀。”庄凤语用一贯的嬉笑语调说着。 “是还是不是?”孙苏合再问一遍。 “你猜呢?” 孙苏合忍不住笑了,庄凤语虽然没有回答,但是这种应对已经说明了答案,周轶清就是昨晚的第三人,也就是掳走蔡勋如的人。 风靡万千粉丝的男子偶像居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方外之人,而且还伙同经纪人干出掳人的勾当,这个答案简直是匪夷所思,但是毫无疑问,这就是真相。 孙苏合一扫昨晚的阴郁挫败,心中大爽。 “我不猜,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吧。” 撬开一个缺口之后,接下来就容易多了。随着一个个精心设计的问题一刻不停地不断抛出,挖掘到的情报越来越多。虽然后来庄凤语学聪明了,不论问什么都一概不答,但是孙苏合等人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东西。 两个小时过后,差不多十点左右,两辆车从孙苏合家驶出。孙苏合、艾丽丝和庄凤语一辆。狸华老爷和小熊一辆。 为了方便计划实行,艾丽丝和孙苏合早早建立了了无线模式的意念联结。艾丽丝在心里笑着问道:“你昨晚也没睡多少时间,怎么精神奕奕的?是不是被美女叫主人太兴奋了啊。” “白痴,我想问你才对,兴奋的是你这家伙吧。这次怎么那么积极?上回程子瞳的事情你就搞七搞八,搞得我头疼,这次怎么那么好?” “因为,你懂的吧。” 孙苏合笑骂道:“你这混蛋,上次的四位保管人虽然厉害,但是在你眼中却算不得什么挑战,所以你就兴致缺缺,专心来耍我。可这次不一样,事涉天灾,想想都起鸡皮疙瘩。你这混蛋早就手痒得不行了吧。” “拜托,干嘛说得我好像坏人一样。”艾丽丝有些不满地抗议道:“就是这样才好玩嘛,十拿九稳的事情做起来太无趣了,还不如不做呢。而且,你这混蛋,我们都是一样的。” “是啊,江山易改。”孙苏合说道。 “本性难移。” “而且,谁会拒绝猫的请求呢?更何况这个请求还是去救一只熊猫。”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逍遥不系之舟 正午十二点,阳光正烈,孙苏合站在花瓣形的音乐喷泉旁,迎面飘来的清凉水汽消减了阳光的炽烈,可却消减不了孙苏合心中高涨的情绪。 他推了推头上棒球帽的帽檐,看着喷泉之中的八少女雕像。八位少女分成两组,中间花蕊处的三位少女手持飘带,翩然起舞,外围花瓣处的五位少女相应相和,分别演奏着琵琶、笙、古筝、笛子、箜篌五种乐器。洁白胜雪的雕像在水汽萦绕之中飘然若仙。 这是承载着这个城市几十年记忆的地标式雕塑,也是孙苏合与南华子约定会面的地点。 庄凤语站在喷泉边上,和一个小孩子撩着水玩闹,又笑又跳,不亦乐乎。 “不行了,不行了,姐姐头晕了。”庄凤语玩了一会儿,脸色白,无力地扶着喷泉边坐下,微微喘息着说道。 那个小孩子捧着一汪水还要来泼庄凤语,陪在他身边的奶奶赶紧把他抱了起来。“姐姐累了,不和你玩了,我们回家吃饭饭咯。” 老奶奶对着庄凤语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哄着不情不愿的孙子往家走去。 “啊,居然这么辛苦,只是动一下都头晕脑胀浑身酸痛的。主人,我累了,我饿了,我好热啊,中午吃什么?”庄凤语有气无力地问道。 孙苏合看了看时间,“我也不知道,不如问一下我们的大偶像怎么样?” 他拨通了蔡勋如的电话,“时间到了,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依然是那个略显模糊的低沉男声,“我已经到了,你在哪里?” 孙苏合微微一笑,“你不认得我,难道不认得你自己的人吗?你现在正看着我们两个不是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该说你很痛快呢,还是说你很嚣张呢?” “你该说我很有诚意。如果你没有和蔡勋如一起过来的话,我会很失望的。” “如你所愿。我在你身后七点钟方向。” 孙苏合立刻回头看去,来来往往的浩荡人流之中,两个人突然鹤立鸡群一般在人群之中鲜明起来。 一位身材修长,戴着黑色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的年轻男子正拿着一只手机看向这边,此人想必就是周轶清了。而另一位则是身材富态的老者,正是蔡勋如无疑。 孙苏合举手一招,南华子带着蔡勋如,一步一步警戒着,慢慢地踱了过来。 庄凤语一下子站了起来,面上现出难以掩饰的无比惊讶,她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 双方人马很快在喷泉前会面。 蔡勋如对着孙苏合点头致意,“苏合先生。” “老蔡,没事吧?” “多谢苏合先生记挂,我没事。” 庄凤语看着南华子,突然吼道:“你想干什么啊?你想乱了我们的规矩吗?” 南华子伸手虚压,“你莫要耍脾气,听为师的话。” 孙苏合搞不懂为什么庄凤语会对周轶清的出现感到愤怒,难道有什么阴谋吗?不过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他在心里对着艾丽丝喊道:“开始吧,让我们见识一下偶像的魅力。” 广场上的诸多扩音器突然嗡鸣一声,然后想起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周轶清特别见面会现在开始。” 几乎只是一个瞬间,无数的粉丝好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出现,乌泱乌泱地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嘴里还忘情地高呼着:“周轶清,周轶清,周轶清……” “我的妈呀。”孙苏合看见四面八方黑压压的粉丝如同惊涛拍岸一般杀将过来,简直有千军万马之势,人人争先恐后,“周轶清”三字呼喊响彻天地,这哪里是粉丝,说是一支强军也不为过了。这就是偶像的魅力吗?真是可怕,太可怕了。 依据从庄凤语身上挖出的情报,狸华老爷仔细分析后认为粉丝是制衡周轶清的关键所在。他可以对任何人出手,但却绝对不能对自己的粉丝出手,那将是自断臂膀,自毁长城。 所以孙苏合在社交网络上找到周轶清粉丝的群组,了几个帖子说是今天中午十二点,在八少女雕像旁会有一个周轶清特别见面会,然后还附上了数张庄凤语这个经纪人的照片以取信于周轶清的粉丝。 孙苏合原本还担心自己这个完全陌生的账号的帖子,即使有庄凤羽的照片为证,应该也不会有太多人相信,要是能来十几个粉丝那就万岁了。 他哪里想得到自己大大低估了偶像的魅力,也大大低估了粉丝的狂热。这等人数,这般声势,几乎要把整个广场都给翻过来了。 南华子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孙苏合会有这么一手奇招。他身上虽然有施展“认知阻碍”的道术,一般俗人只会对他视而不见,但是此时这道术一点用也没有。 “认知阻碍”不同于狸华老爷常用的直接扭曲声光的“认知伪装”,它的根本原理是分散、混淆、扭曲注意力。但是面对粉丝的这份狂热,这原本非常好用的道术瞬间被破,什么分散,什么混淆,什么扭曲通通无能为力。即使是“认知伪装”,在这种情况下也逃不过瞬间被破的结果,无论南华子施展什么手段,此时此刻他都无处遁形。 “好,好,好!”南华子看着孙苏合连说三个好字,他抚掌笑道:“阁下真是想人所未想,这等巧思实在妙绝。更妙的是任你智计百出却逃不脱唐朝西华法师成玄英在《南华真经疏》里的一句话:物必以智巧困弊,惟圣人泛然无系,譬彼虚舟,任运逍遥。” 随着他话音落下,孙苏合恍惚之间觉得天地俱变,什么广场、什么喷泉、什么粉丝大军通通消失不见了。整个世界一片浑浑沌沌,时间与空间都在此刻隐遁,只剩下脚下的一叶扁舟栽着自己自在飘荡。 这一叶扁舟似乎是一种心灵得享大自在的象征,它意味着不为任何外物所拘束,在这包含一切又空无一物的混混沌沌里作逍遥游。 南华子在舟背手而立,慷慨作歌:“梦耶?觉耶?此乃逍遥不系之舟。” 第一百八十二章 舟上对谈(1) 这是幻觉吗?不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孙苏合在第一瞬间就试着在心里呼唤艾丽丝,可是双方的联系若有若无,若断若续,似乎有所回应,又似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处于一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奇怪境况之中。孙苏合于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叶扁舟之上,除了自己和独立舟的周轶清之外,庄凤语和蔡勋如也在其中。 庄凤语皱眉瞪眼,一脸气鼓鼓的样子。蔡勋如则是挂着一副面具似的招牌笑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孙苏合心里不知不觉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悟,他觉得自己好像大梦初醒,第一次睁眼看见了真实的世界。等一下,如果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那么难道我之前所在的世界是虚假的吗? 孙苏合明明知道这是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可是这种真实真切的感觉却做不得假,这种想法不是来自于外界的引导或者迷惑,而是纯粹由自己内心深处产生,是自己的判断和体悟。 是虚?是实?是梦?是醒?孙苏合越想越觉得深陷其中,苦闷不堪。 他记起周轶清之前说过的一句话“物必以智巧困弊,惟圣人泛然无系,譬彼虚舟,任运逍遥。” 孙苏合虽然对庄子的《南华经》了解不多,也没读过对这本经典的注疏,但是这句话的意思还是能理解个大概。应该还是老庄那一套绝圣弃智清静无为的哲学思想吧。越是智慧的人越是痛苦,越是手巧的人越是劳碌,只有不被外物所拘束,内心冲虚自在,像没有系在岸边的舟船一样,随着水波任意飘荡,那才是体悟自然逍遥无为的圣人境界。 莫非在这个世界里,你越想有所作为,就越是深陷迷障?实力越强,越被拘束。智慧越深,越要执迷。 孙苏合又想到周轶清有“梦耶?觉耶?”之语,既然它的招式似乎与庄子大有关系,那么这说的恐怕就是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的典故了。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不是虚的,也不是实的,既是虚的,又是实的,其中的奥妙真是难以言传。 莫名其妙中了对方的招式,又深陷这等凶险莫测的境地,孙苏合的心反而消去种种浮躁,好像一潭无波的古井,他甚至还觉得挺有趣味。 他想了想,反正凭自己那点三脚猫本事,想什么也想不通,做什么也没有用,那不如干脆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不做了,说不定反而合了一个垂手无为的道理。 他潇洒自若地甩甩手,笑着看向背手而立的周轶清,故意调侃道:“你说话不要这样半文不白的,我听不懂嘛。你上综艺节目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话,我还看过你那个节目呢,又跳又笑,说话也很好玩,我妈也蛮喜欢看你那个节目的。不过他说要是姑娘找老公可不能找你这样的,看着就不老实。” 蔡勋如心里大赞一声:“妙极,好个苏合先生,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尽量把他的修为往高处看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居然在这种情况下瞬间窥出其中堂奥,还做出如此巧妙的反击,真是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 全世界知道这一招“逍遥不系之舟”的人恐怕不过十指之数,而蔡勋如恰恰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世界大战之时,老爷子曾于游玄洞天一役与传说中的南华子斗了个天昏地暗,最后更是以一己之力将其阵斩当场。 后来老爷子与蔡勋如闲谈之时便曾感叹,南华子的一手“逍遥不系之舟”确有莫测的玄机奥妙。自己虽然胜了他,但也由衷佩服他的一身造诣。 中了这招的人,即使你能悟出一个清静无为的应对之策,但是,往往越是高手,越是自信自身的实力,想的尽是如何窥出破绽,如何破解招式,怎么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没有任何防备地把自己当作砧板上的肉送到对手面前。 南华子被孙苏合一番话说得老脸通红。他本来是个严肃庄重的老派性情,可是在庄凤语的怂恿下,过去两年为了自己的偶像事业不得不做了许许多多他自己觉得非常羞耻的言行,这是他最不愿被方外同道所知道的隐秘。现在被孙苏合这样调侃着随口道破,南华子简直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表面上南华子丝毫没有表现出异状,他依然渊渟岳立地背手而立,但是心里却大骂孙苏合阴险,他深知要是自己因为这几句话坏了心境,一个不慎自己被自己的招式反噬,那就不是一般的凶险了。多亏自己修为深厚,这才好险定下心来。 他心里大感奇怪,“这人一身空空荡荡,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入门的庸碌低手,有些地方比俗人还像俗人。可是面对这等颠倒迷离的境况,他又能处变不惊,心如止水。了不得,难道他竟然真的在这短短时间内窥得几分奥妙来了吗?” 无论是南华子还是蔡勋如都绝对想不到,其实孙苏合能够做到这些全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弱得不行的菜鸟,而偏偏这个菜鸟又有一份越是危险越是视若等闲的古怪性情。就算是孙苏合现在掏心掏肺地告诉他们实情,他们也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南华子转过身来,对着孙苏合一拱手,郑重地说道:“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叫来那么多粉丝想要限制我的行动,虽然这个方法很巧妙,但却太过小家子气了,让我觉得非常好笑。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有和我一谈交易的资格。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苏合。”孙苏合也一样拱手回了一礼,简简单单地答了两个字。他留了个心眼,故意隐去姓氏,因为对方的道术实在诡异莫名,孙苏合心里想着,谁知道这家伙还有什么能力,万一他摸出个银角大王的葫芦来,那不是糟糕了,人家孙悟空都吃了亏,俺老孙可不能不小心点。 第一百八十三章 舟上对谈(2) 庄凤语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冲着南华子喊道:“你想干什么啊?” 她与南华子早有约定,无论是谁,一旦其中一方失手被擒,如果救人存在风险的话,另一方就绝对不可以去冒险,这看似无情的决绝,却是两人以生命起誓的约定,也是不拘于物的至难修行。所以在感受到艾丽丝的实力后,庄凤语立刻毫不犹豫地催动了“雪泥飞鸿”。 她在看到南华子出现的瞬间就明白了,孙苏合这边并没有从她身上得到联络方式,只可能是南华子主动起了联络。 师傅他心里还记挂着我。庄凤语对此没有感觉到多少喜悦,反而充满了对于师傅背叛约定的深深愤怒。 这样一来情况就变了,原来因为“雪泥飞鸿”的关系,孙苏合那边不敢伤害我的性命,我帮师傅抓到了蔡勋如,而且还限制住了对方一人,怎么想都是赚了。就算我因此而死,死便死了,人生一场大梦,死又何惧?况且因为那个的存在,我也未必会真的会人死如灯灭。 但是现在却变成师傅记挂我的安危,以至于无法伤害孙苏合的性命。这个自称苏合的人狡猾得很,很容易就能看穿这一点,并且绝对会利用起来以掘取利益。这等于因为我的缘故让师傅拱手让出了一切主动。 “说好的,明明说好的……”庄凤语说着说着声音哽咽,双目泛红,竟然落下泪来。 “凤语子,你,你莫非用了那个?”南华子一怔,紧张地问道。 庄凤语狠狠地一跺脚,“当然用了,你这笨蛋师傅,我很生气啊。” 南华子瞪起双眼问道:“是谁?” 孙苏合笑着举起手来,“如果你说的是“雪泥飞鸿”这门道行的话,那么我就是那个受害者了。” 南华子顿时头大如斗,他知道自家徒弟性情刚烈,但却没想到在这生死之事上她真就如此决绝。 南华子的目标自始至终只在无垢之体,所以他在蔡勋如失踪之后和白无联络上,目的就是借助白无的门路找到蔡勋如。他打的算盘是:在把蔡勋如找出来之后,依据当时的情况,无论是帮助白无一逞野心,还是继续和蔡勋如的交易,凭借他的实力,他都可以游刃有余地掌握绝对主动,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无垢之体。 所以在昨晚成功突袭擒住蔡勋如之后,他立刻带着蔡勋如回到收藏无垢之体的秘密基地。他没有急着去救庄凤语是因为他觉孙苏合一方的实力出他的想象,急切之间恐怕难以讨到好处。他心里想着,就算有点实力,那也是蔡勋如的手下,脑被擒,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对手中唯一的人质怎么样。只要自己这边先拿到无垢之体,到时候再用蔡勋如把人换回来就好了。 依照竹林商社早早制定好的预案,在紧急情况下,由白无带着无垢之体转移到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但是他只有负责看守之职,而不能染指这份珍藏。 只有老爷子和蔡勋如才有取出无垢之体的权限,而且必须是他们出于自己的意志来行使这份权限。旁人要想违背他们的意志,控制他们强取的话,只会令无垢之体自行销毁。 在白无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可以让蔡勋如就范的方法失败后,南华子立刻转换思路,不再偏帮白无一方,而是展现出一副中间调停的姿态。 白无没有能力取出无垢之体,但却早早布置了许多手段可以一念之间将其摧毁。 蔡勋如不愿轻易交出无垢之体,可也不愿因此丧命。 南华子只想以最小的代价得到无垢之体,其他的事情他根本无所谓。 于是作为在场的最强者,实力即是话语权,南华子居中,三人各取所需地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他们定下约定: 白无保证不会毁伤无垢之体。 蔡勋如向白无让渡竹林商社其他珍藏的部分权限。 南华子保证蔡勋如的安全。 蔡勋如取出无垢之体,以极低的代价交易给南华子。 但是这个约定中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蔡勋如始终无法相信自身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证,所以他提出必须让孙苏合介入。因为庄凤语陷在孙苏合那边的缘故,南华子没有多想便同意了这个要求。只不过是在拿到无垢之体的同时再加一个互换人质的过程而已,南华子有自信可以把握整个局面。 可是他没想到自家徒弟居然做事如此决绝,而孙苏合等人也不是蔡勋如的手下。现在,整个局面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着难以预测的方向足狂奔。 “苏合先生,“雪泥飞鸿”这门道行凶险异常,如果你愿意全力配合的话,我或许可以尝试为你解除锁链。” 孙苏合心想还有这种好事?他半信半疑地随口说道:“那好啊,你现在就放我出去,然后立刻交换人质,你再解除锁链,不就好了?” “不如先由我为你们解除锁链,交换人质的事情可以在无垢之体的交易之后再说,你放心,我对诸位绝没有任何恶意。” 孙苏合瞬间眯起眼睛,“慢着,无垢之体是怎么回事?” 南华子于是将他与蔡勋如和白无的三方约定说了一遍。 孙苏合听罢沉默良久。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说道:“让我先检查一下蔡勋如的身体,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在这里,你也放心。” “无妨。”南华子大度地同意了。 孙苏合走到蔡勋如身边,装模作样地上下看着。蔡勋如体型胖大,正好挡住孙苏合的左手和一小半躯干,于是孙苏合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手指在蔡勋如身上隐秘地写下了一句简短的指示。 “看来老蔡虽然吃了点苦头,但也没什么大碍。我同意与你进行无垢之体的交易,不过……” 孙苏合心里说声抱歉,然后突然极其轻佻地一把搂住身边的庄凤语,嚣张霸道地说道:“她,是我的。换取无垢之体的代价更是一分都不能少。” 这番言语动作,即使是菩萨见到,都要生出金刚之怒,南华子当场怒目而视,“我不想横生枝节才好言同你说话,你可不要过分!” 孙苏合捏了捏庄凤语的脸,“过分又怎样?” 南华子突然笑道:“呵呵,自作聪明。你以为这点小伎俩就能坏我心境吗?还是说你以为你真的看破了我这招逍遥不系之舟?我只说最后一遍,放开凤语子,答应交易,这样我还可以考虑在换取无垢之体上适当多付出一些东西。” 孙苏合将庄凤语搂得更紧了一点,嘴上继续肆无忌惮地挑衅道:“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与你何干?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你这招还有什么变化!” 第一百八十四章 沉舟 “苏合先生,你究竟想要什么,不妨直说。何必自失身份,做出这等可笑的表演。”南华子面沉如水地问道。 孙苏合针锋相对地说道:“无垢之体的价值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想要趁人之危强买强卖?哼,想得未免太美了吧。我想要什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无垢之体可以交易给你,但是该付的代价一分都不能少,生意就是生意。老蔡,你说是不是啊?” 蔡勋如立刻应和道:“没错,生意就是生意,要是这次坏了规矩,有一就有二,那我们以后也不用吃这碗饭了。” 孙苏合接着说道:“说完生意我们再来说说恩怨,你勾结我们竹林的叛徒做出这许多事来,不会以为一句话就能揭过了吧?不过我也不是什么记仇的人,你的徒弟我很喜欢,我们昨晚玩得蛮开心的,你说是不是啊?”孙苏合说着又捏了捏庄凤语的脸。 “她是我的,怎么样?这样就恩怨两清。至于“雪泥飞鸿”嘛,你愿不愿意解除都随你,不过是多玩几天少玩几天罢了。” 庄凤语浑身虚弱无力,被孙苏合搂住挣扎不得,但她用力喊道:“师傅,你别理他,他骗你的。” “凤语子你放心。为师自有分寸。”南华子连忙安慰道。 “不是那个骗你是全部骗你的。”庄凤语想说的“骗”是指孙苏合所有的动作和言语,而不单单指“昨晚玩得蛮开心”这句带着淫猥暗示的话,但是她急切之间又气又急,哪里能把这么微妙的不同剖析清楚。 “我懂了,是我太天真了,原本还想敬你三分,各取所需,但我实在低估了人类的贪欲和愚蠢。” 南华子说着一把抓住蔡勋如,与此同时,众人脚下的那一叶扁舟毫无征兆地瞬间解体。 一时间天地翻覆,孙苏合如同被抛入急流巨浪,无数的力道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冲击撕扯,要把他的身体碾碎为尘。不但是肉体,就连意识也一样卷入这颠倒迷离之中,几乎要彻底混乱迷失。 孙苏合早有心理准备,他收敛意念,凝神静守,始终将一颗心保持在古井无波的状态。他毫不抵抗,随波逐流,任凭身体意念在这浑浑沌沌的世界里沉浮。 “抱歉了,凤语子,你先暂时待在这个世界里吧,那个混蛋在这里伤害不到你,而且在这个没有时间和空间的世界里,你的寿命也不会继续折损,我处理完外面的事情之后马上就会来救你。” 南华子抓着蔡勋如,感应着来自粉丝的狂热意念,这是让他可以自在游走虚实之间永不迷失的指路明灯。 不知过了多久,孙苏合感受到狂风骇浪逐渐平息,他想着不知道是因为我心中一念不起,所以这个世界也风平浪静,还是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有潮起潮落的变化,现在是正好到了安静的状况?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属于飘着,飞着,站着,还是浮着?平常的对于空间和时间的判断在这个世界里似乎完全失去了用场。算了,不去多想,越想越迷。 “你想搂到什么时候?”庄凤语冷冷地问道。 孙苏合这才反应过来,差点要放开她说对不起,还好他念头转得快,要是真这么做了,那之前的戏就白演了。 “呵。”孙苏合一声冷笑,并不松手。 “呵,呵你个大头鬼。” “有你这么和主人说话的吗?” “逗你玩的才叫你主人,你还当真了。好嘛,既然要做我的主人就在我身上印下你的印记吧。”庄凤语说着主动抱住孙苏合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吻了过去。 孙苏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手,面红耳赤地想要避开。 庄凤语停了下来,不屑地啐了一口,笑道:“呿,你不会是个处男吧?” “哈?” “哼,笨蛋师傅看不出来,我却感觉到了,明明是你来搂住我,结果我的胸蹭到你的时候,你却下意识地避了一下,手脚僵硬,也不乱摸,真是笑死我了。连亲个嘴摸个胸都不会,捏捏脸就想装色狼?也就师傅那个老实人会被你骗了。” 孙苏合顿时大囧,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女孩子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哈哈哈,你在说笑话吗?刚才那个登徒子大淫贼是谁?你才是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孙苏合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尴尬地咳嗽了几下。 “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庄凤语不依不饶地问道。 “我能打什么主意?不就打你的主意咯。” “放屁,快说你有什么阴谋。”庄凤语实在想不明白孙苏合为什么要故意激怒自家师傅,为什么要这样自陷险地,既然不是因为贪欲和色欲,那么他图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会回答你的,你问我也没用啊。”孙苏合答道。 “是吗?”庄凤语凑到孙苏合耳边轻轻吹了口气,用暧昧的语调问道。 “没用的,我已经看出来了,在这个世界里,你越想做什么,就越是什么都做不了,你现在做的就是极限了,谁也不能真的对谁怎么样。既然你也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不如咱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吧。” 庄凤语笑道:“呿,耳根子都红了,你这脸皮比女孩子还嫩,真是服了。” 孙苏合虽然心里有些不爽,可也没什么办法,干脆凝神静气,不去理她。 “好好好,你不爱回答这个问题就不回答嘛。不过我还有件事情很好奇呢,你是煌家的人?”庄凤语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孙苏合原本不想理她,但又怕她继续搞怪,于是随口答道:“你搞错了,我不姓黄的。” “嘿,你血里的味道瞒得过任何人,却唯独瞒不过我,这味道我是再敏感不过了。没想到煌家居然还有后人活着。” 不会吧,孙苏合心里隐隐猜到庄凤语说的是什么,可是表面上依然一脸疑惑地问道:“血?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别跟我装模作样了。非要我割你一刀,让你的琉璃血流出来你才肯承认吗?虽然我现在割不了你,可是只要我放出消息去,想要割你一刀放血的人那可真是数不胜数,你说好不好啊?” 孙苏合心里翻起惊涛骇浪,难道她说的是花火身上的诅咒?孙苏合真想立刻揪住庄凤语问个明白,可是他知道愈是如此,愈需要欲擒故纵。 “你真的弄错了,什么琉璃血,听也没听说过。你要说出去就说嘛,莫名其妙。” 庄凤语疑惑地看着孙苏合,沉吟道:“你血的味道也确实是淡了一点,可又不像是血奴,真是古怪。”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备用方案3号 八少女雕像下,孙苏合和庄凤语忽然消失不见,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因为正在奔向雕像的粉丝眼中只有周轶清一个人,哪里容得下其他东西。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原本周轶清身边似乎还站着两个人,但是在他们的感觉里那似乎只是一个错觉,现在这样才是真实的,周轶清身边只有一个胖胖的老头,根本没有第三个人。 艾丽丝混在粉丝大军中悄然接近八少女雕像,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她完全不知道生了什么,而且古怪的是,她明明自始至终都盯着孙苏合,可是此时心中却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感觉,孙苏合根本就没有站在那里,自己方才看到的只是错觉或者说是一个梦。 艾丽丝立刻在心里大声呼唤孙苏合,但是两人之间的意念联结变得十分奇怪,说断不是断,说连不是连。 “妈的,大意了。”艾丽丝暗骂一声,按了一下耳机,就要招呼狸华老爷一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擒下周轶清再说。 可是就在这时,她敏锐地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出手的念头顿时为之一缓。她注意到蔡勋如随意垂着的左手手指似乎比了一个“3”的手势。这个动作并不明显,看起来就像是手指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呈现了那么一个自然的状态。但是艾丽丝和蔡勋如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天,平时有意无意之间,对蔡勋如的身形、体态、动作、习惯等等都熟悉得很,哪能看不出来这是故意为之,他在替孙苏合向我传递信息。 “这个混蛋。”艾丽丝笑骂了一声,她已经完全明白了孙苏合想干什么。 “你骂谁混蛋呢?”艾丽丝旁边一位身穿周轶清粉丝俱乐部纪念t恤的女孩子一边小跑着一边转过头来,面色不善地问道。 “啊?哦,刚才不知道谁推了我一下,我骂他呢。”艾丽丝说着举起手来大声呼喊:“周轶清,周轶清,周轶清……” 那个女孩子见艾丽丝骂的不是自己的偶像,而且又同为粉丝,于是热情地抓住艾丽丝的手,“人太多了,小心摔倒,我们一起走吧,不过前面好像已经挤不进去了。” 八少女雕像下里三层外三层地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南华子心中叫苦不迭,真想马上一走了之,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逃避,因为他是周轶清,是偶像,是眼前这许多人心中眼中的希望和光芒。 周轶清摘下了帽子和口罩,露出了一个如阳光般灿烂,又如蜜糖般甜蜜的醉人笑容。 “啊啊啊……”靠得最近的一圈粉丝顿时掩着嘴尖叫不止,许多人的声音之中还带着几分哭腔,泪水伴着巨大的感动和不可思议的梦幻感满溢而出。 “请大家安静下来好吗?不要推,不要挤,不然我会很困扰的。”周轶清的嗓音磁性而又温柔,似乎在每个人心头响起。 原本如同一锅沸水的人群瞬间寂静了下来,好多人一边哭着一边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音。他们心里想着,只要自家偶像一句话,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那也在所不辞,何况只是安静下来。而且自己居然有机会亲眼见到那个梦中的人,还想奢求什么?怎么能给他增添困扰呢? “各位“清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过来……”周轶清开始温言劝粉丝们离开。 “想不想和周轶清近距离接触一下?”艾丽丝悄声问那个拉着自己手的女孩子。 “当然想了,他要是能和我说一句话,我死都值了。对了,我叫叶茜,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6微霜。”艾丽丝随口胡诌道。 “6微霜你有没有看过现场演唱会?我中秋的时候去外地看了现场,啊……”叶茜抽了一下鼻子,“现在想起来都好感动。” “我有一个魔法,能让周轶清来找你,你信不信我?” “什么?”叶茜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艾丽丝的话。 “待会儿我喊什么,你也跟着我喊,他就会来找你了。”艾丽丝说着大喊一声:“老蔡!” 叶茜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艾丽丝特别可亲可信,而且她心里也藏了一个小小的期盼,万一这是真的呢?万一我跟着喊了周轶清真的来找我呢?而且她都已经喊了。 叶茜再不犹豫,也跟着大喊一声,“老蔡!” 这两道喊声在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刺耳,周围的粉丝纷纷窃窃私语,用异样的眼神看向叶茜。 叶茜感到他们的目光好像刀一样戳向自己,而身边的“6微霜”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仔细一想,明明拉着她的手走了一段路,说了一段话,可是自己却连“6微霜”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笑起来特别好看。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叶茜觉得自己被骗了,沉重如山的无形压力从周围不断向她袭来,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眼泪一颗一颗地流了出来。 就在叶茜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奇迹生了,前方的人群突然分开一条通道,周轶清踏着正午的阳光,在一片灿烂金黄之中真的走了过来。 叶茜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她觉得自己好像腾云驾雾一样,无穷无尽的幸福感包裹着自己,心脏扑通扑通扑通,一下一下,变得那么清晰。 世界变得轻飘飘的,世界变得越来越远,她投入那灿烂金黄的光芒之中,她晕倒了。 周轶清扶住软软瘫倒的叶茜,一边暗暗探查她的身体状况,一边警戒着周围的埋伏,他心里不屑地冷笑着,“藏头露尾,尽耍些小聪明。” 蔡勋如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 艾丽丝这时已经在广场的外围和狸华老爷汇合。 “你知道生了什么事吗?”狸华老爷一碰面就紧张地问道。 “虽然不知道具体生了什么,不过他应该是选择了备用方案里的3号方案。”艾丽丝简单扼要地说道。 “什么?备用方案里的3号法案,那个方案不是你们说着玩的吗?你别开玩笑,太乱来了。” 艾丽丝笑而不语。 “你不会一开始就瞩意那个方案吧。”狸华老爷毛都立了起来。 “也不能这么说啦,我当然也喜欢稳妥的啊,不过我大概能想到现在这种情况。放宽心了,这个方案能成功的话,结果不是最好的吗?” “你们两个真是……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正常了。”艾丽丝笑着握住狸华老爷的爪子,“如果我们是你觉得正常的人的话,我们也不会来帮你救小熊了。” “嗯……那倒也是喵。”狸华老爷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爪子抽出来,很自然地放到艾丽丝的手上面。 “说起来你这只臭肥猫才是最乱来,最不正常的吧。”艾丽丝说完又把手重新放到爪子上面,心里暗爽,终于玩到“猫爪必须在上”的游戏了。还好他没有注意到,不然又要说这是人类的傲慢了,不过我也不是人类,管他呢。 接下来,真正有趣的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八十六章 商人 “什么臭肥猫?”狸华老爷吹胡子瞪眼地说道:“老爷我香喷喷的,只是最近要忧心的事情太多,这个,这个身材管理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明白明白,完全明白。”艾丽丝笑着又摸了摸狸华老爷爪子上粉嫩的肉球,“好了,接下来我们就按照计划好的备用方案3号行动吧。” “也罢,只能这么干了。”狸华老爷捋了捋胡须,接着说道:“不过在这之前,老爷我得多问一句,那小子的实力究竟是什么水平?不必细说,我只想知道一个大概,这样方便后续合作。” “诶,你看不出来吗?为什么不早点问?”艾丽丝奇怪地问道。 “喵哈哈。”狸华老爷尴尬地笑了一声,“毕竟贸然问这个还是比较忌讳的,一不小心容易惹出事端来。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也顾不得计较那么多了,大家对各自的实力心里有个大概的概念,这样才容易合作。你我都见过对方出手,相信心里应该有一个大致的判断,但是那个小子,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只是一个刚入门的雏鸟,可是越是细想,越觉得看他不透,他究竟是何等层次的高手?” 艾丽丝哈哈大笑,“你想多了,他就是一个雏鸟。他在一个多月前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纯纯粹粹的俗人。” 狸华老爷有些不满地说道:“我知道这个问题你轻易不愿回答,可是这种时候就不要跟老爷我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艾丽丝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我的眼神,这么明亮诚恳,这是骗你的眼神吗?” 狸华老爷顿时激动得毛都立了起来,“那你让他去和对方交涉?他还真去了。你们疯了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被抓住了,我们还有能力去救他,要是我们被抓住了,他就只能无可奈何了。又不是直接战斗,交涉而已,让他出面不是很合理吗?” “可是……可是……” “放心吧,这家伙虽然是个雏鸟,但是有的时候,说不定意外地很强。狸华老爷,都已经箭在弦上了,就不要纠结了嘛,接下来该你和小熊做事了。” 狸华老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非常人行非常事,非常事须非常人,老爷我就先走一步了,随时保持联络。” 艾丽丝一本正经地敬了个军礼,“是,长官,喵。” 南华子开着一辆不起眼的老旧轿车慢慢地行驶在路上,蔡勋如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后视镜。 “终于摆脱了,真是不亚于一场激战。没想到做偶像这么不容易。为什么不使用道术呢?是有不能对粉丝使用的限制存在吗?还是说这单纯只是你的坚持?” 南华子冷笑了几声,并不回答。 方才在八少女雕塑之下,叶茜莫名晕倒,南华子不得不亲自送她上了救护车,然后又对在场的粉丝们承诺近期之内会举办一次正式的见面会活动。这才好不容易劝离了粉丝,得以带着蔡勋如脱身。 可饶是如此,还是有几个私生饭1像牛皮糖一样紧跟在后,他费了好大劲才终于在刚才摆脱了他们的跟踪。 南华子斜睨了蔡勋如一眼,“贪婪、愚蠢、狂妄,这就是你愿意将自身安全寄托于他的人吗?” 蔡勋如嘿嘿笑了两声,“在商言商,我不觉得苏合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难怪人说商人如果有5o%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为了1oo%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oo%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的危险。” 蔡勋如连连摆手,“可不敢这么说,我们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点小心意,赚几个辛苦钱而已。除了我们竹林,还有几家愿意卖无垢之体的?就算愿意卖,那也是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哪有我们这么公道?” “呵,那现在呢?你寄予希望的那位苏合先生已经入我彀中,和他一起的其他人尽是些耍弄小聪明的废物。藏头露尾,连面都不敢露,你还指望他们吗?” “实力说话,我心服口服。”蔡勋如笑着恭维了一句,然后问道:“敢问一句,虽然出了这么一个插曲,但是我们先前的约定应该没有受影响吧?” 南华子、白无、蔡勋如,三人各有所需,各有所求,三人之间围绕无垢之体相互制衡的关系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因为孙苏合的行动而产生变化。 南华子说道:“只要我能得到无垢之体,自然会保你无恙。我向来一言九鼎,从无虚言,要是你能干脆一点,现在已经可以自由了。结果你非要画蛇添足,让我看了这么一场愚蠢拙劣的表演,我在考虑你是否应该再降几分价钱作为对我的精神补偿?” 蔡勋如双手一拍,夸张地大喊道:“哎哟,本来就已经亏本亏到姥姥家了,你要这么说,那干脆杀了我算了。” “要钱不要命,你都成了一个废人了,还有这份胆色,这就是商人本色吗?” “你果然一早就现我已经道行全废。哎,正因为如此,我才坚持要苏合他们介入嘛,无非是求个心安而已。不过,现在的话,你对转生有几成把握?对于无垢之体后续的保养和维护了解多少?你既然花那么大力气追逐无垢之体,想来定是此道行家。但是我们竹林做这个生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许多经验技术一定能够对你有所帮助的。这些东西并不在白无手上,而且没有我的权限可取不出来,我可以打个折,友情价卖你。” 南华子哈哈大笑,“你还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没想到方外之中竟有你这么一号人物。我原本以为你经营竹林商社只是为了积攒修行资源,现在看来经商本身才是你追求的东西。难道说经商就是你的修行过程?现在的道行展真是百花齐放,千奇百怪。”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倒是你这门偶像修行之法,我不但闻所未闻,连想也想不到,真是百花齐放,千奇百怪。”蔡勋如笑着说道。 他心里暗暗想着,我的商人形象已经很成功地刻在了他的心中,这样一来,苏合先生交托的指示就已经完成大半了,只是他们到时候会如何行动呢?虎口夺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七章 蛋 孙苏合竭尽全力地保持着心境的平和自在,任凭自己在这个浑浑沌沌的世界里沉沉浮浮。 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和空间这些概念都不存在,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前后,瞬间可以是永恒,永恒亦似乎只是一个瞬间,孙苏合时时刻刻被混乱和错乱所淹没,就像离开了水面,被迫悬在空气里的鱼一样。 他看了一眼身前的庄凤语,对方正臭着一张脸对自己怒目而视。 孙苏合心想,还好有这么一位参照物存在,不然我真的很难受保证自己不会立刻疯掉。空间感觉的错乱还好说一点,最为恐怖的是时间感觉的错乱。 想象一下,一个人在没有任何东西的地方,什么也不能做,就这样沉沉浮浮地过了一万亿年,这会是何等可怕的经历,孙苏合就时时刻刻被这种感觉冲击着,而且他同时又会清楚地感觉到这一万亿年其实只是弹指间的一刹那。究竟是瞬间还是永恒?这种怪异的错乱很容易就能让一个人的意识自我崩溃。 孙苏合暗暗观察着,庄凤语虽然臭着一张脸,但是看上去却没有那么辛苦,她似乎有什么独得之秘,所以并不受这种感觉上的折磨,而她之所以没什么好脸色,多半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之前庄凤语想要逼迫威胁孙苏合说出他的计划,而孙苏合也想从她嘴里套出关于“煌家”,关于“琉璃血”的信息。 于是孙苏合充分挥自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事,瞎编乱造,说得不亦乐乎。等到庄凤语现自己被骗的时候,已经告诉了孙苏合好些珍贵的消息。她一怒之下,干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了,就这样静静地怒视着孙苏合。 孙苏合一开始还想着,虽然套不出更多信息来,但是不来烦我也算不错。但他很快觉出了这一招的厉害,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周轶清的逍遥不系之舟护持,又没有一个鲜活的对象时刻给予自己反馈,即使你不做不想,避免了外在的冲击撕扯,但是各种错乱的感觉很快此起彼伏地从自己心里滋生而出,孙苏合只能拼命地保持心如止水的状态以免自己神智错乱,可是这谈何容易。 不过这种折磨并非全无好处,在这种极端的状况下,孙苏合唯一能做的就是处理自己与自己的关系,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到自己正在永恒与刹那的交错之中拨云见雾地重新认识自己,或许只要再捅破一层窗户纸,他就可以在心象空间中见到那个人,见到那个自己。 或许那时,因缘际会之下深藏心中的那柄剑也该出鞘了。 秘密基地里,南华子、蔡勋如、白无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就在刚才,蔡勋如已经完成了对白无的部分权限让渡。也就是将部分的竹林珍藏拱手相送。 白无对着两人点点头,说道:“两位请。” 南华子满意地嗯了一声。 蔡勋如则是一脸心肝肉痛的样子,用目光狠狠地剐着白无。 两人在白无的引路下,来到一道浑然一体好像一块大铁板似的铁门面前。 蔡勋如微微叹了口气,往前踏了一步,伸手按到铁门之上。 铁门感应到蔡勋如的意念,上面立刻显现出一条条奔走不息的微弱电弧,这些电弧纵横交错,构成一道又一道精微奥妙的阵法。 南华子有些奇怪,这似乎是脱胎自某种雷法,而且手法高明至极,只是看起来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蔡勋如心里默念着启封的咒文,很快,原本浑然一片的铁门上现出笔直规整的线条,铁块移动收缩,悄无声息地随着线条移动,一道正好能够容纳一人通过的缺口慢慢出现。 蔡勋如也不拖泥带水多说废话,袖子一挥,第一个进了门去。南华子刻意看了一眼白无,白无嘿嘿笑了两声,跟在蔡勋如身后第二个进门。南华子确定没有什么异状,这才跟了进去。 铁门后面是个不大的房间,四周的墙壁包括天花板上布满了许许多多的齿轮、活塞、轴承、管道……它们构造精巧,自成一派,承袭了过去蒸汽时代的某种风格理念,与道术魔法相辅相成,似乎代表了与现代人类科学技术不同的另一条展路线。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一个柱形的巨大玻璃仓从地面直接连接到天花板,一枚比人还高的巨蛋正漂浮在玻璃仓的培养液里。巨蛋洁白浑圆,好似最为细密的大理石雕成,许许多多的管子连接在巨蛋之上,为巨蛋供给着营养。而在巨蛋的表面,一道黑色的符箓好像巨大的疤痕一样,刺目地贴在上面。 蔡勋如看着那道符箓,冷笑不止,“居然对宝贵的实验产物做出这种事,你真是一点研究者的尊严都没有了。” 白无怒道:“研究者?我算什么研究者?我只是一个给老爷子打下手的劳力而已。真正核心的东西我一点都接触不到。” 南华子细细打量着这个房间和玻璃舱中的巨蛋。他只看了一眼就确信,那个巨蛋之中就是自己渴求已久的无垢之体。因为他过去自称为“神”的时候曾经在游玄洞天见过这个技术,这个造物,以及与这个房间一摸一样的风格。 这个世界上各家各派掌握的制作无垢之体的技术虽然原理上大致相似,但具体的成品却大有不同,不会这么巧吧,难道这竹林商社背后的人会是当年的一位老朋友? 南华子隐约收到消息,蔡勋如等人口中的老爷子似乎是假扮二十二局的王禹玉做了一件大事,之后便销声匿迹了。要真是当年那个人,我这么做,以后见到他面子上未免有些说不过去,算了算了,当年的“神”早就已经风流云散,游玄洞天也不是我们的游玄洞天了,还管这么多做什么。 “白无,该你了。”南华子说道。 “没问题。”白无双手按在玻璃仓上,嘴里念念有词,开始收取那道随时可以摧毁巨蛋的黑色符箓。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以爆炸开始 白无双目圆瞪,眼睛里布满血丝,额头上一滴滴汗水不住地渗出,破坏只需念头一动,可是要在不伤及巨蛋的前提下将符箓解除,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巨蛋表面的黑色符箓在他的精密操纵下缓慢而持续地解体,一枚又一枚细长的符字好像一条条黑色的虫豸从符箓上游离出来,然后按部就班地散入培养液中,顺着废物排放的管道离开玻璃仓。 这个过程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但是这是唯一妥当的办法,急是急不得的。整个房间里寂静一片,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 蔡勋如冷冷地看着白无,心里真想趁他现在无力分心,立刻在他脸上打上一拳重的。这个混帐叛徒!不过要是真这么做了,中途失控的黑色符箓必将损及无垢之体,估计周轶清盛怒之下自己和白无都要立刻当场殒命,爽是爽了,可是代价实在太大,连老本都要亏个干净。他很辛苦地压下这个极具诱惑力的念头,还是慢慢地等吧,等着看苏合先生那边的行动。 艾丽丝站在一个小山包顶上,藏身于枝叶茂盛,葱葱郁郁的常绿松柏之间,她将法杖化为念草的形态,掌心的草苗无风自动摇曳生姿。 艾丽丝闭目凝神,细细感应,很快面上露出一丝舒了一口气的微笑。果然是在那边,她睁开眼睛向着山下的山谷望去,在茅草丛生的一小块平地上,一座看起来荒芜不堪的小庙骨断筋残地立在那里。 看那建筑的材质就可以知道这庙应该刚建没几年,但是因为这个地方位置偏僻,道路难通,就连唯一一条小路都已经淹没于茅草之中,只能从这山顶往下勉强看出一点踪迹。所以毫不奇怪,这座小庙人烟杳杳,香火更是半点都没有。 “上回藏“诗情兵器”的地方打的幌子是废弃的鱼塘农家乐,这次藏“无垢之体”的幌子是破破烂烂的乡间小庙吗?花样还真多啊。这个地方倒真是不错,很适合我发挥,我差不多已经适应这个世界了,身上的伤也早就好了,这一次说不定可以久违地战个酣畅淋漓。” 虚与实的世界里,孙苏合的掌心自然而然地生出一株念草,翠芒如水,亦真亦幻。孙苏合心中大喜,无论这个世界多么古怪奇特,但是他与艾丽丝本质相通的意念是没有那么容易被隔断的。南华子是以粉丝的狂热意念迷航指路,自在地游走虚实。艾丽丝和孙苏合的状况则像是一个人左半边身体在这个世界里,右半边身体在现实的世界里,这种联系的稳固程度,天底下独此一份。 “终于清晰地感应到了,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算了,这个不需要我操心,我只需要等待、等待、等待……然后在时机出现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牢牢将它把握住。”孙苏合心中大定,他对艾丽丝有着绝对的信任和绝对的信心。 “那是什么?你又在搞什么鬼?”庄凤语盯着念草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您老人家终于肯开金口了。”孙苏合手边要是有纸笔的话,简直要当场写封感谢信给庄凤语,在这颠倒迷离的错乱折磨中,与人交谈实在是一件太过幸福的事情。 “知道厉害了吧。” “您厉害,您厉害,我服了。” 庄凤语得意地一笑,问道:“想我和你说话吗?” “想想想,我真想送面锦旗给你,上面就写“一语解千愁”,你说好不好?” “哼,想得美,快告诉我你手里这草是什么东西,你要是还敢骗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个吗?”孙苏合晃了晃右手掌心的念草,“这草叫作艾丽丝,至于这个功用嘛……” “还不快说。”庄凤语恶狠狠地说道。 “你吓到我了,慢慢说嘛。这个草……”孙苏合长篇大论地随口胡诌,不时卖个关子逗庄凤语说话。 讲了半天之后,庄凤语忽然回过味来,“你这混蛋。你又骗我。” 孙苏合哈哈大笑,“哈哈,你的反应也太迟钝了吧,我都快编不下去了。” “混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保存着无垢之体的巨蛋上的黑色符箓终于消散殆尽,最后一枚符字随着白无的操控也渐渐抽离蛋体,好像一条蜈蚣一样弯弯扭扭地散入培养液中。巨蛋表面洁白如玉,除了维护无垢之体必须的管子以外再无杂物。 白无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慢慢退到一旁。“大功告成,接下来只要把蛋取出来就可以了。” 他走到控制台边,一边熟练地操纵着墙上的机械,一边很自然地往出口方向靠去。 玻璃仓里的培养液如退潮般迅速消失,接在巨蛋表面的管子一个接一个地脱落,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但是,在玻璃仓终于开启的那一刹那,白无忽然诡异地一笑,轻轻说了声“告辞”。他话音未落,人已经闪电般向外狂奔,与此同时,连环不断的爆炸声响彻整个秘密基地。 白无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虽然不如他最初期望的那么多,但也已经足够满足,而在黑色符箓被取下之后,他失去了唯一可以制衡局势的筹码,接下来就是实力说话,再留下去谁知道南华子会不会因为之前的事情突然翻脸。他可不想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心情上。 这激烈的爆炸加上头顶上即将压下来的亿万土方,足够令必须保护巨蛋的南华子手忙脚乱一阵子了,趁这个时间,白无就可以轻轻松松地逃之夭夭。 藏在山间松林里,密切注意山谷情况的艾丽丝神情一肃,爆炸的闷响从地底不断传来,连两边的山都在震动。 火光一闪,小庙轰然炸开,白无狼狈地从地下冲了出来,他拂开乱石,就地一滚,整个人投入茅草丛中,一阵风一样头也不回地闷头猛冲。 “不是他。”艾丽丝按捺住动手的冲动,用掌心的念草又仔细感应了一番,然后推了推耳机,联络狸华老爷。 “终于要开始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斗南华 “开始了吗?我这边……”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狸华老爷的话。 连番的巨响和沙沙的噪音之中,狸华老爷断断续续地说道:“怎么样……我这边快……快拖不下去了……再拖……要被看出问题来了。” 艾丽丝被震得耳膜生疼,赶紧将耳机取了下来。看来狸华老爷那边已经顺利动上手,而且还打得火热。 “开始了,立刻过来。”艾丽丝说道。 “听不见……听……” “过来!”艾丽丝对着话筒大喊一声。 她抛下耳机,随手一挥,掌心的念草化为修长古拙的法杖。 “接下来,该轮到我了。” 爆炸还未结束,地质结构的坍塌已经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生。整个山谷都变形凹陷,旁边的小山上碎石滚滚,泥浪翻涌。 突然,山谷中白光一闪,这光一现即收,随后,整个山谷如同又经历了一次更加剧烈爆炸一样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在这些沟壑交错的那一点,一团幽黑深沉的光芒在翻波涌浪的滚滚泥流之中霸道绝伦地一冲而出。 那幽深的黑色光团冲出地下之后气势不歇,一鼓作气地冲天而起。可是就在他必经的上空,一个银飘飞的纤瘦人影突然出现。艾丽丝一身黑色长袍,狂风之中,袍袖翻飞,猎猎作响。 下方的黑色光团没有任何犹豫或者减,反而度骤增,势不可当地径直冲向艾丽丝,不需要任何言语,他的态度霸道而嚣张:滚或是死。 狂热的笑容悄然攀上艾丽丝的嘴角,她念动咒语,赤红的瞳仁中一道道纤细的光痕交错相接,构成复杂而精致的魔法阵。与此同时,她法杖疾挥,直指黑色光团。瞬间,一座半径逾越数千米的大型魔法阵铺天盖地地出现在艾丽丝身后,绿光流转,无数繁复而玄奥的咒文和图形之中,一只捉岳拿山的巨手自魔法阵中猛然伸出。 那巨手以坚逾钢铁的斑驳木质为基,柔软坚韧的藤蔓为筋,无数功用各异的魔法阵点缀其间,不但势大力沉,而且度奇快,一出现就照准黑色光团,好像拍苍蝇一样毫不拖泥带水地一掌按下。 南华子瞧出厉害来,心里暗骂一声,若是只有他一人,或许他气性上来了,就要以硬碰硬,以攻对攻,分个高低上下,可是现在他身上还带着一只巨蛋,好不容易到手的无垢之体,要是一不小心出了个意外,哭都不知道去哪里哭,哪还敢硬来。 他当机立断,一改方才的气势汹汹横冲直撞,度锐减,好像风中柳絮雨中飘萍一样,想要顺势从巨手的指掌之间逸出去。 艾丽丝早料到他会有这么一式变招,法杖再挥,巨手反掌一握,凌厉的气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南华子飘无可飘,避无可避。 巨手的每一根手指都像一座山峰一样,可偏偏又灵巧至极,看似轻盈地一弹一抖,造成的效果却是罡风凛冽,蔽日遮天。指掌迅合拢,遍布巨手的各式魔法阵同时催动攻击,毫无止歇地从四面八方合击南华子。 眼看南华子这片飘萍就要在这疾风暴雨之下被轰成残片碎渣,千钧一之际,南华子突然一声怒吼,一瞬间,艾丽丝感到心头一悸,整个世界好像以南华子为中心猛然收缩。 这种怪异的错觉只持续了一个刹那便消失不见,但是南华子身上亮起了纯净耀目的洁白光芒。 那是光,那是爱,是憧憬,那是疯狂……那光芒浓烈得宛如实质,它在此,又在彼,在南华子身上,又在无数粉丝的心中,它以南华子为中心勾动了一股如潮如海的惊人伟力。 光芒突然出现又骤然消失,南华子一手护着巨蛋,一手凝聚出一团幽暗深沉的光,他面对要将自己碾碎成尘的庞然巨手,面对疾风暴雨般的魔法攻击,突然慨然笑道:“朝吸南山云,暮浴北海水,展翅鼓长风,一举九万里。” 这本该是连呼吸的余裕都没有的零点一秒以下的一个瞬间,但是艾丽丝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南华子慷慨激昂地长笑吟诗,这不是错觉,而是双方的意念和战意浓烈到极点之后迸出来的一瞬间的心念交锋。 南华子挥手一拂,那团幽暗深沉的光化作了一只长不知几千里的巨翅虚影,长风鼓荡,大力庞然,艾丽丝的巨手再也拿捏不住,被南华子硬生生冲开一条生路。 艾丽丝虽然想到自己或者不能一击之下将人拿住,但是自己以逸待劳居然吃不住对方的仓促反击,况且当时对方还要分心护住那个巨蛋,十拿九稳的局面就这样被人破解,她不禁心头火起,战意更炽,恨不得立刻再冲上去厮杀。但是,艾丽丝很快冷静下来,因为自己的任务不是分出胜负,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小熊而服务的,万万不可以在这种时候逞一时之意气。 南华子勉强逃出生天,但是他有苦难言,方才那一招已经越了他这具身体的极限,种种反噬很快接踵而来。他虽然强行将这些反噬压制住,但是这具身体还能坚持多久?这成了悬在他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具身体终究还是与我不合,要是我全盛时候何至于这样狼狈。”南华子心里长叹一声,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那就只能拼着这具身体崩溃,先将眼前的敌人斩杀再说。 “慢着!我有话说。” 就在南华子痛下决心的时候,艾丽丝突然主动叫停。就连那只虎视眈眈的巨手也很有诚意地稍稍往后微撤。 南华子大惑不解,不过能给这具身体一个喘息的机会,他当然是乐意之至。 “阁下请讲!”南华子一边迅处理身体的隐患,一边朗声说道。 “我们并没有深仇大恨,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你觉得我这句话说的对不对?”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南华子敷衍着应和道。他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突然这样废话连篇,难道是在拖延时间等帮手吗?不过像这种层级的战斗,帮手很多时候反而是拖累,南华子不相信对方还有这等高手,不然也不会容自己拿到无垢之体了。既然你想拖,那就慢慢拖,我也正好恢复身体的状态。 狸华老爷还有多久呢?艾丽丝心里暗暗盘算着。 “做成的交易,我竹林从不反悔,这是我们的金字招牌。无垢之体是你的了,把我们的人还回来。”艾丽丝信口乱说。 南华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蔡勋如现在就可以还你,另一个却有些麻烦。” 第一百九十章 真戏假唱与假戏真做 孙苏合等人原本并不知道南华子的目标是无垢之体,所以他们最开始是以救回蔡勋如为目的进行行动。 但是,在虚与实的世界里,孙苏合知道了关于无垢之体的三方约定,知道了南华子、蔡勋如、白无三人相互制衡的情况之后,他知道事情已经完全不同,单纯救回蔡勋如变得毫无意义,南华子和白无成为横亘在无垢之体前面的两道无法避开的难关。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如果没有改变继续进行下去的话,孙苏合等人将作为保护蔡勋如的力量介入三方约定的交易之中,和南华子一起启出无垢之体,然后进行人质交换。但是这样一来,南华子必定会极端提防警惕孙苏合等人,在那样的情况下从他手中抢夺无垢之体可以说是不可能的。 那么,如果在八少女雕像下强行出手,合众人之力先拿下南华子呢?这样看来确实可以排除南华子这道难关,但是真的能够那么容易吗?依据从庄凤语那里敲出来的情报分析,南华子的实力绝对非同小可。就算众人合力也未必能够成功。 而且即便是真的成功了,情况依旧不会好转,因为白无那关会变得再也无法通过。孙苏合等人已经被白无认定是蔡勋如一方,所以双方绝对没有可能就无垢之体进行交易,至少短时间内是得不到白无的信任的,而小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至于对白无用强,那更无可能,他随时可以一念之间摧毁无垢之体,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况且如果行得通的话,南华子早就动手了。 要想得到无垢之体就必须立刻改变方略。于是孙苏合在想通其中关窍之后,当机立断,先是找了个借口隐秘地对蔡勋如下达指示,然后表演出一副贪婪好色的模样刻意激怒南华子,他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营造假象迷惑南华子,为的就是麻痹他对于自己这一方的警惕。 孙苏合想到的唯一解法就是借南华子之手先排除白无这道难关,安安全全地启出无垢之体。然后在他大功告成那一刻,利用他对我们这一方的误判和麻痹,瞬间出手强夺。 蔡勋如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孙苏合的用意,但是他知道自己该怎么配合,他很顺利地完成了传递信息给艾丽丝的任务,不着痕迹地强调自己一方的商人形象进一步麻痹南华子的任务,以及最后配合启出无垢之体的任务。 而艾丽丝在看到蔡勋如传递的“备用方案3号”这个信息之后,虽然因为不知道关于无垢之体的三方约定而搞不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但是她大概能够猜到孙苏合的一些想法,所以立刻缩了一下,虚晃一枪迷惑南华子,自己转而和狸华老爷汇合,准备“备用方案3号”。 一直到刚才南华子冲出地下的瞬间,艾丽丝看到了他手中的巨蛋,关于无垢之体,关于孙苏合的计划,一切终于豁然贯通。她立刻利用这苦苦营造的难得机会,毫不犹豫地突然杀出,并且只差一点就成功地擒下南华子。 “可惜了孙苏合的精心谋划,可惜了大家的默契配合,结果还是功亏一篑,这个家伙好强啊。他奶奶的,不但是个样样完美的帅哥偶像,而且实力还这么强,这不就是究极进化体的“别人家的孩子”吗,让不让人活了。”艾丽丝心里忍不住要吐槽几句。 如果套用“天灾·地煞·人祸”那套评判体系的标准的话,艾丽丝依据方才交手的情况粗略估计了一下,自己状态完好下的常规战力应该属于“地煞乙级”,而因为自己修行的魔法的特性,如果提前准备,利用天时地利沟通自然可以将自身战力推至“地煞甲级”。 眼前这位“别人家的孩子”的话,他的常规战力应该属于“地煞甲级”。但是因为他要护着保存无垢之体的巨蛋,在这种自缚手脚的不利情况下,一身实力能够挥七成已经是顶了天了,自然被艾丽丝一边倒地压着打。 无垢之体有一个重要的特性,叫做“不染凡尘”,如果在使用之前接触到一丝一毫的凡力量,这具无垢之体就失去了这个最重要的特性,再也没有价值。所以南华子不是不想用逍遥不系之舟将巨蛋像蔡勋如一样暂时送入虚与实的世界,而是这么做的话,蛋里的无垢之体就废了。所以他不得不强行动用越身体极限的力量,也要硬生生带着这一人多高的累赘巨蛋战斗。 “常规战力在“地煞甲级”,这已经是很不得了的高手了,而他刚才强行脱困那一招,那绝对是天灾层级的力量。虽然看起来似乎代价也不小,但是天灾就是天灾。”艾丽丝心念急转,要想强夺无垢之体已经变得不现实,不过孙苏合那个家伙应该也想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整个计划并没有就此失败,只是从“路线a”转入了“路线b”,难怪他要选择“备用方案3号”,接下来就看狸华老爷那边了。 不过在这之前,既然真戏假做已经唱不下去,那我就该来假戏真唱了,他刚才说的是“蔡勋如现在就可以还你,另一个却有些麻烦。”是吧。 狸华老爷也该快到了,那我就借题挥一下吧。 艾丽丝酝酿了一下情绪,大声喊道:“不行,你快把他还给我。” 南华子一边抓紧恢复状态,一边尽量争取时间,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且听我说,我对苏合没有杀意,只是要花一点时间解除“雪泥飞鸿”,这也是为了他好……” “我不管,你好无情,好冷酷,好无理取闹,我不要,我不管,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艾丽丝在空中手脚乱甩,嘴里激情饱满地放声乱喊。记得是这么演的吧,他奶奶的,好羞耻啊,不过真的很爽,很好玩呢。 南华子被莫名其妙打断之后,看着艾丽丝足足愣了一秒钟,这个人在搞什么鬼,这绝对不是什么特殊的攻击方式,真的就是乱跳乱叫乱喊而已,脑子坏掉了吗?咦,等一下,怎么感觉这段话好耳熟呢? 南华子忽然想了起来,这不就是自己去年演的一部火透半边天但是剧情级弱智狗血,演完之后自己都不想看第二遍的那部电视剧里的台词吗?这段好像还是自己演的。 “这个混蛋。”南华子的脸顿时红得如同火烧,倒点油上去都可以煎鸡蛋了。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艾丽丝玩得好爽,她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突然好像失去理智一般,背后的巨型魔法阵瞬间狂催,绿光耀目,木质巨手再度对准南华子悍然猛攻。 “我不听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是敌是友? 艾丽丝说停就停,说打就打,南华子心里大骂不可理喻,可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见招拆招。 南华子带着巨蛋在空中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时而毫无征兆地骤然加,时而不可思议地直角转折,尽展他堪称艺术的身法。在与艾丽丝的巨手试过几招之后,他已经逐渐摸到了几分门道,可以巧妙地辗转腾挪于凌厉无匹的攻势之中。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压力稍减,因为他很清楚,他要想带着无垢之体离开就必须当场斩杀艾丽丝这个行事作风莫名其妙的对手。他需要一个机会,需要一个一击定鼎的机会。 他有把握他那越极限的一招可以将艾丽丝立斩当场,可是如果失败的话,他的身体将会承受巨大的反噬,三次?还是四次?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支撑着施展几次,一旦身体坚持不住,形势势必一边倒地劣化。这是决定胜负的赌博,所以他必须不断逼近艾丽丝身旁,以寻求一个十拿九稳的出手机会。 可是南华子现艾丽丝一直在有意地警戒着自己的逼近。那只庞然巨手始终操控着一个微妙的距离,既不会让南华子和施法者离得太近,又不会让南华子有机会直接逃脱。 “果然底牌露得太早,她已经有所防备了。”南华子暗叹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方才的情况下,能够破局的只此一招。 这场战斗开始变成双方比拼计算和耐心的游戏,只看谁先在这等没有一刻停歇的高强度对拼中露出致命的破绽。 “不过我场面上虽然被动躲避,但实际上始终还是占着上风的,因为我有一击结束战斗的“牙”,而对方却没有这么强势的攻击,不然刚才拦路偷袭的时候早就用了。一只没牙的老虎,就算爪子再利,能玩得过我这磨牙吮血的恶虎吗?”南华子一针见血地窥破了战场中微妙的形势,他心中无悲无喜,无波无澜,他在等待那个一剑封喉的机会,而且他很确定这个机会必将出现。 狸华老爷蜷成一团,用念力包裹着自己,好像一颗出膛的子弹一样在空中极冲向艾丽丝和南华子的战场。他远远就看到了艾丽丝的大型魔法阵和拘山拿岳的庞然巨手。艾丽丝虽然顾及《方外协定》,不想以后二十二局的人找上门来唧唧歪歪,所以聊胜于无地做了些掩饰功夫,让俗人看不见自己的魔法,但是稍有修行的方外之人都不会看漏这威势滔天的招法。 狸华老爷心里不禁暗暗咋舌,“老爷我还以为这女娃娃也就一般厉害,这不是级厉害吗?居然有这等本事,差点都能比得上老爷我了,不过应该还是老爷我比较厉害,没错,跟老爷我还是不能比的。” 他就这么稍稍分心胡思乱想了一个瞬间,一只房子那么大的虎爪虚影突然从地面上猛然飞出,迎面拍了过来,空气爆响连连,攻势还未到,罡风已经在上空的浓密白云中排开一个硕大的爪形空洞。 “喵的。”狸华老爷赶紧尾巴一甩,凌空变向,险之又险地避开妙虎儿的攻击,然后身子一折,继续笔直地冲向前方的战场。 “这两个小家伙联起手来还真是让老爷我有些头疼,不过一切尽在老爷我的神机妙算之中,喵哈哈,乖乖跟上来吧。” 狸华老爷对于神农洞天的行动模式和种种手法是再熟悉不过了,对他来说,要想避过妙虎儿和乐天的追踪那是得耗点心力,但是要想卖个破绽,装作不经意地被他们现自己的行踪,这简直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 他按照“备用方案3号”拟定的计划安顿好小熊之后,略施小计,很快便引出一直暗中追踪的妙虎儿和乐天。 双方一见面,没说几句话就直接交上了手,狸华老爷使尽浑身解数与他们慢慢周旋,然后终于等到了艾丽丝的联络。他立刻引着两个厉害到不行的跟屁虫直奔这边的战场而来。 下方的山林之中,妙虎儿如履平地地疾走奔驰,好似一道闪电疯狂穿梭在山间。 “怎么又打空了。”乐天随口的一句抱怨通过特殊的符箓直接传入妙虎儿的耳里。 “你这蠢狗少废话,给我专心做事!”妙虎儿恶狠狠地咆哮了一句。 “呜。”乐天不敢反驳,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支支吾吾地说道:“前面……” “有屁快放。” “你也看到了,那边不知道哪里来的两个猛人正斗得激烈,这,天灾以下,我还没见过这等好斗,我们这样追过去合适吗?” 妙虎儿听出几分畏缩的意思来,当即火起,大吼道:“你敢退一步,我就告诉大老爷去,不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敢啊。我就这么一说。”乐天赶紧辩驳了几句,又忍不住小声埋怨道:“你不是说狸华老爷被你打成重伤,连我都能抓住吗?怎么……” “怎么你个鬼。难道狸华老爷没受伤吗?只是没那么严重而已,真是奸诈,那个时候装得跟只剩一口气了一样。” “呜……” “你这蠢狗别废话,我马上要闯入战场了,你给我专心一点协助我。” “呜……” 南华子老早便现了狸华老爷,心里暗叫苦也,可是因为那碍手碍脚的巨蛋,他被艾丽丝死死拖住,骑虎难下,根本走不得。 “一招杀一个,能行得通吗?不行也要行了。” 就在南华子这么盘算着的时候,狸华老爷已经逼近战团。他突然一个急停悬在空中,两只前爪对准山岳般的巨手,毫无保留地使出全部力量,全身毛炸起,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大喊一声:“给老爷我定!” “哇哦。”艾丽丝低呼一声,“这肥猫老爷好霸道的念力。他玩真的。” 原本对准南华子猛攻的巨手被硬生生地定住了整整一秒钟。 南华子搞不懂生了什么,他们那天在茶室不是一伙的吗?难道内讧了?算了,管他那么多。现在不走,更待何时?他带着巨蛋,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狸华老爷对着南华子歇斯底里地厉声狂喊:“你带着小熊先走。” 声音震得山谷里回响阵阵,他说完之后立刻如疯似狂地杀向艾丽丝,好像双方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巨手此时挣脱了念力控制,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反掌一拍,气势汹汹地攻向狸华老爷。 艾丽丝与狸华老爷瞬间战成一团。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且战且走 狸华老爷突然横插一手,硬杠上艾丽丝,几乎是豁出一切地硬生生为南华子制造了一个绝妙的逃跑时机。南华子虽然心里存了几分疑惑,但是动作却一点也不慢,他一刻也不多留,带着巨蛋直接开溜。战场上的局势一时变得扑朔迷离。 妙虎儿只比狸华老爷晚到一步,正好见证了这番突变。 艾丽丝和狸华老爷一个要追一个要阻,双方激斗正酣,已经杀红了眼,一式式杀招不用本钱似地疯狂对轰,激战之中逸散出来的冲击在下面的山谷中激起惊涛骇浪般的泥石浊流,就连旁边的几处矮山都在为之震动。 妙虎儿尾巴一甩击散了一道正好落在她身边的攻击余波。她只犹豫了一个瞬间,便立刻调转枪头对准正在逃跑的南华子猛追。 “你分一点神盯住狸华老爷的位置,我去追那个人。”她透过特制的符箓对远处负责追踪和支援的乐天说道。 “我明白,我正在往这边赶,随时可以支援到你。还有一点,那个人带着的巨蛋,那个特殊的状态,我猜十有八九里面保存着的是无垢之体。”乐天肯定地说道。 原来如此,妙虎儿心中最后一点疑问霍然消解。狸华老爷还有个帮手,他刻意缠住我们是为了给那个帮手争取时间,结果没想到帮手又和另一个人交上了手,所以他才了疯似地往这边赶,为的就是掩护帮手逃跑。小熊就在那个蛋里面!绝对没错,这样一来一切都解释通了。 妙虎儿再无犹疑,死死盯住南华子,追得更急。 “喂喂喂,能听见吗?差不多了吧。再打下去,那家伙就要跑远了。”狸华老爷一边不要命地猛打猛攻,一边不动声色地用特殊的手法向艾丽丝传音。 “你防好了!”艾丽丝说道。 狸华老爷很有默契地配合着,动作稍稍慢了一下,似乎是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可是就是因为这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巨手骤然加,对准狸华老爷屈指疾弹。 狸华老爷虽然在最后关头险之又险地避了开来,但是终究还是被擦了一下,一股庞然大力令他像炮弹一样斜飞了出去。 巨手干净利落地缩回魔法阵中,巨型魔法阵绽放出耀目的光芒,然后突然一黯,瞬间消失无踪。艾丽丝凭虚御风,黑袍鼓荡,整个人化作一缕轻烟,朝准南华子逃跑的方向紧紧追了上去。 “喵的,老爷我的腰啊。这女娃娃下手真是没轻没重。”狸华老爷被弹飞后立刻稳住身形,虽然他心里清楚现在是假戏真唱,不能有半点留手,可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几句。他用爪子锤了几下后腰,扭了扭身体,依旧蜷成一团,认准方向立刻起猛追。 南华子飞出几公里之后开始寻找合适的方位往地面落下去。他知道自己带着无垢之体这个累赘,度大大受限,迟早会被人后先至地追上,不用说方才交战的那个女孩,二十二局的人肯定也正像蝗虫一样赶过来,方才的战斗动静实在太大,那帮家伙是绝对不会视而不见的。 继续留在空中目标实在太明显,只有落到地面后利用复杂的地形和环境的掩护才能和他们慢慢周旋着逃跑,那是唯一可行的一条出路。 南华子心中计较了一番之后,定下方略,在空中折转了几次,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地方,当即方向一转,径直往一处茂密的山林里落了下去。可是他刚刚落到树冠位置,还未踏足地面,斜后方突然窜出一只气势汹汹的斑斓猛虎来。 南华子反手一掌拍出,与一记比人还高的虎爪虚影以硬碰硬地对轰了一招。周围的树林如同风行草偃,折断歪倒无数,方圆二十米内的树木几乎通通都被连根拔起,对拼中心处的那几棵更是直接被绞成木屑。 木屑翻飞,树叶成渣,泥土翻滚,南华子带着巨蛋在一片黄黄绿绿黑黑的风暴之中冲天而起。他心里大叫晦气,怎么又来了这么个好手,见也没见过,说打就打。 这番波折只在短短一瞬之间,可是就是这么一番耽搁,艾丽丝和狸华老爷已经先后追了上来。 南华子眼看艾丽丝离自己已经不过百米之遥,而狸华老爷也已经到了数百米之外。他可不敢把宝押在狸华老爷身上,难道还能指望这素不相识的猫再帮自己一回吗? 这种情况下,再跑下去只不过是饮鸩止渴,没有任何意义。南华子干脆停了下来。他悬在空中不住地感叹道:“魔考啊,魔考,无魔不成道。看来我今天是非要过这么一劫了。” 他已经狠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当场先杀一个,不立下威风震慑住这群家伙,他们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跑是一定要跑,但窝囊地被追着跑是跑不掉了,必须杀人立威,南华子看得出来,追在自己后面的这群家伙各有目的,相互提防,绝对不是一条心,只要能杀掉一个,情势立刻变化,在他们的惊悸与相互猜疑之中,自己就有很大可能可以大摇大摆地走。 宛如实质的纯净光芒自南华子身上亮起,洁白耀目,热情浓烈,看上一眼心里都要生出被情绪灼伤的感觉。光芒突然出现又骤然消失,南华子一手护着巨蛋,一手凝聚出一团幽暗深沉的光。 艾丽丝识得这招的厉害,当即兜了个圆圈,绕着南华子缓缓飘飞,不敢轻易靠近他。 狸华老爷此时也追了上来,他学艾丽丝一样警戒着飞在外围,嘴里却焦急地大声喊道:“你干什么,还不带着小熊快跑?气死我了。快跑啊!” 南华子权当听不见,根本没有任何理会狸华老爷的意思。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艾丽丝、狸华老爷以及下方山林中的妙虎儿。 “想要留我?那就用命来留。” 天地之间骤然长风鼓荡,那团幽暗深沉的光化作了一只长不知几千里的巨翅虚影,遮天蔽日,杀意滔天。 惊天动地的一击毫无犹豫地悍然攻出。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时机已到 南华子出手的瞬间,滔天的声势顿时一消,所有的力量收敛到了极致,不差一分不减一毫,天空之中因为方才的余波依然风起云涌,但真正的攻击早已化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巧翅膀,连一片树叶都未惊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妙虎儿的头上。这一击他动了真正的杀意,乃是全力施为,比之前对抗艾丽丝时威力更甚。 妙虎儿虽然早有提防,但是她没想到这一招强至如此,快至如此,不但几十米距离瞬息而至,而且她感到似乎整片天地都在向她倾轧而来,天地虽大竟没有一寸可以躲避之处,她来不及避也避无可避。 小巧的翅膀幽黑深沉,无数墨玉一般的细小符箓构成一根根纹路分明的羽毛。它轻轻一扇,没有任何惊人的外象,似乎只是轻松自在地随意而为,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径直拍向妙虎儿的额头。 这番动作几乎没有耗费哪怕一刹那的时间,在南华子出手的同时便已经完成。妙虎儿眼看就要殒命当场,可是千钧一发之际,她身上突然泛起道道涟漪,好像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水中的倒影。 狸华老爷眼睛一眯,毫不意外,“妙虎儿身上果然种下了“豁免”,不过要从这一招下豁免,付出的代价实在是不忍去想。” 在神农洞天的一处训练场里,数百名身穿制式黑衣的人类正在进行日常的训练。其中一名男子浑身汗水淋漓,正在不知疲倦地出拳收拳,突然,他身边的人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过来,方才还在认真练拳的男子就毫无征兆地瞬间在原地被碾成了一滩薄薄的血红色,就连一丝骨屑与肉碎都没有留下。 周围的人连惊呼的余裕都没有,这般惨剧便接二连三地不断发生。偌大的训练场瞬间染成了血红的人间炼狱。 神农洞天各处的训练场、食堂、宿舍等等地方,许多身着黑衣的人类正在训练,正在吃饭,正在休息,正在谈天……可是,死神的镰刀悄无声息地降临,在刹那之间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化作了一滩滩叫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大老爷感应到发生在神农洞天各处的惨剧,不禁轻咦一声,修长的尾巴轻轻地拍击着身旁的池塘水面,他慢条斯理地自言自语道:“一次死亡三百七十一人。是妙虎儿出事了吗?奇怪,非持续性的招式造成的伤害再强,也应该以一条性命的死亡为终点画下句号,一次“豁免”居然消耗了三百七十一条性命。应该不是狸华做的,天灾吗?难道是小熊?可是如果真是小熊出了事情,面对失去控制的天灾本质,“豁免”根本没有用处。究竟是谁出的手?” 南华子的翅膀一击过后便自然消散,妙虎儿身上的涟漪也好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噼里啪啦地化为粉末消失。 妙虎儿虽然没有在这一击之下授首,可是她的四肢颤抖不止,差点要趴倒在地,身上更是如同被水淋过一样尽是冷汗。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南华子又惊又怒,他原本心中暗暗思量:银发女子实力超群又早有提防,肥猫不知是敌是友但绝对不是善茬,这两者都不是杀人立威的好选择。只有这只老虎正好在我攻击范围之内,又不晓得我的厉害,乃是十拿九稳的选择。他出手之后甚至都不准备去看,心里想着必杀无疑,可是没想到十拿九稳还是失手了。 刚才强行出手的反噬已经开始发作,南华子硬顶着身体状况的恶化,突然一个加速冲向妙虎儿,方才那招虽未一举建功,但也并非全无作用,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先把妙虎儿拿下再说,现在已经计较不了那么多了,能先杀一个总是好的。 艾丽丝和狸华老爷同时向对方打了个眼色,英雄所见略同,两人都知道等待已久的时机就在此刻。 南华子呼吸之间跨越数十米的距离,悄然逼近妙虎儿身后,直接催动逍遥不系之舟,要在虚与实的世界里先将妙虎儿收拾。 妙虎儿仍然被方才的一击之威所震慑,心胆俱颤,浑身酸软,她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立刻拉开距离,可是理智虽然清晰,情绪和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想动也动不了。 南华子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催动了自己的拿手绝招,可是这份笑意很快凝固了。就在妙虎儿即将中招的瞬间,没有任何反抗余力的妙虎儿居然莫名地从原地消失了。 南华子脚踏逍遥不系之舟漂荡在浑浑沌沌的世界之中,面沉如水地看着手中几根粗大的白色狗毛。又来一个,哪里来的这么多高手?他心念一动重新返回现实的世界,却发现身体忽然动弹不得。 虚与实的世界里并不存在时间,所以南华子并没有因为穿梭两个世界而露出破绽。可是他毕竟承受着身体的反噬,刚才又一招打空,难以避免地露出了那么一瞬的可乘之机。 “臭狗总算有用了一回。”狸华老爷心里大喜,他瞅准机会,当机立断,趁着南华子攻击落空的绝佳机会全力催动念力,成功地限制住了对方。 艾丽丝几乎同时法杖一挥,对准白色巨蛋念动咒语。一道魔法阵瞬间在她身旁显现,三条柔韧的藤蔓自魔法阵中弹射而出,灵活地卷向南华子身边的巨蛋。 可是,在即将接触到巨蛋表面的地方,明明藤蔓离巨蛋不过毫厘之差,可实际上却似乎相隔着一整个世界,无论藤蔓如何伸长都无法触及到巨蛋。 “怎么回事?我支持不了多久了。”狸华老爷焦急地说道。他双目赤红,浑身颤抖,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艾丽丝一时之间也看不出门道来,她正想着要不先冒险暂缓夺蛋,调转思路先来对付南华子。就在这时,艾丽丝心中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快躲开!”孙苏合的声音清晰地大声喊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地为之久低昂(1) 庄凤语在被孙苏合耍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打定主意再也不说一句话。她像一尊雕像一样不言,不语,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在这浑浑沌沌的世界之中,就这么恶狠狠地盯着孙苏合。 孙苏合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继续独自一人对抗颠倒迷离的时空错乱。他凝神静气,再度进入了自己的心象空间。 时间与空间的感觉错乱在心象空间中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烈而直观地冲击着整个空间。 各种各样的极端天气层出不穷地出现在心象空间中,孙苏合随便扫了一眼,就看到前方不远处大雨滂沱雷霆怒吼,左边则是数道通天贯地的巨大龙卷风相互逞威,而自己正站着的位置,一轮占据大半个视野的大日无止歇地释放着灼人的热量,几乎要将人就地蒸发。 天空中那倒着生长的茂密森林早已经枯萎,而和老家一样的那处小院子也分崩离析,坠入深深的沟壑之中。天地之间最为显眼的是一根粗大的锁链,一环一环,由无数不断跳动的数字构成,相互连接在一起,从地下不知多少深处一直延伸到无穷高的天空之上。 孙苏合大概能够猜到这些意象代表着什么意思,锁链不用说就是庄凤语的“雪泥飞鸿”,天空中倒着生长的茂密森林是由艾丽丝那边承袭而来的对于魔法的直觉,老家的小院则是自己记忆的起点,也是生活最久的地方,代表着安全感与归属感,所以往常进入心象空间首先看到的就是那老旧的普通院落。 至于种种极端天气,撕裂的天空,崩坏的大地,怒涛汹涌的大海……这些都是自己正在经历,正在对抗,正在一步一步踏过的迷乱与折磨。 孙苏合抬头望了望那似乎触手可及的炎炎烈日,炽烈的白光随时能够刺瞎他的双眼,恐怖的热量疯狂地压榨着他身上的水分,他全身上下都笼罩在蒸腾的水汽之中,但是他的双眼依然炯炯有神。 孙苏合知道只要自己守住内心的清明,在这个心象空间中就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自己。可是一旦有丝毫动摇,立刻就要被这颠倒迷离的幻象所吞噬,结局便是神智崩溃,万劫不复。茅哥依旧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干涉的意思,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兀自大睡不止。 孙苏合微微笑了笑,方才在外面和庄凤语聊了几句,让他感觉轻松不少,可是接下来又得开始这糟糕的旅途了。他收拾了一下心情,继续在干裂的大地上踽踽独行。 一步,两步……孙苏合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他不知道何时会是尽头,或许永远没有尽头,但这是一个机会,他要一直走下去,直到他见到那个人,见到那个自己。 孙苏合在干涸大地上漫步,他看到了弯弯曲曲的沟壑似乎构成了一个个文字和符号,在地面上铺开一篇无比巨大的文章。 孙苏合在汪洋深海中跋涉,他看到了船一样大的陶瓷面碗沉沉浮浮,煨面的黄鱼在面汤中扑哧扑哧地扭动着露出骨刺的肥美腹部。 孙苏合在狂风暴雨中前行,他看到了花火的背影,看到了琉璃色的鲜血,看到了刀光剑影的血腥杀戮。 …… 孙苏合穿过了一重又一重的极端险境,看到了自己人生中点点滴滴的侧面,有喜,有怒,有哀,有乐,有自己得意的骄傲,也有不愿面对的丑陋,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剥开一切虚伪矫饰真切地认识自己。 孙苏合踏上孤悬空中的高峻山崖,凛冽的狂风咆哮不止,放眼望去,底下尽是深不可测的一片漆黑,只有迷蒙的白色雾气在山崖下单薄地飘荡。 孙苏合停下脚步,背起双手站在山崖边上,他面迎狂风极目远眺,对着一片虚空笑着喝道:“还不滚出来?” “我一直就在你身边,你自己视而不见,现在又来怪我?”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孙苏合背后响起。 孙苏合转过身躯,看到了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整个心象空间内一切的一切都骤然静止。一种无比美妙的满足感充盈心间,这种熟悉的感觉令一段模糊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 “我见过你。”孙苏合说道。 “当然见过,在怨气沼泽中,是你这个急着送死的家伙帮我拭去了污秽,不过那次是生死关头的灵光一闪,你已经记不清楚了吧。” 孙苏合自信地一笑,“我记起来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忘。”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孙苏合看着另一个自己的眼睛,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拿剑来。” “剑,你要什么剑?”另一个孙苏合扬手一挥,整个山崖上顿时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无数的剑。有长剑,有短剑,有利剑,有钝剑,有粗糙不堪的剑胚,有饰玉镶金的宝剑……但凡孙苏合能够想得到的剑都出现在了山崖上。 另一个孙苏合随手在地上拔起一柄木剑,毫无章法地胡乱挥了几下,然后插回原处,又取了另一柄剑来把玩。 他用那柄剑轻轻一斩,木剑顿时断成两截。 “剑可刚。” 他说着又从身后的岩壁上抽出一柄缠丝软剑,像鞭子一样舞出花来。 “剑可柔。” 拔剑,换剑,拔剑,换剑……另一个孙苏合不断耍玩着各式各样的剑。 “剑可堂皇正大。” “剑可偏锋独运。” …… 他运剑,说剑,娓娓道来,最后山崖上所有的剑和他一起齐声问道: “你要什么剑?” 孙苏合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答道:“我只要我的剑。” 另一个孙苏合沉默良久,“你锋芒太盛。” “那又如何,为什么不愿给我?”孙苏合问道。 对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平时倒是以理智到近乎优柔寡断的思考和丰富到有些婆婆妈妈的情感为主轴,以之为鞘,可以藏锋……” “等一下,我怎么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呢?” “本来也没在夸你,自己的毛病自己还不清楚吗?” “嘿嘿。”孙苏合尴尬地一笑,“您接着说。”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地为之久低昂(2) 另一个孙苏合接着说道:“可是平时是平时,一旦到了危险的时候,越是生死关头,你越是锋芒尽露,非要斩断一切阻碍不可。但是合你这份心意的选择往往就是最危险最困难的选择。你如果足够强,强到可以从容地驾驭这份力量,驾驭自己的理智,驾驭自己的情感,那锋芒尽露或许不是坏事。但是以你现在的能力,你持剑在手,只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去做飞蛾扑火的蠢事,最后落得个自寻死路的下场。” 孙苏合哈哈大笑,“说句实话,如果没有艾丽丝,我恐怕就被你说服了,可是因为那个家伙的关系,我对怎么和自己打交道还是有几分心得的。” “你少说了一件事,我还有一个特点,对自己的事可以干脆利落,对别人的事就容易瞻前顾后婆婆妈妈。你当你是谁?你当我又是谁?来和我婆妈?” 山风呼啸,孙苏合的声音更胜呼啸的山风。整个心象空间里都回荡着孙苏合的喝问。 “来和我婆妈?” “和我婆妈?” …… “罢了,罢了,那就干脆利落吧。”另一个孙苏合苦笑一声,悄然消散,只留下一句话在山崖间飘荡。 “剑就在你手上,你却来向我要?” 孙苏合慢慢抬起手来,他望着掌心,山崖之上,飒飒风生。 心象空间深层的隐秘处,茅哥气呼呼地背过头去,“我真不该相信你,骗子,骗子,骗子。” 另一个孙苏合大声喊冤:“拜托,我怎么就成骗子了,我只是答应按你说的做,您老人家交代的,我可都说了都做了,哪里骗你了。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没办法呀,我就是我嘛。” 茅哥听了更加恼火,“明明说好的,你就是骗子。你不只是骗子,脑袋也坏了,旁人听到天灾两个字吓也吓死了,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你倒好,区区一个刚入门的雏鸟就敢屡屡掺和天灾的事情,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运气到现在都没死。这下好了,得了天道行,你肯定要找死找得更积极了。” “话不能这么说嘛,我也希望能够平平安安的,可是我也不想因此屈折了心中的意气。他既然能够见到我,那就已经有了持剑的资格。我难道还真的能阻止得了他吗?” “骗子。”茅哥依然怒气不减。 “茅哥,你怎么那么关心我啊?”另一个孙苏合笑着逗他。 “关……关心你?好笑,哼,真的好笑。谁会关心你啊?我只是懒得搬家罢了。” “那您老人家就多帮帮忙保护保护我嘛。” “以你这种找死的劲头,你以为我能护得了你吗?我能挡得住天灾几次?我要是愿意出手,你只会更加不知天高地厚,死得更快一点。” 虚与实的世界里,庄凤语眉头皱起,她总觉得眼前的孙苏合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可是又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她拼命压制住开口询问的冲动,“绝对不能说话,不然就便宜他了。用眼神给他压力,狠一点,再狠一点!” 就在这时,孙苏合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感受到自己和艾丽丝的意念共鸣正在极其迅速地回复正常。他循着那个方向看去,隐隐可以看到蔡勋如正漂浮在稍远的左前方,同时还有三根明显属于艾丽丝的藤蔓出现在蔡勋如旁边不远处,一种敏锐的直觉令孙苏合确信,两个世界的连接点就在那里,出口就在那里。 “终于来了,等候已久的时机就在此刻,而且剑已在手,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就让我试试这天道行的威力!”孙苏合心中转过这个令他热血沸腾的念头。 他一把抓住庄凤语的手,笑着说道:“走了。” “走,你想得美。”庄凤语不屑地一笑,“你以为知道两个世界的连接点就能出得去吗?你越想出去就越出不去。不好,你又骗我说话。哼,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你说的没错,我在这个世界里越是努力想要出去,就越会适得其反,可是外面的人就不一样了。你不是想知道这草的用途吗?看好了。” 孙苏合在心里对着艾丽丝大喊一声“快躲开。”同时全力催动掌心的念草。 艾丽丝选择了毫无保留地相信孙苏合的判断,她一边将法杖化为念草的形态全力催动,一边抽身急退。 “你干什么?”狸华老爷急得大喊。他已经快限制不住南华子了。 “总算有几分自知之明。”南华子大感得意,虽然无法直接将巨蛋收入另一个世界,但是他将连通两个世界的“门”薄薄地布置在了巨蛋的表面,任何针对巨蛋的道术魔法都会直接被虚与实的世界所吞噬,动不到巨蛋分毫。“这银发女子一定是见到我脱困在即,知道事不可为,所以先溜一步,很好,看来我刚才那一招虽然没有杀掉那只老虎,但已经打出威风来了。” 南华子目光如箭地直刺狸华老爷,“肥猫,还不快滚?” 狸华老爷终于支撑不住,限制着南华子的念力被硬生生地挣脱开来。 就在这个瞬间,艾丽丝控制着手中的念草猛地一扯,巨蛋表面异变突生。 一股无匹的剑意骤然出现在这天地之间。耀眼夺目的剑光超越所有人的想象,从巨蛋表面这个不可思议的位置斩了出来。 剑气如龙,游曳生風,在场的所有旁观者都惊讶失色,即使只是远远看着都感到皮肤微微刺痛。而南华子首当其冲,清凛肃杀的锋锐剑气挟着撼动天地的威势如雷霆震怒径直向他斩去。 这一下变生肘腋,南华子仓促之下根本避无可避,煌煌剑气将他彻底笼罩其中。 血一滴一滴地流了出来,南华子的右手覆盖着一团幽黑深沉的光芒,他的手挡在自己腹部,可是殷红的鲜血却从指缝间不断流出。 孙苏合用左手搂住庄凤语同时拉住蔡勋如,两人被他带着从巨蛋表面跨了出来。 而在孙苏合的右手,掌心的剑气似乎是天地间唯一的主角,剑芒吞吐之间,整片天地都为之起伏低昂。所有旁观者都不自觉地凝气屏声,方才还激斗正酣的战场一时变得肃静空阔。 正是罢如江海凝清光,天地为之久低昂。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夫当关 艾丽丝趁着这所有人都被震慑住的空档直接冲向下方的白色巨蛋,同时在心中对着孙苏合大喊,“快收快收,这什么呀,我撑不住了。” 方才那惊天一剑虽然是孙苏合的天道行所化,也是由他亲手御剑斩出,但是以孙苏合那点浅薄的意念修行,要驾驭这份力量,无异于要在小池塘里掀起滔天巨浪,恐怕浪头还没起来,池塘就先毁了。多亏了他与艾丽丝的意念联结,相当于小池塘外连接上了一片同根同源的汪洋大海。 能够如此毫无阻碍地借用另一个人的意念,这种情况世界上独此一份,也正是因为这份奇迹,孙苏合才得以从容御使天道行,酣畅淋漓地斩出这一剑。 威力愈大消耗自然愈大,孙苏合掌心的剑气虽然含而不发,但是每一次剑芒吞吐都是不得了的消耗。孙苏合没有经验,依然沉浸在御剑的奇妙感受之中,艾丽丝不得不立刻提醒他,否则这样消耗下去,在这战场之上,两人都要危险了。 与此同时,庄凤语虽然体虚力弱,可还是用尽全身的力道猛地推开孙苏合,自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也不管不顾,手脚并用地冲向南华子。 “师傅!师傅……”她泪雨滂沱,扶住已经站立不稳的南华子,拼命的用手捂住他腹部的伤口。 “能不能再撑一下?我要再试一剑。”孙苏合在心里问道。 “别小瞧我,尽管试吧。” 孙苏合挥剑在胸前一拂而过,呛啷啷一声脆响,隐形的锁链蓦然显形,无数微型的数字跳动着爆裂开来,锁链应声而断。就如孙苏合所想的一样,这股不愿为任何东西所拘束的锋锐意念可以斩一切有形无形的束缚,正好克制庄凤语的“雪泥飞鸿”。 锁链一断,庄凤语的力量重新恢复,她怒发冲冠,一把抓住头上的桂冠头饰鲜血淋漓地扯下来。 “居然对我手下留情,你很好。”南华子看着孙苏合冷笑道。他很清楚,方才那一剑,孙苏合明明已经已经斩入自己的体内,只要稍微催动剑气,立刻就能斩灭这具身体的一切生机,可是孙苏合却点到为止,伤口看起来惊心触目,实际上只不过是皮肉之伤,真正令南华子此刻几近身死的其实是因为受伤而压制不住的他自己的招式反噬。 “凤语子,你走。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南华子按住庄凤语的肩膀,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即使重伤濒死,他仍然有绝对的自信,只要豁出这条性命不要,即使对手再强,再多,他也可以为庄凤语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师傅,你走才是,我给你断后。”庄凤语双目赤红地甩脱南华子的手,向前踏了一步,挡在南华子身前。 这个时候,艾丽丝和狸华老爷都已经落到了地面,他们仔细检查着保存无垢之体的白色巨蛋,南华子留在巨蛋表面的力量已经随着他重伤而自然消散,一具完好的无垢之体终于到手。 “没问题吧?”孙苏合回头问道。 艾丽丝摸着白色巨蛋凝脂般光滑的表面说道:“没问题。” “那边两位怎么处理?” “别问我呀,一个是你手下败将,一个叫你主人,该怎么处理当然由你决定了。猫咪老爷没意见吧?” 狸华老爷宝贝地摸着白色巨蛋,笑呵呵地说道:“老爷我能有什么意见。本来就该由臭小子决定。” 孙苏合掌心剑气一收,恶狠狠地说道:“吃我两顿饭了都没给钱,还想再吃一顿吗?还不快走。” 南华子和庄凤语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不禁同时愣住。他们将信将疑地慢慢退后,见孙苏合等人真的没有追上来,于是再不迟疑,很快消失在山林深处。 “哇哦,这么好啊。人家美女叫你几声主人你就心软了呀?”艾丽丝在心里笑着打趣道。 “白痴。”孙苏合没好气地回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虽然看起来大获全胜,但是我们的情势很不乐观。我只是不想再多两个敌人罢了。” “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最佳的判断。”艾丽丝望向前方,七倒八斜的树木残骸之中,一头斑斓猛虎和一只白毛巨犬正缓步走来。 妙虎儿和乐天一边高度警戒着,一边慢慢逼近,他们心里其实都在打鼓,眼前的一猫两人,狸华老爷的实力自不必多说,他们清楚得很,而艾丽丝方才与南华子斗得天昏地暗,那等实力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这个莫名其妙从巨蛋表面跑出来的男人,那一剑至今想来仍然心有余悸。 可是,即使面对三位如此之强的高手,妙虎儿和乐天也绝对不会退上半步,他们出发之前得了大老爷的严命,既然小熊就在蛋里,那就算战死也要死在这白色巨蛋面前。 实际上,孙苏合知道真正实力较弱的其实是自己这边。狸华老爷受伤未愈,又连番激战,差不多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艾丽丝消耗过甚,也非当打之时。蔡勋如道行已废,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至于自己,那纯粹是个唬人的纸老虎,真打起来只会拖后腿。 反倒是妙虎儿和乐天并没有真正受伤,之前以二敌一地和狸华老爷周旋也没有消耗多少,此时正是龙精虎猛。 真要打起来,孙苏合一边还要保护白色巨蛋,束手束脚之下根本没得打。 狸华老爷对这种情况也是心知肚明,他用爪子小心地摸了摸白色巨蛋,然后毅然决然地往前飞了半步。 “这里交给老爷我就行了。你们带着无垢之体快去找小熊。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艾丽丝坚决地说道:“不行,你这肥猫,不要太小看人了,我会和你一起……” 艾丽丝还未说完便被狸华老爷打断,“你带着蛋和臭小子老头子一起走,小熊那边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我其实对于能不能救小熊心里一直没有把握,但是这一刻,我非常确信,如果是你们的话就绝对能够做到。” 艾丽丝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嘴唇,终于不再坚持,而是回以一个郑重的承诺,“好,我答应你,我们绝对会救她。” 狸华老爷浮在空中,甩了甩尾巴作为告别,“放心吧,老爷我不出昏招的话,没有人能赢我。经常是我有一百种赢的方式,最后出昏招输了半招。但是这一次,老爷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前进半步。” 第一百九十七章 转生(1) 艾丽丝与狸华老爷的一番对话尽被妙虎儿听在耳里。 “想走?” 她一对吊睛虎目凶光毕露,蓦地一声咆哮,如同平地里起了个霹雳,震得山冈也动,云从龙,风从虎,恶风骤起,落叶簌簌,整片山林都应和着摇动,还未动手,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狸华老爷好整以暇地甩着尾巴,举起右前爪舔了舔毛,眯着眼睛斜睨这气势汹汹的斑斓猛虎,“妙虎儿,你也敢在老爷我面前抖威风?今天你一步也别想过。” 妙虎儿也不多作言语,突然往前一扑,一爪狠狠地击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之中。在她动手的同时,乐天双目放光,急念法咒,一身白毛如同雪浪般翻滚。 一记虎爪虚影毫无征兆地瞬间出现在艾丽丝身后,裂石开山的庞然巨力将艾丽丝完全笼罩在其中。但是这一爪虽然又奇又快,却没有真正拍下,一股念力如同早有预料一般,稳稳地将虎爪虚影定在空中。 “你们两个每次都来这一招,没点新鲜的吗?” 狸华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一声:“走!”然后便直接蜷成一团,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向妙虎儿,他主动求战。 “走!”艾丽丝法杖一挥,一股气流裹住孙苏合、蔡勋如还有白色巨蛋,三人一蛋脱离轰鸣阵阵风起云涌的战场,头也不回地疾速飞走。 之前艾丽丝与南华子激战的山谷里,整个地形早已面目全非,一旁的矮山几乎被削了一半,放眼望去尽是乱石黄泥。残破的小庙已经灰飞烟灭,连一点残骸都找不到。 艾丽丝凭着记忆估计了一个大致位置,带着众人在一块大石头上落了下来,这石头下面应该就是秘密基地所在了。 “老蔡,我再确定一遍,爆炸真的没有影响到我们要的东西吗?”艾丽丝谨慎地问道。 蔡勋如拍着胸口保证,“绝对没问题,爆炸发生时我就在那里,都是通道和外围的建筑结构受损,老爷子亲手布置的房间是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爆炸而受影响的。不过我们现在要下去,恐怕……” “嘿,不用下去,植物的力量可是超乎你们想象的,顶开泥土正是拿手好戏。看我把那个房间弄上来。” 艾丽丝半蹲下来,用法杖指着泥土,章法谨严地慢慢划动,随着一句句诘屈聱牙的咒语响起,无数绿色的光粒从艾丽丝身上缓缓浮现。它们旋转奔走,划出道道流光,很快在山谷里构筑出一个大型的魔法阵。 一株株植物的嫩苗在山谷里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随着魔法阵的运转迅速抽枝发叶落地生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长大。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你们守在这里,我先去接小熊过来。”艾丽丝叮嘱了几句,转身就走。 “等一下,我们,没问题吗?”孙苏合在心里问道。 “有点自信嘛,你刚斩了个几乎可以名列天灾的大高手,还怕什么小鱼小虾?”艾丽丝笑着回道。 “别开玩笑了,我认真的。刚才那是因缘际会,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水平,万一真有人来……” “又来了,一旦稍稍轻松下来你就爱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放心吧,小熊就在附近,我去去就回。你装高手已经装得很有模有样了,只要自己不主动露馅,能骗得过不少人呢。万一真有人来,你稍微催动一下天道行,都不用真的引发,只要露出一丝气息,保准能够把人镇住。”艾丽丝说完袍袖一甩,凭虚御风,整个人化作一缕轻烟往附近一座山里飞去。 “老蔡,谢谢你,你帮了大忙了。”孙苏合由衷地说道。要不是蔡勋如那时冒险传递了一条信息,要不是他完美领会了自己在逍遥不系之舟上的指示,整个计划哪里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不敢不敢,我怎么当得起您一个谢字。该道谢的是我才对,苏合先生,您又救了我一命,大恩不言谢,我蔡勋如任凭驱策。”蔡勋如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他心里暗暗想道:这位苏合先生真是深不可测,我总以为已经尽量高估他的实力了,可是他却每每能令我大吃一惊。真是看不透,看不透啊。 孙苏合微微一笑,并不把蔡勋如的话当真。他话锋一转,问道:“我知道无垢之体珍贵异常,但是接下来我会按照我的意思来处置无垢之体,可以吗?” 蔡勋如恭敬地答道:“您一言可决。” 不远处的一座山上,小熊静静地坐在一棵树下一动不动,好像和整座山体连在了一起,化作一块石头,真正是不动如山。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计划,她一早就在那处山谷附近待命。 她盘腿坐着,眼睛半睁半闭,两只前爪相触相合,嘴巴微动,念念有词。她正在运转一门专门为她量身定制的凡道行—“不动”。 在身体因为器先生的暗害而濒临死亡的此刻,在体内的天灾本质蠢蠢欲动的此刻,她能够感受到死亡正在向自己招手。她有时候真的很想一死了之,从这巨大的痛苦中解脱,从自己悲哀的命运中解脱。 但是她知道自己一死有可能会造成什么后果,她不怕死,但她怕自己的死亡会造成无数的悲剧,她更怕看到狸华老爷悲伤的表情。所以她只有依靠这门苦苦修行的凡道行“不动”来勉强做些抵抗,尽量让自己的生命能够延长一些,为狸华老爷多争取一点时间,哪怕只是一分,哪怕只是一秒。 艾丽丝飘然落在小熊身边,柔声问道:“小熊,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还能坚持。老爷呢?”小熊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猫咪老爷正在努力,现在该轮到我们努力了。等到猫咪老爷回来的时候,让他看到你成功的结果好吗?” “嗯。”小熊重重地点了下头。 根据之前读过的文献记载,即使是开发出无垢之体的技术之后,转生的成功率也不到5%,这是根据明面上有记载的样本数据计算出来的。如果按照推测,算上那些不为人知的样本,成功率要减到1%左右。 这还是因为无垢之体实在难得,能够有资格转生的也是凤毛麟角,所以样本数据相当稀少,这才有这个成功率。如果有可能大规模地实验,获取一个大样本的话,预计成功率将锐减到1%以下。 艾丽丝心中流过之前看过的文献里的文字。她撩了撩耳边有些纷乱的发丝,将心里的这些文字也一并随手撩开。这种时候考虑成功率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只有一个结果,也必须是那个结果,那就是100%。 艾丽丝拉着小熊,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我们一起去迎接你的新生活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转生(2) 艾丽丝带着小熊回到山谷时,原本尽是碎石黄泥的地面上已经布满了茂密的翠绿植被。随着魔法阵的稳定运转,一座浑然一体的金属建筑物已经在植物根系的牵引下从地面上露出了一小半。 清风拂过,艾丽丝和小熊稳稳地落到地面。 “老爷,不在吗?”小熊四下望了望,有些失望地问道。 “老爷会来的,只不过要稍微晚一点。放心吧。”艾丽丝蹲下身来,轻轻地抚摸着小熊的后背,柔声安慰道。 “老蔡,看你的了。”孙苏合拍了拍蔡勋如的肩膀。 “明白。”蔡勋如伸手按到浑然一体的金属墙面上。他暗念启封的咒语,意念一动,金属建筑物立时生出感应,一条条电弧在金属墙面上此起彼伏地出现。 它们跃动奔走纵横交错,迅构建出一道又一道精微奥妙的阵法。墙体表面浮现出笔直规整的线条,金属块随之铿锵移动,蔡勋如身前慢慢现出一个正好容纳一人通过的入口。 艾丽丝谨慎地布下数道警戒和防御的魔法阵后,众人带着小熊和白色巨蛋进入了门后的房间。 房间正中的巨大柱形玻璃仓静静地保持着开启的状态,一根根形态功能各异的导管杂乱地散落在仓底,残余的培养液附着在玻璃仓各处,偶尔还能听到液体滑落的滴答声。 艾丽丝很快打量了一眼玻璃仓和周围墙壁上风格独特的各式机械,她眉头一皱,对着蔡勋如问道:“这里就是布置转生仪式的地方?” “当然不是,这里只是保存和辅助研究这具无垢之体的地方,转生仪式布置在下面一层。可笑白无那个混蛋还以为这个房间就是全部了。” “那个也在下面吗?”孙苏合连忙问道。 “没错。”蔡勋如说着走到墙边,伸手按在墙壁上念念有词,浑然一体的墙壁慢慢打开,露出一个隐藏巧妙的小门,门后是一条直通下层的楼梯。 下层的空间比楼上的房间要大上不少,齿轮、活塞、轴承、管道……各种构造精巧风格独特的机械被精心地布置在各处。两个玻璃仓相对地立在房间中央,它们之间以各式各样的法阵和管道相互连接。 法阵和管道交错汇聚的中心点是位于两个玻璃仓之间的一个微型祭坛。祭坛形制独特,好似一朵微微绽放的花朵,花瓣盘曲纠结,蕊心含而不放,初看之下粗糙而随意,但细细品味却能感到一种大巧不工的古拙玄奥。 花瓣浑然天成地浮现着云篆写就的“时、势、命、运、结”五个字。而中心花蕊代表的“道”却不以文字显露,正合了一个“大道无形无情无名,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的意境。 “时”是指过去一切经历的总和;“势”是指知识、经验、能力的总合;“命”是指血、肉、筋、骨等肉身之总和;“运”是指未来一切可能性的总和;“结”是指与世间万物的一切联系之总和;“道”是统摄前面五者,又游离五者之外,个人独有的关键特质。 把握住其余五者,只在“命”上予以除旧更新,这正是道行转生理论的基础。 蔡勋如操纵着一旁的控制机械开启了两个玻璃仓,将白色巨蛋放入其中之一,而小熊则进入了另一个玻璃仓内。 在一种安静而又默契的气氛中,一切都条不紊地进行着。为巨蛋和小熊分别连接上各式导管之后,玻璃仓慢慢闭拢,培养液开始缓缓注入仓内,逐渐将巨蛋和小熊淹没包裹。 如无意外,小熊将会挥别这具熊猫的身体,在蛋里的无垢之体上开启一段全新的生命旅途。 孙苏合对此一窍不通,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握紧拳头挥了挥,为小熊默默鼓劲,小熊也稍稍动了一下爪子以回应这份支持,培养液里泛起一串气泡。 “糟了,有件东西忘了准备了。”蔡勋如突然双手一拍低呼道。 “你是说引子?”艾丽丝问道。“我还奇怪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把引子取出来呢。” “什么引子?”孙苏合问道。 “转生仪式中需要以人类的“骨”、“肉”、“血”为引子,将无垢之体接引入凡尘,这个是最容易准备的,我反而把这个给忽略了。” “血肉骨?有什么特殊要求吗?可以从我们身上取吗?”孙苏合急忙问道。 “理论上没什么特殊要求,只是选择配合得宜的引子可以增加一定的成功率,可是我肯定不行。”艾丽丝摇了摇头,她的身体虽然看起来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但其实却是迥然相异的两种生物。 “我也不适合。”蔡勋如说道,他道行尽废,身体半残,自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用他的“血肉骨”为引子,只会令本就低得可怜的成功率愈降低。 “那我呢?我来吧。”孙苏合干脆地说道。 “还好有你这个正常人在,现在也没时间管得宜不得宜了,只能这样了。”艾丽丝说道。 孙苏合毫不犹豫地将手一举,“需要多少,一节小指够了吗?不够再取肋骨。” 艾丽丝沉吟道:“不用太多。取了指骨就长不回来了,切一小片肋骨碎片吧,就当肋骨骨折了,会留个疤,但能够自然痊愈。” 孙苏合深深吸了口气,脱去上衣,“动手!” 艾丽丝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凝聚风刃,利落地在孙苏合肋下连斩两刀。 殷红的鲜血、鲜活的皮肉还有一小片骨碎,艾丽丝用气流将它们包裹,落到了祭坛之上。 孙苏合狠咬牙关脸色铁青,艾丽丝赶紧法杖一挥为他做了应急的处理。 艾丽丝向玻璃仓内的小熊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小熊微一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就开始吧!” 随着蔡勋如不断启动各式机械,中心的祭坛花朵泛起清光,孙苏合的“血肉骨”被清光包裹分解。可是法阵相继开始运转。 玻璃仓内,小熊双爪相触,意念循着玄奥的方式不断变化,同时嘴里轻轻地吟唱着专门为她而设的特殊咒语。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跼天蹐地的人偶,拘牵泥滞的气脉。有光聚于吾身,其数为五,以一御之。雷霆,甘霖,南面而行,以血,以肉,以水月镜花,以骨行于业火之中,终结为始,风来则聚,独行、独断、独步,命为身之始,一气流行,吾名为小熊,吾乃御使天灾之人。” 各式奇特的机械和法阵嗡鸣阵阵流光溢彩,配合着小熊的施法各司其职地运作开来。 转生仪式终于开始。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万事休矣? 孙苏合肋下的伤口上泛着翠绿的光芒,艾丽丝及时为他做了应急处理。魔法的力量正在帮助人体发挥数倍于寻常的自愈能力,这道魔法之前已经验证过数次,对于人类的身体也有奇效。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各种痛苦的感觉不但无法避免,而且还更加强烈,酸麻痒疼,滋味俱全。好在比起孙苏合经受过的精神意念上的折磨,这点肉体的苦痛实在算不了什么,除了暂时无法剧烈运动以外,其他的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 此时此刻,孙苏合甚至完全忽略了身体上的痛苦,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转生仪式上,之前的斗智斗勇斗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铺垫,真正关键的才刚刚开始。 艾丽丝挥动着法杖,在阵法和机械之间穿梭来去,如同一位高明的指挥家正在调和一场极端复杂的大合唱。 孙苏合的眼睛紧紧跟随着艾丽丝来回转动,头上满是汗水,精神高度紧张,嘴巴微微张着,连口水流出来了都没有察觉。 艾丽丝一眼瞥见他的样子,不禁笑了一笑,随口说道:“干嘛那么紧张啊,这一系列计划不是你想出来的吗?备用方案3号,亏你想得出来,而且还能进展到这种地步。” “你和我说话,那个,没问题吗?”孙苏合问道。 “现在才刚刚开始,还比较轻松啦,和你说几句话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快把口水擦一擦,小狗吗?脏死了。” 孙苏合赶紧不好意思地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说实话,我当时也是异想天开,没想到遇到这么多变数之后,居然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哎,你还是别和我说话了,专注一点。” “我得配合小熊的进展,每一步有每一步的工作,不能永远把弦绷紧嘛。待会儿我会按计划对这个转生仪式进行针对性的重新设计和适度修正,那才是真正半点不能分心的时候。老蔡,等一下你来帮我当参谋。” 蔡勋如点点头道:“没问题。” “能做得到吗?”孙苏合虽然知道自己这一问实质上毫无意义,可他还是希望能够从艾丽丝那边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知道自己需要答案来给自己一份信心,艾丽丝也需要通过回答来给她自己一份信心。 艾丽丝自信地一笑,“别忘了,战斗只是我的兴趣而已,我本职可是做研究的。永远不要用业余来质疑专业好吗?” 孙苏合重重地点了下头,“知道了。我的大魔法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艾丽丝也渐渐没有了分心的余裕,她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凝重,法杖时急时缓地挥舞着,配合小熊调和变化,理顺阻碍。 本来单以小熊自身来说,她还远远没有资格进行转生仪式,但是寄宿在她身上的天灾本质令不可能变为了可能。可是,这也成为了最大的危险和难点,要令这头猛虎收起狂暴细嗅蔷薇,即使是有艾丽丝的全力辅助,这个过程依然步步惊魂,如履薄冰。只要一个不慎令天灾本质失去了控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在小熊和艾丽丝的默契和努力之下,转生仪式终于有惊无险地进行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玻璃仓里的熊猫肉身忽然一震,培养液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细密的气泡一串接一串地出现,而后培养液迅速被染成了令人心惊的血色,小熊奄奄一息的身体开始以一种激烈的状态迅速解体。 孙苏合忍不住心口揪紧,虽然他知道早就已经没有了退后的余地,但是真正看到这不可逆的一刻,他心中还是有一种别样的沉重。 就在这至为关键的时刻,忽然,外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响,整个金属建筑物都震动了起来。 艾丽丝布置的警戒和防御用的魔法阵瞬间全数被破,妙虎儿叼着浑身浴血动弹不得的狸华老爷从天而降。 孙苏合感到一股寒气直透脑门:“惨了,来得太早了。” “你来替我!”艾丽丝当机立断对着孙苏合大喊一声。 “我?这怎么行。还是我去……” “你挡得住他们吗?只能是我去。你替我主持转生仪式,我会实时指点你该怎么做,能行的,肯定能行的,和花火打的那一次你不是接手过我的森林吗?不是做到过吗?” 虽然眼下的情况比艾丽丝所说的那一回要危急数倍,困难程度更是几何倍数地相差,但是,只能干了! 艾丽丝闪电般冲了出去迎战妙虎儿,孙苏合掣出法杖,立刻接替了艾丽丝的位置。 一时之间海量的信息和工作量猛然压了过来,即使艾丽丝通过两人的意念联结完美地进行指导,但孙苏合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手忙脚乱。他知道自己背负的不是一人两人之性命,而是一个失误就有可能导致天灾本质失控,届时死伤将以千万单位来计。这份压力几乎要把孙苏合直接压垮。 “别乱!别想!”艾丽丝在孙苏合心里大吼道:“别想什么后果,想想你御剑时的心境,你在害怕什么?一剑既出,不留后悔!” 这一句当头棒喝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孙苏合浑身一个激灵后,终于清静清明。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挥动法杖,他能够感觉到小熊的意念和行动,一种默契悄然而生,转生仪式重新步入正轨。 山谷之中激战连连,艾丽丝本就消耗过甚疲惫不堪,此时又要分心他顾,再加上以一敌二,根本不是妙虎儿和乐天的对手。她落尽下风,只能拼命做些勉强的防御,以期可以尽量拖延时间。 突然,孙苏合所在的下层房间猛然一震,只见艾丽丝好像一个破麻袋一样被妙虎儿一掌从楼梯上拍了下来,就连金属的地面都被砸出一个大坑。 妙虎儿和乐天伴着一股恶风紧跟着杀到这一层。他们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愣了一愣,这是转生仪式吗? 这时,白色巨蛋的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纹,随后,伴随着一阵细密的破裂声,裂纹越来越多。 被妙虎儿叼在口中的狸华老爷拼命睁开充血的眼睛,成功了吗?他看着白色巨蛋,心脏急跳不止。 终于,白色巨蛋彻底裂开,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从蛋里摔落出来,那具身体在玻璃仓中挣扎了两下,很快失去了动静,化作一滩漆黑的血水,将培养液染上了死的颜色。 狸华老爷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浑身颤抖不止,大喜过后竟是大悲,狸华老爷一瞬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沉默了数秒之后,他终于悲不自胜,一声哀嚎,撕心裂肺地失声恸哭。 “喵啊啊啊啊啊!” 万事休矣。 第二百章 一切皆为此刻 狸华老爷伤心欲绝的哭声在偌大的房间里回荡不息,每一个听到的人心中都不禁生出深切的悲伤和同情。 妙虎儿和乐天看着房间里的机械、法阵和两个玻璃仓,虽然大多数他们并不认得,但是他们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转生仪式在方才那一刻彻底失败,小熊再无一丝存活的可能。可是她体内的天灾本质呢?是就此消散还是…… 想到这里,他们心里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果天灾本质没有消散,那么在失去了小熊这个宿主之后,一旦失控爆发,在场的人与灵首当其冲,没有任何一位可以幸免。 痛彻心扉的哀伤和对可能到来的死亡的恐惧在这个空间里交错交织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紧张的气氛。 除了狸华老爷的哭声之外,这里再没有任何声音,无论是孙苏合一方,还是妙虎儿一方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双方相持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其实,与其说是没有轻举妄动,倒不如说是妙虎儿和乐天不知道这一刻该做些什么,他们有些茫然失措,孙苏合一方三人看起来似乎也是如此。 究竟天灾本质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妙虎儿和乐天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预测这个答案,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变即将到来的结果,也许只有等待可以给这一切一个答案,而这个时间应该不需要多久。 狸华老爷的哭声渐渐微弱下来,或许是泪已流干,或许是无力再哭,又或许是二者兼是,他身上的斑斑血迹还未干透,刚才的战斗让他的身体受了重伤,可是心灵上受的伤又比身体上的痛上千倍万倍,这位一夫当关的猛士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哭声顿止,他在妙虎儿口中昏死了过去。 就在这个瞬间,难以名状的黑暗骤然降临,世间的一切光,一切亮,一切的一切都沉沦于黑暗之中。 以这个金属建筑物为中心,近百个城市,千里万里,无数人口,都在这一瞬间被黑暗彻底笼罩。 没有人能够描述这份黑暗,它仅仅只是理所当然地出现,就好像它本该在此,它静默无言,它岿然不动,没有人可以预料它将会做什么,但是这份纯粹至极的黑暗本身就已经是所有生物的恐惧,不可知,不可解,不可不畏惧,这就是天灾本质。 这份黑暗只持续了短短数秒,然后就像它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光与亮欢欣鼓舞地重新占据了在场所有生物的视野。那黑暗彻底消失,没有留下哪怕一丝一毫可以证明它出现过的踪迹。 一声锵然龙吟遽然打破了寂静,孙苏合手持法杖直指妙虎儿和乐天。古朴的深褐色法杖显出金属般的质地,一股锐不可当的剑意游走于杖间,剑气虽然含而不露,但是妙虎儿和乐天却不禁生出被人拿着利刃直抵咽喉的感觉。 孙苏合似乎怒不可遏,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重重说道:“你们做的好事!” 妙虎儿将狸华老爷轻轻放到地上,然后毫不示弱,针锋相对地往前踏了一步,一对虎目碧光隐现。 战斗一触即发。 艾丽丝急忙从坑里挣扎着站了起来,脚步踉跄地冲过去拦住孙苏合。“冷静点,事已至此,你就算迁怒他们也于事无补啊。” “不错,说得对,这句话说得太有道理了。”乐天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跟艾丽丝握手,他小跑几步赶到妙虎儿身边,前爪一伸,将她拦住,“我们已经没有打下去的理由了。” 乐天冲着孙苏合微一点头,“诸位,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 “我也觉得这样就好。”艾丽丝应和着说道。 “哼。”妙虎儿一声冷哼,突然一把甩开乐天的爪子,迅疾无匹地两掌拍出。狂风骤起,孙苏合法杖一挥就要一剑斩出,乐天赶紧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按住妙虎儿,带着她和昏死在地的狸华老爷瞬间从原地消失遁走。 水声哗啦,原来妙虎儿瞄准的目标是两个玻璃仓,在她的爪下,再坚硬的材质也瞬间碎得七零八落,血水和黑水顿时流了一地。 “你疯了,干嘛还要打?”乐天一边狂奔,一边对着身边的妙虎儿埋怨道。 妙虎儿哼了一声,“呵,怕了?我看那个男的动作姿势像个新手。说不定我一掌就把他拍趴下了。” “是新手才有鬼了,人家那是返璞归真,什么姿势动作都已经不重要了。哎哟哟,我现在想起他那一剑来,心里还是慌慌的。” “哼,没出息。”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乐天对于妙虎儿的嘲讽毫不在乎,“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从此世界上再没有天灾十三,我们也可以带着狸华老爷回去向大老爷复命。真是的,干嘛还要横生枝节。” “不拍出那两掌,我始终心里不安。” “那现在安了?” “哼。” “你倒是心安了,我就差点被你吓死。” “少说废话,尽快回去复命吧,别让大老爷等久了。” 妙虎儿尾巴一甩,骤然加速。 金属建筑物的下层里,孙苏合收起天道行和法杖,对着艾丽丝焦急地问道:“怎么样,走远了吗?” 艾丽丝闭着眼睛,掌心一团绿色光粒飞快地闪烁流转,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睁开双眼,“走远了,这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监视的道术魔法。” “好好好,快快快,等的就是这一刻了。”孙苏合又喜又急,几乎语无伦次地说道:“老蔡,快看看小熊怎么样了!” “好。”蔡勋如迅速地操作着机械,然后将手按在一处空无一物浑然一体的墙面上。 他意念一催,墙面顿时打开,墙后露出一个小小的密室,一个形制一模一样的玻璃仓中,一颗一模一样的白色巨蛋正静静地漂浮在培养液里。蛋壳表面已经隐隐裂开数道细小的纹路,但是还未到彻底裂开的程度。 孙苏合和艾丽丝对望了一眼,脸上终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满到溢出来的笑容。 孙苏合、艾丽丝还有狸华老爷,一切的计划,一切的战斗,一切的努力,一切的…… 一切皆为此刻。 第二百零一章 虚虚实实,破蛋之时 “你早就预见了现在这副景象?是什么时候?我忽然觉得有些佩服你了。”艾丽丝在心里问道。 孙苏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在我想通老蔡那句话的时候。我能想到你肯定也能想到,只是你当时没有处在那个情况下而已。” “这可不好说,你这个乱来的新手有股我没有的锐气,你的思路要比我更加天马行空。异位相处,说不定我还真没有你做的那么好。” “你再夸我我都要脸红了。还没到最后一步呢,等小熊出来再说吧。我们和小熊一起庆祝。” 孙苏合心头自然流过之前的种种计策谋略。“就一件,不要亏啊。”这是蔡勋如被南华子绑架时通过电话传过来的一句莫名其妙浑不可解的话。一切都要从这里说起。 孙苏合起初一直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在逍遥不系之舟上知道了南华子、白无和蔡勋如的三方约定。原来南华子的目的是得到无垢之体。 那么毫无疑问,这所谓的“一件”指的就是“一件无垢之体”。 可是,孙苏合还记得蔡勋如对自己介绍竹林商社的珍藏时曾经清清楚楚明明确确地说过,竹林收藏有两具无垢之体。 在“一件”和“两具”这两个说法之间,孙苏合更倾向于相信确实存在两具无垢之体,因为那个时候蔡勋如没有任何对自己说谎的理由。 那么为什么会有这个前后矛盾的情况出现呢?孙苏合当时在电光火石之间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蔡勋如会传递这个信息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怕孙苏合在交易时说漏了嘴。 换言之,白无和南华子并不知道有第二具无垢之体的存在。两具无垢之体,一具在白无等人知道的明处,一具则收藏在只有蔡勋如知道的隐秘地方。 孙苏合立刻想到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做文章,他想起了自己当时异想天开地提出来的备用方案3号。 孙苏合在和艾丽丝以及狸华老爷商量救人方案的时候就提出,要想真正让小熊获救,目标就不该局限于获得无垢之体和让小熊转生,而是应该让她彻底摆脱神农洞天的控制,可以开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新的生活。 一次毫无争议的死亡正是开启新生活的最好方式。 所以备用方案3号就是一个让小熊在转生的同时,于神农洞天的眼皮底下彻底死亡的计划。 孙苏合以此为基础,利用一个短暂的沉默,在心里很快构筑出了一套极端大胆,但是如果成功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案。 当时在逍遥不系之舟上的人,无论是南华子、庄凤语还是蔡勋如都以为孙苏合那时的沉默是在考虑三方约定的事情。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孙苏合考虑的已经是如何利用眼前这三个人,利用这一切有利与不利的条件达成一个更大的目标。 他先是借口检查身体,给蔡勋如下达了简单的指示,然后故意表演出贪婪好色的样子,自陷险地,迷惑南华子的同时也让艾丽丝可以随时通过意念联结确定南华子的位置。 艾丽丝透过蔡勋如传递的信息大概明白了孙苏合的想法,于是夺蛋的计划和备用方案3号就此接榫起来。 再之后,在山谷里,艾丽丝拦路偷袭南华子不成,立刻按计划改变思路,和南华子一番缠斗,直到狸华老爷引着妙虎儿和乐天到来。 狸华老爷一赶到就和艾丽丝配合着演了一场惊心动魄没有半点虚假的打戏,成功让妙虎儿和乐天把目标转移到南华子身上。 然后利用妙虎儿牵制住南华子的一个瞬间,孙苏合一方终于成功地将一具无垢之体夺到手。 这番变化也让妙虎儿一方确信,原来狸华老爷之前都在演戏,夺取无垢之体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这当然不是假的,可是这份真实同时也成为了一个绝妙的欺骗。 妙虎儿和乐天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人拿一具珍贵至极的无垢之体来做局欺骗他们,而且这具无垢之体还是这样千辛万苦才终于抢夺到手的。 在这之后,狸华老爷的一夫当关,艾丽丝的拼死阻拦,这些都不是假的,他们确实需要拖延时间,但拖延时间的目的却和妙虎儿想的不同。而妙的是,这些都令妙虎儿一遍又一遍地确信她看到的就是真相。 实际上,艾丽丝在转生仪式的过程中做了针对性的修改和调整,真正参与仪式的是密室里的那具无垢之体,而不是在小熊对面的这一具。 刚才孙苏合的拔剑相对怒不可遏,艾丽丝的阻拦说和,这些都是演技。 当然,狸华老爷的悲伤并不是演出来的,他知道自己是神农洞天出身,毕竟和那些家伙朝夕相处,就算演得再真也会被看出来,所以他在那时和艾丽丝假打了一架之后,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就主动封印了自己的部分记忆。 如此一来,一切再无破绽。 孙苏合并非算无遗策的诸葛孔明,计划中出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数。比如孙苏合没有预料到南华子居然强到那个地步,比如他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因祸得福初步掌握到自己的天道行,比如…… 但是好在这一切在带来了许多不可预知的变数的同时,也阴差阳错地让整个计划变得更加完善,让孙苏合想要呈现出来的假象变得更加真实可信。 现在,到了最后一步,培养液如潮水般退去,玻璃仓缓缓打开,白色巨蛋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孙苏合紧张地看着巨蛋,心里不断地默默为小熊祈祷。 终于,布满裂痕的蛋壳上破开一个空洞,一具略显瘦弱的身躯随着一摊好像羊水一样的透明液体一起从空洞中流了出来。 那身体一头黑发胡乱地披散着几乎有一米多长,身高约为一米三、四左右,除了长发以外,看起来和普通的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小熊赤身裸体地趴在地上,肌肉、骨骼、重心、以及各种有意识和无意识地运用身体的方法通通和她习惯的不同,身体完全不能贯彻她的意志,她好像一尾跳到了岸上的鱼一样胡乱地动着。 孙苏合看得好生心疼,赶紧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毛巾和衣物冲了过去。 “快快快。”他一边说着一边跑过去,正准备将小熊扶起来。可是就在这时,小熊嘴里突然一口鲜血呕了出来,雪白的皮肤开始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不详的黑色。 一种无比沉重的压迫感骤然降临。 第二百零二章 老汉儿(1) 孙苏合脚步顿止,无形无相的巨大压迫感令他难以寸进,甚至就连站着都变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整个身体禁不住瑟瑟发抖,肉体先于意识感受到了直接凌迫生命本质的恐惧。 孙苏合终于明白那个时候直面老爷子的“吾道独尊”的人的感受了。这种过于惊人的强大,仅仅只是存在本身就会令周围的生命产生源自生物本能的畏惧以至于昏迷晕阙。 孙苏合虽然曾经亲眼见识过,可是当时在老爷子的刻意保护下,他完全没有直观的体会,只觉得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真的有这么厉害这么恐怖吗?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天真。 而且这还是小熊极力控制下的结果,若非如此,孙苏合早就已经晕死过去了。可是小熊的竭力抗争并不能阻止情况的不断恶化,不详的黑色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小熊的身体,她趴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再动,殷红的鲜血止不住地从七窍流出,这具全新的身体刚一出世便面临着崩溃。 艾丽丝赶紧冲过去抱住小熊,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她能够在这等压迫下行动自如,蔡勋如早就已经倒在地上完全失去了意识。 可是即使是艾丽丝,这个时候也有些慌了神,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不敢贸然行动,因为一旦处置不当反而刺激到了天灾本质,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她只能保守地催动魔法,小心翼翼地缓解这具身体的恶化,以期可以为小熊提供一些帮助,可是效果实在微乎其微。 “怎么回事?”孙苏合在心里焦急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情况很糟糕,天灾本质在排斥这具身体,现在小熊正在和它进行拉锯,勉强维持在一个岌岌可危的临界点上,可是再这样下去,小熊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一旦这个脆弱的平衡被打破,接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方才孙苏合等人与妙虎儿一方对峙的时候,那突然降临又突然消散的黑暗并不在孙苏合的计划之中。他本来只是打算在对峙之中有意无意地打碎两个玻璃仓,释去妙虎儿最后一点怀疑。 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黑暗营造出了一种天灾本质自然消散的效果,孙苏合当时虽然惊讶,但心中暗暗叫好,他还以为这是小熊有意为之,演了这么一幕戏,让一切再无破绽。 可是现在看来,那应该是小熊察觉到狸华老爷昏死过去,情绪波动之下导致天灾本质暂时失控引起的。尽管在转生仪式中做足了各种准备,可是天灾本质依然不认可这具身体。 难道一切到此为止了吗?难道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就倒在这最后一步上?孙苏合好不甘心,可又觉得好生无力,自己就这样站着已经相当勉强了,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魔法?自己的三脚猫魔法根本派不上用场。 剑胆?以自己目前这种粗浅的把控状态,最多最多也就只能做到粗犷的攻击,在这种时候全无用武之地。 对了,还有茅哥!或许,或许他能够帮忙控制住天灾本质。 “你觉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能够帮得上忙吗?”孙苏合赶忙征求艾丽丝的意见。 “我不知道,但是值得一试。你能够请动茅哥出手吗?” “不能也要能了!”孙苏合说着立刻进入了自己的心象空间。 映入眼帘的依然是自己老家的小院,可是房梁断折,墙壁坍塌,天灾本质的压迫在这里也不能幸免。 “茅哥,求你出手帮帮小熊吧!”孙苏合大声疾呼。 可是心象空间里寂静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对了,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孙苏合双手一拍,想了起来,他不希望自己的一举一动一切隐私都被茅哥知道,所以对于心象空间熟悉之后就立刻将自己的实时感知与这个空间做了区隔。 孙苏合立刻将现下的情况说了一遍,可是无论他如何痛陈利害,茅哥就是一声不吭,半点回应也没有。 “究竟是为什么?我如果死了的话,你应该也会很困扰吧?你再不出手,我真的要死了。”孙苏合急得大喊。 茅哥终于现身,他狠狠地剐了孙苏合一眼,怒气冲冲地说道:“骗子。” “骗子?”孙苏合不明所以,“我哪里骗你了?我把我的感知共享到这个空间,你自己看嘛。” “我又不是说这个。”茅哥气呼呼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出手?” “我为什么要出手?” 孙苏合一时语塞,“因为,这个因为,我死了,你也会觉得困扰吧。” “你不会死的。” “啊?” “等一下天灾本质爆发的时候我会保护你的。” “那为什么不现在直接帮助小熊压制天灾本质啊?”孙苏合完全无法理解茅哥的思维。 “我干嘛要帮她,我们又没什么关系。我只想保护你一个人,其他的人不关我事。” “你,你放你娘的屁!”孙苏合差点要冲上去给他两拳,“为什么会这样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你不是应该有这种兼济天下的精神吗?” “这确实是我潜意识的一部分,但是我有我自己的独立意识,你不要搞错了,我就是我,是茅哥,不要把我等同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孙苏合长叹一口气,双方完全无法相互理解,那么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他要用行动逼茅哥出手。 “杀了我!”孙苏合在心里对着艾丽丝大吼。 艾丽丝心领神会,毫不犹豫地催动一枚风刃,没有半点留手,杀气腾腾地急斩孙苏合的心脏。 一缕虚幻的墨色在孙苏合胸口悄然浮现,风刃斩在上面就如同鸡蛋碰到墙上一样,风刃四分五裂,而那缕墨色却纹丝不动。 “你疯了,你们两个都疯了。”茅哥瞪大眼睛说道:“就没见过你这么爱自己找死的人,真是不可理喻,真是疯子,疯子!” “你还是出手了,真是的,一定要这样子吗?”孙苏合知道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差不多了,要是再接着硬来反而会有反效果,他压住火气好声好气地恳请道:“既然已经出手了,那就帮帮小熊嘛。茅哥你最厉害了,侠义仁心,你最好了……” 茅哥似乎有些意动,可是犹犹豫豫就是不肯松口。 这个时候,另一个孙苏合悄然现身,他拍拍茅哥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要是不肯帮我这一次,我以后就再也不每天进来找你聊天了。” “对不对啊?”他说着对孙苏合使了个眼色。 孙苏合立刻答道:“对对对,茅哥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再也不找你聊天了。” 重重攻势相互叠加终于击中了茅哥的软肋。 “一个骗子,一个疯子,气死我了。就这一回,就帮你这一回。” 孙苏合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另一个自己,不禁有些疑惑:“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就是孙苏合啊。很难理解吗?如果你想真正把握天道行,那么悟透你我之间的关系是必经的一步哦。好好努力吧。” 第二百零三章 老汉儿(2) 孙苏合身上墨色浮动,好像有人擎着一支如椽巨笔在他身旁随意地挥洒。 诗情才气确有独到之威能,茅哥一出手,效果立竿见影,天灾本质带来的压力顿时大减,孙苏合浑身舒畅,就好像一个被压在水下几乎要溺死的人忽然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感到自在。 孙苏合没有工夫沉浸在这愉快的感受之中,他一恢复行动就立刻往小熊身边冲去。 小熊躺在艾丽丝怀里已经奄奄一息,身上绝大部分地方都被可怖的黑色所占据,身体动弹不得,每一次虚弱的呼吸都引起触目惊心的出血。 微弱的绿光在她身上星星点点地流动着,艾丽丝全力施为保护着小熊这得之不易的身体。可是这终究只是扬汤止沸,关键还是在于小熊能不能重新驯服天灾本质。艾丽丝在这上面无力插手,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茅哥能帮小熊一把了。 孙苏合蹲下身来,用自己的双手轻轻握住小熊的双手。 “茅哥,看你的了。”孙苏合在心里说道。 “什么叫看我的,你想偷懒吗?”茅哥不满地说道:“那可不行。这次要做的事情非比寻常,即使是哥哥我也必须全力以赴才可以。哎,哥哥我现在寄人篱下,哎,寄你篱下,我们两个得同心同意往一处努力才能发挥全部力量。” “哦哦,这肯定没问题,我该怎么做?”孙苏合问道。 “我是不能自己离开你的身体的,所以你的意念必须为我在前面引路才行。然后你要随时配合我的行动,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可以给我拖后腿哦。” “我明白了。”孙苏合毫不犹豫地答应,他说完又忍不住补上一句,“茅哥,您老人家,应该不会那个……嗯?” “你以为我是你这个骗子吗?”茅哥哼了一声,“哥哥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出尔反尔。” “啊哈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了。茅哥您真是有德有才,佩服,佩服。”孙苏合赶紧趁这个机会大拍马屁。 茅哥果然大为受用,喜滋滋地说道:“那是当然。” 有这一番保证,孙苏合再无担心。他这段时间在艾丽丝的指导下,对于意念操纵已经颇有几分心得,当下立刻静气凝神,很快感应到了小熊的意念。 刚才短暂地接替艾丽丝主持转生仪式时,孙苏合与小熊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配合无间的微妙默契。不需要多余的沟通和言语,孙苏合的意念在小熊的配合下很快突入了她与天灾本质的战场。 那是一片吞噬一切光亮的无底深渊,深渊的洞口正在不断扩大,纯粹的黑暗疯狂地涌动着,只是看上一眼都令人感到心惊胆寒。一只熊猫孤零零地在洞口的中心沉浮着,黑暗正在一点点地将她拉入深渊深处。 “茅哥,快把小熊拉出来。”孙苏合急忙喊道。 茅哥并没有动手,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不擅长做这个事。” “啊?你不是答应我说……” “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故意不帮你。术业有专攻嘛,我真的不会拉人啊。封印和防御才是我拿手的。” “抱歉抱歉,我急糊涂了。”孙苏合问道:“那你把这个洞口封印起来可以吗?” “我试试。”茅哥说着,一缕缕墨色就往不断扩张的洞口边缘冲去。 就在这时,小熊突然大喊道:“不要啊。” “茅哥,慢着。”孙苏合赶紧叫停。小熊的话不能不听,毕竟她才是最了解天灾本质的人。 “小熊,我们该怎么帮你?”孙苏合大声问道。即使有茅哥的护持,他也不能轻易靠近深渊洞口,只能在相对安全的距离上高声询问。 小熊断断续续艰难地说道:“这孩子……其实很温柔,它只是……太胆小太敏感了,所以才会有这些过激的反应,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安抚住它的,所以……不要强硬地对待它,请对它温柔一点。” 孙苏合没想到小熊居然会这样评价这恐怖的天灾本质。他意识到原来小熊战斗的对象不是天灾本质,而是它的不安和恐惧。多亏小熊及时提醒,不然自己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要做的不是阻止天灾本质,恰恰相反,要做的是要保护它啊。 “茅哥,可以温柔地保护它吗?” 茅哥得意地一笑,“这个好说,哥哥我最讨厌打打杀杀的了,就让我温柔的拥抱它吧。” 外界,小熊身体上的黑色开始被淡薄的墨色所包裹,扩张侵蚀的速度渐渐缓慢下来。墨色显黑,但是两种黑色却截然不同,一者是静寂无言的纯粹黑暗,一者却是沉静温和,有着人间情味的烟火气。 孙苏合全力地配合茅哥,以柔克刚地阻止扩张的洞口,比起强硬的直接封印,这种稍显被动的处理方式反而取得了更好的效果,洞口依然在扩张,但速度已经大大减缓。 得此助力,小熊暂时可以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转而全心全意地安抚因为换了新家而暴躁不安的天灾本质。深渊的洞口由扩张转为停滞,然后慢慢开始收缩。外界,小熊身体上的黑色也也开始逐渐消退。 终于,小熊身上原本气势汹汹已经占据了大半个身体的黑色尽数消失,而深渊的洞口也好不容易缩小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程度。 小熊脱离浮沉的黑暗,充满感激地对着孙苏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孙苏合也笑着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的意念在茅哥的护持下平稳地退了出去。 孙苏合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小熊的双眼,虽然眼中尽是血丝,脸上更是布满道道血痕,但是孙苏合能够感受到小熊眼中充满生气的灵动。 小熊有些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似乎想要说话,可是一口鲜血又先呕出来。 孙苏合吓了一跳,顿时大感紧张,艾丽丝轻轻地拍着小熊的后背笑道:“不用紧张,是喉咙里的淤血。” 小熊咳嗽了几声,喉咙终于舒畅,她努力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控制这陌生的身体,用沙哑的嗓音对着孙苏合唤了一声:“老汉儿。” “啊?”孙苏合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老汉儿。”小熊又努力地重复了一遍。 “恭喜恭喜,白捡了个大闺女,你喜当爹了。”艾丽丝在心里对着孙苏合调侃道。 难道是因为从蛋里出来的,所以有鸟类的习性吗?还是说因为我的“血肉骨”做了引子,所以和我有血缘关系? 虽然孙苏合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能感受到一种温暖的情感正在心中萌芽,他握住小熊的手,用蹩脚的四川话笑着答了一句: “乖娃儿。” 第二百零四章 变革之子(1) 秋天不但是枯萎肃杀的季节,同时也是成熟浓烈的季节,神农洞天的一片橘子林里,金黄色的累累果实在常绿的树叶间争先恐后地窜出头来。慵懒的秋日阳光之中,它们尽展成熟耀目的姿态,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独特的甘熟甜香。 大老爷戴着一顶刻满风霜痕迹的老旧斗笠,像一位老农一样轻轻抚摸着枝头的一只橘子。 他低低地飞在空中,修长的身躯随意地舒展着,头生秀气优雅的珊瑚长角,身披洁白胜雪的细长鳞片,长尾轻扫,四爪踏云,虽然身长不过数米,但却如巍巍大山滚滚长江一样,有着凛然不可直视的威严。这副形象竟与中国传说中的龙一般无二。 狸华老爷、妙虎儿、乐天毕恭毕敬地伏在他身后的地上,以颏触地,自请罪罚。 大老爷虽然用爪子轻轻摩挲着橘子,但目光却飘到了不知何处的远方,他陷入了深沉的思考。过了良久,大老爷微微摇了摇头,随手摘了两个橘子,转身对着伏在地上的一猫、一虎、一狗说道:“起来吧,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都先退下吧。” 妙虎儿和乐天站起身来,大老爷向他们各自递了一个橘子。一虎一狗连连叩谢,然后抱着橘子好像抱着金雕玉刻的无上珍宝一样各自退下。他们知道,这个橘子就意味着大老爷已经不会再惩罚他们这次的失态了。 狸华老爷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大老爷问道:“狸华,还不退下?怎么,你也想要我的橘子吗?” “大老爷,狸华不敢,狸华死罪。”狸华老爷的声音沙哑悲切,当真是生趣全无,一心求死。 大老爷对着他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模样仔细看了半天,这肥猫短短几天竟然瘦成了这个样子,大老爷叹息一声,“是生是死,可不由你,饭也不吃,你想干什么?滚吧,先老老实实呆着,我要杀你,也要杀一个白白胖胖的你。” 狸华老爷再三叩,这才踉踉跄跄歪歪倒倒地一路拖着尾巴出了橘子林。 “这肥猫!”大老爷真不知道该悲还是该怒,他尾巴一甩,拍了个橘子下来,爪子一划一拉,轻松地剥皮取肉,送到嘴里。 “难道小熊真的死了吗?”大老爷嚼着橘子,眉峰紧蹙,“狸华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作假,可是这不可能啊,莫非,莫非那则预言竟是错的?” 狸华老爷一出橘子林,立刻就有一群身着制式黑衣的人类迎了上来。其中一人半跪在地,取出一个金丝楠木的小台子,另一人拿出一个独家定制的蓬松垫子放在上面。 狸华老爷好像行尸走肉一样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群人的动作,但是身体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无意识地趴到了台子上。 两个黑衣人稳稳地抬起小台子,这时另有一个人拿着一台平板电脑过来,俯身对着狸华老爷汇报道:“狸华老爷,这是您的私人邮箱在您不在期间收到的邮件。” 狸华老爷双目放空,充耳不闻。 “狸华老爷,狸华老爷,狸华老爷?”那人试着提高声音连唤了数声。 狸华老爷这才醒过神来,他看也没看一眼,直接说道:“都删了吧。” “都,都删了吗?有几份邮件还是比较重要的。” 狸华老爷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去管什么邮件不邮件的,但是手下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权且扫了一眼邮件列表,可是就这么随意的一瞥,狸华老爷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看到其中一个邮件标题,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非点开看不可的冲动,“我给我自己下了暗示?” 狸华老爷沉默了片刻,指着那封邮件说道:“等一下,你把那封邮件点开我看看。” “是。” 邮件打开之后是一个视频文件,狸华老爷看到屏幕中出现了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人类女孩子。那个小女孩正惬意地啃着一个大苹果,她对着镜头咧嘴一笑,嘴角尽是甘甜的苹果汁水。 明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类小女孩,但是这动作,这神态……狸华老爷顿时看得呆了,一段被他自己封印的记忆在脑海里悄然解封。泪水蓦然奔涌而出,狸华老爷把头埋在垫子里,整个身体都忍不住颤动不止。 他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止住心中的狂喜,恢复了方才失魂落魄了无生趣的模样,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可不能给人看出破绽来。 可是就在这时,大老爷的声音突然从天而降,“狸华,这小姑娘是谁呀?” 一众黑衣人立刻恭恭敬敬地向着天上飞过来的大老爷鞠躬致敬。 唯有狸华老爷一副反应迟钝痴痴傻傻的样子,“啊?哦,大老爷,你在说什么?” “你们先退下,我和狸华有话要说。对了,电脑留下。” “是。”在场的黑衣人立刻干净利落地照办。 大老爷看看电脑里的视频,又看看狸华老爷,尾巴轻轻地在空中扫来扫去,沉思良久,忽然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好你个狸华。” “大,大老爷,你在说什么?”狸华老爷一颗心差点凉透,他这个时候只能拼命装疯卖傻,以求蒙混过去。 “你这肥猫,你吃奶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还想瞒我吗?” “大老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大老爷用爪子揪住狸华老爷的后颈,把他提到眼前,笑眯眯地直接开门见山说道:“这小姑娘就是小熊吧。好好好,太好了。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程度,我真是小觑了你。还有妙虎儿说的那两个人类是谁?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认识这等人物,什么时候带他们来神农洞天看看?我很有兴趣见见他们。” 狸华老爷心中暗叹一声,知道已经瞒不过去,于是哭丧着脸说道:“大老爷,你要罚就罚我吧,都是我的错,小熊,小熊她……” “我什么时候说要惩罚小熊了?” “喵?” “要罚当然是罚你这只肥猫了。”大老爷心情大好,笑着说道。 狸华老爷觉出些奇怪来,他原以为大老爷知道真相后肯定会雷霆震怒,怎么看起来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 “狸华,有些话现在倒是不妨和你说上一说,小熊这孩子,她对于神农洞天的重要性或许比我还要高。” 第二百零五章 变革之子(2) “小熊这孩子,她对于神农洞天的重要性或许比我还要高。” 狸华老爷没想到大老爷对小熊的评价会如此之高,他更加难以理解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因为在狸华老爷的认知中,大老爷就是这个神农洞天的一切,如果没有大老爷,神农洞天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能在这个人类独尊的世界里建立起这么一片“灵”的乐土,这实在是一个天方夜谭的奇迹。大老爷不但拥有高绝的实力,更拥有纵横捭阖的政治手腕和另辟蹊径的经济头脑,因为他,也唯有他可以实现这个奇迹。就神农洞天来说,狸华老爷想象不到有谁可以比大老爷更重要。 “大老爷,我这次是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狸华老爷疑惑不解地说道。 大老爷满怀眷恋地极目远眺,他看着这山,这水,感慨不尽地说道:“狸华,你觉得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多久呢?神农洞天又能够存在多久呢?这个世界的变化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别忘了,仅仅就在七十余年前,所有的人与非人还在世界大战的泥潭里苦苦挣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一百年?人类岂是好相与的,指不定哪一天神农洞天就不复存在了。” “区区人类,只要有大老爷在……”狸华老爷不假思索地说道,可是他说到一半,自己心里也感到难以言说的沉重,一时竟然说不下去。 他顿了好一会儿,这才话锋一转说道:“就算真的发生什么,至不济,我们不争不抢,偏安一隅,那还不行吗?” 大老爷不禁一笑,“你又不是小熊,怎么说出这种不谙世事的话来,这话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人类再精明不过了,最懂得计较得失,把握分寸,只要有大老爷你在……” 大老爷闭上眼睛苦笑着摇了摇头,每摇一下似乎都带着无尽的沉重。 “永远不要低估人类的恶意。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这就是人类的本性,对于同种同族尚且如此,对于我们这些异类,那便更不用说了。” 有风吹过,带着橘子的甜香,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一切慵懒而惬意,但狸华老爷却发自内心地感到浑身一寒,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浅显的道理,只是他从来不去细想,也不愿去想,反正有大老爷在,天塌不下来。可是,现在连大老爷都这么说,难道真有一天…… 大老爷揪着狸华老爷的后颈晃了晃,用另一只爪子把他的嘴角往上一提,“干嘛苦着个脸,我也就随口一说,忧患意识当然要有,但杞人忧天就是愚者所为了。还是说回小熊吧。你觉得那时候我为什么会同意你收留小熊的请求?” “因为大老爷好心。” 大老爷不满地在狸华老爷额头上弹了一下,“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对小熊的态度吗?自从小熊来了这里以后,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推心置腹地抵掌而谈了。如果只是因为好心,我怎么可能收留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天灾十一,呵,要是被二十二局的人知道了,肯定要借机大做文章,届时整个神农洞天的处境都将变得十分难堪。我有时候也想像你一样任性一回,可是没办法,我必须要考虑更多的东西。你是怎么想的,和我说说你的心里话。” 狸华老爷听得心里一酸,既有委屈又有感动,他对大老爷对待小熊的态度确实有不满,有心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干脆把心里长久以来的想法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我以为大老爷收留小熊是为了把她体内的天灾本质变成一件守护神农洞天的武器。所以你们从来也不把她当做一条有自我意识的活生生的生命来看,而是把她当作武器,当作实验品,当做一件东西来对待,我实在是看不惯这一点。” “为了一个不受控制的天灾十一,去冒和二十二局交恶的风险,你觉得有可能吗?退一步说,如果真有一天到了神农洞天生死存亡的时候,有我在,少一个天灾十一,那又何妨?如果我不在,多一个天灾十一,又有何用?”大老爷平平淡淡地随口说来,却是霸气横生。 狸华老爷深深知道大老爷此言没有半点托大,而是事实如此,可是这样一来的话……狸华老爷问道:“大老爷,那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同意收留小熊的?” “因为一则预言。” “预言?” “没错,我见到小熊的第一眼就知道了,那则预言中提到的变革之子就是小熊。一只出生未久的小熊猫,一次懵懵懂懂的失控,简简单单就带走了二十二局总局两位不可一世的队长的性命,更是直接被元元岛列为天灾十一。这孩子身上有着无限的可能性。未来难测,求变方能求存,能为神农洞天带来变革的不是我,而是小熊。所以我才会如此严苛地锤炼她,甚至让她参加那些残酷的实验。不过现在看来,我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了。” 狸华老爷心神俱震,百味交杂,久久不能言语,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大老爷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处置小熊?” “既然她现在已经转生到人类的身体上,那就让她暂时待在人类身边吧。也许顺其自然才是更好的选择,我很期待她的成长,说不定她会成为下一个元元道人。” “元元道人。”狸华老爷问道:“你是说元元岛的那一位?” 大老爷笑了笑,“我知道很有一些“灵”对于元元道人大有微词。他开创了道行理论,由猿猴之躯转生人身,那些“灵”就认为这是最大的背叛,认为他背弃了自己的荣耀去向人类奴颜婢膝地献媚。这种思想太狭隘了。无论是当年的世界大战,还是如今的世界局势,所有的人与非人能够于劫灰战火之中得享这片刻的安宁,元元道人亲手创建的元元岛实在功不可没。而且如果没有他们的居中斡旋,人类对待我们的态度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温和。未来会怎么变化?人与非人将如何相处?这是预言也预测不到的。但是我觉得,或许有一天,小熊不会局限于神农洞天,而是为所有的灵,所有的人与非人带来变革。” 第二百零六章 到她的身边去(1) “喵哈哈,原来大老爷这么看重小熊,哎呀,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真的想杀了她呢。你真是……”狸华老爷捋着胡子笑眯眯地抱怨道。 “你没有误解,那个时候我的确是想杀了小熊。”大老爷说道。 “喵,喵?” “此一时彼一时,在当时的情况下,杀死小熊是风险最低最合理的解决方法。即使再来一次我依然会做同样的决定。” “那预言呢?你不是说小熊是那个什么变革之子吗?”狸华老爷不解地问道。 “预言归预言,如果小熊死了,那就说明这个预言根本不准,还理它做什么。如果预言真的准确的话,就像现在一样,小熊会活得好好的。” 大老爷的话平淡而又残酷,他总是理智地做出最恰当的判断,然后干脆有力地执行到底,即使这个判断意味着残忍,意味着牺牲。 狸华老爷在情感上绝对无法认同大老爷的做法,但是在理智上他能理解大老爷。因为他知道大老爷身上背负着什么。他知道大老爷骨子里有潇洒浪漫的一面,可是眼前的大老爷却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极端理性的功利主义者。 为了大多数的利益,大老爷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少数,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人类独尊的夹缝之中保护住神农洞天这一片灵的乐土。 究竟是牺牲一人以拯救万人,还是每个人的性命都与万人等重,这两种想法和判断没有对错,没有高低,只关乎立场。 狸华老爷难以指责大老爷,但心里始终无法认同,他不愿再聊这个话题,于是说道:“反正小熊现在好好的,嘿,不说这个了。大老爷,那则预言的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呀?我很好奇呢。” “预言的事情,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在这之前,不要问,也不许说,明白吗?” 狸华老爷吐了吐舌头,“明白喵。” “你这肥猫。”大老爷笑着在狸华老爷额头上又弹了一下,然后严肃地问道:“你的那两个人类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两位神通广大的朋友?” 狸华老爷有些尴尬,“我,我也不晓得他们是什么人。” “狸华。”大老爷略略提高了声音。 狸华老爷不禁抖了一抖,赶紧大声喊冤:“大老爷,我可半点都没有瞒你,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他于是把自己和孙苏合相遇之后的事情仔仔细细地给大老爷说了一遍。 大老爷认真地听完,又反复诘问了其中几个细节,他沉思良久之后,忽然哈哈大笑,“我们不该低估人类的恶意,但是,也许也不该低估人类的善意。哈哈,没想到计算再多也比不上你糊里糊涂的乱来,真是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 狸华老爷得意地捋着胡须,“那当然,喵哈哈,要不是我平时老是一不小心爱出昏招,什么事情做不成呀。” “就让小熊暂时留在人类那边吧,这对她的成长会有好处。不过人类的世界对于小熊来说还是太过凶险,你去贴身保护她。还有,备足礼物,帮我向你的两位人类朋友道谢,孙苏合、艾丽丝,不错,告诉他们,我神农洞天欠他们一份大人情。” “大老爷,这礼物应该是库里出吧?” “怎么,你想出吗?拿你那点私房钱充阔我是不介意的。” “别别别,大老爷,我肯定是要备一份礼的,但是我那点钱,就怕坠了我们神农洞天的名头,还是库里出大头比较好嘛。” “滑头。”大老爷笑着提着狸华老爷晃了晃,然后郑重地说道:“不过人类毕竟是人类,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你还是要对那两个人留点心,知道吗?” “知道知道,大老爷,那我先走了。”狸华老爷说着就准备开溜,可是大老爷的爪子却揪住他的后颈一点也不松开。 狸华老爷用爪子捂住双眼,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你就饶我一次吧。” “饶你一次?你想的也太美了。你不会真以为你犯下如此大错以后还能逃脱惩罚吧?” 狸华老爷吐了吐舌头,然后神情一肃,认真地说道:“狸华愿意领罪受罚。” “这还差不多。保护小熊的同时,你要给我完成一桩任务,一年之内做不到,提头来见我。” 狸华老爷不禁缩了缩脖子,“什么任务啊?” “杀一个人。器先生,这个混账胆大包天,居然敢打小熊的主意。都欺到我神农洞天头上来了,一年之内如果不能提他的脑袋来见我,那你就提自己的脑袋过来吧。” 狸华老爷恭声应诺。他心里暗喜,大老爷还是对我好的,这个惩罚根本不算惩罚,就算大老爷不说,我也会去做。那个混帐器先生,给我等着吧。 大老爷看着眼前这只肥猫跃跃欲试的样子,叹了口气,又多提了几句,“杀人的事情可以不用着急,先把你的伤养好吧。不要大意,那个器先生本身就是一流的高手,而且他隶属的“赫斯帕里得斯”这个组织高手如云,据说还有天灾存在,你不要反而被他给收拾了。” 狸华老爷心头一暖,“大老爷,你放心,我知道其中深浅。” “好了,先给我滚去吃顿饱饭,然后就去小熊身边吧,她现在一定很想你。” “大老爷,你对我这么温柔,我还有点不习惯呢。”狸华老爷笑着说道。 “是吗?”大老爷一对凸出来的大眼睛往前一凑,对着狸华老爷上下打量着。 “大大,大老爷,我瞎说的,乱说的,随口说的,您可别在意。”狸华老爷被看得发毛,连忙结结巴巴地说道。 大老爷突然对着狸华老爷一笑,露出了雪白锃亮的牙齿,然后前爪一发力,揪住狸华老爷的后颈像炮弹一样甩了出去。 “滚吧。到她的身边去。” 与此同时,在距离神农洞天千里万里之外的一处小院子里,孙苏合刚刚送了陈建明出门。他手里拿着一张帖子陷入了沉思,二十二局果然又上门来了,态度倒是客气有礼,可是,该告诉他们多少呢? 第二百零七章 到她的身边去(2) 昨天,小熊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之后,孙苏合等人兴奋之余,一个个伤的伤,累的累,都已经到了极限,当下合计了一下,都觉得不能继续在那里久留,还是尽快回到自家小院再说。这个小院在艾丽丝这些日子的布置和经营下,已经成为了魔法构筑的攻防一体的堡垒,只有先回到这里才能安心疗伤修养。 出了那个金属建筑物,外面已经星斗满天,黑暗之中立刻冲出许多人影团团包围过来,来的正是二十二局的人,而且还是虞方平亲自带队。 孙苏合一方早已是强弩之末,当时他们想着不管来人是谁,打是肯定打不过了,干脆来了个虚张声势,视那些人如无物,闲庭信步地自顾自往前走。 双方在紧张而微妙的气氛中对峙着,直到孙苏合认出虞方平来。他于是不慌不忙地过去和虞方平打了个照面,双方寒暄了几句之后,孙苏合一行四人直接大大方方地告辞走人。 虞方平早前得到黄志成提点,还以为孙苏合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再加上今天闹出这么大动静,更加不敢小觑。他是个老成持重的性子,不愿妄启战端,轻易罪于人,干脆好人做到底,派出一队人来,名为护送实为监视地将孙苏合一行送回了家。 至于那个金属建筑物就暂时留在那里,被二十二局的人实际控制。不过那个建筑毕竟是老爷子亲手布置,没有蔡勋如的权限,旁人要想进去那是千难万难,就算进去了,也只能看到一些风格独特的机械而已,最珍贵的两具无垢之体已经没有了。孙苏合当时没有心情和余力去管这些,心里想着就留给二十二局的人慢慢琢磨吧。 回家之后,孙苏合看了新闻,又扫了扫社交网络,这才知道今天这一连串事情闹出了多大动静,他自己心里想想都觉得久久难以平静。 艾丽丝与周轶清那一战倒还好说,虽然打得地动山摇,但毕竟只是一时一地,而且位置偏僻,并没有引起多大影响。 真正让孙苏合惊得半天合不拢嘴的是小熊那一次不经意的失控,他没想到影响范围居然如此之广。该说真不愧是天灾吗?稍微一动就波及到数百个城市,无数的人口,虽然只持续了短短数秒,也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可是那骤然降临的黑暗当仁不让地成为了网络上最火的话题。 至于第二火的话题,孙苏合差点笑出声来,正是周轶清那忽然举办又戛然而止的粉丝见面会。现场晕倒的女粉丝、温柔善良的大偶像,戏剧性十足。孙苏合甚至还在几张照片里看到蔡勋如在一群迷妹中一脸茫然,格格不入的样子。 孙苏合对于二十二局如何处置这类舆情一直很有兴趣。毕竟在他过去二十余年的人生中,他一直和绝大多数的人类一样被彻彻底底地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存在着一个光怪陆离的方外世界,现在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当孙苏合知道这些东西之后,换了一个视角,看到的东西就截然不同了,他很轻易就能看出二十二局的许多手段来。 这次的处理方法和上回处理老爷子那一次大致相同。暗处是利用道术魔法处理善后,篡改记忆,但这只是小规模的辅助性的手段。明面上的手段是集中放出各种刻意编造的假信息。 当声音特别多的时候,真的假的混在一起,就好像一锅煮沸的水,于是所有的声音都变得不再可信,即使是那些最接近真相的最真实的声音,也变成了虚假的一部分。 最后他们再通过一个权威的官方机构抛出相对可信的解释,上一回是地震和地震引起的极端天气,这次则是没有预告的日食。信者恒信,而不信者则会在无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消息里四处碰壁,最后不得不信。 不过这些是针对俗人的处理方法,对于方外之人来说纯粹是掩耳盗铃。孙苏合心里早就有所准备,闹出这么大动静,二十二局肯定会要一个说法,门外负责监视的人从昨晚自己一行人到家之后就没有少过,而且几乎都不掩饰行踪,就这样明明白白地表明态度。 果然,今天陈建明一点也不耽搁地帮虞方平送了帖子过来。孙苏合轻轻拍着手中这张雅致的帖子,光是纸质看起来就珍贵异常价值不菲,而且文字雅训,用一手功力不俗的毛笔字亲手写就,诚意可算十足了。 “什么帖子啊?”艾丽丝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t恤,手上脚上身体上缠满了绷带,一瘸一拐地从楼梯上走下来问道。她不想让陈建明看到自己受伤的情况,所以刚才就没有出面,全由孙苏合来接待。 “哈哈哈,你这样子感觉能直接去演木乃伊归来了。”孙苏合看着艾丽丝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白痴,再笑信不信我把你打成木乃伊。”艾丽丝说着作势要打,可是手一动立刻牵动了身上的伤势,疼得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呲牙咧嘴地骂道:“他奶奶的,那只死老虎,老子再见到她非把她身上的毛一根一根地拔了不可。” 孙苏合好不容易忍住笑意,晃了晃手中的帖子说道:“三天之后,钱厨设宴,怎么样,去不去?” “三天后吗?钱厨,不就是上次办那个霜天峥嵘雅集的地方吗?” “对啊,就是那次。我们本来要去的,半路上不是被画先生给劫了嘛。这次去不去?” 艾丽丝连连摇头,“不去不去,没个好兆头。我的伤三天之内可好不了,宴无好宴,虽然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但还是算了吧。”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二十二局那边总归要给他们一个说法,这次的事情他们是不会轻轻放过的,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们还是要好好商量一个说法出来才行。” “对了,别的不说,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陈建明周轶清的真实身份呢?虽然二十二局未必奈何得了他,但是怎么也能给他找点麻烦,至少可以让他的偶像活动不能继续进行下去。你别告诉我你忘了吧。”艾丽丝有些奇怪地看着孙苏合。 “干嘛?”孙苏合皱了皱眉头,“别拿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人家美女叫你几声主人,你就爱屋及乌连他师傅也轻轻放过?”艾丽丝笑着调侃道。 孙苏合没好气地说道:“白痴,你无不无聊啊,老拿这个开玩笑,很烦诶。” “知道了知道了,看你那花痴的样子,我用脚趾头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又在想花火了?” 孙苏合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我现在就想到她身边去。” 艾丽丝难得看到孙苏合提及花火时居然没有害羞,不禁奇道:“为什么?那两个人和花火有什么关系吗?” 第二百零八章 青萍之末一缕风(1) 孙苏合伸手对准天边的太阳,然后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阳光从指缝间流过,映出一片金黄,而手背的皮肤在亮光之下变得通透起来,隐隐可以看到青色的静脉,以及,身体里流动的暖红暖红的血液。 他说道:“我被周轶清困在那个奇怪的世界里的时候,庄凤语曾经对我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我血里的味道瞒不过她,还有什么“煌家”,什么“琉璃血”……” “难道她说的是花火身上的诅咒?”艾丽丝立刻将两件事情联想到了一起。那天晚上在灵隐山上的事情,孙苏合已经原原本本地和她说过。只是艾丽丝对于花火所说的诅咒没有半点头绪,方外网上也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资料,所以给不了孙苏合什么帮助。 孙苏合点头道:“果然你也是这么想的。我想到这种可能性之后就故意去套庄凤语的话。虽然只套出些只言片语,但也包含了相当重要的信息。依她话里的意思,“煌家”的血脉是某些人为了追求长生不死而改造出来的实验的产物,而身怀这种血脉的人注定要互相残杀至死方休。至于更具体的东西,庄凤语察觉到了我的目的之后再也不肯细说。” 孙苏合说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要是自己当时能再沉得住气一点,说不定还能套出更多话来。他接着说道:“不过这两点已经让我相当确信,她说的绝对和花火大有关系。花火给我展示过她惊人的自愈能力,而且这股力量还能作用于他人,那个时候我被画先生一掌扫过几乎当场毙命,可是没过多少时间,我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居然直接痊愈。你想,这近乎不可思议的力量是不是和“长生”和“不死”这些关键词大有联系?” 孙苏合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沉重的说道:“最关键的是自相残杀不死不休这部分。我仔细想过,花火为什么会修行“斗战”这种时时刻刻游走于死亡边缘的道行,或许在她面前本来就只有“赢”和“死”两条路。” “竟然有这种事情。你可千万别着急胡来啊。”艾丽丝沉吟道:“我稍微想了想,单你说的这两点就有很多可堪推敲的地方。比如说进行这个实验的人或者组织是否还存在?是什么驱使身怀这种血脉的人相互残杀?如果真的不死不休,那血脉如何流传后代呢?像这样的疑问随随便便就能列出十几二十条来。我得提醒你一句,如果不能搞清楚其中具体的规则的话,凭着一时的冲动就贸然行动,说不定反而会弄巧成拙。”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不用担心,我不会乱来的。我之所以没有把周轶清偶像的身份泄露给二十二局就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要他还继续用偶像的身份行动,我们就可以很方便地找到他们,然后交易也好,强来也好,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们把详细的情报吐出来。”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的确,他的修行似乎和偶像活动大有关系,嘿,真他奶奶的想不到还有这种修行方法……”艾丽丝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到万不得已他应该不会轻易放弃这个辛苦经营的偶像身份。可是他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在公共场合出现了吧,你未必能那么容易就找到他。” 孙苏合得意地摇了摇手指,“啧啧啧,太嫩了,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跟你说,我已经加了好多他的粉丝团的群组,你是不知道,那些粉丝,哇,太疯狂了,而且里面真是藏龙卧虎,神通广大的大有人在。周轶清一声咳嗽,他们八百里外就能听到声音,而且瞬间准备好从前期治疗到后期护理的所有东西给他送过去。我真怀疑他们比周轶清自己还要了解周轶清。这等于有千千万万双眼睛帮我盯着周轶清和庄凤语。除非他们人间蒸发,不然迟早给我抓到尾巴。” “哦,那到时候找到他们之后,就由你苏合先生亲自出手大展神威。”艾丽丝学着孙苏合的样子摇着手指说道:“我这个那么嫩的家伙就在旁边给你摇旗呐喊吧。” 孙苏合二话不说直接认怂,搓搓手一脸谄媚地说道:“我错了我错了,马有失蹄人有失言,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计较这些细节了嘛。到时候肯定还得您老人家出手呀。” 艾丽丝勾了勾手指,“滚过来。” 孙苏合老老实实地依言照办,“嘿嘿嘿,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脸,过来。” 孙苏合条件反射地用手捂住两边脸颊,“干,干嘛?” 艾丽丝啪的一声将孙苏合的手打落,强忍着身上的酸疼,捏住孙苏合脸颊上的肉一通蹂躏。“白痴,这么嚣张,很不爽诶。” “我……唔……错了……我……错了……手……手机响了。” 愉快的手机铃声好像伴奏一样响起,艾丽丝随着音乐又捏了一阵这才解气,她随手一招,在一旁充电的手机立刻自动飞到她的手里。 “没见过的号码,是谁?” 艾丽丝刚刚按下通话键,话筒里立刻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喊,差点把艾丽丝耳朵震聋。 “小熊喵……” 艾丽丝按了免提,把手机足足举到一尺开外,这才说道:“哇,猫咪老爷,我的耳朵差点被你给弄坏了,我挂了哦。” 狸华老爷赶紧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喵不不,喵别别,老爷我轻点说嘛。轻轻的,轻轻的,小熊呢?小熊怎么样?” “放心吧,小熊现在很好。不过身体还是受了些伤,也有些不稳定……” “没事吧?小熊没事吧?”狸华老爷焦急地打断道。 艾丽丝笑着安抚他,“没事啦,你不要着急嘛。只要好好休息调养就没有问题了。倒是你自己没有问题吗?” “那就好,那就好。老爷我嘛,我是谁?肯定没问题呀。快让我跟小熊说说话。” “小熊吃完东西又睡下了,还是不要把她叫醒吧,迟点她醒了我再叫她打电话给你,你接电话方便吗?还是这个号码?” 狸华老爷赶紧说道:“让她睡吧,让她睡吧,千万不要打扰她。也不用给我打电话了,我就在路上,你们现在在哪里?在那个小院子吗?” “你倒是蛮潇洒的嘛,我还以为你被那只臭老虎叼回去怎么也要吃点苦头呢。”艾丽丝笑着说道:“我们就在老地方的院子里。不过现在外面挤满了二十二局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烦死了。” “二十二局?哦,我明白了。”狸华老爷胸有成竹地说道:“不用担心,老爷我自有妙计,三两句话就能把他们都打发了。” 第二百零九章 青萍之末一缕风(2) “狸华老爷你有什么妙计啊?快点说来我们洗耳恭听。这次小熊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不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说法,他们恐怕没那么容易轻轻放过。”孙苏合揉着通红的脸颊含混不清地说道。 “简单,管他要什么说法,你就全部全部全部都推到我们神农洞天头上。就让二十二局去和我们神农洞天的大老爷扯皮吧。喵哈哈哈,老爷我真是太聪明了。”狸华老爷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有些不满地说道:“臭小子女娃娃,你们两个还不快夸夸老爷我,我自己在这里笑很尴尬喵。” 艾丽丝和孙苏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憋笑憋得肚子疼。这狸华老爷还真是个妙人,不,应该说是妙猫。 孙苏合好不容易把满腔的笑意暂时咽了下去,然后鼓着掌用机器人一般的语调说道:“哦,哦,哦,狸华老爷好厉害哦。” 狸华老爷似乎完全没有听出孙苏合话里调侃的意思,满意地说道:“嗯,这还差不多嘛。” “可是,真的能行吗?”孙苏合问道:“你把小熊带出来不是已经成了神农洞天的叛徒了吗?为什么你被抓回去之后反而好像活得很滋润的样子?你的大老爷会为我们的事情背书?” “咳咳,”狸华老爷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自吹自擂道:“老爷我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痛陈利害,剖明道理,随随便便就把大老爷说服了。他还要谢谢我呢。我说:不用不用,小事,小事而已。喵哈哈,二十二局那边他肯定会帮我们处理好的。能不能行得通,我不多说,你们一试就知。好了,等老爷我到了再说吧,我的飞机要起飞了。” 虽然狸华老爷十句话里面可能有十一句是在吹牛,不过他说的这个“妙计”应该不是假的。原本还觉得有些头疼的问题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解决了,艾丽丝和孙苏合都觉得一阵轻松。 秋天的午后,阳光正好,孙苏合拖了两把藤椅到院子里,他躺下来闭目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抚遍全身的惬意。艾丽丝泡了两杯热茶,递给孙苏合一杯,自己在另一张藤椅上躺下。 孙苏合品了一口温热的茶汤,只觉得口齿留香,回味甘醇,浑身上下都为之一爽。艾丽丝在茶道上的造诣真是没话说,随便泡一泡都能给人琼浆玉液一般的享受。秋风带着一丝暖意轻轻拂过,似有花香从远方乘风而来,茶香醉人,花香淡淡,两者相得益彰。孙苏合忍不住叹了一声:“真好啊。” 艾丽丝也躺在藤椅上惬意地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她眼睛微阖,双脚随意晃荡着,轻轻说道:“好好享受吧,明天开始可就没这么惬意了。既然你已经初步掌握了天道行的力量,那么下一步的魔法修行也该提上日程了。最好有点心理准备哦,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是,师傅!”孙苏合毫不犹豫地认真答道。这些日子屡屡周旋于高手之间,虽然多次凭着自己的智谋和运气化险为夷,但是孙苏合同时也深切地感受到了自身的无力。比起面对强敌时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和悔恨,修行的辛苦算得了什么? “好不好稍微透露一下修行的规划?”孙苏合问道。 “首先肯定要做到能放能收吧。你现在这样,要是没有我在,还没等你真正催动“剑胆”,自己先要承受不住咯。我会先从法杖的应用教起,对于你这样的新手来说,法杖是帮你掌控力量的最好帮手。等你能够做到挥洒自如之后,马上就可以进入实战的训练。之前不是说过嘛,我会以你的天道行为基础,为你设计了一套量身定做的魔法。现在已经差不多有一个雏形了。到时候就在实战中学习吧。诶嘿嘿……”艾丽丝说着说着突然阴阴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也没什么啦。就是感觉到时候我可以玩得很爽的样子。” “哦。”孙苏合一时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哦,对了。”孙苏合突然想了起来,“你可别忘了程子瞳的事情。你还得去相亲呢,哈哈哈。” “笑个屁。”艾丽丝比了个鬼脸,“再笑你自己去。人家是来求你苏合先生帮忙的好吗?又不是来求我帮忙的。” “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你和他们胡说八道,让他们以为我很厉害的样子,搞得我跟个沽名钓誉的骗子一样。” “拜托,什么叫搞得像个骗子一样,你本来就是个大骗子嘛。我可没有胡说八道,他们都是根据自己的亲眼所见做出判断的好吗。嘿嘿,我只是稍微帮忙引导了一下而已。说起来老蔡好像也被你骗得够呛。我看他对你比对我还要尊重呢。哈哈哈,笑死我了。” 孙苏合撇了撇嘴,“哎,烦死了,我有什么办法?跟他们实话实说他们也不相信。对了,老蔡呢?怎么今天都没见到他?” “我让他帮忙办事去了。就是小橙子那个事,我可没忘记。我让老蔡代表我们的皮包公司“太阳爱丽丝集团”去和小橙子妈妈的公司接触了。到时候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混进他们的联谊会,说不定还能做个特别来宾什么的。然后和她妈妈混熟之后就可以进入那个什么“基达山静修会”。邪教,呵,我还蛮好奇的呢。” “嗯,那就好。”孙苏合放心地伸了个懒腰。既然艾丽丝出手,区区一个在俗人中发展的邪教,那还不是十拿九稳。 一阵秋风拂过小院,吹动着院中的草木沙沙作响。 孙苏合不禁想起这两天的经历,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狂飙的飓风往往起源于萍草上飞旋的一缕轻风。自己只是去买个苹果而已,没想到竟会遇到小熊,更没想到会有之后那一番惊心动魄的经历。 他品着手中的一杯清茶,心里默默的想着,短期的规划大致明了,虽然忧心花火的情况,但暂时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慢慢等待了。这段时间估计会平平稳稳地度过吧。虽然孙苏合不讨厌有挑战有刺激的生活,甚至还挺享受,但是刚刚经历了小熊这一连串波起云涌,动极思静,安安稳稳地修行一段时间好像也很不错。 唯一可虑的大概就是那个什么基达山邪教了,这会是起于青萍之末的一缕风吗?应该不会吧。孙苏合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是不是被这两天的事情弄得有些太过敏感了,杞人忧天可不好,区区一个邪教而已,能掀起什么狂风? 第二百一十章 死生寻常事(1) 翠竹成荫,林木葱茏,天空中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山间林间浓雾氤氲,一眼望去,飘飘渺渺恍如仙境。在这清幽的山间,一处私人避暑别墅不显山不露水地藏于一片竹林之中。 别墅二层的一间房间里,庄凤语双目微阖地躺在床上,她面色苍白虚弱无力,虽然容貌看上去依然和往常一样秀美动人,但是眉宇之间却笼罩着沉沉的暮气,似乎老态龙钟命不久矣。 在她的胸口,无数不断跳动的数字构成了一根无形无相的锁链,每一次跳动都无情地削减着她的寿命。 南华子坐在床边闭目凝神。锁链的另一端正扎在他的胸口。无数微弱的白色光团从虚空中浮现,悄然聚集到他的身上。他一呼一吸,白光也随之微微颤动逐渐凝实起来。 可是忽然,所有白色光团齐齐一颤,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瞬间消失无踪。南华子长叹一声睁开了双眼。腹部的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面上尽是难以掩饰的萎靡和疲惫,南华子胡子拉渣,眼袋深深,哪里还有那个青春俊美的偶像模样。 “师傅,你的心不静。”庄凤语艰难地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含混不清中气全无,好像梦中的呓语,对于她的身体状况来说,发声说话已经是十分艰巨的挑战。 “为师如何静得下来!”南华子伸手轻轻地为庄凤语拨正额上几缕凌乱的发丝,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滋味难言。 那天那一战,南华子本来已经准备好拼却一死让庄凤语可以安然逃脱。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了何等程度。孙苏合虽然没有直接将他斩杀,但是那一剑却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南华子本就与这具身体不合,再加上连续几次使用超越身体极限的招式,身体早就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被孙苏合犀利无匹的剑气斩中以后,身体的崩溃直接一发而不可收拾。 后来孙苏合放他和庄凤语离开,南华子虽然暂时逃得性命,但身体的状况却更加恶化,几乎已是必死的局面。 就在那时,庄凤语毫不犹豫地对南华子使用了自己的道行“雪泥飞鸿”。这门性质奇特的道行根据具体状况的不同可以成为攻击的杀招,可以成为防守的利器,也可以强制性地为必死之人延寿。 庄凤语毫不吝惜地挥霍着自己的寿命,每过一秒钟,她的寿命就会削减一个小时,而南华子的寿命则会增加一分钟。这段增加的寿命是强制固定的,换言之,只要南华子还有一口气在,那么在中了“雪泥飞鸿”之后,无论他伤得多重,在庄凤语寿终正寝之前他都不会死。 有了这样一段宝贵的时间,南华子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将这具身体从崩溃的边缘挽救回来。现在的他虽然伤口未愈,状态全无,但是只要休息调养一段时间就全无大碍了。 可是,他不像孙苏合一样拥有正好克制“雪泥飞鸿”的“剑胆”,可以直接一剑斩断锁链。他有方法可以解除“雪泥飞鸿”,但那个方法要求甚高,不是他这个状态下可以做到的。南华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庄凤语的寿命像飞流直下的瀑布一样不断消失,直至倾泻一空。 此时距离当日那一战已经过了七天,庄凤语的生命随时可能画下句号。 “师傅,你其实……不必……特意过来……陪我。你的心……很乱。”庄凤语断断续续地说道。 南华子只是望着庄凤语,并不答她。 “既然……静不下心来,就陪我……说说话……好吗?” “好。”南华子答了一声好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件事来,于是立刻默念法咒,右手掐了个指诀凌空虚划。随着他指尖划过,空中留下一道道纯白的光痕。南华子一点一顿,指诀一收,这些光痕游走交错结成一道半透明的符箓,然后符箓微微一震,化作点点流光落到了庄凤语身上。 透过这道符箓,庄凤语不必直接开口,心念一动就能发出声音。南华子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想到自己至少可以让庄凤语说得轻松一些。 “师傅,你为什么对我的寿命这么执着呢?我们修行的不就是生死如戏的意境吗?人生一场大梦,死生寻常事尔。你平时这样教我的,自己却做不到。你这个样子真的很难看诶。” “为师,为师……”南华子一脸愁苦地叹了口气,“生死如戏,凤语子,为师不如你。” “师傅你也不要丧气嘛。我已经死过几次了,所以才一点都不怕。你不要这么难过,这一次也就和以前一样,以前都活过来了,这次也会活过来吧。” “嗯。” “师傅,书房的桌上有我为你整理的资料。如果我没有活过来的话,你就没有经纪人了。那些资料会告诉你该怎么安排工作,怎么找一个合适的新的经纪人。” “你要是不活过来,为师就不做那什么劳什子偶像。” “那可不行,这么好的修行方法,我好不容易才想到的。其实经纪人的工作很简单的,我不在你也可以做好,你听我说……” 庄凤语絮絮叨叨地不断说着,甚至有些颠来倒去,罗里啰嗦。南华子没有丝毫不耐,他握着庄凤语的手默默听着,把每一字每一句都牢牢记在心中。 庄凤语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她洒然笑道,“师傅,差不多了,帮我掷个硬币看看兆头吧。” “嗯。”南华子为庄凤语取下她脖子上的项链,棕色的细绳上挂着一枚古旧的硬币,硬币一面浮雕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另一面则是一座寒气逼人的冰山。 “师傅,虽然我没有修行“运道”,但是我总能猜中火的一面。” 南华子将硬币从细绳上取下往上一抛。冰山与火焰在空中交替旋转着,然后笔直地落了下来。 南华子啪地一声用右手盖住左手手背。 “朝上是火。”庄凤语说道。 南华子微微揭开右手看了一眼,又立刻盖了回去,他笑容满面地说道:“你又猜中了。” “我就说吧。”庄凤语笑着吟道:“人生一场大梦,死生寻常事尔。” 话音刚落,声音犹未散去,气息却已然消失,庄凤语寿终正寝,一笑而逝。 第二百一十一章 死生寻常事(2) 庄凤语风中残烛般的生命骤然熄灭,锁链上不断跳动的数字亦同时凝结。南华子感受到连接两人的锁链以决绝的方式崩溃消失,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 他咬着牙齿,拼命调动脸上的肌肉,尽管看上去比哭还难看,但是他用尽全力终于让自己保持了一个嘴角上扬的模样,“还没结束呢,这才刚刚开始。” 南华子掀开右手又看了一遍手背上的硬币。 “只是抛来玩玩而已。”他说着拼命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又说了一遍,“只是抛来玩玩而已。”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南华子收起硬币,又帮庄凤语理了理发梢。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守在庄凤语身边,他要做的是静静的等待,他能做的也只有静静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如此迅速,而又如此漫长,南华子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庄凤语的身体逐渐失去温度。尽管他知道这根本无关紧要毫无意义,但是一颗心还是不自觉地揪紧。 他无数次地悔恨自己的自大轻敌和鲁莽愚蠢,呆在这个地方,每一秒钟都是锥心的折磨。可是不在这里,又能去哪儿呢?悔恨如影随形,他根本逃无可逃。 日落,日升,山间又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叫人心烦。雨后,雾气越发浓重,房间里也开始潮得凝出点点水滴。 南华子好像一座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他依然笑着,可是一颗心却沉到了海底。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过程,可是他也知道这一次的时间已经过得太久了。难道?他不愿去想那个难道。他依然静静地坐着,笑着,等待着。 就在这时,南华子忽然感受到一股骤然勃发的灼热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空气中湿润的水汽好像遇到了天敌一样迅速消退,南华子瞬间屏住呼吸,猛然睁大双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庄凤语。 一团火焰突然出现在毫无生命特征的冰冷身体之中,然后以近乎癫狂的姿态熊熊燃烧,吞噬一切血肉筋骨,由内而外地席卷全身。 这火焰如同鲜血一般赤红,又有着琉璃一般的通透,似有似无,亦真亦幻。床单被褥很快被卷入火焰之中,火焰愈燃愈烈,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木床,房间,最后连整座别墅都陷入熊熊燃烧的奇异烈火之中。 南华子不断退后,但始终默默地守护在火焰边缘,他既不干扰也不远离,静静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如血的火焰以远超常理的速度迅速将整座别墅连同其中的一切通通焚毁殆尽。它并没有再度往外延伸,只是在原来别墅所在的位置留下了厚厚的灰烬。 南华子紧张地注视着,当最后一缕火焰也燃烧完毕之后,灰烬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尽管只是轻轻的一声,落在南华子耳里却如同惊雷炸响。他几步抢入灰烬之中,伸手一拂,狂风骤起。 灰烬迅速在风中散开,中间露出了一个不着寸缕的女子,那模样不是庄凤语又是何人? 温热的身体因为山间的湿冷而微微发抖,生命之火奇迹般地重新在庄凤语身上燃起。 “凤语子!”南华子大喜地喊道。 庄凤语满面通红地缩着身子,支支吾吾地说道:“笨蛋师傅,衣服,快给我衣服,人家很害羞啊。” “哦,哦哦,衣服……”南华子一时手足无措,“衣服都在别墅里一起被烧掉了。” “我不管,衣服!衣服!” 南华子想过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庄凤语穿上,可是他自己也只穿了一件衬衫,一条裤子,要是都脱下来,那情况就变得更加糟糕了。 “你你,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买。” 南华子说完就要往山下冲去,庄凤语赶紧叫住他,“笨蛋师傅,我早知道你靠不住。左边林子里有个小木屋,我在那里屯了一些备用的衣服和食物,你快去帮我拿过来。” “好好好,我马上帮你拿过来。” 南华子风一样冲进林子,很快抱了一大堆食物和衣服回来。 庄凤语穿上衣服打了个喷嚏,不满地说道:“我都感冒了。师傅,我死了之后你都在干什么啊?也不把吃的穿的拿到安全的地方。要不是我早有准备现在就冻死饿死了。你是以为我彻底死了吧。” “我,我没干什么。我忘记了。我又没有经验,对吧,哪知道你会把整个别墅都烧了。”南华子支支吾吾地说道,他哪里肯告诉庄凤语自己什么都没做就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骗人,你肯定以为我死了,其实那个时候朝上的是冰山吧。” “就是火啊。” “你那个时候笑得那么奇怪,是火才怪呢。只是个玩笑的兆头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师傅,你这个心境可不行,这样下去我感觉我马上就要超过你了。” “超过就超过吧。”南华子笑道。他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连自己的生死都可以看淡,为什么却看不淡徒弟的生死呢? 庄凤语稍微动动手脚,立刻感到浑身无力眼冒金星,身体好像磨合不良的机器一样咯吱作响。 “师傅我饿了。” 南华子赶紧撕开一块巧克力递了过去,两人席地而坐,开始对着一大堆准备好的超高热量食物大吃特吃。 “二分之一的概率,又被我赌中了,我看我干脆转修“运道”的法门算了。”庄凤语一边把一大块芝士蛋糕摁进嘴里,一边笑呵呵地说道。 “哦,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你还说我心境不行,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对我用“雪泥飞鸿”,哈,你怕我死吧,你这心境也不行。”南华子一下子想起了这一点,不禁大感得意,喜笑颜开地差点要给自己鼓个掌。 庄凤语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师傅跟徒弟比,好厚的脸皮哦,真不知羞。” 南华子尴尬地笑了笑,“这个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为师也有不如你的地方,咱们切磋琢磨嘛。” 第二百一十二章 虎视眈眈 寿司、沙拉、炸鸡、烤鱼……各式各样的食物大包小包地挂在南华子身上,几乎要把他淹没在大大小小的包装袋中。 “你要的那家巧克力已经卖完了,我帮你买了另一个牌子的,你看可以吗?”南华子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地调换着姿势,好不容易才带着满身的包装袋挤进了酒店房间的门。 这里是离南华子的私人避暑别墅不远的一个休闲度假村。庄凤语在吃下大量准备好的高热量食物后身体总算能够稍微负担一下短距离的行动。南华子立刻带着她到了这边的酒店房间。他们虽然状态全无,一身实力跌至低谷中的低谷,但是要瞒过几个俗人那还是轻而易举。 庄凤语的身体虽然在火焰中重生,但是要想真正恢复正常还需要海量的食物来为她提供必须的能量和各种营养物质。 她坐在房间中央像一个黑洞一样不断地吞噬着各种各样的食物,身体贪婪地吸收着能量和营养,然后再去卫生间将代谢产物从身体上清除出去。这个过程不断地重复,重复,重复,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天。 南华子一脚踢开堆满地面的包装袋,将刚买到的食物放到了庄凤语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 “已经卖完了吗?诶,师傅你买的这个牌子的巧克力不太合我口味啊。算了,算了,吃吧。”庄凤语一边说着,一边双手一刻不停地将酸奶、将巧克力、将蔬菜沙拉狠狠地压进嘴里。 “你感觉怎么样?这个度假村里的食物已经快被我买完,要不是我使了点手段,说不定都要引起骚动了。”南华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喘了口粗气,疲惫地在床上坐下,腹部的伤口始终在隐隐作痛,他已经好久没有试过这样狼狈了。 “勉强算是……算是……六分饱吧,总算有点力气了。”庄凤语满嘴食物含混不清地说道。 “六分饱?”南华子有些讶异地看了庄凤语一眼,然后低低地“哦”了一声。 庄凤语忽然放下手中的食物,直直地看着南华子问道:“师傅,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是人类是个怪物?” “不会。”南华子随口答道。 “是吗?” 南华子沉吟了一会儿,看着几乎把房间堆满的食物包装袋说道:“说实话,确实不太像人类。” “哦。”庄凤语的声音中有一份难以掩饰的失落。 “怪物不好吗?”南华子笑道:“我们不是人类,也不应该做人类,我们应该是神,是立于人与灵之上的神。如果你是怪物,那我也是怪物。为师是大怪物,你是小怪物,不好吗?” “不好。”难以掩饰的失落化为难以掩饰的笑意,庄凤语抓起一块寿司塞进嘴里,“我不要做小怪物,我还是做你的经纪人吧。笨蛋师傅。我要是死了真不知道你该怎么办。不过现在我回来了,你也不用找新的经纪人了。” “经纪人吗?可是为师这个偶像多半做不下去了。”南华子想了想,既感到惋惜,又有几分解脱,心情实在复杂难言。 当偶像的修行方式比起过去开宗立派利用宗教吸引信仰的老路子效率高得太多了,可是,也实在是太羞耻了。 南华子想起孙苏合笑着说看过自己的综艺节目,还有艾丽丝当面说出自己表演过的弱智台词,他现在一想起来还觉得羞愤难耐,自己一辈子没觉得这么丢脸过,那两个混蛋! “为什么,师傅你又不想干了吗?哎,你每天都说不想干了,结果还不是当了两年偶像了。” “不是,这回不一样,周轶清这个身份已经被竹林那帮人知道了,他们只要把这个消息放出去,无论是二十二局还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立刻就会找上门来,哪还能做那劳什子偶像。”南华子很清楚,偶像这个行当虽然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其实也脆弱得很,不用说国家机器的介入,稍微有点权力的俗人都能让偶像一夜之间就被封杀。 “可是,我看这几天都很正常,经纪公司那边天天监控着热度和舆情,一切都正常。他们似乎没有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我也搞不懂那帮人的心思。”南华子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孙苏合等人的行动每每出人意表,和他过去打过交道的所有方外之人都大有不同。商人?呵,现在想来那只是个笑话而已,那伙人究竟是什么人? “或许他们另有所图,或许他们早就布好陷阱在等我入瓮。总之保险起见,偶像这边的活动暂时还是先冻结吧。”南华子决定还是慎重为上。 “偶像活动停止的话,粉丝的狂热也会逐渐消退,那师傅你要恢复昔日的实力岂不是又要等到不知何年何月了。好不容易拥有了那么高的人气,那么多的粉丝,就这样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或许我们可以和那帮人谈一谈?你还记得我说过的“琉璃血”的事吗?他们是有求于我的。” 南华子摆摆手,“这事不急。那帮人的实力非同小可,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去和他们谈条件根本是羊入虎口。” “师傅,你怎么看起来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你已经想好什么计划了吗?”庄凤语问道。 南华子哈哈笑道:“知我者,凤语子也。为师收到一则消息,有一位为师的老朋友也来了这个城市。” “老朋友?”庄凤语感到南华子说到老朋友三个字时的语气有些古怪。 “没错,盖瑞·佛洛登伯格,汉学家,教授,访问学者,哼,他瞒得过旁人还瞒得过我吗?有这个家伙出现的地方必定有“正典”的踪迹。” “正典,是那个正典?”庄凤语惊讶地问道。 “就是那个正典,不过,估计也就是些蛛丝马迹而已。但是无论如何,肯定有人正在这个城市里发展秘密宗教收集信仰,而且规模还不小。这份成果就由我来笑纳吧。到时候我就可以恢复部分实力,也有本钱可以和竹林那帮人谈上一谈了。” 南华子好像一只饥肠辘辘的老虎正眼放绿光地谈论着盘中的肥肉。 第二百一十三章 奶爸 “小熊,洗好了吗?” 孙苏合往浴室方向看了一眼,浴室门豁然大开,走廊里到处都是水迹,他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还是感到一阵头疼。孙苏合叹了口气,赶紧冲进像刚打过仗一样的浴室里,抱起一堆衣服和毛巾顺着水迹往客厅跑去。 小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随意地裹了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答滴答地淌水。她正拿着一个游戏手柄,身子左摇右晃,全神贯注地操纵着电视屏幕里的一辆红色赛车。 狸华老爷坐在小熊旁边,一个游戏手柄飞在他的面前,在念力的操纵下噼里啪啦地乱响。猫咪头像的蓝色赛车正在和小熊的红色赛车拼命地你追我赶。 “快别打游戏了,头发也不吹,衣服也不穿,等下感冒了就麻烦了。”孙苏合一张口就是一段经典的老妈式台词,他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些天好像不知不觉地活成了一个全职奶爸。 孙苏合最近的生活除了每天在艾丽丝的指导下进行辛苦的修行之外,剩余的时间基本都围着小熊在转。 小熊虽然成功转生,但是人类身体和熊猫身体的巨大差异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孙苏合不得不像对待蹒跚学步的小婴儿一样,每天辛苦地陪她复健,帮助她学会如何使用人类的身体。 除了这点以外,小熊还是个完全没有任何生活常识的人。孙苏合还记得她第一次自己洗澡的时候,那天艾丽丝不在,小熊自告奋勇地说可以自己洗,结果差点把整个浴室给拆了。孙苏合只能从最微不足道的细节开始,每天念念叨叨啰啰嗦嗦,一点一滴不厌其烦地教她人类的生活常识。 “winnerred!”(胜者是红色方) 伴随着激情的音乐,电视屏幕上跳出了大大的红字。 “老爷你好瓜哦,瓜得要命!” 小熊激动地双手一甩,连身上的浴巾都掉到了地上。 孙苏合赶紧无奈地冲过去用毛巾重新给她裹上,然后伺候这位小祖宗穿上衣服,再帮她把头发慢慢擦干。 狸华老爷颓然瘫坐在沙发上,“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赢了。这个手柄太滑了。我本来已经赢了,结果手柄太滑,又出了昏招。” “老爷,你不是念力操控手柄的吗?怎么会滑呢?”小熊问道。 “这个,这个,啊对了,都怪小苏合,刚才突然跑出来吓了老爷我一跳,就把我给弄输了。” “你还好意思说。”孙苏合没好气地在这肥猫屁股上拍了一下,“狸华老爷,你要是再整天带着小熊玩游戏,我就把你赶出去了。” 孙苏合原本还指望狸华老爷来了之后可以帮他一起照顾小熊,多少分担一点压力,没想到这只肥猫整天游手好闲,吃吃睡睡,最近又突然迷上了主机游戏,还整天拉着小熊一起玩,美其名曰:锻炼手指,促进身体磨合。 说起来还有件好笑的事情,狸华老爷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堆礼物过来,其中压箱底的礼物正是一件一次性的“诗情兵器”。他当时得意洋洋地好一阵吹嘘,说这是神农洞天的最尖端产品,多么珍贵,多么难得,简直天上有地上无。 结果孙苏合仔细一看,那不就是竹林商社用王禹玉的《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制造的产品吗?他悄悄问蔡勋如,蔡勋如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卖出去的,只说没和神农洞天交易过诗情兵器,狸华老爷那一件应该是神农洞天辗转从别人手中得到的。 孙苏合当时玩心一起,哄着逗着,等到狸华老爷牛皮吹到最大的时候,轻飘飘几句话把它直接戳破。 “你牛!”狸华老爷留下这句话后当场拂袖而去,呃,拂爪而去。至于后来吃饭的时候突然出现,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摇着尾巴吃得最多的那只肥猫就不知道是谁了。 这一老一少,没一个省心的。 “老爷我就不走,小苏合,你能奈我何?”狸华老爷趾高气昂地把头一仰,用毛茸茸的下巴对着孙苏合。 “老汉儿,不要赶老爷走嘛。”小熊抱着孙苏合的手蹭了蹭,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 孙苏合趁机伸手挠了挠狸华老爷的下巴,然后帮小熊拽直衣角,擦干头发,微微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哎,我想生气都生气不起来了。记得不要玩得太晚,早点睡觉好吗?” “好!” “再来再来,老爷我这次一定赢你。” 孙苏合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帮他们倒了两杯牛奶,然后擦干走廊上的水迹,整理好一团混乱的浴室,帮小熊铺好床铺,最后像一滩泥一样趴到书房的沙发上。 “我都在干些什么呀。”孙苏合无力地说着。 艾丽丝笑着放下手中的一本小册子,摸了摸孙苏合的脑袋,“好啦,乖啦,知道你辛苦了。既然小熊叫你一声老汉儿,那你这当爹的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嘛。” “你倒好,最近都不怎么帮忙了。”孙苏合随口埋怨道。 “因为我实在很忙啊。不但要指导你的修行,还要帮小橙子对付那个狗屁基达山静修会。” “那你入会了没有啊?” “没有啊。” “哇,搞半天你都没入会啊。快点弄完来帮我照顾小熊嘛。” 艾丽丝拿起桌上的一本小册子在孙苏合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说得容易,哪有那么简单啊。而且你不要小看这个基达山静修会,我发现这里面还真有点门道。” “哦,怎么说?”孙苏合顿时来了兴趣,既然艾丽丝说有点门道,那这事情恐怕真的不简单,他问道:“难道这背后有方外势力?” “估计是有。不过我说的不简单不是指这个,而是这个基达山静修会本身。它的教义、它的发展模式,它的组织控制和思想控制,我越看越觉得可怕。如果是不知内情的普通人被它盯上,几乎很难逃离魔爪。因为根本不需要超凡力量的介入,它本身的这一套模式就可以将人彻底洗脑控制。” 孙苏合一下子坐了起来,他大感好奇,“还有这种事?快仔细和我说说。” 第二百一十四章 当我们谈论邪教时我们在谈论什么(1) 艾丽丝把那本小册子递给孙苏合,“这是小橙子悄悄从她妈妈那里偷出来给我的密传经书。我仔细翻过一遍,手段真的挺高明的。” “那么厉害?我看看。” 孙苏合接过那本小册子,只觉得入手有些沉重,随便哗啦啦地一翻,纸张挺括,手感极佳,别的不说,光是这原材料就是下了本钱的高级货。 再看它的装帧设计,走的是简洁庄重的风格,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是各种细节上却下足了功夫,做得十分精致典雅,就算不看内容,光是拿在手上就有一种庄严肃穆的味道。 孙苏合印象中的邪教总是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张牙舞爪地挥着粗制滥造的几页宣传纸,拼命对人说信我信我信我。而这个基达山静修会,光从这本小册子来看,倒是有些沉稳大气的风度。 翻开第一页,孙苏合随便扫了几眼,“这个内容,这个遣词造句,这是披了基督教的皮吗?” 艾丽丝微一点头,“没错,基本的教义是以基督教的那一套为基础,辅以佛教的禅修入定,印度瑜伽的姿势引导,还有一些似通非通的前沿科学理论,比如量子力学,比如弦理论。” “量子力学?哈哈。”孙苏合不禁失笑,他知道好多装神弄鬼的人最爱谈的就是量子力学,因为听起来就很尖端很唬人,而且就算说错了也不用担心被发现,因为大部分的人根本听不懂。 往往这类人还爱说什么“科学家努力了半天,终于爬到山顶,却发现哲学家早已经在那里等他了”。这里的“哲学家”也经常换成神,教主、佛之类的名词。 实际上,爱说这种话的人往往既不懂哲学,又不懂科学。 “别笑,你往后翻看看。”艾丽丝说道。 孙苏合直接从后面翻起,随便挑了一页一看,顿时轻咦了一声。 艾丽丝说道:“你是不是以为它是那种连最最简单的受力分析都不懂,不知道从哪里看了几个专业名词就在那里想当然地瞎编胡扯的类型?不是的,没那么简单。” “你注意他的行文风格,这部分明显是受过专业学术训练的人写的。我虽然不懂量子力学,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它在理论部分的论证过程十分严谨,不管内容是对是错,至少在逻辑上它做到了完美自洽。这对于非专业人士来说十分具有迷惑性。即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如果不是相关的专业人士,说不定反而更容易被它欺骗。”艾丽丝着重指出了其中几处文字,孙苏合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邪教也来搞科学,这还真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有种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感觉。” 艾丽丝取来纸笔,对着孙苏合边写边画地讲解道:“不止如此哦,他的整个教义理论的构筑可以说十分高明。首先是以基督教这样在全世界都有极大影响力的老牌传统宗教的教义为基础,而且直接抛弃了其中相对有争议的内容,只拮取其中关于善、关于爱、关于和平等等最符合主流期待,最契合普遍价值观的教义。这一点可以极大地消除被传教者的戒心,即使你不相信,你也不会对它产生反感。” “然后是静修,它以基达山静修会为名,理所当然的,这个所谓的“静修”就是它教义中另一个核心的部分。” 艾丽丝在纸上写下大大的“静修”两个字,然后画出两个分支“冥想”、“姿势”。她说道:“根据小橙子告诉我的所见所闻,还有这本册子里的内容,我猜测这个所谓的静修是佛教的一些入定冥想的法门再加上印度瑜伽的姿势引导融合而成。我怀疑静修过程中可能还会使用一些致幻的药物。比起玄之又玄的理论来说,这样的静修可以在身体上得到直接而直观的反馈。普通人多数都是急功近利的,比起那些念上几年经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的传统宗教,静修的吸引力和说服力何止大上数倍。” “然后还有一个关键,就是以极其专业的伪科学来为它的教义背书。”艾丽丝在纸上写下“科学”二字,然后问道:“你觉得科学的意义是什么?” “问我吗?” “嗯。” 孙苏合仔细斟酌了一番说道:“科学从不考虑终极意义。这话好像是尼采说的。科学不提供意义啊。科学描述现象,解释原理,比如说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e=mc?,我们可以用它造原子弹,但它不会告诉我们什么人生道理,也不会告诉我活着有什么意义。科学不提供意义,或者说它根本不考虑意义,意义应该是哲学或者宗教的范畴。” “你说的没错,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艾丽丝在“科学”二字旁边又写上了“意义”两字。 “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生来就被教育,科学就是真理,科学的就是正确的,科学几乎成为一种新的宗教。当传统宗教的神明在科学面前失去威严之后,科学成为了新的神。可是科学有了神的地位,却不能像神一样可以告诉人类万事万物的意义。这个局限性不是科学的局限,而应该是人类的局限,科学可以不需要意义,但是人类却需要意义。” 艾丽丝说着不禁笑了起来,“科学告诉我们月满盈缺是地月位置的变动,我们学完这些知识之后仍然会迫切希望从中得到一些启示,一些道理,一些意义,月满盈缺,人世无常,月满盈缺,盈不可久。科学不提供这些,而人类需要这些。尤其是当我们心中有所迷茫的时候,更是需要有人提供一个意义来为我们指导人生。” “这个基达山静修会用宗教为人类提供意义,用精心设计的伪科学来窃取科学的强大影响力为教义背书,然后再用效果直观的静修提供正面反馈,将玄之又玄的教义变得直观可视。当这些被人用巧妙的手段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的时候……” 艾丽丝将纸上写着的名词用一个圆圈圈住,然后双手一拍,“啪,一个强而有力的洗脑模式就此诞生了。” 孙苏合对着那张纸静静看了半响,沉吟道:“可是如果单单只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基达山静修会也算不上多邪吧。因为它的基本教义相当温和,都是导人向善的内容。静修的话,使用致幻药物只是你的猜测,只要没有使用伤害人体的致幻药物,那也就跟广场舞,健身操差不多性质。当然,利用伪科学骗人这点我是不能苟同的。但即使如此,说实话,以这个标准来看,有些正经宗教还要比它更邪一些呢。” 艾丽丝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如果,只是这样的话……” 第二百一十五章 当我们谈论邪教时我们在谈论什么(2) “这就是它的高明之处啊。虽然洗脑效果强烈,但看起来却温和无害,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当然不算邪,可是当你知道它内部的组织形式之后,你就知道二者结合会产生多么可怕的邪教效果。” 艾丽丝说着拿出一卷长长的纸来,“你来看看这个。” 孙苏合看到长长的纸上由上至下写着一套相当复杂的流程,初看上去有些像网络游戏的升级进阶秘籍。 而所有这些流程的终点是三个大大的字—“圣眷者”。 “这是什么?跟游戏升级秘籍一样,邪教也搞这一套?”孙苏合问道。 “这是我根据这本册子里面的内容整理出来的一套流程。其实大多数宗教都会有一套升级的体系,如果没有上升通道,没有许诺的愿景,如何能够吸引信徒呢?不过它这一套流程是专门为洗脑控制而特化的。加入基达山静修会只是开始,你看,如果你现在入会的话,就在这个位置。” 艾丽丝用手指指了指最上端的地方,然后手指一路下滑,穿过一个又一个名堂复杂的等级,直到最后的“圣眷者”。 “入会之后,信众通过不断地修行就可以沿着这套流程升级,直至最终成为圣眷者。据说这个圣眷者可以与神灵沟通,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但是升级不是你自己说升就升的,只有通过少部分高层的评判和认定,信众才可以升级。会内会定期举行升级仪式,极尽盛大隆重之能事,等级越高,地位越高,荣耀也越高,强烈地刺激信众的升级欲望。” 艾丽丝喝了口茶,接着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在修行与升级的过程中,它借了基督教中信徒向神父进行一对一忏悔的传统,所有的升级与修行都是在“引导者”一对一的指导下进行。同级的信众之间根本没有机会相互交流,等级就是地位,等级就是荣耀,他们将时时刻刻处于升级的焦虑之中,相互之间暗暗较劲。这就形成了人为的隔离,你能相信的只有教义,你能相信的只有“引导者”。” 孙苏合看着手中的小册子,心中竟生出一种可怕的感觉,似乎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份猛毒,他语气沉重地说道:“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在这个升级的过程中,逻辑严密洗脑能力极强的一整套教义将会重构信众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一旦你的人生意义全都寄托在升级之中,你就再也不属于你自己了。少部分高层把握着升级评定这个最关键的权力,所谓的“引导者”很容易就能彻底控制信徒的精神。教义的善恶根本无关紧要,你已经被彻底控制洗脑,会做出什么事情只取决于少部分高层的意志。” “是啊。”艾丽丝接着说道:“即使信众在这一套升级流程中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他们也会因为自己付出的大量时间精力和来之不易的会中地位而不断地自我欺骗,难以自拔。那如果在这一套升级流程中信众真的能得到某些神奇的力量呢?要是真有方外势力插手其中的话,这并不难做到。你可以想象这会产生多么可怕的洗脑控制和狂热信仰。而且这个基达山静修会厉害的地方还不止这些。” 孙苏合感到胸口发闷,喉咙中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说不出话来。他拿起桌上的茶牛饮一般灌了一大口,过了好半天才问道:“还有什么厉害的地方?他奶奶的。” “传教,它传教的手法也非常厉害。我查了一些关于传教的文献资料,像街上那种拉住陌生人说福音的传教法,成功率不到千分之一。可如果从亲戚朋友入手的话,成功率一下子就激增至百分之五十。而基达山静修会这一套,这书里号称成功率高达百分之百,我觉得虽然有自吹自擂之嫌,但也差不多了。” 艾丽丝指着小册子中折了一个角的那页说道:“你看这册子,从135页开始花了很大的篇幅写了一整套循序渐进总共多达十七步的传教过程。其中前十步是通过各种方法让传教对象融入自己的社交关系网络之中,这部分几乎不带任何宗教色彩,甚至前四步都不准和传教对象谈论任何有关宗教的话题,一直到第十三步开始才安排专门的传教士进行传教。这一套方法步步为营,以社交关系为基础,当进行到第十七步时,传教对象几乎很难拒绝入会。因为一旦拒绝就意味着面对巨大的群体压力和人际关系的重大损失,而这教义又是那样的温和良善,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你再看这里。”艾丽丝哗啦啦地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张图片问道:“你应该认得这个人吧。” 图片中是一个意气风发威严十足的中年人,长得剑眉虎目,狮口阔鼻,孙苏合一看之下觉得还真有点眼熟,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这谁呀?有点眼熟。” “这是谭家老大啊。” “谭家?哦,”孙苏合一拍大腿,“原来是他,怪不得觉得眼熟,这眉眼和谭轩长得一模一样。我倒是没见过他,那个时候老爷子和谭轩应该是杀了他之后再来找我的。他也是基达山静修会的信徒?” “没错,而且他在基达山静修会中的地位还相当尊崇,是所谓的“圣子”。除去传说中半人半神几乎没有出现过的那几位,他就是会中最高的领导人。试问如此高端的人脉,如此光芒耀目的明星人物,再配上那一套传教手法,普通人谁能抵挡得了?” 孙苏合奇道:“诶,等一下,一般的邪教无非是为了敛财,这个谭辅机身为谭家老大,最不缺的就是钱了,他要想挣钱,有的是更快的法子,何必花费如此精力来搞这么个邪教。这个基达山静修会究竟图的是什么?” 艾丽丝叹了口气,“是啊,求财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求的是什么。而且谭辅机可是参加逐鹿游戏的人,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基达山静修会背后有方外势力介入。明明相对于俗人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却如此低调克制,甚至不惜花费巨大精力弄出这么一套东西来,呵,这可真是值得玩味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1) 孙苏合拿过一个靠垫抱在怀里,他觉得有些冷,心里冷,一股沉重的寒意透骨而来。 他可以想象那些信众是如何在亲情友情爱情的引导下甘之如饴地吞下这用蜜糖包裹着的猛毒,他们怀着美好的愿望不断努力,结果却在不知不觉间中毒日深,直至丧失自我。 在这精巧而冰冷的蛛网之中,他们根本逃无可逃。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死更恐怖的话,那就是你已不是你自己,而是变成失去自我的行尸走肉。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孙苏合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他原本还满不在乎地觉得只不过是一个在俗人中展的骗钱邪教而已,只要艾丽丝出手戳穿他们的假面,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但现在,他看到了这触目惊心的冰山一角,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袖手旁观。 “我明白你的感受。”艾丽丝拍拍孙苏合的肩膀说道:“帮我一起分析一下吧。” 孙苏合沉吟道:“我在想,既然谭辅机和这个邪教的瓜葛如此之深,那么逐鹿游戏的时候,这个邪教背后的方外势力肯定也插了一手。”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问过老蔡,谭辅机在逐鹿游戏时延请的高手是个叫一叶先生的人,他隶属于一个叫“所罗门魔法研究会”的国际组织,似乎是个蛮正派蛮有名的组织,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和邪教没什么关系。” “一叶先生,说起来我还见过他一面。”孙苏合想起那个时候一叶先生在老爷子面前赌咒誓哭着喊着求饶的样子,虽然看起来窝囊狼狈,但孙苏合知道这其实意味着他是个能屈能伸,精明务实的人物,这个人,不简单。“呵,不管他和邪教有没有关联,这个暂且存而不论,我顾虑的是,参加过逐鹿游戏的势力绝对认得你我,尤其是你的样子,过目难忘。这样的话你会不会还没入会就暴露了?这个邪教背后的人肯定也清楚,他们那一套在俗人中可算无往而不利,但对于方外之人来说却是狗屁。他们绝对不会天真地认为可以骗到你的。他们知道你另有所图,肯定就不会让你真正入会了。” “我现在还只接触到最外围的部分,应该没有进入那些人的视野。其实我也没想隐瞒身份悄悄潜入什么的。”艾丽丝在纸上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同心圆,小园里写方外,大圆里写俗人。 “我们的对手不是俗人而是来自方外,在外围的俗人部分没必要刻意隐瞒,反正也没人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而一旦触及到真正核心的圈子,我不擅长欺骗伪装的魔法,几乎没可能瞒住这些人取得他们的信任。所以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暴露了就暴露吧,我倒想敲山震虎,看看他们怎么见招拆招。” “那你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你上回去参加那个联谊会,相亲相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个男朋友啊?”孙苏合问道。 艾丽丝扑哧一笑,“屁个男朋友。” “诶,你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搞定的吗?”孙苏合眉头皱起,随即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上次直接穿着我的t恤就过去的缘故。我早就说了让你换件衣服了。6微霜不是每周都寄衣服给你吗?穿那个肯定就没问题了。说起来她还真有点可怜,寄了那么多衣服过来你一次都没穿过。” 艾丽丝没好气地说道:“滚滚滚,你爱穿女装你去穿。根本和这个没关系好吗。你也不看看老子长什么样,你是不知道那些男的看我的眼神,老子穿身抹布过去都没问题,我只是不想玩弄人家的感情而已,因为这样很没品。” “那怎么办?程子瞳不是说让他妈妈当媒婆是跟她妈妈打好关系的最快的方法吗?不尽快和她搞好关系,你怎么在这个圆里更进一层啊?” 艾丽丝不禁一笑,“你傻呀,小橙子不懂大人的人情世故,你也不懂吗?我去了一次那个联谊会就知道了,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小橙子的妈妈会主动和我打好关系的。” “诶,为什么啊?” “因为老蔡把咱们那个皮包公司搞得像模像样的,光鲜得很。所以我在他们眼里的身份是大型跨国生物集团的富二代,所以无论是为了公司争取一个潜在的大客户,还是为了个人结交一条高端的人脉,于公于私,小橙子的妈妈都会很乐意很积极地与我交好。” “原来如此,我知道咱们这个是皮包公司,所以下意识地把这个因素给忽略了,忘了在别人眼里那是个正儿八经的跨国大企业。” 孙苏合倒不觉得程子瞳的妈妈势利,因为这就是普遍存在的现实,小孩子可以任性地把情感判断作为交友的第一标准,管你什么身份,看你不爽就可以不鸟你。而大人则必须考虑身份、地位、利益等等要素。只要有钱有权,你就是社交场上的明星,谁也不能忽略你。 “我对照了一下这本小册子里的十七步传教法,我现在大概是处于第八步到第九步左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明天就可以再进一大步了。”艾丽丝说着拿出一份请帖,“你看,明天晚上有一个慈善酒会,似乎规格颇高,会有很多所谓的名流参加。这是给我的请帖,我敢肯定晚宴上会有不少人是基达山静修会的信徒。说不定背后的方外之人也会出现。” 孙苏合顿时兴趣大起,“就这一份请帖吗?我也想去诶。我很想看看这些被洗脑的信徒会是个什么模样。” “按照我跟小橙子妈妈的接触来看,这些信徒表面上都是很正常的啦,或者说比常人更加温良恭俭让,但是骨子里的疯狂就没人知道了。请帖就这一份,不过,我们需要鸟这什么请帖吗?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循规蹈矩了?” “嘿,说的也是。”孙苏合有种直觉,自己这平淡的奶爸生活中或许要掀起一些波浪来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2) “哇,往来无白丁,看来这规格真的很高啊。” 孙苏合站在泰古大酒店的门口,眼前来来去去的皆是各式豪车,男士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女士礼服优雅气质非凡,每个人都好像会发光一样。 孙苏合看了看艾丽丝,又看了看自己,两个人穿了一身平日里的便装就过来了,跟这满场的珠光宝气真是格格不入。他不禁笑道:“连人家泊车小弟穿得都比我们时尚,咱们这个太阳艾丽丝集团真是丢尽脸了。你说我们这样会不会对别人有些不够尊重啊?” 艾丽丝推了推头上棒球帽的帽檐,回头对着孙苏合醉人地一笑,“好看吗?好看吧。” “你好美哦。”孙苏合说着用手指划了划脸颊,笑着说道:“自吹自擂的,你这脸皮快跟狸华老爷一样厚了。” “哪有吹牛,这叫陈述事实好吗?所以呢,我这么穿那叫时尚,叫有风格,怎么会对人不尊重?至于你嘛,就是个土里土气不懂事的小跟班咯。” “好好好。”孙苏合笑着撩了撩艾丽丝的长发,“家里有个吹牛皮的狸华老爷,现在又多了个厚脸皮的白毛老爷。” 孙苏合微微躬身做了个引路的姿势,“老爷请。老爷,敢问小弟我没有请帖该怎么进去呢?” “这还用问,当然从正门直接走进去啦。”艾丽丝模仿着狸华老爷的腔调,一本正经地打趣道:“小苏合,小跟班,老爷我带你喝酒去。” 两人进了大门还没走几步,立刻有一位服务员礼貌地迎了上来。 “两位,这里晚上包场举办慈善酒会,恕不接待其他客人。” “我们就是来参加酒会的啊。”艾丽丝拿出请帖递了过去。 那位服务员仔细地核对了一遍请帖,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请帖确实没问题,可是这是名流云集的慈善酒会啊,这两个人怎么穿得好像是去楼下的小面馆吃面一样。而且这请帖只请一个人而不是两个人。 “有什么问题吗?”艾丽丝问道。 “请帖确实没问题,可是……” “没问题那我们就进去咯。” “等一下。”服务员斟酌着词句,尽量礼貌地说道:“这请帖只允许一个人进去。而且,两位,是不是忘记换衣服了?我们酒店的购物中心里有品牌专柜……” “衣服怎么了?不好吗?”艾丽丝随手摘下帽檐压得极低的棒球帽,露出了俏丽绝伦的脸庞,银发飘飞,如诗如画。 那位服务员瞬间像中了定身咒一样呆住了,连脸上的表情都定格凝固。 “怎么了,不好吗?”艾丽丝微微一笑,又问了一遍。 “好,好……”服务员好像机器人一样讷讷地答道。 “既然没什么不好,那我们就进去咯,对了,这个是我的小跟班,我要带他一起进去,没问题吧?” “好,好……”那位服务员的大脑似乎已经短路,除了一个好字之外,再也负担不了第二个词。 “走咯。”艾丽丝帽子一挥,拉着孙苏合越过那位服务员,大摇大摆地进了酒会大厅。 孙苏合哭笑不得,“真的,我每次看你用这招都觉得心情好复杂啊。” “有什么好复杂的,嫉妒啊?”艾丽丝笑嘻嘻地调侃道。 “当然嫉妒啦,我也想当帅哥啊。”孙苏合笑着说道:“不过你这招的副作用马上要来了。” “副作用,什么副作用?”艾丽丝不解地问道。 还没等孙苏合回答,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古龙香水味,一位男士拿着一杯香槟急不可耐地走了过来。这人浑身上下所有穿着打扮似乎都在不遗余力地大声高喊着“我是精英”四个字,简直就像直接从gq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 他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目光一眨不眨地停在艾丽丝脸上,似乎有些迷离,又似乎有些深情。 “excuseme,havewemetsomewhere?”(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那位男士一张口就是一口地道的伦敦腔。 孙苏合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人也太刻意了一点吧,浑身上下都充满着用力过猛的油腻感,这老套的搭讪词,这做作的微笑,还有这眼神,孙苏合试着想了一想,要是这人搭讪的对象不是艾丽丝而是自己,不行不行,太恐怖了,想不下去。 “厚脸皮老爷,您慢慢享受吧,我这小跟班先去填填肚子。我去也。”孙苏合在心里幸灾乐祸地对艾丽丝说了一声,转身就要开溜。 “想跑?想得美。”艾丽丝在心里恶狠狠地说道。 她一把抓住孙苏合的手,然后对着那位油腻精英男说了声“我听不懂英文啊”,说着直接无视那人,故意亲昵地拉着孙苏合到了一旁的一位葡萄酒侍酒师身边。 “原来你会说中文,你说的真好,声音也好。你喜欢喝葡萄酒吗?”那位油腻男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不只是他,瞬间,一位又一位自命不凡又故作矜持的男士好像瞬移一样聚到了艾丽丝身边。 那位油腻男开始滔滔不绝地炫耀他对葡萄酒的了解,好像天底下的葡萄酒就没有他不懂的,什么年份啊,什么品牌呀,也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反正就是如数家珍,而且每句话中必带一两个英文法文词汇,叫人半懂不懂,又觉得好像非常高端的样子。 他说得眉飞色舞,旁边的几位男士几次想要插口都插不上,顿时好些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孙苏合因为被艾丽丝故意死死拽住手,所以有幸分享到更多的怒气,他感到一道又一道冰冷的目光好像利箭一样,要将自己万箭穿心。 孙苏合心里觉得好笑,随手拿起一杯葡萄酒想要尝尝味道。这不动不要紧,一动之下,“呿”、“呵”、“哼”……无数声微不可查却又清晰可闻的冷笑瞬间同时出现。 那位油腻男顿时做作地表现出一脸错愕的样子,对着孙苏合上下打量个不停,好像看到外星人一样。 “不能喝吗?”孙苏合不明所以,于是向那位侍酒师问道。 “当然可以喝。您请。”侍酒师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后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手的温度有时候会破坏一些口感。” 孙苏合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拿杯子的姿势有问题。 这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第二百一十八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3) “请问该怎么拿比较好?可以教教我吗?”孙苏合向侍酒师虚心请教道。 侍酒师见孙苏合这种情况下居然没有任何的不悦和尴尬,而是大大方方地诚恳求教。他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放下人情世故上的一些顾忌,很认真地指点道:“大多数葡萄酒的适饮温度在18c以下,而人的手掌温度通常保持在36c左右,持杯的时候直接手拿杯壁容易加热葡萄酒液,使其无法表现出最佳的风味。” “所以我会比较推荐这种持杯方法。”侍酒师用手指捏住酒杯下方的杯柱轻轻摇晃着,“这样避免了人体温度影响风味,也方便摇酒品香,同时还可以避免粘上指纹。这是最常用的方法,几乎在所有场合都适用。”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孙苏合饶有兴致地学着侍酒师的样子依样照做。 “不敢当不敢当,这算得上什么学问,只是个品酒的小技巧而已。”侍酒师笑着谦虚了几句,接着说道:“如果是户外烧烤、自助派对这些场合的话,可能会需要长时间持杯行走,那个时候就可以试试另一种持杯法。” 侍酒师说着又展示了一种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杯柱,无名指和小指抵住底座的持杯方法。“这样会更加稳定,手指不容易累。” “还有,如果……” 侍酒师说得认真,孙苏合听得仔细,两人都觉得兴致高涨,颇有趣味。 那位油腻男和一干打扮得油光发亮自命不凡的男士一时之间都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 这个土里土气的小子在我们面前难道不自卑吗?在这种社交场合之下,在如此美丽的异性面前,他被我们指出了这样大失身份的低级错误,难道不应该立刻满面通红自惭形秽,感觉自己卑微地低到尘土里去吗? 要么灰溜溜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要么勃然大怒,变得阴阳怪气,最后大失风度,这才是这小子应该有的正常反应。他怎么竟然能这样不卑不亢一本正经地和侍酒师讨论起持杯的方法来? 这样一来反而显得我们这些刚才嘲笑他持杯方式错误的人气度狭隘,小题大做了。 孙苏合自然察觉到了场中气氛的微妙变化,除了觉得好玩好笑之外,他自己也颇感惊奇。孙苏合扪心自问,若是以前的自己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或许不会当场失态,但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耿耿于怀。可是现在,自己完全没有因为这种无形的压力和冷嘲热讽而感到丝毫的动摇。 内心脆弱的人往往会汲汲然地想要得到他人的认可,表现得格外敏感,格外在意他人的目光,格外爱惜自己的羽毛。用矫揉造作的精致高雅来武装自己内心的脆弱。一旦这精心打造的铠甲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那就立刻正中软肋,血溅当场。 实际上,不懂就是不懂,错了就是错了,不懂可以去学,错了可以去改,有什么好自卑丢人的呢?可是这个道理虽然简单,但要想支撑起这份吞放自在的不卑不亢,需要的是一颗洗练通明的强大内心。 只有底气够足,内心够强,才不会被这种无聊的事情扰动心境,才可以容忍自己的不完美,才可以踏过自卑自限的藩篱去享受和追求真正重要的事情。 孙苏合的底气来自于豁然坦荡的真性情,不装不演,不心虚逞强,自然就可以自在潇洒。他的底气也来自于过去这段时间迈过的种种惊心动魄的磨练,曾见沧海的人哪里还会为一个水洼的清浊而心生波澜呢? 孙苏合在这一刻忽然真切地感觉到,或许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真的变强了。 “玩够了吗?厚脸皮老爷。饶了我吧。”孙苏合在心里无奈地求饶,“虽然这些人的表演还蛮精彩的,但是看多了实在有点腻,而且这位的香水味都快把我熏晕了。” “你小子长进不少嘛,居然捉弄不到你,还想看你出丑的样子呢。”艾丽丝遗憾不已地叹息道。 “啊,原来你一早就在算计我,你这人真是大大的坏。”孙苏合说着甩脱了艾丽丝的手,同时向侍酒师倒了个谢,头也不回地转身钻进人群之中。 这才对嘛,这小子果然还是灰溜溜地跑了。一干聚在艾丽丝身边的青年才俊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一切终于回归正轨,他们正暗暗盘算着怎么展现自己的魅力,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吸引到艾丽丝的注意。可是忽然,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颤。 孙苏合回头从人缝中瞥见艾丽丝看起来无比温柔的笑容,心里不禁为那些人念了声阿弥陀佛,他在心里对艾丽丝说道:“你别玩过头了把正事给忘记了。咱们是来会一会那个基达山静修会的。” “没办法呀,捉弄不了你这个白痴,那就只能耍耍这些家伙了,放心吧,酒会才刚刚开始,慢慢来嘛。不过你可不要瞎跑哦,那个邪教背后的高手说不定就藏在暗处,把弦绷紧点。” “放心吧,我能跑到哪里去。”孙苏合朝着艾丽丝的方向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往提供各种自助美食的吧台走去。 会场之中人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热闹,到处都是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孙苏合却没有兴趣加入这热闹之中,他抱着一大盘精心挑选的美食,缩在会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边暗暗观察,一边大快朵颐。 自从开始“剑胆”的修行之后,孙苏合每时每刻都在揣摩那种心如止水无有遗漏地反照内外的通明境界,虽然始终无法达到当初在生死关头逼出来的那种状态,但是孙苏合的感知在日日夜夜的切磋琢磨之中已经敏锐得远超常人。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酒会上来来往往的诸多客人,很快就有了不少发现,原来意不在酒的醉翁不止我们两个,而是大有人在。 “咦,等一下,那个人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孙苏合偶然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一颗心瞬间紧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4) 孙苏合的目光只是多停留了短短一瞬,对方立刻生出感应。她看似不经意地微微转身,和旁边的人干了一杯,掩嘴轻笑,似乎相谈甚欢,但是她那灼灼的目光却隔着老远看了过来,瞬间从孙苏合身上一扫而过。 孙苏合遥举酒杯,不动声色地向她致意,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庄凤语。 “在你两点钟方向,庄凤语,穿黑色礼服的那个,能看见吗?”孙苏合立刻通过意念联结和艾丽丝沟通这个信息。 “看见了。”艾丽丝沉默了片刻,在心里犹疑不定地喃喃道:“难道周轶清是基达山静修会背后的人?要真是这样,那就难办了。” “不好说,你也见识过他的那些粉丝是多么的疯狂,某种程度上来说比邪教还要厉害呢。有这么大好局面的偶像事业,似乎没必要分心去搞什么邪教吧。”孙苏合迅速分析道。 “那庄凤语所为何来?” “管她所为何来,我去会会她。”孙苏合怎么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他做梦也想从庄凤语身上挖出关于花火的诅咒的情报。 “小心点,不要冲动。”艾丽丝知道孙苏合的心思,生怕他冲动乱来,忍不住多提了几句。 “明白,我有分寸。别忘了,在她眼里我可是很厉害的。她多半不敢轻易对我动手,该担心的应该是她才对。” 孙苏合正准备起身,就见庄凤语穿过人群径直往这边走来。 “好久不见了,主人。”庄凤语好像真的遇到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亲热地在孙苏合身边坐下,举起酒杯,甜甜一笑,“干杯。” “干杯。”孙苏合笑着和她干了一杯,一边微微抿了一口葡萄酒,一边在心里迅速地思考。 在刚才庄凤语坐下来的那个瞬间,尽管她掩饰得很好,但孙苏合还是敏锐地从她身上感到了一丝不自然的僵硬。她在高度紧张地警戒着我,但她还是主动过来了。看来我没有把周轶清的身份泄露出去果然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她有求于我,她也知道我有求于她,有得谈! “主人你这么落寞地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闷酒,看得我好心疼啊,我来陪陪你好吗?”庄凤语以手托腮,凝视着孙苏合的双眼,微微笑着说道。 孙苏合寸步不让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嘴上却是笑着说:“当然好,我求之不得呢。不过你怎么会来参加这个俗人的酒会?” 庄凤语当然不肯说出她来此的真正原因。她其实是跟踪奈尔·史廷加尔才来的这个慈善酒会。 这位汉学博士生和盖瑞·佛洛登伯格教授以及乔治·劳伦斯博士一起作为访问学者正在这座城市的大学里进行学术交流。 当然,这只是他们明面上的身份和工作,南华子知道以佛洛登伯格教授为首的这三个人其实是梵蒂冈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来这里是肩负着什么样的秘密使命,但是他确信只要追踪他们,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到盘踞在这个城市里的秘密宗教。 届时只要略施手段接手这份成果,南华子就能恢复部分实力,即使偶像身份报废了也能有个暂时过渡的替代品。 庄凤语是绝对不愿意让孙苏合知道任何一丝与此事相关的蛛丝马迹的。于是她注视着杯中鲜红的酒液,目光迷离地说道:“当然是因为想念我的主人啊。” “是吗?”孙苏合突然语气一冷,“废话少说。” 庄凤语耸了耸肩,一脸无奈的样子,“我说的都是真的,当然这是最主要的原因。至于次要的原因的话,我的工作是经纪人啊,参加这样的慈善酒会也是我的重要工作之一,找人,找钱,找资源,经纪人可是很辛苦的。” 孙苏合半点不相信庄凤语的话,要知道周轶清的偶像活动能不能继续下去,完全取决于孙苏合是不是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在这种时候,庄凤语会有闲心来做什么经纪人的工作?不过既然她不愿意说了,再问下去也是徒劳,于是孙苏合话锋一转问道:“我们的超级偶像呢?没和你一起来吗?我好想跟他合个照,请他签个名来着。” “你猜呢?”庄凤语用俏皮玩笑的语气轻松地说道。其实她心里此时紧张到了极点,南华子亲自追踪佛洛登伯格教授,并不在这里,她看不透孙苏合的实力,只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她自忖以自己的实力,要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像上次一样被人活捉了。因此庄凤语故意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希望能引起孙苏合的疑心,希望能以此震慑住孙苏合。 孙苏合并非没有想过让艾丽丝出手直接擒下庄凤语,但是现在的情况实在太过复杂,贸然出手殊为不智。他之所以问庄凤语周轶清的行踪其实只不过是一种试探,通过连续不断地抛出各种不同的问题进行试探。 孙苏合没有理会什么猜不猜,继续主导着谈话的节奏抛出问题试探着,“基达山静修会,你知不知道这个名字?” 庄凤语眉头微皱,看起来很认真地回想了一番,然后肯定地说道:“没听说过的名字。” 孙苏合心中暗笑,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在孙苏合全神注意之下,庄凤语即使竭力伪装真实的想法,但细微的情绪变动和表情变化还是泄露了许多信息。 孙苏合已经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在刚才自己提到基达山静修会的时候,庄凤语在第一瞬间确实没什么反应,但很快,几乎只是过了一个刹那,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这份情绪波动迅速被掩盖下来,至于后面认真思索的样子就全部都是演技了。 以此判断,庄凤语的确不是基达山静修会背后的势力,因为她最初的时候对这个名词根本没有反应。但是她后续的反应说明她从这个词中想到了什么,并且需要竭力掩饰想到的东西。 莫非她也是冲着这个基达山静修会来的?这下有意思了。 会场里的气氛热烈而欢快,但孙苏合却看到了这底下汹涌澎湃的暗流。 究竟一众意不在酒的醉翁会在晚上演出一出什么样的戏剧呢? 孙苏合微微摇晃着手中的酒杯,鲜红的酒液,如血一般。 第二百二十章 隔空交锋(1) 庄凤语也注意到了孙苏合神情的细微变化,心里不禁暗叫一声不好。难道被他看出什么东西来了吗? 庄凤语之所以在这孤身一人的情况下不选择逃跑,而是主动来找孙苏合,是因为她觉得行踪已经暴露,与其仓皇逃跑,倒不如虚张声势,让他们以为南华子在暗处,这样反而更加安全一点。 而且她觉得根据以往的交锋交往判断,孙苏合似乎并非凶恶之辈,而是可以交谈交易的对象。况且双方并无深仇大恨,反而互有所求。 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庄凤语急切地想保留住这份花费了诺大心血,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偶像事业。 可是,庄凤语此时心里不免惴惴,要是因为自己一时的不慎而导致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泄露,那岂止得不偿失,甚至有可能让自家师傅的计划全盘受挫。 不行,不能再继续困在他的谈话节奏里了,庄凤语突然说道:“如果你想知道有关“琉璃血”的事情的话,或许我们可以谈一谈。” 孙苏合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手机随便打开一个社交软件,点开了其中的明星排行榜。即使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在公共场合露面,但周轶清依然以压倒性的优势稳居热度第一。 “日常舔屏@周轶清@周轶清@周轶清 不更博,不自拍,差评!你就不怕失去小仙女吗?” “不更博不自拍的轶清,我也拿你没有办法,只能宠着你惯着你?。” “抱走wuli轶清,我们不约,专注作品,不炒cp。” 孙苏合随便念了几条评论,便觉得有些念不下去了,他笑着对庄凤语说:“我妈都蛮喜欢看你师傅的综艺的,要是他不能再当偶像,会有很多人伤心吧。我已经展露诚意,接下来该你们这边给我一些和你们谈下去的信心了,不是吗?” 庄凤语不禁陷入了沉默。双方握有的筹码存在着本质上的差异。孙苏合随时可以泄露周轶清的身份,只要周轶清继续做偶像,孙苏合就始终握有这份筹码。 但是庄凤语的筹码却是关于“琉璃血”的情报,说出多少,筹码就减少多少。所以当谈论与此有关的话题时,她不得不慎重地斟酌每一句话。 “不急。”孙苏合好整以暇地品了口酒,他明白自己拥有筹码上的优势,自然不会表现出任何急切,反而要尽量表现出可有可无,不甚在意的样子。 这时,会场四周的灯光忽然变得暗淡下来,很快,随着一阵响彻整个会场的热烈掌声,一位司仪在汇聚的灯光中走到了台上。 “诶,好像有戏看了,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孙苏合拉住庄凤语往会场前方的台下走去,同时也很自然地靠向了艾丽丝所在的位置。 这位司仪十分专业老练,几句话就炒热了气氛,在一连串客套话后,只听他说道:“下面让我们有请泰古国际董事陈维亮先生讲话!” 一位略微有些秃顶的中年男子在掌声中走到了台上。今天这个慈善酒会的主办方是泰古国际,也就是谭家掌控的财团。原本的谭家家主谭轩,包括他的四个儿女都死于逐鹿游戏,唯一活下来的只有一位还在襁褓中的小婴儿谭玄龄。 孙苏合一直有在留心谭家以及他们旗下企业的新闻,像这样的家族性财团,一夜之间主要家族成员几乎全部死于非命,按理来说应该引起巨大的风波。可实际上,这段时间泰古国际以及旗下的各家企业一直风平浪静地安稳运转着。 孙苏合原本以为是二十二局在暗中出力抚平影响,毕竟如此巨大的财团要是发生动荡的话,会影响到无数人的生活。可是现在看来,基达山静修会恐怕也在其中插手很深。 这个慈善酒会有着深深的基达山静修会的烙印,获邀参加的人恐怕都是像艾丽丝一样的潜在传教目标。孙苏合虽然不认识这位名叫陈维亮的秃头中年人,但是孙苏合想也知道这人十有八九是基达山静修会的信众,而他泰古国际董事的身份更是说明基达山静修会对于谭家的产业已经侵蚀甚深。 或许这正是得益于基达山静修会的策略,他们的传教和洗脑控制并不仰赖于任何道术魔法,而是靠着一套精心设计的高明体系,利用俗人,控制俗人,一切皆在俗人中进行,也许这正是二十二局的盲区。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这位陈维亮董事开始了他的讲话,一开始是一些客套的感谢话,然后又说了一下之后会在酒会上进行的慈善拍卖活动,恳请大家积极参与,所有拍卖所得都会捐给一家有名的公益基金。 说完这些之后,他开始讲一些心灵鸡汤式的话,都是与慈善有关,说到苦难,说到善良,说到爱心……虽然有些老套,但是这位陈维亮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配合他高超的演讲技巧,很快就把控住了在场听众的情绪。听众对于他的演讲丝毫不觉得不耐烦,反而渐渐沉浸其中。 孙苏合并没有在意台上在说什么,而是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庄凤语身上,他刻意拉住庄凤语过来也是为了试探她的反应,希望能从中窥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可是庄凤语这一回似乎早有准备,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孙苏合正暗暗觉得可惜的时候,艾丽丝的声音突然在他心里响起。 “别看你的美女了,发现不对劲了吗?” “什么不对劲?”孙苏合立刻提高了警惕,他在心里问道:“周轶清吗?” “不是啦,你注意看看你周围的人。” 孙苏合这才发现四周的人面上都现出无比沉醉的表情,他之前并没有在意,还以为只是演讲精彩,但是现在看来情况却相当不对劲,这种内容俗套的演讲就算技巧再高,说得再精彩,那也是有限度的,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反而普遍都是精明异常之辈,这又不是迈克尔·杰克逊的演唱会,怎么会令他们变成这样? 孙苏合感受到一种强烈的集体情绪正在侵袭着会场中的每一个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隔空交锋(2) “这是什么鬼?催眠术吗?” “是暗示。”艾丽丝解释道。 “暗示?” “没错,在这个秃头佬上台之后,整个会场的布置都生了微妙的变化。灯光、气味、温度和声音都在有心人的精心设计下进行了调整。而且最关键的是,有人在背后配合着暗暗施法,无形地影响着会场中的集体情绪。” 这么一说,孙苏合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这有点像过去八九十年代气功大师盛行时的带功报告。那个年代,气功热潮席卷全国,各种骗子打着特异功能和气功大师的名头到处招摇撞骗。而其中一个最有名的骗人手段就是带功报告,大师在台上演讲功,台下的听众就感到眉心热或者身上有气在流动,从而对大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这是心理暗示的巧妙运用,大师利用自己的名气或者个人魅力让听众信任他,放松下来,然后通过演讲等各种方式给予听众暗示,同时安排他的托在人群之中配合着带动场面。往往这种带功报告是大量的人聚集在一起,一旦集体情绪被引动,个体的理智很容易不知不觉地屈服于这种狂热,进而自欺欺人地感受到所谓的“功”。 孙苏合自己也曾经历过类似的场面,那是他还在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学校请了一位知名的讲师来做演讲。 演讲的主题是感恩父母,在学校的小礼堂里,学生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随着台上讲师声泪俱下的激情演讲,很快就有学生哭了起来,一个,两个,情绪传染得很快,小礼堂里一下子哭成一片。 孙苏合至今还记得当时有位同学对他说,你怎么不哭啊?你好冷血。其实那位讲师说的内容中有蛮多地方是有待商榷的,但是因为有一个感恩父母的大主题,在那种气氛下,你要是不感动,你要是不哭,你要是胆敢质疑讲师的话,你就是不孝,你就是冷血,你就是一个无情的人。你是在场的异类,你会感受到强大的无形压力。 在那种氛围下,个人的理性判断很难坚持下去,孙苏合当时虽然挤不出眼泪,但心里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对,于是跟着硬深深地感动了一把。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些好笑。 眼下正是这种情况,但是因为精心设计的会场布置和背后的暗中施法,暗示的强大程度比起那些骗子和讲师又岂止强了十倍。 “可是为什么我完全没有感觉?”孙苏合有些奇怪地在心里问道。 “因为你这个家伙很冷血啊,人家在说慈善大爱呢。” “屁,别开玩笑了,说真的。” “说真的,那就是因为这个施法的人很弱啊。我估计他就是那些洗脑等级很高的家伙。不是说成为圣眷者就能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吗,大概邪教背后的方外势力会在洗脑过程中逐渐给予高等级的人一些微弱的凡力量吧。” 艾丽丝笑着答道:“像这种程度的暗示是对于我们来说根本没什么感觉,你这家伙又把眼睛盯在庄凤语身上,当然感觉不到咯。” “奇怪,你觉不觉得这样子似乎有些急功近利了吗?和那本小册子里显示出来的那种沉稳从容有些不一样。”孙苏合在心里分析着。 艾丽丝推测道:“也许在实际操作中未必完全按照小册子中的步骤进行,也许,谭辅机的死对他们造成的影响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确实。”孙苏合很认同这个观点,“谭辅机是谭家长子,在基达山静修会中又是地位尊崇的“圣子”,这样的人物突然暴毙,对于这个邪教来说该是一次突如其来的重创,所以需要进行一些改变吗?” “不管怎么样,决不能让他们这么顺利地把洗脑的种子种到这些人心里。”艾丽丝在心中冷冷一笑,“呵,敢在我们面前耍宝?” “你要出手吗?小心一点。”孙苏合提醒道:“演戏的虽然是个弱鸡,但看戏的人却不是。这里的情况绝不简单。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庄凤语以外,我还注意到有好几个人都疑似方外之人。” “不错,不错,长进了不少嘛。”艾丽丝笑着夸了孙苏合一句,她接着说道:“要破坏这种情况其实很简单,根本不需要我亲自出手,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只要能在这集体情绪之中打开一个缺口,剩余的人也会逐渐清醒过来的。” “你打算登高一呼吗?”孙苏合问道。 “不是我,有个比我更合适的人。”艾丽丝说着随手一拳在身边那位油腻男肚子上砸了一下。 那人吃痛,一下子从沉醉于演讲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下意识地转头对着艾丽丝怒目而视。可是他一看到艾丽丝,整个人瞬间怒气全消,脸颊条件反射式地刻意一扭,将他自认为最好看的45度角侧脸对着艾丽丝,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 这番脸上表情的变化简直比川剧变脸还要精彩,孙苏合隔着人缝看到差点笑出声来,他越来越佩服艾丽丝自如的心境了。 “你觉得他说的对吗?”艾丽丝问道。 油腻男愣了一下,目中现出迷茫的神色,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觉得……还挺好……” “我觉得不好。”艾丽丝斩钉截铁地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对,我也觉得不好。”油腻男立刻斩钉截铁地转换态度。 艾丽丝悄然操纵空气,油腻男这句低声轻语瞬间变得声如雷霆,好像在会场里蓦然炸响了一个惊雷,将台上正讲得天花乱坠的陈维亮的声音也盖了过去。 油腻男顿时目瞪口呆,他也不知道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那么响。他只觉得无数道目光一下子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无形的压力好像泰山压顶一般,似乎自己变成了全世界最不受欢迎的人。 在这无数道寒冷的目光中,只有一道与众不同,艾丽丝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微微仰头看着他。 油腻男胸中顿时生出无穷的力量和勇气。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变成了与世界为敌的大英雄。与此同时,那一群围在艾丽丝身边的青年才俊也反映了过来,他们一边对着油腻男怒目而视,一边争先恐后地大声喊道: “我觉得不行。” “不好!” “就是,在说些什么东西呢?” “老掉牙的心灵鸡汤也拿来说。” “什么主,我是无神论者。” …… 这种粗浅的洗脑终究还是比不上荷尔蒙的冲动来得直接而强烈。 原本笼罩全场的那种狂热的集体情绪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越来越多的人从方才的沉醉里醒了过来,一脸迷茫地不知道生了什么事。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以卵击石 孙苏合一边死死盯紧庄凤语,一边留出小部分心神观察着会场里众人的反应。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有的人依然沉醉于洗脑之中浑然未觉,有的人则目露迷惘不知生何事,还有的人脸上现出羞恼的神色,用警惕的目光四向看着。至于围在艾丽丝身边的那群青年才俊则不遗余力地大声起哄。 台上的陈维亮试图安抚现场的情绪重新把握主动,但是他的声音再响也盖不住满场如同沸水一般的嘈杂。更何况这种时候,声音响又有什么用呢? 艾丽丝坏笑着适时再添了一把火,她做出一脸疑惑的样子低声说道:“空气里好像有股什么味道,好奇怪呀,这酒的味道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她虽然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说得很轻,但是那位油腻男立刻高声出了同样的质疑,艾丽丝的话在几个呼吸之间被不断添油加醋地迅传播开来,整个酒会会场顿时一片哗然。 其实这酒没有任何问题,空气中的香味也只是起到安神静心让人放松的作用,并不会令人迷糊受骗。但是这为在场众人刚才差点被洗脑的状况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解释。 在最初的茫然和疑惑过后,大多数人都意识到生了什么事,他们心中生出巨大的羞耻感,但是没有人乐于承认自己被骗或者被耍,而艾丽丝送给了他们一个现成的借口,将一切归罪于主办方。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去探究这个解释是真是假是否准确,情绪的宣泄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众人心中的羞耻燃成了愤怒的火焰,直指台上的陈维亮。 在场的都是基达山静修会精心挑选的传教对象,多数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正因为如此,若是平时,他们自然是对陈维亮这位泰古国际的董事客客气气,但这个时候,不买他的账的大有人在。有几个冲动的甚至在摩拳擦掌,预备冲到台上揪住陈维亮讨个说法。 藏在会场各处的三位所谓的圣眷者又急又气,原本一片大好的局面竟然因为区区几句话突然之间就失去了控制,眼看他们精心布置这场慈善酒会就要功亏一篑,三个人略作沟通之后,立刻做了简单的分工。 他们一直在暗中操纵着众人的集体情绪,自然知道艾丽丝就是一切骚乱的源头。于是他们分出一人试图让艾丽丝这个刺头闭嘴,另外两人则配合台上的陈维亮强行施法,意图重新把控众人的情绪,将整个局面重新拉回到他们的节奏上来。 这是为了传播主的荣光,这是为了给在场的诸位兄弟姐妹带去爱与救赎,为了这份崇高的理想,为了这义不容辞的使命,两位圣眷者不惜代价地催动着主赐予他们的力量,尽管头疼欲裂,尽管鼻血长流,但是他们依然嘴角含笑,不断地将力量提升至极限的极限。 效果立竿见影,嘈杂的会场悄然安静下来,方才还在迷茫,在愤怒,在羞恼的在场众人忽然感到了一种自内心的安静平和,他们甚至感到奇怪,我刚才为什么那么羞恼呢?大家聚在一起说说爱,说说善,说说和平,说说那怜爱世人的主,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但是负责对付艾丽丝那位却没有收到这么好的效果,或者,应该说是没有任何效果。鼻血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衣,一对血丝密布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尽管他已经不遗余力地施法,但是艾丽丝似乎浑然未觉,依然言笑自若。 这不可能啊,这可恶的渎神者应该被拖入恶魔的梦魇之中昏迷过去,直到她愿意诚心地向主忏悔自己的罪行才有可能得到救赎,才有可能苏醒过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这百试百灵的力量居然失效了。难道主的力量对她无用吗?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一出现,那位圣眷者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赶紧不再去想这个问题,继续对准艾丽丝一味地猛催自己的力量。 孙苏合全程看着这幕以卵击石的闹剧,心中不禁感到一丝悲哀。这些人为了他们心中那崇高的目的如此拼尽全力,可是又是如此的无能无力。 虽然孙苏合自己也只是个刚入门的雏鸟,但是自从他一步踏入方外以来,接触到的无一不是万中挑一的高手,见惯大河大江,眼界早已不同寻常,哪里看得上眼前这弯曲断流的小溪。孙苏合自忖,甚至不需要艾丽丝牛刀杀鸡,自己出手都能对付得了这几个家伙。 这些人如此努力如此牺牲,但他们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被人洗脑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这副无力的姿态真是可悲可怜。 “看来他们已经技穷了。”孙苏合在心里对艾丽丝说道。 “锵锵,紧急小测验,人数,位置,请马上回答。”自从正式开始指导孙苏合的修行,艾丽丝随时随地都会对他进行各种因时因势的考察考验。 “三个,分别在你两点钟方向,五点钟方向以及八点钟方向。两个控场,八点钟方向那个在对付你。庄凤语和疑似方外之人的那几位都没有任何动静。” “答得不错,和我现的一样。至于看戏的那几个嘛,爱看就看吧。” 艾丽丝打了个响指,三位正在全力施法的圣眷者立刻如遭雷殛,浑身颤抖着晕倒在地。 在场的众人如梦初醒,方才被强行压下的怒火顿时以更凶猛的姿态猛烈地燃烧起来。一个胖子扯下领带,当场砸碎一个酒瓶,凶神恶煞地冲上台去直扑陈维亮。 就在这时,庄凤语忽然对着孙苏合嫣然一笑,“主人,你不要一直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人家会害羞的。” 孙苏合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瞬间掣出掌心法杖,一道又一道的剑气锵然勃,循着玄妙的位置与角度以他为中心立下一道攻防一体的魔法阵。 果然,就在他立阵的同时,会场里灯光一暗,惊恐与骚乱在这一刻一下子被引爆。 第二百二十三章 顺藤摸瓜 灯光一灭,尖叫声顿时爆发如潮,一片混乱之中,孙苏合凝神静气立阵谨严,丝毫不为所动。无数无形剑气含而不露地在他周身半米范围内穿梭游走,结成一道允攻允守的魔法阵。 虽然目不能视,但是孙苏合能清晰地感应到一旁的庄凤语身上蓦然爆发出一股叫人心惊胆战的恐怖力量。这股力量的感觉他太熟悉了,是周轶清到了。 孙苏合面对这变生肘腋的凶险状况不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毫不犹豫地锁定庄凤语,清凛肃杀的剑气飒飒风生作势欲攻。电光火石之间,庄凤语被那股力量裹住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地抽身急退,一瞬之间便远遁千里消失无踪。 艾丽丝在孙苏合身边翩然落下,灯灭之前,艾丽丝原本正打算冲上台去制住陈维亮,可是孙苏合这边突然出事,她不得不紧急回援。 孙苏合背后冒了一层冷汗,刚才那一瞬间他要是露出丝毫防守退缩的意图,对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攻上一记,自己虽然可以借助艾丽丝的意念催动天道行以攻对攻拼上一拼,但是这毕竟是兵行险招,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死生立判。 好在他于瞬间做出了强势攻击的判断,以攻为守,配合随时赶到的艾丽丝,虽然没有真正出手,但已经让南华子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不得不选择最稳妥的方式,护着庄凤语仓荒而逃。 “又玩这一手关灯,他奶奶的,还能直接借庄凤语的身体出招,差点给他吓出尿来。”孙苏合心有余悸地说道。 “还好你气势半点不弱,瞬间把他唬住了,不然说不定还真有点危险。吃一堑长一智,这世界上的道术魔法千奇百怪,一刻不能掉以轻心啊。”艾丽丝拍着孙苏合的肩膀感叹道。 这时会场里的灯光重新亮起,方才的攻防博弈虽然惊心动魄,但其实都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发生,此时距离方才突然灭灯也不过是刚刚过了数秒。 灯光一亮,混乱顿时一缓,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个个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站在孙苏合和庄凤语身边的几位客人都被孙苏合立阵时的冲击掀倒在地,好在孙苏合的剑气威力内敛含而不放,否则他们现在的状况只怕十分不妙。 但绕是如此,他们也战战兢兢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们虽然看不到剑走如龙的无形剑气,但是望着艾丽丝银发飘飞的潇洒身姿和孙苏合清凛冷冽的御剑风骨,心中不禁生出由衷的敬畏,惊惧之余,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萦绕在他们心头,仿佛于黑夜之中望见出云之月,仿佛于山脚之下仰望万仞孤峰。 除了庄凤语之外,孙苏合之前注意到的那几位疑似方外之人的家伙也趁着刚才那个混乱的瞬间消失不见了。但是三位圣眷者依然昏倒在地,而陈维亮也还在台上。 孙苏合将魔法阵一收,心里微微有些遗憾,没想到就这样让庄凤语跑了,原本还以为多少能从她身上挖出点情报来,这么好的机会可不是经常能遇到的。也罢,能够知道他们对基达山静修会也有兴趣已经是意外之喜了,顺着这条线顺藤摸瓜下去,早晚还会和他们见面的。况且我手握周轶清的偶像身份这个筹码,不愁他们不见。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还是先揪住基达山静修会的尾巴,看看能拽出什么东西来吧。 孙苏合与艾丽丝同时望向台上的陈维亮,一看之下,他们不禁眉头微皱,这位巧舌如簧的秃头中年人不知何时气质大变,他站在台上好像石像雕塑一般,充满着一种奇怪的刻板气质,这种气质就好像把一个人塞进模具里面削去棱角,填补空缺,循着一个既定的模子硬生生塑造而来。 他的眼睛木然地一转,对着艾丽丝露出诡异的微笑。他身上开始泛起如同白金般浓郁而纯粹的神圣光芒,一股强大的力量隔空降临到他的身上。 降圣! 陈维亮气质再变,从刻板变得灵动,但是这种灵动却全然不是他之前的样子,而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他的掌心,一道道金色的光痕悄然出现,游走着勾勒出一片精致的树叶纹路。 圣眷者是基达山静修会精心洗脑改造出来的傀儡,他们自身的力量微不足道,基达山静修会也不可能给予这些傀儡太强的力量,但是通过“降圣”,他们完美承载着来自所谓的“圣者”的力量,实力一下子以惊人的速度飞跃式地增长,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姿态。 艾丽丝和孙苏合并不急着动手,而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个过程,这是难得的搜集情报的好机会。他们在陈维亮降圣的同时闲庭信步般慢慢往台上走去,在场的人群一片寂静,怔怔地看着孙苏合与艾丽丝,默默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那位西装革领的油腻男在刚才突然灯灭的时候还想着这真是大好机会,可以好好展现自己男子汉的魅力了。可是灯亮之后,他发现自己紧紧抱着的竟然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两人同时大叫一声,一脸晦气地赶紧松手,当他们看到艾丽丝从远处慢慢走来时,那凛然的身姿已经令他们心中生不出任何绮念,他们只想跪倒在地,匍匐于她的脚下。 台上陈维亮的降圣终于完成,一叶先生隔空降临此地。他心中又恼又怒,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准备得十拿九稳的洗脑酒会竟然会闹到需要他亲自降圣,他自己那边现在也正麻烦着呢。 一叶先生眼皮一抬,冷冷地四下一扫,打算速战速决。可是当他看到孙苏合和艾丽丝时,一对瞳孔瞬间一缩,心里暗骂一声,这不是逐鹿游戏时出现过的那两个人吗?怎么招惹到这两个煞星了,他妈的,这群废物真是不靠谱,一秒钟不亲自盯着都不行。 一叶先生亲眼见过艾丽丝和花火那一战,对于孙苏合竟然能从老爷子手上活下来更是惊愕莫名,他心里盘算着就算自己真身亲来,能不能斗得过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也要打过再说,更何况现在是以一敌二,又是借助圣眷者的肉身降圣,而且还是毫无准备如此仓促的降圣。 “两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一叶先生拱手行了一礼,试探着问道。 “误会?拿个傀儡和我们说话,这傲慢也是误会吗?” 一叶先生心中破口大骂,他妈的,得势不饶人,看来是没办法善了了。但是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战斗的想法,于是念头一动,就要将这具陈维亮的肉身直接摧毁,以免落在别人手上反而泄露情报。 可是,他很快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控制不了这具肉身自毁,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翠绿的魔法阵,自己早已是瓮中之鳖。 “很好,我们后会有期!”一叶先生暗叹一声,冷冷地撂下一句话后直接将力量抽走,他知道局面已经完全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再继续降圣下去不但做不了任何事情,反而有可能会危及到自己本体,事不可为,只能弃车保帅。 陈维亮七窍流血,沉沉瘫倒在地。 孙苏合和艾丽丝对视一眼,同时一笑,“后会有期?当然要后会有期。已经探到藤了,还怕摸不出你这个瓜来?你不来找我们,我们还要去找你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且扬汤以止沸 陈维亮一滩烂泥似地摔倒在地,脑袋敲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声音通过正好落在他身旁地上的话筒变成了响遍全场的刺耳嗡鸣。 嗡鸣过后,会场一片寂静,经历了之前强烈的洗脑暗示和猝然清醒的过程,在场众人的精神状态都变得格外的敏感脆弱,他们仍未未从暗示的影响中挣脱出来,他们愤怒,他们惊恐,他们茫然失措,他们渴求得到安慰和拯救,在这些情绪的交织交替中,他们亲眼目睹了陈维亮身上发生的做梦也难以想象的诡异变化,而艾丽丝与孙苏合谈笑之间从容退敌的潇洒姿态更是深深地刻到了每个人的心底。 在这种特殊的环境,在这种特殊的状况,在这种特殊的精神状态下,在场众人都沉浸在强烈的震撼和感动中久久难以自拔,有好些人几乎要把孙苏合与艾丽丝视为于险境之中拯救他们的神明,其中几个甚至直接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孙苏合和艾丽丝此时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人心理状态的变化。他们风一般疾冲到台上,然后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停下,小心地往前逼近。艾丽丝法杖一挥,一道魔法阵在杖尖悄然显现,迅速检查着陈维亮的状况。 “怎么样?”孙苏合问道。 “应该没留下陷阱之类的东西。不过这位陈董事的身体状况似乎有些不太妙,虽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刚才明显的强行中断给他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我要立刻给他做应急处理。”艾丽丝一边说着一边法杖连挥,一道道精巧的魔法阵瞬间成型,相互配合着止住陈维亮的伤势。 孙苏合看了一眼聚在台下的众人,问道:“那这些人怎么办?” “你让他们各回各家嘛。对了,让他们不要碰晕倒在地上的三个人。” “喂喂,”孙苏合捡起地上的话筒试了试声音,然后说道:“呃,没事了,大家回家吧。请不要碰晕倒在地上的那三个人,谢谢。” 台下众人仍然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没什么反应。 “酒会到此为止,请大家回家吧,不要碰晕倒在地上的那三个人,谢谢。”孙苏合又重复了一遍,可是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喂喂,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孙苏合皱着眉头拍了拍话筒。 他正想着难道这些人被刚才的洗脑弄傻了,突然,那位油腻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匍匐到孙苏合脚下,眼泪鼻涕唰啦啦一下子涌了出来,哭着喊着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孙苏合有些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滴下来的鼻涕,谁知这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上来,哭喊得更凶了。 孙苏合仔细听了听才勉强辨别出几个词,什么“菩萨”,什么“上师”,什么“瞎了狗眼有眼不识泰山”,还有一些软语求饶的话,弄得孙苏合哭笑不得。 他这一跪一哭,台下好些人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哭了起来。很多人乱喊乱叫着围了过来,有的要跪,有的要拜,眼看又要引起一场混乱,孙苏合赶紧掣出法杖,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意瞬间笼罩全场,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生出利刃加身的恐惧感,冷汗涔涔,不敢再动分毫。 “不要怕,安静,然后不要乱动,好吗?答应的话就点一下头。”孙苏合拿着话筒问道。 在场众人立刻毫不犹豫争先恐后地将头一点。 孙苏合心里暗叹,看这样子这些人依然没有从刚才的暗示中挣脱出来,真是好可怕的威力,也不知道他们心里现在把我当成什么了,看来要是不想个办法安安他们的心的话,今天的事情恐怕会给他们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多半还要弄出什么心理疾病来。 孙苏合剑意一收,斟酌了一下词句,开始半真半假地说道:“各位,今天这场慈善酒会被邪教利用想要洗脑各位,这位陈董事和晕倒在地上那几个人也是被邪教蛊惑。好在我们及时收到了消息,所以一举挫败了邪教的阴谋,现在已经没事了。大家放心吧,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们的,所以现在先各回各家吧。” “邪教?” “邪教啊。” …… 众人悉悉索索地一阵细语,不但没有安下心来,反而显得愈加惊恐了。 “救,救命。” “求求你。” “救救我,救救我们。” …… 孙苏合面对这潮水般此起彼伏的求救声感到好生无奈,他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只能在心里对艾丽丝说道:“要不你来说几句话吧?” “我说什么话呀,我说你说不都一样吗,我这边很忙哎。” “你稍微分个心说几句嘛。这样子不行的,你长得好看,说不定你说几句,他们就心安了。” 艾丽丝不禁笑道:“哪有这种事?” “说不定就有这种事呢,美就是善,美就是好,颜值即正义,人类不就是这样的生物吗?” “哎,好吧好吧,我想想再给他们弄个安慰剂吧。” 艾丽丝回过身来,撩了撩鬓角凌乱的发梢,对着众人微微一笑,一时如春水破冰,鲜花初绽,在场众人全都看得呆了,所有人脸上都情不自禁地现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欢欣喜悦,状态一下子放松下来。 孙苏合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笑骂道:“妈的,想过有用,没想过这么有用,人类啊人类,他奶奶的,害老子我浪费了那么多口水。” 艾丽丝一挥法杖,一道绿光如同烟花一般从杖尖射出,在空中炸成星星点点的绿色光粒,飞舞跳跃着飘到每一个人身上,在他们面前凝成一枚绿叶虚影。 “此乃护身秘符,双手合十将之存于掌心,只要尔等心存正念,便能诸邪不侵。”艾丽丝背着双手,微微仰面,用清冷的声音一脸神圣地说道。 看着这些人珍而重之地将绿叶虚影双手合十在掌心,脸上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孙苏合也感到一阵轻松。虽然他知道不除去基达山静修会,这些只不过是扬汤止沸而已,但是,好歹也能换得一时清凉让这些受害者能够安下心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圣子洗礼 绿叶虚影在被这些受害者们落入掌心的时候便悄然消散了,但是承载其上的安心感已经化入每个人的心中。他们默契地对着艾丽丝和孙苏合一鞠躬,然后陆陆续续地开始离开。 “那是什么呀?那个护身秘符。”孙苏合在心里好奇地问道。 艾丽丝笑道:“哈哈,那就是个助兴的宴会魔法,除了好看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好看就够了,他奶奶的,果然颜值就是正义,要是我跟他们说,说到明天也说不清楚。” 当最后一个受害者离开之后,艾丽丝对于陈维亮的紧急处理也暂时告一段落。他理了理因为汗水而有些粘在一起的刘海,法杖一收,微微吐了口气。 “总算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就看能从他身上挖出多少东西了。” “这三位怎么处理?”孙苏合指了指并排躺在一旁的三位昏迷不醒的圣眷者。刚才孙苏合已经在艾丽丝的指导下给他们做了简单的检查,然后将他们统一安置在一起。 “他们三个没事,只是意念透支了而已,看起来流血流得很吓人的样子,其实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孙苏合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拉了条椅子过来坐下,“总算暂时告一段落了,我已经让狸华老爷开车过来接我们了,应该马上就到。” “也不能算告一段落,只不过是将将扬汤止沸,等到釜底抽薪了再说告一段落吧。”艾丽丝在孙苏合身边坐下,面色有些凝重,虽然轻松挫败了基达山静修会利用慈善酒会洗脑的计划,但是这其中显露出来的东西却让人越想越觉得可怕。 “这个基达山静修会的规模或许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危害也要大得多。” 孙苏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一想起刚才那些受害者们对他奉若神明顶礼膜拜的样子,心里就感到一阵不适。 艾丽丝一边随手把玩着发梢一边沉吟道:“我还在想你之前说的一句话,比之于那本小册子里显示出来的沉稳,这个洗脑酒会的确处处充斥着急功近利的味道。像这样利用心理暗示强行洗脑的手段虽然效果强烈而迅猛,但是并不能持久,而且变化太过突兀,很容易引起注意,甚至招来二十二局的人。不像十七步传教法一样是由内而外的持续洗脑,成功率又高,效果又好,除了耗时耗力之外几乎是最佳的策略了。真的只是因为谭辅机死了,后继者不愿萧规曹随,所以改变了策略吗?” “莫非他们最近有什么大动作?” “很有可能,我们不能再慢条斯理了,无论如何都必须想办法速战速决。” “你觉得对方实力怎么样?”孙苏合问道。 “说实话,就他刚才显露的实力,对我来说并不怎么样。但是,那明显是借助了这个陈董事的身体隔空出手,算不得数的。我只能说他判断力不错,当断则断。其实我担心的是,就算我们能击败幕后黑手,但是那些被洗脑的人怎么办,刚才那群人你也看到了,他们还只是粗浅地被影响而已。” “喵哈哈,你们不是说去喝酒吗?怎么打起来了?还要劳驾老爷我来接你们,快点快点,老爷我还要回去和小熊下副本呢。”狸华老爷大老远就喊着,晃晃悠悠地飞了过来。 “你又带小熊玩游戏。”孙苏合没好气地揪住狸华老爷的胖脸捏了捏。 “诶,小苏合,不要说得老爷我好像把小熊带坏了一样。我是牺牲自己的时间陪她适应身体啊,熊猫可没有人类这样灵活的手指,不多多使用怎么适应得了?”狸华老爷一本正经地说道。 孙苏合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我差点都要相信你了。” “这是什么话,老爷我从来都是实事求是,不说假话的。”狸华老爷一副大受冤枉的样子。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狸华老爷,待会儿还得请你出手帮忙审问几个人。” “哦,审问?”狸华老爷不禁来了兴趣,他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四个人,“审问这几个家伙吗?他们是什么来路?” “算是邪教的狂信徒吧。” “这可有点难办了。”狸华老爷捋着胡子说道:“这种被洗脑的家伙是最难审问的。个个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 “不行吗?狸华老爷,你肯定行的,我知道你最厉害了。”孙苏合浮夸地大拍马屁。 “也不是说不行,老爷我是谁?字典里就没有不行两个字。只不过,你让小熊晚上再晚一个小时睡陪我多玩一会儿嘛。” 孙苏合故意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哦,那就是不行咯。好了,好了,我就知道狸华老爷只会吹牛。算了,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你,你放屁,小苏合,你就看我把他祖宗十八代都审出来,好让你知道老爷我的本事。”狸华老爷绕着孙苏合飞上飞下,吹胡子瞪眼地说道。 “哦,你自己说的,那不许反悔。”孙苏合等的就是这句话。 艾丽丝也笑着接口道:“狸华老爷向来言出必践,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可能反悔呢?是不是啊,狸华老爷?” 狸华老爷呆了半响,气呼呼地说道:“喵,喵的。当然了,老爷我就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大丈夫。” “小熊不可以熬夜的,不过下次我们可以陪你玩四人联机,好不好?”孙苏合笑着说道。 “嗯,勉勉强强吧,你自己想要被虐那可怪不了我,老爷我就大发慈悲用华丽的无限连招好好教训你。” 书房里,艾丽丝和孙苏合正对着一张新鲜出炉的审问记录看得入神。 狸华老爷虽然爱吹牛,但确实言出必践,这次不用像上回审问庄凤语时一样顾虑审问对象的身体状况,狸华老爷可以尽情施展各种手段,很快就有了结果。 “圣子洗礼。”孙苏合默念着这个反复出现的关键词陷入了沉思。 第二百二十六章 圣子/洗礼 “圣子洗礼,圣子洗礼,圣子洗礼……” 狸华老爷的审问仍在继续,而刚出炉的第一份审问记录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这反复出现的四字关键词,孙苏合拿笔在审问记录上圈出其中一处,然后在中间一划。 “谭辅机原来不就是所谓的“圣子”吗?现在他已经死了,所以要选个新的?可是这个“洗礼”是指基督教的入教仪式吧,难道不是内部继任,而是从外部重新选一个?这不合常理吧。” 艾丽丝看着那四个字说道:“确实不合常理。不过涉及到宗教,很多地方本来就不可以用常理来推断。“圣子”两个字应该没有歧义,而“洗礼”两个字指代的或许不是我们传统认知中的入教仪式。对于这种邪教组织来说,决定继任者的不是资历而是神性,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应该是这样。所以不论资排辈地内部继任,而是从外界找一个新人过来,通过某种仪式赋予他神圣性,这也不是不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还可以装神弄鬼地显露所谓的神迹,是一种凝聚信众的大好手段。”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有些影响力颇大的正经宗教也会搞灵童转世那一套。” “没错,宗教嘛,总是把神圣性和神秘感摆在第一位,人为地造出一个神圣的偶像来好处多多,而且一个毫无根基的新人也方便实际掌控者暗中操控。” “可是,我印象里基督教不是不搞偶像崇拜的吗?”孙苏合问道。 “这个基达山静修会只是披了个基督教的皮,什么教义都只是工具而已,怎么可能认真遵守。”艾丽丝笑道:“实际上几乎所有宗教都会着力于打造一位个人魅力强大的领袖或者说教主。毕竟教义是虚的,而一个真实可见的偶像却能发挥难以想象的感召力。” “这么说来,这个基达山静修会之所以会表现出一些急功近利的反常行动,很可能就和这个“圣子洗礼”大有关系。我们之前猜测的他们可能会有的大动作应该就是这个了。”孙苏合对着审问记录上上下下又扫了几遍,不禁微微叹气,“不过这个审问记录上大多数地方说来说去都是些云里雾里的教义,没多少实质上有用的信息啊,时间、地点、参与者的情况,通通都没有。” “我们去看看吧,看看狸华老爷有没有什么最新的进度。”艾丽丝说着站起身来,“对了,小熊呢?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她参与进来吧。” “我知道,我已经哄她去睡了,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吧,我待会儿再去瞧一眼。” 两人穿过走廊,边走边说,孙苏合问道:“我们应不应该和二十二局那边知会一声,按道理来说,这种事应该是他们的工作才对。” “说实话,可能是因为老爷子之前李代桃僵的缘故吧,我一直不太相信这个二十二局。我们还是按我们自己的方式来,不过,跟他们招呼一声也好,有些事情他们肯定比我们做得好,比如说帮助那些受害者。要不你打个电话给陈建明吧,他不是专门负责我们两个的吗?” 孙苏合笑道:“还是你打吧,那小子一看你就脸红,你说话比我说话好用多了,你说一句话能顶我说十句话。” “好吧,好吧,我打就我打咯。”艾丽丝随手掏出手机拨通了陈建明的电话。 孙苏合转身上了楼梯,“我去看看小熊睡了没有,你先过去吧,我马上过来。” “嗯。”艾丽丝说着折向了地下室。 孙苏合轻手轻脚地走到小熊的房间前,把门打开一条缝往里看去,小熊睡得倒是香甜,不过睡相实在不敢恭维,被子被踢到了九霄云外,一条腿搭在床头柜上,小半边身子已经滚到了床外,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孙苏合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打开门,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床中间,然后为她盖好被子,又塞了塞被角,擦了擦口水,这才关好门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灯火通明,陈维亮半躺着坐在一张椅子上,他双目紧闭,面容扭曲,似乎陷入了难以清醒的梦魇之中。但是他的嘴里始终念念有词:“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们。惟有能把身体和灵魂都灭在地狱里的,正要怕他……” 狸华老爷浮在陈维亮面前,两只前爪轻轻搭在他的太阳穴处,嘴里暗念咒语,双目半闭半合,几根长长的胡须轻轻颤动着。 艾丽丝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那三位昏迷不醒的圣眷者也躺在沙发的另一头。她用食指点在唇前,示意刚刚进来的孙苏合安静。 “小熊睡着了吗?”艾丽丝在心里问道。 “睡得正爽呢,除了苹果奶昔什么也叫不醒她。陈建明那边怎么说?” “正要和你说这个事。他是满口答应啦,说一定会好好帮助那些受害者安然恢复,不过,他说有些话要和我们当面商量,而且希望是尽快。” 孙苏合嘿嘿一笑:“他是想见你吧。你怎么回答他的?” “白痴。”艾丽丝白了孙苏合一眼,接着说道:“他虽然说得不太肯定的样子,不过听他话里的语气,好像对这个邪教并非一无所知,而且很有兴趣的样子。所以我说我考虑一下,明后两天,定好时间地点再通知他。” “这倒有意思了,这狗屁基达山静修会还是个香饽饽,周轶清和庄凤语似乎也对它很有兴趣。而且当时酒会上还有几个不知什么来历的方外之人。” 这时,狸华老爷长长吐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陈维亮扭曲的面庞逐渐平静下来,但他依然断断续续地念个不停,“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在指望中要喜乐,在患难中要忍耐,祷告要恒切。逼迫你们的,要给他们祝福,只要祝福,不可咒诅。与喜乐的人要同乐,与哀哭的人要同哭……” “念念念,念得烦死了。”狸华老爷不耐烦地甩了一下尾巴,飞到沙发上盘腿坐下。 “狸华老爷,有什么新进展吗?”孙苏合赶紧问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先别问,先别问,让老爷我喘口气再说。”狸华老爷摇头晃脑地用爪子搓了搓脸,然后念力一催,操纵一旁碗里的牛奶飞出一团落到他的嘴里。 “狸华老爷,你这审问还蛮和谐的嘛,我听你说的还以为你会搞得很血腥呢。”孙苏合颇有几分好奇地说道。 狸华老爷对着那团牛奶舌头一卷,喝完之后又习惯性地舔了舔嘴角,然后得意洋洋地对着孙苏合说道:“你以为老爷我是用什么酷刑去拷问他们吗?怎么可能,那太粗俗了。对于这种被深度洗脑的家伙,一般的方法是没有用的。老爷我这次用的可是最高端的精妙手法,直接冲击他脑海深处没有任何矫饰的最纯粹的原始记忆,然后读取其中的记忆碎片。审问出来的绝对是毫无虚假的第一手资料。” “那么厉害?”孙苏合的确由衷地感到佩服,但是因为是狸华老爷说的,心里还是存了三分怀疑。“可是这第一份审问记录,说实话,关键的信息不太多呀。” “呃,嗯,这个嘛。”狸华老爷的尾巴有些心虚地垂下来,“我能冲击出来的记忆碎片都是随机的,这家伙满脑子都是些咿哩哇啦的狗屁,我有什么办法嘛。还有就是,就是会给他的大脑带来一些小小的负担,嘿嘿,我只能慢慢来,不然就把他给弄坏了。” “那也很厉害了,真不愧是狸华老爷。”孙苏合随口拍了个马屁。 狸华老爷很是受用,尾巴又摇了起来。 “那么,有什么新的进展吗?”艾丽丝问道。 “嗯,老爷我看看。”狸华老爷说着眯上眼睛,一边暗念法咒,一边用念力操纵一支笔在白纸上写道: “要彼此同心,不要志气高大,倒要俯就卑微的人。不要自以为聪明。亲爱的弟兄,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 狸华老爷写着写着,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于是停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不对不对,喵的,怎么尽是这些东西。你们等一下,老爷我换个碎片试试。” 他稍微酝酿了一会儿,继续用念力运笔在纸上写道: “因为经上记着:“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所以,“你的仇敌若饿了,就给他吃;若渴了,就给他喝。因为你这样行,就是把炭火堆在他的头上。”你不可为恶所胜,反要以善胜恶……” “不行不行,这个碎片也不行。”狸华老爷无奈地再度停笔。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要是陆小子在就好了,他的“摄神取念”最适合干这个。不过,不过也就能干干这种无聊的事了,跟老爷我还是没得比。” “诶,老爷你也认识陆微霜吗?”艾丽丝问道。 “陆微霜?”狸华老爷想了想,“哦,是陆小子的女儿吧,他女儿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来着。算了算了,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去说他,老爷我再换个碎片试试。” 狸华老爷不断重复着运笔停笔,也试过将审问对象换成其他几个人,可是真正实质性有用的信息始终寥寥。艾丽丝和孙苏合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一边在大段经文中寻找可能有用的蛛丝马迹,一边慢慢陪着狸华老爷继续审问。 一眨眼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十二点多了,孙苏合放下手中的纸笔,揉了揉眼睛,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眼角流出几滴带着困意的泪水,布满圈圈点点的审问记录看上去变得模模糊糊,就像天书一样。 “要不你先去睡一觉吧。这边交给我和狸华老爷就可以了。”艾丽丝随手捏了捏孙苏合的肩膀,柔声说道。 “没事,我去洗把脸,再倒杯水喝一喝就好了。”孙苏合哪里肯去睡觉,就算躺在床上也睡不安稳。如果说之前那本小册子带给他的震动和愤怒还有些虚幻的话,那么今天在酒会上的经历就让他切身体会到了邪教的可怕和可恶。 他们剥夺的是受害者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意志,他们令受害者物化为失去自我的行尸走肉,从肉体到意识,成为彻底被利用的工具,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杀了一个人还要可怕可恶。 “我去倒杯茶给你喝吧。”艾丽丝明白孙苏合的心意,虽然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但是她知道劝也没用。 “谢谢。”孙苏合站起身来正准备去卫生间,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孙苏合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程子瞳的名字,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孙苏合心里不禁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赶紧按下通话键,只听电话那头传来程子瞳急促而焦急的声音。 “苏合先生,我妈妈,我妈妈没回家。这么晚了,以前就算工作再忙也该回家了。我打她手机也没人接,我,我有点害怕。” “你先别怕,冷静一点,没事的,有我在,肯定没事的。”孙苏合连忙安慰了几句,然后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家里,一个人在家里。” “你把你家的地址发给我,我们马上过去找你好吗?别担心,说不定你妈妈只是工作晚了,手机又没电了。没事的,有我和艾丽丝在,肯定没问题的。”孙苏合的语气沉稳有力,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程子瞳果然安下心来,她对孙苏合的实力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只要苏合先生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 孙苏合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告诉她自己很快就到,并且嘱咐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立刻打电话过来。程子瞳虽然依旧担心着自己的妈妈,但悬着的心已经放下了大半,急促的语速也开始平缓了下来,连说了好几遍谢谢之后挂断了电话。 孙苏合放下手机,再也维持不住那沉稳的样子,他心头又急又怒,忍不住在沙发上擂了一拳,“他妈的,不会吧。” 艾丽丝在一旁全程听着孙苏合与程子瞳的对话,她毫不犹豫地说道:“走吧。” “走吧。”孙苏合眼里冒火,困意早已被燃为灰烬。 第二百二十八章 乌云滚滚,压城欲摧(1) “狸华老爷,这里就先交给你了,如果审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请立刻给我们打电话。拜托你了。”孙苏合握着狸华老爷的爪子说道。 狸华老爷把爪子从孙苏合手中抽了出来,按在他的手背上拿腔拿调地说道:“嗯,老爷我很辛苦的。对着这几个家伙,脑壳都被他们念晕了。” 孙苏合急道:“哎哟,我的好老爷,您老人家有什么话就尽管吩咐吧,还能不答应您吗?” “嘿嘿嘿,小苏合,以后老爷我叫你陪我玩游戏你可不能推推拖拖的,得随叫随到。还有小艾丽丝,记得每天煮茶给老爷喝,可不能敷衍老爷我,得拿出你最好的手艺来。” “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吗,没问题没问题,这里就拜托你了。”孙苏合都没听他说什么,直接满口答应,反正到时候如果不想做的话耍个赖皮就好了,狸华老爷自己也天天耍赖的。 艾丽丝也是一样,都没怎么听,直接随口答应。 狸华老爷满意地搓了搓爪子,“你们放心吧,这里就交给老爷我了。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你们。” 艾丽丝和孙苏合再不拖拉,跑着冲出地下室,到客厅里随手抓了件外套就要出门。 “开车过去吗?还是?”孙苏合问道。 “开车吧,带着小橙子的话有车会方便一点。嗯,这样,我速度快,先走一步,尽快先跟小橙子汇合,你开车跟过来。你把小橙子家的坐标发我一下。”艾丽丝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机不断地拨着电话。 “嗯,就这样吧。”孙苏合右手拿着手机将程子瞳发过来的定位坐标转给艾丽丝,左手在抽屉里寻摸着车钥匙,嘴里焦急地问道:“老蔡那边打不通吗?”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听筒里,机械音的女声不断重复着冷冰冰的提示语,艾丽丝放下手机微微摇头,“不行,都关机了,两个号码都试了两遍,始终是关机状态。” “妈的,没想到这群王八蛋动手那么快。”孙苏合颇感自责地叹了口气。 他和艾丽丝原本只想着在慈善酒会上探探虚实,根本没想到会和对方直接爆发正面冲突,所以也没有想到事先将程子瞳和她妈妈保护起来,只是让蔡勋如帮忙照看一下那边的情况。 而酒会过后,孙苏合与艾丽丝也没有立刻打电话给蔡勋如确定情况,因为他们知道蔡勋如虽然道行尽废,但是智谋经验仍在,寻常的方外之人还真不一定奈何得了他,如果那边发生了情况,他至少应该来得及发个紧急讯号过来。所以两人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点,一心都扑在审问记录的解读上。没想到就是这份几乎算不上大意的大意出了事情。 “早知道应该直接把程子瞳和她妈妈先接到这里保护起来。哎,都怪我太想当然了。我还觉得老蔡是老江湖了,有他帮忙盯着程子瞳的妈妈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没想到……至少有两次机会可以补救的,可是都被我错过了。” 艾丽丝搂着孙苏合的肩膀开解道:“确实是我们大意了,不过也不要过度自责。现在一切都还没确定,未必就是最坏的情况,而且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不是吗?不要去想了。” “我知道,我知道。”孙苏合尽量不去无谓地多谢,尽量用理智压下心中的情绪,但懊恼自责还是化作片片阴霾萦绕在心头。 “其实我觉得这里面疑点颇多,也不一定就是基达山静修会干的。我们边走边说吧。”艾丽丝戴上耳机,将披散的长发束起,然后身形一动,如风一般融入漆黑的夜幕之中消失不见。 孙苏合也带上耳机,一边往车库跑去一边说道:“仔细一想的话,确实有很多可堪思量的地方。老蔡居然就这样毫无动静地失去联络,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上次白无和周轶清的事情过后,他可是大大提高了警惕,身上也随时备着威力不俗的各式符箓和道具,居然能够将他制服,而且还令他连丝毫信息都传不出来,出手的该是个相当的高手。” “没错,怪就怪在这一点。就算基达山静修会的高手亲自出手能够做得到这一点,可是,他们应该不知道老蔡的存在才对。”艾丽丝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孙苏合点火挂档,一脚油门,打着方向盘拐出车库,直奔程子瞳家而去。夜风透过半开的车窗吹在孙苏合脸上,他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继续思索着说道:“是啊,不是直接针对老蔡而去的话,那老蔡至少也该有机会通知我们呀。” “而且我冷静地想了想,就算基达山静修会的人有详尽的传教记录,可以很快找到你和程子瞳妈妈的关系,但是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在意程子瞳的妈妈。因为大多数的方外之人都不会将区区一个俗人放在心上,有的不是都觉得和俗人说句话也是纡尊降贵吗,这才是他们的常识。” 孙苏合继续说道:“他们最多就是想到通过程子瞳的妈妈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信息,不会想到用她来威胁我们,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去保护她,所以不大可能派一个如此高水准的高手出马。他们的高手应该不至于多到可以为了这种事情出手,不然刚才慈善酒会上也不会就那么几个被洗脑的家伙了。” 艾丽丝仔细听着孙苏合的分析,连连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么出手的会是谁呢?周轶清?或者白无?或者是其他的竹林商社的叛徒?” “应该不是周轶清那边吧,如果是他们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联络我们了,就算他们不急着交易,至少也会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然后慢慢和我们谈判扯皮。我觉得竹林商社那边可能性很大。不过还有可能不是叛徒,而是竹林商社中忠于老爷子的势力。别忘了,就事实来说,老蔡才是背叛老爷子的那个人。” “这样说来程子瞳的妈妈很可能反而是被老蔡连累的,被顺便控制住了?” “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基达山静修会那边好歹还有点线索,竹林商社这边,没有老蔡的话,我们根本全无头绪。” 第二百二十九章 乌云滚滚,压城欲摧(2) 孙苏合开车赶到程子瞳家时,艾丽丝已经到了一会儿,正一边抚着程子瞳的后背安慰着她,一边陪她仔细回忆各种有可能提供线索的细节。 “苏合先生。”程子瞳微微点头问了声好,又准备站起身来恭敬地鞠躬。 孙苏合赶紧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线索?”孙苏合担心加深程子瞳的焦虑,于是通过意念联结在心里询问艾丽丝。 “没有。”艾丽丝轻轻答道,声音难掩沉重。“我陪她详细回忆了今天一整天所有的细节。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她下了晚自习回家之后发现家里没人,还以为她妈妈在加班,也没放在心上。一直等到快十二点多的时候,她觉得有些担心,打电话给她妈妈结果关机无法接通,她又等了一会儿,心里越想越怕,这才打电话给我们。” “哎。”孙苏合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自己信誓旦旦地向程子瞳保证绝对不会出事,可是现在却连半点头绪都没有。而且一想到程子瞳的妈妈很有可能是被老蔡连累了,孙苏合心里更加难受。 他微微吸了口气,凝神静气,不让情绪干扰自己理智的思考,然后在心里慢慢推敲道:“有高手,有意愿对付老蔡,又熟悉他的行动习惯的,想来想去,确实是竹林商社的人最有可能。如果是白无或者像他一样逐利的叛徒出的手的话,那么以上次的经验来看,他们奈何不了老蔡,所以很有可能会重演上次的剧本,演变成各取所需的交易。那样的话,老蔡势必会要求让我们加入交易以确保安全。如果真是这样,只要能够平稳地解决,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吧,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老蔡的消息。” “嗯。如果是这种情况倒还不算坏。”艾丽丝接过话头继续分析道:“如果出手的是忠于老爷子的那一派的话,嗯,蔡勋如背叛老爷子的事情,只有你知,我知,他知,老爷子知。他们肯定会有所怀疑,但因为老蔡过去的身份和地位,应该还不至于对他怎么样。这一点可以参考保管诗情兵器的那四位保管人的态度。以老蔡的手腕应该能够处理得好,或许我们只要做好准备,然后等待就可以了。” “不行,这样太被动了。”孙苏合坐在沙发上,手指轻敲大腿,仔细思考着有没有什么更主动的做法。 “对了……” 艾丽丝和孙苏合忽然同时在心里大喊一声。 艾丽丝微微一笑说道:“你想到什么了?你先说。” “陈建明。”孙苏合吐出三个字。 “哈,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想到这小子。” “不同才奇怪呢。”孙苏合虽然心情沉重,但还是忍不住为之一笑,“还记得赵淮南他们在逐鹿游戏时是怎么发现我们的行踪的吗?” 艾丽丝点头道:“没错,监控。习惯于使用道术魔法的家伙很容易局限眼界产生盲区,忽略了现代科技的威力。” “哈,你说的不就是你自己。” 艾丽丝没好气地瘪了瘪嘴,“白痴,我是因为那时候刚刚回到这个世界,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二十二局肯定能够轻易地调出各个地方的监控来,陈建明不是说要和我们见面谈一谈吗,不如就现在谈吧,正好顺便拜托他利用监控来追踪一下程子瞳妈妈的行踪,说不定能有意外之喜也未可知。就算没什么结果也好过在这里干等着吧。”孙苏合忍不住催促道:“快快快,快给那小子打电话。” “又是我打?” “当然你打。” “好吧好吧,真是的。”艾丽丝虽然有些不爽,但还是直接拨了电话,“你说约哪里见面好?我们把小橙子带过去吗?” “就约在这里吧,问问他能不能带台电脑过来,能不能在这里看监控。” 孙苏合靠在沙发上仰面揉了揉眼睛,这一连串事情,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本来以为只是收拾一个在俗人中流传的小小邪教而已,该是个手到擒来的事情,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复杂。这个基达山静修会本身就已经很难缠,对它了解得越多越觉得可怕。而且隐隐的又有周轶清等多方势力参与其中,令局势变得更加波诡云谲。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老蔡那边又出了事情,出手的人更是实力非凡。难道真是一语成谶,当初心里说着这不会是起自青萍之末的一缕风吧,没想到转眼之间已经不知不觉地化成了滚滚乌云铺天盖地而来,阴风怒嚎,压城欲摧。 基达山静修会的地下堡垒里,一叶先生眼含怒意面色铁青地飞快行走在走廊之上。他转过一个弯后看着通道前方的一个房间,微微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放慢放轻脚步,努力将面上的表情尽量调整得温和起来。 他轻轻敲了敲门,略微提高声音招呼道:“李璞女史。” 门内没有任何反应,但一叶先生似乎早已习惯,他又再度提高声音敲着门说道:“李璞女史?” 当他如是重复敲到第五次时,房间里内的人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进来吧。” 一叶先生推门进去,看着地面微微皱起眉头,一时有些难以落脚。这个房间面积说起来相当之大,但是此时却显得非常逼仄。因为满天满地都是各式各样的书籍和纸张。 在这纸堆的中间,一张被书淹没的桌子旁坐着一位身材单薄的女士。她身上随意地披着一件毛线织成的外套,头发似乎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洗过,略显油腻地趴在那里。 虽然看起来不修边幅,但是这位女士身上却有着一种沉静的气质。她正全神贯注地伏案工作,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 一夜先生伏下身去搬开布满地面的书和纸,好不容易走到桌旁。 “李璞女史,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第二百三十章 起于各处的风(1) 夜已深沉,大学的校园里路灯昏黄,树已枯了大半,只剩下几片枯黄的叶子倔强地抱着枝头。虬曲的树枝在在灯光中撒下鬼爪般的影子。偶有冷风吹过卷起片片落叶,鬼爪也随之微微颤动,好像在水泥地面上摩擦着爪牙。 忽然,树影好像触电一般一阵猛烈的颤动,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从灯光无法涉及的阴影中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此人金碧眼,鼻梁高挺,穿着一身质地考究的定制西服,但样子却相当的狼狈。头东一缕西一缕好像一坨软趴趴的意大利面,略显消瘦的脸上沾着明显的泥污,西服后背破了一个大口子,身前的扣子也不知去了哪里,衬衫的下摆一边塞在裤子里,一边却邋遢地垂在外面,整个人好像刚刚被扔进泥地里上下翻滚着搓了一遍一样。 但饶是如此,他的一举一动仍是风度翩翩,一举手,一投足,总是带着一种仪式感十足的精确和克制。碧蓝的眼睛机敏地四下一扫,他看着一旁文史楼里那间依然灯火通明的研究室微微松了口气。 研究室里,乔治·劳伦斯博士正在伏案研究,作为一名交流学者,虽然身上另有一重秘密使命,但是他也不肯放过这么好的研究机会。即使当今世界学术开放,学术交流已经成为浩浩汤汤的大潮流,但是依然有许多珍贵的研究资料养在深闺人未识,能够直接调阅研究的机会可不多。 啪嗒一声轻响,研究室朝外的窗户瞬间开启又骤然关闭,狼狈不堪的奈尔·史廷加尔悄然出现在乔治·劳伦斯博士的桌边。 “奈尔,只有小偷才走窗户。”乔治·劳伦斯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谁,他试着把目光从手中的文献上抽离,可是努力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成功。 “乔治,我也不想走窗户,可是楼下的门已经关了。打扰那位门卫先生的好梦可不是件好事。”奈尔·史廷加尔说道。 乔治·劳伦斯终于放下手中的研究资料,抬眼看了桌旁的年轻人一眼,不禁吃惊地问道:“奈尔。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了?慈善酒会上出事了吗?” “请坐。坐下再说吧。要喝杯咖啡吗?”乔治·劳伦斯起身去拿杯子。 “谢谢。”奈尔·史廷加尔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坐下,苦涩的黑色饮料将热量与精力注入这具疲惫的身躯,他终于放松了下来。 “告诉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我们的奈尔这么狼狈?”乔治·劳伦斯微笑着喝了口咖啡。 “非常复杂,让我想一想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奈尔·史廷加尔又喝了口咖啡,然后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在慈善酒会上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乔治劳伦斯眉毛一挑,“这么说来,关注这个异端邪教的人不止我们一方,而且实力非常强大。” “我本来打算继续观察下去,尽管我知道那位银少女已经注意到了我。但是灯灭的时候,骤然出现的另一个人让我察觉到了一些微小的痕迹,我终于知道之前不时出现的奇怪感觉原来不是错觉,我一直被人跟踪。” “所以你决定立刻趁着混乱离开酒会?” “很明显,无论哪一方的实力都在我之上,继续留在那里很危险。” “真的吗?”乔治·劳伦斯玩味地一笑。 奈尔·史廷加尔笑着耸了耸肩,“我誓我没有骗你,这的确是一个原因。但是我必须承认,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让我离开酒会,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反过来跟踪那个跟踪我的人。” “所以,这就是结果?”乔治劳伦斯的目光上下扫了扫奈尔·史廷加尔的一身狼狈。 奈尔·史廷加尔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把脸埋在咖啡的热气之中又喝了一大口,这才说道:“这可不能怪我,那个家伙非常强大,而且奇怪的是,他好像对我们非常了解。我很快又变成了被跟踪者,上帝保佑,我好不容易才能甩掉他回来喝你这杯咖啡。” “那么,跟踪你的是谁?”乔治·劳伦斯问道。 “被追捕的羊有能力去数狼有几颗牙齿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这不奇怪,涉及正典,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乔治·劳伦斯正色道:“你应该适应这种情况,你做的不能算错,但是你没有得到任何成果。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因此羞于向佛洛登伯格教授交代。即使是要做出一些适当的牺牲,我也一定会拔一根狼牙下来。” 奈尔·史廷加尔无奈地苦着脸:“饶了我吧乔治。” “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线索,哎,变得意想不到的复杂。”乔治·劳伦斯摇了摇头,叹息道:“那个人的遗孀,李璞博士,你究竟在哪里呢?” 基达山静修会的地下堡垒里,一叶先生耐心地站在桌旁等待李璞写完刚写到一半的一行字。他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 李璞虽是俗人,但是一叶先生却对她尊重有加,这不单单只是因为一叶先生有求于她,更是因为一叶先生确实为她的风骨气质所折服。 一叶先生从大卫·杜瓦里埃那里得知土耳其那边生的事情之后,立刻开始对那个曾经被他视为书呆子妄想狂的人重视起来。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那个人的遗孀,也就是眼前这位李璞博士。 一叶先生针对性地倾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试图将李璞吸纳入会,只要完成洗脑之后,那什么秘密都变得唾手可得。可是,他没想到李璞区区一介俗人不但没有被洗脑反而胆大包天,顺藤摸瓜地找上门来。 李璞已经猜到了自己的丈夫可能遭遇到了不测,实际上当初她支持自己的丈夫去做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种结果。但是,她没有阻拦,因为作为惺惺相惜的同路人,她能理解那种求知的冲动和渴望。 她向一叶先生提出了交易,她要继续自家丈夫的研究。 第二百三十一章 起于各处的风(2) “我已经说过,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的话,请不要来打扰我。”李璞放下手中的笔对着一叶先生说道。 “是关于你丈夫的事情。”一叶先生很肯定这个消息一定能引起李璞的兴趣,今晚虽然莫名其妙地遭受了重大的损失,但是也有一个因缘巧合的意外之喜。 他本来是在着手调查手下那帮蠢货是怎么招惹到艾丽丝和孙苏合头上去的。没想到在调查的过程中意外现了另一个让他感到有些奇怪的人,他本来只是好奇地顺着往下随意一查,没想到立刻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于是一叶先生干脆把调查艾丽丝和孙苏合的事情交给了旁人,自己花了一整晚时间深挖那个人的来历。 “有话还请直说。”李璞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个人你有印象吗?”一叶先生拿出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照片递了过去。照片模模糊糊,但隐约可以看清楚是一个金的白人年轻人。 李璞接过照片仔细辨认了几遍,很肯定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我做了一些调查,这个人对你非常在意,一直在打探你的行踪,而且,他多次在不经意间使用“卢昱的夫人”、“卢昱的妻子”之类的词来指代你,而不是直接使用“李璞”、“李博士”,这其中的差别和背后的意味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李璞再度仔细辨认了一遍那张照片,“虽然照片有些模糊,但我可以肯定我确实不认识这个人。他是谁?” 一叶先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话锋一转说道:“这里的环境虽然不敢说很好,但是李女史要求的所有东西我都不折不扣甚至加倍地提供了。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一定要跟我说。” “这里很好,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不知道李璞女史对卢昱博士留下来的东西的解读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一叶先生笑得一脸温和甚至让人感觉有些腼腆。 “上次给你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李璞眼皮一抬,看着一叶先生的眼睛问道。 “没什么问题,那份文献很有趣。”一叶先生轻描淡写地说道。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不大在意的样子,似乎只是单纯地有点兴趣,但实际上一叶先生内心充满了激动、期待和患得患失。 那份文献在俗人看来或许满纸错乱完全无法理解,但是落在一叶先生的手里就成了梦寐以求的无上至宝。如果能够完整解读的话,如果真能实现里面记载的东西的话,那么一叶先生将获得质变,从此以后再也不需要仰人鼻息。 “你可能很难理解我们的工作,我现在做的事情和愚公移山其实没什么区别,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有成果的。上次那份东西也是因为有他的研究在前面做基础才能整理出来……”李璞说着说着过去的回忆不期然地涌上心头,她不禁一阵失神。 “不要误会,我没有催促你的意思。”一叶先生已经明白了李璞话里的意思,虽然心中难免失望,但他知道催促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李璞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日以继夜地工作,甚至到了有时候一叶先生不得不提醒她注意一下休息的程度。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个人是谁。”李璞说道。 “他是一个在读的汉学博士生。最近作为交流学者来到这个城市进行学习研究。不过这绝对不是他的真实身份和真实目的,我正在安排人手仔细调查他的来历背景,一有消息马上就会告诉你。” 李璞脸上闪过一闪即逝的失望,她重新提起笔来,一边在一旁的电脑上点了几下,一边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 “差点忘了还有件事。”一叶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放到桌上,“你孩子的幼儿园最近在办文艺节活动,你的孩子很活跃,这里面是他的朗诵视频。我特地请人帮你录了下来。从小就这么聪明,长大以后肯定能像你们夫妇一样学问高深。” 李璞紧紧地握住那个u盘,疲惫的脸上现出柔情的微笑。她随即摇了摇头,笑容之中也带上了难以言说的苦涩。“我倒希望他最好不要像我们一样。” “如果你想见他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你爸妈也在念叨你好久没回家了。”一叶先生面带微笑,无微不至。 他在和卢昱李璞夫妇接触后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类人身上有着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痴气傻气。对于他们,威胁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只有示以恩,示以德,才能笼络住他们为我所用。 而且他心中其实还打了一个主意,他想着或许可以以李璞为诱饵,钓一钓照片里的这个人。 李璞犹豫了好一会儿,苦笑一声,“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说吧。” “那也好。”一叶先生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李璞女史的工作了。如果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一叶先生在“新”和“第一时间”上稍稍停顿了一下,他相信李璞明白他的意思,这是相互的,如果你这边有什么新的进展的话也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不送。”李璞简单地说了两个字,继续埋头书海。 大学外面的马路上,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主驾驶座上的南华子双目紧闭,双手齐掐指诀,口中念念有词,正在心无旁骛地施法。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指诀一收,睁开双眼,微微吐了口气,“就是这里了,想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他还太嫩了一点。” “终于追踪到了吗?太好了师傅,我一直都不敢打扰你呢,连话都不敢和你说。”副驾驶座上的庄凤语双手一撑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我一直想问你呢,你不是去追踪那个教授了吗?怎么会突然来救我,难道我们心有灵犀?” 南华子有些尴尬地说道:“我状态不好,不敢跟得太近,结果把佛洛登伯格跟丢了。我担心是不是调虎离山,就赶紧过去找你。” 南华子冷笑一声,“呵,没想到正好会遇到两位老熟人。” 第二百三十二章 起于各处的风(3) 庄凤语靠在车窗上,以手托腮,窗外的马路空空荡荡,昏黄的路灯为树,为车,为柏油马路上涂上一层老旧迷离的质感,隔着车窗看去好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恍惚间她有一种错觉,世界变得很远很远,时光变得好慢好慢,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还有,一旁正笑得尴尬的师傅。 庄凤语不喜欢冷冷清清,更不喜欢孤孤单单,她喜欢的是烈火烹油般的热热闹闹,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她并不讨厌。 一片叶子从枝头悠然跌落,在空中摇摇晃晃地打了个旋,庄凤语看着那片叶子,好像在看一部老电影,她听到自家师傅赌气的冷笑,于是也笑着拉长声音慢慢说道: “是啊,该说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呢?没想到会在酒会上遇到他们。” “凤语子,你不要怪为师啰嗦。”南华子严肃地说道:“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他们应该不是冲着你去的。你想走的话肯定能走得掉。为什么要冒险去招惹他们?你应该一发现他们立刻就走。” “我也想走啊,师傅。”庄凤语大声喊冤,“我一心都在监视那个奈尔,等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走了。” 南华子将信将疑地看着庄凤语。 “师傅,不要用那么奇怪的表情看着我嘛。”庄凤语笑着凑到南华子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将他的嘴角往上一提。 “没大没小。”南华子一摆手将庄凤语的手指拂开。“如果你真的身陷绝境,为师可不会去救你,不要忘记我们约定。” “知道了师傅。我会小心的。如果是别的人的话,我肯定早就走了,但是那两个家伙,哈,我也算和他们打过交道,该怎么说呢,很强,很狡猾,但是莫名其妙的又很天真,就算真的被他们抓住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庄凤语嘴硬地说道。 “天真的是你才对,怎么能够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到敌人身上?”南华子说着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说了你也不听,再说下去你又要嫌弃为师啰嗦了。” “不会的,我就喜欢听师傅你啰嗦。” “不说这个了,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去参加那个酒会?”南华子问道。 “大概是去找那个地下宗教的麻烦吧。可能那个宗教的人正好惹到了他们,也可能,如果是他们的话,也可能单纯只是因为天真的正义感而看不惯这种用洗脑的方式聚敛信仰的手段吧。” 南华子摇了摇头,“真搞不懂他们的想法。不过既然他们也插手其中的话,那我们原来的计划就要大幅调整了,最近真是流年不利。” “哎……”南华子说着不禁有些颓然,“想我南华子当年一身抱负满腔豪情,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指引人类与灵的未来。没想到现在居然不得不落到这种窘境,蝇营狗苟地算计这些东西。” “师傅……” “罢了罢了,当年的事情已是过眼云烟,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徒增烦恼尔。”南华子扭头望向一旁的大学校园,眼中有光闪过,“从头开始也不是第一次了,慢慢来吧。” 桌上,小巧的赤铜香炉里插着一支精心调制的线香,沉香袅袅,余香清甜,蔡勋如坐在桌旁的紫檀木椅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眼前飘忽的淡淡烟气。 车柏元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正对着蔡勋如。他依旧是一身黑色的长衫,面相刚毅,眼神凌厉,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有一种飞扬跋扈的气概。但是此时,他和以前服侍在蔡勋如身边时一样,收敛性情,安安静静地坐着。 沉默如水,沉甸甸地充斥着整个房间,两人对峙着,僵持着,气氛凝重,凶险暗藏。 一阵拘谨的敲门声突然轻巧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车柏元一挥手,门自然打开。三位侍者恭恭敬敬地送上一碟碟新鲜出炉的精致点心。他们将点心分门别类,在桌上精心摆好,然后微微鞠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蔡先生,一起吃点吧。都是你爱吃的几味,特地请小张师傅连夜做的。” 蔡勋如夹起一只蜜汁叉烧包,看了看,又轻轻地放下,他微笑着说道:“柏元,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吃点心了?从前都是我请你吃,现在换你来请我了?” 车柏元直直地看着蔡勋如,并不言语。 蔡勋如将筷子一放,“难为小张师傅了,这么晚了还被你叫来做这一桌。手艺还是一样的好,外皮绵软,里面的叉烧,嗯,不用吃也知道鲜甜得很。能做得出这样的蜜汁叉烧包的可没有几位。不过,终究还是不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请蔡先生赐教。” 蔡勋如哈哈大笑,“这是早茶的点心,现在可是深夜啊,时间不对,做得再好味道也要差了。柏元啊柏元,你应该请一席夜宵过来才是。” “蔡先生,我不懂这些,也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这桌点心也好,我之前说的所有话也好,我的意思都是一样的,我没有任何对你不敬的意思,但是,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如果没有背叛老爷子的话,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 “柏元,看来老爷子不在,你的胆子也大了不少。她老人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打探了?”蔡勋如一如既往的威严十足。 “是,我是无礼,我是僭越,日后见到老爷子,我自然会向他请罪,要杀要剐,没有半句多话。现在情况特殊,我也只能行非常之事。她老人家现在行踪不明,你蔡先生又明着把竹林的家当都送给别人,而且,而且当日老爷子亲口吩咐我监视你蔡先生,你如果不能给我一个说法,你要我如何信?” “我已经说过几遍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老爷子,之所以不告诉你个中原委,也是因为事涉机密。哎,柏元啊,你想怎样呢?” “我想怎样?老爷子对我有恩,以他的实力,我不信他会出什么事情,所以在他回来之前,我至少要帮他把家当留住。” 第二百三十三章 起于各处的风(4) 惜艾丽丝不在,不然以我们两个人的默契,讨论起来绝对事半功倍。可是该怎么联络上艾丽丝?该怎么用暗语传信呢?孙苏合一点头绪都没有。唯一的有利条件在于我的想法她大概不难猜到,不会出现鸡同鸭讲的窘境。可是具体该怎么做?还是难啊。 既然一时半会儿看不到有所突破的希望,孙苏合干脆将这件事放在一边,多想无益,不要徒增烦恼了。他敲动键盘在备忘录上打出“时间”两个字。这是一个令他觉得很关键的问题,张战是如何知道这么重要的行凶时间的?之前孙苏合还不怎么觉得奇怪,但是对于那个在背后谋划一切的团伙了解得越多,他就越觉得其中大有蹊跷。 那个团伙能够驱使画先生这样的高手为他们做事,又在二十二局内部有卧底内鬼,而且行事作风向来算无遗策,这样的一个团伙又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情报轻易泄露出去。张战就算再有能力,以结果来看,他也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受害者,连死都被伪装成了自杀,很难想象他可以从凶手手中得到情报。 以这个思路想下去的话,只有两种可能能够解释这一切。第一种可能是是那个团伙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存在某种程度上的内讧,所以有人故意这样隐秘地泄露情报,以期破坏这个团伙的计划。 而第二种可能则是,那个团伙并没有内讧,他们是故意泄露情报,目的是以此为饵,或是挑衅,或是在最后的时间上作伪误导,以此谋算他们的对手。换句话说,这城市里还存在着一股不知名的和这个团伙敌对的势力。而且这股势力还不是二十二局,因为若是针对二十二局的话,哪里需要这么拐弯抹角。当然,这种情况下,这个八月十四日二十三时二十三分就存疑了,不能太相信这个时间,必须要考虑他们提前或是押后的可能。 孙苏合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笑意,不管怎么,总算是个好消息,不论是哪种可能,我都不是孤军作战。 他用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上的“画先生”三个字,这是另一个令他觉得很关键的问题,这个画先生究竟所为何来? 从他那番疯言疯语来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的目的很明确,他是要以我的性命来向幕后黑手换取一幅或是几幅名画。那画会是《辋川图》吗?可能性相当大。因为若是一般的名画,管你藏家是谁,以画先生的手段,大可以直接一抢了之。只有这《辋川图》,因为是逐鹿游戏的彩头,处于二十二局以及诸多关注此事的方外势力的眼皮子底下,那画先生再厉害也不敢直接去捋这个虎须,所以他不得不委曲求全为人驱使以换取此画。 这样看来,这个团伙真正的主导人,也就是那该死的幕后黑手很可能就是二十二局中的那位内鬼先生。 孙苏合忍不住低声笑骂:“他奶奶的,搞了半天老子是送货到家了。” “至于这个幕后黑手的目的,啧,我知道的情报还是太少了,这样干想就是想破脑袋也没什么用。他奶奶的,这个混账王八蛋不会是爱上爷爷我了吧,所以那个画先生才不得不拼着自己受伤也不伤我?”孙苏合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得笑了起来,他知道幕后黑手的目的应该还是着落在那奇诡可怖的怨气上,不过,说点笑话好歹排解一下苦恼吧。 虽然情势恶劣,但总算还有几个好消息像天空中的星星一样冲破漆黑的天幕带来几分希望。孙苏合将写了一大片的备忘录上下拉了拉,然后一字一词地全部删去。 接下来,最关键的还是如何用暗语与艾丽丝取得联系这件事。 该怎么办?马上上网搜索密码暗号的课程,现炒现卖?可是先不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那内鬼的眼皮底下,就算内鬼没留心我的密码暗号,那也是我现学的,艾丽丝又不知道,她看不懂的话说什么也是白搭。 必须要用我们都能知道的密码暗号,要从我们共同拥有的孙苏合过去二十几年的记忆里去想方法。可是,说来简单,思路也对,具体操作却是难上加难。我根本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啊。哎,早知道多看点侦探小说,或者把《名侦探柯南》多看几集,说不定还能有些办法。 “蔡先生,一起吃点吧。都是你爱吃的几味,特地请小张师傅连夜做的。” 蔡勋如夹起一只蜜汁叉烧包,看了看,又轻轻地放下,他微笑着说道:“柏元,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吃点心了?从前都是我请你吃,现在换你来请我了?” 车柏元直直地看着蔡勋如,并不言语。 蔡勋如将筷子一放,“难为小张师傅了,这么晚了还被你叫来做这一桌。手艺还是一样的好,外皮绵软,里面的叉烧,嗯,不用吃也知道鲜甜得很。能做得出这样的蜜汁叉烧包的可没有几位。不过,终究还是不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请蔡先生赐教。” 蔡勋如哈哈大笑,“这是早茶的点心,现在可是深夜啊,时间不对,做得再好味道也要差了。柏元啊柏元,你应该请一席夜宵过来才是。” “蔡先生,我不懂这些,也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这桌点心也好,我之前说的所有话也好,我的意思都是一样的,我没有任何对你不敬的意思,但是,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如果没有背叛老爷子的话,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 “柏元,看来老爷子不在,你的胆子也大了不少。她老人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打探了?”蔡勋如一如既往的威严十足。 “是,我是无礼,我是僭越,日后见到老爷子,我自然会向他请罪,要杀要剐,没有半句多话。现在情况特殊,我也只能行非常之事。她老人家现在行踪不明,你蔡先生又明着把竹林的家当都送给别人,而且,而且当日老爷子亲口吩咐我监视你蔡先生,你如果不能给我一个说法,你要我如何信?” “我已经说过几遍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老爷子,之所以不告诉你个中原委,也是因为事涉机密。哎,柏元啊,你想怎样呢?” “我想怎样?老爷子对我有恩,以他的实力,我不信他会出什么事情,所以在他回来之前,我至少要帮他把家当留住。” 第二百三十四章 义愤填膺 门铃叮咚响起,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格外刺耳,程子瞳像机敏的兔子一样立起耳朵,因为困倦而微阖的双眼瞬间睁得滚圆。她望向门口,心中又是期盼又是紧张。 程子瞳立刻想要站起身来去开门,艾丽丝轻抚她的肩膀拉住她,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你妈妈。不过来的这个人也许会带来关于你妈妈的线索。” 程子瞳对着艾丽丝略一点头,重新坐回沙发上,她咬了咬嘴唇,露出苦涩而又坚强的一笑。 “嗯。我知道了,谢谢。” “谢什么,这么客气我们都要难为情了。我去开门吧。”孙苏合起身穿过走廊玄关,解锁开门,只见陈建明正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背包站在门口。 “建明,来来来,快进来。”孙苏合拉着陈建明的胳膊迫不及待地说道。两人这些日子因为各种原因来来去去经常见面,也算喝过几次糖水,吃过几回夜宵,再加上年纪又相差无几,孙苏合把他当作同龄的朋友一样,也不客气,直接拉着就走。 孙苏合最开始的时候觉得陈建明这人好像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感觉有点阴险,城府很深的样子,但是打过几回交道后,孙苏合发现其实他只是有些内向保守,再加上性格比较死板,老爱搞善恶两分那一套,所以才会表现出隐隐的敌意。被艾丽丝逗了几次之后就好了。 实际上他内里既不阴险也不深沉,而是有着一种很崇高的使命感和正义感,对于俗人的利益格外上心,这点和孙苏合见过的大多数方外之人都大不相同。 “可以在这里看监控吗?都准备好了吧。”孙苏合边走边问。 “呃,嗯,没问题的。”陈建明始终有些拘谨和不自然,他一心以为孙苏合是个深藏不露神神秘秘的高人,从来没想过这一位竟和自己年纪仿佛。 两人在客厅坐下后,陈建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实的四方形黑色盒子和一台明显定制的特殊笔记本电脑。他打开电脑之后将黑色盒子与电脑连接在一起,然后熟练地开始输入一重又一重密码,验证一道又一道权限。忙活了半天之后,电脑屏幕上终于跳出一个带着大大的二十二局徽标的界面。 陈建明又仔细确认了一遍之后说道:“可以了,过去二十四小时内,这个城市里所有公共摄像头的监控资料以及我们局里布置的摄像头的监控资料都可以在这里调出来查看了。除非对方特别做了监控摄像头的因应对策,否则就算苍蝇飞过也要留点痕迹下来。” “可以可以,这个厉害。”孙苏合赶紧拉着程子瞳凑到电脑前。 “有没有你妈妈的照片?她今天穿什么衣服来着?”孙苏合问道。 “有的有的。”程子瞳拿出手机点开一张和妈妈的合影,“这个就是我妈妈,而且她今天正好穿的就是这套衣服。” 众人对着那张照片仔细看了几遍,各自记下特征。孙苏合继续问道:“你妈妈平时一般会在什么时间出现在什么地方?这些你应该知道个大概吧。比如说几点到公司,公司在哪里,几点下班,你帮我们指几个大概的时间和地点,我们好调出监控来看。” “我妈早上一般八点半到公司,因为要打卡,所以几乎都是准时。至于下班就不一定了,她加起班来没有一个准确时间的。至于公司地址的话,就在……”程子瞳在电脑上输入了他妈妈所在的公司的名字,屏幕上很快就跳出了具体地址以及附近所有监控摄像头的列表。 孙苏合上下拉了拉那一长串列表,“诶,有个正好能拍到公司大门的,你妈上下班是走正门的吗?还是说有什么侧门?” “应该是走正门的吧,一般来说。”程子瞳不太肯定地说道:“其实我没去过她公司几次。不过,去的那几次都是在正门等她的。” “那就先从这个看起吧。”孙苏合揉揉眼睛,打起精神,点开那个摄像头的监控资料。 “这个可以分屏看的。”陈建明在电脑上点了几下之后,电脑桌面上立刻跳出四个小屏,“这样大家各负责一个时间段,效率会高一点。” “可以嘛建明。”孙苏合笑着在陈建明胳膊上轻轻敲了一下。 “不敢当,不敢当。”陈建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他一边看着左上角的小屏幕飞快地拖着进度条,一边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呃,艾丽丝阁下,之前电话里说的今天晚上在泰谷大酒店的慈善酒会上发生的事情,可不可以详细和我说一下。” “说了叫我艾丽丝就可以了。干嘛一和我说话就结结巴巴的,哈,慈善酒会的事情……”艾丽丝说着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陈建明,又看了看陈建明那飞快拉动的进度条,她看得出来这不是不负责任的随便乱拉,而是确实效率奇高。 “你好像很习惯一心多用,见微知著嘛?” “哦,这个是我的道行,我只是想帮忙,不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陈建明有些脸红地说道。 “那就能者多劳咯。”艾丽丝笑着说了一句也不多加追问,她知道这是个人的秘密,虽然很感兴趣,但是问多成仇,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艾丽丝于是把慈善酒会上发生的事情细细说来,当然其中有些部分比如说周轶清和庄凤语的事情就直接省略了,另外有些部分比如抓住四个人私下审问的事情就含糊不清地带过。 陈建明听得义愤填膺,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邪教居然猖獗至此,恶劣至此,这种恣意利用俗人的事情正是他最最厌恶的。陈建明之前对于基达山静修会的了解全部来自于暗中关注佛洛登伯格教授三人的时候偶尔发现的一鳞半爪的信息,中间隔好几层,所以没有多少感性上的认知。但是现在,在听完艾丽丝的话后,他已经怒不可遏。 艾丽丝之前在电话里提出要调用监控的时候刻意略去有关蔡勋如的事情,只是说程子瞳的妈妈是邪教的受害者,而且她现在失踪了,所以希望能够调用监控寻找线索。陈建明自然而然就认为程子瞳妈妈的失踪是邪教干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对着电脑啪啪连点,刷拉拉地打开一个又一个小屏幕。在孙苏合等人惊讶的目光中,陈建明咬着牙说道:“我暂时只能做到同时看这么多,这已经是我的极限,再多就要出错了。不过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一些线索。” 他说完没多久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将其中一个小屏幕全屏化拉大。 “你们看这里。”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夜色寻踪 陈建明将小屏幕拉大到全屏之后拖动进度条将它暂停,然后指着电脑屏幕上那一帧定格的画面问道:“小姑娘你看,这是不是你妈妈?” 程子瞳睁大眼睛盯着屏幕仔细地看着,虽然画面因为灯光昏暗和摄像头的质量问题非常模糊,但是自己的妈妈怎么可能会认错呢,她很快肯定地说道:“没错,就是我妈妈,就是我妈妈。” 陈建明点了点头,点下播放键。屏幕里,程子瞳的妈妈很正常地在路上走着。这颗摄像头的监控范围遍及小半条路,从最右侧的一个街道拐角,一直延伸到左侧的一棵路边的景观树。程子瞳的妈妈拐过一个弯后进入监控范围,然后从屏幕右侧一直走到左侧的树后,之后就出了监控范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艾丽丝看到照片和视频之后,总算是稍稍心安,这就是游英雄所说的诚意吧。不过她并未因此就相信眼前这位黄志成。这人的身份大有可疑之处,如果他真是二十二局的人,有必要通过游英雄来约请吗?根本不需要这样拐弯抹角。而且说什么“暂时”,什么意思?话里有话。 “是吗?”艾丽丝一边看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一边朝服务员小妹一招手,“两个蛋挞,一份茶走1,谢谢。” “好的,两个蛋挞,一份茶走。”服务员小妹拿着一页单子勾了几笔,然后转向黄志成,“这位先生呢?” 黄志成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对着艾丽丝一笑。 “一样。” “好的,那么一共是四个蛋挞,两份茶走。请稍候,马上给您送上。” 艾丽丝一口吃了半个蛋挞,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蛮正宗诶,老黄,你挺会选地方的嘛。” 黄志成搅了搅杯子里的茶走,“是不错。” “我听人说啊,室内戴墨镜的,不是盲人,就是王家卫,老黄,你不会搞半天其实是老王吧。”艾丽丝笑着说些没意义的闲话。呵,你跟我“暂时”不“暂时”地玩话里有话,那就慢慢说喽。 黄志成推了推墨镜,“王家卫的电影我挺喜欢,不过我更喜欢有话直说。” 艾丽丝眉毛一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太好了,我也喜欢有话直说诶。你是二十二局的人?诶,你跟王圭谁大啊?” “那肯定是我比他年轻。我来这里是受邀代表总局为逐鹿游戏作一个见证。”黄志成顿了顿说道:“张战是我的人。” 有话直说,你有话直说个屁,艾丽丝心里暗骂一句。我问的是职权,你给我答年龄。而且后面这几句话虽然解答了我很多疑惑,但同时也催生出更多问题。因为这几句话说的很是滑头,可以导出很多不同的解读。他奶奶的,这人也是个老狐狸。 “原来你是总局的大人物啊,张战是你的手下。嘿,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啦。”艾丽丝一副傻傻的样子,一脸尴尬地笑了笑,“那么暂时又是怎么回事?老黄,说好的要有话直说哦。” “有些话以我的立场是不适合说的。不过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能猜到。”游英雄推了推墨镜,缓缓说道:“王禹玉老了。” 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王禹玉老了,这是暗示我王圭年老糊涂,分局里面有居心叵测的内奸暗鬼,是这个意思吧。其实艾丽丝本身也对此有所猜测,因为下午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 虽然双方话里都有所保留,但这才是正常,见面没几分钟就掏心掏肺那不是骗子就是傻子。重要的是,眼下看来,自己和这位黄志成之间确实有合作的基础。不妨看看他接下来的打算,观其言察其行,如果他所说的都是真的,那双方合力将会胜过自己单打独斗太多。 艾丽丝心里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但嘴上却情绪高昂地把话说满:“好,那我也有话直说了。老黄,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咱们怎么能把“暂时”变成“不暂时”呢?我都听你的。” 黄志成说道:“具体该怎么办我虽然有一个腹稿,但是还得根据实际情况细细谋划。我接下来要去找“小阵王”赵淮南,请务必和我一起去。我很希望能同时听听你们两边的看法,这样也方便交换信息,分析问题。你觉得怎么样?” “哦,我就要来找你,你就去找他?很不公平诶。我走路很累的。”艾丽丝笑着说道。 黄志成淡淡地说道:“没办法,我联络不上他们,只能直接上门。嘿,我买单吧。这些我请你。” “原来你本来不打算买单的吗?” 黄志成推了推墨镜,有些尴尬。 “嘿,走吧。” 凌晨零时十二分,街上空空荡荡,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静静地停在街边一个不显眼的角落。车里,楼君双眼微眯斜躺在主驾驶座上,一旁的副驾驶座上,赵淮南一脸严肃地闭着眼睛,他正共享着他派出的诸多伥鬼的视野,从各个角度监视着一个人。 突然,赵淮南脸色一动,“他开始动了,准备。” 楼君顿时精神一振。“明白。” 两人监视的人正是前一天深夜突然烂醉着跑到游英雄家里的那位赵清赵警官。 陆微霜离开之前送给两人的一缕灰雾是她的摄神取念在无意间摄取到的一段记忆。在那段属于赵清的记忆里,他在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里见到了谭孝恭。虽然只是一转即逝的一个记忆片段。但是那段记忆里的谭孝恭所穿的外套正是他被掳走时所穿的那件。 两人记得很清楚,那件外套是谭孝恭被掳走当天刚收到的定制新款。而那一天谭孝恭一直和两人待在一起,绝对没有见过赵清,也没有去过赵清记忆里出现的那个房间。 换句话说,赵清那段记忆只能发生在谭孝恭被掳走之后。赵清与那个掳走谭孝恭的人关系匪浅。昨天深夜他会突然烂醉着来到游英雄家中恐怕也不是偶然。真是精彩的表演,只是他实在低估了陆微霜的摄神取念,以至于浑然未觉之中露出了这个致命的破绽。 两人远远地吊在赵清后面,只见赵清兜兜转转,最后进入了一间毫不起眼的仓库。 第二百三十六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1) 孙苏合慢慢拖动着进度条,一帧一帧地看得眼睛都发酸了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出手的确实是行家里手,快准狠,不露半点破绽。这下头疼了。 “建明,除了这一段以外,这之前之后,有可能找到些线索吗?”孙苏合虽然知道应该没什么希望,但还是姑且一问。 “前前后后我都看过了,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就是这一段出了问题,可是即使是这一段,实质上也没留下什么线索。” 孙苏合深深吸了口气,心烦恼燥地用双手搓着脸。他原本想着以蔡勋如的手腕,即使被竹林商社的人擒住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是现在知道了他被擒的时间比之前预料中的要早得多,而且至今没有任何联系传来,那么情况恐怕比想象中要凶险许多。而且最糟糕的是没有任何线索可循,有心有力却无处可施。 孙苏合叹了口气,放下搓脸的手,抬头正好看见程子瞳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艾丽丝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过来的,放心吧。你要不先去睡一觉?等你一觉醒来,你妈妈肯定已经回家了。”孙苏合努力拿出成竹在胸的轻松模样笑着说道。 程子瞳微微摇头,“我,我不是……” “你是在担心老蔡吗?”孙苏合很快明白过来,程子瞳应该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以为蔡勋如是被他妈妈连累了。孙苏合拍拍她的肩膀,“哈,放心吧,老蔡很厉害的,不用多想。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一下明天早上该吃什么比较好。” 程子瞳听到孙苏合的话顿时想到了什么,立刻问道:“对了,你们要不要喝点什么?冰箱里有新鲜的牛奶。还有茶叶,我现在就去烧热水。” “建明要喝点什么?”孙苏合问道。 “我?哦,我随便,都可以。” 孙苏合点点头,对着程子瞳说:“那就牛奶吧,谢谢。” “不,许,说,谢,谢。”程子瞳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回道。 孙苏合不禁一笑,“哈哈哈,行,有没有方糖?给我的牛奶里加几块,我想喝点甜的。” “有的。” 程子瞳看向陈建明,陈建明有些拘谨地说道:“我,我不用加糖,就喝纯牛奶就好。” 醇厚的口感带着淡淡的甜味,牛奶入喉,孙苏合感到精神确实一下子好了很多,可是一想到竹林商社,他还是一阵头大。从之前的“诗情兵器”事件开始,孙苏合就一直觉得竹林商社是个大问题。其中涉及到许多黑色地带的业务和生意,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只怕会酿成许多惨剧。 但是竹林商社现在化整为零四散隐藏,而且个中人物都各怀心思,各有盘算。想管也没法管。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凭着武力或者计谋就能解决的事情。这就像一个千头万绪的结,剪不断理还乱。 或许只有一个人可以轻轻松松地把控局面,解决这一切乱象,那就是老爷子本人。这一切正是因为她的行踪不明引起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她一现身,整个竹林商社立刻会重新稳稳地凝聚在她的麾下。 孙苏合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老爷子如果真的回来的话,事情说不定会变得更糟,虽然孙苏合始终想不明白老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黑色的业务和生意正是在她的掌控下发展起来的,这一位可不像是会在意俗人生死的人。 算了算了,怎么想都是愁眉百结,孙苏合决定还是暂时先放一放,再等一等吧,等等看蔡勋如会不会传来消息,等等看艾丽丝回来之后会不会带来什么新的思路和灵感。 孙苏合将杯中剩余的牛奶一口饮尽,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建明,我们虽然暂时安抚住了慈善酒会上的那些受害者,但那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还是得你们二十二局出手帮帮他们,消除记忆也好,怎么样也好,靠你们了。” 陈建明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这个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义不容辞。你把参加慈善酒会的人的名单给我一份吧。” 孙苏合一摸口袋,不禁拍了一下大腿,“哎哟,我过来得急了,忘记把名册带在身上了。不过没关系,我让人拍个照传过来吧。” 孙苏合掏出手机拨通了狸华老爷的电话。“喂,狸华老爷,你帮我……” “喵……的。” 孙苏合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狸华老爷一声拖得老长的苦笑打断。 “小苏合,你不要催我。老爷我现在满脑子狗屁不通的念经声,嗡嗡嗡嗡,真是上了你的大当了……” 狸华老爷抱怨连连,也就是说对于陈维亮等人的审问暂时没有任何进展。孙苏合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也不觉得意外,他赶紧安慰了狸华老爷几句,然后说道:“狸华老爷,我打电话不是要催你,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帮忙。和那几个人一起带回来的东西里面不是有本宾客的花名册嘛,你能不能把里面的名单拍个照传给我?” “原来是这个呀,小事,你等一下,我马上传给你。” “狸华老爷真好……”孙苏合挂电话前适时地说了些吹捧的话,狸华老爷大为受用,已经有些颓唐的干劲又重新提了起来。 名单的照片很快传了过来,陈建明越看越惊讶,越看越沉重,越看越愤怒。名单中不但有宾客的姓名,还有他们各自的身份职业。这些人遍及各个行业,从政的,从商的,从学的……大多都是在自己的行业里有相当地位的人物。以这些人的人脉为枝干辐射出去,其影响力难以估量。而且这还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陈建明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愤愤地说道:“这个邪教究竟想干什么。” “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他们不求财,不求名,他们求的究竟是什么?越想越叫人心惊胆寒啊。” 第二百三十七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2) 孙苏合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重沉默的空气,是艾丽丝打来的。 “喂,怎么样了?” “你和小橙子说一声,叫她不用担心她妈妈的安全,只不过现在暂时还不能回家。等到早上吧,最多到中午,她肯定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家的。” “为什么?你现在不能直接带她回来吗?” “解铃还需系铃人。单纯救回她的身体根本没有意义。” “把她们母女暂时保护起来。” 会议室里,空气闷热,电风扇有气无力地摇着。孙苏合一身正装,正襟危坐地看着眼前的面试官。 “我们会在一周之内电话通知你结果,谢谢你参加我们公司的面试,麻烦请下一位面试者进来。”面试官整了整手中的简历,往旁边一丢,用机械式的语调宣布了面试的结束。 孙苏合试着从面试官脸上读出一些端倪,但是,对方始终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心里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又是等电话,哎,结果多半是不太乐观了。 不过最后的细节还是要做好,扣上西服的扣子,站起身来,孙苏合向着面试官微微鞠了一躬:“谢谢。”然后把椅子轻轻推回了原位。 走出会议室的大门,孙苏合心里难免有几分失落。 年初考研失败后,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写完毕业论文,完成答辩,拿到了毕业证书,家里就催着他赶紧回家考公务员。考公,相亲,结婚,买房,在孙苏合的爸妈心里这就是最好的人生轨迹。 这样的人生虽然单调但却安稳。收入、福利、社会地位都算不错。父母、亲戚,似乎所有人都会觉得满意,除了孙苏合自己以外。 对于孙苏合来说,这种从二十岁就能看到六十岁的生活没有丝毫吸引力。还没有开始探索人生的可能性,就被按死在了既定的轨道上,这样的人生,好生无趣。 于是,不可避免地大吵一场后,孙苏合背井离乡,孤身跑到了这座城市。可是,工作难找,合适的工作更是如此。大学期间打工攒的钱只够他勉强付几个月的房租。他只能一边在便利店打着零工,一边到处投简历。 一走出办公楼的大门,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孙苏合眉头微皱,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啧,都立秋了怎么还这么热。” 领口袖口都微微发痒,他一边解开衬衫扣子,一边盘算着待会儿该去哪里吃个饭,然后早点赶去便利店上夜班。 突然,嘭的一声,身旁蓦然传来一声闷响,孙苏合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男子直挺挺地倒在血泊中,身体还在微微抽动着,但生命正随着肆意乱流的鲜血而迅速消失。 恐惧、恶心,混合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猛地袭来。孙苏合只觉得屁股一酸,胃里的酸水一下子泛了上来。腾腾腾,后退了好几步,他好不容易才扶墙站定,用袖子掩住口鼻强行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生生压住了呕吐的冲动。 这时,街上的其他人也发现出事了,尖叫的,围观的,拍照的,乱成一团。孙苏合勉强定了定神,赶紧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120和报警电话110。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吧。这样想着,孙苏合强忍着不适打完电话,快走几步,只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几公里外的老城居民区,一辆警车正以极慢的速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驶。 刑警游英雄神思不属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双目赤红地看着手上的手机,打开又关上,打开又关上,身上的焦虑仿佛要像水一样溢出来。 身旁的赵清赵警官忍不住问道:“老游,你今天是怎么了,还在想那件事?” 游英雄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我问你,你心里真的就相信老张是自杀的,一点怀疑也没有?” 赵警官叹了口气道:“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完全不敢相信,可是,我们当警察的还是要相信证据嘛。抑郁症这种事真的不好说的,法医都验过了,我知道这种事情的确是很难接受,但是……” 游英雄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地打断了他:“这些话你就不用和我多说了,这件事你也别管我。” 赵警官斟酌了一下言辞,小心翼翼地继续劝道:“老游,我知道你和老张的交情,可是……” “小赵,你不用劝我。”游英雄挥了挥手里的烟打断了赵警官的话,“我现在一闭眼就能看到老张的脸,有时候是他小时候的样子,有时候是他在警校时的样子,有时候又是他娘的满脸是血的样子。可是不管是什么样子,他都在和我说一句话,他要让我查个清楚!” 游英雄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觉得我是难以接受事实,胡思乱想。我告诉你,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可是,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那么今天,就在今天,今天下午四点十三分,肯定他娘的有事发生。” 尽管已近傍晚,但是太阳仍然肆无忌惮地倾泄着光和热,街上热气蒸腾。行人们因为突发的坠楼事件都聚了过来看热闹,附近大楼里的保安大声呼喊着试图维持秩序,可是收效甚微,现场一片混乱。 孙苏合好不容易才逆着蜂拥而至的人群离开现场。 “喂,孙苏合!就是你,别走,等等我啊。” 突然,一声略显稚嫩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叫住了满头大汗的孙苏合。孙苏合心里有些奇怪,因为对方用的竟然是自己老家的方言。 孙苏合的老家是江浙东部的一座小城,浙东多山,古时候交通不便,所以往往两地相隔不远,语音语调却大有不同,有十里不同音之说,不是当地人很难听得懂说什么。 这么巧遇到老家的朋友了?但是这声音没什么印象啊。孙苏合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一个人正向自己挥手。那人一身宽大黑袍,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背包,头上戴着一顶大得夸张的巫师帽,把脸也给遮住了。 这是哪位?在玩巫师cosy吗?孙苏合搜肠刮肚也没能想到这究竟是哪位熟人。 正想着,黑袍少女已经小跑几步,站到了孙苏合面前。她推了推那顶大帽子的帽檐,梧桐树漏下的碎阳光跳跃着洒在她的脸上,一头无瑕的纯银长发在微风中随意飘动着,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中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得失计较(1) 艾丽丝面若寒霜地站在尘土飞扬却一辆车也没有的公路边上。 一刻钟前,她和陆微霜两人连施手段好不容易从画先生的陷阱空间中突围。可是出来一看,不但孙苏合和画先生早已走得不见了踪影,就连现场的痕迹也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叫人根本无法追踪。 艾丽丝暗骂狡猾却又无可奈何,她虽然有感应孙苏合位置的手段,但是这只有在短距离内才能发挥作用。于是艾丽丝和陆微霜略一商议之后两人便决定顺着公路分头追踪。因为画先生且不去说他,孙苏合肯定是驾车沿着公路离开的。可是艾丽丝越追越觉得自己搞错方向,等她决定联络陆微霜问问她那边的情况的时候,却猛然想起来手机在孙苏合身上,自己根本没有联络的手段。 就在艾丽丝望眼欲穿之际,终于,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了视线尽头。艾丽丝心中一喜,脚下轻点,身若惊鸿地飘到公路正中,直接伸手拦车。 尖锐的喇叭声由远及近,毫不停歇地疯狂响起。艾丽丝充耳不闻,动也不动。 那黑色轿车一个急刹,堪堪停在艾丽丝面前。“我日死你的妈……”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来,一连串的脏话如同机关枪扫射一般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地砸来。 艾丽丝轻轻推了推头上那顶大得夸张的巫师帽,露出藏在阴影下的面容。 “不好意思,可以搭个车吗?” 司机瞬间从脏话机关枪变成了哑巴,他死死地盯着艾丽丝惊艳绝世的容颜,嘴巴微张,双目发直,整个人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呆住了。 “不好意思,可以搭个车吗?”艾丽丝挤出一抹亲切的笑容又问了一遍。 司机如梦初醒,嘴里忙不迭地说道:“好好好……” 艾丽丝上车之后,司机不敢置信地用毫无掩饰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艾丽丝一番,嘴里立刻不干不净起来。 尽管对方荤话连篇,但是艾丽丝只当听不见,现在哪里有心思理他。 “请问可以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艾丽丝问道。 “嘿嘿嘿……”司机猥琐地笑着递过手机,艾丽丝接过手机之后,司机的手立刻装作无意地往艾丽丝的大腿摸去。 “妈的,老子正在火头上,偏偏还来触我霉头。”若是平时艾丽丝说不定还会想些有趣的法子捉弄这个色狼取乐,顺便教训他一番,可是现在正心急如焚,哪还有玩笑的心思。 艾丽丝冷笑一声,直接冲着色狼司机一指。那司机伸到一半的狼爪瞬间停在空中,然后他浑身一抖,发出了杀猪似地惨叫,如同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 “啊……啊……救,救命啊……” 色狼司机颤抖着对着安全带连拉带扯,恨不得连牙齿也用上,可是越急越是解不开。好不容易安全带扣啪嗒一声,他立刻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下了车,然后连滚带爬地摔了几次之后,撒腿就跑,连鞋子跑掉了一只也没停下来去捡。 艾丽丝瞥了一眼后视镜里迅速变小的人影,摇了摇头,拨下陆微霜留给她的手机号码。 听筒里嘟嘟几声之后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 “不可能啊。”艾丽丝疑惑地检查了一遍号码,“没按错啊,可是怎么会是空号,难道我记错了,那更不可能。” 艾丽丝沉思片刻,拨下之前在游英雄家里的时候赵淮南留下的联系号码。 结果依然是“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 “妈的,难道说……”艾丽丝暗骂一声,隐隐有所猜想。她又试着拨了杜拂弦的手机号码以作验证,结果依然是空号。“看来多半是因为那个所谓的方外网之类的东西,这下头疼了。” 艾丽丝轻敲额头,她思来想去,或许游英雄那边有办法联系上赵淮南他们,这是最有可能的路子,只能试试了。 嘟、嘟、嘟,电话很快接通。 “喂,游警官,你好。方便帮我联络一下赵淮南他们吗?” 游英雄很热情地满口答应,但是坚持一定要见面再谈。艾丽丝虽然心急却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依游英雄所说,两人很快约定在市中心商业街的一家咖啡馆里见面。 艾丽丝挂断通话,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会儿。刚才的通话让她微微有种不协调的感觉,她总觉得游英雄与之前有所不同,但具体是什么不同一时又说不上来,不过无妨,虽然心中有些在意,但是多想无益,不管怎样,见了面自然就知道了。 艾丽丝换到驾驶座上,一脚油门,直奔目的地而去。 空气呼啸着自车窗外持续不断地灌入,“我真是白痴,太自负,太大意了。”艾丽丝任凭这冰凉的强风割过脸庞,这风吹不走她心中的后悔自责,但多少能让她感到冷静一点。 车上的广播电台正播放着无聊的脱口秀,突然主持人临时插播了一条消息:“今天下午四时五十二分,我市东南山区发生浅源地震,震级小于3级,截至目前,暂未收到人员伤亡报告……” “又是地震啊,啧,印象里过去几个月好像震了好几次了……”艾丽丝脑子灵光一闪,“等一下,这不同寻常的地震发生率,难道是有人战斗引起的。是了,过去几个月出现地震的几率突然飙升,说不定正是因为逐鹿游戏的缘故。今天下午四时五十二分,这个时间点,极有可能是有人和画先生交上手了。而且,从广播电台有根有据地播报地震信息这点来看,二十二局肯定也出手了,只有他们会去及时地做这样的善后。” 这虽然只是猜测,但综合各方面来思考的话,艾丽丝觉得可能性相当高。这样看来,画先生没那么容易得手。这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艾丽丝稍稍松了一口气,具体情况,只要和陆微霜联络上应该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得失计较(2) 艾丽丝一路飞驰,很快赶到了与游英雄约定好的那间咖啡馆。 她刚推门进去,就见到游英雄挥着手热情地迎了上来。 艾丽丝眉头微皱,她认识里的游英雄一直是处于一种惶惑不安的轻微神经质的状态里。这与他的遭遇有关,不难理解。但是刚才有一瞬间,艾丽丝觉得游英雄似乎一扫颓唐,眉宇之间充满了底气和自信。这种感觉一闪即逝,很快又恢复旧观。刚才的气质变化似乎只是一种错觉。 游英雄还是老样子双眼通红,眼袋深深,身上疲态尽显却又有着异乎寻常的亢奋。 艾丽丝第一次见到游英雄时就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于他身上种下了识别标记,当时只是随手为之的一手闲棋,现在看来倒是能起作用了。艾丽丝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掌心绿光微闪。 “确实是游英雄。难道真是我神经太紧绷了,搞得疑神疑鬼?” 艾丽丝笑着冲迎上来的游英雄点头致意,然后随他在一个比较清静的角落位置坐下。 “喝些什么吗?”游英雄递过点单的册子问道。 艾丽丝忧心孙苏合那边的状况,也懒得客套什么,直接问道:“不用了,游警官,怎么样,和他们联系上了吗?” 游英雄摇了摇头。“没有,虽然赵淮南给了我一个手机号码,但是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打不通,完全联系不上他们。” “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打不通?”艾丽丝顿时心头火起,游英雄之前在电话里可是满口答应,说什么没问题,没问题,现在却说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打不通? 她语气不善地低声喝问道:“游警官,你在耍我吗?” “不敢。我绝对没有耍你的意思。”游英雄脸上的表情毫无波动,似乎是在与朋友闲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他的声音却不着痕迹地压低下来,“我知道你在担心苏合的安危,此事你大可放心。相信我,他现在没有危险,他正在二十二局的医院里接受治疗。” 游英雄这番话说得波澜不惊,但艾丽丝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太奇怪了,太可疑了,艾丽丝认知中的游英雄是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她差点都要怀疑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游英雄。但是游英雄身上的识别标记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这是艾丽丝的独门手段,可以被消除,可以被掩盖,但绝不可能被完美复制。 艾丽丝深深地看着游英雄,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游警官原来深藏不露,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您不要责怪呢。” “我只是替人传话而已。有个人想要见你一面,他一定会帮到你和苏合的。”游英雄不动神色地将桌上的一张餐巾纸推了过来。 “传话?”艾丽丝一边凝神锁定游英雄,随时准备雷霆一击将他制住,一边留神周围的一切动静,防备可能出现的敌人,然后小心谨慎地拿起那张餐巾纸。餐巾纸上有一个草草写就的地址,是一间港式茶餐厅,开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家购物城里。 游英雄很是诚恳地说道:“这绝对不是故意浪费时间,也不是摆架子的意思,实在是有不得与而为之的原因,还请谅解。见面之后他会让你看到诚意的。” 艾丽丝不置可否地一笑:“是吗?” 游英雄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已经传到,就不多打搅了。再见。”他微微躬身示意,而后起身准备离开。 “诶,等一下。”艾丽丝叫住游英雄,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唤来服务员,冲着点单的册子噼里啪啦一通乱指。游英雄看着账单上呼呼上升的金额眼皮直跳,但还是很识相地准备买单。 外国人模样的美貌少女和一脸沧桑的中年大叔,服务员看着眼前这奇怪的组合,瞬间脑补了无数不和谐的故事,她忍不住八卦了一句:“你朋友,挺好的嘛。” 艾丽丝不用看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心中一乐,于是装腔作势地一摆手,故意扭扭捏捏地嗔道:“哎,好什么呀,他,他老婆,可凶了。” 艾丽丝的姿态很是矫揉做作,但配合她的外貌却让服务员看得一呆。服务员很快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既感遗憾又有些鄙夷的复杂神情,狠狠地剐了游英雄一眼,转身去办理买单。 游英雄脸色又青又白,好像吃了一只死苍蝇,他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小跑着去买单走人,简直一刻也不想多留。 艾丽丝差点要放声大笑,可惜孙苏合不在这里,不然他的样子肯定更有意思。艾丽丝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实在是有些急躁了。嗯,平静下来,轻松一点,心境不能乱了,轻松一点才是最好的状态。 各种饮料和甜品很快摆满了一大桌,艾丽丝一边推敲斟酌眼下的境况一边放开肚子大快朵颐。多少年没吃过这些美味了,艾丽丝享受着在舌间跳舞的各种风味,心中充满了甜甜的感动。 她刚才一进门就闻到漂浮在空气中的香甜味道,当时心里焦急,没有心思理会,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小小咽了口口水。正好游英雄这个家伙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鬼,神神秘秘地耍我,不坑他一笔怎么说得过去。 艾丽丝费了很大功夫终于消灭了所有饮料和甜点之后,心满意足地踱出了咖啡馆,安步当车地向着餐巾纸上写着的那间港式茶餐厅走去。 对方选择这种位于闹市区中,人流量极大的地方见面,也算是展露了一定的诚意,要是真要兵戎相向,绝对不会选这种地方。总之,是人是鬼,见了就知道了。 艾丽丝如同鬼魅般穿行在人流之中,许多人与她擦身而过却毫无察觉,同时,她的行迹正好巧妙地避开了诸多摄像头。她之前一直陷入思维盲区,忽略了摄像头这一点,以至于行踪暴露而浑然未觉,但是被陆微霜点醒之后,有心注意之下,要躲避摄像头对于艾丽丝来说也不是难事。 “欢迎光临,请问是一位吗?”茶餐厅的服务员小妹热情地问道。 第二百四十章 彷徨尽头狂风肆意(1) 王禹玉连声道歉,热情得近乎肉麻。 但花火却不太买账,她一边凝神打坐,一边冷冷地说道:“那个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赫斯珀里得斯”的画先生。那可是名列“地煞”的通缉要犯。这等凶人强龙过境,以你王禹公的手段会不知道?说什么工作疏忽,不是在和我们说笑吧?” 王禹玉满脸尴尬地赔笑道:“哎,不瞒你们说,这次为了逐鹿游戏实在是牵扯了我们太多人力和精力。我们可不比总局,本来就有些捉襟见肘,这次实在是……哎……” 王禹玉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转头亲热地握住孙苏合的手,一脸恳切地说道:“苏合先生,终于见到你了。见面胜似闻名啊,果然是位人品风流的俊杰。我本想在钱五爷的集子上与你共饮一杯的,哎,没想到弄成这样。” 孙苏合心里好笑,自己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他可不信这位王禹公会看不出来。明明实力强横,位高权重,却一点也不崖岸自高,对我这无名小卒这么热情,还能把客套话说得如此真诚,这王禹玉真是个深不可测的老狐狸。 孙苏合自然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飘飘然,对方肯给面子,自己也不能不知好歹,他笑着恭维道:“您不嫌弃的话叫我苏合就好了。我可是早仰大名了,没想到真能见到王禹公,您可真是厉害啊,那位画先生也要望风而逃。” 王禹玉摇了摇头,“哎,惭愧,惭愧啊,苏合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你们把他伤到如此程度,我也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唬住他。” 花火眼皮一抬,追问道:“那为什么不趁势追击,把他一举拿下呢?” 王禹玉苦笑一声,一副有苦难言的神情,“不得不慎重,不得不慎重啊。真要对付这等级数的要犯,必须得早早拟定方略,点齐人手,布下天罗地网才能万无一失。只凭我一人,或许可以制住他,但是万一在我制住他之前,被他一怒之下冲到城市里大开杀戒,那就是一场天大的劫难了,不得不慎重啊。”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孙苏合循声望去,只见有车有人,阵势不小,正急急地向这边赶来。 王禹玉说道:“是我们的人,这群兔崽子,总算是到了。” 来人个个面容坚毅,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行动极为熟练专业。他们一边迅速地进行检查诊断和应急处理,一边用担架将孙苏合、花火、陆微霜三人抬着,分别送往三辆车上。 孙苏合老老实实地躺着,至此,他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花火在上车之前神情复杂地往孙苏合这边看了一眼,在她胸口,那枚古拙的木质印章上泛着的道道血色光痕已经收敛至几乎看不清楚。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咒语,木质印章倏忽一颤,血色光痕彻底消失。 孙苏合躺在担架上忽然感到一阵脱力,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脑中一片眩晕,他眼睛一闭,昏睡了过去。 滴、滴、滴…… 医疗仪器发出机械而单调的声音,不差分毫地切割着时间。 孙苏合睁开眼睛,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他微微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四处一看,自己似乎是躺在一间医院的病房里,手上正打着点滴,到处都是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医疗器械。 病床旁边正坐着一位中年人。他看上去身量不高,但是身上的肌肉如同铜雕铁铸一般压迫力十足,鬓角藏着几丝沧桑的花白,面上尽是掩饰不住的悲苦之色。 他一察觉到孙苏合醒来,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立刻露出慑人的神采。他咳嗽一声,用沙哑的嗓音极为恭谨关切地说道:“苏合先生,您醒了。您先安心躺着,我请医生过来。” 孙苏合呆呆地看着他离开,很快,他就带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回来。这位医生中年大妈模样,身材微胖,圆圆的脸上似乎总是挂着笑意。医生看了看仪器上的数据,又帮孙苏合做了些常规的检查,然后问道:“觉得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孙苏合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感觉,嗯,感觉有些疲劳。” “放心吧,这是正常现象。”医生点点头,然后又说了一堆注意休息静养的话之后便带着检查结果离开了。 “苏合先生,恕我冒昧打扰您的休息,我有件事情无论如何想要问你。” 这人看样子守着我很久了,这么客气有礼,应该不是来找我麻烦的吧。孙苏合谦逊地招呼道:“不要说您了,怪不好意思的,叫我苏合就好了。您怎么称呼?” “我叫虞方平。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老虞。” 孙苏合见他言谈之间语气颇为诚恳,不是那种假客套的社交辞令,于是也懒得说那些无聊的客气话了,直截了当地问道:“好啊,老虞。你想问我什么?” “你还记得下午接你赴宴的两个人吗?董陶和伍超,请你告诉我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想知道……”虞方平说着眼眶不可遏制地微微泛红,他偏过头去,咳嗽一声,强行收敛了一下情绪这才继续说道:“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怎么死的。” 孙苏合看着这位虞方平,胸口一酸,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和他素昧平生,却第一眼就觉得他身上有着一种熟悉的独特气质,是了,这种严肃干练的气质正是和董陶、伍超二人如出一辙。虽然自己和那两位也不过刚刚认识,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且他们两人的死,孙苏合觉得自己也要负上一部分责任。 心中又悲又怒,更有纠缠不清的愧疚,孙苏合支撑着坐了起来,郑重地将董陶、伍超二人被画先生杀害的经过,以及其中所有可以回想起来的细节丝毫不漏地告诉了虞方平。 虞方平缠着孙苏合说了三遍,确定了所有细节之后,连声道谢,然后便风风火火地转身离开。孙苏合看着虞方平坚毅而悲伤的背影,暗暗叹息道:我自身难保,更无力为你们复仇,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希望能够稍微告慰一下你们的在天之灵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彷徨尽头狂风肆意(2) 虞方平前脚刚离开,那位胖大妈医生后脚便走了进来。 “哇,老虞终于走了。怎么回事啊,这样子看得我心惊肉跳,吓死我了,搞得我刚才都忘记带体温计进来量体温了。” 孙苏合心里难受,不愿多说有关这件事的闲话。他微微摇头,直接无视了医生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医生,我的东西呢?”孙苏合一边配合医生量着体温,一边问道。 “你那点衣服都烂成什么样了,做抹布都没人要,我都给你扔了。” 孙苏合摆摆手道:“我不是说衣服……” 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柄折扇递了过来,“你是说这个扇子吧,看起来很名贵嘛,呐,放心吧,完好无损。” “哎呀,我把这个给忘了。” 花火出手之前将这柄折扇随手抛给了孙苏合,后来连番激战,生死一线,孙苏合完全忘记了把扇子物归原主这回事。不过该还给谁呢?虽然是从陆微霜那里拿到的,但是花火好像说过这扇子是她的之类的话,感觉这扇子背后有很多故事,很复杂的样子。算了,再说吧,我先给她好好保管着,孙苏合珍而重之地接过扇子。 “谢谢,谢谢,那个,其他的……” 医生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神情笑道:“嘿嘿,不吊你胃口了,我知道,我知道,手机嘛,哈哈,你们年轻人就是一秒钟也离不开手机。恨不得让它长在鼻子上。难怪有人说以后手机就是人类新的器官了。不过可惜,你那只手机已经变成破烂一块了。” 医生满意地看着孙苏合脸色一黯,然后嘿嘿笑道:“别急,我给你申请了个新的,呐,同型号的,连旧手机里的资料也叫我们同事给你导入了,怎么样?这就叫医者父母心。不过有一点啊,上网是没问题啦,不过不能把我们这边的情况发到网上,还有gps定位在这里是不能用的,地址我也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的保密纪律。总之你就先老老实实安安心心地修养吧。你放心,只要你在这里,我们绝对保证你的安全。” 保证安全?呵,孙苏合心里不禁苦笑,他很清楚,在这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死亡的宿命依然将獠牙死死地扣在自己的喉咙上。 医生离开之后,孙苏合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杂乱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开来。 花火怎么样了?陆微霜呢?应该没事吧。算了,她们可是超凡脱俗的方外之人,还轮不到我这将死的俗人担心。现在关键的是,艾丽丝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她在哪里?我该如何与她取得联系? 虽然医生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在这里绝对安全,但是孙苏合根本无法心安。 因为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花火说过的那句话:“我们会先确定你的身份、目的,然后视情况决定。没什么意外的话,最后应该是把你交给二十二局的人吧,这是他们的工作范畴,毕竟我们只是为了逐鹿游戏而来的过客而已。” 也就是说,艾丽丝的前世也是和我现在一样处于这二十二局的保护之下,但是结果,呵,结果就不用多说了。 而且下午遇伏一事极为蹊跷,那位画先生是通缉要犯,行动肯定受到很大限制,很难想象他孤身一人可以把手伸到二十二局这样的官方机构里获取路线和时间等情报。就如艾丽丝之前推断的一样,盯上我的绝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多人协作的团伙。 画先生算一个,他该是里面动手的行动派。熟悉警察工作的算一个,之前的一系列连环命案便是他在其中谋划作伪。而二十二局内部还有一个,是他给画先生通风报信,泄露了我下午的乘车路线和时间。 至于为什么他们不用之前惯用的手法伪造凶案,估计是因为我有艾丽丝这个高手贴身保护,而且根据游英雄那条时间数列,我是最后一位了,所以他们不需要再顾虑暴露行迹,直接让画先生拦路杀人来抓我,以画先生的实力这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孙苏合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心有余悸,要不是陆微霜正好同行,要不是花火出手相助,要不是王禹玉及时赶到,我早就落在画先生手上了。 等一下,他们真的没想到画先生会失手吗?孙苏合眉头紧锁,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以这个团伙之前的行动来看,他们很明显计划精密,算无遗策。这样的团伙会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把赌注都压在画先生的实力之上吗? 孙苏合心中突然一凉,我现在不就在二十二局手上,相当于半软禁状态吗?也就是说,万一画先生失手,我就会落入二十二局手中,结合艾丽丝前世来看,我依然在那个团伙的计算之中,只不过现在我面对的不是正面强攻的画先生,而是藏在暗处的二十二局的内鬼。 这样想来,极有可能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那个二十二局内鬼的视线之下。虽然暂时似乎没有危险,但是我其实已经是瓮中之鳖。 是不是应该把我的推断告诉二十二局的人以寻求帮助呢?比如说告诉那位虞方平? 孙苏合想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一来自己的推断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支撑,贸然说人家组织内部有内鬼反而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内鬼在暗我在明,我又不知道这个二十二局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极端一点往坏处想的话,说不定王禹玉、虞方平、医生都有可能是内鬼,要是搞不好一头撞在内鬼手上反而会暴露我这仅有的一点情报优势。 不行,不能贸然和艾丽丝联系了,万一她的行踪泄露,很可能会有危险。我必须想一个不会暴露的稳妥方法把我知道的情报尽快安全地传递给艾丽丝。 我要告诉她我现在暂时安全,但是受人监视,有个和画先生一伙的人就在我身边。如果我能把这些情报秘密传递给艾丽丝的话,那么明暗之势就逆转了。内鬼会以为我在明处他在暗处,他还不知道他已经暴露,实际上我只是吸引他视线的诱饵,艾丽丝才是在后的黄雀。 第二百四十二章 似是而非 孙苏合似乎陷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梦境里,火,火,火,到处都是火,一切皆是火,就连他自己也化作了火焰,忘记一切,融入其中,忘情地燃烧着,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充盈心间,他嘴角噙笑,沉浸在蜜糖般的幸福之中。 “苏合,苏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虚弱的声音似乎是从极远的天边断断续续地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温暖,让孙苏合如同一位少小离家的游子心中忽起莼鲈之思一般,情不自禁地想要追寻它,亲近它。 可是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如同闪电一般划过,孙苏合蓦然惊醒。脑子混混沌沌,一片模糊,他赶紧睁开眼睛,抬眼一望,只见花火正盘腿坐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则躺在地面,可是双手不知怎么地牢牢地抱到了花火的腿上,左边脸颊正不住地传来麻麻的感觉。 孙苏合大感尴尬,连忙触电般放开双手,然后下意识地两手一撑,挣扎着坐了起来。这一用力,身上的骨头顿时如同磨合不良的齿轮一般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声,孙苏合吓了一跳,不敢再乱动。 “你,感觉怎么样?”花火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把右手藏了藏,然后轻声问道,声音虚弱无力,中气全无,完全没有了之前清越动人的音色。 孙苏合吃这一问,这才感到胸口发闷,呼吸不畅,他微微一吸气,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止也止不住,直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又咳出来鼻腔里已经半凝固的血块,这下子才终于浑身舒畅。身体泛起了一种暖洋洋的乏力感,就好像冬天的午后整个人陷在软软的沙发里慵懒地享受着阳光,完全不想动弹。 “感觉,感觉挺好,还蛮舒服的……”孙苏合说着说着,昏迷前的记忆迅速地鲜明起来,他忍不住大叫一声,焦急地问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是在哪里?那个人呢?你赢了吗……” “停。”花火打断了孙苏合的问题轰炸,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先不要激动,就这样,放松一点,然后不要再乱动了。” 孙苏合想了起来,自己昏迷前赌命一搏,就算不死也应该是身受重伤才对,怎么会反而浑身舒泰呢?他赶紧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枝繁”的铠甲消失无踪,原本飘在胸口的魔法书也不见了,身上的衣服裂成了一块块烂布,这里一条,那里一片地挂着,胸口、右腹和左臂上有着小撮奇怪的琉璃色火焰正在燃烧,可是那几处部位并没有传来灼热感和疼痛感,而琉璃色火焰看起来越烧越小,正在缓缓熄灭。 “是你救了我。” 孙苏合哪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正要道谢,花火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说道:“别谢我。虽然我毫不怀疑自己的胜利,但是以那时的的情况来看,如果没有你那番乱来的话,我很大可能会在胜他之前气竭而亡,所以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就算扯平了。” “嘿,哪里哪里,我也是为了自救。” 孙苏合刚想客气几句,就听花火淡淡地说道:“客套话就不说了吧。恩叙完了,该来叙叙怨了。你难道不知道随便插手别人的战斗是大忌吗?如此折辱于我,你说,我该如何回报你呢?” “不不不,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你真的是误会了。”孙苏合连连摆手,身上的骨头又咯嘣咯嘣地一阵乱响。 花火眉头一挑,微笑着问道:“怎么,你好像很怕我的样子?” 孙苏合禁不住有些面红耳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实话,我确实,确实是有些怕你。” “我很可怕吗?哈,这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我。”花火往孙苏合面前一凑,两人本来就坐得很近,这一下更是变得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很可怕吗?” 孙苏合看着花火薄怒微嗔的俏脸,一缕幽香若有似无。她的脸色苍白虚弱,可是不但不减丝毫颜色,反而更显她的娇柔美态。眉头微蹙如烟云缭绕,虽含怒意,却不显刻薄,而是让她的美貌气韵生动,望之直似梅花带雪,春雨迷蒙,叫人心醉神迷。孙苏合心头微颤,这与上次透过艾丽丝的视角看的感觉完全不同,一种鲜活的感动油然而生。 一瞬间,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我的生命就在此刻完结,那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理解陆微霜那番奇谈怪论了,人类对于美的追求确实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本能,是飞蛾扑火,是举鼎绝膑,实在怨不得她人。 孙苏合脱口而出,由衷地赞美道:“你好美。” 花火呆了一呆,又是惊愕又是羞恼地怒视孙苏合:“你这人,究竟想羞辱我到什么地步啊?” 孙苏合迎上花火的目光,诚恳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太轻佻了。但是,这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 两人对视良久,花火突然哑然失笑:“你真的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俗人啊。你知不知道,对于我们来说,容貌是皮囊,是云烟,夸人貌美等于是在阴阳怪气地贬低他的修为,这是不带脏字的阴损话儿。以后可千万别乱说了。” 孙苏合恍然大悟,大声喊冤:“对不起,对不起,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我是真的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花火摇头笑道:“你要是那个意思我早就不饶你了。” 孙苏合心里一喜,那就是说我夸她貌美的这一重意思她接受了。 “你还没说呢,为什么会觉得怕我?” “这个,因为你很厉害嘛,而且说话都是居高临下,咄咄逼人,很嚣张的那种。”孙苏合模仿着花火的语气说道:“不错,值得一赞。”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狂不狂,不妨试一手再说。” “我有点失望呢,稍微认真一点怎么样?” 第二百四十三章 动如雷霆 孙苏合悄悄地观察花火的神情,这分明是说正事专用表情啊,完全不是什么小女儿姿态,哎,真的是我的错觉而已,孙苏合心里既感失落又有些羞臊,只能硬生生挤出几声咳嗽以掩饰尴尬,然后话题一错,正容道:“你还没和我说呢,我们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放眼望去,周围尽是如梦似幻的朵朵浮云,孙苏合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原来的荒山里,他实在摸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花火苦笑一声,满是无奈地解释了一下眼下的处境。 孙苏合心里虽然有所准备,可还是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糟糕。 “那么,最坏情况下,这个云海迷宫能撑多久?” “其实诗情兵器不是这么用的,现在这种用法……呵,最好不要期待太多。” “那等于我们是在唱空城计?” “就看他是不是司马懿了。” “阿弥陀佛,最好是了。”孙苏合说着轻拍大腿,低呼一声:“哎哟,不好,我想起来了,我身上中了他的一个什么标记法术,不会把这边的情况泄露给他吧?” 花火微微摇头:“那个不用担心,不过是个小把戏而已,我随手帮你除掉了。” “哈,终于听到个好消息了。”孙苏合笑着说道。 他颇有些意外,此时此刻,自己的心里居然没有多少焦急害怕,虽然不复之前那种心如止水,洞彻内外的神奇状态,却也是淡然平和。是因为习惯了吗?还是因为刚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他似乎有些理解艾丽丝说“甚为造化小儿相苦。”时的那种心情了。 此情此景,孙苏合忽然想起辛帅的一句词来:记李花初发,乘云共语,梅花开后,对月相思。 此刻虽无娇花胜雪,却有山抹微云。佳人相对,闲言笑语,还有什么可以奢望的呢?只是梅花开后,恐怕我已经望不了明月,更起不了相思了。也罢,也没什么不好的。况且,还有一件事情是我可以决定的,我不会再拖累他人了。 孙苏合决心已下,目光诚恳地看着花火,尽量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你也看到了,他很在意我的性命,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就算我落入他的手中,在这个月十四号之前,他也不会伤我性命。所以……” 花火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现在的我光是保持意识清明都已经很辛苦了,不用说逃跑,连站起来都难。他抬一抬手就可以杀我十次八次,你说他会吝啬这点功夫吗?” 一条生命或许会因为自己而断送,孙苏合好生愧疚,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去说,只能道一句:“对不起。” 花火洒然笑道:“不要误会,我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反而要谢谢你给我带来一个这么好的对手。这可是我求之不得的机会。不过,如果你这句对不起是为了之前插手我的战斗那件事而说的话,看在你还算诚恳的份上就饶你一次好了,我接受你的歉意。” 虽然花火洒脱大度,但孙苏合反而更加不好意思:“哈,你这么说,我都要脸红了。” “是吗?”花火往孙苏合面前一凑,作出仔细观察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戏谑道:“可是你的脸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红诶,怎么回事啊?” 孙苏合被轻轻点中心事,顿时面红耳热,但是大感尴尬之余又觉得好玩好笑,他感受到花火故意捉弄自己的玩心,身处险地,偏能游戏生死,这种气概,这种乐趣,难以言传而彼此心知,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沉重的气氛一冲而散。 花火说道:“其实我们也可以乐观一些去想,虽然我们处境堪忧,但换个角度来说的话,那位画先生也是彼此彼此。不是我自夸哦,就算是“天灾”也不可能硬吃我那一掌而不付出点代价,他未必比我们好受。况且他还要担心:如果我们的援手来了怎么办,如果我们在请君入瓮怎么办,如果我没能救到你怎么办。哈哈,现在是气势和心理上的微妙博弈,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孙苏合故作吃惊地倒吸一口气,睁大双眼说道:“这么说来,那我们岂不是大占上风。我们好歹还可以坐着闲聊几句,他就惨了,只能一个人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孙苏合说着眉头一皱,作出愁容满面的夸张模样,抓着头发说到:“惨了,惨了,我猜他现在一定苦恼得抓耳挠腮,不停地在揪头发,想想都惨,好心疼啊。” 花火忍俊不禁:“我还以为我已经很乐观了,没想到苏合你才是大方家,班门弄斧,惭愧惭愧。” 孙苏合笑着压低声说道:“低调低调,哇,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被你发现了,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他发现自己确实误解了花火。她那战斗中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姿态真的只是故意为之的手段而已。在孙苏合接触过的几位方外之人中,无论是陆微霜、赵淮南还是楼君都有一种自高一等的味道,虽然他们出于礼貌。修养或是别的因素,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但无意之间的态度流露还是不可避免的。反而是花火最没架子,谈笑之间还很乐意幽上一默。 “对了,你说华先生,那人姓华吗?可他看起来是个纯粹的白人,怎么姓了个中国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孙苏合虽然恨不得永远不要再见到画先生,但心里同时也对这个人十分好奇。 “不是中华的华,是图画的画。这个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赫斯珀里得斯”的画先生。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花火看着孙苏合一脸迷茫的样子又解释了几句:“那是个很神秘也很强大的犯罪集团。画先生是其中一名专以名画为目标的通缉要犯。他的真正姓氏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个犯罪集体的成员都是以某先生作为称呼代号。” 第二百四十四章 愿者上钩(1) 浮云流动翻腾,此起彼伏,好像有一头凶恶的庞然大物突然闯入了这云海迷宫之中。 花火眼神一厉,就要站起身来。可是她稍一用劲,立刻疼痛更甚,每一寸血肉都如烧如烙,一时间面色苍白如纸,身上冷汗涔涔,她禁不住闷哼一声,颓然跌坐了回去。 “你怎么样?”孙苏合心中一紧,立刻想要去扶她。 花火微一抬手示意孙苏合不用,然后轻声道:“谢谢,你现在不宜乱动。” 她凝视着周围浮云的变化,脸上露出惊疑地神色,而后微微一松,随即涌出复杂的神情,似有欣喜,似有伤怀。她低声念道:“从惊门入,进三退一,折西五步入景门……” 孙苏合虽然不懂花火说的话,但是看她的面色变化,情况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孙苏合顺着她的目光移动看去,但凡花火注目之处,下一刻必定应声变化,就像事前排演过一样,屡试不爽。 “转身向北,避死入休,再行十三,拨云见我。” 花火话音未落,孙苏合便看到陆微霜一手握着一支空试管,一手拂开云气,腾云驾雾般破开重重浮云闯了进来。 “阿霜。” “阿火。” 两人四目交接,轻呼对方的名字,语带亲昵,却又有种微妙的生疏隔阂感。 “艾丽丝呢?”孙苏合见只有陆微霜一人,忍不住紧张地问道。 “她没事。我们突围后分头找你,她运气不好,去的是另一个方向。”陆微霜随口答道,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花火身上。“你受伤了?还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太难看了。” 花火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脸上如同春水破冰,鲜花初放一般绽开一抹笑容。“那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吧。阿霜,我们多久没有这样说话了。” 陆微霜在花火身前坐下,双目灼灼地盯着竖起耳朵的孙苏合,用她那一贯的含嘲带讽的语气说道:“偷听女孩子说话未免太下品了吧。” 孙苏合讪讪一笑,心中暗道:“就这么点大地方,我想不听也不行啊。” “再见吧,如果还能再见的话。”陆微霜说着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浓浓的睡意不由分说地袭来,孙苏合脑袋一垂,应声跌入了熟睡之中。 “怎么样?” 花火问得没头没尾,但陆微霜却心领神会。她双眼一抬,锐利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白云与灰雾,直视藏身暗处的画先生。 “哼,余威犹烈,虎视眈眈。故意一路畅通地放我进来,也是为了试探你这边的虚实吧。真是狂妄。” 花火苦笑着说道:“狂妄,哎,他确实有这个资格。阿霜你何苦涉险呢?只要在外围佯攻……”花火说到这里忽然一滞,她猛然惊觉,陆微霜是关心则乱,所以才会不管不顾地冲进来。 只是这样一来就打破了原来便脆弱无比的微妙平衡,强援已到却不反身杀出去,那等于是自己承认已经无力再战,画先生岂会放过这个机会。或许此刻他已经在酝酿攻势了。 尽管情势危如累卵,一发千钧,但花火还是觉得心里一甜,连身上的痛楚也似乎消退了不少。 陆微霜皱起眉头,啐道:“你笑得好恶心啊。怎么,你觉得我胜不了一个受伤的人?” 花火摇了摇头:“胜负我不知道。但是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很清楚他的实力,就算受伤,他也绝对有伤你甚至杀你的能力,更何况你还有两个碍手碍脚的拖油瓶。” 陆微霜冷冷笑道:“不要误会,阿火,你以为我是来救你的吗?我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你现在这丑态罢了。别忘了我们可是逐鹿游戏的对手。” “阿霜,你心乱了。”花火柔声说道,澄澈的双目坚定地迎上陆微霜的目光。 陆微霜睫毛轻颤,眼睛一转,避开花火的目光,一时沉默不语。 “阿霜,虽然很多人都这么以为,但我感觉,你不是因为首席的事才生我的气的。我,我或许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我知道你因为这件事受到家里很大的压力。可是我觉得,你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首席不首席。那个时候,你是有意让了我,对吗?” “别自以为是了,我才没有让你!我为什么要让你!”陆微霜大声吼道,可越是如此,越见动摇。 花火轻轻抽了一下鼻子,眼眶微微泛红,带着鼻音颤声道:“阿霜,我有时候会觉得你是一个迷,明明离你很近,感觉却好像很远,明明离你很远,却感觉你就在身边。我想懂你,可又害怕,害怕惹你生气。我还记得七岁那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我眼里你就像会发光一样。你拉住我的手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好暖。可是我太笨拙了,总是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明明伤害了你,自己却没发觉。等过了很久之后,我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怕道歉会再一次伤害你,可是不说又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里,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最后只能懦弱地欺骗自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如果我能早一点把自己心情告诉你……”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闷响,整个地面为之一震,周围的云海迷宫又一次如沸水一般翻腾起来。山雨欲来,连空气都变得铅一般沉重。 陆微霜沉声道:“已经开始了吗?啧,阿火,你觉得我胜算如何?” “三七,你三。” “你总是这样,从来也不肯哄哄我。”陆微霜脸上闪过一丝意味复杂的笑容,然后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道:“七岁,是啊,七岁那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怯生生地躲在花教授身后,一对眼睛泫然欲泣,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戒惧,美得纤细而脆弱,让人不忍触碰却又渴望触碰。我的心都化了,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保护你,不会再让你露出那种表情。” “阿霜……”花火咬着嘴唇低声唤道。 陆微霜满是酸楚地苦笑一声:“哈哈,现在看来,这种想法不过是我愚蠢的傲慢,实在是太可笑了。在遇到你之前,人人都赞我是天才,是陆家的凤雏,连我自己都这么相信,因为无论什么,只要我愿意去做,都是第一。可是遇到你之后,遇到真正的天才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庸人。” 第二百四十五章 愿者上钩(2) 陆微霜不自觉地双拳紧握,青筋暴起,她拼命克制着心中澎湃的情绪,用直线一般毫无起伏的冷静语调继续说道:“我发了疯一样地努力,什么事都想抢在你的前面。我告诉自己如果我不能比你更强,那还怎么保护你呢?九岁那年,我觉醒了“摄神取念”,改写了陆家历史上最年轻的的记录,我真是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的心结由此而解。” 陆微霜声音一顿,用上排牙齿咬住下嘴唇,咬了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将满腔的情绪和颤抖的声线狠狠咬碎,咽了回去。 云海迷宫翻腾得越来越激烈,画先生的灰雾没有半点掩饰,直接从四面八方肆无忌惮地向内侵蚀。他显然已经看透了花火的空城计,因此毫不犹豫地开始暴力破解这碍事的迷宫。 还剩下多久时间?几分钟?还是几秒钟?陆微霜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或许就没有机会再说了。她想做个了结,将自己剖开,打碎,把最羞于启齿的阴暗面赤裸裸地呈现,所以,她如此地执着于平静述说,因为这是她唯一保留的最后自尊。 “阿火,你很快就让我明白到,在你面前,天道行又算得了什么?我越是拼命,越是在天赋这堵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你从来不和我争,哈,我连做你对手的资格也没有。你让我像小丑一样拙劣地自我表演,自我陶醉,最后丑态百出。结果每次还是你来安慰我。你知道吗,我有段时间一直以为那是你的嘲笑,以为你是在向我耀武扬威,嘲弄我的不自量力。” “阿霜,我从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根本想也没想过这种愚蠢的小心机。我为了自己那愚蠢的自尊,下意识地欺骗自己,不断告诉自己你很虚伪。我对你好也只不过是想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开你的假象。结果有一天,我突然醒悟过来,我发现我剥开的是我自己,我看到了自己丑陋不堪的内核。卑劣,愚蠢,嫉妒,斤斤计较,说什么保护你,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你知道吗,我看着你现在这个脆弱的样子,我心里居然很想笑啊。太恶心了,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恶心了。” 她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那么不堪吗?不,绝对不是这样的。相识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花火心头流过,没有她支持着我,我根本没有勇气活到现在啊。花火比谁都知道陆微霜是个极端的完美主义者,可是没想到她心中的矛盾和苦闷会产生如此严重的自毁倾向。是啊,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完美无缺,似乎每个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却忘了她也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该说些什么,我该做些什么,只要能够开解她,无论什么我也愿意,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怕伤她更深。又是这样,后悔、自责的情绪如同烈烈吐信的毒蛇一般纠缠着花火。如果我不那么懦弱退缩的话,如果我能早点把自己的心情告诉她的话…… 云海迷宫的翻腾渐渐减弱,洁白如雪的朵朵浮云背后或深或浅地隐隐透出死寂的灰色。白云翻滚着,抗争着,然后悄无声息地沦陷。愈是趋于安静,愈是杀机暗藏。 陆微霜环顾四周,危险越来越近,她却感到越来越平静,一颗心就像是布满褶皱的纸团正被逐渐熨平,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她低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参加逐鹿游戏吗?” “是因为你父亲吗?还有你家里的压力。”花火心如乱麻,顺着陆微霜的话头木头似地答道。 “不是的,我知道你们大家肯定都认为我父亲对我很严厉。哈,其实从小到大,他一次也没有勉强过我,包括这次逐鹿游戏,如果我不愿意的话,他也不会那么坚决。至于家里那些无聊的闲人闲语,我从来就没有理睬过。首席那一次之后,我终于知道自己缺了什么。我需要一个立场,一个强而有力借口,可以让我抛开一切束缚站在你的对立面上,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地和你做个了断。逐鹿游戏,呵,这里所有的规矩都是为了被打破而存在的,只论胜负,只论生死,多么卑劣,多么合适。只要杀了你,我就能得到解脱。” 杀我?了断?阿霜,你又在骗我了。你根本不是想和我做个了断,你是想和自己做个了断,你无法忍受自己身上的不完美,你想让我恨你,让我不再有任何顾忌地对你动手,你准备以死来成全我的道行修行。 花火强忍着身上烈火焚身般的剧痛,用尽力气,一巴掌打在陆微霜脸上,撕心裂肺地喊道:“别骗我了,我不许你死!” “阿火,这句话,只有你没资格说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为什么要修行斗战这种乱来的道行?表面上,你有比谁都强烈的求生意志。可是,为什么越是危险的事情,你越是飞蛾扑火似地冲在最前面。你根本是在有意求死。有意?无意?潜意识?为什么你从来也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花火无言以对,她确实有意无意地追求着赌上性命的险境,然后毫无怨言地陷身其中。她不是那种在死生之间寻求刺激的性格,相反,她对此无比厌恶。但是这是她生来的诅咒,是悲哀的宿命,为了那终将到来的一天,那拼命逃避而又不可避免的一天,她需要无数次的预演,她行走于死生之间是因为对她来说,活下去就会变得更强,死了亦是一种解脱。 唯有这件事她自始至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告诉陆微霜。因为她知道任何人一旦和这件事情扯上关系,都会无一例外地以悲剧收场。 花火沉默不语,两行泪水不可遏制地划过脸颊。 云海迷宫已经灰黑一片,破阵之时就在眼前,陆微霜身子前倾,一手撩起花火的发梢,用额头贴在她的额上,另一只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笑着说道: “阿火,我改变主意了。比起杀你,现在我有了一个更有意思的选择。我要小人得志地炫耀,这一次,换你来看着我的背影。” 陆微霜缓缓站起身来,她转身望着翻腾的浮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齐肩举起,宣泄式地狠狠一拳,往后砸在了空气中。她的声音依然如深潭般毫无波澜,似乎在诉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琐碎小事。 第二百四十六章 愿者上钩(3) 这张先不要看,还未改好,明天改好 “这是,这是阳火莲符式!住手,你会死的!” 花火哭喊着扑向陆微霜,可是身体已经不允许她有任何过激的动作,她的身子往前一倾,无力地扑倒在地上。 “不行啊,你的身体承受不了的。求求你,快住手啊……”花火不管不顾地大喊着,硬顶着痛彻全身的折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抠着地面一寸一寸地向陆微霜爬去。 “喂,孙苏合,别让她乱动。”陆微霜凝视着张牙舞爪的灰雾,头也不回地说道。 不用陆微霜多言,孙苏合早就起身准备去扶花火一把,但是稍一用力,全身的骨头立刻咯吱作响,身体好像一台未经调试,磨合不良的机器一样,他一时没适应过来,脚下踩空,一个踉跄,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地。孙苏合顾不上这些,三两下爬了起来,轻轻扶住花火的双肩。 他有些惊讶,花火身上几乎半点力气也没有,自己居然毫不费力就能把她拉住,她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可是,饶是如此,她还是如此拼命地想要制止陆微霜,孙苏合虽然不明前因后果,但是心中不免一阵悲凉。 他看了一眼陆微霜傲然挺立的背影,暗下决心,至少现在我对画先生还有价值可以让他投鼠忌器,我就尽我这点绵薄之力护在花火前面吧,多少也能让陆微霜少点后顾之忧。 孙苏合立刻收拾心情,双手抱起无力地挣扎着的花火,退到一边,柔声道:“喂,冷静点,冷静点啊!” 花火满面泪水,咬着牙用颤抖的声音喊道:“我恨你,你不是要杀我吗?别想这样潇洒地死掉,你想得美,我要杀了你……” 陆微霜回头一笑,食指点在唇前,“静。” “我要闪光了。”她说着双手快速掐了一个法诀,然后左手轻按胸口,右手虚握,只伸出一根食指,点在眉心印堂穴和额头神庭穴之间。一道色彩绚丽的虚无幻影从她身上缓缓浮现。陆微霜的口中低声吟诵着咒语,身子微微颤抖着,额上汗珠细密,如同身荷泰山之重。她身旁的符文金莲循着某种神秘的规律微微颤动,九条火龙亦是分定方位,盘旋飞腾。它们呼应着陆微霜的施法,渐渐收缩,一齐聚向陆微霜身上的虚无幻影。 此时,灰雾之中,一道阴森可怖的声音虚虚实实若有若无地飘来。 “i_will_carry_out_great_vengeance_on_them_and_punish_them_in_my_wrath.then_they_will_know_that_i_am_the_lord,when_i_take_vengeance_on_them.”(我向他们大施报应,发怒斥责他们。我报复他们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我是耶和华。) 孙苏合心头一跳,他知道,按照画先生之前表现出来的习惯,一旦他念起什么经来,那就是杀心大炽的征兆。灰雾随着火龙的收缩不断逼近,虽是无形之物,却满是张牙舞爪的凶恶味道。放眼望去,满眼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更不知道画先生藏身何处,似乎什么地方都藏着无穷的杀机。 “以西结书吗?装神弄鬼,你以为我是在自投罗网?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纵虎入林!” 陆微霜说着身子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斜垂向下,双手无力地拖在地面。似乎整个人的精气神在一瞬间被完全抽离。金莲与火龙齐齐解体,化作金红两色洪流,呼啸着汇入她身上浮现的那道虚无幻影。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漆黑骑士铠甲的巨人瞬移般出现在陆微霜身后。巨人不由分说地一拳轰出,似乎要把陆微霜直接碾碎成泥。那道虚无的幻影原本闪烁着绚烂的色彩,此时突然仰天长啸,迸发出太阳般耀目的白光。连声音都追不上这迅疾的攻防,孙苏合只见到眼前白光大炽,目不能视,随后才传来撕裂空气的如雷巨响。 炫目的白光很快退去,巨大的响声也随之消失,空气之中嗡鸣阵阵,回声不止。 难道分出胜负了?虽然双眼刺痛,泪水直流,但孙苏合还是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 身着漆黑骑士铠甲的巨人退回到灰雾的边缘,一只手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连同小半边身体一起被彻底蒸发。依据画先生本体和这个黑色巨人的比例来看,本体的躯干或许没有被波及,但那只手绝对是化为乌有了。灰雾之中不断汇聚起一缕缕墨块投向黑色巨人,想要修复被消灭的部分。但是,墨块一接近创口就凭空消失,怎么也无法进行修复。 陆微霜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一个几近透明的人形幻影晃晃悠悠地飘在她身上。那幻影回过头来,用一种金属摩擦式的尖锐声音艰难地唤了一声:“阿,火。” 花火痴痴地看着陆微霜身上那道幻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没有人比她感触更深。她修行的阳火莲符式是以道家秘传“火里栽莲”为基础改进演化而来。以她那高绝的天资和努力亦不过是刚刚修成第一重境界“表阳莲”,掌握莲生、莲灭两式变招,将金莲巨力化入己身,不过这也只是在这第一重境界上做文章。 而在这之上的第二重境界“里阳莲”,则是内外交引,龟蛇盘,龙虎合,返璞归真,将金莲巨力与火龙热力彻底融入自己,再无种种外象,举手投足之间,每一击都蕴含了极度浓缩的庞然巨力和炽烈热力,这才是真正的阳火莲符式。 陆微霜强行催动自身的天道行“摄神取念”摄取自己的全部意念,化作人形,来作为施展阳火莲符式的载体,以此规避肉身的种种限制。这确实是天才横溢的奇思妙想,但是风险亦是大到了极点。如果说施展阳火莲符式是在驾驭一匹性情暴戾的神骏天马,那么陆微霜所做的就是脚踩两匹这样的天马极限地奔驰。这需要以极其精妙的手段调和不稳定的两种力量,以此取得那一点极限运转中的微妙平衡,从而爆发出强横的战力。但是其中容不得半点差池,稍有不慎立刻就是失控暴走,自身意念首当其冲地被两种力量摧毁得烟消云散,彻底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花火用尽气力声音嘶哑地大声喊道:“阿霜,你才是真正的天才,就凭这招,你已胜我不止一筹。” 第二百四十七章 愿者上钩(4) 这张先不要看,还未改好,明天改好 画先生连番受挫,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他毕竟纵横天下见识广博,眼力何等高明,很快就觉出几分端倪来,他做出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试探道: “一只手?喜欢吗?送给你好了。不过,这样的攻击你还能有几回?不不不,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我赌你已经撑不过十秒。” 画先生说着,身形渐渐隐去,由实化虚融入他身后的灰雾之中。不攻为攻,他知道,这种时候只要持定守势,不需要多少时间就能证明自己的猜想。 陆微霜身上的人形幻影一声厉啸,趁着画先生尚未完全隐去身形,闪电般冲入灰雾之中,反手一掌轰出。炽烈的气流摧枯拉朽地冲散了前方的灰雾,那个方向的溪水瞬间蒸发殆尽形成断流,连底下的河床和河边的地面都被硬生生轰飞,只留下一大片灼热的焦土。 这一击石破天惊,花火却看得眉头大皱,她喃喃道:“糟了,力量不能集中,阿霜,阿霜开始控制不住了。” 果然,灰雾如同有生命一般蠕动着迅速弥合缺口,显然画先生并未在那一掌下授首,反而依旧生龙活虎。 人形幻影重新回到倒在地上的陆微霜身上,晃晃悠悠地转动着,一边寻找画先生的方位,一边酝酿下一波攻势。突然,那人形幻影一阵颤抖,身上逸散出一道拳头大小的赤红火焰,火焰之中还有点点金色符文若隐若现。 虽然火焰一闪即逝,人形幻影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很快稳定下来,但是孙苏合还是心中一沉,连他这个外行人也看出不妥来了。他心中暗叹,这个画先生真是老道,这种时候玩拖字诀,比什么凌厉的攻势都要厉害。 就在这个关头,孙苏合忽然感到一阵和煦的暖风迎面拂过,风中尽是润泽的质感,还有一种春天特有的清新味道。 花火面沉如水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一抹喜色,她声音沙哑地吟道:“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 在这凶险狼藉的战场中,风来了。 孙苏合初时还不以为意,但花火的反应让他也觉出风中的不同寻常来。这战场之中尽是劲风罡风,哪来的绵绵春风?就算是外界漏进来的一缕自然风,那也不应该啊,这风可是和现在初秋的萧飒质感大有不同。 很快,满天满地的灰雾以极其明显的速度淡化消失。 花火看着空中,如释重负地笑道:“果然是王禹玉到了。” 孙苏合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半空之中,一个身材肥硕的老者御风而来,他一身包粽子似的黑色西装,胸口拖着一条随风飘动的长长红领带,头顶残存的几缕发丝也在风中潇洒地摇摆,虽然这副形象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但是他在空中一立,自然而然的就有一种渊渟岳峙的威严。 孙苏合脑中灵光一闪,莫非他使的也是陆微霜说过的诗情才气吗?这诗好熟啊。春风无限潇湘意。春风无限潇湘意……孙苏合默念了几遍,终于想了起来,是了,这是柳宗元的《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记得全诗该是: 迫额山前碧玉流,骚人遥驻木兰舟。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 以前念书的时候,为了写文献综述,在查资料时看到过这首小诗,当时很喜欢诗中这种神韵派诗人的若有意若无意,迷离朦胧的美感,不禁多看了几遍,随意记了下来。后来因为这诗和要写的文献综述关系不大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居然还有这么一段缘分。 灰雾很快一散而空,画先生傲然站在一块大石之上,他虽然满脸是血,一只手扭曲变形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更是齐肘而断,但是,他就这么随意地站着,身上还是有着一股不容轻侮的高手威势。 他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空中,突然冷笑一声:“哼,我还以为谁这么厉害,在我面前“吾道独尊”。原来是诗情才气啊。” 他说罢脚下一跺,整个人开始古怪地扭来扭去。孙苏合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只是一个纸片人而已。画先生的真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遁走了。 王禹玉随手一挥,将那纸片人绞成了齑粉,口中赞了一句:“好家伙,好决断,说走就走,一点拖泥带水都没有。” 陆微霜身上飘着的人形幻影艰难地掐动法诀,慢慢地由半透明的质感恢复到之前色彩绚丽的模样,然后迅速淡化,百川归海似地回到陆微霜的身体里。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啊。”王禹玉像个硕大的气球缓缓飞了下来,满是关切地问道:“怎么样?都还好么?我们的医生已经在路上了。” 花火脸色绯红,也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羞涩,她无力地在孙苏合胸口轻敲一下,“苏合,谢谢,咳,放我下来,咳,好吗?” “啊,对不起,不是,那个,好的好的。”孙苏合结结巴巴地说着,轻轻将花火放到地上,然后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好。 陆微霜身体一颤,原本倒在地上如同木头一般的身体重新恢复了生气。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是,双手撑到一半,突然一抖,整个人支撑不住,又沉沉地倒向地面。 王禹玉身形一动,好像彩云随风一般飘了过去,姿态煞是潇洒好看,只是因为他的体型缘故,比起云彩来更像是一个风中的大气球,看上去实在是美感欠奉,喜感倒是十足。不过虽然样子看起来笨拙,速度却是似慢实快,陆微霜刚刚往下一倒就被一把扶住。 “哎呦,快别乱动,快别乱动了。医生在路上,马上就到。哎,我先帮你紧急处理一下。”王禹玉一手扶着陆微霜坐下,一手五指连弹,一道道暖风轻轻拂过陆微霜的身体。“ 陆微霜虚弱地一笑:“我没事。” 王禹玉眉毛一跳,板起脸来训道:“还没事?微霜,你怎么那么乱来啊。这是什么招式?摄神取念也没有你这么用的。就是你老爹也不会这样玩火啊!你呀你……” 眼看长篇大论就要劈头盖脸地砸来,陆微霜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赶紧撒娇似地求饶:“王禹公,王伯伯,微霜知道错了,您就放过我一回嘛。千万别告诉我老爹啊。” 第二百四十八章 愿者上钩(5) 这章先不要看,还未改好 立秋刚过,虽然天气依然闷热,但是不到七点,天空已经涂上了深沉的黑色。 城西的一片民房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光。这里的居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正在家中和家人们享受着难得的温馨。 可是,他们永远也想不到,就在自家房子的地下,地下三十米深处,一座规模巨大的地下堡垒犹如一头钢铁巨兽静静地潜伏着。 堡垒之中人来人往,忙碌不休,可是却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他们都穿着制式的黑衣,袖口处绣着一片纹路精致的叶子,好像机器人一样精确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维持着整个堡垒的运作。 堡垒中心一间守卫严密的密室里,这座堡垒的主人和他手下的高层们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橡木圆桌前。 高据主位的是一位威严十足的中年人,剑眉虎目,狮口阔鼻,虽然面相粗犷,但是若有人细看便会发现此人皮肤细腻光洁,竟不比年轻人稍差,显然是养尊处优已久,只是眼角的细微皱纹和微微松弛的眼袋仍然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主人的年龄。他斜倚椅背,好整以暇地摩挲着指间一枚古拙的戒指,看似漫不经心,但是偶尔眼皮一抬,目光横扫,寒气四射,直似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在他右手边,坐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年轻美妇。她身着顶级设计师量身定做的宝蓝色连衣裙,别致优雅,身上没有太多珠宝饰品,只在胸口别了一枚设计精巧的白金镶钻玫瑰胸针,既显出主人的贵气品味,又不喧宾夺主,正是恰到好处。只是此时,她正一脸愁苦,眉眼之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战战兢兢,双手死死地抱住怀中的婴儿,好像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婴儿似乎也被母亲的情绪所感染,破天荒地没有哭闹,一双大眼睛到处乱转,小手紧紧抱着他的母亲,半点不敢松开。 除了中年人,年轻美妇和婴儿之外,围桌而坐的其他人就显得古怪了。他们之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身材魁梧的壮汉、还有稚气未脱的少年。只是无论是老人、壮汉还是少年,明明面容各不相同,但予人的感觉却好似千人一面,仿佛是同一个人一样。 偌大的密室里除了呼吸声外,没有半点声响,除了坐定主位的中年人外,其他人都想石像一样一动不动,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板结凝固。 突然,那个中年人眼皮一抬,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到时候了。” 密室内的其他人瞬间从石像似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同一个地方。 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中,中年人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放到桌上。在他的双手掌心,暗红色的光痕凭空出现,相互交错,构成了两枚缓缓旋转的古朴印章。 泰古大酒店的顶层,赵淮南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站起来揉了揉眼睛。电脑屏幕上汇集着与游英雄有关的一切信息,旁边则密密麻麻地做满了各种分析笔记。 赵淮南走到正在房间另一角对着空气挥拳不止的楼君身旁,唤了一声:“楼君。” “要开始了吗?” “嗯。” 楼君拿起一条松软的大毛巾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我马上过来。” 赵淮南点点头,又走到一直静坐冥想的陆微霜身旁,低声道:“陆大小姐,又要仰仗你了。” 陆微霜缓缓睁开眼睛,剑眉一竖,冷冷地说道:“你们该知道我参加这个逐鹿游戏是为了什么,可不是和你们一起骗神骗鬼的。你们打算这样糊弄到什么时候?” “我倒是有了些新的想法,或许能够柳暗花明,不过还是得先把眼下的事给敷衍过去才好。”赵淮南陪着笑脸说道,语气之中既有几分讨好,又有几分尴尬,更有几分无奈。 “哎。”陆微霜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和赵淮南一起,径直走到了会议桌前坐下。 这时楼君也已经过来。可是,还没等他坐下,陆微霜已经一脸嫌弃地捂着鼻子说道:“臭死了。请不要靠近我十米之内,肌肉笨蛋先生。” “啊?”楼君啐了一声,就要反唇相讥,赵淮南赶紧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下来。 “哦,开始了。”陆微霜难得地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眼睛一眯,整个人的感觉瞬间变得虚无缥缈,好似迷雾重重不在人间一般。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枚暗红色光痕构成的古朴印章在她掌心缓缓成型。 城市东南绵亘起伏的山间,一座幽静典雅的山庄隐映在繁荫浓绿之中。 以山庄为中心,一圈又一圈的暗哨交错密布,构成了没有任何死角的立体防御网。 山色朦胧,夜风微寒,山庄南面的阳台上,花火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在夜风吹拂中远眺山景。 “山抹微云,天黏衰草。秦少游以画入词,信手拈来,自然成趣,只这一个开场已叫人禁不住击节喝彩。”那女子吟了一句秦观的《满庭芳》,用手轻拍栏杆,由衷地感叹道。 夜风拂动她齐耳的短发,山色将她的侧脸染上微蓝的色调。她的容貌于女性来说未免太过刚毅,锐利的线条天生带着咄咄逼人的压迫感。但是,她那一对永远澄澈真诚的眼睛淡化了这种侵略性,使之变成了凛然的风姿。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这三句全是画境,又胜似画境,真是名家手笔,千古绝唱。”她对着山景赏玩词句,兴味浓处忍不住长叹一声:“可惜,如此名词却被人拿来开发兵器,真是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花火,你说是也不是。哎,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有感而发,不吐不快。” 花火莞尔一笑:“确实如此,何必致歉。” “哦?这么快要开始了吗?”那女子突然神色一动,伸出右手,一枚光痕交错的暗红色印章凭空出现。 “花火,你先去会议室吧。我派人去请拂弦和张叔过来。” 城西的入海口,一艘奢华的大型游艇静静地停泊在岸边。 游艇之上灯火通明,在浓重的夜色中绽放出金碧辉煌的耀目光辉,好似一座移动的海上宫殿。 第二百四十九章 胡说八道的真相 这章先不要看,还未改好 滴、滴、滴…… 机器毫无波动的声音精确地重复又重复。 装饰奢华的巨大房间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皮微阖,虚弱地躺在特制的病床上。床边监护仪、中心监护仪、多功能呼吸治疗机……各式各样的医疗仪器布满了偌大的房间。一根根管子取代了残躯中衰败的器官,维持着他风中残烛般的生命。 一干医生护士此时都被严令远离房间,除了老人以外,只剩下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子八风不动地站在床边。 这个老头子满脸肥肉,眼袋深深,头上的发际线早已无药可救,只能靠两侧精心呵护的头发聊作掩盖。尽管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他那一对眯眯眼偶尔一睁,精光内蕴,威势俨然,全无半点老态,举手投足之间实有一种不动如山的风度。 床边的墙壁如同博物馆里的展示柜一般精心放置着许多玻璃容器,容器里是一个个衰老病变的人体器官。胖老头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面墙时,现在躺在床上的老人问他是不是对他的小收藏有兴趣。记得自己当时答的是“我这人最爱听故事,我从这面墙上能看出不少故事来。”现在看来,“故事”又多了不少,光肾都已经有三个了。 “嗬,嗬……”躺在床上的老人勉强从喉咙中挤出一点声音,但是听上去就好像一台堵住的鼓风机,词不成词,句不成句。 床边的老头子却明白了他的意识,微微一点头,食指中指,骈指成剑,对着床上的老人一点一引。顿时,暗红色的光芒以病床为中心流遍整个房间,构成一个精密玄奥的大阵。随后,光芒缓缓隐去,房间内的景象以暗红色印章为媒介,不差分毫地传向位于城市各处的四位印章所有者。 “咳,咳。”胖老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各位,鄙人王圭,这次依照惯例还是由我老头子来主持,各位没有异议吧。” 四道客气的问候声随即传来,姓王名圭,表字禹玉的胖老头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那就直入正题吧。这场逐鹿游戏由谭老先生委托老头子我来主持,至今也有不少日子了,按照谭老先生的意思,集齐五枚逐鹿印者便是他的唯一继承人。” “目前,长子谭辅机,逐鹿印两枚。” 地下密室中的谭辅机一声轻笑,脸上露出自傲自得的神气,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次子谭孝恭,逐鹿印一枚。” 泰古大酒店顶楼的陆微霜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三女谭克明,逐鹿印一枚。” “正是。”郊外山庄的会议室里,谭克明也微微点头。 “四子谭玄成,逐鹿印一枚。” 游艇的密室中,谭玄成偷偷望了颜欢的背影一眼,见没什么反应,于是对着印章点点头道:“是的,是的。” “五子谭玄龄,自愿赠印谭辅机,放弃资格。” 地下密室里,年轻美妇怀中的婴儿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咿咿呀呀地做出反应。谭辅机漫不经心地扫了自己这个幼弟一眼,年轻美妇如遭电击,赶忙颤抖着捂住婴儿的嘴巴。 “嗯?可别把我的好弟弟弄疼了。”谭辅机不咸不淡地笑道。 “是,是。”年轻美妇唯唯诺诺地回答。 王禹玉整了整头顶那几根硕果仅存的头发,接着说道:“诶,下次的会猎,该是克明主场了,规矩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也就不赘言了。克明,你说几句吧。” “多劳王禹公了。”谭克明先是对着掌心的印章颔首致意,而后正色道:“今天下午,我方布置战场之时,遇到贼人莫明袭扰,玄成,你不给我一个交代?” 颜欢阴恻恻地笑道:“哼哼哼,谭克明,你要什么交代?我见到花首席与无关人等争斗,担心扰了战场的布置,这才好心相助,哼哼,倒是有些藏头露尾的杂种,鬼鬼祟祟,坏了规矩。” “哈哈,没想到颜欢你嘴上的功夫倒是比你手上的功夫厉害不少。”陆微霜随口讥讽道。 你何苦去惹他呢!赵淮南心里大叫,可是嘴上却没法说出口,眼下全靠陆微霜的道行才能瞒天过海,万一一句话恼了她,大小姐脾气上来,直接甩手不干,那真是万事休矣。他心情复杂地看了陆微霜一眼,实在是有苦难言。 谭克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她倒是有些意外,怎么二哥孝恭这个闷葫芦会突然插上这么一句。不过,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她向会议室内的其他几人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花火等人早已议定,都微微点头。谭克明于是朗声道:“口舌之争,殊无意味。王禹公,依据条约乙字第七条,我方将在下一次会猎中指名邀战谭玄成。” “哦?”王禹玉眉头一挑,“按照规则确实可以如此。不过,你要求做一对一的决斗,这不但需要玄成答应。还得辅机和孝恭都同意在下次会猎中袖手旁观才行。因为依据甲字第三条,无论你是否指名邀战,他们都有参战的权力。” 谭辅机直接答道:“无妨,你们尽管按你们喜欢的去玩耍,只有最后的胜者才有资格让我出手。” 颜欢闻言冷笑:“呵呵……你这个笑话讲得还真是不错。” 另一边,赵淮南眼睛睁得和铜铃一样,激动地对着陆微霜拼命点头。陆微霜没好气地一笑,撇了撇嘴,对着印章说道:“我也同意。” 赵淮南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长舒一口气,这真是意外之喜,这样的话又可以赢得不少时间了。 “玄成,你呢?”王禹玉问道。 颜欢用手一拍谭玄成的肩膀,谭玄成顿时咧嘴大笑,胸中生出一股无穷的信心,是啊,有颜先生在,还有什么好怕的,胜利根本唾手可得。 他对着印章大声答道:“打,打就打!” “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下一次会猎就由克明与玄成两方做一对一的决斗。辅机、孝恭放弃参战权力,不得出手。既然如此,公平起见,战斗地点也必须依照条约作出相应改变,具体地点老头子我会在会猎前一天通知诸位。” 王禹玉清了清嗓子,看了病床一眼,继续说道:“谭老先生,你请。” 第二百五十章 将信将疑 这章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第三重封印一解开,掌心的不适感陡然增强,原本只是单纯地酥麻,现在已经变成疼痛,似乎有人拿着许多尖锐的银针不断地攒刺着孙苏合的掌心。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这种直接由大脑生出的幻痛比真实还真实。 孙苏合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顿时,原本呼吸的频率为之一乱,意念也微微散乱,种种杂念眼看就要侵袭而来。 正在这时,艾丽丝法杖一点,孙苏合顿时感到一种暖意包裹全身,疼痛也为止一缓。 艾丽丝柔声说道:“不要刻意,放松心神,不要抵抗疼痛,要接纳疼痛,用旁观者的态度来对待它。” 孙苏合调整呼吸,收拢意念,试着慢慢接纳这份疼痛,随着他逐渐平静下来,念草抽芽的速度也进一步变快。 艾丽丝见状,法杖一点,第四重封印,开。 念草随之一颤,然后迅速抽枝发芽,原本嫩绿的叶片也开始变成成熟的模样。 疼痛发生了质变式的增长,如果说原本是涓涓细流,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了长江大河。孙苏合受此一冲,再也难以保持心境平和,原本集中的意念瞬间涣散,他大叫一声,睁开双眼,念草随之枯萎消散,化作点点绿光消失不见了。 孙苏合看着空空的掌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尽管已经没有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但是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却取而代之。 艾丽丝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这本来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一般来说都是先经过长久的意念锤炼才能试着操纵念草的。” “再试试吧!”孙苏合心有不甘地说道。 艾丽丝叹了口气,有些自责,“我没想到排斥会这么激烈,本来循序渐进地修行的话不应该有这种痛苦的。可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心绪不宁。“ “比起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降临的死亡威胁带来的心理压力,这种有实感的疼痛我反而比较能接受。多一份力量就能多一份保障嘛。而且虽然过程不太好受,但我还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再试一次吧。”孙苏合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大腿斩钉截铁地说道。 “诶,原来你是喜欢疼痛的类型?怎么感觉有点色情。我可不是这样的哦。”艾丽丝夸张地摆着手说道。 孙苏合已经懒得回答了,对着艾丽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哈哈,刚才气氛太严肃了,缓和一下,缓和一下。”艾丽丝随手把玩着垂到胸前的发梢说道:”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对了,昨晚的时候,你是怎么在疼痛中控制住念草的?” 孙苏合想了想,说道:“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疼痛实在太剧烈了,我根本没有空去想其他东西,就拼命地盯着念草,不断重复着让它散掉的想法。然后,念草好像就真的有所反应。” 艾丽丝沉思片刻,表情严肃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用按部就班的方法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乱来的方法,我有一个拔苗助长的法子,如果成功的话,你就能初步操控念草了。不过,如果失败了,那半点好处也没有,反而是剧烈的疼痛刺激会让你的身体承受巨大的压力,说不定会像昨晚一样让你动弹不得。” “我早说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怕什么,来吧!”孙苏合毅然决然的答道。 “好,这次我会在一开始就解开全部封印,你只需要执定一个念头,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顾,如果你能坚持到念草成型,那就算初步成功了。不过,说来简单,但是这回的疼痛和之前可不是一个等级的。” “执定念头,又该怎么做呢?”孙苏合问道。 艾丽丝解释道:“这个最简单,可以是一个词,可以是一句话,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件东西。总之,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就只管不断重复想着这一件事物,其他什么都不要想。” “就这么简单?行不行啊?” “不简单哦,这可不简单。在我那边的世界,关于咒语的研究自古以来就有两大思潮。一种是唯咒论,这种理论认为咒语的文字、发音本身就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不可随意更改。而另一种理论则截然相反。这种理论被称为唯我论,它认为咒语的魔力来自于施术者,咒语只是协助施术者凝聚力量的工具,可以随着施术者的心意随便改动。当然,这两种理论现在看来都有失偏颇。但是,在长期的相互争论乃至攻讦中,依托这两种理论涌现了无数实用的修行法门。而唯我论法门的基础就是一心一念,执定念头,强化自我。待会儿我会用相应的辅助魔法帮助你,但是最主要的还是看你自己。” 孙苏合点点头,仔细想了想问道:“你一般都是定一个什么念头的?让我参考一下。我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特别合适的事物。” 艾丽丝随手从身旁的植物上摘了一片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说道:“这个嘛,我一般是想象泡茶的过程。但是这和我在那边的经历有关,是我才有的感动,未必适合你。” “感动吗?难道真要观想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孙苏合挠了挠头笑道。他也学艾丽丝的样子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 那叶子修长如柳叶,但叶柄根部微微突出两个小角,阳光之下,整片叶子泛着银光,好似一柄锋锐的宝剑。孙苏合突然心中一动。就宝剑吧,执剑闯江湖可是每个男人都梦想过的浪漫。 “就这个了。开始吧” “确定了?” “嗯,确定!” 艾丽丝法杖一点,一粒绿色光点自她身上缓缓飞出,落在了孙苏合的掌心:“开始吧!” 绿光一闪,难以言喻的暴烈疼痛如同巨浪翻滚,混杂着酸、麻、痒等种种不适,一下淹没了孙苏合的每一寸细胞。 孙苏合把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浑身上下青筋暴起,冷汗淋漓。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念头来管身体的这些反应了。 他在心中不断呐喊:”剑、剑、剑……” 一个剑字就好像一叶扁舟,载着孙苏合在狂风怒吼,巨浪滔天的苦海里苦苦支撑。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一锤定音 这章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看着掌心已然成型的念草,孙苏合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就好像在烈日炎炎的三伏天痛饮了三大碗凉水,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感到欢欣鼓舞。 他甚至觉得有些感动,这就是魔法吗?我的手中正捧着一份真真实实的奇迹啊! 不知不觉中,疼痛缓缓退去,孙苏合两眼发光,对着念草怎么都看不厌。他轻轻晃动了一下手掌,念草也随之枝叶摇动,孙苏合有一种感觉,似乎它已经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只要多加练习就能如臂使指。 “不愧是我,做得好,做得好啊!”艾丽丝满脸兴奋地说道:“看来我的猜想果然是正确的,我现在可以肯定,在这个世界上也存在着魔法。” 孙苏合深以为然,虽然自己依靠的是非此世界的手段,但既然自己能成功催动魔法,那么,很难想象在人类如此漫长的历史上竟然会没有人发现类似的法门。 一想到在这个世界某些不为常人所知的地方,正活跃着一群掌握超凡力量的人,孙苏合就兴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种触碰未知带来的战栗感和激动感让孙苏合双颊通红,他清楚地感受到血液正在加速流动着,身体里好像被注入了一股别样的活力,生命之火在这一刻熊熊燃烧。 自从离开象牙塔迈入社会之后,孙苏合时常对自己的人生感到迷茫。我的人生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是金钱?是权力?是爱情?是他人的尊重?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过去念书的时候,目标明确,只要一门心思地努力就好。而现在踏入社会,选择多了,迷惑也多了,孙苏合常常在午夜梦回之时扪心自问,只是,很多时候,连他自己也难以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在自家爸爸妈妈的心里,他们固然有望子成龙的期许,但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无灾无难,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在传统的观念里,权力是人生的最大追求,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而现在的社会,物欲横流,金钱至上,有钱成为成功最佳的注解。 因为大家说成绩优秀就是成功,所以就努力学习。因为大家说年轻人就要活泼阳光,所以就参加许多毫无意义的聚会。因为大家说有钱就能赢得尊重,享受生活,所以就拼命赚钱。因为大家说金钱只是沙雕的城堡,权力才是屹立不倒的石砌建筑,所以就埋头钻营。 很多人认为这样的一生很积极,很上进,很励志。可是,在这样的人生中,唯独找不到“我”的位置,没有人再去关心“我”想要什么,包括“我”自己。 权力、金钱、尊重,孙苏合不否认自己对它们的渴望,但是,细想起来却始终觉得在追求这些东西的过程中缺乏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激情。 而现在,孙苏合望着掌心的念草,眼神迷醉,我的人生不再只有车、房、钱这些蝇营狗苟的东西了。这盖在整个世界上的厚厚面纱已经被我揭开了一角,后面还有多少精彩等着我呢?孙苏合越想越激动,之前的一切痛苦,一切折磨,在此刻都变成了甜蜜的回忆。 他感到胸中有一团火,正在炽烈地燃烧着。无论之前有多少痛苦,无论之后有多少危险,这团火已经被点燃,这团火,再也不会熄灭。 他第一次如此发自内心地感谢生命的精彩。 艾丽丝看着孙苏合的样子,嘴角含笑,她似乎看到了刚接触魔法时的自己。那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随着日复一日的枯燥修行,自己的魔法日益精深,但那份最初的热情却也渐渐地淡去了。 而现在,艾丽丝发现自己心底深处那一团火并没有完全熄灭,而且正在越燃越烈,越燃越烈,既然回到了这个世界,那就用我一生所学和这个世界好好印证一番吧。 “好了,第一步大功告成,接下来我会教你一些操纵念草的基础法门,你要好好记住。”艾丽丝随意挥舞着法杖,倒有几分挥动教鞭的教师风范。 “是,师傅!”孙苏合笑着大声答道。 “念草的话,可以算作施展魔法的基础道具之一了,就好像画家的笔一样。” “等一下,难道以后每次施法都要承受这种痛苦吗?”孙苏合心有余悸地问道。 艾丽丝耐心解答道:“不是这样的,你的情况有点特殊。一般来说,魔法使都是在经过锤炼意念的基础修行之后才会接触念草,一开始会有一些轻微的痛觉,多练习几次就好了。而你可能是因为人类的体质与我们完全不同,而且你也完全没有做过相关修行的缘故才会有这种疼痛感。不过不要紧,等你多练习几次之后,大脑就会认可念草的存在,也就不会再产生这种幻痛了。” 孙苏合拍拍胸口,“这就好,这就好。” 艾丽丝继续讲解道:“那我接着讲怎么操纵念草吧。基本上,念草的作用就是两个,一是魔法使借助它感知周围的意念。二是魔法使借助念草与环境沟通,从而进行施法。第一种用途的操作方法很简单,你只要闭上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念草上就行了。” 孙苏合依言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把精神统统集中到了掌心。果然,原本闭上眼睛之后漆黑一片的世界里突然多了一个泛着翠绿光芒的光点。 “你应该有看到绿色的光点吧,那就是我了。普通人是乳白色的光点,而魔法使在施法时会呈现不同的光芒,至于这些光芒代表着什么含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吧。”艾丽丝说道。 孙苏合发现,自己身上果然泛着白光,但是强度远远不如艾丽丝。而放眼四周,楼上楼下隐隐约约也有好几个白色的光点,只是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 孙苏合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才有些不舍地睁开眼睛:“这个我会了,说说第二种用途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山雨欲来(1) 这章先不要看,还未改好 正午的商场里,空调毫不吝惜地喷吐着冷气,孙苏合只穿了一件短袖,手臂微冷,但是额头上却冒了一头汗,他现在正面临着人生中一个重大的抉择。 这里是商场三楼的一家女士内衣专卖店的门口,孙苏合已经在这里呆站了一分钟了。他明显看到店里的导购小妹不时装作无意地瞥过来一眼,然后和同伴窃窃私语,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某种可疑人物。 “妈的!我怎么那么弱智啊!”孙苏合在心里把自己狠狠地痛骂一顿。 “我说,你去帮我买几套衣服回来吧,你不会那么恶趣味地让我一直穿你的衣服吧。” “这个当然没问题,不过,你不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危险发生在我身上吗?说实在的,我现在出门都有点慌慌的。” “总不能因噎废食。你放心啦,之前不是在你身上种上那棵金色小树了嘛,如果有事发生,我会第一时间赶来英雄救美的。” “救个鬼啊,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拿我当诱饵呢?” “啊,不好,被你发现了!不要告诉别人哦。哈哈哈,你说的没错啦,这算是一手试探棋吧,与其提心吊胆地被动等危险上门,不如主动一点,占个先手嘛。” 孙苏合想起出门之前和艾丽丝的对话,当时自己一心想着应该不会有危险吧,结果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一路上自己一门心思地琢磨着看到过的各种魔法和可能遇到的危险,想也没想就直接走到了女士服装专卖的楼层。等注意到周围的衣服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才猛然惊觉,自己正站在一家女士内衣专卖店的门口。这让孙苏合脸上脸色大窘,额头上瞬间冒了一层薄汗。 怎么办?该进去吗?还是现在就走?再站下去恐怕真的要被人当做变态了。 要不直接去楼下买男式的算了。不,我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连这点小事都退缩,还配谈什么其他的事吗? 孙苏合的羞耻心在被拉扯揉捏了无数次后终于膨胀到了极点,然后砰地一声破碎了。 他身子僵硬,眼神坚定,视死如归地迈出了这艰难的一步。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导购小妹带着一脸营业式的笑容问道。 “额,我那个,买那个衣服。”孙苏合强作镇定地答道。 “请问您是给女朋友买的吗?想买什么类型的内衣呢?” 孙苏合眼睛一亮,“对对对,我给女朋友买的,给她当礼物。”他心里不住地感慨:不愧是做服务业的,太善解人意了,好借口啊好借口。 导购小妹滔滔不绝地介绍道:“那您可以看一下我们这一季的新品,您看这件是走性感路线的哦,这个是……” 孙苏合脸颊一热,又起了一头的汗,“就简单的就好,不用,不用性感的,就一般穿的那种就好。” 导购小妹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您不用害羞的。很多女生都对我们性感路线的款式评价很高。” 孙苏合尴尬地笑了笑,“真的不用了,就普通的就好。” “那请问您女朋友的尺寸是多少呢?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的经典款。” “额,这个……” 怎么办,如果回答不知道一定会被当成别有用心的变态吧,孙苏合再度面临重大考验。 阳光毫无已经入秋的自觉,依然猛烈地挥洒着光和热。 孙苏合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场,他一抹头上的汗,觉得这太阳是如此的可亲。比起刚才那无所适从的尴尬处境,热一点算得了什么。 信用卡已经大大地透支,不过孙苏合没心思去理这些事了。自己能不能见到下个月的太阳还是未知之数呢,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他放眼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这些行色匆匆的行人,每一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人生,其中会有知道魔法的人吗?会有掌握魔法的人? 孙苏合心里产生了一种淡淡的疏离感,熟悉的世界似乎正在和自己挥手作别。 “算了,多想无益,还是赶紧回去吧。”孙苏合喝了一口刚买的矿泉水,暂且以水当酒浇一浇胸中块垒。 这家商场离孙苏合的租的房子并不算远,可是走回去的话也要不少时间。 孙苏合租的房子位于正在大兴土木的新城区,那里到处都是工地,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但真正住的人却没有多少,当然房租相对来说也便宜一点,这也是孙苏合选择那里的重要原因之一。 孙苏合大包小包地站在公交站牌下,太阳毫无保留地炫耀着自己的力量。要坐的那班公交车苦等不来,当孙苏合第三次抹去头上的汗后,他终于等不下去了。 孙苏合拐进路旁的一条小路,这条路虽然不通公交,但是以步行来算,比起走大路要近上不少,最重要的是,走小路没有太阳直射,而且中间会穿过一个新建的公园,比起在这里干等要凉快太多。 这条路孙苏合常来常往,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可是,当他七拐八拐地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之后,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按说这会儿应该早就能看到公园了,怎么旁边还是在建的工地? 难道我哪里拐错方向了?孙苏合仔细看了看周围,没有走错的样子。 “看来是天气太热,我走得太慢了吧。”孙苏合掏出矿泉水又灌了一口,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真是的,这秋天怎么感觉比夏天还热。” 他有点后悔没有继续等公交,可是这会儿要是再折回去等公交未免太蠢了。 “哎!”孙苏合叹了口气,快走几步,早点回去,早点凉快。 不知不觉,又走了十几分钟,本来早该出现的公园依然没有踪影。孙苏合掏出手机想确定了一下时间。他随意一瞥,上面显示的时间让孙苏合瞬间冒了一身冷汗。按时间来看,自己就算走得再慢这会儿也快到家了,怎么可能连公园都还没看到。 孙苏合再度确定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熟悉的工地,熟悉的大楼,可是,放眼看去,无论是工地还是大楼居然没有一个人影。算算时间这会儿早已经过了午休了,就算这些新建的大楼还没几个人入驻,工地上的工人也不会都不在啊。 “不是吧。”孙苏合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艾丽丝说的致命危险这就来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山雨欲来(2) 这章先不要看,还未改好 杜拂弦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抬头望着仍在吱呀作响的脚手架。在他周围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扭曲变形的钢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铁腥味。 孙苏合的身影已经彻底没入了毛坯楼里,一眼望去,楼里尽是光线难及的幽暗。 看着孙苏合逃跑的方向,杜拂弦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真的是杀人如麻的大恶人吗?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可是,之前从他身上看到的怨气实在是太过触目惊心了,杜拂弦甚至难以想象要虐杀多少无辜的人才会积累起这么庞大的怨气。 “你跑得了吗?” 杜拂弦心想不管怎样,先把这人制服再说。他掏出罗盘状的定气盘,盘上,一道黑气不住地旋转颤动着。杜拂弦掐动手诀,静气凝神,全力感应着孙苏合的位置。 孙苏合靠在一堵水泥墙上,冷汗涔涔。他刚才拼着一口气在这钢筋裸露,水泥粗糙的毛坯楼里死命地狂奔,寻找一切可能的藏身之处。但是,身体已经难以负荷这种强度的运动了,一口气接不上来,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狠狠地摔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想继续逃跑,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到此为止了吗?”孙苏合感到四肢百骸没有一处还能动弹的,五脏六腑更是火烧似的灼痛。之前那种心如止水的心理状态已经彻底消失,种种负面情绪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不过,他还没有彻底放弃,他一方面用艾丽丝教的办法集中意念对抗身体的疼痛,一边尽量屏住呼吸,艰难地向着不易被外面看到的墙角挪动身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每一秒都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秒,孙苏合隐隐听到有脚步声正在逐步逼近,无论是跑还是打,他都已经无能无力,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死神的镰刀慢慢划过咽喉。 就在这时,一阵欢乐的歌声突然响彻整个楼层,把孙苏合的位置彻底暴露。 “it-might-seem-crazy-what-im-about-to-say……”正是孙苏合的手机铃声《happy》。 “happy吗?真是讽刺。现在可是最不快乐的时候。”孙苏合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无奈地苦笑一声。他艰难地掏出手机,想看看这人生中的最后一个电话究竟是哪个要命的家伙打来的。 “喂喂喂?happy吗少年?” 略带稚气的声音自墙后不远处传来,孙苏合扭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的熟悉身影。她穿着一身明显大了一圈的衣服,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法杖,斜跨这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小心谨慎地向着这边走来。 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下来,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随之消散,孙苏合整个人都软软地瘫倒在地,他用手指轻轻地划过通话键,嘴角满是笑意。 “你好,英雄!” “哦!英雄登场!”艾丽丝一边警戒着周围的情况,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孙苏合闲聊。 孙苏合心里一暖,他知道艾丽丝是想用这种方式帮自己舒缓紧绷到近乎崩溃的神经。他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角,打趣道:“你不会在旁边看戏看了好久吧?” 艾丽丝故作惊讶地说道:“诶?你怎么知道的?嘘,不要告诉别人哦!” “喂,你不是真的一直在看戏吧。刚才我有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你就在附近,当时还以为是错觉呢。” “英雄总是最后才登场的嘛!其实,我……” 艾丽丝说到一半,突然,一阵急促的声音不断逼近,一道黑影以脚手架和水泥墙为跳板,急速跳跃转折着,转瞬之间便穿过了复杂的环境,直冲孙苏合而来。 “来了!”孙苏合心里一紧。 随后,空气中爆发出了猛烈的撞击声,在距离孙苏合不到十步的空中,黑影似乎迎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巨大的反作用力将它瞬间弹飞。黑影撞破一道水泥墙后,偃旗息鼓,再也没有了动静。 艾丽丝屏气凝神,看着墙上那个被黑影撞出的大洞,只是洞后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他奶奶的狗屁东西厉害的很,没这么轻易消灭的。对了,外面有个男的,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就是他在操纵黑影。”孙苏合连忙提醒道。 “嗯。我知道了。” 艾丽丝小心警戒着走到孙苏合身边,伸出一只手,问道:“还能走吗?我们出去,在这里打起来太危险了,万一楼层崩塌,我们会很被动。” 孙苏合点点头,拉着艾丽丝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刚才因为精神和体力透支到了极点,所以几乎动弹不得,现在虽然浑身上下还是疼痛难忍,但总算缓过一口气来,勉强可以走动了。 “果然有诈!”楼外,杜拂弦面色凝重。他右手结了个剑诀,凌空虚划,随着他指尖划过,空中留下一道道水晶般的光痕。杜拂弦一点一顿,指诀一收,这些光痕游动着结成一道半透明的符箓,随后符箓微微一震,化作点点流光飞向了远方。 “首席!”杜拂弦看着光点消失的方向,暗暗给自己鼓劲:“在你赶到之前,我一定不会给元元岛丢脸的。” 一从毛坯楼里出来,灼热的空气便混合着飞扬的沙尘扑面而来,孙苏合眯起眼睛,明亮的阳光让他一时难以适应。 艾丽丝拉着孙苏合的手说道:“眼睛,不容易看到他吧,试试用念草看吧。我帮你重新封印了种子,这次不必催动到完全成型,这样幻痛也不会太过强烈。” 孙苏合依言而行,右手掌心传来阵阵酥麻,随后绿光一闪,从种子里抽出了两片青翠欲滴的嫩芽。孙苏合以意念与之沟通,眼前的世界顿时为之一变。 孙苏合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乳白色的光点,而身旁的艾丽丝则泛着温润的绿光。他放眼四周,只见一个不断闪烁的蓝色光点正藏在街道拐角处的视野盲区。 “能看到吗?”艾丽丝问道。 第二百五十四章 山雨欲来(3)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看着那个蓝色光点,对方完全不受激将法影响,依旧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在酝酿攻势还是另有图谋。 艾丽丝不肯再等,法杖一挥,空中传来一声爆响,孙苏合隐约看到空气似乎结成了刀刃,直直斩向杜拂弦躲藏的位置。 艾丽丝先出手了,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对方擒下。这是了解这个世界最好的途径,如果能得到这个内行人的情报,那将远远胜过自己漫无头绪地四处查探。 令人牙酸的声音不断传来,杜拂弦不躲不避,一道黑影绕着他游走不息,将艾丽丝的风刃直接打爆。地面被四处迸射的风刃斩出道道狰狞的裂痕,一时间土石纷飞。 一击之下没有建功,艾丽丝不为所动,她口诵咒言,法杖再挥,数不清的风刃骤然成型,十道、百道、千道……道道风刃如同滚滚洪流铺天盖地地斩向杜拂弦。 杜拂弦避无可避,面对这无数纯粹暴力的风刃,他唯有操纵黑影硬打硬接。 孙苏合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到艾丽丝的攻伐手段。逼得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黑影此时就如同风中柳絮、雨中浮萍,只能任君蹂躏,全无反抗的余地。 当真好威风,好霸气,孙苏合不禁握紧拳头,胸中生出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 呲地一声,杜拂弦的脸颊被一道风刃的余波刮到,鲜血缓缓流出,尽管伤口不深,但像这样的小伤正在越积越多。手已经开始发抖,指决掐动之间,失误越来越多,体力被迅速透支,杜拂弦全凭一股意志力在苦苦支撑。 “是时候了!”艾丽丝法杖一挑,脚下绿光流转,一座魔法阵顷刻间成型,与此同时,杜拂弦脚下,一座相似的魔法阵也随之出现。 艾丽丝的风刃不但是攻伐利器也是布置魔法阵的常用手段,趁着杜拂弦疲于防守之际,她早已暗中操控一部分风刃在杜拂弦周围摹刻下魔法阵的雏形。 此时,魔法阵一经发动,杜拂弦猝不及防之下直接中招,顿时整个人如同陷入琥珀中的虫子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失去杜拂弦的操控,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黑影也成了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 艾丽丝将黑影完全打灭之后,散去了风刃。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孙苏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艾丽丝把法杖点在杜拂弦的额头,冷冷地说道:“我问,你答,好好配合就不伤你性命。同意的话就眨两下眼睛。” 杜拂弦把眼睛睁得滚圆,一眨也不眨。 “不要逼我直接翻你的脑子哦!”艾丽丝装出一副阴森森的语气冷笑着威胁道。 杜拂弦毫不理会,一副绝不低头的样子。 “你不会读心术什么的吗?”孙苏合悄悄问道。 艾丽丝打了个响指,回头说道:“好了,这下他听不到了。还有,说话的时候别给他看到我们的口型。” 孙苏合点点头,确实应该谨慎一点。 “我又不是全能的,术业有专攻嘛。读心术我是不会啦,刚才说的翻脑子也是唬唬他的,不过我倒是有办法判断他有没有说谎。可是这家伙一副连话都不想说的样子,这就有些难办了。”艾丽丝略显无奈地说道。 孙苏合挠了挠头,“那怎么办,要不把他带走再说?再待在这里我怕他的同伴……” 话还没说完,孙苏合突然被艾丽丝一把推开。他看到一道人影擦着自己的鼻尖闪过,一下抱起杜拂弦,几个起落就闪到了街道的另一头。 “说来就来啊!”孙苏合一屁股跌在地上,心里一阵后怕。那人一个急冲带起的风压都能刮得人脸颊生疼,要不是被艾丽丝推了一下,以那人影的速度,自己只怕要被生生撞死。 “小心了,这人很厉害。不但能瞒过我的感知接近,而且在我发现她的瞬间直接作势撞你,让我不得不分心。这份实力、这份判断,真是了得。”艾丽丝正色道。 “元元岛,花火。” 对方自报家门,清越的声音自街道另一头传来。孙苏合这才发现这位威势绝伦的闯入者居然是个女子。一头栗色短发,身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显得清爽利落。虽然远远地看不清容貌,但看上去似乎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让人完全没法把她和刚才强势的闯入者联系起来。 不过,这两天实在发生了太多让人惊讶的事,孙苏合都已经感到有些麻木了。 杜拂弦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首,首席,女的操纵风刃攻击,还有疑似魔法的手段。男的,男的很古怪,似乎很弱,但是身上却有强得,强得可怕的怨气。” “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他们有说是哪家的人吗?”花火问道。 “不知道,他们没说,我也看不出他们的来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女的很强。” “很强吗?也罢,等我把他们拿下再弄个清楚吧.。”花火毫不怀疑自己的胜利,这不是自负,而是一种身经百战养成的气度。 她为杜拂弦简单检查了一番。“看起来只是皮外伤,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什么大碍,首席来了我就放心了。”杜拂弦笑着说道。 孙苏合看着前方的敌人,突然想到一件事,他转向艾丽丝,关切地问道:“你不是说在这个世界不能发挥全力吗?能对付得了这个人吗?要不要像上次一样借我的意念共鸣施法?” “用念草让我的意念和你共鸣,这样虽然可以使我发挥全力,甚至犹有过之,但是这对你的负担太大,而且我还不能很好地控制那股力量。除非情势所逼,否则在战斗中使用这样不成熟的能力并不明智。让我先试试她的手段再说吧。” 对方当面劫人,露了一手惊人的艺业,艾丽丝心中自然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更何况,不论最后是战是谈,不展现实力就没有话语权。国与国之间有弱国无外交之说,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 一念至此,艾丽丝雄心抖起,她望着对手,眼中似乎有无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第二百五十五章 山雨欲来(4)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元元岛?花火?看来这个元元岛应该是个名头很响的组织吧。艾丽丝明白,对方这样自报家门,既是表示一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同时也存了先声夺人,用背后的势力来威慑对手的意思。 艾丽丝心想:想威慑我吗?那可真是鸡同鸭讲,什么圆圆岛,方方岛的,我一概不知道啊。不过既然你已经出招了,那我也回敬一二吧。 “能赢我再说吧。我不记手下败将的名字。”艾丽丝故作傲慢地挑衅道。 这不是逞一时意气的斗口。而是在正式交手之前,先用言语、动作、环境等等因素为自己蓄势。这既是试探,也是交锋,高手相争,往往胜负就在这一线之间。 花火轻蔑地一笑,也不逞口舌之利,直接走到路边铁制的灯柱下。她轻描淡写地一掌拍出,碗口粗的灯柱竟然难以承受这股力量,令人牙酸的巨响传来,灯柱应声折断。 花火把倒下的灯柱提在手里,又是一掌,将灯柱截头去尾,变成一根光秃秃的空心铁棍。她身材并不高大,但是此时拖着铁棍,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不紧不慢地试探着逼近,直有虎踞龙盘之势,教人望之生畏。 孙苏合被她凌厉的目光一扫,顿时感到如坠冰窖,一股寒气直透卤门,身体一时动弹不得。 “妈的!这么邪!”孙苏在心里合暗骂一声,当机立断,全心全意地催动起寄生在右手的念草。 疼痛伴随着酸麻自右手不断传来,彼时深恶痛绝的疼痛此时竟显得那么可爱。孙苏合借着这股强烈的刺激一下子摆脱了对方的气势压制,身体虽然还有几分麻木,但总算可以行动自如了。 “退后。”艾丽丝沉声道。 孙苏合心领神会,这样的对手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留在这里只能当拖后腿的累赘。 他全神警惕,慢慢退到了艾丽丝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然后全力操纵念草,借着两人之间的特殊联系将自己的感应共享给艾丽丝。 在孙苏合的眼中,自己是一个小小的乳白色光点,艾丽丝散着温暖绵长的翠绿光芒,而正在步步逼近的花火则如同一座熔钢炼铁的烘炉一般炽烈地燃烧着。 五十步,三十步,十五步,花火步步蓄势,尽管不是直面这种压迫,但不断递增的压力仍然让孙苏合感到呼吸困难。 艾丽丝目光凝重,低声吟诵着晦涩难明的咒语,手中的法杖不断点出,以周身环境为兵器,不断排兵布阵。 终于,双方只差十步之遥,艾丽丝法杖一指,空气化成无形的刀刃,疾风暴雨一般斩向花火。金属摩擦的声音、空气爆裂的声音、碎石翻飞的声音……一时间齐齐爆,震得孙苏合耳膜生疼。 巨大的铁棍被花火用得如臂使指,将无穷无尽的无形风刃尽数打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钢铁灼热的铁腥味。 风刃乱舞,棍影纷飞,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若只是防守,花火尤有余裕,但要想再进一步却是千难万难,短短十步的距离此时仿佛变成了难以跨越的巨壑。 穷则生变,花火指诀急掐,拂柳诀、净心诀、引神诀、贞一诀……最后化作一气金刚诀,内外交引,突然爆,运棍的度、力度竟陡然增加数倍,已到的,未到的风刃统统都被打爆。 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她连退几步,突然运劲,铁棍如同从天急坠的流星一般,猛地砸向地面。大地震动,整个地面土石崩裂。 艾丽丝被震得立身不稳,施法也为止一滞。但是,无数的藤蔓瞬间在艾丽丝脚下奔涌而出,将她稳稳地支撑住。 花火借着这一击之力,长棍一挑,数不清的碎石混着漫天的烟尘铺天盖地地向着艾丽丝袭来。艾丽丝法杖一横,周身的空气呼啸着将碎石通通吹散。 突然,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破风声,铁棍撞破烟尘,势不可挡地直冲艾丽丝的面门而来。 快,太快,避无可避,艾丽丝狠狠一咬牙,数不清的藤蔓疯狂涌向铁棍,撞破一重,又是一重。终于,铁棍去势已尽,被藤蔓重重包裹,堪堪停在了艾丽丝呼吸可及的距离上。 灼热的劲风吹得她银飘飞。孙苏合看得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但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就看到花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欺到了艾丽丝身后。 孙苏合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花火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带着破空巨响,正中艾丽丝的左肋。艾丽丝毫无反抗的余地,被生生踢飞十余米,身体重重地撞在地上又被弹起,翻滚了数米才终于停下。 花火一击得逞,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这一脚,感觉不对。还没等她稳住身体,眼角的余光就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艾丽丝竟然出现在她身旁不远处。 刚才踢中的是藤蔓结成的替身!她竟然借着我制造的机会李代桃僵。花火心中一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艾丽丝手中的法杖虚化,变得若有似无,盘曲着出莹莹绿光。她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将法杖拍向了地面。瞬间,一座由藤蔓结成的魔法阵出现在了她的脚下。与此同时,一座更大的魔法阵在花火脚下成型。绿光温润如水,看似孱弱,却硬生生让花火动弹不得。 “得手啦!”孙苏合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双手握拳,低声欢呼了一声。这短短几个回合的攻防,高招叠出,一不留神就是生死立判,由不得他不激动。 可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异变又生。 困在魔法阵中的花火微微一笑:“不错,值得一赞。” 话音未落,孙苏合明显感到花火身上似乎有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东西破碎了,一种要将敌人的血、敌人的肉、敌人的骨寸寸碾碎的可怕气势在她身上无止尽地增长。绿光明灭,魔法阵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艾丽丝闷哼一声,退到了孙苏合身旁。魔法阵被生生崩碎,化作绿色的流光漫天飞散。孙苏合暗叫不妙,这种时候只能拼死一搏了,心念一动,掌中的念草缠向艾丽丝。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艾丽丝手中的法杖默契地与念草交缠在一起。 眼、耳、鼻、舌、身、意,瞬间被无穷无尽的信息碎片所冲击,孙苏合执定一个念头,苦苦支撑。艾丽丝念动咒语,一道全新的魔法阵自两人脚下成型,翠芒夺目,威势凛然。 第二百五十六章 各有盘算(1)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呆呆地注视着手中的试管,嘴巴微张,整个人好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似乎周围的时间都凝滞了一样。 艾丽丝觉出几分异样来,立刻目光一肃,看向陆微霜。 “没事啦,这是正常现象。”陆微霜把手中的扇子一合,在孙苏合头上轻敲一下,笑道:“喂喂喂,天亮了。” “嗯?”孙苏合如梦初醒,他摸了摸脑袋,又看了看手中的试管,心中充斥着一种错乱的感觉。就好像午后酣睡一场,一觉醒来分不清是天黑了还是天亮了。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心中莫名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身体的感觉重新变得鲜明。 “这怎么回事?我有点,有点乱。好像刚做了一个梦?但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以前就知道这首《满庭芳·山抹微云》吧?”陆微霜问道。 “啊?哦,是啊。我还蛮喜欢的呢。” “那就是了。你刚才被勾动了情绪,暂时失神而已。我忘了和你们说了,这也算这个量产实验版的一个小毛病。不过只要有心注意一下就不会受影响。” 艾丽丝看似随意地轻抚孙苏合的后背,掌心绿光微闪,不着痕迹地检查了一遍孙苏合的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了?” “嗯,好点……不,应该说现在完全就是一切正常。好像刚才发生的都是错觉一样。”孙苏合看着手中的小试管,里面那团猩红雾气一如既往地翻滚变化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艾丽丝一边暗中戒备,一边笑着说道:“看来这东西讲究还挺多嘛。来,给我也看看。” “哦,好。”孙苏合顺手往前一递,艾丽丝并没有用手去接。她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一团气流拂过孙苏合的手掌,将那只小小的试管轻柔地裹住。 试管晃晃悠悠地在艾丽丝身前漂浮着,她左手虚握,手指轻弹,一团绿色光粒在她掌心如同星云般流转闪烁。 过了一会儿,艾丽丝突然神色一动:“咦?” “怎么了?”孙苏合忙问道。 “有客人来了。今天还真是热闹。”艾丽丝说着散去掌心的绿色光粒,双手捧着那支小试管礼貌地还给陆微霜:“多谢” “嘿,干嘛那么客气。”陆微霜也双手接过试管。“是赵淮南他们吗?” “不是,是两个不认识的人。看样子也不像是上门推销的。我去看看吧。” 艾丽丝把门一开,只见两位一脸正经,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左右的青年人正站在门口准备按门铃。这两人身着一模一样的黑色西服套装,身形挺拔,站如青松,身上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严肃干练的气质。 “二十二局,董陶。” “二十二局,伍超。” 两人对着艾丽丝略一躬身,从怀中取出证件,异口同声地说道。 艾丽丝扫了一眼他们手中的证件,心里想道:做工倒是蛮精致的,只可惜我完全不懂。倒是他们之前取出证件的时候刻意用了相当缓慢的动作,这是怕我疑心他们取武器吗?看来这两位似乎对我还挺恭敬的嘛,至少看起来是没有敌意。 “原来是二十二局的朋友。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两位吗?”艾丽丝眼睛微眯,笑靥如花,甜甜地问道。 董陶和伍超看得心里一荡,随即回过神来,心里暗叫不好,赶紧收摄心神,略带尴尬地拱了拱手:“不敢,不敢。还没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可以叫我艾丽丝。” “今日我家局长与钱五爷一起在城外钱厨行一部“霜天峥嵘”的雅集,不知艾丽丝阁下和孙苏合阁下可否赏光一聚?”董陶拱手说道。与此同时,他身旁的伍超相当配合地取出一张帖子,姿态恭敬地递了过来。 这又是个什么名堂?艾丽丝一时摸不清对方的来意,谨慎起见也没有立刻去接那份帖子。 正当艾丽丝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就听见陆微霜那一贯语带嘲讽的声音传了过来:“呵,我当是什么人呢?原来是“表格a先生”和“表格b先生”。好哇,我来你们就请我填表填表填表,别人来就是钱五爷的集子,王禹公好不地道啊。” 陆微霜噙着一抹冷笑一脸倨傲地踱到了门口,孙苏合也好奇地跟了过来。 “陆大小姐,孙苏合先生。”董陶和伍超又是一番拱手见礼。 孙苏合礼貌性地学着他们的样子拱手回礼。陆微霜却是浑不在乎。她挥了挥手中的扇子,剑眉一挑,盯住董陶和伍超:“这算什么道理?你们让王禹公来和我说。” 董陶露出了一副营业式的僵硬笑容:“没想到陆大小姐也在,那真是太好了。您肯赏光的话,局长和钱五爷一定非常高兴。” “呵,很稀罕吗?搞得像我求你一样。” “陆大小姐说笑了。”董陶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们局里受托主办这次逐鹿游戏,许多事情不得不公事公办,还请您见谅。而且钱五爷刚刚云游归来,不是他老人家的集子,寻常宴请如何入得了您的法眼。” “也罢,算你说的过去。如果我的朋友有兴趣的话,我也不妨和她同去。”陆微霜笑着看向艾丽丝。“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艾丽丝靠向陆微霜小声说道:“雅集的话,我们可不会吟诗著文啊,而且……” “诶,谁会那个。”陆微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要是念些酸诗的话我才不去呢。既然是钱五爷的集子,那肯定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吃。你说是不是啊,表格a先生?” 董陶一本正经地答道:“正是如此,只享美食,不谈其他。虽然钱五爷没有和我等细说,不过既然以霜天峥嵘为题,想来应该是秋季的时令美食做主角。大自然的顶级恩赐再加上巧手烹调,肯定不会让诸位失望。” “原来如此。”艾丽丝搂住孙苏合的肩膀问道:“怎么样,去不去?” “还问什么,你看你,”孙苏合打趣道:“你口水都流出来了。” “哦,你没流吗?”艾丽丝啪地一声在孙苏合的脖子上拍了一下。 孙苏合只觉得后颈一痛,随机传来一股熟悉的黏糊糊的触感,这是? “不开玩笑,说正经的,你觉得怎么样?”果然,下一刻,艾丽丝嘴唇不动,但声音却出现在了孙苏合的脑海里。 第二百五十七章 各有盘算(2)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盘山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群山掩映之间。公路蜿蜒曲折,但是车子却如履平地,行得极稳。 车内,伍超和董陶坐在正副驾驶的位置上,而孙苏合、艾丽丝、陆微霜三人作为客人坐在后座。 孙苏合看着车窗外飞掠的风景,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惴惴不安。达摩克利斯之剑就在头顶悬着,容不得他不心中烦闷。好在艾丽丝一直老神在在,看起来胸有成竹,总算让孙苏合有了几分底气。 陆微霜倒是神态自若,她一边把玩着扇子一边说道:“对了,艾丽丝想弄个新的方外网账号,你们搞什么鬼,现在怎么又要认证又要什么的,搞得那么麻烦。” 副驾驶座上的董陶立刻答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待会儿问一下管这块的同事,您放心,一句话的事情,今天肯定帮您办好。” “那还差不多。”陆微霜随口闲话:“对了,逐鹿游戏的其他几家呢?” “一叶先生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陆微霜不屑地一笑:“呵,巴结。” “赵淮南阁下和楼君阁下说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花首席……”董陶话刚出口,心里已经后悔不迭,他虽然知道得不甚详细,但也隐约听说首席一事是陆微霜的一大心结。这么一想,嘴上不禁顿了一顿,这一下更加尴尬起来。 “怎么了?”陆微霜眉毛一挑,笑容温柔。 “呃,花……她……”董陶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强行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面带笑容地说道:“她闭关备战,婉拒了邀请。至于颜欢……” “颜欢就不用说了,他是地煞级的通缉要犯,肯定不会请他啦。” 孙苏合大吃一惊:“诶?那个颜欢是通缉犯啊?那他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 “您说得没错,这人实在胆大包天,不过一旦逐鹿游戏结束,他如果还有命在,我们肯定会将他拘捕。除了逐鹿游戏有关的诸位客人之外,听说今天还会有总局的同事参加,其他客人的话还有……” 陆微霜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算了算了,其他人我没什么兴趣,不用一个一个和我说了。” “请问,这部雅集的主人钱五爷是位怎样的人物?似乎威望颇高?”孙苏合好奇地接过话茬问道。 诶?这位仁兄明明欣然赴邀,可是居然不知道钱五爷?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啊。这可真是……该说是名士风流吗?董陶不禁愣了一愣,不过他工作中见过的怪人怪癖实在太多了,念头一转也就见怪不怪。 “钱五爷……” 陆微霜插口道:“钱五爷是我们元元岛的客座教授哦,不过这只是他的其中一个身份。真要说起来他的头衔可太多了,说到明天也未必说得完。” “不错,钱五爷见识广博,学问精深,在很多领域都堪称大方之家。而且他为人潇洒风流,交游极广,有“虽魏晋风流犹有不及”的赞誉。不过他自己最为自得的身份却只有一样,那就是美食家。” 陆微霜笑道:“别人叫他美食家,他自己管自己叫痴老饕,嘿,你们见了就知道了,是个很有趣的老头儿。” 原来如此,孙苏合开始有些明白这部霜天峥嵘雅集是怎么回事了。那个颜欢身为通缉要犯居然能大摇大摆地参加逐鹿游戏,而且二十二局作为官方机构在逐鹿游戏结束之前都不会动手拘捕他。光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了。 按照陆微霜的说法,这个逐鹿游戏的彩头涉及到诗情才气的线索,如果这诗情才气真如她所说的那么珍贵的话,那么很显然,这个逐鹿游戏的举办应该是诸多势力博弈的结果,以这种方式来决定《辋川图》的归属。与之相比,谭家的诸子争产这个逐鹿游戏举办的由头反而变得无足轻重了。而这二十二局虽然是逐鹿游戏的主办方,但是更多的可能只是作为监督和见证,不能直接干涉逐鹿游戏的进行。 所以,他们选择借钱五爷这位既有威望又交游广阔的人物来行这一部霜天峥嵘的雅集。对于我和艾丽丝这样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闯入者,这样既能探探我们的来历和目的,又能看情况释放善意,委婉地告诫我们不要继续干扰逐鹿游戏的进行。而且,除了我们两个以外,受邀的人还有不少,估计都是明里暗里代表各方势力插手这逐鹿游戏的人。大概只有我和艾丽丝是纯粹意外卷入的。 说到底,这也是因为艾丽丝之前露了一手,展现了足够的实力,否则就凭我一个普通人,那还不是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要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哪里还需要这种委婉的手段。对了,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的话,没有艾丽丝的出现,我这会儿应该是因为怨气的缘故被杜拂弦抓了起来。虽然他们看起来不坏,但是阶下之囚肯定没有任何自由可言,最后更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怨气、连环凶案、我的生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虽然看起来和逐鹿游戏毫无瓜葛,但总觉得背后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孙苏合正想得入神,突然,艾丽丝的声音出现在了脑海里。“喂,你脑子转得蛮快的嘛。分析得不错,我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 孙苏合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艾丽丝的大腿,在脑子里郁闷地喊道:“哇,你怎么又知道了。太奸诈了吧,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你想什么我就不知道。” “谁叫你自己在脑子里自言自语得那么大声。你自己区别不了在脑子里“想”和在脑子里“说”,哪能怪我哦。” “我不管,太不公平了。” “干嘛,大丈夫何事不可对人言?我是很坦荡的。再说了,你想些什么东西,我就算不知道,猜也猜出来了。哦,我明白了,嘿嘿嘿,你不会是在想什么羞羞的事怕被我知道吧,哎呀,好害羞哦。” 第二百五十八章 各有盘算(3)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又惊又喜,没想到在这几近绝望的境地里居然莫名其妙地突现一线生机,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就连孙苏合自己也搞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身体已经恢复了自由,敌人不知为何也没有立刻动手,更重要的是,之前敌人的反应毫无疑问地证实了自己的攻击确实有可能对他的陷阱造成威胁,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孙苏合更无半点迟疑,转身对着空中怒吼道: “花开!” 预料之中的水汽爆炸并没有发生。孙苏合一阵眩晕,好像浑身的精力都被抽走了一样。胸前的魔法书晃晃悠悠地落向地面,孙苏合身体一软,一脚踏空,整个人差点直接摔向地面,好不容易踉跄几步稳住了身体,嘴唇上又传来温热的感觉,伸手摸去,手上满是红得刺眼的鼻血。 是那个混蛋干了什么?不,这种感觉,是我的身体难以负荷魔法的施展了吗?啧,难道是因为刚才脱困的那一下? “你根本就不懂嘛。”画先生的假身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不过你做得不错,看来我也要认真一点了。” 他五指拂过身前的画布,沉声道:“de_nachtwacht(夜巡)1。” 空气之中,两团墨块凭空显现,它们激烈翻滚着,然后突然膨胀起来,一下子变化成了两个两米多高,通体漆黑,身躯魁梧的傀儡士兵。 这两个士兵身形庞大,压迫感十足,但是速度却没有因此而变得缓慢,反而快如鬼魅,刚一成型便瞬间电射到孙苏合身旁。孙苏合心里长叹一声,他自忖就算自己身体无恙估计也没办法躲得过去,眼下浑身发软,更是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了,真是呜呼哀哉。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直接扣住孙苏合的四肢关节,眨眼之间就把他制得彻底动弹不得。 “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反抗呢?我是为了你好啊。”画先生的假身收起画布,慢慢踱到孙苏合身前,张开双手如同牧师布道一般诚挚恳切地说道:“好好想想吧,你的生命有什么价值呢?无非是毫无意义的吃喝玩乐,然后履行遗传因子的本能繁殖后代。可是一百年之后,两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你?还有什么意义?而现在,我会赐予你一个机会,让你的名字有机会笼罩在艺术那神圣的光环之下。” 画先生的假身嘴角勾起,露出沉醉的笑容:“想想吧,百年千年万年之后,人们仍然会说:啊,感谢孙苏合的大力帮助,使得这份珍贵的人类文化遗产能够留存下来为全人类所欣赏。这才是真正的无上光荣,这才是你生命的价值所在啊。” “狗屁!”孙苏合怒目而视:“我的人生有没有价值轮不到你来做主。” 画先生的假身不以为忤,笑容温和地问道:“嘿嘿,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呢?就是那句夏天的虫子,呃,不可以和它说冬天的冰块?” “你问我?” “是啊,你知道吗?” “呵。”孙苏合冷哼一声。 “你也不知道吗?那就算了吧。”画先生的假身摇了摇头,然后拍拍孙苏合的脑袋,语气坚定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你这只夏天的虫子享受荣光的。” 这番话绝非故意嘲讽,相反的,言语之间甚至充满了情真意切的味道。孙苏合心里不禁苦笑一声,这个人完全是个疯子!我居然是在生一个疯子的气,这可真是……说起来,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一下子怒火冲天到了几乎失去理智的程度?而且之后冲破束缚的那个感觉,会是陆微霜所说的“剑胆”吗?那个时候看到的尸山血海的幻觉又是怎么回事?孙苏合苦苦回忆之前的种种情状,他相信那不是可一不可再的奇迹,而是某种可以掌握的力量,或许这就是自己唯一可能脱身的希望了。 “这是魔法道具吗?”画先生的假身打了个响指,在他身旁又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士兵傀儡。那傀儡士兵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魔法书,双手捧在胸前。画先生的假身颇有兴趣地一边观察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个纹饰,没见过的……” 他话未说完,傀儡士兵手中的魔法书突然绿光一闪,无数枝条疯狂生长,如同潮水一般从魔法书中蜂拥而出。 那傀儡士兵瞬间被枝条团团裹住。画先生的假身不屑地笑了一声,而后镇定自若地抬起手来,正要有所动作,就在这时,孙苏合看到前方的空中,空间如同破碎的玻璃一样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团稀薄的绿色光粒从中冲了出来,飞舞着在裂缝前勉勉强强地形成了一个残缺的魔法阵。 “糟了!是引子!”画先生的假身双目圆瞪,看着魔法书惊吼一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魔法阵绿光流转,两道藤蔓如同两条恶龙一般一下子弹射而出,瞬间将他缠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进了裂缝之中。 魔法阵耗尽了力量,哀鸣一声崩散消失。空中的裂缝也迅速弥合。在那裂缝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一团绿光包裹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从那道裂缝中激射而出,然后稳稳地停在了孙苏合面前。 这番变化几乎是在瞬间发生,孙苏合怔怔地看着裂缝消失在空中,山风拂过,一切如常,只是画先生的假身已经随着裂缝一起消失了。孙苏合立刻反应过来,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他马上一咬牙,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 画先生的假身被强行拉进裂缝之后,那三个黑色傀儡士兵也失去了力量来源。孙苏合原本被扣住四肢关节,提在空中,此时他疯也似地一阵拉扯扭动,很快挣脱了傀儡士兵的钳制,整个人四肢着地,狼狈地摔到了地面上。 身体上的疼痛几乎已经麻木了,孙苏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一口血水带着满腔的烦闷狠狠地吐了出来,整个人立刻舒服了不少。呼吸虽然还有些不畅,但是鼻血已经止住了,他吸了口气,略一用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各有盘算(4)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没想到这两位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剑拔弩张。他原本还担心自己能不能说动花火出手,心里默默想了好些措辞方法,现在看来自己这个临阵磨枪的说客纯属是庸人自扰。陆微霜那家伙,早就知道会这样吗? 实际上,以花火的眼力和智慧,只消看上几眼,已经将其间情状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她深知陆微霜的实力,与艾丽丝也有一战之缘,这两位居然同时失手,不论其间有何蹊跷,出手之人已算得上天下有数的大高手。“这样的好对手居然送上门来,阿霜还真是善解人意。”无需孙苏合赘言,花火早已战意昂扬。 “苏合,你的这位朋友,可不可以先借我一会儿?”花火揽住孙苏合的肩膀笑着问道。 这就是高手的气性涵养?即使是激斗在即也能保持这样游刃有余的心态,看不出半点火躁焦急。果然轻松一点才是最好的,看来我也得把心态放松一些。虽然心中转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一想到艾丽丝现在生死未卜,孙苏合还是轻松不起来,他勉强一笑,郑重地说道:“不用客气,我可受不了这位朋友。不过他很厉害的,请一定要小心。” “好说。” 花火将手中的折扇往孙苏合怀中一抛,折扇尚未落下,花火已经骈指成剑,身如游龙,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抢攻画先生。 画先生应对极快,他不躲不避,左手在身前一拂,一块画布凭空出现,右手飞快地在画布上一按,沉声喝道:“les_nymphéas。(睡莲)1”身体周围的空气如同池塘的水面一般泛起粼粼波光,光影流动之间,一块蓝绿色的巨大色块瞬间浮现,就好像有人擎着一支如椽巨笔在空中抹了一笔一样。 那色块就像一堵厚墙,正好挡在画先生身前。花火一指斩在色块之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对拼之中逸散的些许无形剑气如同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斩断四周的树木,割灭成片的茅草,在地面上留下既深且直的裂痕。但是正面承受无形剑气斩击的色块却纹丝不动,不是精钢,胜似精钢,生生抵住了花火摧金断玉的一击,令她难以寸进。 一击受阻,花火并不多做纠缠,她身法如电,呼吸之间连换七个方位,七道剑气几乎同时从四面八方斩向画先生。可是,剑气一旦逼近,画先生周围的空气便泛起阵阵涟漪,一块块形状各异的色块总能堪堪挡在剑气之前。任凭花火斩得空气之中火花四溅,任然无法伤到画先生分毫。 画先生好整以暇地看着花火,故意用一副臧否人物,指斥后进的傲慢口气说道:“你看得很准,知道用无形剑气来对付我。不过你这剑意不是自己修行来的吧,这种半吊子的攻击对我来说是没用的。” “是吗,那我就打破你这乌龟壳,看看是有用还是没用。” 花火抽身而退,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急掐指诀,拂柳诀、净心诀、引神诀、贞一诀……最后化作一气金刚诀,掌中的无形剑气嗡鸣阵阵,由虚化实,几乎变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剑。她挟着这股斩破一切的锋锐意念,身形一动,瞬间由退转攻,这一次不再是身法飘忽的游斗,而是直取正面的强攻。 孙苏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动,周围的地面早已被逸散的余波冲击得面目全非,唯有孙苏合站着的那一小块地方始终安然无恙,显然是得到了有意的照顾。仅仅只是余波就已经有如此威力,激斗的中心又该是多么可怕? 单凭肉眼根本跟不上也看不清,孙苏合早早便催动掌心的念草,为自己提供另一个视角。对于念草的操纵,虽然还只限于最基础的能力,但孙苏合也算颇有几分心得,熟能生巧之下,配合肉眼观察,让他勉强能够看清战况。心中种种情绪翻江倒海,孙苏合无能为力,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这场战斗。 上一回艾丽丝和花火一战的时候,孙苏合是透过艾丽丝的视角旁观战况,虽然目眩神迷但却不觉得可怕。可是这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上直接观战,孙苏合只觉得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这早已不是害怕或者恐惧这种程度的情绪了,这是人类作为生物的本能在面对绝对的力量时发出的强烈警报。 花火雷霆万钧的一剑斩在了色块之上,以念草的视角来看就好像一颗小太阳爆发了一样,漫天白光,什么也看不见了。孙苏合赶紧换成肉眼,只见不动如山的色块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一道道裂痕,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粗。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眼看防御即将被破,画先生却没有惊慌,他老神在在地看着身前的画布,运腕如飞,口中念道:“impression,soleil_levant。(印象·日出)2” 色块在斩击下苟延残喘了几秒之后终于完全破裂,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裂开的色块之后,炽烈鲜艳的红色物质如同一轮终于冲破束缚的红日,猛烈地喷涌而出,正好铺天盖地地迎面冲向了持剑前冲的花火。那红色物质泛着岩浆一样的高温,一下子将花火包住,然后红光迅速敛去,凝固成了一大块灰黑色的固体。 完了,孙苏合第一时间心底一凉,可是他脑子里随即闪过一丝灵光,艾丽丝与花火那一战的情景刹那间涌上心头。不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中招的,难道是故技重施。 孙苏合睁圆了双眼,有一瞬间,他觉得时间似乎都停止了一样,他看到画先生身后一道娇小的身影鬼魅般出现。花火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欺到了画先生背后,黑色的短发在风中潇洒地飘动,孙苏合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花火微红的脸上噙着一抹羞涩的微笑。是错觉吗?那笑容一闪即逝。她掌中的无形剑气上缠绕着形如火龙的滚滚烈焰,火焰长剑,凌空一斩,一颗头颅当空飞起。 第二百六十章 各有盘算(5)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黄队,我听你话里的意思,似乎对那个假王禹玉已经有了一点眉目了,方不方便告诉我一下啊。”陈建明忍不住在心里好奇地问道。 “你小子真是机灵。也不能说是眉目,只是猜测而已,能将神宵雷法修到这种境界的女子,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位。你或许不知道,当年世界大战中有一位彗星般异军突起,创下偌大名声,之后又突然销声匿迹,芳踪杳杳的神秘女子。” 黄志成这么一说立刻勾动陈建明的回忆,“黄队,你说的可是当年游玄洞天一役阵斩南华子的那位传奇人物。” “你小子怎么知道的?与那一役相关的所有情报可都是定了很高的保密级别的。”黄志成有些意外地问道。 “我曾经听我家长辈闲谈时提到过。” “哈哈,原来如此。”黄志成在心里哑然失笑,“我是听过一些八卦,为她终身不娶的可不止一位两位。可实际上,连她的名字也没几个人知道,只知道她姓林。” “就是她假扮王禹玉吗?” “不,不要轻易下判断,这只是一条线索而已。神宵秘传玉清雷法,这门传承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龙虎山也只得了些皮毛。除了传说中的创派祖师林侍宸之外,真正登堂入室的只有姓林的那位神秘女子,如今又多了一位,就算不是同一个人,她们之前多半也有些关系。嘿,不要多想,这些事情以你现在的能力暂时还不够资格参与。知道太多反而有危险,不说了。” 就在黄志成与陈建明密谈之时,车子行了一半,艾丽丝也终于悠然转醒。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假装昏迷,同时在心里沟通孙苏合,笑骂道:“哇,王八蛋,你怎么活蹦乱跳的,我以为你死了。等一下,不会我也死了吧。” “死你个大头鬼,哎哟,太好了,你总算是醒了。”孙苏合浑身一软,一下子靠倒在座位上,身子往下一滑,从浑身紧绷的警惕状态变成了瘫软无力的舒服姿势。 “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那个狗屁老爷子呢?”艾丽丝急忙问道。 “别急,我们从头梳理,你先告诉我我一拳打在那个茅屋上之后发生了什么。”、 “嗯,也好。” 艾丽丝和孙苏合在心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合计了一番,终于差不多理清了其中的过程。 “这就算完了吗?我活下来了,对吗?” “应该算完了吧。哈哈,哈哈哈……” 这短短几天的历程,是海,是浪,把人抛高摔低,还淹个半死,现在突然好像风平浪静了,艾丽丝和孙苏合反而同时生出一种奇怪的不真实感。 艾丽丝也顾不得装晕了,两人一下子抱在一起哭笑不止。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终于冷静下来。 “对了,对了,刚才和你说过的,我听到的那个自称“爷爷”奇怪声音是怎么回事?”孙苏合这时想起来,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艾丽丝沉吟片刻,“嗯,不要担心,应该不是麻烦。我大概有个猜想,不过在这车上可没办法验证。” 艾丽丝笑着拍了下黄志成的肩膀,打了个招呼:“老黄,你还好吗?” 黄志成挤出一声无奈的苦笑,“说不上好,不过至少还有条命在,也不能说不好。” “咱们现在去哪里啊?” “依苏合先生的意思,现在去最近的医院。” “最近的医院?是哪家?” “是家私人医院,叫做仁华医院,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一到马上就可以无缝衔接。” 孙苏合在心里暗暗问道:“这个老黄是什么来头,信不信得过啊?” “还算信得过吧。准确点来说,他是敌人的敌人,但现在敌人已经没了,还是不是朋友,嘿,那就不好说了。留点心眼吧。不过有点奇怪诶,他为什么好像对你特别恭敬?”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帅吧。”孙苏合在心里笑着答道。 “那他估计是瞎了吧。” “滚吧你。” 两人同时在心里放声大笑,这种毫无挂碍地开玩笑的心情真是久违了。 “说正经的。”艾丽丝在心里说道:“你跟他说,不去什么仁华医院,去最近的公立医院。然后让他给我们弄一间大一点的独立病房。” “诶,为什么?万一这老头死了怎么办?你刚才没看到,血流得吓死人了。” “都说了,留点心眼嘛。去公立医院人多一点,安全一点。至于这个蔡老头嘛,虽然被废了,不过终归还有几分底子在,没那么容易死。你信不信,我现在给他几个巴掌把他强行打醒,然后你们打一架,你说不定还真打不过他。” “行,我明白了。” 孙苏合依言向黄志成要求改道最近的公立医院,黄志成自然都没问题,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陈建明车开得又快又稳,众人很快到了医院。王禹玉马上被送进急救室做紧急处理,孙苏合也请医生处理了一下身上的皮外伤,艾丽丝则谢绝了医生,她不想暴露自己非同寻常的体质,况且人类的医生也治疗不了她的伤,她自有疗伤的方法。 黄志成安排好一切之后,很快匆匆离开,陈建明则留了下来,既是帮忙也是监视。 一间独立的大病房里,蔡勋如身上包满纱布,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挂着点滴。 艾丽丝借口将陈建明支开之后,对着蔡勋如打了个响指。“老蔡,你醒了吧?” 蔡勋如睁开眼睛,泪水长流,他多少已经猜到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长叹一声,“醒与不醒又有什么区别?或许我真该永远醒不过来。” “你这老头,好不容易救你一命,你却说这种话。”孙苏合忍不住抱怨道。 “原来是阁下救了我。”蔡勋如看着孙苏合叹道:“小人以怨报德。君子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德报怨者,菩萨行也,不可不拜。”他说着就要起身拜倒在地。 “别别别,你干什么?”孙苏合立刻制止他,将蔡勋如按回床上,不管什么原因,这样一位老者跪倒在自己面前,孙苏合可受不了。 蔡勋如苦笑道:“我蔡某人虚活七十余年,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蛮横的年轻人。” “诶,你这老头,我怎么就蛮横了,我还救你一命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各有盘算(6)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说个清楚,说个清楚。呵哈哈哈……”蔡勋如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嘶哑笑声,叫人听得不寒而栗。“这确是最好的刑罚。能够在瞬间想出这等比死亡更恐怖的手段,难怪老爷子会高看你一眼,阁下还真是,真是深不可测。好,好,既然你想知道,那就说个清楚。” “这个老头,在说些什么啊。你觉得他会说实话吗?一问就灵,有这种好事?”孙苏合一头雾水地在心里问道。 “放心,我虽然不懂读心术,但却有办法分辨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不过看他的样子,大概也不会撒谎。比起身上受的伤,他的精神层面似乎伤得更重。”艾丽丝在心里笑着调侃道:“阁下还真是,真是深不可测。” “白痴啊,别耍我了。为什么精神受伤就要说实话,这是什么道理?” “诉说,诉说最不愿回首的往事,对于这种了无生意,死都不怕的人来说,这是唯一能伤害到他的方法。但同时,这也是在时时刻刻折磨他们的无边痛苦之中,以痛止痛的疗愈良方。他是在惩罚自己,他也在潜意识地渴求惩罚。” “还有这么一说。” “趁他现在正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之中,赶紧问吧,等他缓过一口气来就没那么容易撬开他的嘴巴了。我要全力注意他有没有撒谎,你来和他交谈。” “交给我吧。” 孙苏合摆出一副强横的姿态说道:“闲话少说,从头说起吧。” “从头说起。”蔡勋如脸上悲苦的神情越发浓烈,“哪里又是头呢?” “你先说着,我听着。” 蔡勋如沉默半响,突然问道:“你觉得老爷子厉害吗?” “不是厉害,是太他妈厉害了。”孙苏合想起老爷子那近乎令人绝望的恐怖实力,忍不住要加上一句脏话才能表达自己的感受。“有一个算一个,高手低手,全给她打成猪头了。” “是啊,可是,你可曾想过,为何她已经这么厉害了,却还要如履薄冰地苦心经营十余年,去苦苦追求《侠客行》?” “她,她这一去或许再也回不来了。”蔡勋如说着,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孙苏合瞬间想了起来,当时艾丽丝出现的时候,老爷子曾经一度将她错认为是什么“玄议会”的人,当时那等杀气,孙苏合甚至都不愿多去回想,稍微一想就感到后背冰凉。还有老爷子用来操纵遗迹的那枚玉佩,如果上面的图案真的是篆书的“玄”字的话,其中的关系,实在大有文章。 难道说老爷子处心积虑地谋取剑气青莲,为的就是对付这个“玄议会”吗?老爷子都已经这么厉害了,那个所谓的“玄议会”又该厉害到什么程度?孙苏合越想越是心惊。 不过现在不是推敲细想的时候,孙苏合趁热打铁,毫不放松地紧逼着问道:“一去不回,即使是有《侠客行》你仍然觉得她胜算渺茫?她要对付的是谁?强到这种程度?” “我不知道,她从来不和我说这些事。我不知道敌人是谁,我不知道敌人有多强,但是我太知道她了,她肯放下身段来做这些事,存的就是一去不返……”蔡勋如说着又是一阵哽咽,呜呜地说不下去。 孙苏合哪里肯容他喘息,毫不停歇地的接着说道:“所以你一方面帮她办事,一方面又不希望她成功。你不惜背叛她也想要保护她?” 蔡勋如喟然长叹,“我何德何能配得上一声“保护”,或许我只是私心地想留在她的身边,哪怕多一分也好,哪怕多一秒也好。” 孙苏合看着蔡勋如的样子,不说同情,但也感到一份悲哀。不过不能容他再这么长吁短叹下去了,孙苏合知道必须由自己来主导对话,定一个主轴和线索下来,不然说到明天也未必能搞清楚这整个事件的真相。 “说说王禹玉吧。什么时候开始李代桃僵的?你们从那时就已经开始策划逐鹿游戏了吧。” “大约十三年前,老爷子出手生擒了王禹玉,然后顶替他的身份自请出外。以王禹玉的身份和地位,这自然是一句话的事情,许多人甚至巴不得能把他这尊大佛请出总局。所以我们很容易便彻底掌握了这边的分局,总局那边也很知情识趣地从不把手伸过来。再加上我暗地里为老爷子经营竹林的生意,一明一暗,尽在掌握,接下来就只需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了。一直到了一年前,时机终于成熟。” 孙苏合问道:“你所说的时机是指什么?” “打开《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需要两枚钥匙。为此便需要逐鹿游戏和道行狩猎。逐鹿游戏的话,我们在七年前已经物色到谭轩一家,随时可以进行。而道行狩猎,也就是怨气引子最后熟成的过程,直到一年前,老爷子才终于分离炼化出可以进行这最后一步的引子。” 什么道行狩猎,什么引子熟成,那是一条条人命啊,被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孙苏合不禁心头火起,但他很快按捺下这份情绪,不动声色地说道:“道行狩猎,就是那一连串凶杀案吧。你接着说。” “我们大造声势,吸引了许多高手来参加逐鹿游戏,这其实也是为了道行狩猎做准备。引子的熟成需要不断吞噬天道行,一个接一个,我们只能引导,不能干涉,这是随机的过程。诸多高手齐聚于此连番激战,冥冥之中可以刺激天道行的拥有者,令他们些微觉醒,更方便引子吞噬。而且如果有个万一,这些高手也可以成为我们的狩猎目标。” “等一下,你是说那一连串连环凶案的死者都拥有天道行?”孙苏合立刻问道。他虽然对此不甚了解,但听陆微霜的话,天道行应该是很稀少的才对。 “啊,我忘了说了,引子需要的天道行不是你所理解的那种。所谓天道行,就是“时、势、命、运、结、道”六者因缘际会的产物。拥有者其实并不稀少。但是,绝大多数人都表现不出什么特殊能力,有的也是极其微弱可以忽略不计。像陆家的“摄神取念”,黄志成的“遇我而开”,这些威力强大的天道行确实是凤毛麟角。不过对引子来说,这些都是一样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仪式(1)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遗迹的崩溃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就连湖心的祭坛和茅屋,虽然有雷霆封印守护,但也逐渐受到影响。 老爷子也不能再安之若素,语速不自觉地提高。“我长话短说,我需要你帮我做的就是一手握着特别炼制的血莲,另一只手触碰茅屋。你身上的引子将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勾动封印内的怨气本源,内外夹击,摧毁《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封印,最后将所有的怨气归导到血莲之上。这样,那件可以斩破遗迹的宝物便能出世了。” 艾丽丝再也忍耐不住,她一扬手就要制住孙苏合,不让他去做傻事。可是手扬起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茶汤一会的影响仍在继续,这种攻击性的行为并不能施行。 妈的,艾丽丝破口大骂,差点要直接撤销茶汤一会,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因为要是真这样做的话,老爷子就不用再多费唇舌直接可以动手了。 孙苏合紧紧握住艾丽丝的手,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听她说完嘛,我也不一定就听她的呀。” 艾丽丝颓然地垂下手来,继续拼命地试图沟通遗迹。 “过程我明白了。风险呢?可能导致我死亡的原因会是什么?”孙苏合问。 老爷子继续说道:“你的身体会短暂地成为怨气的通道,虽然怨气无形无相,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却是无与伦比的猛毒。这一点倒不难解决,我可以在怨气过体的时候以雷法缠绕通道,规避对你身体的伤害。” 老爷子顿了一顿,“但是另一个问题是,你自身的天道行已经和引子深深纠缠在一起,在这个过程中,你的道行,你的生命会被裹挟着投入怨气本源,那样的话,必死无疑。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你的道行被撕裂,仅仅是你遭遇怨气之后的这部分道行和生命被怨气所裹挟。但这种撕裂本身,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也是致命的。” 孙苏合和艾丽丝一听这话顿时想通了一件事,为什么艾丽丝会失去前世死亡前的那部分记忆,原来是因为道行撕裂的缘故。这也从侧面佐证了这位老爷子所说并非虚言。 “我会尽量帮助你将道行撕裂,然后将剩下的那部分道行稳定下来。但是,我不瞒你,即使有我相助,成与不成也在五五之间。” 老爷子郑重其事地对着孙苏合拱手鞠躬,行了大礼,“众人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间。请速下决断。” 四面八方的墙壁已经崩溃殆尽,殷红如血的胶状物质不断涌出,所有阻挡在它面前的物质,无论是机械齿轮,还是石块方砖,无论是魔法阵,还是各种植物,通通陷入其中,如同被消化了一样,再也没有了踪迹。 “还有机会吗?”孙苏合在心里问艾丽丝。 “会有机会的,我再试试,一定会有机会的。”艾丽丝的声音已然动摇。 孙苏合知道,只有一个办法了,尽管声音不自觉地开始发颤,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对老爷子说道: “引路吧!” 艾丽丝牙关紧咬,双目含泪,紧紧抓住孙苏合的手臂,不断地摇头。 “你那个时候大概没有这种优待吧,结果也是道行撕裂,而且剩余部分也没有崩溃,只不过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已。她说五五,我看要高得多呢……” 孙苏合在心里对着艾丽丝长篇大论,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甚至也分不清是说给艾丽丝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艾丽丝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但是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孙苏合,她知道,自己已经阻止不了了。她能感受到孙苏合心里的害怕、恐惧、动摇,但是她更能感受到那股锋锐如剑的觉悟。 “我和你一起去。”她终于还是妥协。 孙苏合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我来吧。”老爷子说着道袍一甩,一个小铁球滚落在地,化成一块磁悬浮铁片。 三人踏上铁片,在漫天的落石之中飞向湖心祭坛。途中,老爷子随手一挥,载着谭轩和蔡勋如的那块铁片亦跟了上来。 众人正好落在茅屋之前。即使是这样近距离地去看,这座《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所化的封印依然有种模模糊糊若虚若实的质感,如同一幅写意山水画突然闯入了三维的世界,叫观者忍不住生出玄妙莫测的感叹。 谭轩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这连番变故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如同在坐过山车,他忍不住患得患失地问道:“老爷子,现在,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不必多问,看着便是了。” 老爷子说着,手指谭轩怀中的血莲,对孙苏合叮嘱道:“速度要快,这朵血莲一旦离开黄金血脉后裔之手,立刻就会消亡,万万犹豫不得。” “一手握住这个血莲,一手按在茅屋上就可以了是吗?”孙苏合最后再确定一遍。 “没错,我会全力助你。” 孙苏合回头对着艾丽丝一笑,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他也知道,即使自己不说,艾丽丝也会明白。不说了,不说了,一笑就够了。 艾丽丝也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艾丽丝知道,这种时候,说任何话都是毫无意义,甚至是在侮辱他的觉悟。 孙苏合慎之又慎地从谭轩怀中拿起那朵血莲。血莲一离开谭轩的身体,原本就不断翻滚涌动的莲体立刻好像沸腾一样剧烈地翻涌,似乎随时都要爆炸开来。覆盖在它表面的符文电光急闪,但完全无法制止这种趋势。 老爷子一掌轻轻按在孙苏合的背心,她暗念法咒,掌心雷光闪动,以此为起点,一道道雷霆蜿蜒扭动,好像有生命的灵蛇一样游遍孙苏合全身。 孙苏合感到身上一阵酥麻,但除此以外倒是没有其他不适的感觉。 艾丽丝死死地盯住老爷子,心里下定决心,一旦孙苏合发生不测,新仇旧恨,拼着命也要把老爷子了断当场。 “动手!”老爷子催促道。 孙苏合只觉得双手颤抖着,全然无力,果然,即使再怎么样,事到临头还是会怕啊。他心里大笑一声,狠狠一咬牙,奋起一腔血勇,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不顾了,带着一去不回的决然,狠狠地一拳砸在了茅屋上。 瞬间,一切颜色,一切声音,一切味道,一切触觉……似乎都消失,在一片浑浑沌沌之中,孙苏合见到了一朵青莲。 第二百六十三章 仪式(2)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孙苏合讷讷地望着那朵青莲,每一片莲叶,每一道脉络,都翠如碧玉,飘若云霞,精致得让人不忍触碰。可偏是如此精致的事物,却又有着一股锐不可当的锋锐意念,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利刃贴身,皮肤刺痛。 但是,这股锋锐并不像一般的刀剑一样冰冷无情,杀气腾腾。它是一股慷慨当歌的豪情壮志,威严傲气,不容轻侮。孙苏合只觉得胸中一股慷慨豪气昂然而生,一身血气似乎都热了起来。 突然,一个充满重重矛盾感的声音干笑着出现。它年轻而又苍老,清晰而又模糊,似乎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边。它不紧不慢地说道:“嘿嘿,你小子狗胆真大,死也不怕吗?” “你是谁?”孙苏合问道。 “嘿嘿,你管爷爷我是谁?”那声音说着,突然笑声一敛,“哎呦,疯子来了。你小子最好别死啊。” 那声音话音未落,一片黑气缭绕的血红铺天盖地气势汹汹地袭来,瞬间占据了孙苏合的全部视野。 孙苏合心中一紧,这就是怨气本源吗?他感到自己就像怒涛汹涌的大海中的一艘小木板,狂风怒吼,浪高千尺,周围尽是疯狂、尽是怨恨、尽是破坏一切的狂潮。 而后,一切都炸开了,没有青莲,没有怨气,也没有古怪的声音,孙苏合的意识空空落落,陷入了死寂一片的黑暗之中。 在孙苏合一拳砸到茅屋上的那一刹那,艾丽丝、老爷子、蔡勋如、谭轩全都不约而同地敛气屏息。时间似乎在那一刻被压缩到了极致,每个人都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短短的瞬间,但感觉却好像无限漫长直至永恒。 静了,整个世界都静了,崩溃的遗迹、震动的地面、翻腾的湖水、还有眼前这座写意茅屋,一切似乎都定在了这个瞬间,一切都在时间的琥珀中陷入了凝滞。 然后,永恒化为刹那,茅屋毫无征兆,毫无预警,毫无间隔地突然爆炸,时间重新开始流转。强大的冲击波轰然奔涌,如同飓风一样扫向众人的身体。 同时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无形冲击直指意念,瞬间横扫当场。这股冲击似乎要把众人的意识在一瞬之间冲到了九霄之上,而后又毫无停歇地深深砸入了万丈深渊。 孙苏合和老爷子首当其冲,一下子被崩飞出去,湖里一个巨浪迎头打上,瞬间将他们吞入涛急浪险的湖中。 艾丽丝勉强定在原地,对抗身体和意识的双重冲击,一时动弹不得。 而谭轩和蔡勋如离得稍远,被高高抛起,然后落到祭坛边上,血流不止,生死不知。 在爆炸的正中心,一朵纯粹无瑕的青莲飘然现身,恍若实质的庞然剑意冲天而起,瞬间斩破遗迹,斩破地壳,斩破荒山、直斩云霄。 漫天的乌云战战兢兢地四向退散,素白的月光如诗如歌,月华似水,天地皆白。 老爷子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从湖中飞起,她一手抱着孙苏合,一手托着黑气缭绕的血莲,吃力地慢慢飞向祭坛。 艾丽丝双目通红,疯也似地抢了上去。老爷子扬手一甩,将孙苏合扔向艾丽丝。 艾丽丝挥动法杖,脚下生出海量的藤蔓,结成一张柔软而又韧性十足的大网,稳稳地接住孙苏合。 “喂,喂,喂……” 无论艾丽丝在心中如何呼喊,孙苏合都好似植物人一样毫无回应,毫无知觉。他的身体逐渐冰冷,鼻唇之间亦只剩下一缕游丝。 艾丽丝法杖急挥,一个个功用各异的魔法阵光华流转,一重叠一重地显现。她把一切能适用的治疗魔法通通不要本钱似地疯狂施展。即使自己已经头疼欲裂,鼻血长流,也一刻都不曾停止,而是不断地狂催,不断地狂催。 老爷子手托血莲,落在了谭轩身前。 轮椅被撞得散了架,谭轩滑落在祭坛边上的石栏杆下,左手呈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脸上满是鲜血,昏迷不醒。 老爷子对着他随手一指,谭轩浑身一颤,恢复了意识。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胸口一起一伏,吐出大口鲜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暂时理顺了气息。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够你延寿十年了。”老爷子说着一掐指诀,托着血莲的掌心电光狂涌,雷霆化为道道符文包裹着一滴小小的血珠,艰难地从血莲中飞出,落到了谭轩身上。 谭轩一声尖叫,随后发出酥软的喘息。他身上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痊愈,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变得淡不可见,头上长出乌黑浓密的头发,很快长可披肩,就连残废多年的双腿也枯木逢春地健壮有力起来。 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感慨道:“这本是黄金血脉的业。没想到生死的执念怨念竟生出为后人延寿的妙用。不过也只有你这黄金血脉的后裔可以得享遗福了。” 谭轩双手一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泪水横流,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似乎这是永远也看不够的美好。 突然,他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如同饿虎扑食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向老爷子手中的血莲。 “十年?不够啊!” 老爷子正在全力压制着怨气本源,将它固化为血莲的形态,以作为一件厉害的杀器使用。 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她一边进行最后的微妙调整,一边全力留心飘在空中的青莲,难以分心之下晚了一步,竟被谭轩碰到了血莲。 “糟了!”老爷子暗叫不好。 血莲在和谭轩接触的一瞬间直接不可遏制地冲入了他的体内。 一股无与伦比的精力立时灌遍全身,谭轩心中生出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精力澎湃,力量无止境地涌出,这种感觉有着超越一切的美妙,谭轩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都不过是行尸走肉,直到了这一刻才是真正的活了。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份感受,身体突然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浑身上下都在挤压撕裂,血肉模糊,强烈的疼痛让谭轩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又是恐惧又是惊愕地看向老爷子,“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第二百六十四章 仪式(3)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第三重封印一解开,掌心的不适感陡然增强,原本只是单纯地酥麻,现在已经变成疼痛,似乎有人拿着许多尖锐的银针不断地攒刺着孙苏合的掌心。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这种直接由大脑生出的幻痛比真实还真实。 孙苏合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顿时,原本呼吸的频率为之一乱,意念也微微散乱,种种杂念眼看就要侵袭而来。 正在这时,艾丽丝法杖一点,孙苏合顿时感到一种暖意包裹全身,疼痛也为止一缓。 艾丽丝柔声说道:“不要刻意,放松心神,不要抵抗疼痛,要接纳疼痛,用旁观者的态度来对待它。” 孙苏合调整呼吸,收拢意念,试着慢慢接纳这份疼痛,随着他逐渐平静下来,念草抽芽的速度也进一步变快。 艾丽丝见状,法杖一点,第四重封印,开。 念草随之一颤,然后迅速抽枝发芽,原本嫩绿的叶片也开始变成成熟的模样。 疼痛发生了质变式的增长,如果说原本是涓涓细流,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了长江大河。孙苏合受此一冲,再也难以保持心境平和,原本集中的意念瞬间涣散,他大叫一声,睁开双眼,念草随之枯萎消散,化作点点绿光消失不见了。 孙苏合看着空空的掌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尽管已经没有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但是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却取而代之。 艾丽丝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这本来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一般来说都是先经过长久的意念锤炼才能试着操纵念草的。” “再试试吧!”孙苏合心有不甘地说道。 艾丽丝叹了口气,有些自责,“我没想到排斥会这么激烈,本来循序渐进地修行的话不应该有这种痛苦的。可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心绪不宁。“ “比起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降临的死亡威胁带来的心理压力,这种有实感的疼痛我反而比较能接受。多一份力量就能多一份保障嘛。而且虽然过程不太好受,但我还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再试一次吧。”孙苏合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大腿斩钉截铁地说道。 “诶,原来你是喜欢疼痛的类型?怎么感觉有点色情。我可不是这样的哦。”艾丽丝夸张地摆着手说道。 孙苏合已经懒得回答了,对着艾丽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哈哈,刚才气氛太严肃了,缓和一下,缓和一下。”艾丽丝随手把玩着垂到胸前的发梢说道:”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对了,昨晚的时候,你是怎么在疼痛中控制住念草的?” 孙苏合想了想,说道:“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疼痛实在太剧烈了,我根本没有空去想其他东西,就拼命地盯着念草,不断重复着让它散掉的想法。然后,念草好像就真的有所反应。” 艾丽丝沉思片刻,表情严肃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用按部就班的方法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乱来的方法,我有一个拔苗助长的法子,如果成功的话,你就能初步操控念草了。不过,如果失败了,那半点好处也没有,反而是剧烈的疼痛刺激会让你的身体承受巨大的压力,说不定会像昨晚一样让你动弹不得。” “我早说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怕什么,来吧!”孙苏合毅然决然的答道。 “好,这次我会在一开始就解开全部封印,你只需要执定一个念头,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顾,如果你能坚持到念草成型,那就算初步成功了。不过,说来简单,但是这回的疼痛和之前可不是一个等级的。” “执定念头,又该怎么做呢?”孙苏合问道。 艾丽丝解释道:“这个最简单,可以是一个词,可以是一句话,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件东西。总之,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就只管不断重复想着这一件事物,其他什么都不要想。” “就这么简单?行不行啊?” “不简单哦,这可不简单。在我那边的世界,关于咒语的研究自古以来就有两大思潮。一种是唯咒论,这种理论认为咒语的文字、发音本身就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不可随意更改。而另一种理论则截然相反。这种理论被称为唯我论,它认为咒语的魔力来自于施术者,咒语只是协助施术者凝聚力量的工具,可以随着施术者的心意随便改动。当然,这两种理论现在看来都有失偏颇。但是,在长期的相互争论乃至攻讦中,依托这两种理论涌现了无数实用的修行法门。而唯我论法门的基础就是一心一念,执定念头,强化自我。待会儿我会用相应的辅助魔法帮助你,但是最主要的还是看你自己。” 孙苏合点点头,仔细想了想问道:“你一般都是定一个什么念头的?让我参考一下。我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特别合适的事物。” 艾丽丝随手从身旁的植物上摘了一片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说道:“这个嘛,我一般是想象泡茶的过程。但是这和我在那边的经历有关,是我才有的感动,未必适合你。” “感动吗?难道真要观想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孙苏合挠了挠头笑道。他也学艾丽丝的样子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 那叶子修长如柳叶,但叶柄根部微微突出两个小角,阳光之下,整片叶子泛着银光,好似一柄锋锐的宝剑。孙苏合突然心中一动。就宝剑吧,执剑闯江湖可是每个男人都梦想过的浪漫。 “就这个了。开始吧” “确定了?” “嗯,确定!” 艾丽丝法杖一点,一粒绿色光点自她身上缓缓飞出,落在了孙苏合的掌心:“开始吧!” 绿光一闪,难以言喻的暴烈疼痛如同巨浪翻滚,混杂着酸、麻、痒等种种不适,一下淹没了孙苏合的每一寸细胞。 孙苏合把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浑身上下青筋暴起,冷汗淋漓。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念头来管身体的这些反应了。 他在心中不断呐喊:”剑、剑、剑……” 一个剑字就好像一叶扁舟,载着孙苏合在狂风怒吼,巨浪滔天的苦海里苦苦支撑。 第二百六十五章 仪式(4)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秋天的傍晚,夕阳挥手带走了最后一缕霞光,世间万物染上如水的幽蓝。天空中下着迷蒙的细雨,雨丝如雾如纱,似乎能够随手拂去。对于秋天来说,这份润泽实是难得的恩赐,或许真是天有所感,所以特意降下它来温柔地抚慰着这座惊魂甫定的城市。 孙苏合手持折扇,信步行走在雨中。寿山石小印微微颤动,但孙苏合多半时间并没有注意它,有一种更加直接的默契正化作路标指引着孙苏合。 孙苏合没有打伞,雨水微微润湿了他的面庞,他的心情也像被润湿了一样,只是似乎有些润过头了,一颗心泡在了水中,兀自纠结着。他热切地期盼,但又紧张地畏缩,不想去想,可又止不住去想。 不知不觉之中,孙苏合已经踏上了灵隐山的青石山路,仙灵所隐的名山宝刹现在已经成为了游人如织的著名景区,仙气寥寥,俗气却是不少。好在此时游人不多,偶有几人擦身而过,微一点头,不着言语,倒让些许俗气化成了温暖的人间情味。 孙苏合拾级而上,还未走几步,突然心有所感,他抬眼望去,山道边上,迷蒙的细雨如轻云蔽月,一道纤细的背影俏立其中。期盼与紧张一起化作了满溢而出的微笑,孙苏合不自觉地快走几步。 “我等了五分钟了。”花火回身对着孙苏合轻声说道,语气之中似有责备又似欣喜。 “抱歉。”孙苏合心中欢喜地道歉,“你知道我会来?” “嗯,感觉。”花火缓步往山上行去,“苏合,陪我走一段好吗?” 孙苏合脱口而出:“当然好。” “一直忘了和你说了,我姓孙,全名该是孙苏合才对。” 花火脚步一停,微微回首看向孙苏合的眼睛。“我知道,你说你叫苏合,我便叫你苏合,不喜欢吗?” 两人四目相对,孙苏合迎着她澄澈的目光答道:“喜欢。” 花火双手抬起,轻轻转身,一身月白色的裙装伴着淡淡的幽香裙裾翻飞。 “好看吗?我请阿霜帮我选的。”花火微微笑道:“虽然她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被雨润湿而些微散乱的发丝,可怜可爱气韵生动的俏皮笑容,线条清晰略微显瘦的锁骨,裁剪合身素净淡雅的月白裙装……孙苏合一时看得痴了。他想起自己穿着一身日常的休闲便服,心里止不住地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与此同时,他心中后悔不迭,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注意到一向利落打扮的她今天特地穿了裙子呢? “怎么了?”花火看着讷讷不语的孙苏合问道。 孙苏合羞涩地一笑:“太可爱了,我说不出话来了。” “真的吗?我不常穿这样的衣服,会有奇怪的地方吗?” 怎么可能会有奇怪的地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真是何处不可怜。不过这样一想,孙苏合突然忆起一句乐府诗来: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她短发的样子是很可爱没错,但也好想看她长发的模样,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的美呢?孙苏合这样想着,不禁喃喃说道:“如果是长发……” 话刚出口,孙苏合立刻反应过来,赶紧住嘴不说,这番心思可不能随便宣诸于口,太唐突了,太轻浮了。 “你喜欢长发吗?”花火问道 “不,啊,刚才,刚才那一瞬间,突然觉得长发更适合你,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孙苏合支支吾吾地说道:“请不要在意。我知道的,头发也是很重要的修行手段,不能随便。” 花火好奇地问道:“诶,是这样的吗?” “是艾丽丝说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的话,只是单纯觉得短发比较方便而已。” “是这样啊。”一提到艾丽丝,孙苏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对了,我和爱丽丝其实是那种兄弟一样的关系。她就像是我的哥哥,没有别的关系。” “是吗?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花火似乎浑不在意地说道。 “我……”孙苏合差点脱口而出因为我不想你误会,因为我喜欢你啊,可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犹豫了一刹那,就这样说出来吗?合适吗?会不会太急了?不,想好了要一发直球,真真诚诚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的。 孙苏合猛地下定决心,可是那一刹那的犹豫,花火已经往前走了。孙苏合对着空气,满腔的决心又被拖入了犹豫不决的泥潭之中。 花火继续向山上走去,孙苏合并肩而行,但气氛却变得尴尬而微妙。 沉默如石,如山,沉沉地横亘在两人之间。孙苏合好生焦急,他开始不断没话找话,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尴尬也好,无聊也罢,至少不要再沉默下去了。 “苏合,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不过有时候我会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和你离得很近。”花火伸出手指,似乎在触摸前方空气。“所以,不需要特别找各种话题来照顾我,就这样一起走一段吧。” 孙苏合心里一暖,微笑着点点头。沉默因为这一句话变成了胜过千言万语的默契。 长条的青石铺就了脚下的山道,路旁的树与草演绎着枯荣的禅机,雨水拍石,更显静谧,迷蒙的细雨织成了稀疏的帘幕,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只有你,只有我,不需要多余的话语,只是这样并肩而行便是一种深邃的幸福。 孙苏合享受着这一刻的亲近,他真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让这一段路一直走下去。 山路转过一个弯道,分出岔口,一条大路直通隐于山间的名寺宝刹,一条小路则继续上山。 花火双手合十,遥遥一拜。 “你信佛吗?”孙苏合好奇地问道,他印象中的花火可不是讲慈悲戒律之辈,反而有种异常的好战欲。 “不信,不过我不讨厌这种安静古朴的氛围。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任性地选择了在这里等你。”花火对着孙苏合调皮地合手一拜,“明明是难得的约会,抱歉,迁就我一下吧。” 孙苏合如饮蜜糖,也笑着双手合十一拜:“不要抱歉,我也喜欢这种感觉。这是真心话。” “那么,可以陪我往山上再走一段吗?”花火转向上山的小路。 “嗯。” 第二百六十六 仪式(5)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蔡勋如不动声色地瞥了游英雄一眼,突然双手一拍,“哎呀,刚才来得太匆忙,忘记调烤箱了,我的叉烧啊。” 他说着急急忙忙地往厨房跑去。 “好像是闻到点焦味啊,别把烤箱给炸了,我也去看看。”孙苏合立刻跟了上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苏合靠在厨房的操作台上,夹起一块叉烧,边吃边问。他刚才去找蔡勋如的时候叉烧就已经做好了,哪里还要调什么烤箱。所以蔡勋如一说,孙苏合立刻就知道,他是有些话不想在游英雄面前说出来。 蔡勋如笑着搓了搓手,“这件事情说起来还和老爷子有关,所以有些东西不好在那位游警官面前说。” “那方便和我说吗?”孙苏合放下手中的叉烧问道。 “只要苏合先生想听,我肯定知无不言,不过这个说起来就有点话长了。” “那便从头说起吧。” 蔡勋如微微一点头,“老爷子假扮王禹玉这件事情苏合先生已经知道了。不过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在二十二局尤其是总局的诸多高手眼皮子底下假扮王禹玉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要做到天衣无缝,至少需要满足两个必要的条件。第一个是性情样貌的完美模仿。第二个则是要掌握他招牌的诗情才气《酬曹待御过象县见寄》。” “但是这两个条件很难同时成立。要想时刻完美模仿王禹玉,我们就必须保证他活着。因为我们需要不断地从他身上榨取各种个人情报,而且目标人物的活体组织也是施法模仿身形样貌的必要素材。但是如果不杀了他的话,我们就不可能将诗情才气从他体内分离出来,就不可能掌握这份招牌式的力量。杀与不杀皆是两难。”蔡勋如说着拿起刀来将一块叉烧片成小片,夹起一小片送入口中,嚼得汁水四溢。 孙苏合沉吟道:“这两个条件虽然都是必要的,但在优先级上还是有些许差距,第一个条件是无论如何都必须满足,相较而言,第二个就没那么紧迫。所以你们的解决方法就是诗情兵器吗?” “苏合先生,你看的很准。我们屡次尝试无果之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再执着于将诗情才气从王禹玉身上分离出来。而是利用他来制造诗情兵器。虽然制造出来的诗情兵器缺点很多,制造不易,威力及不上原版,而且还是一次性的,但是在老爷子手中却足以乱真,即使是在真刀实枪的战斗中也不会露出丝毫破绽。”蔡勋如一说到老爷子简直满脸放光,比他做的叉烧还要油光发亮。 “说起来,这还是老爷子从怨气引子的研究中得到的灵感。在老爷子的主导下,我们另辟蹊径,模拟怨气引子吞噬道行的过程,先从王禹玉身上提取些许不稳定的力量进行特殊处理作为种子,然后将它放在培养基中慢慢……” 孙苏合心中不禁生出一个让他不愿细想的猜想,他打断蔡勋如的话问道:“你说的培养基不会是人吧?” “没错,准确点来说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这个年纪的人心思纯粹天然,情感又异常丰富,是最适合培育诗情才气的培养基。” 孙苏合听得不寒而栗,就连口中肥美的叉烧也变得味同嚼蜡。蔡勋如的态度轻松随意,他说到的明明是一个个人,但在他口中似乎真的就是一个个没有生命的培养基。 “是怎么个培育法?”孙苏合甚至觉得有些害怕知道答案,但他很确定,自己必须问个清楚。 “这个项目是老爷子亲自盯的,具体的事情也不是我去做,所以一些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 蔡勋如仔细想了想说道:“大致的过程应该就是:先预先选定合适的少年少女,然后把从王禹玉身上提取出来的力量进行特殊处理后变成种子,暗中植入他们体内,如果没有排异反应顺利融合的话,接下来就为他们设定舞台,逼迫他们不断战斗,直至他们体内的种子成熟。到时候再用特殊的手法收割,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件珍贵的诗情兵器了” “那些人,那些培养基最后会怎么样?” “那个当然会妥善处理。其实在收割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但是肉体的生命体征还能够维系一段时间,所以我们可以很方便地利用这一点,自杀也好,事故也好,很容易就能瞒天过海。”蔡勋如的语气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孙苏合听得背心发寒,这惨无人道的培育方法已经让他足够不适了,但最令他感到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蔡勋如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态度。 孙苏合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花火会极力强调方外的可怕,会用那么激烈的态度阻止我再涉足其中。孙苏合回想接触过的所有方外之人,越想越觉得心惊,或许方外与世俗最大的差别还不是个体力量的强弱悬殊,而是观念的根本性不同。 你甚至不能说蔡勋如的这种态度就是恶,因为善恶的评判标准根本不适用于他的语境。以他的观念来看,这是稀松平常的事,这种态度才是正常的。 孙苏合心里暗叹,我太天真了,这段日子和蔡勋如相处得颇为相得,差点忘了我们和他的关系是纯粹的利益交换,也差点忘了我们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关系有两种,一种以利合,一种以义合,如果不小心搞错的话,下场将会十分凄惨。 蔡勋如见孙苏合面色不善,心里不禁惴惴,这位苏合先生看样子明显是有意诗情兵器,这是在怪我没有早告诉他呢。也难怪,听到有这等宝物谁会不起心思。不好不好,一定要说个清楚,蔡勋如赶紧放下叉烧说道:“苏合先生,我可不是故意不说这件事,而是诗情兵器作为我们竹林商社最珍贵的珍藏之一,为了保证绝对的安全,当初制定一干规章的时候就规定,一旦进入紧急状态,除了老爷子和保管人以外,任何人都不知道它转移到了什么地方,包括我在内。我也不知道它们现在转移到哪里去了,只有等这阵风头过后,等保管人重新和我联系。” 第二百六十七 仪式(6)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一听蔡勋如的话,就知道对方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果然观念不同,引起的想法也会截然不同。 不过孙苏合并不准备站在道德的高处指责蔡勋如或者怎么样,他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更何况他也没有立场去指责蔡勋如。 但是这件事情既然被他遇到了,那就不能不管。孙苏合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义超人,或者是什么仗义侠士,他只是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孙苏合并不准备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蔡勋如,那样只会变成鸡同鸭讲,完全无法沟通,不如就顺着蔡勋如的思路来吧。 孙苏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竹林的诗情兵器现在都由保管人转移到了某个隐秘的地方进行收藏。不过他只是保管,并不能取用吧?” 蔡勋如微微颔首,“没错,他们只是负责保管,只有老爷子和我才有权限将东西取出来。但是现在老爷子行踪不明,所以等过一段时间他必定会联系我。苏合先生如果对诗情兵器有兴趣的话,只需要稍微等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孙苏合露出一丝笑容,“我确实很有兴趣,但是这样合适吗?” 蔡勋如郑重其事地说道:“竹林的一切都是为了老爷子而存在的,如今您二位是我寻找老爷子的唯一希望,只要你们愿意,竹林的所有东西尽可由二位任意使用。不过,商社里的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老爷子不在,我的话他们不一定会听。到时候两位可能还要略施手段。我会全力配合的。” 孙苏合做出一副相当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眯起眼睛说道:“诗情兵器固然珍贵,不过更珍贵的却是这门制造技术。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老爷子的奇思妙思奇想妙想。还有一件事,王禹玉,我是说真的那个,还活着吗?原版的《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现在在哪里?还在他身上?” 这位苏合先生果然是个人精,一下子就看出了最珍贵的两个关键,蔡勋如丝毫不觉得意外,而且他也没想瞒住这件事情。 “所有的技术资料都和成品一起完整地收藏在保管人手里。王禹玉也一同收藏在那里,不过他处于一种比较特殊的状态,虽然生理意义上确实还活着,但他的意识已经崩溃错乱。现在只是单纯作为生产诗情兵器的原材料而存在。苏合先生如果有意的话,直接将他杀了就可以分离出诗情才气。但是这样一来,就不能继续再制造诗情兵器了。这门生意虽然费时费力,但赚头极大,几乎可以说是有市无价。其中取舍,还请苏合先生自己决定。” 孙苏合奇道:“这诗情兵器你们还会拿来做生意吗?不怕被人认出和王禹玉的关系?” 蔡勋如细细解释道:“老爷子做的事情,每一件都需要海量的资源支持。就以怨气引子的研究来说,不算其他各种资源,光是金钱的投入就高达数百亿。为了筹措这些资源,我们当然要做点小生意了,这也是设立这个竹林商社的初衷。诗情兵器就是我们的拳头产品,为我们换回了无数的资源。至于和王禹玉的关系的话,苏合先生不必担心,为了保护商业机密,我们出售之前都会用特殊的手法进行处理,不会叫人看出和原版的关系,也不用担心被人通过逆向工程窃取制作技术。” “原来如此。”孙苏合听着连连点头,“对了,你们竹林还有什么好东西吗?” 蔡勋如心中一动,就等你问这句话呢,他虽然早就已经打定主意,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一本正经的思考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始掰着手指洋洋洒洒地罗列了一大堆东西。 孙苏合几乎完全听不懂蔡勋如说的是什么,只能做出一副面无表情认真倾听的样子。 蔡勋如说了半天之后,顿了一顿,“这些东西虽然有些价值,但苏合先生你恐怕还不放在心上,说来惭愧,能够入您法眼的东西,除了诗情兵器以外,就只剩下两具“无垢之体”还值得一提。” 孙苏合自然不会傻傻地去问“无垢之体”是什么,只能摆着一张面瘫脸,故作深沉地点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 蔡勋如心里大喊了一声“果然如此”,他早就在等孙苏合来问竹林的珍藏,这样他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出无垢之体这个关键词以作为试探。 自从元元岛流出转生延寿以求长生不死的法门之后,无数的高手和学者争先恐后地对其进行研究改进。 其中一个最具突破性的改进就是从最初的直接转生人身,改为转生到专门培育的无垢之体上,这样可以消除转生者与被转生者的道行冲突,大大提高成功率。 当然,所谓的大大提高也只是相对而言,原本的方法几乎只有创始人元元道人一人成功,即使是经过不断改进之后的方法,成功者也是屈指可数。但即使如此,还是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投入研究,亲身试验。只因长生久视的逍遥境界实在是有着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所以,蔡勋如很肯定,只要一提到无垢之体,任何一个高手,无论他养气的功夫再深都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孙苏合偏偏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这种不同寻常的现象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刚刚转生了一次,现有的无垢之体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果然如此,我的猜想果然没错,蔡勋如心想,眼前这一位果然是深藏不露的大高手。难怪差点坏了老爷子的事,而且还能在那种情况下逃出生天。 不过他为什么老爱装作一副俗人的样子呢?难道是某种怪癖吗?还是说在躲避有心人的注意力?比如说怕仇家寻仇?很有可能,他的演技确实了得,搞得我有时候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俗人,哼哼,要不是我深知他的底细,旁人任你眼光再锐利也看不出他的破绽。不过他的恩仇,我不需要去管,他的实力越强越好,越是高手,越不能抵挡遗迹这类神秘物体的吸引力,他们绝对会去寻找遗迹的,这样一来,我找到老爷子的可能性就更高了。蔡勋如心里喜滋滋地想着,忍不住叉起一大块叉烧,嚼得满嘴是油。 第二百六十八章 杀出阵(1)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元元岛?花火?看来这个元元岛应该是个名头很响的组织吧。艾丽丝明白,对方这样自报家门,既是表示一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同时也存了先声夺人,用背后的势力来威慑对手的意思。 艾丽丝心想:想威慑我吗?那可真是鸡同鸭讲,什么圆圆岛,方方岛的,我一概不知道啊。不过既然你已经出招了,那我也回敬一二吧。 “能赢我再说吧。我不记手下败将的名字。”艾丽丝故作傲慢地挑衅道。 这不是逞一时意气的斗口。而是在正式交手之前,先用言语、动作、环境等等因素为自己蓄势。这既是试探,也是交锋,高手相争,往往胜负就在这一线之间。 花火轻蔑地一笑,也不逞口舌之利,直接走到路边铁制的灯柱下。她轻描淡写地一掌拍出,碗口粗的灯柱竟然难以承受这股力量,令人牙酸的巨响传来,灯柱应声折断。 花火把倒下的灯柱提在手里,又是一掌,将灯柱截头去尾,变成一根光秃秃的空心铁棍。她身材并不高大,但是此时拖着铁棍,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不紧不慢地试探着逼近,直有虎踞龙盘之势,教人望之生畏。 孙苏合被她凌厉的目光一扫,顿时感到如坠冰窖,一股寒气直透卤门,身体一时动弹不得。 “妈的!这么邪!”孙苏在心里合暗骂一声,当机立断,全心全意地催动起寄生在右手的念草。 疼痛伴随着酸麻自右手不断传来,彼时深恶痛绝的疼痛此时竟显得那么可爱。孙苏合借着这股强烈的刺激一下子摆脱了对方的气势压制,身体虽然还有几分麻木,但总算可以行动自如了。 “退后。”艾丽丝沉声道。 孙苏合心领神会,这样的对手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留在这里只能当拖后腿的累赘。 他全神警惕,慢慢退到了艾丽丝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然后全力操纵念草,借着两人之间的特殊联系将自己的感应共享给艾丽丝。 在孙苏合的眼中,自己是一个小小的乳白色光点,艾丽丝散发着温暖绵长的翠绿光芒,而正在步步逼近的花火则如同一座熔钢炼铁的烘炉一般炽烈地燃烧着。 五十步,三十步,十五步,花火步步蓄势,尽管不是直面这种压迫,但不断递增的压力仍然让孙苏合感到呼吸困难。 艾丽丝目光凝重,低声吟诵着晦涩难明的咒语,手中的法杖不断点出,以周身环境为兵器,不断排兵布阵。 终于,双方只差十步之遥,艾丽丝法杖一指,空气化成无形的刀刃,疾风暴雨一般斩向花火。金属摩擦的声音、空气爆裂的声音、碎石翻飞的声音……一时间齐齐爆发,震得孙苏合耳膜生疼。 巨大的铁棍被花火用得如臂使指,将无穷无尽的无形风刃尽数打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钢铁灼热的铁腥味。 风刃乱舞,棍影纷飞,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若只是防守,花火尤有余裕,但要想再进一步却是千难万难,短短十步的距离此时仿佛变成了难以跨越的巨壑。 穷则生变,花火指诀急掐,拂柳诀、净心诀、引神诀、贞一诀……最后化作一气金刚诀,内外交引,突然爆发,运棍的速度、力度竟陡然增加数倍,已到的,未到的风刃统统都被打爆。 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她连退几步,突然运劲,铁棍如同从天急坠的流星一般,猛地砸向地面。大地震动,整个地面土石崩裂。 艾丽丝被震得立身不稳,施法也为止一滞。但是,无数的藤蔓瞬间在艾丽丝脚下奔涌而出,将她稳稳地支撑住。 花火借着这一击之力,长棍一挑,数不清的碎石混着漫天的烟尘铺天盖地地向着艾丽丝袭来。艾丽丝法杖一横,周身的空气呼啸着将碎石通通吹散。 突然,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破风声,铁棍撞破烟尘,势不可挡地直冲艾丽丝的面门而来。 快,太快,避无可避,艾丽丝狠狠一咬牙,数不清的藤蔓疯狂涌向铁棍,撞破一重,又是一重。终于,铁棍去势已尽,被藤蔓重重包裹,堪堪停在了艾丽丝呼吸可及的距离上。 灼热的劲风吹得她银发飘飞。孙苏合看得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但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就看到花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欺到了艾丽丝身后。 孙苏合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花火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带着破空巨响,正中艾丽丝的左肋。艾丽丝毫无反抗的余地,被生生踢飞十余米,身体重重地撞在地上又被弹起,翻滚了数米才终于停下。 花火一击得逞,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这一脚,感觉不对。还没等她稳住身体,眼角的余光就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艾丽丝竟然出现在她身旁不远处。 刚才踢中的是藤蔓结成的替身!她竟然借着我制造的机会李代桃僵。花火心中一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艾丽丝手中的法杖虚化,变得若有似无,盘曲着发出莹莹绿光。她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将法杖拍向了地面。瞬间,一座由藤蔓结成的魔法阵出现在了她的脚下。与此同时,一座更大的魔法阵在花火脚下成型。绿光温润如水,看似孱弱,却硬生生让花火动弹不得。 “得手啦!”孙苏合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双手握拳,低声欢呼了一声。这短短几个回合的攻防,高招叠出,一不留神就是生死立判,由不得他不激动。 可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异变又生。 困在魔法阵中的花火微微一笑:“不错,值得一赞。” 话音未落,孙苏合明显感到花火身上似乎有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东西破碎了,一种要将敌人的血、敌人的肉、敌人的骨寸寸碾碎的可怕气势在她身上无止尽地增长。绿光明灭,魔法阵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艾丽丝闷哼一声,退到了孙苏合身旁。魔法阵被生生崩碎,化作绿色的流光漫天飞散。孙苏合暗叫不妙,这种时候只能拼死一搏了,心念一动,掌中的念草缠向艾丽丝。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艾丽丝手中的法杖默契地与念草交缠在一起。 眼、耳、鼻、舌、身、意,瞬间被无穷无尽的信息碎片所冲击,孙苏合执定一个念头,苦苦支撑。艾丽丝念动咒语,一道全新的魔法阵自两人脚下成型,翠芒夺目,威势凛然。 第二百六十九章 杀出阵(2)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南华子出手的瞬间,滔天的声势顿时一消,所有的力量收敛到了极致,不差一分不减一毫,天空之中因为方才的余波依然风起云涌,但真正的攻击早已化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巧翅膀,连一片树叶都未惊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妙虎儿的头上。这一击他动了真正的杀意,乃是全力施为,比之前对抗艾丽丝时威力更甚。 妙虎儿虽然早有提防,但是她没想到这一招强至如此,快至如此,不但几十米距离瞬息而至,而且她感到似乎整片天地都在向她倾轧而来,天地虽大竟没有一寸可以躲避之处,她来不及避也避无可避。 小巧的翅膀幽黑深沉,无数墨玉一般的细小符箓构成一根根纹路分明的羽毛。它轻轻一扇,没有任何惊人的外象,似乎只是轻松自在地随意而为,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径直拍向妙虎儿的额头。 这番动作几乎没有耗费哪怕一刹那的时间,在南华子出手的同时便已经完成。妙虎儿眼看就要殒命当场,可是千钧一之际,她身上突然泛起道道涟漪,好像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水中的倒影。 狸华老爷眼睛一眯,毫不意外,“妙虎儿身上果然种下了“豁免”,不过要从这一招下豁免,付出的代价实在是不忍去想。” 在神农洞天的一处训练场里,数百名身穿制式黑衣的人类正在进行日常的训练。其中一名男子浑身汗水淋漓,正在不知疲倦地出拳收拳,突然,他身边的人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过来,方才还在认真练拳的男子就毫无征兆地瞬间在原地被碾成了一滩薄薄的血红色,就连一丝骨屑与肉碎都没有留下。 周围的人连惊呼的余裕都没有,这般惨剧便接二连三地不断生。偌大的训练场瞬间染成了血红的人间炼狱。 神农洞天各处的训练场、食堂、宿舍等等地方,许多身着黑衣的人类正在训练,正在吃饭,正在休息,正在谈天……可是,死神的镰刀悄无声息地降临,在刹那之间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化作了一滩滩叫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大老爷感应到生在神农洞天各处的惨剧,不禁轻咦一声,修长的尾巴轻轻地拍击着身旁的池塘水面,他慢条斯理地自言自语道:“一次死亡三百七十一人。是妙虎儿出事了吗?奇怪,非持续性的招式造成的伤害再强,也应该以一条性命的死亡为终点画下句号,一次“豁免”居然消耗了三百七十一条性命。应该不是狸华做的,天灾吗?难道是小熊?可是如果真是小熊出了事情,面对失去控制的天灾本质,“豁免”根本没有用处。究竟是谁出的手?” 南华子的翅膀一击过后便自然消散,妙虎儿身上的涟漪也好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噼里啪啦地化为粉末消失。 妙虎儿虽然没有在这一击之下授,可是她的四肢颤抖不止,差点要趴倒在地,身上更是如同被水淋过一样尽是冷汗。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南华子又惊又怒,他原本心中暗暗思量:银女子实力群又早有提防,肥猫不知是敌是友但绝对不是善茬,这两者都不是杀人立威的好选择。只有这只老虎正好在我的攻击范围之内,又不晓得我的厉害,乃是十拿九稳的选择。他出手之后甚至都不准备去看,心里想着必杀无疑,可是没想到十拿九稳还是失手了。 刚才强行出手的反噬已经开始作,南华子硬顶着身体状况的恶化,突然一个加冲向妙虎儿,方才那招虽未一举建功,但也并非全无作用,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先把妙虎儿拿下再说,现在已经计较不了那么多了,能先杀一个总是好的。 艾丽丝和狸华老爷同时向对方打了个眼色,英雄所见略同,两人都知道等待已久的时机就在此刻。 南华子呼吸之间跨越数十米的距离,悄然逼近妙虎儿身后,直接催动逍遥不系之舟,要在虚与实的世界里先将妙虎儿收拾。 妙虎儿仍然被方才的一击之威所震慑,心胆俱颤,浑身酸软,她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立刻拉开距离,可是理智虽然清晰,情绪和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想动也动不了。 南华子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催动了自己的拿手绝招,可是这份笑意很快凝固了。就在妙虎儿即将中招的瞬间,没有任何反抗余力的妙虎儿居然莫名地从原地消失。 南华子脚踏逍遥不系之舟漂荡在浑浑沌沌的世界之中,他面沉如水地看着手中几根粗大的白色狗毛。又来一个,哪里来的这么多高手?他暗叹一声,又自我安慰地念了一句“无魔不成道”,然后心念一动重新返回现实的世界,可是他惊愕地现,自己的身体忽然动弹不得。 虚与实的世界里并不存在时间,也就不存在两个世界之间的时间差,所以南华子并没有因为穿梭两个世界而露出破绽。可是他毕竟承受着身体的反噬,刚才又一招打空,难以避免地露出了那么一瞬的可乘之机。 “臭狗总算有用了一回。”狸华老爷心里大喜,他瞅准机会,当机立断,趁着南华子攻击落空的绝佳机会全力催动念力,成功地限制住了对方。 艾丽丝几乎同时法杖一挥,对准白色巨蛋念动咒语。一道魔法阵瞬间在她身旁显现,三条柔韧的藤蔓自魔法阵中弹射而出,灵活地卷向南华子身边的巨蛋。 可是在即将接触到巨蛋表面的地方,明明藤蔓离巨蛋不过毫厘之差,但实际上却似乎相隔着一整个世界,无论藤蔓如何伸长都无法触及到巨蛋。 “怎么回事?我支持不了多久了。”狸华老爷焦急地说道。他双目赤红,浑身颤抖,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艾丽丝一时之间也看不出门道来,她正想着要不先冒险暂缓夺蛋,调转思路先来对付南华子,就在这时,艾丽丝心中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快躲开!”孙苏合的声音清晰地大声喊道。 第二百七十章 杀出阵(3)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盘山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群山掩映之间。公路蜿蜒曲折,但是车子却如履平地,行得极稳。 车内,伍超和董陶坐在正副驾驶的位置上,而孙苏合、艾丽丝、陆微霜三人作为客人坐在后座。 孙苏合看着车窗外飞掠的风景,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惴惴不安。达摩克利斯之剑就在头顶悬着,容不得他不心中烦闷。好在艾丽丝一直老神在在,看起来胸有成竹,总算让孙苏合有了几分底气。 陆微霜倒是神态自若,她一边把玩着扇子一边说道:“对了,艾丽丝想弄个新的方外网账号,你们搞什么鬼,现在怎么又要认证又要什么的,搞得那么麻烦。” 副驾驶座上的董陶立刻答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待会儿问一下管这块的同事,您放心,一句话的事情,今天肯定帮您办好。” “那还差不多。”陆微霜随口闲话:“对了,逐鹿游戏的其他几家呢?” “一叶先生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陆微霜不屑地一笑:“呵,巴结。” “赵淮南阁下和楼君阁下说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花首席……”董陶话刚出口,心里已经后悔不迭,他虽然知道得不甚详细,但也隐约听说首席一事是陆微霜的一大心结。这么一想,嘴上不禁顿了一顿,这一下更加尴尬起来。 “怎么了?”陆微霜眉毛一挑,笑容温柔。 “呃,花……她……”董陶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强行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面带笑容地说道:“她闭关备战,婉拒了邀请。至于颜欢……” “颜欢就不用说了,他是地煞级的通缉要犯,肯定不会请他啦。” 孙苏合大吃一惊:“诶?那个颜欢是通缉犯啊?那他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 “您说得没错,这人实在胆大包天,不过一旦逐鹿游戏结束,他如果还有命在,我们肯定会将他拘捕。除了逐鹿游戏有关的诸位客人之外,听说今天还会有总局的同事参加,其他客人的话还有……” 陆微霜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算了算了,其他人我没什么兴趣,不用一个一个和我说了。” “请问,这部雅集的主人钱五爷是位怎样的人物?似乎威望颇高?”孙苏合好奇地接过话茬问道。 诶?这位仁兄明明欣然赴邀,可是居然不知道钱五爷?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啊。这可真是……该说是名士风流吗?董陶不禁愣了一愣,不过他工作中见过的怪人怪癖实在太多了,念头一转也就见怪不怪。 “钱五爷……” 陆微霜插口道:“钱五爷是我们元元岛的客座教授哦,不过这只是他的其中一个身份。真要说起来他的头衔可太多了,说到明天也未必说得完。” “不错,钱五爷见识广博,学问精深,在很多领域都堪称大方之家。而且他为人潇洒风流,交游极广,有“虽魏晋风流犹有不及”的赞誉。不过他自己最为自得的身份却只有一样,那就是美食家。” 陆微霜笑道:“别人叫他美食家,他自己管自己叫痴老饕,嘿,你们见了就知道了,是个很有趣的老头儿。” 原来如此,孙苏合开始有些明白这部霜天峥嵘雅集是怎么回事了。那个颜欢身为通缉要犯居然能大摇大摆地参加逐鹿游戏,而且二十二局作为官方机构在逐鹿游戏结束之前都不会动手拘捕他。光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了。 按照陆微霜的说法,这个逐鹿游戏的彩头涉及到诗情才气的线索,如果这诗情才气真如她所说的那么珍贵的话,那么很显然,这个逐鹿游戏的举办应该是诸多势力博弈的结果,以这种方式来决定《辋川图》的归属。与之相比,谭家的诸子争产这个逐鹿游戏举办的由头反而变得无足轻重了。而这二十二局虽然是逐鹿游戏的主办方,但是更多的可能只是作为监督和见证,不能直接干涉逐鹿游戏的进行。 所以,他们选择借钱五爷这位既有威望又交游广阔的人物来行这一部霜天峥嵘的雅集。对于我和艾丽丝这样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闯入者,这样既能探探我们的来历和目的,又能看情况释放善意,委婉地告诫我们不要继续干扰逐鹿游戏的进行。而且,除了我们两个以外,受邀的人还有不少,估计都是明里暗里代表各方势力插手这逐鹿游戏的人。大概只有我和艾丽丝是纯粹意外卷入的。 说到底,这也是因为艾丽丝之前露了一手,展现了足够的实力,否则就凭我一个普通人,那还不是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要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哪里还需要这种委婉的手段。对了,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的话,没有艾丽丝的出现,我这会儿应该是因为怨气的缘故被杜拂弦抓了起来。虽然他们看起来不坏,但是阶下之囚肯定没有任何自由可言,最后更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怨气、连环凶案、我的生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虽然看起来和逐鹿游戏毫无瓜葛,但总觉得背后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孙苏合正想得入神,突然,艾丽丝的声音出现在了脑海里。“喂,你脑子转得蛮快的嘛。分析得不错,我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 孙苏合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艾丽丝的大腿,在脑子里郁闷地喊道:“哇,你怎么又知道了。太奸诈了吧,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你想什么我就不知道。” “谁叫你自己在脑子里自言自语得那么大声。你自己区别不了在脑子里“想”和在脑子里“说”,哪能怪我哦。” “我不管,太不公平了。” “干嘛,大丈夫何事不可对人言?我是很坦荡的。再说了,你想些什么东西,我就算不知道,猜也猜出来了。哦,我明白了,嘿嘿嘿,你不会是在想什么羞羞的事怕被我知道吧,哎呀,好害羞哦。” 第二百七十一章 杀出阵(4)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老蔡,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那个小姑娘不是培养基?”孙苏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因为如果她是培养基的话,那她绝对不可能使得出诗情才气。虽然我不是这个项目的具体负责人,但是我知道这个项目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在诗情兵器的培育过程中,必须保证绝对不会被不相关的方外势力现。所以负责这个项目的保管人针对所有可能的情况都做了完备的预案。” 孙苏合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问道:“哦,那比如说像现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会是个什么预案?” 蔡勋如仔细回忆了一下,“具体的手法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在目前这种紧急情况下,项目会直接冻结,保管人带着物资转移隐藏。至于那些还未收割的培养基,有的会因为失去保管人的药物供应而直接自动销毁,还有一些保管人特别看重的,长势特别好的,他们会设计各种特殊情景,在刺激生长的同时,明的暗的流出一些休眠性药物。一旦出现紧急情况,那些培养基就会主动服下休眠性药物,然后失去记忆暂时蛰伏。这样等待风头过后,保管人就可以再来收割了。但是不管是哪种情况,在这期间都不可能再使用诗情才气。” “你们竹林除了《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以外,还收藏有别的诗情才气吗?”孙苏合笑呵呵地问道。 蔡勋如郑重地说道:“苏合先生,确实没有别的了,诗情才气何等稀少珍贵,我们也是机缘巧合,因为王禹玉才收藏了这么一件。” “这倒也是,哈哈,我也是随口一问。你再和我说说培养基的事情,你们这个培育过程,很有几分趣味呢。” “嘿嘿,小孩子好骗嘛。不过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也不是我负责的,所以知道的都不太详细。”蔡勋如有些为难地说道。 “没事,说来听听嘛,随便说说。”孙苏合夹起一片叉烧塞进嘴里,“没点故事相佐,干吃叉烧未免有些腻。” “说的也是。”蔡勋如也夹起一块叉烧,边吃边说:“我记得最早的时候是直接吓唬那些培养基,强迫他们战斗,后来现给他们编个故事,弄点愿景,让他们有使命感,有主观能动性,这样成功率能提高不少。我想想,比较早的时候是那个黑球1的套路……” 两人边吃边说,很快将一盘叉烧吃了个干净。 孙苏合强压着心中的不忿,但还是忍不住含嘲带讽地说道:“你们考虑得还真是周到啊。无论怎么努力都在你们的计算之中,希望、绝望都是肥料。” 蔡勋如还以为孙苏合在说些恭维的客套话,他嘿嘿一笑,谦虚道:“这些都是小把戏,俗人嘛。老爷子开的技术那才是真正高明,元元岛那么多人搞了那么多年,弄出来的诗情兵器还不是半桶水,跟老爷子比差远了。” 孙苏合将筷子一放,“我去看看那小姑娘醒了没有。老蔡,我感觉叉烧酱是不是还可以再甜一点?”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再甜一点。”蔡勋如兴致高涨地搓了搓手,“我试试再做一炉。” 孙苏合在楼梯上正好碰到出来的游英雄。 “苏合,那小姑娘刚刚醒了。”游英雄说道。 “是吗?太好了。游警官,你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吧,有叉烧呢。” “不了,我工作上还有一点事情,你也知道的,最近越来越忙了。嘿,本来还说请你吃饭的,结果饭也没吃成,我明天来接你吧,明天一定请你。”游英雄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孙苏合不要忘记明天去看方记德。 “行,那我明天电话告诉你时间。” 孙苏合推门进了房间,程子瞳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和艾丽丝说话。孙苏合一进门,程子瞳明显身子一缩,往艾丽丝那边靠了靠,抓着被子的手也忍不住握紧了一点,她对孙苏合很有些害怕。 孙苏合自然看得出来程子瞳的反应,他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只能用力做出一副自以为最最和善的笑容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好点了吗?” 艾丽丝毫不客气地吐槽道:“你在笑什么啊?笑得跟个鬼一样,都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她挥手一招,“快给我滚过来。” “哈?你说滚就滚啊?我就不过来。”如果只是两个人,那滚就滚了,可是这里还有个小姑娘,孙苏合觉得说滚就滚未免太没有面子了。 “好好好,请您过来好不好?”艾丽丝眯着眼睛笑道。 孙苏合眉头微皱,走到床边,“我怎么感觉你有什么阴谋呢。” 艾丽丝坐在床边,拍拍孙苏合的胳膊说道:“你蹲下来一点。” “到底干嘛?”孙苏合一边问一边还是蹲了下来。 艾丽丝抓住程子瞳的手,一巴掌往孙苏合脸上糊去。孙苏合反应得快,连忙伸手护住自己的脸,可手背还是被拍了一下,整个人也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你白痴吧,到底干嘛啊?” “小橙子,你看,他很弱的,不用怕他,怕什么?”艾丽丝握着程子瞳的手笑着说道。 程子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的紧张和恐惧缓解了不少,整个人都多多少少放松了下来。 “你真是白痴啊。”孙苏合站了起来,摸了摸手背,“你们怎么那么快变成一伙的了?” “因为我长得好看啊。而且你都把人家小姑娘打晕了,还不许人家揍你一巴掌。” “拜托,我是救她好不好。我看她脑袋都要疼得爆炸了,所以才出手的,而且力道也掌握得很好。” “哦,是吗?” 孙苏合看着艾丽丝笑得一脸欠揍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不理你这个白痴了。” 他对程子瞳微一点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孙苏合。” 程子瞳也微微颔,“你好,我叫程子瞳” “该从哪里说起呢?让我想想,你遇到的是哪种套路的?黑球,神树,魔法少女,天选者……” 程子瞳一开始还听得一头雾水,但她很快大吃一惊,“等一下,你怎么知道天选者?” “果然没错。”孙苏合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多亏他们的预案里并不包括两种诗情才气相遇的情况。 第二百七十二章 飓风之眼(1)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又惊又喜,没想到在这几近绝望的境地里居然莫名其妙地突现一线生机,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就连孙苏合自己也搞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身体已经恢复了自由,敌人不知为何也没有立刻动手,更重要的是,之前敌人的反应毫无疑问地证实了自己的攻击确实有可能对他的陷阱造成威胁,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孙苏合更无半点迟疑,转身对着空中怒 预料之中的水汽爆炸并没有发生。孙苏合一阵眩晕,好像浑身的精力都被抽走了一样。胸前的魔法书晃晃悠悠地落向地面,孙苏合身体一软,一脚踏空,整个人差点直接摔向地面,好不容易踉跄几步稳住了身体,嘴唇上又传来温热的感觉,伸手摸去,手上满是红得刺眼的鼻血。 是那个混蛋干了什么?不,这种感觉,是我的身体难以负荷魔法的施展了吗?啧,难道是因为刚才脱困的那一下? “你根本就不懂嘛。”画先生的假身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不过你做得不错,看来我也要认真一点了。” 他五指拂过身前的画布,沉声道:“de_nachtwacht(夜巡)1。” 空气之中,两团墨块凭空显现,它们激烈翻滚着,然后突然膨胀起来,一下子变化成了两个两米多高,通体漆黑,身躯魁梧的傀儡士兵。 这两个士兵身形庞大,压迫感十足,但是速度却没有因此而变得缓慢,反而快如鬼魅,刚一成型便瞬间电射到孙苏合身旁。孙苏合心里长叹一声,他自忖就算自己身体无恙估计也没办法躲得过去,眼下浑身发软,更是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了,真是呜呼哀哉。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直接扣住孙苏合的四肢关节,眨眼之间就把他制得彻底动弹不得。 “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反抗呢?我是为了你好啊。”画先生的假身收起画布,慢慢踱到孙苏合身前,张开双手如同牧师布道一般诚挚恳切地说道:“好好想想吧,你的生命有什么价值呢?无非是毫无意义的吃喝玩乐,然后履行遗传因子的本能繁殖后代。可是一百年之后,两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你?还有什么意义?而现在,我会赐予你一个机会,让你的名字有机会笼罩在艺术那神圣的光环之下。” 画先生的假身嘴角勾起,露出沉醉的笑容:“想想吧,百年千年万年之后,人们仍然会说:啊,感谢孙苏合的大力帮助,使得这份珍贵的人类文化遗产能够留存下来为全人类所欣赏。这才是真正的无上光荣,这才是你生命的价值所在啊。” “狗屁!”孙苏合怒目而视:“我的人生有没有价值轮不到你来做主。” 画先生的假身不以为忤,笑容温和地问道:“嘿嘿,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呢?就是那句夏天的虫子,呃,不可以和它说冬天的冰块?” “你问我?” “是啊,你知道吗?” “呵。”孙苏合冷哼一声。 “你也不知道吗?那就算了吧。”画先生的假身摇了摇头,然后拍拍孙苏合的脑袋,语气坚定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你这只夏天的虫子享受荣光的。” 这番话绝非故意嘲讽,相反的,言语之间甚至充满了情真意切的味道。孙苏合心里不禁苦笑一声,这个人完全是个疯子!我居然是在生一个疯子的气,这可真是……说起来,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一下子怒火冲天到了几乎失去理智的程度?而且之后冲破束缚的那个感觉,会是陆微霜所说的“剑胆”吗?那个时候看到的尸山血海的幻觉又是怎么回事?孙苏合苦苦回忆之前的种种情状,他相信那不是可一不可再的奇迹,而是某种可以掌握的力量,或许这就是自己唯一可能脱身的希望了。 “这是魔法道具吗?”画先生的假身打了个响指,在他身旁又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士兵傀儡。那傀儡士兵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魔法书,双手捧在胸前。画先生的假身颇有兴趣地一边观察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个纹饰,没见过的……” 他话未说完,傀儡士兵手中的魔法书突然绿光一闪,无数枝条疯狂生长,如同潮水一般从魔法书中蜂拥而出。 那傀儡士兵瞬间被枝条团团裹住。画先生的假身不屑地笑了一声,而后镇定自若地抬起手来,正要有所动作,就在这时,孙苏合看到前方的空中,空间如同破碎的玻璃一样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团稀薄的绿色光粒从中冲了出来,飞舞着在裂缝前勉勉强强地形成了一个残缺的魔法阵。 “糟了!是引子!”画先生的假身双目圆瞪,看着魔法书惊吼一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魔法阵绿光流转,两道藤蔓如同两条恶龙一般一下子弹射而出,瞬间将他缠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进了裂缝之中。 魔法阵耗尽了力量,哀鸣一声崩散消失。空中的裂缝也迅速弥合。在那裂缝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一团绿光包裹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从那道裂缝中激射而出,然后稳稳地停在了孙苏合面前。 这番变化几乎是在瞬间发生,孙苏合怔怔地看着裂缝消失在空中,山风拂过,一切如常,只是画先生的假身已经随着裂缝一起消失了。孙苏合立刻反应过来,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他马上一咬牙,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 画先生的假身被强行拉进裂缝之后,那三个黑色傀儡士兵也失去了力量来源。孙苏合原本被扣住四肢关节,提在空中,此时他疯也似地一阵拉扯扭动,很快挣脱了傀儡士兵的钳制,整个人四肢着地,狼狈地摔到了地面上。 身体上的疼痛几乎已经麻木了,孙苏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一口血水带着满腔的烦闷狠狠地吐了出来,整个人立刻舒服了不少。呼吸虽然还有些不畅,但是鼻血已经止住了,他吸了口气,略一用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飓风之眼(2)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没想到这两位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剑拔弩张。他原本还担心自己能不能说动花火出手,心里默默想了好些措辞方法,现在看来自己这个临阵磨枪的说客纯属是庸人自扰。6微霜那家伙,早就知道会这样吗? 实际上,以花火的眼力和智慧,只消看上几眼,已经将其间情状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她深知6微霜的实力,与艾丽丝也有一战之缘,这两位居然同时失手,不论其间有何蹊跷,出手之人已算得上天下有数的大高手。“这样的好对手居然送上门来,阿霜还真是善解人意。”无需孙苏合赘言,花火早已战意昂扬。 “苏合,你的这位朋友,可不可以先借我一会儿?”花火揽住孙苏合的肩膀笑着问道。 这就是高手的气性涵养?即使是激斗在即也能保持这样游刃有余的心态,看不出半点火躁焦急。果然轻松一点才是最好的,看来我也得把心态放松一些。虽然心中转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一想到艾丽丝现在生死未卜,孙苏合还是轻松不起来,他勉强一笑,郑重地说道:“不用客气,我可受不了这位朋友。不过他很厉害的,请一定要小心。” “好说。” 花火将手中的折扇往孙苏合怀中一抛,折扇尚未落下,花火已经骈指成剑,身如游龙,以电光火石般的度抢攻画先生。 画先生应对极快,他不躲不避,左手在身前一拂,一块画布凭空出现,右手飞快地在画布上一按,沉声喝道:“les_nymphéas。(睡莲)1”身体周围的空气如同池塘的水面一般泛起粼粼波光,光影流动之间,一块蓝绿色的巨大色块瞬间浮现,就好像有人擎着一支如椽巨笔在空中抹了一笔一样。 那色块就像一堵厚墙,正好挡在画先生身前。花火一指斩在色块之上,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对拼之中逸散的些许无形剑气如同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斩断四周的树木,割灭成片的茅草,在地面上留下既深且直的裂痕。但是正面承受无形剑气斩击的色块却纹丝不动,不是精钢,胜似精钢,生生抵住了花火摧金断玉的一击,令她难以寸进。 一击受阻,花火并不多做纠缠,她身法如电,呼吸之间连换七个方位,七道剑气几乎同时从四面八方斩向画先生。可是,剑气一旦逼近,画先生周围的空气便泛起阵阵涟漪,一块块形状各异的色块总能堪堪挡在剑气之前。任凭花火斩得空气之中火花四溅,任然无法伤到画先生分毫。 画先生好整以暇地看着花火,故意用一副臧否人物,指斥后进的傲慢口气说道:“你看得很准,知道用无形剑气来对付我。不过你这剑意不是自己修行来的吧,这种半吊子的攻击对我来说是没用的。” “是吗,那我就打破你这乌龟壳,看看是有用还是没用。” 花火抽身而退,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急掐指诀,拂柳诀、净心诀、引神诀、贞一诀……最后化作一气金刚诀,掌中的无形剑气嗡鸣阵阵,由虚化实,几乎变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剑。她挟着这股斩破一切的锋锐意念,身形一动,瞬间由退转攻,这一次不再是身法飘忽的游斗,而是直取正面的强攻。 孙苏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动,周围的地面早已被逸散的余波冲击得面目全非,唯有孙苏合站着的那一小块地方始终安然无恙,显然是得到了有意的照顾。仅仅只是余波就已经有如此威力,激斗的中心又该是多么可怕? 单凭肉眼根本跟不上也看不清,孙苏合早早便催动掌心的念草,为自己提供另一个视角。对于念草的操纵,虽然还只限于最基础的能力,但孙苏合也算颇有几分心得,熟能生巧之下,配合肉眼观察,让他勉强能够看清战况。心中种种情绪翻江倒海,孙苏合无能为力,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这场战斗。 上一回艾丽丝和花火一战的时候,孙苏合是透过艾丽丝的视角旁观战况,虽然目眩神迷但却不觉得可怕。可是这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上直接观战,孙苏合只觉得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这早已不是害怕或者恐惧这种程度的情绪了,这是人类作为生物的本能在面对绝对的力量时出的强烈警报。 花火雷霆万钧的一剑斩在了色块之上,以念草的视角来看就好像一颗小太阳爆了一样,漫天白光,什么也看不见了。孙苏合赶紧换成肉眼,只见不动如山的色块上以肉眼可见的度出现一道道裂痕,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粗。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眼看防御即将被破,画先生却没有惊慌,他老神在在地看着身前的画布,运腕如飞,口中念道:“impression,so1ei1_1evant。(印象·日出)2” 色块在斩击下苟延残喘了几秒之后终于完全破裂,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裂开的色块之后,炽烈鲜艳的红色物质如同一轮终于冲破束缚的红日,猛烈地喷涌而出,正好铺天盖地地迎面冲向了持剑前冲的花火。那红色物质泛着岩浆一样的高温,一下子将花火包住,然后红光迅敛去,凝固成了一大块灰黑色的固体。 完了,孙苏合第一时间心底一凉,可是他脑子里随即闪过一丝灵光,艾丽丝与花火那一战的情景刹那间涌上心头。不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中招的,难道是故技重施。 孙苏合睁圆了双眼,有一瞬间,他觉得时间似乎都停止了一样,他看到画先生身后一道娇小的身影鬼魅般出现。花火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欺到了画先生背后,黑色的短在风中潇洒地飘动,孙苏合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花火微红的脸上噙着一抹羞涩的微笑。是错觉吗?那笑容一闪即逝。她掌中的无形剑气上缠绕着形如火龙的滚滚烈焰,火焰长剑,凌空一斩,一颗头颅当空飞起。 第二百七十四章 飓风之眼(3) 这一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陈维亮一滩烂泥似地摔倒在地,脑袋敲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声音通过正好落在他身旁地上的话筒变成了响遍全场的刺耳嗡鸣。 嗡鸣过后,会场一片寂静,经历了之前强烈的洗脑暗示和猝然清醒的过程,在场众人的精神状态都变得格外的敏感脆弱,他们仍未从暗示的影响中挣脱出来,他们愤怒,他们惊恐,他们茫然失措,他们渴求得到安慰和拯救,在这些情绪的交织交替中,他们亲眼目睹了陈维亮身上发生的做梦也难以想象的诡异变化,而艾丽丝与孙苏合谈笑之间从容退敌的潇洒姿态更是深深地刻到了每个人的心底。 在这种特殊的环境,在这种特殊的状况,在这种特殊的精神状态下,在场众人都沉浸在强烈的震撼和感动中久久难以自拔,有好些人几乎要把孙苏合与艾丽丝视为于险境之中拯救他们的神明,其中几个甚至直接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孙苏合和艾丽丝此时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人心理状态的变化。他们风一般疾冲到台上,然后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停下,小心地往前逼近。艾丽丝法杖一挥,一道魔法阵在杖尖悄然显现,迅速检查着陈维亮的状况。 “怎么样?”孙苏合问道。 “应该没留下陷阱之类的东西。不过这位陈董事的身体状况似乎有些不太妙,虽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刚才明显的强行中断给他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我要立刻给他做应急处理。”艾丽丝一边说着一边法杖连挥,一道道精巧的魔法阵瞬间成型,相互配合着止住陈维亮的伤势。 孙苏合看了一眼聚在台下的众人,问道:“那这些人怎么办?” “你让他们各回各家嘛。对了,让他们不要碰晕倒在地上的三个人。” “喂喂,”孙苏合捡起地上的话筒试了试声音,然后说道:“呃,没事了,大家回家吧。请不要碰晕倒在地上的那三个人,谢谢。” 台下众人仍然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没什么反应。 “酒会到此为止,请大家回家吧,不要碰晕倒在地上的那三个人,谢谢。”孙苏合又重复了一遍,可是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喂喂,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孙苏合皱着眉头拍了拍话筒。 他正想着难道这些人被刚才的洗脑弄傻了,突然,那位油腻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匍匐到孙苏合脚下,眼泪鼻涕唰啦啦一下子涌了出来,哭着喊着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孙苏合有些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滴下来的鼻涕,谁知这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上来,哭喊得更凶了。 孙苏合仔细听了听才勉强辨别出几个词,什么“菩萨”,什么“上师”,什么“瞎了狗眼有眼不识泰山”,还有一些软语求饶的话,弄得孙苏合哭笑不得。 他这一跪一哭,台下好些人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哭了起来。很多人乱喊乱叫着围了过来,有的要跪,有的要拜,眼看又要引起一场混乱,孙苏合赶紧掣出法杖,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意瞬间笼罩全场,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生出利刃加身的恐惧感,冷汗涔涔,不敢再动分毫。 “不要怕,安静,然后不要乱动,好吗?答应的话就点一下头。”孙苏合拿着话筒问道。 在场众人立刻毫不犹豫争先恐后地将头一点。 孙苏合心里暗叹,看这样子这些人依然没有从刚才的暗示中挣脱出来,真是好可怕的威力,也不知道他们心里现在把我当成什么了,看来要是不想个办法安安他们的心的话,今天的事情恐怕会给他们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多半还要弄出什么心理疾病来。 孙苏合剑意一收,斟酌了一下词句,开始半真半假地说道:“各位,今天这场慈善酒会被邪教利用想要洗脑各位,这位陈董事和晕倒在地上那几个人也是被邪教蛊惑。好在我们及时收到了消息,所以一举挫败了邪教的阴谋,现在已经没事了。大家放心吧,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们的,所以现在先各回各家吧。” “邪教?” “邪教啊。” …… 众人悉悉索索地一阵细语,不但没有安下心来,反而显得愈加惊恐了。 “救,救命。” “求求你。” “救救我,救救我们。” …… 孙苏合面对这潮水般此起彼伏的求救声感到好生无奈,他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只能在心里对艾丽丝说道:“要不你来说几句话吧?” “我说什么话呀,我说你说不都一样吗,我这边很忙哎。” “你稍微分个心说几句嘛。这样子不行的,你长得好看,说不定你说几句,他们就心安了。” 艾丽丝不禁笑道:“哪有这种事?” “说不定就有这种事呢,美就是善,美就是好,颜值即正义,人类不就是这样的生物吗?” “哎,好吧好吧,我想想再给他们弄个安慰剂吧。” 艾丽丝回过身来,撩了撩鬓角凌乱的发梢,对着众人微微一笑,一时如春水破冰,鲜花初绽,在场众人全都看得呆了,所有人脸上都情不自禁地现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欢欣喜悦,状态一下子放松下来。 孙苏合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笑骂道:“妈的,想过有用,没想过这么有用,人类啊人类,他奶奶的,害老子我浪费了那么多口水。” 艾丽丝一挥法杖,一道绿光如同烟花一般从杖尖射出,在空中炸成星星点点的绿色光粒,飞舞跳跃着飘到每一个人身上,在他们面前凝成一枚绿叶虚影。 “此乃护身秘符,双手合十将之存于掌心,只要尔等心存正念,便能诸邪不侵。”艾丽丝背着双手,微微仰面,用清冷的声音一脸神圣地说道。 看着这些人珍而重之地将绿叶虚影双手合十在掌心,脸上终于露出长舒一口气的安心笑容,孙苏合也感到一阵轻松。虽然他知道不除去基达山静修会,这些只不过是扬汤止沸而已,但是,好歹也能换得一时清凉让这些受害者能够安下心来,总算是一件好事。 第二百七十五章 飓风之眼(4) 这一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喵哈哈,原来大老爷这么看重小熊,哎呀,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真的想杀了她呢。你真是……”狸华老爷捋着胡子笑眯眯地抱怨道。 “你没有误解,那个时候我的确是想杀了小熊。”大老爷说道。 “喵,喵?” “此一时彼一时,在当时的情况下,杀死小熊是风险最低最合理的解决方法。即使再来一次我依然会做同样的决定。” “那预言呢?你不是说小熊是那个什么变革之子吗?”狸华老爷不解地问道。 “预言归预言,如果小熊死了,那就说明这个预言根本不准,还理它做什么。如果预言真的准确的话,就像现在一样,小熊会活得好好的。” 大老爷的话平淡而又残酷,他总是理智地做出最恰当的判断,然后干脆有力地执行到底,即使这个判断意味着残忍,意味着牺牲。 狸华老爷在情感上绝对无法认同大老爷的做法,但是在理智上他能理解大老爷。因为他知道大老爷身上背负着什么。他知道大老爷骨子里有潇洒浪漫的一面,可是眼前的大老爷却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极端理性的功利主义者。 为了大多数的利益,大老爷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少数,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人类独尊的夹缝之中保护住神农洞天这一片灵的乐土。 究竟是牺牲一人以拯救万人,还是每个人的性命都与万人等重,这两种想法和判断没有对错,没有高低,只关乎立场。 狸华老爷难以指责大老爷,但心里始终无法认同,他不愿再聊这个话题,于是说道:“反正小熊现在好好的,嘿,不说这个了。大老爷,那则预言的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呀?我很好奇呢。” “预言的事情,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在这之前,不要问,也不许说,明白吗?” 狸华老爷吐了吐舌头,“明白喵。” “你这肥猫。”大老爷笑着在狸华老爷额头上又弹了一下,然后严肃地问道:“你的那两个人类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两位神通广大的朋友?” 狸华老爷有些尴尬,“我,我也不晓得他们是什么人。” “狸华。”大老爷略略提高了声音。 狸华老爷不禁抖了一抖,赶紧大声喊冤:“大老爷,我可半点都没有瞒你,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他于是把自己和孙苏合相遇之后的事情仔仔细细地给大老爷说了一遍。 大老爷认真地听完,又反复诘问了其中几个细节,他沉思良久之后,忽然哈哈大笑,“我们不该低估人类的恶意,但是,也许也不该低估人类的善意。哈哈,没想到计算再多也比不上你糊里糊涂的乱来,真是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 狸华老爷得意地捋着胡须,“那当然,喵哈哈,要不是我平时老是一不小心爱出昏招,什么事情做不成呀。” “就让小熊暂时留在人类那边吧,这对她的成长会有好处。不过人类的世界对于小熊来说还是太过凶险,你去贴身保护她。还有,备足礼物,帮我向你的两位人类朋友道谢,孙苏合、艾丽丝,不错,告诉他们,我神农洞天欠他们一份大人情。” “大老爷,这礼物应该是库里出吧?” “怎么,你想出吗?拿你那点私房钱充阔我是不介意的。” “别别别,大老爷,我肯定是要备一份礼的,但是我那点钱,就怕坠了我们神农洞天的名头,还是库里出大头比较好嘛。” “滑头。”大老爷笑着提着狸华老爷晃了晃,然后郑重地说道:“不过人类毕竟是人类,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你还是要对那两个人留点心,知道吗?” “知道知道,大老爷,那我先走了。”狸华老爷说着就准备开溜,可是大老爷的爪子却揪住他的后颈一点也不松开。 狸华老爷用爪子捂住双眼,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你就饶我一次吧。” “饶你一次?你想的也太美了。你不会真以为你犯下如此大错以后还能逃脱惩罚吧?” 狸华老爷吐了吐舌头,然后神情一肃,认真地说道:“狸华愿意领罪受罚。” “这还差不多。保护小熊的同时,你要给我完成一桩任务,一年之内做不到,提头来见我。” 狸华老爷不禁缩了缩脖子,“什么任务啊?” “杀一个人。器先生,这个混账胆大包天,居然敢打小熊的主意。都欺到我神农洞天头上来了,一年之内如果不能提他的脑袋来见我,那你就提自己的脑袋过来吧。” 狸华老爷恭声应诺。他心里暗喜,大老爷还是对我好的,这个惩罚根本不算惩罚,就算大老爷不说,我也会去做。那个混帐器先生,给我等着吧。 大老爷看着眼前这只肥猫跃跃欲试的样子,叹了口气,又多提了几句,“杀人的事情可以不用着急,先把你的伤养好吧。不要大意,那个器先生本身就是一流的高手,而且他隶属的“赫斯帕里得斯”这个组织高手如云,据说还有天灾存在,你不要反而被他给收拾了。” 狸华老爷心头一暖,“大老爷,你放心,我知道其中深浅。” “好了,先给我滚去吃顿饱饭,然后就去小熊身边吧,她现在一定很想你。” “大老爷,你对我这么温柔,我还有点不习惯呢。”狸华老爷笑着说道。 “是吗?”大老爷一对凸出来的大眼睛往前一凑,对着狸华老爷上下打量着。 “大大,大老爷,我瞎说的,乱说的,随口说的,您可别在意。”狸华老爷被看得发毛,连忙结结巴巴地说道。 大老爷突然对着狸华老爷一笑,露出了雪白锃亮的牙齿,然后前爪一发力,揪住狸华老爷的后颈像炮弹一样甩了出去。 “滚吧。到她的身边去。” 与此同时,在距离神农洞天千里万里之外的一处小院子里,孙苏合刚刚送了陈建明出门。他手里拿着一张帖子陷入了沉思,二十二局果然又上门来了,态度倒是客气有礼,可是,该告诉他们多少呢?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1)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孙苏合讷讷地望着那朵青莲,每一片莲叶,每一道脉络,都翠如碧玉,飘若云霞,精致得让人不忍触碰。可偏是如此精致的事物,却又有着一股锐不可当的锋锐意念,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利刃贴身,皮肤刺痛。 但是,这股锋锐并不像一般的刀剑一样冰冷无情,杀气腾腾。它是一股慷慨当歌的豪情壮志,威严傲气,不容轻侮。孙苏合只觉得胸中一股慷慨豪气昂然而生,一身血气似乎都热了起来。 突然,一个充满重重矛盾感的声音干笑着出现。它年轻而又苍老,清晰而又模糊,似乎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边。它不紧不慢地说道:“嘿嘿,你小子狗胆真大,死也不怕吗?” “你是谁?”孙苏合问道。 “嘿嘿,你管爷爷我是谁?”那声音说着,突然笑声一敛,“哎呦,疯子来了。你小子最好别死啊。” 那声音话音未落,一片黑气缭绕的血红铺天盖地气势汹汹地袭来,瞬间占据了孙苏合的全部视野。 孙苏合心中一紧,这就是怨气本源吗?他感到自己就像怒涛汹涌的大海中的一艘小木板,狂风怒吼,浪高千尺,周围尽是疯狂、尽是怨恨、尽是破坏一切的狂潮。 而后,一切都炸开了,没有青莲,没有怨气,也没有古怪的声音,孙苏合的意识空空落落,陷入了死寂一片的黑暗之中。 在孙苏合一拳砸到茅屋上的那一刹那,艾丽丝、老爷子、蔡勋如、谭轩全都不约而同地敛气屏息。时间似乎在那一刻被压缩到了极致,每个人都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短短的瞬间,但感觉却好像无限漫长直至永恒。 静了,整个世界都静了,崩溃的遗迹、震动的地面、翻腾的湖水、还有眼前这座写意茅屋,一切似乎都定在了这个瞬间,一切都在时间的琥珀中陷入了凝滞。 然后,永恒化为刹那,茅屋毫无征兆,毫无预警,毫无间隔地突然爆炸,时间重新开始流转。强大的冲击波轰然奔涌,如同飓风一样扫向众人的身体。 同时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无形冲击直指意念,瞬间横扫当场。这股冲击似乎要把众人的意识在一瞬之间冲到了九霄之上,而后又毫无停歇地深深砸入了万丈深渊。 孙苏合和老爷子首当其冲,一下子被崩飞出去,湖里一个巨浪迎头打上,瞬间将他们吞入涛急浪险的湖中。 艾丽丝勉强定在原地,对抗身体和意识的双重冲击,一时动弹不得。 而谭轩和蔡勋如离得稍远,被高高抛起,然后落到祭坛边上,血流不止,生死不知。 在爆炸的正中心,一朵纯粹无瑕的青莲飘然现身,恍若实质的庞然剑意冲天而起,瞬间斩破遗迹,斩破地壳,斩破荒山、直斩云霄。 漫天的乌云战战兢兢地四向退散,素白的月光如诗如歌,月华似水,天地皆白。 老爷子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从湖中飞起,她一手抱着孙苏合,一手托着黑气缭绕的血莲,吃力地慢慢飞向祭坛。 艾丽丝双目通红,疯也似地抢了上去。老爷子扬手一甩,将孙苏合扔向艾丽丝。 艾丽丝挥动法杖,脚下生出海量的藤蔓,结成一张柔软而又韧性十足的大网,稳稳地接住孙苏合。 “喂,喂,喂……” 无论艾丽丝在心中如何呼喊,孙苏合都好似植物人一样毫无回应,毫无知觉。他的身体逐渐冰冷,鼻唇之间亦只剩下一缕游丝。 艾丽丝法杖急挥,一个个功用各异的魔法阵光华流转,一重叠一重地显现。她把一切能适用的治疗魔法通通不要本钱似地疯狂施展。即使自己已经头疼欲裂,鼻血长流,也一刻都不曾停止,而是不断地狂催,不断地狂催。 老爷子手托血莲,落在了谭轩身前。 轮椅被撞得散了架,谭轩滑落在祭坛边上的石栏杆下,左手呈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脸上满是鲜血,昏迷不醒。 老爷子对着他随手一指,谭轩浑身一颤,恢复了意识。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胸口一起一伏,吐出大口鲜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暂时理顺了气息。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够你延寿十年了。”老爷子说着一掐指诀,托着血莲的掌心电光狂涌,雷霆化为道道符文包裹着一滴小小的血珠,艰难地从血莲中飞出,落到了谭轩身上。 谭轩一声尖叫,随后发出酥软的喘息。他身上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痊愈,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变得淡不可见,头上长出乌黑浓密的头发,很快长可披肩,就连残废多年的双腿也枯木逢春地健壮有力起来。 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感慨道:“这本是黄金血脉的业。没想到生死的执念怨念竟生出为后人延寿的妙用。不过也只有你这黄金血脉的后裔可以得享遗福了。” 谭轩双手一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泪水横流,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似乎这是永远也看不够的美好。 突然,他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如同饿虎扑食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向老爷子手中的血莲。 “十年?不够啊!” 老爷子正在全力压制着怨气本源,将它固化为血莲的形态,以作为一件厉害的杀器使用。 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她一边进行最后的微妙调整,一边全力留心飘在空中的青莲,难以分心之下晚了一步,竟被谭轩碰到了血莲。 “糟了!”老爷子暗叫不好。 血莲在和谭轩接触的一瞬间直接不可遏制地冲入了他的体内。 一股无与伦比的精力立时灌遍全身,谭轩心中生出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精力澎湃,力量无止境地涌出,这种感觉有着超越一切的美妙,谭轩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都不过是行尸走肉,直到了这一刻才是真正的活了。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份感受,身体突然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浑身上下都在挤压撕裂,血肉模糊,强烈的疼痛让谭轩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又是恐惧又是惊愕地看向老爷子,“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2)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立秋刚过,虽然天气依然闷热,但是不到七点,天空已经涂上了深沉的黑色。 城西的一片民房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光。这里的居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正在家中和家人们享受着难得的温馨。 可是,他们永远也想不到,就在自家房子的地下,地下三十米深处,一座规模巨大的地下堡垒犹如一头钢铁巨兽静静地潜伏着。 堡垒之中人来人往,忙碌不休,可是却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他们都穿着制式的黑衣,袖口处绣着一片纹路精致的叶子,好像机器人一样精确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维持着整个堡垒的运作。 堡垒中心一间守卫严密的密室里,这座堡垒的主人和他手下的高层们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橡木圆桌前。 高据主位的是一位威严十足的中年人,剑眉虎目,狮口阔鼻,虽然面相粗犷,但是若有人细看便会发现此人皮肤细腻光洁,竟不比年轻人稍差,显然是养尊处优已久,只是眼角的细微皱纹和微微松弛的眼袋仍然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主人的年龄。他斜倚椅背,好整以暇地摩挲着指间一枚古拙的戒指,看似漫不经心,但是偶尔眼皮一抬,目光横扫,寒气四射,直似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在他右手边,坐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年轻美妇。她身着顶级设计师量身定做的宝蓝色连衣裙,别致优雅,身上没有太多珠宝饰品,只在胸口别了一枚设计精巧的白金镶钻玫瑰胸针,既显出主人的贵气品味,又不喧宾夺主,正是恰到好处。只是此时,她正一脸愁苦,眉眼之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战战兢兢,双手死死地抱住怀中的婴儿,好像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婴儿似乎也被母亲的情绪所感染,破天荒地没有哭闹,一双大眼睛到处乱转,小手紧紧抱着他的母亲,半点不敢松开。 除了中年人,年轻美妇和婴儿之外,围桌而坐的其他人就显得古怪了。他们之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身材魁梧的壮汉、还有稚气未脱的少年。只是无论是老人、壮汉还是少年,明明面容各不相同,但予人的感觉却好似千人一面,仿佛是同一个人一样。 偌大的密室里除了呼吸声外,没有半点声响,除了坐定主位的中年人外,其他人都想石像一样一动不动,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板结凝固。 突然,那个中年人眼皮一抬,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到时候了。” 密室内的其他人瞬间从石像似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同一个地方。 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中,中年人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放到桌上。在他的双手掌心,暗红色的光痕凭空出现,相互交错,构成了两枚缓缓旋转的古朴印章。 泰古大酒店的顶层,赵淮南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站起来揉了揉眼睛。电脑屏幕上汇集着与游英雄有关的一切信息,旁边则密密麻麻地做满了各种分析笔记。 赵淮南走到正在房间另一角对着空气挥拳不止的楼君身旁,唤了一声:“楼君。” “要开始了吗?” “嗯。” 楼君拿起一条松软的大毛巾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我马上过来。” 赵淮南点点头,又走到一直静坐冥想的陆微霜身旁,低声道:“陆大小姐,又要仰仗你了。” 陆微霜缓缓睁开眼睛,剑眉一竖,冷冷地说道:“你们该知道我参加这个逐鹿游戏是为了什么,可不是和你们一起骗神骗鬼的。你们打算这样糊弄到什么时候?” “我倒是有了些新的想法,或许能够柳暗花明,不过还是得先把眼下的事给敷衍过去才好。”赵淮南陪着笑脸说道,语气之中既有几分讨好,又有几分尴尬,更有几分无奈。 “哎。”陆微霜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和赵淮南一起,径直走到了会议桌前坐下。 这时楼君也已经过来。可是,还没等他坐下,陆微霜已经一脸嫌弃地捂着鼻子说道:“臭死了。请不要靠近我十米之内,肌肉笨蛋先生。” “啊?”楼君啐了一声,就要反唇相讥,赵淮南赶紧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下来。 “哦,开始了。”陆微霜难得地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眼睛一眯,整个人的感觉瞬间变得虚无缥缈,好似迷雾重重不在人间一般。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枚暗红色光痕构成的古朴印章在她掌心缓缓成型。 城市东南绵亘起伏的山间,一座幽静典雅的山庄隐映在繁荫浓绿之中。 以山庄为中心,一圈又一圈的暗哨交错密布,构成了没有任何死角的立体防御网。 山色朦胧,夜风微寒,山庄南面的阳台上,花火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在夜风吹拂中远眺山景。 “山抹微云,天黏衰草。秦少游以画入词,信手拈来,自然成趣,只这一个开场已叫人禁不住击节喝彩。”那女子吟了一句秦观的《满庭芳》,用手轻拍栏杆,由衷地感叹道。 夜风拂动她齐耳的短发,山色将她的侧脸染上微蓝的色调。她的容貌于女性来说未免太过刚毅,锐利的线条天生带着咄咄逼人的压迫感。但是,她那一对永远澄澈真诚的眼睛淡化了这种侵略性,使之变成了凛然的风姿。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这三句全是画境,又胜似画境,真是名家手笔,千古绝唱。”她对着山景赏玩词句,兴味浓处忍不住长叹一声:“可惜,如此名词却被人拿来开发兵器,真是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花火,你说是也不是。哎,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有感而发,不吐不快。” 花火莞尔一笑:“确实如此,何必致歉。” “哦?这么快要开始了吗?”那女子突然神色一动,伸出右手,一枚光痕交错的暗红色印章凭空出现。 “花火,你先去会议室吧。我派人去请拂弦和张叔过来。”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为他人做嫁衣裳(3)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第三重封印一解开,掌心的不适感陡然增强,原本只是单纯地酥麻,现在已经变成疼痛,似乎有人拿着许多尖锐的银针不断地攒刺着孙苏合的掌心。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这种直接由大脑生出的幻痛比真实还真实。 孙苏合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顿时,原本呼吸的频率为之一乱,意念也微微散乱,种种杂念眼看就要侵袭而来。 正在这时,艾丽丝法杖一点,孙苏合顿时感到一种暖意包裹全身,疼痛也为止一缓。 艾丽丝柔声说道:“不要刻意,放松心神,不要抵抗疼痛,要接纳疼痛,用旁观者的态度来对待它。” 孙苏合调整呼吸,收拢意念,试着慢慢接纳这份疼痛,随着他逐渐平静下来,念草抽芽的速度也进一步变快。 艾丽丝见状,法杖一点,第四重封印,开。 念草随之一颤,然后迅速抽枝发芽,原本嫩绿的叶片也开始变成成熟的模样。 疼痛发生了质变式的增长,如果说原本是涓涓细流,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了长江大河。孙苏合受此一冲,再也难以保持心境平和,原本集中的意念瞬间涣散,他大叫一声,睁开双眼,念草随之枯萎消散,化作点点绿光消失不见了。 孙苏合看着空空的掌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尽管已经没有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但是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却取而代之。 艾丽丝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这本来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一般来说都是先经过长久的意念锤炼才能试着操纵念草的。” “再试试吧!”孙苏合心有不甘地说道。 艾丽丝叹了口气,有些自责,“我没想到排斥会这么激烈,本来循序渐进地修行的话不应该有这种痛苦的。可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心绪不宁。“ “比起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降临的死亡威胁带来的心理压力,这种有实感的疼痛我反而比较能接受。多一份力量就能多一份保障嘛。而且虽然过程不太好受,但我还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再试一次吧。”孙苏合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大腿斩钉截铁地说道。 “诶,原来你是喜欢疼痛的类型?怎么感觉有点色情。我可不是这样的哦。”艾丽丝夸张地摆着手说道。 孙苏合已经懒得回答了,对着艾丽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哈哈,刚才气氛太严肃了,缓和一下,缓和一下。”艾丽丝随手把玩着垂到胸前的发梢说道:”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对了,昨晚的时候,你是怎么在疼痛中控制住念草的?” 孙苏合想了想,说道:“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疼痛实在太剧烈了,我根本没有空去想其他东西,就拼命地盯着念草,不断重复着让它散掉的想法。然后,念草好像就真的有所反应。” 艾丽丝沉思片刻,表情严肃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用按部就班的方法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乱来的方法,我有一个拔苗助长的法子,如果成功的话,你就能初步操控念草了。不过,如果失败了,那半点好处也没有,反而是剧烈的疼痛刺激会让你的身体承受巨大的压力,说不定会像昨晚一样让你动弹不得。” “我早说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怕什么,来吧!”孙苏合毅然决然的答道。 “好,这次我会在一开始就解开全部封印,你只需要执定一个念头,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顾,如果你能坚持到念草成型,那就算初步成功了。不过,说来简单,但是这回的疼痛和之前可不是一个等级的。” “执定念头,又该怎么做呢?”孙苏合问道。 艾丽丝解释道:“这个最简单,可以是一个词,可以是一句话,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件东西。总之,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就只管不断重复想着这一件事物,其他什么都不要想。” “就这么简单?行不行啊?” “不简单哦,这可不简单。在我那边的世界,关于咒语的研究自古以来就有两大思潮。一种是唯咒论,这种理论认为咒语的文字、发音本身就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不可随意更改。而另一种理论则截然相反。这种理论被称为唯我论,它认为咒语的魔力来自于施术者,咒语只是协助施术者凝聚力量的工具,可以随着施术者的心意随便改动。当然,这两种理论现在看来都有失偏颇。但是,在长期的相互争论乃至攻讦中,依托这两种理论涌现了无数实用的修行法门。而唯我论法门的基础就是一心一念,执定念头,强化自我。待会儿我会用相应的辅助魔法帮助你,但是最主要的还是看你自己。” 孙苏合点点头,仔细想了想问道:“你一般都是定一个什么念头的?让我参考一下。我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特别合适的事物。” 艾丽丝随手从身旁的植物上摘了一片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说道:“这个嘛,我一般是想象泡茶的过程。但是这和我在那边的经历有关,是我才有的感动,未必适合你。” “感动吗?难道真要观想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孙苏合挠了挠头笑道。他也学艾丽丝的样子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 那叶子修长如柳叶,但叶柄根部微微突出两个小角,阳光之下,整片叶子泛着银光,好似一柄锋锐的宝剑。孙苏合突然心中一动。就宝剑吧,执剑闯江湖可是每个男人都梦想过的浪漫。 “就这个了。开始吧” “确定了?” “嗯,确定!” 艾丽丝法杖一点,一粒绿色光点自她身上缓缓飞出,落在了孙苏合的掌心:“开始吧!” 绿光一闪,难以言喻的暴烈疼痛如同巨浪翻滚,混杂着酸、麻、痒等种种不适,一下淹没了孙苏合的每一寸细胞。 孙苏合把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浑身上下青筋暴起,冷汗淋漓。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念头来管身体的这些反应了。 他在心中不断呐喊:”剑、剑、剑……” 一个剑字就好像一叶扁舟,载着孙苏合在狂风怒吼,巨浪滔天的苦海里苦苦支撑。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4)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秋天的傍晚,夕阳挥手带走了最后一缕霞光,世间万物染上如水的幽蓝。天空中下着迷蒙的细雨,雨丝如雾如纱,似乎能够随手拂去。对于秋天来说,这份润泽实是难得的恩赐,或许真是天有所感,所以特意降下它来温柔地抚慰着这座惊魂甫定的城市。 孙苏合手持折扇,信步行走在雨中。寿山石小印微微颤动,但孙苏合多半时间并没有注意它,有一种更加直接的默契正化作路标指引着孙苏合。 孙苏合没有打伞,雨水微微润湿了他的面庞,他的心情也像被润湿了一样,只是似乎有些润过头了,一颗心泡在了水中,兀自纠结着。他热切地期盼,但又紧张地畏缩,不想去想,可又止不住去想。 不知不觉之中,孙苏合已经踏上了灵隐山的青石山路,仙灵所隐的名山宝刹现在已经成为了游人如织的著名景区,仙气寥寥,俗气却是不少。好在此时游人不多,偶有几人擦身而过,微一点头,不着言语,倒让些许俗气化成了温暖的人间情味。 孙苏合拾级而上,还未走几步,突然心有所感,他抬眼望去,山道边上,迷蒙的细雨如轻云蔽月,一道纤细的背影俏立其中。期盼与紧张一起化作了满溢而出的微笑,孙苏合不自觉地快走几步。 “我等了五分钟了。”花火回身对着孙苏合轻声说道,语气之中似有责备又似欣喜。 “抱歉。”孙苏合心中欢喜地道歉,“你知道我会来?” “嗯,感觉。”花火缓步往山上行去,“苏合,陪我走一段好吗?” 孙苏合脱口而出:“当然好。” “一直忘了和你说了,我姓孙,全名该是孙苏合才对。” 花火脚步一停,微微回首看向孙苏合的眼睛。“我知道,你说你叫苏合,我便叫你苏合,不喜欢吗?” 两人四目相对,孙苏合迎着她澄澈的目光答道:“喜欢。” 花火双手抬起,轻轻转身,一身月白色的裙装伴着淡淡的幽香裙裾翻飞。 “好看吗?我请阿霜帮我选的。”花火微微笑道:“虽然她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被雨润湿而些微散乱的发丝,可怜可爱气韵生动的俏皮笑容,线条清晰略微显瘦的锁骨,裁剪合身素净淡雅的月白裙装……孙苏合一时看得痴了。他想起自己穿着一身日常的休闲便服,心里止不住地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与此同时,他心中后悔不迭,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注意到一向利落打扮的她今天特地穿了裙子呢? “怎么了?”花火看着讷讷不语的孙苏合问道。 孙苏合羞涩地一笑:“太可爱了,我说不出话来了。” “真的吗?我不常穿这样的衣服,会有奇怪的地方吗?” 怎么可能会有奇怪的地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真是何处不可怜。不过这样一想,孙苏合突然忆起一句乐府诗来: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她短发的样子是很可爱没错,但也好想看她长发的模样,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的美呢?孙苏合这样想着,不禁喃喃说道:“如果是长发……” 话刚出口,孙苏合立刻反应过来,赶紧住嘴不说,这番心思可不能随便宣诸于口,太唐突了,太轻浮了。 “你喜欢长发吗?”花火问道 “不,啊,刚才,刚才那一瞬间,突然觉得长发更适合你,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孙苏合支支吾吾地说道:“请不要在意。我知道的,头发也是很重要的修行手段,不能随便。” 花火好奇地问道:“诶,是这样的吗?” “是艾丽丝说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的话,只是单纯觉得短发比较方便而已。” “是这样啊。”一提到艾丽丝,孙苏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对了,我和爱丽丝其实是那种兄弟一样的关系。她就像是我的哥哥,没有别的关系。” “是吗?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花火似乎浑不在意地说道。 “我……”孙苏合差点脱口而出因为我不想你误会,因为我喜欢你啊,可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犹豫了一刹那,就这样说出来吗?合适吗?会不会太急了?不,想好了要一发直球,真真诚诚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的。 孙苏合猛地下定决心,可是那一刹那的犹豫,花火已经往前走了。孙苏合对着空气,满腔的决心又被拖入了犹豫不决的泥潭之中。 花火继续向山上走去,孙苏合并肩而行,但气氛却变得尴尬而微妙。 沉默如石,如山,沉沉地横亘在两人之间。孙苏合好生焦急,他开始不断没话找话,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尴尬也好,无聊也罢,至少不要再沉默下去了。 “苏合,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不过有时候我会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和你离得很近。”花火伸出手指,似乎在触摸前方空气。“所以,不需要特别找各种话题来照顾我,就这样一起走一段吧。” 孙苏合心里一暖,微笑着点点头。沉默因为这一句话变成了胜过千言万语的默契。 长条的青石铺就了脚下的山道,路旁的树与草演绎着枯荣的禅机,雨水拍石,更显静谧,迷蒙的细雨织成了稀疏的帘幕,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只有你,只有我,不需要多余的话语,只是这样并肩而行便是一种深邃的幸福。 孙苏合享受着这一刻的亲近,他真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让这一段路一直走下去。 山路转过一个弯道,分出岔口,一条大路直通隐于山间的名寺宝刹,一条小路则继续上山。 花火双手合十,遥遥一拜。 “你信佛吗?”孙苏合好奇地问道,他印象中的花火可不是讲慈悲戒律之辈,反而有种异常的好战欲。 “不信,不过我不讨厌这种安静古朴的氛围。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任性地选择了在这里等你。”花火对着孙苏合调皮地合手一拜,“明明是难得的约会,抱歉,迁就我一下吧。” 孙苏合如饮蜜糖,也笑着双手合十一拜:“不要抱歉,我也喜欢这种感觉。这是真心话。” “那么,可以陪我往山上再走一段吗?”花火转向上山的小路。 “嗯。” 第二百八十章 黄雀在后,龙虎相争(1)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蔡勋如不动声色地瞥了游英雄一眼,突然双手一拍,“哎呀,刚才来得太匆忙,忘记调烤箱了,我的叉烧啊。” 他说着急急忙忙地往厨房跑去。 “好像是闻到点焦味啊,别把烤箱给炸了,我也去看看。”孙苏合立刻跟了上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苏合靠在厨房的操作台上,夹起一块叉烧,边吃边问。他刚才去找蔡勋如的时候叉烧就已经做好了,哪里还要调什么烤箱。所以蔡勋如一说,孙苏合立刻就知道,他是有些话不想在游英雄面前说出来。 蔡勋如笑着搓了搓手,“这件事情说起来还和老爷子有关,所以有些东西不好在那位游警官面前说。” “那方便和我说吗?”孙苏合放下手中的叉烧问道。 “只要苏合先生想听,我肯定知无不言,不过这个说起来就有点话长了。” “那便从头说起吧。” 蔡勋如微微一点头,“老爷子假扮王禹玉这件事情苏合先生已经知道了。不过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在二十二局尤其是总局的诸多高手眼皮子底下假扮王禹玉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要做到天衣无缝,至少需要满足两个必要的条件。第一个是性情样貌的完美模仿。第二个则是要掌握他招牌的诗情才气《酬曹待御过象县见寄》。” “但是这两个条件很难同时成立。要想时刻完美模仿王禹玉,我们就必须保证他活着。因为我们需要不断地从他身上榨取各种个人情报,而且目标人物的活体组织也是施法模仿身形样貌的必要素材。但是如果不杀了他的话,我们就不可能将诗情才气从他体内分离出来,就不可能掌握这份招牌式的力量。杀与不杀皆是两难。”蔡勋如说着拿起刀来将一块叉烧片成小片,夹起一小片送入口中,嚼得汁水四溢。 孙苏合沉吟道:“这两个条件虽然都是必要的,但在优先级上还是有些许差距,第一个条件是无论如何都必须满足,相较而言,第二个就没那么紧迫。所以你们的解决方法就是诗情兵器吗?” “苏合先生,你看的很准。我们屡次尝试无果之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再执着于将诗情才气从王禹玉身上分离出来。而是利用他来制造诗情兵器。虽然制造出来的诗情兵器缺点很多,制造不易,威力及不上原版,而且还是一次性的,但是在老爷子手中却足以乱真,即使是在真刀实枪的战斗中也不会露出丝毫破绽。”蔡勋如一说到老爷子简直满脸放光,比他做的叉烧还要油光发亮。 “说起来,这还是老爷子从怨气引子的研究中得到的灵感。在老爷子的主导下,我们另辟蹊径,模拟怨气引子吞噬道行的过程,先从王禹玉身上提取些许不稳定的力量进行特殊处理作为种子,然后将它放在培养基中慢慢……” 孙苏合心中不禁生出一个让他不愿细想的猜想,他打断蔡勋如的话问道:“你说的培养基不会是人吧?” “没错,准确点来说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这个年纪的人心思纯粹天然,情感又异常丰富,是最适合培育诗情才气的培养基。” 孙苏合听得不寒而栗,就连口中肥美的叉烧也变得味同嚼蜡。蔡勋如的态度轻松随意,他说到的明明是一个个人,但在他口中似乎真的就是一个个没有生命的培养基。 “是怎么个培育法?”孙苏合甚至觉得有些害怕知道答案,但他很确定,自己必须问个清楚。 “这个项目是老爷子亲自盯的,具体的事情也不是我去做,所以一些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 蔡勋如仔细想了想说道:“大致的过程应该就是:先预先选定合适的少年少女,然后把从王禹玉身上提取出来的力量进行特殊处理后变成种子,暗中植入他们体内,如果没有排异反应顺利融合的话,接下来就为他们设定舞台,逼迫他们不断战斗,直至他们体内的种子成熟。到时候再用特殊的手法收割,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件珍贵的诗情兵器了” “那些人,那些培养基最后会怎么样?” “那个当然会妥善处理。其实在收割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但是肉体的生命体征还能够维系一段时间,所以我们可以很方便地利用这一点,自杀也好,事故也好,很容易就能瞒天过海。”蔡勋如的语气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孙苏合听得背心发寒,这惨无人道的培育方法已经让他足够不适了,但最令他感到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蔡勋如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态度。 孙苏合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花火会极力强调方外的可怕,会用那么激烈的态度阻止我再涉足其中。孙苏合回想接触过的所有方外之人,越想越觉得心惊,或许方外与世俗最大的差别还不是个体力量的强弱悬殊,而是观念的根本性不同。 你甚至不能说蔡勋如的这种态度就是恶,因为善恶的评判标准根本不适用于他的语境。以他的观念来看,这是稀松平常的事,这种态度才是正常的。 孙苏合心里暗叹,我太天真了,这段日子和蔡勋如相处得颇为相得,差点忘了我们和他的关系是纯粹的利益交换,也差点忘了我们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关系有两种,一种以利合,一种以义合,如果不小心搞错的话,下场将会十分凄惨。 蔡勋如见孙苏合面色不善,心里不禁惴惴,这位苏合先生看样子明显是有意诗情兵器,这是在怪我没有早告诉他呢。也难怪,听到有这等宝物谁会不起心思。不好不好,一定要说个清楚,蔡勋如赶紧放下叉烧说道:“苏合先生,我可不是故意不说这件事,而是诗情兵器作为我们竹林商社最珍贵的珍藏之一,为了保证绝对的安全,当初制定一干规章的时候就规定,一旦进入紧急状态,除了老爷子和保管人以外,任何人都不知道它转移到了什么地方,包括我在内。我也不知道它们现在转移到哪里去了,只有等这阵风头过后,等保管人重新和我联系。” 第二百八十一章 黄雀在后,龙虎相争(2)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一听蔡勋如的话,就知道对方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果然观念不同,引起的想法也会截然不同。 不过孙苏合并不准备站在道德的高处指责蔡勋如或者怎么样,他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更何况他也没有立场去指责蔡勋如。 但是这件事情既然被他遇到了,那就不能不管。孙苏合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义超人,或者是什么仗义侠士,他只是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孙苏合并不准备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蔡勋如,那样只会变成鸡同鸭讲,完全无法沟通,不如就顺着蔡勋如的思路来吧。 孙苏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竹林的诗情兵器现在都由保管人转移到了某个隐秘的地方进行收藏。不过他只是保管,并不能取用吧?” 蔡勋如微微颔首,“没错,他们只是负责保管,只有老爷子和我才有权限将东西取出来。但是现在老爷子行踪不明,所以等过一段时间他必定会联系我。苏合先生如果对诗情兵器有兴趣的话,只需要稍微等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孙苏合露出一丝笑容,“我确实很有兴趣,但是这样合适吗?” 蔡勋如郑重其事地说道:“竹林的一切都是为了老爷子而存在的,如今您二位是我寻找老爷子的唯一希望,只要你们愿意,竹林的所有东西尽可由二位任意使用。不过,商社里的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老爷子不在,我的话他们不一定会听。到时候两位可能还要略施手段。我会全力配合的。” 孙苏合做出一副相当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眯起眼睛说道:“诗情兵器固然珍贵,不过更珍贵的却是这门制造技术。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老爷子的奇思妙思奇想妙想。还有一件事,王禹玉,我是说真的那个,还活着吗?原版的《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现在在哪里?还在他身上?” 这位苏合先生果然是个人精,一下子就看出了最珍贵的两个关键,蔡勋如丝毫不觉得意外,而且他也没想瞒住这件事情。 “所有的技术资料都和成品一起完整地收藏在保管人手里。王禹玉也一同收藏在那里,不过他处于一种比较特殊的状态,虽然生理意义上确实还活着,但他的意识已经崩溃错乱。现在只是单纯作为生产诗情兵器的原材料而存在。苏合先生如果有意的话,直接将他杀了就可以分离出诗情才气。但是这样一来,就不能继续再制造诗情兵器了。这门生意虽然费时费力,但赚头极大,几乎可以说是有市无价。其中取舍,还请苏合先生自己决定。” 孙苏合奇道:“这诗情兵器你们还会拿来做生意吗?不怕被人认出和王禹玉的关系?” 蔡勋如细细解释道:“老爷子做的事情,每一件都需要海量的资源支持。就以怨气引子的研究来说,不算其他各种资源,光是金钱的投入就高达数百亿。为了筹措这些资源,我们当然要做点小生意了,这也是设立这个竹林商社的初衷。诗情兵器就是我们的拳头产品,为我们换回了无数的资源。至于和王禹玉的关系的话,苏合先生不必担心,为了保护商业机密,我们出售之前都会用特殊的手法进行处理,不会叫人看出和原版的关系,也不用担心被人通过逆向工程窃取制作技术。” “原来如此。”孙苏合听着连连点头,“对了,你们竹林还有什么好东西吗?” 蔡勋如心中一动,就等你问这句话呢,他虽然早就已经打定主意,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一本正经的思考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始掰着手指洋洋洒洒地罗列了一大堆东西。 孙苏合几乎完全听不懂蔡勋如说的是什么,只能做出一副面无表情认真倾听的样子。 蔡勋如说了半天之后,顿了一顿,“这些东西虽然有些价值,但苏合先生你恐怕还不放在心上,说来惭愧,能够入您法眼的东西,除了诗情兵器以外,就只剩下两具“无垢之体”还值得一提。” 孙苏合自然不会傻傻地去问“无垢之体”是什么,只能摆着一张面瘫脸,故作深沉地点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 蔡勋如心里大喊了一声“果然如此”,他早就在等孙苏合来问竹林的珍藏,这样他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出无垢之体这个关键词以作为试探。 自从元元岛流出转生延寿以求长生不死的法门之后,无数的高手和学者争先恐后地对其进行研究改进。 其中一个最具突破性的改进就是从最初的直接转生人身,改为转生到专门培育的无垢之体上,这样可以消除转生者与被转生者的道行冲突,大大提高成功率。 当然,所谓的大大提高也只是相对而言,原本的方法几乎只有创始人元元道人一人成功,即使是经过不断改进之后的方法,成功者也是屈指可数。但即使如此,还是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投入研究,亲身试验。只因长生久视的逍遥境界实在是有着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所以,蔡勋如很肯定,只要一提到无垢之体,任何一个高手,无论他养气的功夫再深都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孙苏合偏偏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这种不同寻常的现象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刚刚转生了一次,现有的无垢之体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果然如此,我的猜想果然没错,蔡勋如心想,眼前这一位果然是深藏不露的大高手。难怪差点坏了老爷子的事,而且还能在那种情况下逃出生天。 不过他为什么老爱装作一副俗人的样子呢?难道是某种怪癖吗?还是说在躲避有心人的注意力?比如说怕仇家寻仇?很有可能,他的演技确实了得,搞得我有时候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俗人,哼哼,要不是我深知他的底细,旁人任你眼光再锐利也看不出他的破绽。不过他的恩仇,我不需要去管,他的实力越强越好,越是高手,越不能抵挡遗迹这类神秘物体的吸引力,他们绝对会去寻找遗迹的,这样一来,我找到老爷子的可能性就更高了。蔡勋如心里喜滋滋地想着,忍不住叉起一大块叉烧,嚼得满嘴是油。 第二百八十二章 黄雀在后,龙虎相争(3)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元元岛?花火?看来这个元元岛应该是个名头很响的组织吧。艾丽丝明白,对方这样自报家门,既是表示一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同时也存了先声夺人,用背后的势力来威慑对手的意思。 艾丽丝心想:想威慑我吗?那可真是鸡同鸭讲,什么圆圆岛,方方岛的,我一概不知道啊。不过既然你已经出招了,那我也回敬一二吧。 “能赢我再说吧。我不记手下败将的名字。”艾丽丝故作傲慢地挑衅道。 这不是逞一时意气的斗口。而是在正式交手之前,先用言语、动作、环境等等因素为自己蓄势。这既是试探,也是交锋,高手相争,往往胜负就在这一线之间。 花火轻蔑地一笑,也不逞口舌之利,直接走到路边铁制的灯柱下。她轻描淡写地一掌拍出,碗口粗的灯柱竟然难以承受这股力量,令人牙酸的巨响传来,灯柱应声折断。 花火把倒下的灯柱提在手里,又是一掌,将灯柱截头去尾,变成一根光秃秃的空心铁棍。她身材并不高大,但是此时拖着铁棍,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不紧不慢地试探着逼近,直有虎踞龙盘之势,教人望之生畏。 孙苏合被她凌厉的目光一扫,顿时感到如坠冰窖,一股寒气直透卤门,身体一时动弹不得。 “妈的!这么邪!”孙苏在心里合暗骂一声,当机立断,全心全意地催动起寄生在右手的念草。 疼痛伴随着酸麻自右手不断传来,彼时深恶痛绝的疼痛此时竟显得那么可爱。孙苏合借着这股强烈的刺激一下子摆脱了对方的气势压制,身体虽然还有几分麻木,但总算可以行动自如了。 “退后。”艾丽丝沉声道。 孙苏合心领神会,这样的对手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留在这里只能当拖后腿的累赘。 他全神警惕,慢慢退到了艾丽丝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然后全力操纵念草,借着两人之间的特殊联系将自己的感应共享给艾丽丝。 在孙苏合的眼中,自己是一个小小的乳白色光点,艾丽丝散发着温暖绵长的翠绿光芒,而正在步步逼近的花火则如同一座熔钢炼铁的烘炉一般炽烈地燃烧着。 五十步,三十步,十五步,花火步步蓄势,尽管不是直面这种压迫,但不断递增的压力仍然让孙苏合感到呼吸困难。 艾丽丝目光凝重,低声吟诵着晦涩难明的咒语,手中的法杖不断点出,以周身环境为兵器,不断排兵布阵。 终于,双方只差十步之遥,艾丽丝法杖一指,空气化成无形的刀刃,疾风暴雨一般斩向花火。金属摩擦的声音、空气爆裂的声音、碎石翻飞的声音……一时间齐齐爆发,震得孙苏合耳膜生疼。 巨大的铁棍被花火用得如臂使指,将无穷无尽的无形风刃尽数打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钢铁灼热的铁腥味。 风刃乱舞,棍影纷飞,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若只是防守,花火尤有余裕,但要想再进一步却是千难万难,短短十步的距离此时仿佛变成了难以跨越的巨壑。 穷则生变,花火指诀急掐,拂柳诀、净心诀、引神诀、贞一诀……最后化作一气金刚诀,内外交引,突然爆发,运棍的速度、力度竟陡然增加数倍,已到的,未到的风刃统统都被打爆。 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她连退几步,突然运劲,铁棍如同从天急坠的流星一般,猛地砸向地面。大地震动,整个地面土石崩裂。 艾丽丝被震得立身不稳,施法也为止一滞。但是,无数的藤蔓瞬间在艾丽丝脚下奔涌而出,将她稳稳地支撑住。 花火借着这一击之力,长棍一挑,数不清的碎石混着漫天的烟尘铺天盖地地向着艾丽丝袭来。艾丽丝法杖一横,周身的空气呼啸着将碎石通通吹散。 突然,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破风声,铁棍撞破烟尘,势不可挡地直冲艾丽丝的面门而来。 快,太快,避无可避,艾丽丝狠狠一咬牙,数不清的藤蔓疯狂涌向铁棍,撞破一重,又是一重。终于,铁棍去势已尽,被藤蔓重重包裹,堪堪停在了艾丽丝呼吸可及的距离上。 灼热的劲风吹得她银发飘飞。孙苏合看得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但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就看到花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欺到了艾丽丝身后。 孙苏合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花火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带着破空巨响,正中艾丽丝的左肋。艾丽丝毫无反抗的余地,被生生踢飞十余米,身体重重地撞在地上又被弹起,翻滚了数米才终于停下。 花火一击得逞,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这一脚,感觉不对。还没等她稳住身体,眼角的余光就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艾丽丝竟然出现在她身旁不远处。 刚才踢中的是藤蔓结成的替身!她竟然借着我制造的机会李代桃僵。花火心中一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艾丽丝手中的法杖虚化,变得若有似无,盘曲着发出莹莹绿光。她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将法杖拍向了地面。瞬间,一座由藤蔓结成的魔法阵出现在了她的脚下。与此同时,一座更大的魔法阵在花火脚下成型。绿光温润如水,看似孱弱,却硬生生让花火动弹不得。 “得手啦!”孙苏合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双手握拳,低声欢呼了一声。这短短几个回合的攻防,高招叠出,一不留神就是生死立判,由不得他不激动。 可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异变又生。 困在魔法阵中的花火微微一笑:“不错,值得一赞。” 话音未落,孙苏合明显感到花火身上似乎有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东西破碎了,一种要将敌人的血、敌人的肉、敌人的骨寸寸碾碎的可怕气势在她身上无止尽地增长。绿光明灭,魔法阵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艾丽丝闷哼一声,退到了孙苏合身旁。魔法阵被生生崩碎,化作绿色的流光漫天飞散。孙苏合暗叫不妙,这种时候只能拼死一搏了,心念一动,掌中的念草缠向艾丽丝。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艾丽丝手中的法杖默契地与念草交缠在一起。 第二百八十三章 黄雀在后,龙虎相争(4)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南华子出手的瞬间,滔天的声势顿时一消,所有的力量收敛到了极致,不差一分不减一毫,天空之中因为方才的余波依然风起云涌,但真正的攻击早已化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巧翅膀,连一片树叶都未惊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妙虎儿的头上。这一击他动了真正的杀意,乃是全力施为,比之前对抗艾丽丝时威力更甚。 妙虎儿虽然早有提防,但是她没想到这一招强至如此,快至如此,不但几十米距离瞬息而至,而且她感到似乎整片天地都在向她倾轧而来,天地虽大竟没有一寸可以躲避之处,她来不及避也避无可避。 小巧的翅膀幽黑深沉,无数墨玉一般的细小符箓构成一根根纹路分明的羽毛。它轻轻一扇,没有任何惊人的外象,似乎只是轻松自在地随意而为,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径直拍向妙虎儿的额头。 这番动作几乎没有耗费哪怕一刹那的时间,在南华子出手的同时便已经完成。妙虎儿眼看就要殒命当场,可是千钧一发之际,她身上突然泛起道道涟漪,好像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水中的倒影。 狸华老爷眼睛一眯,毫不意外,“妙虎儿身上果然种下了“豁免”,不过要从这一招下豁免,付出的代价实在是不忍去想。” 在神农洞天的一处训练场里,数百名身穿制式黑衣的人类正在进行日常的训练。其中一名男子浑身汗水淋漓,正在不知疲倦地出拳收拳,突然,他身边的人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过来,方才还在认真练拳的男子就毫无征兆地瞬间在原地被碾成了一滩薄薄的血红色,就连一丝骨屑与肉碎都没有留下。 周围的人连惊呼的余裕都没有,这般惨剧便接二连三地不断发生。偌大的训练场瞬间染成了血红的人间炼狱。 神农洞天各处的训练场、食堂、宿舍等等地方,许多身着黑衣的人类正在训练,正在吃饭,正在休息,正在谈天……可是,死神的镰刀悄无声息地降临,在刹那之间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化作了一滩滩叫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大老爷感应到发生在神农洞天各处的惨剧,不禁轻咦一声,修长的尾巴轻轻地拍击着身旁的池塘水面,他慢条斯理地自言自语道:“一次死亡三百七十一人。是妙虎儿出事了吗?奇怪,非持续性的招式造成的伤害再强,也应该以一条性命的死亡为终点画下句号,一次“豁免”居然消耗了三百七十一条性命。应该不是狸华做的,天灾吗?难道是小熊?可是如果真是小熊出了事情,面对失去控制的天灾本质,“豁免”根本没有用处。究竟是谁出的手?” 南华子的翅膀一击过后便自然消散,妙虎儿身上的涟漪也好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噼里啪啦地化为粉末消失。 妙虎儿虽然没有在这一击之下授首,可是她的四肢颤抖不止,差点要趴倒在地,身上更是如同被水淋过一样尽是冷汗。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南华子又惊又怒,他原本心中暗暗思量:银发女子实力超群又早有提防,肥猫不知是敌是友但绝对不是善茬,这两者都不是杀人立威的好选择。只有这只老虎正好在我的攻击范围之内,又不晓得我的厉害,乃是十拿九稳的选择。他出手之后甚至都不准备去看,心里想着必杀无疑,可是没想到十拿九稳还是失手了。 刚才强行出手的反噬已经开始发作,南华子硬顶着身体状况的恶化,突然一个加速冲向妙虎儿,方才那招虽未一举建功,但也并非全无作用,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先把妙虎儿拿下再说,现在已经计较不了那么多了,能先杀一个总是好的。 艾丽丝和狸华老爷同时向对方打了个眼色,英雄所见略同,两人都知道等待已久的时机就在此刻。 南华子呼吸之间跨越数十米的距离,悄然逼近妙虎儿身后,直接催动逍遥不系之舟,要在虚与实的世界里先将妙虎儿收拾。 妙虎儿仍然被方才的一击之威所震慑,心胆俱颤,浑身酸软,她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立刻拉开距离,可是理智虽然清晰,情绪和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想动也动不了。 南华子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催动了自己的拿手绝招,可是这份笑意很快凝固了。就在妙虎儿即将中招的瞬间,没有任何反抗余力的妙虎儿居然莫名地从原地消失。 南华子脚踏逍遥不系之舟漂荡在浑浑沌沌的世界之中,他面沉如水地看着手中几根粗大的白色狗毛。又来一个,哪里来的这么多高手?他暗叹一声,又自我安慰地念了一句“无魔不成道”,然后心念一动重新返回现实的世界,可是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忽然动弹不得。 虚与实的世界里并不存在时间,也就不存在两个世界之间的时间差,所以南华子并没有因为穿梭两个世界而露出破绽。可是他毕竟承受着身体的反噬,刚才又一招打空,难以避免地露出了那么一瞬的可乘之机。 “臭狗总算有用了一回。”狸华老爷心里大喜,他瞅准机会,当机立断,趁着南华子攻击落空的绝佳机会全力催动念力,成功地限制住了对方。 艾丽丝几乎同时法杖一挥,对准白色巨蛋念动咒语。一道魔法阵瞬间在她身旁显现,三条柔韧的藤蔓自魔法阵中弹射而出,灵活地卷向南华子身边的巨蛋。 可是在即将接触到巨蛋表面的地方,明明藤蔓离巨蛋不过毫厘之差,但实际上却似乎相隔着一整个世界,无论藤蔓如何伸长都无法触及到巨蛋。 “怎么回事?我支持不了多久了。”狸华老爷焦急地说道。他双目赤红,浑身颤抖,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艾丽丝一时之间也看不出门道来,她正想着要不先冒险暂缓夺蛋,调转思路先来对付南华子,就在这时,艾丽丝心中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快躲开!”孙苏合的声音清晰地大声喊道。 第二百八十四章 渔翁来也(1)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盘山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群山掩映之间。公路蜿蜒曲折,但是车子却如履平地,行得极稳。 车内,伍超和董陶坐在正副驾驶的位置上,而孙苏合、艾丽丝、陆微霜三人作为客人坐在后座。 孙苏合看着车窗外飞掠的风景,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惴惴不安。达摩克利斯之剑就在头顶悬着,容不得他不心中烦闷。好在艾丽丝一直老神在在,看起来胸有成竹,总算让孙苏合有了几分底气。 陆微霜倒是神态自若,她一边把玩着扇子一边说道:“对了,艾丽丝想弄个新的方外网账号,你们搞什么鬼,现在怎么又要认证又要什么的,搞得那么麻烦。” 副驾驶座上的董陶立刻答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待会儿问一下管这块的同事,您放心,一句话的事情,今天肯定帮您办好。” “那还差不多。”陆微霜随口闲话:“对了,逐鹿游戏的其他几家呢?” “一叶先生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陆微霜不屑地一笑:“呵,巴结。” “赵淮南阁下和楼君阁下说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花首席……”董陶话刚出口,心里已经后悔不迭,他虽然知道得不甚详细,但也隐约听说首席一事是陆微霜的一大心结。这么一想,嘴上不禁顿了一顿,这一下更加尴尬起来。 “怎么了?”陆微霜眉毛一挑,笑容温柔。 “呃,花……她……”董陶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强行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面带笑容地说道:“她闭关备战,婉拒了邀请。至于颜欢……” “颜欢就不用说了,他是地煞级的通缉要犯,肯定不会请他啦。” 孙苏合大吃一惊:“诶?那个颜欢是通缉犯啊?那他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 “您说得没错,这人实在胆大包天,不过一旦逐鹿游戏结束,他如果还有命在,我们肯定会将他拘捕。除了逐鹿游戏有关的诸位客人之外,听说今天还会有总局的同事参加,其他客人的话还有……” 陆微霜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算了算了,其他人我没什么兴趣,不用一个一个和我说了。” “请问,这部雅集的主人钱五爷是位怎样的人物?似乎威望颇高?”孙苏合好奇地接过话茬问道。 诶?这位仁兄明明欣然赴邀,可是居然不知道钱五爷?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啊。这可真是……该说是名士风流吗?董陶不禁愣了一愣,不过他工作中见过的怪人怪癖实在太多了,念头一转也就见怪不怪。 “钱五爷……” 陆微霜插口道:“钱五爷是我们元元岛的客座教授哦,不过这只是他的其中一个身份。真要说起来他的头衔可太多了,说到明天也未必说得完。” “不错,钱五爷见识广博,学问精深,在很多领域都堪称大方之家。而且他为人潇洒风流,交游极广,有“虽魏晋风流犹有不及”的赞誉。不过他自己最为自得的身份却只有一样,那就是美食家。” 陆微霜笑道:“别人叫他美食家,他自己管自己叫痴老饕,嘿,你们见了就知道了,是个很有趣的老头儿。” 原来如此,孙苏合开始有些明白这部霜天峥嵘雅集是怎么回事了。那个颜欢身为通缉要犯居然能大摇大摆地参加逐鹿游戏,而且二十二局作为官方机构在逐鹿游戏结束之前都不会动手拘捕他。光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了。 按照陆微霜的说法,这个逐鹿游戏的彩头涉及到诗情才气的线索,如果这诗情才气真如她所说的那么珍贵的话,那么很显然,这个逐鹿游戏的举办应该是诸多势力博弈的结果,以这种方式来决定《辋川图》的归属。与之相比,谭家的诸子争产这个逐鹿游戏举办的由头反而变得无足轻重了。而这二十二局虽然是逐鹿游戏的主办方,但是更多的可能只是作为监督和见证,不能直接干涉逐鹿游戏的进行。 所以,他们选择借钱五爷这位既有威望又交游广阔的人物来行这一部霜天峥嵘的雅集。对于我和艾丽丝这样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闯入者,这样既能探探我们的来历和目的,又能看情况释放善意,委婉地告诫我们不要继续干扰逐鹿游戏的进行。而且,除了我们两个以外,受邀的人还有不少,估计都是明里暗里代表各方势力插手这逐鹿游戏的人。大概只有我和艾丽丝是纯粹意外卷入的。 说到底,这也是因为艾丽丝之前露了一手,展现了足够的实力,否则就凭我一个普通人,那还不是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要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哪里还需要这种委婉的手段。对了,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的话,没有艾丽丝的出现,我这会儿应该是因为怨气的缘故被杜拂弦抓了起来。虽然他们看起来不坏,但是阶下之囚肯定没有任何自由可言,最后更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怨气、连环凶案、我的生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虽然看起来和逐鹿游戏毫无瓜葛,但总觉得背后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孙苏合正想得入神,突然,艾丽丝的声音出现在了脑海里。“喂,你脑子转得蛮快的嘛。分析得不错,我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 孙苏合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艾丽丝的大腿,在脑子里郁闷地喊道:“哇,你怎么又知道了。太奸诈了吧,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你想什么我就不知道。” “谁叫你自己在脑子里自言自语得那么大声。你自己区别不了在脑子里“想”和在脑子里“说”,哪能怪我哦。” “我不管,太不公平了。” “干嘛,大丈夫何事不可对人言?我是很坦荡的。再说了,你想些什么东西,我就算不知道,猜也猜出来了。哦,我明白了,嘿嘿嘿,你不会是在想什么羞羞的事怕被我知道吧,哎呀,好害羞哦。” 第二百八十五章 渔翁来也(2)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老蔡,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那个小姑娘不是培养基?”孙苏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因为如果她是培养基的话,那她绝对不可能使得出诗情才气。虽然我不是这个项目的具体负责人,但是我知道这个项目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在诗情兵器的培育过程中,必须保证绝对不会被不相关的方外势力发现。所以负责这个项目的保管人针对所有可能的情况都做了完备的预案。” 孙苏合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问道:“哦,那比如说像现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会是个什么预案?” 蔡勋如仔细回忆了一下,“具体的手法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在目前这种紧急情况下,项目会直接冻结,保管人带着物资转移隐藏。至于那些还未收割的培养基,有的会因为失去保管人的药物供应而直接自动销毁,还有一些保管人特别看重的,长势特别好的,他们会设计各种特殊情景,在刺激生长的同时,明的暗的流出一些休眠性药物。一旦出现紧急情况,那些培养基就会主动服下休眠性药物,然后失去记忆暂时蛰伏。这样等待风头过后,保管人就可以再来收割了。但是不管是哪种情况,在这期间都不可能再使用诗情才气。” “你们竹林除了《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以外,还收藏有别的诗情才气吗?”孙苏合笑呵呵地问道。 蔡勋如郑重地说道:“苏合先生,确实没有别的了,诗情才气何等稀少珍贵,我们也是机缘巧合,因为王禹玉才收藏了这么一件。” “这倒也是,哈哈,我也是随口一问。你再和我说说培养基的事情,你们这个培育过程,很有几分趣味呢。” “嘿嘿,小孩子好骗嘛。不过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也不是我负责的,所以知道的都不太详细。”蔡勋如有些为难地说道。 “没事,说来听听嘛,随便说说。”孙苏合夹起一片叉烧塞进嘴里,“没点故事相佐,干吃叉烧未免有些腻。” “说的也是。”蔡勋如也夹起一块叉烧,边吃边说:“我记得最早的时候是直接吓唬那些培养基,强迫他们战斗,后来发现给他们编个故事,弄点愿景,让他们有使命感,有主观能动性,这样成功率能提高不少。我想想,比较早的时候是那个黑球1的套路……” 两人边吃边说,很快将一盘叉烧吃了个干净。 孙苏合强压着心中的不忿,但还是忍不住含嘲带讽地说道:“你们考虑得还真是周到啊。无论怎么努力都在你们的计算之中,希望、绝望都是肥料。” 蔡勋如还以为孙苏合在说些恭维的客套话,他嘿嘿一笑,谦虚道:“这些都是小把戏,俗人嘛。老爷子开发的技术那才是真正高明,元元岛那么多人搞了那么多年,弄出来的诗情兵器还不是半桶水,跟老爷子比差远了。” 孙苏合将筷子一放,“我去看看那小姑娘醒了没有。老蔡,我感觉叉烧酱是不是还可以再甜一点?”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再甜一点。”蔡勋如兴致高涨地搓了搓手,“我试试再做一炉。” 孙苏合在楼梯上正好碰到出来的游英雄。 “苏合,那小姑娘刚刚醒了。”游英雄说道。 “是吗?太好了。游警官,你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吧,有叉烧呢。” “不了,我工作上还有一点事情,你也知道的,最近越来越忙了。嘿,本来还说请你吃饭的,结果饭也没吃成,我明天来接你吧,明天一定请你。”游英雄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孙苏合不要忘记明天去看方记德。 “行,那我明天电话告诉你时间。” 孙苏合推门进了房间,程子瞳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和艾丽丝说话。孙苏合一进门,程子瞳明显身子一缩,往艾丽丝那边靠了靠,抓着被子的手也忍不住握紧了一点,她对孙苏合很有些害怕。 孙苏合自然看得出来程子瞳的反应,他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只能用力做出一副自以为最最和善的笑容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好点了吗?” 艾丽丝毫不客气地吐槽道:“你在笑什么啊?笑得跟个鬼一样,都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她挥手一招,“快给我滚过来。” “哈?你说滚就滚啊?我就不过来。”如果只是两个人,那滚就滚了,可是这里还有个小姑娘,孙苏合觉得说滚就滚未免太没有面子了。 “好好好,请您过来好不好?”艾丽丝眯着眼睛笑道。 孙苏合眉头微皱,走到床边,“我怎么感觉你有什么阴谋呢。” 艾丽丝坐在床边,拍拍孙苏合的胳膊说道:“你蹲下来一点。” “到底干嘛?”孙苏合一边问一边还是蹲了下来。 艾丽丝抓住程子瞳的手,一巴掌往孙苏合脸上糊去。孙苏合反应得快,连忙伸手护住自己的脸,可手背还是被拍了一下,整个人也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你白痴吧,到底干嘛啊?” “小橙子,你看,他很弱的,不用怕他,怕什么?”艾丽丝握着程子瞳的手笑着说道。 程子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的紧张和恐惧缓解了不少,整个人都多多少少放松了下来。 “你真是白痴啊。”孙苏合站了起来,摸了摸手背,“你们怎么那么快变成一伙的了?” “因为我长得好看啊。而且你都把人家小姑娘打晕了,还不许人家揍你一巴掌。” “拜托,我是救她好不好。我看她脑袋都要疼得爆炸了,所以才出手的,而且力道也掌握得很好。” “哦,是吗?” 孙苏合看着艾丽丝笑得一脸欠揍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不理你这个白痴了。” 他对程子瞳微一点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孙苏合。” 程子瞳也微微颔首,“你好,我叫程子瞳” “该从哪里说起呢?让我想想,你遇到的是哪种套路的?黑球,神树,魔法少女,天选者……” 程子瞳一开始还听得一头雾水,但她很快大吃一惊,“等一下,你怎么知道天选者?” “果然没错。”孙苏合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多亏他们的预案里并不包括两种诗情才气相遇的情况。 第二百八十六章 渔翁来也(3)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又惊又喜,没想到在这几近绝望的境地里居然莫名其妙地突现一线生机,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就连孙苏合自己也搞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身体已经恢复了自由,敌人不知为何也没有立刻动手,更重要的是,之前敌人的反应毫无疑问地证实了自己的攻击确实有可能对他的陷阱造成威胁,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孙苏合更无半点迟疑,转身对着空中怒 预料之中的水汽爆炸并没有发生。孙苏合一阵眩晕,好像浑身的精力都被抽走了一样。胸前的魔法书晃晃悠悠地落向地面,孙苏合身体一软,一脚踏空,整个人差点直接摔向地面,好不容易踉跄几步稳住了身体,嘴唇上又传来温热的感觉,伸手摸去,手上满是红得刺眼的鼻血。 是那个混蛋干了什么?不,这种感觉,是我的身体难以负荷魔法的施展了吗?啧,难道是因为刚才脱困的那一下? “你根本就不懂嘛。”画先生的假身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不过你做得不错,看来我也要认真一点了。” 他五指拂过身前的画布,沉声道:“de_nachtwacht(夜巡)1。” 空气之中,两团墨块凭空显现,它们激烈翻滚着,然后突然膨胀起来,一下子变化成了两个两米多高,通体漆黑,身躯魁梧的傀儡士兵。 这两个士兵身形庞大,压迫感十足,但是速度却没有因此而变得缓慢,反而快如鬼魅,刚一成型便瞬间电射到孙苏合身旁。孙苏合心里长叹一声,他自忖就算自己身体无恙估计也没办法躲得过去,眼下浑身发软,更是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了,真是呜呼哀哉。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直接扣住孙苏合的四肢关节,眨眼之间就把他制得彻底动弹不得。 “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反抗呢?我是为了你好啊。”画先生的假身收起画布,慢慢踱到孙苏合身前,张开双手如同牧师布道一般诚挚恳切地说道:“好好想想吧,你的生命有什么价值呢?无非是毫无意义的吃喝玩乐,然后履行遗传因子的本能繁殖后代。可是一百年之后,两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你?还有什么意义?而现在,我会赐予你一个机会,让你的名字有机会笼罩在艺术那神圣的光环之下。” 画先生的假身嘴角勾起,露出沉醉的笑容:“想想吧,百年千年万年之后,人们仍然会说:啊,感谢孙苏合的大力帮助,使得这份珍贵的人类文化遗产能够留存下来为全人类所欣赏。这才是真正的无上光荣,这才是你生命的价值所在啊。” “狗屁!”孙苏合怒目而视:“我的人生有没有价值轮不到你来做主。” 画先生的假身不以为忤,笑容温和地问道:“嘿嘿,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呢?就是那句夏天的虫子,呃,不可以和它说冬天的冰块?” “你问我?” “是啊,你知道吗?” “呵。”孙苏合冷哼一声。 “你也不知道吗?那就算了吧。”画先生的假身摇了摇头,然后拍拍孙苏合的脑袋,语气坚定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你这只夏天的虫子享受荣光的。” 这番话绝非故意嘲讽,相反的,言语之间甚至充满了情真意切的味道。孙苏合心里不禁苦笑一声,这个人完全是个疯子!我居然是在生一个疯子的气,这可真是……说起来,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一下子怒火冲天到了几乎失去理智的程度?而且之后冲破束缚的那个感觉,会是陆微霜所说的“剑胆”吗?那个时候看到的尸山血海的幻觉又是怎么回事?孙苏合苦苦回忆之前的种种情状,他相信那不是可一不可再的奇迹,而是某种可以掌握的力量,或许这就是自己唯一可能脱身的希望了。 “这是魔法道具吗?”画先生的假身打了个响指,在他身旁又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士兵傀儡。那傀儡士兵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魔法书,双手捧在胸前。画先生的假身颇有兴趣地一边观察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个纹饰,没见过的……” 他话未说完,傀儡士兵手中的魔法书突然绿光一闪,无数枝条疯狂生长,如同潮水一般从魔法书中蜂拥而出。 那傀儡士兵瞬间被枝条团团裹住。画先生的假身不屑地笑了一声,而后镇定自若地抬起手来,正要有所动作,就在这时,孙苏合看到前方的空中,空间如同破碎的玻璃一样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团稀薄的绿色光粒从中冲了出来,飞舞着在裂缝前勉勉强强地形成了一个残缺的魔法阵。 “糟了!是引子!”画先生的假身双目圆瞪,看着魔法书惊吼一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魔法阵绿光流转,两道藤蔓如同两条恶龙一般一下子弹射而出,瞬间将他缠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进了裂缝之中。 魔法阵耗尽了力量,哀鸣一声崩散消失。空中的裂缝也迅速弥合。在那裂缝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一团绿光包裹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从那道裂缝中激射而出,然后稳稳地停在了孙苏合面前。 这番变化几乎是在瞬间发生,孙苏合怔怔地看着裂缝消失在空中,山风拂过,一切如常,只是画先生的假身已经随着裂缝一起消失了。孙苏合立刻反应过来,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他马上一咬牙,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 画先生的假身被强行拉进裂缝之后,那三个黑色傀儡士兵也失去了力量来源。孙苏合原本被扣住四肢关节,提在空中,此时他疯也似地一阵拉扯扭动,很快挣脱了傀儡士兵的钳制,整个人四肢着地,狼狈地摔到了地面上。 身体上的疼痛几乎已经麻木了,孙苏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一口血水带着满腔的烦闷狠狠地吐了出来,整个人立刻舒服了不少。呼吸虽然还有些不畅,但是鼻血已经止住了,他吸了口气,略一用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七章 渔翁来也(4)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没想到这两位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剑拔弩张。他原本还担心自己能不能说动花火出手,心里默默想了好些措辞方法,现在看来自己这个临阵磨枪的说客纯属是庸人自扰。陆微霜那家伙,早就知道会这样吗? 实际上,以花火的眼力和智慧,只消看上几眼,已经将其间情状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她深知陆微霜的实力,与艾丽丝也有一战之缘,这两位居然同时失手,不论其间有何蹊跷,出手之人已算得上天下有数的大高手。“这样的好对手居然送上门来,阿霜还真是善解人意。”无需孙苏合赘言,花火早已战意昂扬。 “苏合,你的这位朋友,可不可以先借我一会儿?”花火揽住孙苏合的肩膀笑着问道。 这就是高手的气性涵养?即使是激斗在即也能保持这样游刃有余的心态,看不出半点火躁焦急。果然轻松一点才是最好的,看来我也得把心态放松一些。虽然心中转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一想到艾丽丝现在生死未卜,孙苏合还是轻松不起来,他勉强一笑,郑重地说道:“不用客气,我可受不了这位朋友。不过他很厉害的,请一定要小心。” “好说。” 花火将手中的折扇往孙苏合怀中一抛,折扇尚未落下,花火已经骈指成剑,身如游龙,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抢攻画先生。 画先生应对极快,他不躲不避,左手在身前一拂,一块画布凭空出现,右手飞快地在画布上一按,沉声喝道:“les_nymphéas。(睡莲)1”身体周围的空气如同池塘的水面一般泛起粼粼波光,光影流动之间,一块蓝绿色的巨大色块瞬间浮现,就好像有人擎着一支如椽巨笔在空中抹了一笔一样。 那色块就像一堵厚墙,正好挡在画先生身前。花火一指斩在色块之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对拼之中逸散的些许无形剑气如同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斩断四周的树木,割灭成片的茅草,在地面上留下既深且直的裂痕。但是正面承受无形剑气斩击的色块却纹丝不动,不是精钢,胜似精钢,生生抵住了花火摧金断玉的一击,令她难以寸进。 一击受阻,花火并不多做纠缠,她身法如电,呼吸之间连换七个方位,七道剑气几乎同时从四面八方斩向画先生。可是,剑气一旦逼近,画先生周围的空气便泛起阵阵涟漪,一块块形状各异的色块总能堪堪挡在剑气之前。任凭花火斩得空气之中火花四溅,任然无法伤到画先生分毫。 画先生好整以暇地看着花火,故意用一副臧否人物,指斥后进的傲慢口气说道:“你看得很准,知道用无形剑气来对付我。不过你这剑意不是自己修行来的吧,这种半吊子的攻击对我来说是没用的。” “是吗,那我就打破你这乌龟壳,看看是有用还是没用。” 花火抽身而退,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急掐指诀,拂柳诀、净心诀、引神诀、贞一诀……最后化作一气金刚诀,掌中的无形剑气嗡鸣阵阵,由虚化实,几乎变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剑。她挟着这股斩破一切的锋锐意念,身形一动,瞬间由退转攻,这一次不再是身法飘忽的游斗,而是直取正面的强攻。 孙苏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动,周围的地面早已被逸散的余波冲击得面目全非,唯有孙苏合站着的那一小块地方始终安然无恙,显然是得到了有意的照顾。仅仅只是余波就已经有如此威力,激斗的中心又该是多么可怕? 单凭肉眼根本跟不上也看不清,孙苏合早早便催动掌心的念草,为自己提供另一个视角。对于念草的操纵,虽然还只限于最基础的能力,但孙苏合也算颇有几分心得,熟能生巧之下,配合肉眼观察,让他勉强能够看清战况。心中种种情绪翻江倒海,孙苏合无能为力,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这场战斗。 上一回艾丽丝和花火一战的时候,孙苏合是透过艾丽丝的视角旁观战况,虽然目眩神迷但却不觉得可怕。可是这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上直接观战,孙苏合只觉得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这早已不是害怕或者恐惧这种程度的情绪了,这是人类作为生物的本能在面对绝对的力量时发出的强烈警报。 花火雷霆万钧的一剑斩在了色块之上,以念草的视角来看就好像一颗小太阳爆发了一样,漫天白光,什么也看不见了。孙苏合赶紧换成肉眼,只见不动如山的色块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一道道裂痕,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粗。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眼看防御即将被破,画先生却没有惊慌,他老神在在地看着身前的画布,运腕如飞,口中念道:“impression,soleil_levant。(印象·日出)2” 色块在斩击下苟延残喘了几秒之后终于完全破裂,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裂开的色块之后,炽烈鲜艳的红色物质如同一轮终于冲破束缚的红日,猛烈地喷涌而出,正好铺天盖地地迎面冲向了持剑前冲的花火。那红色物质泛着岩浆一样的高温,一下子将花火包住,然后红光迅速敛去,凝固成了一大块灰黑色的固体。 完了,孙苏合第一时间心底一凉,可是他脑子里随即闪过一丝灵光,艾丽丝与花火那一战的情景刹那间涌上心头。不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中招的,难道是故技重施。 孙苏合睁圆了双眼,有一瞬间,他觉得时间似乎都停止了一样,他看到画先生身后一道娇小的身影鬼魅般出现。花火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欺到了画先生背后,黑色的短发在风中潇洒地飘动,孙苏合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花火微红的脸上噙着一抹羞涩的微笑。是错觉吗?那笑容一闪即逝。她掌中的无形剑气上缠绕着形如火龙的滚滚烈焰,火焰长剑,凌空一斩,一颗头颅当空飞起。 第二百八十八章 义之所在(1) 这一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喵哈哈,原来大老爷这么看重小熊,哎呀,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真的想杀了她呢。你真是……”狸华老爷捋着胡子笑眯眯地抱怨道。 “你没有误解,那个时候我的确是想杀了小熊。”大老爷说道。 “喵,喵?” “此一时彼一时,在当时的情况下,杀死小熊是风险最低最合理的解决方法。即使再来一次我依然会做同样的决定。” “那预言呢?你不是说小熊是那个什么变革之子吗?”狸华老爷不解地问道。 “预言归预言,如果小熊死了,那就说明这个预言根本不准,还理它做什么。如果预言真的准确的话,就像现在一样,小熊会活得好好的。” 大老爷的话平淡而又残酷,他总是理智地做出最恰当的判断,然后干脆有力地执行到底,即使这个判断意味着残忍,意味着牺牲。 狸华老爷在情感上绝对无法认同大老爷的做法,但是在理智上他能理解大老爷。因为他知道大老爷身上背负着什么。他知道大老爷骨子里有潇洒浪漫的一面,可是眼前的大老爷却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极端理性的功利主义者。 为了大多数的利益,大老爷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少数,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人类独尊的夹缝之中保护住神农洞天这一片灵的乐土。 究竟是牺牲一人以拯救万人,还是每个人的性命都与万人等重,这两种想法和判断没有对错,没有高低,只关乎立场。 狸华老爷难以指责大老爷,但心里始终无法认同,他不愿再聊这个话题,于是说道:“反正小熊现在好好的,嘿,不说这个了。大老爷,那则预言的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呀?我很好奇呢。” “预言的事情,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在这之前,不要问,也不许说,明白吗?” 狸华老爷吐了吐舌头,“明白喵。” “你这肥猫。”大老爷笑着在狸华老爷额头上又弹了一下,然后严肃地问道:“你的那两个人类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两位神通广大的朋友?” 狸华老爷有些尴尬,“我,我也不晓得他们是什么人。” “狸华。”大老爷略略提高了声音。 狸华老爷不禁抖了一抖,赶紧大声喊冤:“大老爷,我可半点都没有瞒你,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他于是把自己和孙苏合相遇之后的事情仔仔细细地给大老爷说了一遍。 大老爷认真地听完,又反复诘问了其中几个细节,他沉思良久之后,忽然哈哈大笑,“我们不该低估人类的恶意,但是,也许也不该低估人类的善意。哈哈,没想到计算再多也比不上你糊里糊涂的乱来,真是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 狸华老爷得意地捋着胡须,“那当然,喵哈哈,要不是我平时老是一不小心爱出昏招,什么事情做不成呀。” “就让小熊暂时留在人类那边吧,这对她的成长会有好处。不过人类的世界对于小熊来说还是太过凶险,你去贴身保护她。还有,备足礼物,帮我向你的两位人类朋友道谢,孙苏合、艾丽丝,不错,告诉他们,我神农洞天欠他们一份大人情。” “大老爷,这礼物应该是库里出吧?” “怎么,你想出吗?拿你那点私房钱充阔我是不介意的。” “别别别,大老爷,我肯定是要备一份礼的,但是我那点钱,就怕坠了我们神农洞天的名头,还是库里出大头比较好嘛。” “滑头。”大老爷笑着提着狸华老爷晃了晃,然后郑重地说道:“不过人类毕竟是人类,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你还是要对那两个人留点心,知道吗?” “知道知道,大老爷,那我先走了。”狸华老爷说着就准备开溜,可是大老爷的爪子却揪住他的后颈一点也不松开。 狸华老爷用爪子捂住双眼,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你就饶我一次吧。” “饶你一次?你想的也太美了。你不会真以为你犯下如此大错以后还能逃脱惩罚吧?” 狸华老爷吐了吐舌头,然后神情一肃,认真地说道:“狸华愿意领罪受罚。” “这还差不多。保护小熊的同时,你要给我完成一桩任务,一年之内做不到,提头来见我。” 狸华老爷不禁缩了缩脖子,“什么任务啊?” “杀一个人。器先生,这个混账胆大包天,居然敢打小熊的主意。都欺到我神农洞天头上来了,一年之内如果不能提他的脑袋来见我,那你就提自己的脑袋过来吧。” 狸华老爷恭声应诺。他心里暗喜,大老爷还是对我好的,这个惩罚根本不算惩罚,就算大老爷不说,我也会去做。那个混帐器先生,给我等着吧。 大老爷看着眼前这只肥猫跃跃欲试的样子,叹了口气,又多提了几句,“杀人的事情可以不用着急,先把你的伤养好吧。不要大意,那个器先生本身就是一流的高手,而且他隶属的“赫斯帕里得斯”这个组织高手如云,据说还有天灾存在,你不要反而被他给收拾了。” 狸华老爷心头一暖,“大老爷,你放心,我知道其中深浅。” “好了,先给我滚去吃顿饱饭,然后就去小熊身边吧,她现在一定很想你。” “大老爷,你对我这么温柔,我还有点不习惯呢。”狸华老爷笑着说道。 “是吗?”大老爷一对凸出来的大眼睛往前一凑,对着狸华老爷上下打量着。 “大大,大老爷,我瞎说的,乱说的,随口说的,您可别在意。”狸华老爷被看得发毛,连忙结结巴巴地说道。 大老爷突然对着狸华老爷一笑,露出了雪白锃亮的牙齿,然后前爪一发力,揪住狸华老爷的后颈像炮弹一样甩了出去。 “滚吧。到她的身边去。” 与此同时,在距离神农洞天千里万里之外的一处小院子里,孙苏合刚刚送了陈建明出门。他手里拿着一张帖子陷入了沉思,二十二局果然又上门来了,态度倒是客气有礼,可是,该告诉他们多少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义之所在(2)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没想到这两位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剑拔弩张。他原本还担心自己能不能说动花火出手,心里默默想了好些措辞方法,现在看来自己这个临阵磨枪的说客纯属是庸人自扰。陆微霜那家伙,早就知道会这样吗? 实际上,以花火的眼力和智慧,只消看上几眼,已经将其间情状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她深知陆微霜的实力,与艾丽丝也有一战之缘,这两位居然同时失手,不论其间有何蹊跷,出手之人已算得上天下有数的大高手。“这样的好对手居然送上门来,阿霜还真是善解人意。”无需孙苏合赘言,花火早已战意昂扬。 “苏合,你的这位朋友,可不可以先借我一会儿?”花火揽住孙苏合的肩膀笑着问道。 这就是高手的气性涵养?即使是激斗在即也能保持这样游刃有余的心态,看不出半点火躁焦急。果然轻松一点才是最好的,看来我也得把心态放松一些。虽然心中转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一想到艾丽丝现在生死未卜,孙苏合还是轻松不起来,他勉强一笑,郑重地说道:“不用客气,我可受不了这位朋友。不过他很厉害的,请一定要小心。” “好说。” 花火将手中的折扇往孙苏合怀中一抛,折扇尚未落下,花火已经骈指成剑,身如游龙,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抢攻画先生。 画先生应对极快,他不躲不避,左手在身前一拂,一块画布凭空出现,右手飞快地在画布上一按,沉声喝道:“les_nymphéas。(睡莲)1”身体周围的空气如同池塘的水面一般泛起粼粼波光,光影流动之间,一块蓝绿色的巨大色块瞬间浮现,就好像有人擎着一支如椽巨笔在空中抹了一笔一样。 那色块就像一堵厚墙,正好挡在画先生身前。花火一指斩在色块之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对拼之中逸散的些许无形剑气如同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斩断四周的树木,割灭成片的茅草,在地面上留下既深且直的裂痕。但是正面承受无形剑气斩击的色块却纹丝不动,不是精钢,胜似精钢,生生抵住了花火摧金断玉的一击,令她难以寸进。 一击受阻,花火并不多做纠缠,她身法如电,呼吸之间连换七个方位,七道剑气几乎同时从四面八方斩向画先生。可是,剑气一旦逼近,画先生周围的空气便泛起阵阵涟漪,一块块形状各异的色块总能堪堪挡在剑气之前。任凭花火斩得空气之中火花四溅,任然无法伤到画先生分毫。 画先生好整以暇地看着花火,故意用一副臧否人物,指斥后进的傲慢口气说道:“你看得很准,知道用无形剑气来对付我。不过你这剑意不是自己修行来的吧,这种半吊子的攻击对我来说是没用的。” “是吗,那我就打破你这乌龟壳,看看是有用还是没用。” 花火抽身而退,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急掐指诀,拂柳诀、净心诀、引神诀、贞一诀……最后化作一气金刚诀,掌中的无形剑气嗡鸣阵阵,由虚化实,几乎变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剑。她挟着这股斩破一切的锋锐意念,身形一动,瞬间由退转攻,这一次不再是身法飘忽的游斗,而是直取正面的强攻。 孙苏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动,周围的地面早已被逸散的余波冲击得面目全非,唯有孙苏合站着的那一小块地方始终安然无恙,显然是得到了有意的照顾。仅仅只是余波就已经有如此威力,激斗的中心又该是多么可怕? 单凭肉眼根本跟不上也看不清,孙苏合早早便催动掌心的念草,为自己提供另一个视角。对于念草的操纵,虽然还只限于最基础的能力,但孙苏合也算颇有几分心得,熟能生巧之下,配合肉眼观察,让他勉强能够看清战况。心中种种情绪翻江倒海,孙苏合无能为力,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这场战斗。 上一回艾丽丝和花火一战的时候,孙苏合是透过艾丽丝的视角旁观战况,虽然目眩神迷但却不觉得可怕。可是这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上直接观战,孙苏合只觉得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这早已不是害怕或者恐惧这种程度的情绪了,这是人类作为生物的本能在面对绝对的力量时发出的强烈警报。 花火雷霆万钧的一剑斩在了色块之上,以念草的视角来看就好像一颗小太阳爆发了一样,漫天白光,什么也看不见了。孙苏合赶紧换成肉眼,只见不动如山的色块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一道道裂痕,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粗。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眼看防御即将被破,画先生却没有惊慌,他老神在在地看着身前的画布,运腕如飞,口中念道:“impression,soleil_levant。(印象·日出)2” 色块在斩击下苟延残喘了几秒之后终于完全破裂,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裂开的色块之后,炽烈鲜艳的红色物质如同一轮终于冲破束缚的红日,猛烈地喷涌而出,正好铺天盖地地迎面冲向了持剑前冲的花火。那红色物质泛着岩浆一样的高温,一下子将花火包住,然后红光迅速敛去,凝固成了一大块灰黑色的固体。 完了,孙苏合第一时间心底一凉,可是他脑子里随即闪过一丝灵光,艾丽丝与花火那一战的情景刹那间涌上心头。不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中招的,难道是故技重施。 孙苏合睁圆了双眼,有一瞬间,他觉得时间似乎都停止了一样,他看到画先生身后一道娇小的身影鬼魅般出现。花火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欺到了画先生背后,黑色的短发在风中潇洒地飘动,孙苏合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花火微红的脸上噙着一抹羞涩的微笑。是错觉吗?那笑容一闪即逝。她掌中的无形剑气上缠绕着形如火龙的滚滚烈焰,火焰长剑,凌空一斩,一颗头颅当空飞起。 第二百九十章 义之所在(3)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孙苏合讷讷地望着那朵青莲,每一片莲叶,每一道脉络,都翠如碧玉,飘若云霞,精致得让人不忍触碰。可偏是如此精致的事物,却又有着一股锐不可当的锋锐意念,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利刃贴身,皮肤刺痛。 但是,这股锋锐并不像一般的刀剑一样冰冷无情,杀气腾腾。它是一股慷慨当歌的豪情壮志,威严傲气,不容轻侮。孙苏合只觉得胸中一股慷慨豪气昂然而生,一身血气似乎都热了起来。 突然,一个充满重重矛盾感的声音干笑着出现。它年轻而又苍老,清晰而又模糊,似乎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边。它不紧不慢地说道:“嘿嘿,你小子狗胆真大,死也不怕吗?” “你是谁?”孙苏合问道。 “嘿嘿,你管爷爷我是谁?”那声音说着,突然笑声一敛,“哎呦,疯子来了。你小子最好别死啊。” 那声音话音未落,一片黑气缭绕的血红铺天盖地气势汹汹地袭来,瞬间占据了孙苏合的全部视野。 孙苏合心中一紧,这就是怨气本源吗?他感到自己就像怒涛汹涌的大海中的一艘小木板,狂风怒吼,浪高千尺,周围尽是疯狂、尽是怨恨、尽是破坏一切的狂潮。 而后,一切都炸开了,没有青莲,没有怨气,也没有古怪的声音,孙苏合的意识空空落落,陷入了死寂一片的黑暗之中。 在孙苏合一拳砸到茅屋上的那一刹那,艾丽丝、老爷子、蔡勋如、谭轩全都不约而同地敛气屏息。时间似乎在那一刻被压缩到了极致,每个人都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短短的瞬间,但感觉却好像无限漫长直至永恒。 静了,整个世界都静了,崩溃的遗迹、震动的地面、翻腾的湖水、还有眼前这座写意茅屋,一切似乎都定在了这个瞬间,一切都在时间的琥珀中陷入了凝滞。 然后,永恒化为刹那,茅屋毫无征兆,毫无预警,毫无间隔地突然爆炸,时间重新开始流转。强大的冲击波轰然奔涌,如同飓风一样扫向众人的身体。 同时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无形冲击直指意念,瞬间横扫当场。这股冲击似乎要把众人的意识在一瞬之间冲到了九霄之上,而后又毫无停歇地深深砸入了万丈深渊。 孙苏合和老爷子首当其冲,一下子被崩飞出去,湖里一个巨浪迎头打上,瞬间将他们吞入涛急浪险的湖中。 艾丽丝勉强定在原地,对抗身体和意识的双重冲击,一时动弹不得。 而谭轩和蔡勋如离得稍远,被高高抛起,然后落到祭坛边上,血流不止,生死不知。 在爆炸的正中心,一朵纯粹无瑕的青莲飘然现身,恍若实质的庞然剑意冲天而起,瞬间斩破遗迹,斩破地壳,斩破荒山、直斩云霄。 漫天的乌云战战兢兢地四向退散,素白的月光如诗如歌,月华似水,天地皆白。 老爷子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从湖中飞起,她一手抱着孙苏合,一手托着黑气缭绕的血莲,吃力地慢慢飞向祭坛。 艾丽丝双目通红,疯也似地抢了上去。老爷子扬手一甩,将孙苏合扔向艾丽丝。 艾丽丝挥动法杖,脚下生出海量的藤蔓,结成一张柔软而又韧性十足的大网,稳稳地接住孙苏合。 “喂,喂,喂……” 无论艾丽丝在心中如何呼喊,孙苏合都好似植物人一样毫无回应,毫无知觉。他的身体逐渐冰冷,鼻唇之间亦只剩下一缕游丝。 艾丽丝法杖急挥,一个个功用各异的魔法阵光华流转,一重叠一重地显现。她把一切能适用的治疗魔法通通不要本钱似地疯狂施展。即使自己已经头疼欲裂,鼻血长流,也一刻都不曾停止,而是不断地狂催,不断地狂催。 老爷子手托血莲,落在了谭轩身前。 轮椅被撞得散了架,谭轩滑落在祭坛边上的石栏杆下,左手呈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脸上满是鲜血,昏迷不醒。 老爷子对着他随手一指,谭轩浑身一颤,恢复了意识。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胸口一起一伏,吐出大口鲜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暂时理顺了气息。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够你延寿十年了。”老爷子说着一掐指诀,托着血莲的掌心电光狂涌,雷霆化为道道符文包裹着一滴小小的血珠,艰难地从血莲中飞出,落到了谭轩身上。 谭轩一声尖叫,随后发出酥软的喘息。他身上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痊愈,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变得淡不可见,头上长出乌黑浓密的头发,很快长可披肩,就连残废多年的双腿也枯木逢春地健壮有力起来。 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感慨道:“这本是黄金血脉的业。没想到生死的执念怨念竟生出为后人延寿的妙用。不过也只有你这黄金血脉的后裔可以得享遗福了。” 谭轩双手一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泪水横流,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似乎这是永远也看不够的美好。 突然,他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如同饿虎扑食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向老爷子手中的血莲。 “十年?不够啊!” 老爷子正在全力压制着怨气本源,将它固化为血莲的形态,以作为一件厉害的杀器使用。 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她一边进行最后的微妙调整,一边全力留心飘在空中的青莲,难以分心之下晚了一步,竟被谭轩碰到了血莲。 “糟了!”老爷子暗叫不好。 血莲在和谭轩接触的一瞬间直接不可遏制地冲入了他的体内。 一股无与伦比的精力立时灌遍全身,谭轩心中生出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精力澎湃,力量无止境地涌出,这种感觉有着超越一切的美妙,谭轩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都不过是行尸走肉,直到了这一刻才是真正的活了。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份感受,身体突然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浑身上下都在挤压撕裂,血肉模糊,强烈的疼痛让谭轩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又是恐惧又是惊愕地看向老爷子,“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九十一章 义之所在(4)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立秋刚过,虽然天气依然闷热,但是不到七点,天空已经涂上了深沉的黑色。 城西的一片民房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光。这里的居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正在家中和家人们享受着难得的温馨。 可是,他们永远也想不到,就在自家房子的地下,地下三十米深处,一座规模巨大的地下堡垒犹如一头钢铁巨兽静静地潜伏着。 堡垒之中人来人往,忙碌不休,可是却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他们都穿着制式的黑衣,袖口处绣着一片纹路精致的叶子,好像机器人一样精确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维持着整个堡垒的运作。 堡垒中心一间守卫严密的密室里,这座堡垒的主人和他手下的高层们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橡木圆桌前。 高据主位的是一位威严十足的中年人,剑眉虎目,狮口阔鼻,虽然面相粗犷,但是若有人细看便会发现此人皮肤细腻光洁,竟不比年轻人稍差,显然是养尊处优已久,只是眼角的细微皱纹和微微松弛的眼袋仍然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主人的年龄。他斜倚椅背,好整以暇地摩挲着指间一枚古拙的戒指,看似漫不经心,但是偶尔眼皮一抬,目光横扫,寒气四射,直似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在他右手边,坐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年轻美妇。她身着顶级设计师量身定做的宝蓝色连衣裙,别致优雅,身上没有太多珠宝饰品,只在胸口别了一枚设计精巧的白金镶钻玫瑰胸针,既显出主人的贵气品味,又不喧宾夺主,正是恰到好处。只是此时,她正一脸愁苦,眉眼之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战战兢兢,双手死死地抱住怀中的婴儿,好像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婴儿似乎也被母亲的情绪所感染,破天荒地没有哭闹,一双大眼睛到处乱转,小手紧紧抱着他的母亲,半点不敢松开。 除了中年人,年轻美妇和婴儿之外,围桌而坐的其他人就显得古怪了。他们之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身材魁梧的壮汉、还有稚气未脱的少年。只是无论是老人、壮汉还是少年,明明面容各不相同,但予人的感觉却好似千人一面,仿佛是同一个人一样。 偌大的密室里除了呼吸声外,没有半点声响,除了坐定主位的中年人外,其他人都想石像一样一动不动,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板结凝固。 突然,那个中年人眼皮一抬,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到时候了。” 密室内的其他人瞬间从石像似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同一个地方。 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中,中年人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放到桌上。在他的双手掌心,暗红色的光痕凭空出现,相互交错,构成了两枚缓缓旋转的古朴印章。 泰古大酒店的顶层,赵淮南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站起来揉了揉眼睛。电脑屏幕上汇集着与游英雄有关的一切信息,旁边则密密麻麻地做满了各种分析笔记。 赵淮南走到正在房间另一角对着空气挥拳不止的楼君身旁,唤了一声:“楼君。” “要开始了吗?” “嗯。” 楼君拿起一条松软的大毛巾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我马上过来。” 赵淮南点点头,又走到一直静坐冥想的陆微霜身旁,低声道:“陆大小姐,又要仰仗你了。” 陆微霜缓缓睁开眼睛,剑眉一竖,冷冷地说道:“你们该知道我参加这个逐鹿游戏是为了什么,可不是和你们一起骗神骗鬼的。你们打算这样糊弄到什么时候?” “我倒是有了些新的想法,或许能够柳暗花明,不过还是得先把眼下的事给敷衍过去才好。”赵淮南陪着笑脸说道,语气之中既有几分讨好,又有几分尴尬,更有几分无奈。 “哎。”陆微霜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和赵淮南一起,径直走到了会议桌前坐下。 这时楼君也已经过来。可是,还没等他坐下,陆微霜已经一脸嫌弃地捂着鼻子说道:“臭死了。请不要靠近我十米之内,肌肉笨蛋先生。” “啊?”楼君啐了一声,就要反唇相讥,赵淮南赶紧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下来。 “哦,开始了。”陆微霜难得地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眼睛一眯,整个人的感觉瞬间变得虚无缥缈,好似迷雾重重不在人间一般。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枚暗红色光痕构成的古朴印章在她掌心缓缓成型。 城市东南绵亘起伏的山间,一座幽静典雅的山庄隐映在繁荫浓绿之中。 以山庄为中心,一圈又一圈的暗哨交错密布,构成了没有任何死角的立体防御网。 山色朦胧,夜风微寒,山庄南面的阳台上,花火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在夜风吹拂中远眺山景。 “山抹微云,天黏衰草。秦少游以画入词,信手拈来,自然成趣,只这一个开场已叫人禁不住击节喝彩。”那女子吟了一句秦观的《满庭芳》,用手轻拍栏杆,由衷地感叹道。 夜风拂动她齐耳的短发,山色将她的侧脸染上微蓝的色调。她的容貌于女性来说未免太过刚毅,锐利的线条天生带着咄咄逼人的压迫感。但是,她那一对永远澄澈真诚的眼睛淡化了这种侵略性,使之变成了凛然的风姿。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这三句全是画境,又胜似画境,真是名家手笔,千古绝唱。”她对着山景赏玩词句,兴味浓处忍不住长叹一声:“可惜,如此名词却被人拿来开发兵器,真是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花火,你说是也不是。哎,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有感而发,不吐不快。” 花火莞尔一笑:“确实如此,何必致歉。” “哦?这么快要开始了吗?”那女子突然神色一动,伸出右手,一枚光痕交错的暗红色印章凭空出现。 “花火,你先去会议室吧。我派人去请拂弦和张叔过来。”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九十二章 交涉(1)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第三重封印一解开,掌心的不适感陡然增强,原本只是单纯地酥麻,现在已经变成疼痛,似乎有人拿着许多尖锐的银针不断地攒刺着孙苏合的掌心。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这种直接由大脑生出的幻痛比真实还真实。 孙苏合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顿时,原本呼吸的频率为之一乱,意念也微微散乱,种种杂念眼看就要侵袭而来。 正在这时,艾丽丝法杖一点,孙苏合顿时感到一种暖意包裹全身,疼痛也为止一缓。 艾丽丝柔声说道:“不要刻意,放松心神,不要抵抗疼痛,要接纳疼痛,用旁观者的态度来对待它。” 孙苏合调整呼吸,收拢意念,试着慢慢接纳这份疼痛,随着他逐渐平静下来,念草抽芽的速度也进一步变快。 艾丽丝见状,法杖一点,第四重封印,开。 念草随之一颤,然后迅速抽枝发芽,原本嫩绿的叶片也开始变成成熟的模样。 疼痛发生了质变式的增长,如果说原本是涓涓细流,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了长江大河。孙苏合受此一冲,再也难以保持心境平和,原本集中的意念瞬间涣散,他大叫一声,睁开双眼,念草随之枯萎消散,化作点点绿光消失不见了。 孙苏合看着空空的掌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尽管已经没有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但是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却取而代之。 艾丽丝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这本来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一般来说都是先经过长久的意念锤炼才能试着操纵念草的。” “再试试吧!”孙苏合心有不甘地说道。 艾丽丝叹了口气,有些自责,“我没想到排斥会这么激烈,本来循序渐进地修行的话不应该有这种痛苦的。可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心绪不宁。“ “比起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降临的死亡威胁带来的心理压力,这种有实感的疼痛我反而比较能接受。多一份力量就能多一份保障嘛。而且虽然过程不太好受,但我还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再试一次吧。”孙苏合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大腿斩钉截铁地说道。 “诶,原来你是喜欢疼痛的类型?怎么感觉有点色情。我可不是这样的哦。”艾丽丝夸张地摆着手说道。 孙苏合已经懒得回答了,对着艾丽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哈哈,刚才气氛太严肃了,缓和一下,缓和一下。”艾丽丝随手把玩着垂到胸前的发梢说道:”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对了,昨晚的时候,你是怎么在疼痛中控制住念草的?” 孙苏合想了想,说道:“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疼痛实在太剧烈了,我根本没有空去想其他东西,就拼命地盯着念草,不断重复着让它散掉的想法。然后,念草好像就真的有所反应。” 艾丽丝沉思片刻,表情严肃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用按部就班的方法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乱来的方法,我有一个拔苗助长的法子,如果成功的话,你就能初步操控念草了。不过,如果失败了,那半点好处也没有,反而是剧烈的疼痛刺激会让你的身体承受巨大的压力,说不定会像昨晚一样让你动弹不得。” “我早说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怕什么,来吧!”孙苏合毅然决然的答道。 “好,这次我会在一开始就解开全部封印,你只需要执定一个念头,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顾,如果你能坚持到念草成型,那就算初步成功了。不过,说来简单,但是这回的疼痛和之前可不是一个等级的。” “执定念头,又该怎么做呢?”孙苏合问道。 艾丽丝解释道:“这个最简单,可以是一个词,可以是一句话,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件东西。总之,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就只管不断重复想着这一件事物,其他什么都不要想。” “就这么简单?行不行啊?” “不简单哦,这可不简单。在我那边的世界,关于咒语的研究自古以来就有两大思潮。一种是唯咒论,这种理论认为咒语的文字、发音本身就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不可随意更改。而另一种理论则截然相反。这种理论被称为唯我论,它认为咒语的魔力来自于施术者,咒语只是协助施术者凝聚力量的工具,可以随着施术者的心意随便改动。当然,这两种理论现在看来都有失偏颇。但是,在长期的相互争论乃至攻讦中,依托这两种理论涌现了无数实用的修行法门。而唯我论法门的基础就是一心一念,执定念头,强化自我。待会儿我会用相应的辅助魔法帮助你,但是最主要的还是看你自己。” 孙苏合点点头,仔细想了想问道:“你一般都是定一个什么念头的?让我参考一下。我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特别合适的事物。” 艾丽丝随手从身旁的植物上摘了一片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说道:“这个嘛,我一般是想象泡茶的过程。但是这和我在那边的经历有关,是我才有的感动,未必适合你。” “感动吗?难道真要观想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孙苏合挠了挠头笑道。他也学艾丽丝的样子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 那叶子修长如柳叶,但叶柄根部微微突出两个小角,阳光之下,整片叶子泛着银光,好似一柄锋锐的宝剑。孙苏合突然心中一动。就宝剑吧,执剑闯江湖可是每个男人都梦想过的浪漫。 “就这个了。开始吧” “确定了?” “嗯,确定!” 艾丽丝法杖一点,一粒绿色光点自她身上缓缓飞出,落在了孙苏合的掌心:“开始吧!” 绿光一闪,难以言喻的暴烈疼痛如同巨浪翻滚,混杂着酸、麻、痒等种种不适,一下淹没了孙苏合的每一寸细胞。 孙苏合把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浑身上下青筋暴起,冷汗淋漓。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念头来管身体的这些反应了。 他在心中不断呐喊:”剑、剑、剑……” 一个剑字就好像一叶扁舟,载着孙苏合在狂风怒吼,巨浪滔天的苦海里苦苦支撑。 第二百九十三章 交涉(2)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秋天的傍晚,夕阳挥手带走了最后一缕霞光,世间万物染上如水的幽蓝。天空中下着迷蒙的细雨,雨丝如雾如纱,似乎能够随手拂去。对于秋天来说,这份润泽实是难得的恩赐,或许真是天有所感,所以特意降下它来温柔地抚慰着这座惊魂甫定的城市。 孙苏合手持折扇,信步行走在雨中。寿山石小印微微颤动,但孙苏合多半时间并没有注意它,有一种更加直接的默契正化作路标指引着孙苏合。 孙苏合没有打伞,雨水微微润湿了他的面庞,他的心情也像被润湿了一样,只是似乎有些润过头了,一颗心泡在了水中,兀自纠结着。他热切地期盼,但又紧张地畏缩,不想去想,可又止不住去想。 不知不觉之中,孙苏合已经踏上了灵隐山的青石山路,仙灵所隐的名山宝刹现在已经成为了游人如织的著名景区,仙气寥寥,俗气却是不少。好在此时游人不多,偶有几人擦身而过,微一点头,不着言语,倒让些许俗气化成了温暖的人间情味。 孙苏合拾级而上,还未走几步,突然心有所感,他抬眼望去,山道边上,迷蒙的细雨如轻云蔽月,一道纤细的背影俏立其中。期盼与紧张一起化作了满溢而出的微笑,孙苏合不自觉地快走几步。 “我等了五分钟了。”花火回身对着孙苏合轻声说道,语气之中似有责备又似欣喜。 “抱歉。”孙苏合心中欢喜地道歉,“你知道我会来?” “嗯,感觉。”花火缓步往山上行去,“苏合,陪我走一段好吗?” 孙苏合脱口而出:“当然好。” “一直忘了和你说了,我姓孙,全名该是孙苏合才对。” 花火脚步一停,微微回首看向孙苏合的眼睛。“我知道,你说你叫苏合,我便叫你苏合,不喜欢吗?” 两人四目相对,孙苏合迎着她澄澈的目光答道:“喜欢。” 花火双手抬起,轻轻转身,一身月白色的裙装伴着淡淡的幽香裙裾翻飞。 “好看吗?我请阿霜帮我选的。”花火微微笑道:“虽然她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被雨润湿而些微散乱的发丝,可怜可爱气韵生动的俏皮笑容,线条清晰略微显瘦的锁骨,裁剪合身素净淡雅的月白裙装……孙苏合一时看得痴了。他想起自己穿着一身日常的休闲便服,心里止不住地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与此同时,他心中后悔不迭,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注意到一向利落打扮的她今天特地穿了裙子呢? “怎么了?”花火看着讷讷不语的孙苏合问道。 孙苏合羞涩地一笑:“太可爱了,我说不出话来了。” “真的吗?我不常穿这样的衣服,会有奇怪的地方吗?” 怎么可能会有奇怪的地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真是何处不可怜。不过这样一想,孙苏合突然忆起一句乐府诗来: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她短发的样子是很可爱没错,但也好想看她长发的模样,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的美呢?孙苏合这样想着,不禁喃喃说道:“如果是长发……” 话刚出口,孙苏合立刻反应过来,赶紧住嘴不说,这番心思可不能随便宣诸于口,太唐突了,太轻浮了。 “你喜欢长发吗?”花火问道 “不,啊,刚才,刚才那一瞬间,突然觉得长发更适合你,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孙苏合支支吾吾地说道:“请不要在意。我知道的,头发也是很重要的修行手段,不能随便。” 花火好奇地问道:“诶,是这样的吗?” “是艾丽丝说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的话,只是单纯觉得短发比较方便而已。” “是这样啊。”一提到艾丽丝,孙苏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对了,我和爱丽丝其实是那种兄弟一样的关系。她就像是我的哥哥,没有别的关系。” “是吗?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花火似乎浑不在意地说道。 “我……”孙苏合差点脱口而出因为我不想你误会,因为我喜欢你啊,可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犹豫了一刹那,就这样说出来吗?合适吗?会不会太急了?不,想好了要一发直球,真真诚诚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的。 孙苏合猛地下定决心,可是那一刹那的犹豫,花火已经往前走了。孙苏合对着空气,满腔的决心又被拖入了犹豫不决的泥潭之中。 花火继续向山上走去,孙苏合并肩而行,但气氛却变得尴尬而微妙。 沉默如石,如山,沉沉地横亘在两人之间。孙苏合好生焦急,他开始不断没话找话,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尴尬也好,无聊也罢,至少不要再沉默下去了。 “苏合,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不过有时候我会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和你离得很近。”花火伸出手指,似乎在触摸前方空气。“所以,不需要特别找各种话题来照顾我,就这样一起走一段吧。” 孙苏合心里一暖,微笑着点点头。沉默因为这一句话变成了胜过千言万语的默契。 长条的青石铺就了脚下的山道,路旁的树与草演绎着枯荣的禅机,雨水拍石,更显静谧,迷蒙的细雨织成了稀疏的帘幕,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只有你,只有我,不需要多余的话语,只是这样并肩而行便是一种深邃的幸福。 孙苏合享受着这一刻的亲近,他真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让这一段路一直走下去。 山路转过一个弯道,分出岔口,一条大路直通隐于山间的名寺宝刹,一条小路则继续上山。 花火双手合十,遥遥一拜。 “你信佛吗?”孙苏合好奇地问道,他印象中的花火可不是讲慈悲戒律之辈,反而有种异常的好战欲。 “不信,不过我不讨厌这种安静古朴的氛围。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任性地选择了在这里等你。”花火对着孙苏合调皮地合手一拜,“明明是难得的约会,抱歉,迁就我一下吧。” 孙苏合如饮蜜糖,也笑着双手合十一拜:“不要抱歉,我也喜欢这种感觉。这是真心话。” “那么,可以陪我往山上再走一段吗?”花火转向上山的小路。 “嗯。” 第二百九十四章 交涉(3)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蔡勋如不动声色地瞥了游英雄一眼,突然双手一拍,“哎呀,刚才来得太匆忙,忘记调烤箱了,我的叉烧啊。” 他说着急急忙忙地往厨房跑去。 “好像是闻到点焦味啊,别把烤箱给炸了,我也去看看。”孙苏合立刻跟了上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苏合靠在厨房的操作台上,夹起一块叉烧,边吃边问。他刚才去找蔡勋如的时候叉烧就已经做好了,哪里还要调什么烤箱。所以蔡勋如一说,孙苏合立刻就知道,他是有些话不想在游英雄面前说出来。 蔡勋如笑着搓了搓手,“这件事情说起来还和老爷子有关,所以有些东西不好在那位游警官面前说。” “那方便和我说吗?”孙苏合放下手中的叉烧问道。 “只要苏合先生想听,我肯定知无不言,不过这个说起来就有点话长了。” “那便从头说起吧。” 蔡勋如微微一点头,“老爷子假扮王禹玉这件事情苏合先生已经知道了。不过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在二十二局尤其是总局的诸多高手眼皮子底下假扮王禹玉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要做到天衣无缝,至少需要满足两个必要的条件。第一个是性情样貌的完美模仿。第二个则是要掌握他招牌的诗情才气《酬曹待御过象县见寄》。” “但是这两个条件很难同时成立。要想时刻完美模仿王禹玉,我们就必须保证他活着。因为我们需要不断地从他身上榨取各种个人情报,而且目标人物的活体组织也是施法模仿身形样貌的必要素材。但是如果不杀了他的话,我们就不可能将诗情才气从他体内分离出来,就不可能掌握这份招牌式的力量。杀与不杀皆是两难。”蔡勋如说着拿起刀来将一块叉烧片成小片,夹起一小片送入口中,嚼得汁水四溢。 孙苏合沉吟道:“这两个条件虽然都是必要的,但在优先级上还是有些许差距,第一个条件是无论如何都必须满足,相较而言,第二个就没那么紧迫。所以你们的解决方法就是诗情兵器吗?” “苏合先生,你看的很准。我们屡次尝试无果之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再执着于将诗情才气从王禹玉身上分离出来。而是利用他来制造诗情兵器。虽然制造出来的诗情兵器缺点很多,制造不易,威力及不上原版,而且还是一次性的,但是在老爷子手中却足以乱真,即使是在真刀实枪的战斗中也不会露出丝毫破绽。”蔡勋如一说到老爷子简直满脸放光,比他做的叉烧还要油光发亮。 “说起来,这还是老爷子从怨气引子的研究中得到的灵感。在老爷子的主导下,我们另辟蹊径,模拟怨气引子吞噬道行的过程,先从王禹玉身上提取些许不稳定的力量进行特殊处理作为种子,然后将它放在培养基中慢慢……” 孙苏合心中不禁生出一个让他不愿细想的猜想,他打断蔡勋如的话问道:“你说的培养基不会是人吧?” “没错,准确点来说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这个年纪的人心思纯粹天然,情感又异常丰富,是最适合培育诗情才气的培养基。” 孙苏合听得不寒而栗,就连口中肥美的叉烧也变得味同嚼蜡。蔡勋如的态度轻松随意,他说到的明明是一个个人,但在他口中似乎真的就是一个个没有生命的培养基。 “是怎么个培育法?”孙苏合甚至觉得有些害怕知道答案,但他很确定,自己必须问个清楚。 “这个项目是老爷子亲自盯的,具体的事情也不是我去做,所以一些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 蔡勋如仔细想了想说道:“大致的过程应该就是:先预先选定合适的少年少女,然后把从王禹玉身上提取出来的力量进行特殊处理后变成种子,暗中植入他们体内,如果没有排异反应顺利融合的话,接下来就为他们设定舞台,逼迫他们不断战斗,直至他们体内的种子成熟。到时候再用特殊的手法收割,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件珍贵的诗情兵器了” “那些人,那些培养基最后会怎么样?” “那个当然会妥善处理。其实在收割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但是肉体的生命体征还能够维系一段时间,所以我们可以很方便地利用这一点,自杀也好,事故也好,很容易就能瞒天过海。”蔡勋如的语气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孙苏合听得背心发寒,这惨无人道的培育方法已经让他足够不适了,但最令他感到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蔡勋如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态度。 孙苏合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花火会极力强调方外的可怕,会用那么激烈的态度阻止我再涉足其中。孙苏合回想接触过的所有方外之人,越想越觉得心惊,或许方外与世俗最大的差别还不是个体力量的强弱悬殊,而是观念的根本性不同。 你甚至不能说蔡勋如的这种态度就是恶,因为善恶的评判标准根本不适用于他的语境。以他的观念来看,这是稀松平常的事,这种态度才是正常的。 孙苏合心里暗叹,我太天真了,这段日子和蔡勋如相处得颇为相得,差点忘了我们和他的关系是纯粹的利益交换,也差点忘了我们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关系有两种,一种以利合,一种以义合,如果不小心搞错的话,下场将会十分凄惨。 蔡勋如见孙苏合面色不善,心里不禁惴惴,这位苏合先生看样子明显是有意诗情兵器,这是在怪我没有早告诉他呢。也难怪,听到有这等宝物谁会不起心思。不好不好,一定要说个清楚,蔡勋如赶紧放下叉烧说道:“苏合先生,我可不是故意不说这件事,而是诗情兵器作为我们竹林商社最珍贵的珍藏之一,为了保证绝对的安全,当初制定一干规章的时候就规定,一旦进入紧急状态,除了老爷子和保管人以外,任何人都不知道它转移到了什么地方,包括我在内。我也不知道它们现在转移到哪里去了,只有等这阵风头过后,等保管人重新和我联系。”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交涉(4)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一听蔡勋如的话,就知道对方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果然观念不同,引起的想法也会截然不同。 不过孙苏合并不准备站在道德的高处指责蔡勋如或者怎么样,他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更何况他也没有立场去指责蔡勋如。 但是这件事情既然被他遇到了,那就不能不管。孙苏合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义超人,或者是什么仗义侠士,他只是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孙苏合并不准备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蔡勋如,那样只会变成鸡同鸭讲,完全无法沟通,不如就顺着蔡勋如的思路来吧。 孙苏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竹林的诗情兵器现在都由保管人转移到了某个隐秘的地方进行收藏。不过他只是保管,并不能取用吧?” 蔡勋如微微颔首,“没错,他们只是负责保管,只有老爷子和我才有权限将东西取出来。但是现在老爷子行踪不明,所以等过一段时间他必定会联系我。苏合先生如果对诗情兵器有兴趣的话,只需要稍微等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孙苏合露出一丝笑容,“我确实很有兴趣,但是这样合适吗?” 蔡勋如郑重其事地说道:“竹林的一切都是为了老爷子而存在的,如今您二位是我寻找老爷子的唯一希望,只要你们愿意,竹林的所有东西尽可由二位任意使用。不过,商社里的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老爷子不在,我的话他们不一定会听。到时候两位可能还要略施手段。我会全力配合的。” 孙苏合做出一副相当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眯起眼睛说道:“诗情兵器固然珍贵,不过更珍贵的却是这门制造技术。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老爷子的奇思妙思奇想妙想。还有一件事,王禹玉,我是说真的那个,还活着吗?原版的《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现在在哪里?还在他身上?” 这位苏合先生果然是个人精,一下子就看出了最珍贵的两个关键,蔡勋如丝毫不觉得意外,而且他也没想瞒住这件事情。 “所有的技术资料都和成品一起完整地收藏在保管人手里。王禹玉也一同收藏在那里,不过他处于一种比较特殊的状态,虽然生理意义上确实还活着,但他的意识已经崩溃错乱。现在只是单纯作为生产诗情兵器的原材料而存在。苏合先生如果有意的话,直接将他杀了就可以分离出诗情才气。但是这样一来,就不能继续再制造诗情兵器了。这门生意虽然费时费力,但赚头极大,几乎可以说是有市无价。其中取舍,还请苏合先生自己决定。” 孙苏合奇道:“这诗情兵器你们还会拿来做生意吗?不怕被人认出和王禹玉的关系?” 蔡勋如细细解释道:“老爷子做的事情,每一件都需要海量的资源支持。就以怨气引子的研究来说,不算其他各种资源,光是金钱的投入就高达数百亿。为了筹措这些资源,我们当然要做点小生意了,这也是设立这个竹林商社的初衷。诗情兵器就是我们的拳头产品,为我们换回了无数的资源。至于和王禹玉的关系的话,苏合先生不必担心,为了保护商业机密,我们出售之前都会用特殊的手法进行处理,不会叫人看出和原版的关系,也不用担心被人通过逆向工程窃取制作技术。” “原来如此。”孙苏合听着连连点头,“对了,你们竹林还有什么好东西吗?” 蔡勋如心中一动,就等你问这句话呢,他虽然早就已经打定主意,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一本正经的思考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始掰着手指洋洋洒洒地罗列了一大堆东西。 孙苏合几乎完全听不懂蔡勋如说的是什么,只能做出一副面无表情认真倾听的样子。 蔡勋如说了半天之后,顿了一顿,“这些东西虽然有些价值,但苏合先生你恐怕还不放在心上,说来惭愧,能够入您法眼的东西,除了诗情兵器以外,就只剩下两具“无垢之体”还值得一提。” 孙苏合自然不会傻傻地去问“无垢之体”是什么,只能摆着一张面瘫脸,故作深沉地点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 蔡勋如心里大喊了一声“果然如此”,他早就在等孙苏合来问竹林的珍藏,这样他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出无垢之体这个关键词以作为试探。 自从元元岛流出转生延寿以求长生不死的法门之后,无数的高手和学者争先恐后地对其进行研究改进。 其中一个最具突破性的改进就是从最初的直接转生人身,改为转生到专门培育的无垢之体上,这样可以消除转生者与被转生者的道行冲突,大大提高成功率。 当然,所谓的大大提高也只是相对而言,原本的方法几乎只有创始人元元道人一人成功,即使是经过不断改进之后的方法,成功者也是屈指可数。但即使如此,还是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投入研究,亲身试验。只因长生久视的逍遥境界实在是有着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所以,蔡勋如很肯定,只要一提到无垢之体,任何一个高手,无论他养气的功夫再深都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孙苏合偏偏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这种不同寻常的现象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刚刚转生了一次,现有的无垢之体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果然如此,我的猜想果然没错,蔡勋如心想,眼前这一位果然是深藏不露的大高手。难怪差点坏了老爷子的事,而且还能在那种情况下逃出生天。 不过他为什么老爱装作一副俗人的样子呢?难道是某种怪癖吗?还是说在躲避有心人的注意力?比如说怕仇家寻仇?很有可能,他的演技确实了得,搞得我有时候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俗人,哼哼,要不是我深知他的底细,旁人任你眼光再锐利也看不出他的破绽。不过他的恩仇,我不需要去管,他的实力越强越好,越是高手,越不能抵挡遗迹这类神秘物体的吸引力,他们绝对会去寻找遗迹的,这样一来,我找到老爷子的可能性就更高了。蔡勋如心里喜滋滋地想着,忍不住叉起一大块叉烧,嚼得满嘴是油。 第二百九十六章 尘埃暂定(1)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元元岛?花火?看来这个元元岛应该是个名头很响的组织吧。艾丽丝明白,对方这样自报家门,既是表示一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同时也存了先声夺人,用背后的势力来威慑对手的意思。 艾丽丝心想:想威慑我吗?那可真是鸡同鸭讲,什么圆圆岛,方方岛的,我一概不知道啊。不过既然你已经出招了,那我也回敬一二吧。 “能赢我再说吧。我不记手下败将的名字。”艾丽丝故作傲慢地挑衅道。 这不是逞一时意气的斗口。而是在正式交手之前,先用言语、动作、环境等等因素为自己蓄势。这既是试探,也是交锋,高手相争,往往胜负就在这一线之间。 花火轻蔑地一笑,也不逞口舌之利,直接走到路边铁制的灯柱下。她轻描淡写地一掌拍出,碗口粗的灯柱竟然难以承受这股力量,令人牙酸的巨响传来,灯柱应声折断。 花火把倒下的灯柱提在手里,又是一掌,将灯柱截头去尾,变成一根光秃秃的空心铁棍。她身材并不高大,但是此时拖着铁棍,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不紧不慢地试探着逼近,直有虎踞龙盘之势,教人望之生畏。 孙苏合被她凌厉的目光一扫,顿时感到如坠冰窖,一股寒气直透卤门,身体一时动弹不得。 “妈的!这么邪!”孙苏在心里合暗骂一声,当机立断,全心全意地催动起寄生在右手的念草。 疼痛伴随着酸麻自右手不断传来,彼时深恶痛绝的疼痛此时竟显得那么可爱。孙苏合借着这股强烈的刺激一下子摆脱了对方的气势压制,身体虽然还有几分麻木,但总算可以行动自如了。 “退后。”艾丽丝沉声道。 孙苏合心领神会,这样的对手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留在这里只能当拖后腿的累赘。 他全神警惕,慢慢退到了艾丽丝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然后全力操纵念草,借着两人之间的特殊联系将自己的感应共享给艾丽丝。 在孙苏合的眼中,自己是一个小小的乳白色光点,艾丽丝散发着温暖绵长的翠绿光芒,而正在步步逼近的花火则如同一座熔钢炼铁的烘炉一般炽烈地燃烧着。 五十步,三十步,十五步,花火步步蓄势,尽管不是直面这种压迫,但不断递增的压力仍然让孙苏合感到呼吸困难。 艾丽丝目光凝重,低声吟诵着晦涩难明的咒语,手中的法杖不断点出,以周身环境为兵器,不断排兵布阵。 终于,双方只差十步之遥,艾丽丝法杖一指,空气化成无形的刀刃,疾风暴雨一般斩向花火。金属摩擦的声音、空气爆裂的声音、碎石翻飞的声音……一时间齐齐爆发,震得孙苏合耳膜生疼。 巨大的铁棍被花火用得如臂使指,将无穷无尽的无形风刃尽数打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钢铁灼热的铁腥味。 风刃乱舞,棍影纷飞,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若只是防守,花火尤有余裕,但要想再进一步却是千难万难,短短十步的距离此时仿佛变成了难以跨越的巨壑。 穷则生变,花火指诀急掐,拂柳诀、净心诀、引神诀、贞一诀……最后化作一气金刚诀,内外交引,突然爆发,运棍的速度、力度竟陡然增加数倍,已到的,未到的风刃统统都被打爆。 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她连退几步,突然运劲,铁棍如同从天急坠的流星一般,猛地砸向地面。大地震动,整个地面土石崩裂。 艾丽丝被震得立身不稳,施法也为止一滞。但是,无数的藤蔓瞬间在艾丽丝脚下奔涌而出,将她稳稳地支撑住。 花火借着这一击之力,长棍一挑,数不清的碎石混着漫天的烟尘铺天盖地地向着艾丽丝袭来。艾丽丝法杖一横,周身的空气呼啸着将碎石通通吹散。 突然,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破风声,铁棍撞破烟尘,势不可挡地直冲艾丽丝的面门而来。 快,太快,避无可避,艾丽丝狠狠一咬牙,数不清的藤蔓疯狂涌向铁棍,撞破一重,又是一重。终于,铁棍去势已尽,被藤蔓重重包裹,堪堪停在了艾丽丝呼吸可及的距离上。 灼热的劲风吹得她银发飘飞。孙苏合看得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但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就看到花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欺到了艾丽丝身后。 孙苏合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花火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带着破空巨响,正中艾丽丝的左肋。艾丽丝毫无反抗的余地,被生生踢飞十余米,身体重重地撞在地上又被弹起,翻滚了数米才终于停下。 花火一击得逞,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这一脚,感觉不对。还没等她稳住身体,眼角的余光就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艾丽丝竟然出现在她身旁不远处。 刚才踢中的是藤蔓结成的替身!她竟然借着我制造的机会李代桃僵。花火心中一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艾丽丝手中的法杖虚化,变得若有似无,盘曲着发出莹莹绿光。她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将法杖拍向了地面。瞬间,一座由藤蔓结成的魔法阵出现在了她的脚下。与此同时,一座更大的魔法阵在花火脚下成型。绿光温润如水,看似孱弱,却硬生生让花火动弹不得。 “得手啦!”孙苏合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双手握拳,低声欢呼了一声。这短短几个回合的攻防,高招叠出,一不留神就是生死立判,由不得他不激动。 可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异变又生。 困在魔法阵中的花火微微一笑:“不错,值得一赞。” 话音未落,孙苏合明显感到花火身上似乎有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东西破碎了,一种要将敌人的血、敌人的肉、敌人的骨寸寸碾碎的可怕气势在她身上无止尽地增长。绿光明灭,魔法阵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艾丽丝闷哼一声,退到了孙苏合身旁。魔法阵被生生崩碎,化作绿色的流光漫天飞散。孙苏合暗叫不妙,这种时候只能拼死一搏了,心念一动,掌中的念草缠向艾丽丝。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艾丽丝手中的法杖默契地与念草交缠在一起。 12971 第二百九十七章 尘埃暂定(2)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南华子出手的瞬间,滔天的声势顿时一消,所有的力量收敛到了极致,不差一分不减一毫,天空之中因为方才的余波依然风起云涌,但真正的攻击早已化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巧翅膀,连一片树叶都未惊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妙虎儿的头上。这一击他动了真正的杀意,乃是全力施为,比之前对抗艾丽丝时威力更甚。 妙虎儿虽然早有提防,但是她没想到这一招强至如此,快至如此,不但几十米距离瞬息而至,而且她感到似乎整片天地都在向她倾轧而来,天地虽大竟没有一寸可以躲避之处,她来不及避也避无可避。 小巧的翅膀幽黑深沉,无数墨玉一般的细小符箓构成一根根纹路分明的羽毛。它轻轻一扇,没有任何惊人的外象,似乎只是轻松自在地随意而为,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径直拍向妙虎儿的额头。 这番动作几乎没有耗费哪怕一刹那的时间,在南华子出手的同时便已经完成。妙虎儿眼看就要殒命当场,可是千钧一发之际,她身上突然泛起道道涟漪,好像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水中的倒影。 狸华老爷眼睛一眯,毫不意外,“妙虎儿身上果然种下了“豁免”,不过要从这一招下豁免,付出的代价实在是不忍去想。” 在神农洞天的一处训练场里,数百名身穿制式黑衣的人类正在进行日常的训练。其中一名男子浑身汗水淋漓,正在不知疲倦地出拳收拳,突然,他身边的人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过来,方才还在认真练拳的男子就毫无征兆地瞬间在原地被碾成了一滩薄薄的血红色,就连一丝骨屑与肉碎都没有留下。 周围的人连惊呼的余裕都没有,这般惨剧便接二连三地不断发生。偌大的训练场瞬间染成了血红的人间炼狱。 神农洞天各处的训练场、食堂、宿舍等等地方,许多身着黑衣的人类正在训练,正在吃饭,正在休息,正在谈天……可是,死神的镰刀悄无声息地降临,在刹那之间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化作了一滩滩叫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大老爷感应到发生在神农洞天各处的惨剧,不禁轻咦一声,修长的尾巴轻轻地拍击着身旁的池塘水面,他慢条斯理地自言自语道:“一次死亡三百七十一人。是妙虎儿出事了吗?奇怪,非持续性的招式造成的伤害再强,也应该以一条性命的死亡为终点画下句号,一次“豁免”居然消耗了三百七十一条性命。应该不是狸华做的,天灾吗?难道是小熊?可是如果真是小熊出了事情,面对失去控制的天灾本质,“豁免”根本没有用处。究竟是谁出的手?” 南华子的翅膀一击过后便自然消散,妙虎儿身上的涟漪也好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噼里啪啦地化为粉末消失。 妙虎儿虽然没有在这一击之下授首,可是她的四肢颤抖不止,差点要趴倒在地,身上更是如同被水淋过一样尽是冷汗。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南华子又惊又怒,他原本心中暗暗思量:银发女子实力超群又早有提防,肥猫不知是敌是友但绝对不是善茬,这两者都不是杀人立威的好选择。只有这只老虎正好在我的攻击范围之内,又不晓得我的厉害,乃是十拿九稳的选择。他出手之后甚至都不准备去看,心里想着必杀无疑,可是没想到十拿九稳还是失手了。 刚才强行出手的反噬已经开始发作,南华子硬顶着身体状况的恶化,突然一个加速冲向妙虎儿,方才那招虽未一举建功,但也并非全无作用,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先把妙虎儿拿下再说,现在已经计较不了那么多了,能先杀一个总是好的。 艾丽丝和狸华老爷同时向对方打了个眼色,英雄所见略同,两人都知道等待已久的时机就在此刻。 南华子呼吸之间跨越数十米的距离,悄然逼近妙虎儿身后,直接催动逍遥不系之舟,要在虚与实的世界里先将妙虎儿收拾。 妙虎儿仍然被方才的一击之威所震慑,心胆俱颤,浑身酸软,她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立刻拉开距离,可是理智虽然清晰,情绪和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想动也动不了。 南华子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催动了自己的拿手绝招,可是这份笑意很快凝固了。就在妙虎儿即将中招的瞬间,没有任何反抗余力的妙虎儿居然莫名地从原地消失。 南华子脚踏逍遥不系之舟漂荡在浑浑沌沌的世界之中,他面沉如水地看着手中几根粗大的白色狗毛。又来一个,哪里来的这么多高手?他暗叹一声,又自我安慰地念了一句“无魔不成道”,然后心念一动重新返回现实的世界,可是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忽然动弹不得。 虚与实的世界里并不存在时间,也就不存在两个世界之间的时间差,所以南华子并没有因为穿梭两个世界而露出破绽。可是他毕竟承受着身体的反噬,刚才又一招打空,难以避免地露出了那么一瞬的可乘之机。 “臭狗总算有用了一回。”狸华老爷心里大喜,他瞅准机会,当机立断,趁着南华子攻击落空的绝佳机会全力催动念力,成功地限制住了对方。 艾丽丝几乎同时法杖一挥,对准白色巨蛋念动咒语。一道魔法阵瞬间在她身旁显现,三条柔韧的藤蔓自魔法阵中弹射而出,灵活地卷向南华子身边的巨蛋。 可是在即将接触到巨蛋表面的地方,明明藤蔓离巨蛋不过毫厘之差,但实际上却似乎相隔着一整个世界,无论藤蔓如何伸长都无法触及到巨蛋。 “怎么回事?我支持不了多久了。”狸华老爷焦急地说道。他双目赤红,浑身颤抖,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艾丽丝一时之间也看不出门道来,她正想着要不先冒险暂缓夺蛋,调转思路先来对付南华子,就在这时,艾丽丝心中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快躲开!”孙苏合的声音清晰地大声喊道。12971 第二百九十八章 尘埃暂定(3)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盘山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群山掩映之间。公路蜿蜒曲折,但是车子却如履平地,行得极稳。 车内,伍超和董陶坐在正副驾驶的位置上,而孙苏合、艾丽丝、陆微霜三人作为客人坐在后座。 孙苏合看着车窗外飞掠的风景,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惴惴不安。达摩克利斯之剑就在头顶悬着,容不得他不心中烦闷。好在艾丽丝一直老神在在,看起来胸有成竹,总算让孙苏合有了几分底气。 陆微霜倒是神态自若,她一边把玩着扇子一边说道:“对了,艾丽丝想弄个新的方外网账号,你们搞什么鬼,现在怎么又要认证又要什么的,搞得那么麻烦。” 副驾驶座上的董陶立刻答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待会儿问一下管这块的同事,您放心,一句话的事情,今天肯定帮您办好。” “那还差不多。”陆微霜随口闲话:“对了,逐鹿游戏的其他几家呢?” “一叶先生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陆微霜不屑地一笑:“呵,巴结。” “赵淮南阁下和楼君阁下说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花首席……”董陶话刚出口,心里已经后悔不迭,他虽然知道得不甚详细,但也隐约听说首席一事是陆微霜的一大心结。这么一想,嘴上不禁顿了一顿,这一下更加尴尬起来。 “怎么了?”陆微霜眉毛一挑,笑容温柔。 “呃,花……她……”董陶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强行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面带笑容地说道:“她闭关备战,婉拒了邀请。至于颜欢……” “颜欢就不用说了,他是地煞级的通缉要犯,肯定不会请他啦。” 孙苏合大吃一惊:“诶?那个颜欢是通缉犯啊?那他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 “您说得没错,这人实在胆大包天,不过一旦逐鹿游戏结束,他如果还有命在,我们肯定会将他拘捕。除了逐鹿游戏有关的诸位客人之外,听说今天还会有总局的同事参加,其他客人的话还有……” 陆微霜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算了算了,其他人我没什么兴趣,不用一个一个和我说了。” “请问,这部雅集的主人钱五爷是位怎样的人物?似乎威望颇高?”孙苏合好奇地接过话茬问道。 诶?这位仁兄明明欣然赴邀,可是居然不知道钱五爷?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啊。这可真是……该说是名士风流吗?董陶不禁愣了一愣,不过他工作中见过的怪人怪癖实在太多了,念头一转也就见怪不怪。 “钱五爷……” 陆微霜插口道:“钱五爷是我们元元岛的客座教授哦,不过这只是他的其中一个身份。真要说起来他的头衔可太多了,说到明天也未必说得完。” “不错,钱五爷见识广博,学问精深,在很多领域都堪称大方之家。而且他为人潇洒风流,交游极广,有“虽魏晋风流犹有不及”的赞誉。不过他自己最为自得的身份却只有一样,那就是美食家。” 陆微霜笑道:“别人叫他美食家,他自己管自己叫痴老饕,嘿,你们见了就知道了,是个很有趣的老头儿。” 原来如此,孙苏合开始有些明白这部霜天峥嵘雅集是怎么回事了。那个颜欢身为通缉要犯居然能大摇大摆地参加逐鹿游戏,而且二十二局作为官方机构在逐鹿游戏结束之前都不会动手拘捕他。光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了。 按照陆微霜的说法,这个逐鹿游戏的彩头涉及到诗情才气的线索,如果这诗情才气真如她所说的那么珍贵的话,那么很显然,这个逐鹿游戏的举办应该是诸多势力博弈的结果,以这种方式来决定《辋川图》的归属。与之相比,谭家的诸子争产这个逐鹿游戏举办的由头反而变得无足轻重了。而这二十二局虽然是逐鹿游戏的主办方,但是更多的可能只是作为监督和见证,不能直接干涉逐鹿游戏的进行。 所以,他们选择借钱五爷这位既有威望又交游广阔的人物来行这一部霜天峥嵘的雅集。对于我和艾丽丝这样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闯入者,这样既能探探我们的来历和目的,又能看情况释放善意,委婉地告诫我们不要继续干扰逐鹿游戏的进行。而且,除了我们两个以外,受邀的人还有不少,估计都是明里暗里代表各方势力插手这逐鹿游戏的人。大概只有我和艾丽丝是纯粹意外卷入的。 说到底,这也是因为艾丽丝之前露了一手,展现了足够的实力,否则就凭我一个普通人,那还不是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要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哪里还需要这种委婉的手段。对了,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的话,没有艾丽丝的出现,我这会儿应该是因为怨气的缘故被杜拂弦抓了起来。虽然他们看起来不坏,但是阶下之囚肯定没有任何自由可言,最后更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怨气、连环凶案、我的生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虽然看起来和逐鹿游戏毫无瓜葛,但总觉得背后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孙苏合正想得入神,突然,艾丽丝的声音出现在了脑海里。“喂,你脑子转得蛮快的嘛。分析得不错,我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 孙苏合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艾丽丝的大腿,在脑子里郁闷地喊道:“哇,你怎么又知道了。太奸诈了吧,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你想什么我就不知道。” “谁叫你自己在脑子里自言自语得那么大声。你自己区别不了在脑子里“想”和在脑子里“说”,哪能怪我哦。” “我不管,太不公平了。” “干嘛,大丈夫何事不可对人言?我是很坦荡的。再说了,你想些什么东西,我就算不知道,猜也猜出来了。哦,我明白了,嘿嘿嘿,你不会是在想什么羞羞的事怕被我知道吧,哎呀,好害羞哦。”7146 第二百九十九章 尘埃暂定(4) 这章请先别看,尽快改好 “老蔡,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那个小姑娘不是培养基?”孙苏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因为如果她是培养基的话,那她绝对不可能使得出诗情才气。虽然我不是这个项目的具体负责人,但是我知道这个项目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在诗情兵器的培育过程中,必须保证绝对不会被不相关的方外势力发现。所以负责这个项目的保管人针对所有可能的情况都做了完备的预案。” 孙苏合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问道:“哦,那比如说像现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会是个什么预案?” 蔡勋如仔细回忆了一下,“具体的手法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在目前这种紧急情况下,项目会直接冻结,保管人带着物资转移隐藏。至于那些还未收割的培养基,有的会因为失去保管人的药物供应而直接自动销毁,还有一些保管人特别看重的,长势特别好的,他们会设计各种特殊情景,在刺激生长的同时,明的暗的流出一些休眠性药物。一旦出现紧急情况,那些培养基就会主动服下休眠性药物,然后失去记忆暂时蛰伏。这样等待风头过后,保管人就可以再来收割了。但是不管是哪种情况,在这期间都不可能再使用诗情才气。” “你们竹林除了《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以外,还收藏有别的诗情才气吗?”孙苏合笑呵呵地问道。 蔡勋如郑重地说道:“苏合先生,确实没有别的了,诗情才气何等稀少珍贵,我们也是机缘巧合,因为王禹玉才收藏了这么一件。” “这倒也是,哈哈,我也是随口一问。你再和我说说培养基的事情,你们这个培育过程,很有几分趣味呢。” “嘿嘿,小孩子好骗嘛。不过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也不是我负责的,所以知道的都不太详细。”蔡勋如有些为难地说道。 “没事,说来听听嘛,随便说说。”孙苏合夹起一片叉烧塞进嘴里,“没点故事相佐,干吃叉烧未免有些腻。” “说的也是。”蔡勋如也夹起一块叉烧,边吃边说:“我记得最早的时候是直接吓唬那些培养基,强迫他们战斗,后来发现给他们编个故事,弄点愿景,让他们有使命感,有主观能动性,这样成功率能提高不少。我想想,比较早的时候是那个黑球1的套路……” 两人边吃边说,很快将一盘叉烧吃了个干净。 孙苏合强压着心中的不忿,但还是忍不住含嘲带讽地说道:“你们考虑得还真是周到啊。无论怎么努力都在你们的计算之中,希望、绝望都是肥料。” 蔡勋如还以为孙苏合在说些恭维的客套话,他嘿嘿一笑,谦虚道:“这些都是小把戏,俗人嘛。老爷子开发的技术那才是真正高明,元元岛那么多人搞了那么多年,弄出来的诗情兵器还不是半桶水,跟老爷子比差远了。” 孙苏合将筷子一放,“我去看看那小姑娘醒了没有。老蔡,我感觉叉烧酱是不是还可以再甜一点?”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再甜一点。”蔡勋如兴致高涨地搓了搓手,“我试试再做一炉。” 孙苏合在楼梯上正好碰到出来的游英雄。 “苏合,那小姑娘刚刚醒了。”游英雄说道。 “是吗?太好了。游警官,你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吧,有叉烧呢。” “不了,我工作上还有一点事情,你也知道的,最近越来越忙了。嘿,本来还说请你吃饭的,结果饭也没吃成,我明天来接你吧,明天一定请你。”游英雄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孙苏合不要忘记明天去看方记德。 “行,那我明天电话告诉你时间。” 孙苏合推门进了房间,程子瞳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和艾丽丝说话。孙苏合一进门,程子瞳明显身子一缩,往艾丽丝那边靠了靠,抓着被子的手也忍不住握紧了一点,她对孙苏合很有些害怕。 孙苏合自然看得出来程子瞳的反应,他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只能用力做出一副自以为最最和善的笑容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好点了吗?” 艾丽丝毫不客气地吐槽道:“你在笑什么啊?笑得跟个鬼一样,都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她挥手一招,“快给我滚过来。” “哈?你说滚就滚啊?我就不过来。”如果只是两个人,那滚就滚了,可是这里还有个小姑娘,孙苏合觉得说滚就滚未免太没有面子了。 “好好好,请您过来好不好?”艾丽丝眯着眼睛笑道。 孙苏合眉头微皱,走到床边,“我怎么感觉你有什么阴谋呢。” 艾丽丝坐在床边,拍拍孙苏合的胳膊说道:“你蹲下来一点。” “到底干嘛?”孙苏合一边问一边还是蹲了下来。 艾丽丝抓住程子瞳的手,一巴掌往孙苏合脸上糊去。孙苏合反应得快,连忙伸手护住自己的脸,可手背还是被拍了一下,整个人也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你白痴吧,到底干嘛啊?” “小橙子,你看,他很弱的,不用怕他,怕什么?”艾丽丝握着程子瞳的手笑着说道。 程子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的紧张和恐惧缓解了不少,整个人都多多少少放松了下来。 “你真是白痴啊。”孙苏合站了起来,摸了摸手背,“你们怎么那么快变成一伙的了?” “因为我长得好看啊。而且你都把人家小姑娘打晕了,还不许人家揍你一巴掌。” “拜托,我是救她好不好。我看她脑袋都要疼得爆炸了,所以才出手的,而且力道也掌握得很好。” “哦,是吗?” 孙苏合看着艾丽丝笑得一脸欠揍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不理你这个白痴了。” 他对程子瞳微一点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孙苏合。” 程子瞳也微微颔首,“你好,我叫程子瞳” “该从哪里说起呢?让我想想,你遇到的是哪种套路的?黑球,神树,魔法少女,天选者……” 程子瞳一开始还听得一头雾水,但她很快大吃一惊,“等一下,你怎么知道天选者?” “果然没错。”孙苏合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多亏他们的预案里并不包括两种诗情才气相遇的情况。46 第三百章 再起微澜(1)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又惊又喜,没想到在这几近绝望的境地里居然莫名其妙地突现一线生机,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就连孙苏合自己也搞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身体已经恢复了自由,敌人不知为何也没有立刻动手,更重要的是,之前敌人的反应毫无疑问地证实了自己的攻击确实有可能对他的陷阱造成威胁,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孙苏合更无半点迟疑,转身对着空中怒 预料之中的水汽爆炸并没有发生。孙苏合一阵眩晕,好像浑身的精力都被抽走了一样。胸前的魔法书晃晃悠悠地落向地面,孙苏合身体一软,一脚踏空,整个人差点直接摔向地面,好不容易踉跄几步稳住了身体,嘴唇上又传来温热的感觉,伸手摸去,手上满是红得刺眼的鼻血。 是那个混蛋干了什么?不,这种感觉,是我的身体难以负荷魔法的施展了吗?啧,难道是因为刚才脱困的那一下? “你根本就不懂嘛。”画先生的假身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不过你做得不错,看来我也要认真一点了。” 他五指拂过身前的画布,沉声道:“de_nachtwacht(夜巡)1。” 空气之中,两团墨块凭空显现,它们激烈翻滚着,然后突然膨胀起来,一下子变化成了两个两米多高,通体漆黑,身躯魁梧的傀儡士兵。 这两个士兵身形庞大,压迫感十足,但是速度却没有因此而变得缓慢,反而快如鬼魅,刚一成型便瞬间电射到孙苏合身旁。孙苏合心里长叹一声,他自忖就算自己身体无恙估计也没办法躲得过去,眼下浑身发软,更是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了,真是呜呼哀哉。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直接扣住孙苏合的四肢关节,眨眼之间就把他制得彻底动弹不得。 “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反抗呢?我是为了你好啊。”画先生的假身收起画布,慢慢踱到孙苏合身前,张开双手如同牧师布道一般诚挚恳切地说道:“好好想想吧,你的生命有什么价值呢?无非是毫无意义的吃喝玩乐,然后履行遗传因子的本能繁殖后代。可是一百年之后,两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你?还有什么意义?而现在,我会赐予你一个机会,让你的名字有机会笼罩在艺术那神圣的光环之下。” 画先生的假身嘴角勾起,露出沉醉的笑容:“想想吧,百年千年万年之后,人们仍然会说:啊,感谢孙苏合的大力帮助,使得这份珍贵的人类文化遗产能够留存下来为全人类所欣赏。这才是真正的无上光荣,这才是你生命的价值所在啊。” “狗屁!”孙苏合怒目而视:“我的人生有没有价值轮不到你来做主。” 画先生的假身不以为忤,笑容温和地问道:“嘿嘿,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呢?就是那句夏天的虫子,呃,不可以和它说冬天的冰块?” “你问我?” “是啊,你知道吗?” “呵。”孙苏合冷哼一声。 “你也不知道吗?那就算了吧。”画先生的假身摇了摇头,然后拍拍孙苏合的脑袋,语气坚定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你这只夏天的虫子享受荣光的。” 这番话绝非故意嘲讽,相反的,言语之间甚至充满了情真意切的味道。孙苏合心里不禁苦笑一声,这个人完全是个疯子!我居然是在生一个疯子的气,这可真是……说起来,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一下子怒火冲天到了几乎失去理智的程度?而且之后冲破束缚的那个感觉,会是陆微霜所说的“剑胆”吗?那个时候看到的尸山血海的幻觉又是怎么回事?孙苏合苦苦回忆之前的种种情状,他相信那不是可一不可再的奇迹,而是某种可以掌握的力量,或许这就是自己唯一可能脱身的希望了。 “这是魔法道具吗?”画先生的假身打了个响指,在他身旁又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士兵傀儡。那傀儡士兵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魔法书,双手捧在胸前。画先生的假身颇有兴趣地一边观察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个纹饰,没见过的……” 他话未说完,傀儡士兵手中的魔法书突然绿光一闪,无数枝条疯狂生长,如同潮水一般从魔法书中蜂拥而出。 那傀儡士兵瞬间被枝条团团裹住。画先生的假身不屑地笑了一声,而后镇定自若地抬起手来,正要有所动作,就在这时,孙苏合看到前方的空中,空间如同破碎的玻璃一样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团稀薄的绿色光粒从中冲了出来,飞舞着在裂缝前勉勉强强地形成了一个残缺的魔法阵。 “糟了!是引子!”画先生的假身双目圆瞪,看着魔法书惊吼一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魔法阵绿光流转,两道藤蔓如同两条恶龙一般一下子弹射而出,瞬间将他缠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进了裂缝之中。 魔法阵耗尽了力量,哀鸣一声崩散消失。空中的裂缝也迅速弥合。在那裂缝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一团绿光包裹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从那道裂缝中激射而出,然后稳稳地停在了孙苏合面前。 这番变化几乎是在瞬间发生,孙苏合怔怔地看着裂缝消失在空中,山风拂过,一切如常,只是画先生的假身已经随着裂缝一起消失了。孙苏合立刻反应过来,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他马上一咬牙,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 画先生的假身被强行拉进裂缝之后,那三个黑色傀儡士兵也失去了力量来源。孙苏合原本被扣住四肢关节,提在空中,此时他疯也似地一阵拉扯扭动,很快挣脱了傀儡士兵的钳制,整个人四肢着地,狼狈地摔到了地面上。 身体上的疼痛几乎已经麻木了,孙苏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一口血水带着满腔的烦闷狠狠地吐了出来,整个人立刻舒服了不少。呼吸虽然还有些不畅,但是鼻血已经止住了,他吸了口气,略一用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三百零一章 再起微澜(2)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没想到这两位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剑拔弩张。他原本还担心自己能不能说动花火出手,心里默默想了好些措辞方法,现在看来自己这个临阵磨枪的说客纯属是庸人自扰。陆微霜那家伙,早就知道会这样吗? 实际上,以花火的眼力和智慧,只消看上几眼,已经将其间情状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她深知陆微霜的实力,与艾丽丝也有一战之缘,这两位居然同时失手,不论其间有何蹊跷,出手之人已算得上天下有数的大高手。“这样的好对手居然送上门来,阿霜还真是善解人意。”无需孙苏合赘言,花火早已战意昂扬。 “苏合,你的这位朋友,可不可以先借我一会儿?”花火揽住孙苏合的肩膀笑着问道。 这就是高手的气性涵养?即使是激斗在即也能保持这样游刃有余的心态,看不出半点火躁焦急。果然轻松一点才是最好的,看来我也得把心态放松一些。虽然心中转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一想到艾丽丝现在生死未卜,孙苏合还是轻松不起来,他勉强一笑,郑重地说道:“不用客气,我可受不了这位朋友。不过他很厉害的,请一定要小心。” “好说。” 花火将手中的折扇往孙苏合怀中一抛,折扇尚未落下,花火已经骈指成剑,身如游龙,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抢攻画先生。 画先生应对极快,他不躲不避,左手在身前一拂,一块画布凭空出现,右手飞快地在画布上一按,沉声喝道:“les_nymphéas。(睡莲)1”身体周围的空气如同池塘的水面一般泛起粼粼波光,光影流动之间,一块蓝绿色的巨大色块瞬间浮现,就好像有人擎着一支如椽巨笔在空中抹了一笔一样。 那色块就像一堵厚墙,正好挡在画先生身前。花火一指斩在色块之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对拼之中逸散的些许无形剑气如同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斩断四周的树木,割灭成片的茅草,在地面上留下既深且直的裂痕。但是正面承受无形剑气斩击的色块却纹丝不动,不是精钢,胜似精钢,生生抵住了花火摧金断玉的一击,令她难以寸进。 一击受阻,花火并不多做纠缠,她身法如电,呼吸之间连换七个方位,七道剑气几乎同时从四面八方斩向画先生。可是,剑气一旦逼近,画先生周围的空气便泛起阵阵涟漪,一块块形状各异的色块总能堪堪挡在剑气之前。任凭花火斩得空气之中火花四溅,任然无法伤到画先生分毫。 画先生好整以暇地看着花火,故意用一副臧否人物,指斥后进的傲慢口气说道:“你看得很准,知道用无形剑气来对付我。不过你这剑意不是自己修行来的吧,这种半吊子的攻击对我来说是没用的。” “是吗,那我就打破你这乌龟壳,看看是有用还是没用。” 花火抽身而退,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急掐指诀,拂柳诀、净心诀、引神诀、贞一诀……最后化作一气金刚诀,掌中的无形剑气嗡鸣阵阵,由虚化实,几乎变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剑。她挟着这股斩破一切的锋锐意念,身形一动,瞬间由退转攻,这一次不再是身法飘忽的游斗,而是直取正面的强攻。 孙苏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动,周围的地面早已被逸散的余波冲击得面目全非,唯有孙苏合站着的那一小块地方始终安然无恙,显然是得到了有意的照顾。仅仅只是余波就已经有如此威力,激斗的中心又该是多么可怕? 单凭肉眼根本跟不上也看不清,孙苏合早早便催动掌心的念草,为自己提供另一个视角。对于念草的操纵,虽然还只限于最基础的能力,但孙苏合也算颇有几分心得,熟能生巧之下,配合肉眼观察,让他勉强能够看清战况。心中种种情绪翻江倒海,孙苏合无能为力,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这场战斗。 上一回艾丽丝和花火一战的时候,孙苏合是透过艾丽丝的视角旁观战况,虽然目眩神迷但却不觉得可怕。可是这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上直接观战,孙苏合只觉得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这早已不是害怕或者恐惧这种程度的情绪了,这是人类作为生物的本能在面对绝对的力量时发出的强烈警报。 花火雷霆万钧的一剑斩在了色块之上,以念草的视角来看就好像一颗小太阳爆发了一样,漫天白光,什么也看不见了。孙苏合赶紧换成肉眼,只见不动如山的色块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一道道裂痕,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粗。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眼看防御即将被破,画先生却没有惊慌,他老神在在地看着身前的画布,运腕如飞,口中念道:“impression,soleil_levant。(印象·日出)2” 色块在斩击下苟延残喘了几秒之后终于完全破裂,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裂开的色块之后,炽烈鲜艳的红色物质如同一轮终于冲破束缚的红日,猛烈地喷涌而出,正好铺天盖地地迎面冲向了持剑前冲的花火。那红色物质泛着岩浆一样的高温,一下子将花火包住,然后红光迅速敛去,凝固成了一大块灰黑色的固体。 完了,孙苏合第一时间心底一凉,可是他脑子里随即闪过一丝灵光,艾丽丝与花火那一战的情景刹那间涌上心头。不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中招的,难道是故技重施。 孙苏合睁圆了双眼,有一瞬间,他觉得时间似乎都停止了一样,他看到画先生身后一道娇小的身影鬼魅般出现。花火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欺到了画先生背后,黑色的短发在风中潇洒地飘动,孙苏合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花火微红的脸上噙着一抹羞涩的微笑。是错觉吗?那笑容一闪即逝。她掌中的无形剑气上缠绕着形如火龙的滚滚烈焰,火焰长剑,凌空一斩,一颗头颅当空飞起。 第三百零二章 再起微澜(3) 这一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喵哈哈,原来大老爷这么看重小熊,哎呀,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真的想杀了她呢。你真是……”狸华老爷捋着胡子笑眯眯地抱怨道。 “你没有误解,那个时候我的确是想杀了小熊。”大老爷说道。 “喵,喵?” “此一时彼一时,在当时的情况下,杀死小熊是风险最低最合理的解决方法。即使再来一次我依然会做同样的决定。” “那预言呢?你不是说小熊是那个什么变革之子吗?”狸华老爷不解地问道。 “预言归预言,如果小熊死了,那就说明这个预言根本不准,还理它做什么。如果预言真的准确的话,就像现在一样,小熊会活得好好的。” 大老爷的话平淡而又残酷,他总是理智地做出最恰当的判断,然后干脆有力地执行到底,即使这个判断意味着残忍,意味着牺牲。 狸华老爷在情感上绝对无法认同大老爷的做法,但是在理智上他能理解大老爷。因为他知道大老爷身上背负着什么。他知道大老爷骨子里有潇洒浪漫的一面,可是眼前的大老爷却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极端理性的功利主义者。 为了大多数的利益,大老爷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少数,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人类独尊的夹缝之中保护住神农洞天这一片灵的乐土。 究竟是牺牲一人以拯救万人,还是每个人的性命都与万人等重,这两种想法和判断没有对错,没有高低,只关乎立场。 狸华老爷难以指责大老爷,但心里始终无法认同,他不愿再聊这个话题,于是说道:“反正小熊现在好好的,嘿,不说这个了。大老爷,那则预言的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呀?我很好奇呢。” “预言的事情,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在这之前,不要问,也不许说,明白吗?” 狸华老爷吐了吐舌头,“明白喵。” “你这肥猫。”大老爷笑着在狸华老爷额头上又弹了一下,然后严肃地问道:“你的那两个人类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两位神通广大的朋友?” 狸华老爷有些尴尬,“我,我也不晓得他们是什么人。” “狸华。”大老爷略略提高了声音。 狸华老爷不禁抖了一抖,赶紧大声喊冤:“大老爷,我可半点都没有瞒你,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他于是把自己和孙苏合相遇之后的事情仔仔细细地给大老爷说了一遍。 大老爷认真地听完,又反复诘问了其中几个细节,他沉思良久之后,忽然哈哈大笑,“我们不该低估人类的恶意,但是,也许也不该低估人类的善意。哈哈,没想到计算再多也比不上你糊里糊涂的乱来,真是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 狸华老爷得意地捋着胡须,“那当然,喵哈哈,要不是我平时老是一不小心爱出昏招,什么事情做不成呀。” “就让小熊暂时留在人类那边吧,这对她的成长会有好处。不过人类的世界对于小熊来说还是太过凶险,你去贴身保护她。还有,备足礼物,帮我向你的两位人类朋友道谢,孙苏合、艾丽丝,不错,告诉他们,我神农洞天欠他们一份大人情。” “大老爷,这礼物应该是库里出吧?” “怎么,你想出吗?拿你那点私房钱充阔我是不介意的。” “别别别,大老爷,我肯定是要备一份礼的,但是我那点钱,就怕坠了我们神农洞天的名头,还是库里出大头比较好嘛。” “滑头。”大老爷笑着提着狸华老爷晃了晃,然后郑重地说道:“不过人类毕竟是人类,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你还是要对那两个人留点心,知道吗?” “知道知道,大老爷,那我先走了。”狸华老爷说着就准备开溜,可是大老爷的爪子却揪住他的后颈一点也不松开。 狸华老爷用爪子捂住双眼,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你就饶我一次吧。” “饶你一次?你想的也太美了。你不会真以为你犯下如此大错以后还能逃脱惩罚吧?” 狸华老爷吐了吐舌头,然后神情一肃,认真地说道:“狸华愿意领罪受罚。” “这还差不多。保护小熊的同时,你要给我完成一桩任务,一年之内做不到,提头来见我。” 狸华老爷不禁缩了缩脖子,“什么任务啊?” “杀一个人。器先生,这个混账胆大包天,居然敢打小熊的主意。都欺到我神农洞天头上来了,一年之内如果不能提他的脑袋来见我,那你就提自己的脑袋过来吧。” 狸华老爷恭声应诺。他心里暗喜,大老爷还是对我好的,这个惩罚根本不算惩罚,就算大老爷不说,我也会去做。那个混帐器先生,给我等着吧。 大老爷看着眼前这只肥猫跃跃欲试的样子,叹了口气,又多提了几句,“杀人的事情可以不用着急,先把你的伤养好吧。不要大意,那个器先生本身就是一流的高手,而且他隶属的“赫斯帕里得斯”这个组织高手如云,据说还有天灾存在,你不要反而被他给收拾了。” 狸华老爷心头一暖,“大老爷,你放心,我知道其中深浅。” “好了,先给我滚去吃顿饱饭,然后就去小熊身边吧,她现在一定很想你。” “大老爷,你对我这么温柔,我还有点不习惯呢。”狸华老爷笑着说道。 “是吗?”大老爷一对凸出来的大眼睛往前一凑,对着狸华老爷上下打量着。 “大大,大老爷,我瞎说的,乱说的,随口说的,您可别在意。”狸华老爷被看得发毛,连忙结结巴巴地说道。 大老爷突然对着狸华老爷一笑,露出了雪白锃亮的牙齿,然后前爪一发力,揪住狸华老爷的后颈像炮弹一样甩了出去。 “滚吧。到她的身边去。” 与此同时,在距离神农洞天千里万里之外的一处小院子里,孙苏合刚刚送了陈建明出门。他手里拿着一张帖子陷入了沉思,二十二局果然又上门来了,态度倒是客气有礼,可是,该告诉他们多少呢? 第三百零三章 再起微澜(4)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孙苏合一惊之下,手上一松,春风与墨墙瞬间同时烟消云散,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幻觉。 方才在大街上,孙苏合和程子瞳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位《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所化的茅哥突然在孙苏合心里轻咦一声。 茅哥自从上次之后便一直呼呼大睡,对于孙苏合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这次他突然发声,孙苏合当然不能不在意。 当时,孙苏合立刻分出心神进入心象空间。经过一个月的刻苦锤炼,他对于进入心象空间已经是轻车熟路。而且他也意识到,在心象空间里发生的事情其实都是自己的念头变化,只要不在里面呆得太久,相对于外界来说,都只是一个瞬间而已。 在心象空间的小院里,孙苏合果然见到了久违的茅哥,但是孙苏合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茅哥只是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似乎他也搞不清楚。 孙苏合试着换了几种角度询问,茅哥嗯嗯啊啊,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孙苏合结合自己的分析勉强听出来,似乎是和诗情才气有关。这不禁让他想起了花火的警告,心中警钟大响。 但是当孙苏合想再问得详细一点的时候,茅哥似乎觉得有些不耐烦了,对着孙苏合做了个鬼脸,直接原地消失,继续去睡他的春秋大觉。 孙苏合没想到两人的身体接触会引发那么大的动静,但是在这种电光火石的关头,他也不可能分心再去问茅哥发生了什么事。 孙苏合打定主意,先把握主动再说。他猛地往后一撤步,一手闪电般地抽出魔法书,同时心中暗念咒语,另一手对准程子瞳的脑袋,随时准备一记“花开”轰出。 孙苏合现在用得最趁手的还是“枝繁·叶茂·花开”这一套三式。而且在艾丽丝的指导下,经过这一个月的修行,孙苏合施展起来已经可以轻松自在,挥洒自如。实战的效果大大提升,再也不是以前那种小孩舞大刀的勉强姿态。 游英雄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敢轻举妄动,他觉得这已经超越了他所能干涉的领域,只能静待孙苏合施展手段。 预料中的反抗和逃跑都没有发生,程子瞳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目放空,她似乎是茫然不知所措,又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之中。很快,她面上的神情开始发生变化,先是眉峰微蹙,惊疑不定,然后迅速开始因为痛苦而扭曲。 她牙关紧咬,用手捂住额头,可是痛苦并没有得到丝毫缓解,反而愈演愈烈。程子瞳痛呼连连,忍不住用手拼命拉扯着头发。在春风被孙苏合引动的瞬间,程子瞳如同跌入了一个梦境一样,看到了一段似乎是属于她自己,但她却丝毫没有印象的记忆。很快,记忆片段越来越多,最后变成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程子瞳。她处在一种难以言说的错乱之中,无数的信息流几乎要撕裂她的大脑。 孙苏合在脑海里预演了追、逃、战斗等等许多种可能性,但是眼下的情况却向着他意象不到的方向展开。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是孙苏合很快意识到,如果任凭程子瞳继续这样痛苦下去,会对她的身体,尤其是大脑,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 孙苏合当机立断,冷静地吐出两个字:“花开!” 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在孙苏合掌前凝结,然后爆炸开来,化作冲击波迎头冲向程子瞳。这个力度经过孙苏合刻意调整,最多也就把人打晕,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水汽伴着冲击波正中程子瞳的额头,她在冲击中瞬间失去了意识,身子一软,沉沉地往后跌倒。 游英雄适时出手,托住了程子瞳的身体。他问道:“苏合,这是怎么回事?这女孩是什么人?” 孙苏合摇了摇头,“相信我,我知道的并不比你更多。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人可以为我们解惑。先带她去我家吧。老游,你方不方便调一辆车子过来,这样带着一个昏迷的女孩子在路上走,影响不太好。” “没问题,我马上安排。” 游英雄做事相当干脆利落,不过用了十几分钟,三人已经到了孙苏合现在住的地方。 艾丽丝早早察觉到了动静,难得地走出了书房,笑着说道:“哇,你不是去吃饭的吗?怎么拐骗了个小姑娘回来,还把人给弄晕了。太糟糕了吧。” “游警官,我举报啊,不关我的事,都是这个家伙干的,快把他抓起来吧。”艾丽丝对着游英雄一本正经地说道,把游英雄弄得一愣。 “你白痴啊,别和人家游警官开玩笑了。”孙苏合没好气地说道:“详细的事情待会再跟你说,快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还有,老蔡呢?他现在在哪里?” “老蔡的话应该在厨房吧。他说昨天跟隔壁店里的粤菜大厨学了一手,买了一大堆肉回来,正在自己试做叉烧呢。” 艾丽丝看了看程子瞳的状况,对着游英雄招呼一声:“游警官,请你帮忙抱着她,随我来吧。” 她找了一间空房间,让游英雄把程子瞳稳稳地平放到床上,然后暗念咒语,掌心绿光流转,开始检查程子瞳的身体状况。 这时孙苏合也拉着蔡勋如匆匆赶了过来。 艾丽丝问道:“是你把她打晕的吗?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这个姑娘的状况,似乎有些奇特啊。” “你发现了什么吗?” 艾丽丝沉吟着,“唔,不好说。” “老蔡,你认得这个女孩子吗?”孙苏合问道。 蔡勋如仔细看了程子瞳两遍,很肯定地摇了摇头,“不认识,没见过的孩子。” “她刚才在我面前露了一手,和王禹玉使的那道诗情才气,那道“春风无限潇湘意”几乎一模一样。你当真不知道吗?” “竟有此事?难道,难道她是诗情兵器的培养基?”蔡勋如仔细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所有的培养基,这个时候不是自我销毁,就是陷入沉睡了,怎么可能使出诗情才气来?苏合先生,你确定没有看错吗?” “培养基?自我销毁?陷入沉睡?老蔡,这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零四章 风行草偃(1)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孙苏合讷讷地望着那朵青莲,每一片莲叶,每一道脉络,都翠如碧玉,飘若云霞,精致得让人不忍触碰。可偏是如此精致的事物,却又有着一股锐不可当的锋锐意念,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利刃贴身,皮肤刺痛。 但是,这股锋锐并不像一般的刀剑一样冰冷无情,杀气腾腾。它是一股慷慨当歌的豪情壮志,威严傲气,不容轻侮。孙苏合只觉得胸中一股慷慨豪气昂然而生,一身血气似乎都热了起来。 突然,一个充满重重矛盾感的声音干笑着出现。它年轻而又苍老,清晰而又模糊,似乎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边。它不紧不慢地说道:“嘿嘿,你小子狗胆真大,死也不怕吗?” “你是谁?”孙苏合问道。 “嘿嘿,你管爷爷我是谁?”那声音说着,突然笑声一敛,“哎呦,疯子来了。你小子最好别死啊。” 那声音话音未落,一片黑气缭绕的血红铺天盖地气势汹汹地袭来,瞬间占据了孙苏合的全部视野。 孙苏合心中一紧,这就是怨气本源吗?他感到自己就像怒涛汹涌的大海中的一艘小木板,狂风怒吼,浪高千尺,周围尽是疯狂、尽是怨恨、尽是破坏一切的狂潮。 而后,一切都炸开了,没有青莲,没有怨气,也没有古怪的声音,孙苏合的意识空空落落,陷入了死寂一片的黑暗之中。 在孙苏合一拳砸到茅屋上的那一刹那,艾丽丝、老爷子、蔡勋如、谭轩全都不约而同地敛气屏息。时间似乎在那一刻被压缩到了极致,每个人都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短短的瞬间,但感觉却好像无限漫长直至永恒。 静了,整个世界都静了,崩溃的遗迹、震动的地面、翻腾的湖水、还有眼前这座写意茅屋,一切似乎都定在了这个瞬间,一切都在时间的琥珀中陷入了凝滞。 然后,永恒化为刹那,茅屋毫无征兆,毫无预警,毫无间隔地突然爆炸,时间重新开始流转。强大的冲击波轰然奔涌,如同飓风一样扫向众人的身体。 同时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无形冲击直指意念,瞬间横扫当场。这股冲击似乎要把众人的意识在一瞬之间冲到了九霄之上,而后又毫无停歇地深深砸入了万丈深渊。 孙苏合和老爷子首当其冲,一下子被崩飞出去,湖里一个巨浪迎头打上,瞬间将他们吞入涛急浪险的湖中。 艾丽丝勉强定在原地,对抗身体和意识的双重冲击,一时动弹不得。 而谭轩和蔡勋如离得稍远,被高高抛起,然后落到祭坛边上,血流不止,生死不知。 在爆炸的正中心,一朵纯粹无瑕的青莲飘然现身,恍若实质的庞然剑意冲天而起,瞬间斩破遗迹,斩破地壳,斩破荒山、直斩云霄。 漫天的乌云战战兢兢地四向退散,素白的月光如诗如歌,月华似水,天地皆白。 老爷子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从湖中飞起,她一手抱着孙苏合,一手托着黑气缭绕的血莲,吃力地慢慢飞向祭坛。 艾丽丝双目通红,疯也似地抢了上去。老爷子扬手一甩,将孙苏合扔向艾丽丝。 艾丽丝挥动法杖,脚下生出海量的藤蔓,结成一张柔软而又韧性十足的大网,稳稳地接住孙苏合。 “喂,喂,喂……” 无论艾丽丝在心中如何呼喊,孙苏合都好似植物人一样毫无回应,毫无知觉。他的身体逐渐冰冷,鼻唇之间亦只剩下一缕游丝。 艾丽丝法杖急挥,一个个功用各异的魔法阵光华流转,一重叠一重地显现。她把一切能适用的治疗魔法通通不要本钱似地疯狂施展。即使自己已经头疼欲裂,鼻血长流,也一刻都不曾停止,而是不断地狂催,不断地狂催。 老爷子手托血莲,落在了谭轩身前。 轮椅被撞得散了架,谭轩滑落在祭坛边上的石栏杆下,左手呈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脸上满是鲜血,昏迷不醒。 老爷子对着他随手一指,谭轩浑身一颤,恢复了意识。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胸口一起一伏,吐出大口鲜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暂时理顺了气息。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够你延寿十年了。”老爷子说着一掐指诀,托着血莲的掌心电光狂涌,雷霆化为道道符文包裹着一滴小小的血珠,艰难地从血莲中飞出,落到了谭轩身上。 谭轩一声尖叫,随后发出酥软的喘息。他身上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痊愈,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变得淡不可见,头上长出乌黑浓密的头发,很快长可披肩,就连残废多年的双腿也枯木逢春地健壮有力起来。 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感慨道:“这本是黄金血脉的业。没想到生死的执念怨念竟生出为后人延寿的妙用。不过也只有你这黄金血脉的后裔可以得享遗福了。” 谭轩双手一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泪水横流,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似乎这是永远也看不够的美好。 突然,他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如同饿虎扑食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向老爷子手中的血莲。 “十年?不够啊!” 老爷子正在全力压制着怨气本源,将它固化为血莲的形态,以作为一件厉害的杀器使用。 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她一边进行最后的微妙调整,一边全力留心飘在空中的青莲,难以分心之下晚了一步,竟被谭轩碰到了血莲。 “糟了!”老爷子暗叫不好。 血莲在和谭轩接触的一瞬间直接不可遏制地冲入了他的体内。 一股无与伦比的精力立时灌遍全身,谭轩心中生出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精力澎湃,力量无止境地涌出,这种感觉有着超越一切的美妙,谭轩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都不过是行尸走肉,直到了这一刻才是真正的活了。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份感受,身体突然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浑身上下都在挤压撕裂,血肉模糊,强烈的疼痛让谭轩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又是恐惧又是惊愕地看向老爷子,“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第三百零五章 风行草偃(2)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立秋刚过,虽然天气依然闷热,但是不到七点,天空已经涂上了深沉的黑色。 城西的一片民房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光。这里的居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正在家中和家人们享受着难得的温馨。 可是,他们永远也想不到,就在自家房子的地下,地下三十米深处,一座规模巨大的地下堡垒犹如一头钢铁巨兽静静地潜伏着。 堡垒之中人来人往,忙碌不休,可是却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他们都穿着制式的黑衣,袖口处绣着一片纹路精致的叶子,好像机器人一样精确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维持着整个堡垒的运作。 堡垒中心一间守卫严密的密室里,这座堡垒的主人和他手下的高层们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橡木圆桌前。 高据主位的是一位威严十足的中年人,剑眉虎目,狮口阔鼻,虽然面相粗犷,但是若有人细看便会发现此人皮肤细腻光洁,竟不比年轻人稍差,显然是养尊处优已久,只是眼角的细微皱纹和微微松弛的眼袋仍然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主人的年龄。他斜倚椅背,好整以暇地摩挲着指间一枚古拙的戒指,看似漫不经心,但是偶尔眼皮一抬,目光横扫,寒气四射,直似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在他右手边,坐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年轻美妇。她身着顶级设计师量身定做的宝蓝色连衣裙,别致优雅,身上没有太多珠宝饰品,只在胸口别了一枚设计精巧的白金镶钻玫瑰胸针,既显出主人的贵气品味,又不喧宾夺主,正是恰到好处。只是此时,她正一脸愁苦,眉眼之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战战兢兢,双手死死地抱住怀中的婴儿,好像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婴儿似乎也被母亲的情绪所感染,破天荒地没有哭闹,一双大眼睛到处乱转,小手紧紧抱着他的母亲,半点不敢松开。 除了中年人,年轻美妇和婴儿之外,围桌而坐的其他人就显得古怪了。他们之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身材魁梧的壮汉、还有稚气未脱的少年。只是无论是老人、壮汉还是少年,明明面容各不相同,但予人的感觉却好似千人一面,仿佛是同一个人一样。 偌大的密室里除了呼吸声外,没有半点声响,除了坐定主位的中年人外,其他人都想石像一样一动不动,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板结凝固。 突然,那个中年人眼皮一抬,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到时候了。” 密室内的其他人瞬间从石像似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同一个地方。 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中,中年人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放到桌上。在他的双手掌心,暗红色的光痕凭空出现,相互交错,构成了两枚缓缓旋转的古朴印章。 泰古大酒店的顶层,赵淮南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站起来揉了揉眼睛。电脑屏幕上汇集着与游英雄有关的一切信息,旁边则密密麻麻地做满了各种分析笔记。 赵淮南走到正在房间另一角对着空气挥拳不止的楼君身旁,唤了一声:“楼君。” “要开始了吗?” “嗯。” 楼君拿起一条松软的大毛巾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我马上过来。” 赵淮南点点头,又走到一直静坐冥想的陆微霜身旁,低声道:“陆大小姐,又要仰仗你了。” 陆微霜缓缓睁开眼睛,剑眉一竖,冷冷地说道:“你们该知道我参加这个逐鹿游戏是为了什么,可不是和你们一起骗神骗鬼的。你们打算这样糊弄到什么时候?” “我倒是有了些新的想法,或许能够柳暗花明,不过还是得先把眼下的事给敷衍过去才好。”赵淮南陪着笑脸说道,语气之中既有几分讨好,又有几分尴尬,更有几分无奈。 “哎。”陆微霜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和赵淮南一起,径直走到了会议桌前坐下。 这时楼君也已经过来。可是,还没等他坐下,陆微霜已经一脸嫌弃地捂着鼻子说道:“臭死了。请不要靠近我十米之内,肌肉笨蛋先生。” “啊?”楼君啐了一声,就要反唇相讥,赵淮南赶紧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下来。 “哦,开始了。”陆微霜难得地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眼睛一眯,整个人的感觉瞬间变得虚无缥缈,好似迷雾重重不在人间一般。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枚暗红色光痕构成的古朴印章在她掌心缓缓成型。 城市东南绵亘起伏的山间,一座幽静典雅的山庄隐映在繁荫浓绿之中。 以山庄为中心,一圈又一圈的暗哨交错密布,构成了没有任何死角的立体防御网。 山色朦胧,夜风微寒,山庄南面的阳台上,花火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在夜风吹拂中远眺山景。 “山抹微云,天黏衰草。秦少游以画入词,信手拈来,自然成趣,只这一个开场已叫人禁不住击节喝彩。”那女子吟了一句秦观的《满庭芳》,用手轻拍栏杆,由衷地感叹道。 夜风拂动她齐耳的短发,山色将她的侧脸染上微蓝的色调。她的容貌于女性来说未免太过刚毅,锐利的线条天生带着咄咄逼人的压迫感。但是,她那一对永远澄澈真诚的眼睛淡化了这种侵略性,使之变成了凛然的风姿。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这三句全是画境,又胜似画境,真是名家手笔,千古绝唱。”她对着山景赏玩词句,兴味浓处忍不住长叹一声:“可惜,如此名词却被人拿来开发兵器,真是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花火,你说是也不是。哎,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有感而发,不吐不快。” 花火莞尔一笑:“确实如此,何必致歉。” “哦?这么快要开始了吗?”那女子突然神色一动,伸出右手,一枚光痕交错的暗红色印章凭空出现。 “花火,你先去会议室吧。我派人去请拂弦和张叔过来。” 第三百零六章 风行草偃(3)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第三重封印一解开,掌心的不适感陡然增强,原本只是单纯地酥麻,现在已经变成疼痛,似乎有人拿着许多尖锐的银针不断地攒刺着孙苏合的掌心。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这种直接由大脑生出的幻痛比真实还真实。 孙苏合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顿时,原本呼吸的频率为之一乱,意念也微微散乱,种种杂念眼看就要侵袭而来。 正在这时,艾丽丝法杖一点,孙苏合顿时感到一种暖意包裹全身,疼痛也为止一缓。 艾丽丝柔声说道:“不要刻意,放松心神,不要抵抗疼痛,要接纳疼痛,用旁观者的态度来对待它。” 孙苏合调整呼吸,收拢意念,试着慢慢接纳这份疼痛,随着他逐渐平静下来,念草抽芽的速度也进一步变快。 艾丽丝见状,法杖一点,第四重封印,开。 念草随之一颤,然后迅速抽枝发芽,原本嫩绿的叶片也开始变成成熟的模样。 疼痛发生了质变式的增长,如果说原本是涓涓细流,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了长江大河。孙苏合受此一冲,再也难以保持心境平和,原本集中的意念瞬间涣散,他大叫一声,睁开双眼,念草随之枯萎消散,化作点点绿光消失不见了。 孙苏合看着空空的掌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尽管已经没有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但是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却取而代之。 艾丽丝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这本来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一般来说都是先经过长久的意念锤炼才能试着操纵念草的。” “再试试吧!”孙苏合心有不甘地说道。 艾丽丝叹了口气,有些自责,“我没想到排斥会这么激烈,本来循序渐进地修行的话不应该有这种痛苦的。可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心绪不宁。“ “比起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降临的死亡威胁带来的心理压力,这种有实感的疼痛我反而比较能接受。多一份力量就能多一份保障嘛。而且虽然过程不太好受,但我还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再试一次吧。”孙苏合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大腿斩钉截铁地说道。 “诶,原来你是喜欢疼痛的类型?怎么感觉有点色情。我可不是这样的哦。”艾丽丝夸张地摆着手说道。 孙苏合已经懒得回答了,对着艾丽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哈哈,刚才气氛太严肃了,缓和一下,缓和一下。”艾丽丝随手把玩着垂到胸前的发梢说道:”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对了,昨晚的时候,你是怎么在疼痛中控制住念草的?” 孙苏合想了想,说道:“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疼痛实在太剧烈了,我根本没有空去想其他东西,就拼命地盯着念草,不断重复着让它散掉的想法。然后,念草好像就真的有所反应。” 艾丽丝沉思片刻,表情严肃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用按部就班的方法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乱来的方法,我有一个拔苗助长的法子,如果成功的话,你就能初步操控念草了。不过,如果失败了,那半点好处也没有,反而是剧烈的疼痛刺激会让你的身体承受巨大的压力,说不定会像昨晚一样让你动弹不得。” “我早说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怕什么,来吧!”孙苏合毅然决然的答道。 “好,这次我会在一开始就解开全部封印,你只需要执定一个念头,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顾,如果你能坚持到念草成型,那就算初步成功了。不过,说来简单,但是这回的疼痛和之前可不是一个等级的。” “执定念头,又该怎么做呢?”孙苏合问道。 艾丽丝解释道:“这个最简单,可以是一个词,可以是一句话,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件东西。总之,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就只管不断重复想着这一件事物,其他什么都不要想。” “就这么简单?行不行啊?” “不简单哦,这可不简单。在我那边的世界,关于咒语的研究自古以来就有两大思潮。一种是唯咒论,这种理论认为咒语的文字、发音本身就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不可随意更改。而另一种理论则截然相反。这种理论被称为唯我论,它认为咒语的魔力来自于施术者,咒语只是协助施术者凝聚力量的工具,可以随着施术者的心意随便改动。当然,这两种理论现在看来都有失偏颇。但是,在长期的相互争论乃至攻讦中,依托这两种理论涌现了无数实用的修行法门。而唯我论法门的基础就是一心一念,执定念头,强化自我。待会儿我会用相应的辅助魔法帮助你,但是最主要的还是看你自己。” 孙苏合点点头,仔细想了想问道:“你一般都是定一个什么念头的?让我参考一下。我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特别合适的事物。” 艾丽丝随手从身旁的植物上摘了一片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说道:“这个嘛,我一般是想象泡茶的过程。但是这和我在那边的经历有关,是我才有的感动,未必适合你。” “感动吗?难道真要观想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孙苏合挠了挠头笑道。他也学艾丽丝的样子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 那叶子修长如柳叶,但叶柄根部微微突出两个小角,阳光之下,整片叶子泛着银光,好似一柄锋锐的宝剑。孙苏合突然心中一动。就宝剑吧,执剑闯江湖可是每个男人都梦想过的浪漫。 “就这个了。开始吧” “确定了?” “嗯,确定!” 艾丽丝法杖一点,一粒绿色光点自她身上缓缓飞出,落在了孙苏合的掌心:“开始吧!” 绿光一闪,难以言喻的暴烈疼痛如同巨浪翻滚,混杂着酸、麻、痒等种种不适,一下淹没了孙苏合的每一寸细胞。 孙苏合把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浑身上下青筋暴起,冷汗淋漓。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念头来管身体的这些反应了。 他在心中不断呐喊:”剑、剑、剑……” 一个剑字就好像一叶扁舟,载着孙苏合在狂风怒吼,巨浪滔天的苦海里苦苦支撑。 第三百零七章 风行草偃(4) 这章请先不要看,尽快改好 秋天的傍晚,夕阳挥手带走了最后一缕霞光,世间万物染上如水的幽蓝。天空中下着迷蒙的细雨,雨丝如雾如纱,似乎能够随手拂去。对于秋天来说,这份润泽实是难得的恩赐,或许真是天有所感,所以特意降下它来温柔地抚慰着这座惊魂甫定的城市。 孙苏合手持折扇,信步行走在雨中。寿山石小印微微颤动,但孙苏合多半时间并没有注意它,有一种更加直接的默契正化作路标指引着孙苏合。 孙苏合没有打伞,雨水微微润湿了他的面庞,他的心情也像被润湿了一样,只是似乎有些润过头了,一颗心泡在了水中,兀自纠结着。他热切地期盼,但又紧张地畏缩,不想去想,可又止不住去想。 不知不觉之中,孙苏合已经踏上了灵隐山的青石山路,仙灵所隐的名山宝刹现在已经成为了游人如织的著名景区,仙气寥寥,俗气却是不少。好在此时游人不多,偶有几人擦身而过,微一点头,不着言语,倒让些许俗气化成了温暖的人间情味。 孙苏合拾级而上,还未走几步,突然心有所感,他抬眼望去,山道边上,迷蒙的细雨如轻云蔽月,一道纤细的背影俏立其中。期盼与紧张一起化作了满溢而出的微笑,孙苏合不自觉地快走几步。 “我等了五分钟了。”花火回身对着孙苏合轻声说道,语气之中似有责备又似欣喜。 “抱歉。”孙苏合心中欢喜地道歉,“你知道我会来?” “嗯,感觉。”花火缓步往山上行去,“苏合,陪我走一段好吗?” 孙苏合脱口而出:“当然好。” “一直忘了和你说了,我姓孙,全名该是孙苏合才对。” 花火脚步一停,微微回看向孙苏合的眼睛。“我知道,你说你叫苏合,我便叫你苏合,不喜欢吗?” 两人四目相对,孙苏合迎着她澄澈的目光答道:“喜欢。” 花火双手抬起,轻轻转身,一身月白色的裙装伴着淡淡的幽香裙裾翻飞。 “好看吗?我请阿霜帮我选的。”花火微微笑道:“虽然她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被雨润湿而些微散乱的丝,可怜可爱气韵生动的俏皮笑容,线条清晰略微显瘦的锁骨,裁剪合身素净淡雅的月白裙装……孙苏合一时看得痴了。他想起自己穿着一身日常的休闲便服,心里止不住地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与此同时,他心中后悔不迭,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注意到一向利落打扮的她今天特地穿了裙子呢? “怎么了?”花火看着讷讷不语的孙苏合问道。 孙苏合羞涩地一笑:“太可爱了,我说不出话来了。” “真的吗?我不常穿这样的衣服,会有奇怪的地方吗?” 怎么可能会有奇怪的地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真是何处不可怜。不过这样一想,孙苏合突然忆起一句乐府诗来:宿昔不梳头,丝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她短的样子是很可爱没错,但也好想看她长的模样,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的美呢?孙苏合这样想着,不禁喃喃说道:“如果是长……” 话刚出口,孙苏合立刻反应过来,赶紧住嘴不说,这番心思可不能随便宣诸于口,太唐突了,太轻浮了。 “你喜欢长吗?”花火问道 “不,啊,刚才,刚才那一瞬间,突然觉得长更适合你,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孙苏合支支吾吾地说道:“请不要在意。我知道的,头也是很重要的修行手段,不能随便。” 花火好奇地问道:“诶,是这样的吗?” “是艾丽丝说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的话,只是单纯觉得短比较方便而已。” “是这样啊。”一提到艾丽丝,孙苏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对了,我和爱丽丝其实是那种兄弟一样的关系。她就像是我的哥哥,没有别的关系。” “是吗?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花火似乎浑不在意地说道。 “我……”孙苏合差点脱口而出因为我不想你误会,因为我喜欢你啊,可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犹豫了一刹那,就这样说出来吗?合适吗?会不会太急了?不,想好了要一直球,真真诚诚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的。 孙苏合猛地下定决心,可是那一刹那的犹豫,花火已经往前走了。孙苏合对着空气,满腔的决心又被拖入了犹豫不决的泥潭之中。 花火继续向山上走去,孙苏合并肩而行,但气氛却变得尴尬而微妙。 沉默如石,如山,沉沉地横亘在两人之间。孙苏合好生焦急,他开始不断没话找话,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尴尬也好,无聊也罢,至少不要再沉默下去了。 “苏合,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不过有时候我会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和你离得很近。”花火伸出手指,似乎在触摸前方空气。“所以,不需要特别找各种话题来照顾我,就这样一起走一段吧。” 孙苏合心里一暖,微笑着点点头。沉默因为这一句话变成了胜过千言万语的默契。 长条的青石铺就了脚下的山道,路旁的树与草演绎着枯荣的禅机,雨水拍石,更显静谧,迷蒙的细雨织成了稀疏的帘幕,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只有你,只有我,不需要多余的话语,只是这样并肩而行便是一种深邃的幸福。 孙苏合享受着这一刻的亲近,他真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让这一段路一直走下去。 山路转过一个弯道,分出岔口,一条大路直通隐于山间的名寺宝刹,一条小路则继续上山。 花火双手合十,遥遥一拜。 “你信佛吗?”孙苏合好奇地问道,他印象中的花火可不是讲慈悲戒律之辈,反而有种异常的好战欲。 “不信,不过我不讨厌这种安静古朴的氛围。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任性地选择了在这里等你。”花火对着孙苏合调皮地合手一拜,“明明是难得的约会,抱歉,迁就我一下吧。” 孙苏合如饮蜜糖,也笑着双手合十一拜:“不要抱歉,我也喜欢这种感觉。这是真心话。” “那么,可以陪我往山上再走一段吗?”花火转向上山的小路。 “嗯。” 第三百零八章 归去来兮(1) 叶茨看着陈建明,有些意外,又感到有些脸熟,他很快想了起来,“哦,质甫家的公子。建明是吗?听说老黄把你带过来看了场戏就扔在这里了。哈哈,昨天还见到你爸来着,一会儿坐我的飞机回去吧。前段时间中秋节都没回家,你妈没念你吗?” 陈建明感到对方完全把自己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看待,心里不禁有些恼火,他提高音量,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叶队长,我在说大义名分!” 叶茨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根本理也不理,只当是小孩子胡言乱语。 陈建明不顾四周错愕的眼神,继续坚定地争辩道:“我不认为与他们合作的判断有任何错误。规矩,立场,这些东西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世俗和方外而存在,如果因为这些而放弃救人的可能,那岂不是本末倒置?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保护那些无力的生灵才是我们二十二局真正的大义所在。现在更是应该全力支援他们,共同寻找解救受害者的方案,而不是……” “建明!”虞方平在陈建明肩膀上重重一拍,示意他不要再说,虞方平终于知道为什么总局的工作组会突然连个鬼影也找不到,原来全都屁颠屁颠地去接叶茨了。估计是他们接手楼房爆破的案件之后,担心真的遇到那个假王禹玉应付不了,所以就请了叶茨过来,没想到这么巧正好这个时候到了。 虞方平不禁心里暗骂,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一走霉运就诸事不顺,从那天晚上开始,这些日子里尽是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他心知肚明,在假王禹玉事的那一刻起,他虽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他的职业生涯其实已经宣告结束。眼下虽然升了半级当了个代理局长,但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上头为了维持稳定的权宜之策,等到局面平定下来,自己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投闲置散,再也不可能接触实务。 虞方平的一颗雄心尚未熄灭,他当然不愿意接受这个因为无妄之灾而招致的可笑下场。他这些日子想了不少办法,走了不少门路,但是落难之时求人怎么可能顺遂,而且他本身没有什么后台,又不是擅长阿谀奉承之辈,因此四处碰壁,事没办成一件,气倒受了不少。 他思来想去,在所有能找的门路中,陈建明这位豪门贵子这条路是最不着痕迹,也最可能有成效的。所以在知道陈建明有意处理这个邪教事件之后,虞方平立刻大开方便之门,为的就是藉由陈建明这条路子,在他背后的大佬眼里留下一个实干担当的印象,这样就有了以后起复的可能,毕竟局里最缺的就是能干实事的人。 虞方平原本以为这所谓的基达山静修会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在俗人中悄悄传播的邪教而已,小打小闹,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只要用点力气就能轻松解决,到时候自己和陈建明都可以留下一份可观的实绩。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随着连番异变,这个邪教案件竟然演变到如此地步,即使放到总局也是一等一的大事件。 这已经远远越了现在的分局的能力极限。因为这个客观的原因,事件过后不论结果如何,上头应该都不会追究太多责任。但是,一个无能、处置不力的罪名却是不得不背的。这恰恰是虞方平最不能接受的评价和结果。 所以当他知道陈建明的态度之后,立刻力排众议当机立断,决定全力辅助孙苏合一方,这是他的赌博,如果孙苏合失败了,结果不会更坏,而如果孙苏合成功了,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大功一件,至于过程,谁也不会再去在意,只要花点笔墨功夫就能把整个过程修饰得妥妥当当。相信自己手下这群就在现场的人精也不可能放着偌大的功绩不去分享,而去莫名其妙地挑剔程序正义。 可是眼见自己的赌博已经成功了一半,叶茨居然突然出现在现场。偏偏是叶茨这位最讲规矩的铁面队长,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巧合吗?虞方平在意识到叶茨就站在自己面前之后,几乎像是吃了当头一棒,愣在当场都忘了跟他打招呼。可是,陈建明突然站出来慷慨直言,这让虞方平的脑子重新转动起来。 虞方平拿起另一个通讯器,按了个按钮,直接丝毫不给面子地将通话线路从叶茨手中的通讯器转回到他手上。 他不卑不亢地拱手说道:“抱歉,论规矩,论名分,我没收到和叶队长协作办案的公文。这是我们分局的管理范畴,我们分局非常欢迎叶队长莅临指导,但是这个案子,由我全权指挥!” 和叶茨这样的总局实权派人物顶撞无异于加毁灭本就所剩无几的职业资本。但是,如果是为了守护俗人,更重要的,如果是为了陈建明,那就大不相同了。虞方平瞬间想透了其中的微妙关系,然后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这对他来说又是一次更加凶险的豪赌,可是他想也没想就一把梭哈。 因为抛开所有的机心计算不谈,是人都有三分火气,被人这样当面几乎是指着鼻子定罪,菩萨也忍不了这口气。虞方平根本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何错误可言,虽然其中有他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在,但是保护俗人这个大前提是毫不马虎的。 管你实力多强,地位多高,既然已经决定豪赌一把,那就放下平日里一切谨小慎微的顾忌,把一腔意气通通摆到台面上来,舒心惬意地好好爽快一回。虞方平心中豪气顿生,寸步不让地和叶茨针锋相对。 “虞方平,你不要一错再错。”那位被派驻分局的工作组头头指着虞方平的脑袋声色俱厉地大吼着站了出来,“我早就知道你和假冒王禹玉……” 叶茨的眼睛微不可察地一扫,那位正准备细数虞方平十大罪状的头头立刻像被按了静音键一样戛然而止。 “虞局说的没错,分局确实有便宜处置的权力。”叶茨对着虞方平客气地笑了笑,然后说道:“那么具体的指挥就由虞局继续负责吧。我想看一看现场的情报汇总,以及里面那几位的档案,我的保密等级应该有资格查阅这些资料。” ………………………… 虞方平紧紧握着通讯器,一种一拳打空的错位感让他好生难受。叶茨居然这么轻描淡写地让出了指挥权,这大大出乎虞方平的意料。但虞方平很快明白过来,以叶茨的身份、地位和实力,只要他站在这里就是无人可以质疑无人可以动摇的绝对权威,自己虽然拿他最喜欢说的“规矩”二字挤兑了他几句,但也只是表达一个态度而已,从来没想过能仅凭这几句话就取回实质的指挥权。 叶茨之所以会浑不在意地退上一步,或许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对于规矩的极度尊重,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把目光放在这里,他关注的自始至终只有现在在屋子里的那位天灾,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针对那一位。他要的不是从我手中抢夺指挥权,而是从孙苏合一方手中重夺整个局面的主导权。 可笑自己居然还不自量力地想和他呛声,虞方平心中不禁有些尴尬地苦笑,叶茨怎么可能会自低身份来和我理论和我争权?天灾层级的人物,这已经不是我可以理解的层次了。或许只有那位苏合先生才拥有和叶茨平等对话的资格。 自叶茨那番毫无尊重咄咄逼人的言之后,通讯器里就再无声音传来,虞方平握住这通讯器只觉得重逾千斤,烫手之极。好在仪器显示通讯尚未切断,可见对方并没有被叶茨完全激怒。但是虞方平还是忍不住往最坏的情况去想,方外之人中多有性格怪癖之辈,一言不合动辄杀人的可不在少数,如果两位天灾级高手斗起来,那就不是一城一地之劫难,恐怕整个东南沿海无数生灵都要遭逢大难。应该不至于吧,可是……在经历了晚上这短短时间内不断升级的连番异变之后,虞方平再难下此断言,事件的展如同脱缰的野马,一切疯狂都有可能,无人可以预料接下来将会生什么事情。 虞方平有自知之明,这种关头和叶茨顶上几句倒没什么问题,但是和孙苏合那边沟通时就一句也不容许说错了。他微微吸了口气,平定了一下心神,对叶茨点了点头,然后对手下打了个手势。几位年轻人立刻将专用的保密电脑以及现场的数份纸质档案送到叶茨面前。然后虞方平拿起通讯器,审慎地斟酌着言辞说道:“苏合先生,我是虞方平,在解救受害者这件事情上,我们全力配合的方针不会改变。” 通讯器中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我们随时保持沟通,等你的回话。” 在二十二局众人各怀心思的同时,屋顶的房间里,艾丽丝催动了屋子内外布置的感知魔法,在空气中清晰逼真地模拟出不远处路上的二十二局众人的全息影像。 “叶茨,就是这位吗?”艾丽丝指着前方的影像问道。 狸华老爷仔细辨认了一番,然后肯定地说道:“不会有错,此人就是叶茨无疑。” 孙苏合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南华子,却见南华子眉峰微蹙,也正看了过来。两人同时露出略带尴尬的客气微笑,气氛变得复杂微妙。 这小子在笑些什么?笑得我心里毛。南华子心中暗暗抱怨。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叶茨,但对于此人的偌大名声也是早有耳闻。这突然杀出的强豪让本已逐渐趋于明朗的局势再度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关键在于孙苏合一方与叶茨之间的关系。如果他们和叶茨是一路的话,那自己的处境就相当不妙了。好在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和叶茨虽说不上敌对,但也不是一路人,不过围绕着副本拓片,这种不稳定的关系随时会出现变化,问题在于自己应该如何自处。 南华子迅地在心中分析着局势:孙苏合一方是以救人为目的,拥有不稳定的天灾级力量。外面的叶茨则是站在二十二局的立场上咄咄逼人的真正天灾级高手。而自己掌握救人的方法,对金色书页志在必得,并且可以短暂地将力量提升至天灾层级,但是因为身体的缘故,最多也就只有一招之力,而且一旦动用就是以命作赌,风险极大。 该如何巧妙交涉,将局势导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呢?自己在三方之中明显处于弱势地位,一个搞不好说不定就有性命之忧。南华子实在头疼不已,眼前的微妙博弈简直比刚才与所罗门大战还要凶险。 孙苏合握着通讯器,迅地和艾丽丝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不禁同时在心中苦笑,虽然他们成功地在群豪环伺的混乱战局里一举夺取金色书页,但是在现下这关系微妙的三方势力之中,自己这边其实是最为弱小的一方。 艾丽丝虽然堪堪缓过一口气来,但还远远没有恢复战力,凭借在这房子里长期以来的经营布置倒是可以勉强威慑一下这位大偶像周轶清,可是考虑到他在无垢之体一役中展现过的短时间内将实力强制提升至天灾层级的能力,这种威慑也就宜守不宜攻,仅仅只能作为交涉的筹码,很难期待它真的挥什么决定性的作用。至于狸华老爷这位己方目前最强战力,根本连出手的意愿都欠奉。况且就算狸华老爷愿意出手,和艾丽丝一起以二敌一,估计也敌不过外面那位口气和实力一样大到天上去的叶茨。 不过,现在的战斗导向明显不是血与火的拼斗厮杀,在三方都各有顾忌的情况下,战斗将会以交涉的形态出现,而交涉的本质就是情报战和分析博弈,在这一点上,爱丽丝和孙苏合自信未必处于弱势。 孙苏合没有选择立刻回复叶茨,他在心里问道:“让我们把东西交给他,然后跟他回去做笔录。呵,吓死人咯,你觉得这家伙搞这一手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艾丽丝会意地一笑,“他绝对不可能察觉不到方才天灾本质逞威的情景。明知是天灾还刻意如此强势……” “这是故意为之的试探。”孙苏合心道。 “没错,这家伙莫非看出现什么来了吗?”艾丽丝不禁在心中感叹:“不愧是货真价实的天灾级高手。” ………………………… 孙苏合在心里沉吟道:“不过如果他真看破了我们的虚实,大可不必做这些试探,直接强势闯进来把控整个局面就可以了。可见他还是有所顾忌,并没有完全看透我们的底牌。” “嗯,我们毕竟在先前的战斗中巧妙地营造种种形势,展现了压倒性的实力,在实绩面前,任谁也不可能小看我们,尤其是这位周大帅哥,你刚才看了他一眼,好像把他看得挺慌的。哈哈,其实我们现在完全是外强中干,绣花枕头大草包,要是他们知道真相还不得气死。” 孙苏合看见前方的全息影像中,陈建明站了出来,似乎在争论些什么,孙苏合眉头一挑略微沉思了片刻继续分析道:“有一点我一直很在意,为什么叶茨这样的大人物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觉得不大可能是为了基达山静修会而来的。如果说二十二局的人早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请了这尊大神过来镇场子,那他们先前弄得那么狼狈就说不通了。难道他是为了……” “为了你这个假扮的老爷子来的。”艾丽丝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奶奶的,钓鱼钓鱼,钓到海龙王了,还真是条不得了的大鱼。” 艾丽丝微微一笑,“这样看来的话,这位叶茨叶队长果然只是在虚张声势,在他的考量中,暗地里还有老爷子在虎视眈眈,但凡有一丝这种可能,他都绝对不可能冒着被人渔翁得利的风险与我们动手。” 孙苏合嘴角亦是露出一丝自信的笑意,“没错,只要我们展现出丝毫不虚于他的强势态度,整个局面的主导权就依旧牢牢把握在我们这最弱的一方手中。” 强与弱、进与退、主导与辅助……有时候并不仅仅取决于战斗的实力。情报的博弈才是交涉的精要。而孙苏合恰好掌握了这错综复杂一团乱麻的情报乱流的关键部分。因此在谈笑之间,艾丽丝和孙苏合已经看透了纷繁复杂的三方局势中的虚实。以他们两人的特殊默契,讨论起问题来往往事半功倍,这份心中的对谈并没花去多少时间,通讯器里传来了虞方平的声音。 “苏合先生,我是虞方平,在解救受害者这件事情上,我们全力配合的方针不会改变。” 意料之中的一番话,而且更证明了艾丽丝和孙苏合的判断。叶茨虽然一来就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但实际上孙苏合一方与叶茨之间并没有原则上的矛盾。叶茨想要的无非是由他来主导接下来的救人行动,毕竟事关重大,数十万人的性命可不是说笑,非如此他不能安心,所以双方的矛盾只在这一进一退之间的分寸把握。 孙苏合已经看破叶茨的虚实,二十二局的身份也注定他不可能像基达山静修会那群混蛋一样肆无忌惮地任意妄为。因此孙苏合有绝对的自信可以不必买他的账,准确来说应该是必须强势地不买他的帐,越是如此就越是安全,就越能把握主动,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在这个救人的关键时刻旁生枝节。 孙苏合将目光转向南华子,叶茨的出现虽然搅动风云,平添了许多变数,但整个局势的关键还是在这间屋子里,在这位帅哥偶像身上。通话被叶茨打断之前,孙苏合已经从虞方平那边详细了解到受害者现下的状况,据此判断,南华子所言大致不虚。要想救人还得着落在他的身上。 时间相当紧迫,每过一秒就多一重凶险,孙苏合不再耽搁,暂时将叶茨晾在一边,重新把交涉的重点放回南华子身上。他对着南华子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周先生,这位叶茨队长好不尊重人哦,你要不要去训他几句。” “啊哈哈……”南华子硬笑了几声,“苏合先生别开我玩笑了,有你在这里,哪里轮得到我班门弄斧。” 孙苏合轻描淡写地问道:“周先生,你应该不怎么方便和二十二局的人打交道吧。” 南华子沉默了片刻,直言相对,“确实不怎么方便。” 果然如此,这个答案早在孙苏合意料之中。这也是为什么必须由孙苏合一方来主导后续的救人行动。因为整个事件的核心——金色书页现在正在孙苏合的手上,更因为如果没有孙苏合执中于此,平衡两端,南华子和叶茨是没有合作的可能的。孙苏合看向南华子,微微眯起眼睛,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他在一瞬间想到了许多。叶茨的出现是计划外的意外因素,但是如果运用得当的话,这或许会成为一个重要的交涉砝码。 南华子看着孙苏合微微眯起的眼睛和嘴角淡淡的微笑,心里不禁有些毛,他正准备说话,就听孙苏合突然话锋一转,说道:“让庄凤语进来吧。无缘无故一直呆在那里,说不定会被二十二局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抓走。”艾丽丝布置的感知魔法早已现了暗暗藏在一旁的庄凤语。 “凤语子,苏合先生好意相邀,还不快出来一见。”南华子朗声说道,这种时候他也不屑于去做什么鬼鬼祟祟的小家子气动作了,干脆大方承认。而且他隐约对孙苏合的用意有所猜想。 没过几秒,庄凤语轻巧地从屋顶的缺口中跳进房间里,被人这样叫破行踪多少让她有些恼火,她一落下来就盯着孙苏合皮笑肉不笑地调侃道:“还是主人对我好,这么关心人家,凤语好感动哦。” 孙苏合撇了撇嘴,懒得理她,她人在这就够了。接下来就开门见山吧,孙苏合将手中的金色书页举在胸前,干脆利落地问道:“周先生,告诉我你准备怎么救人。你需要什么,打算怎么做,过程的风险,我们该怎么配合……我需要一切的细节,还请直言。” 南华子心中稍定,既然这么说,那孙苏合的态度也就很明确了,依旧是一以贯之的以救人为第一要义,并且对叶茨这位天灾级高手丝毫不假颜色。在这个基础上,自己和孙苏合一方隐然是同一战线。 ………………………… 好家伙,这位苏合先生真的是个如外表所见的年轻人吗?即使面对货真价实的天灾高手也能视若等闲,这份气度,这份傲骨,南华子有一个在心中徘徊已久的疑问,他不禁问道:“苏合先生,你难道是当年的哪位老朋友?” “老朋友?”孙苏合不解其意,随口打了个哈哈,“抱歉,我平常不怎么追星的。不过我倒认识几个你的粉丝,不如有空你跟我合个影,给我签个名什么的,我到网上叫他们羡慕羡慕。” “啊呵呵,苏合先生真是幽默。”南华子仰头望向天空中的一轮明月,背手一笑,诸多往事如烟云般在心底流过,他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往事已矣,风流云散,哎,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孙苏合晃了晃手中的金色书页,“周先生,赏月闲谈以后有的是时间,先说正事吧。” “好。”南华子收摄满腔心事,炯然的目光重新落在金色书页之上,“敢问一句,苏合先生可知道这金色书页是什么东西?” “愿闻其详。” “说起来这东西还真没有个正经的名字,一般把它叫作副本拓片,是利用特殊的法门模拟圣经正典,拓取其中神妙制作出来的物件。” 艾丽丝和孙苏合微微点头,这番话和佛洛登伯格教授所说的大差不差,而且说得更加清晰明确,可见南华子确实有合作的诚意。 往事如烟,南华子感慨道:“这制作副本拓片的方法由来已久,经过千年时间的不断沿革流传至今,我当年也曾经参与过研究和改进。所以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个人能比我更了解这件东西。” “你以前制作过这东西?”孙苏合不禁问道。 “做倒是没有做过,你也知道,这副本拓片的最终成型需要以无数生灵的性命为代价。呵,很没意思。”南华子虽然对此不甚在意,但也不屑为之,“不过你放心,我虽然没有实际操作过,但对于其中的奥妙却是全盘了解。” “是吗?”孙苏合问道。 南华子见孙苏合脸上犹有几分怀疑神色,于是正色道:“我当年研究的课题是探究宗教是否可以作为“人”与“灵”、作为“世俗”与“方外”,作为万千生灵未来文明形态的一种解答。这制作副本拓片的法门颇有几分值得探讨借鉴之处,我可是在这上面下了不少苦功。所以虽然没有实际的经验,但你们尽可放心。” “那么周先生准备怎么解救这些受害者呢?”艾丽丝问道。 “解救的方法说来也简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将受害者们与副本拓片之间的连接一一理顺,然后从这一头切断。不过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这直通心灵的连接比任何精密的仪器还要复杂金贵,要想在理顺和切断的过程中不伤害到受害者,简直比抽丝剥茧还要烦难千倍万倍。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万万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干扰。” 孙苏合毫不犹豫地保证道:“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事情干扰到救人的过程……包括叶茨在内。不过,这么复杂困难的话,时间上来得及吗?受害者们现在的状况已经很不妙了,就如你所说,最多三小时,所有受害者都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三小时内,赶得上吗?” “这点不需要担心,我有办法可以确保受害者们不再受到持续的伤害,留出足够的时间供我进行后续工作。至于彻底完成的时间,这个需要视具体状况来决定,我预计最终完成所有四十三万九千六百六十六人的解救大约需要十小时到十二小时。不过……”南华子面露难色,似乎有些犹犹豫豫。 孙苏合心里呵了一声,他知道终于要说到关键点了,这位大偶像似乎不屑于杀人,可也不像是热心救人之辈。他在这救人的过程中图的究竟是什么,这将会是影响整个救人计划的核心要点。孙苏合很配合地问道:“不过什么?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帮助吗?” “不过……既然反其道而行之,那么这个过程中间就不可避免地会令副本拓片的粗胚,也就是这金色书页解体消散。” “哦?那又怎么样呢?”孙苏合不动神色地问道。 居然说“那又怎样”,这人是真不懂副本拓片的价值吗?不可能,要是真不懂又怎么可能冒这么大风险来火中取栗。装得倒是天衣无缝,真是好深的城府。南华子嘿嘿笑了两声,像个讨价还价的奸商一样说道:“这副本拓片说珍贵是真珍贵,说无用也是真无用。两位要是对此没有深入研究的话,只怕得物无所用。其实就算放眼整个世界,大概也没几个人能将这东西利用起来。所以这东西基本上是有价无市,价值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高……” “我明白了。”孙苏合一抖手中的金色书页打断了南华子的话。南华子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在金色书页解体的过程中,其中蕴藏的海量信仰之力以及种种神妙不会凭空消失,想必这正是他垂涎的东西。 其实南华子说的也不无道理,这金色书页孙苏合确实得物无所用,而且还得时时防备圣光的侵袭,既然南华子想要,那便舍给他吧,这东西再珍贵又怎么及得上人命关天,眼下还是救人要紧。时间紧迫,孙苏合懒得跟南华子磨嘴皮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只要你能保证受害者一个不伤,这东西就随便你处置。” 南华子没想到孙苏合竟如此爽快,“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孙苏合肯定地说道。“不过……” 他微笑着话锋一转,“你要这东西可以,可也不能说拿就拿。” 孙苏合一指庄凤语,然后招了招手,“作为交换,给我吧。” 庄凤语像是被饿狼盯上的小白兔一样,当即后退两步,双手警惕地环抱在胸前。 “你……你想干什么?” 第三百零九章 归去来兮(2) “什么干什么?”孙苏合眉头皱起,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你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苏合先生!”南华子声音森冷,踏前一步挡在庄凤语面前,面色已然不善。 向来身负吞吐天地之气概的师傅在此情此景下竟显得有些单薄,但并不宽厚的背影依然毅然挡在自己面前,庄凤语的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热烈欢快地跃动,她觉得有些得意,又觉得又有些好笑,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庄凤语在南华子背上擂了一下,凑到他耳边拉长声音叫了声“师傅”,然后问道:“你觉得他想要的是什么?” “嗯?”南华子一时有些愣神。 孙苏合终于明白庄凤语在玩些什么。娘的,这可是很危急很严肃的交涉博弈啊,多少性命系于此处,这个人到底是脑子迟钝还是任性潇洒?孙苏合心中不禁有些恼火,可又大感无奈,他只能冷冰冰地说道:“成与不成,两位一言可决,这应该不是什么很难下的决定。” 庄凤语对着孙苏合摇着手指说道:“对女孩子说什么给我,想要……主人你看起来倒是一本正经,难道肚子里是个闷**狼。” 孙苏合撇了撇嘴巴,很是无语。 庄凤语终于玩够,她满意地甩甩手说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庄凤语袖子一抖,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一张三指来宽的长条形符纸倏忽出现在她的掌心,那符纸以橙红为底色,上面勾勒着红黄色泽流动变幻的云纹。 庄凤语最后还不忘笑着调戏孙苏合一句,“唉,主人啊,你说我是应该觉得松了口气呢,还是应该说有点失望呢?我还蛮中意你的。” 说话间庄凤语将符纸往空中一抛,然后以食指和中指轻轻挥弹,每弹一下,符纸便曲折伸展着往上一飘,如同天边裁下来的一段火烧云在她身前飞舞,煞是优雅好看。 庄凤语两指掐诀,忽然啪的一声利落地夹住符纸,然后举到唇前。她微微吐气,在符纸上落下一吻。暗红的微弱火光凭空出现在符纸表面,焰走龙蛇,蚀刻下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焦黑密符。 “你想知道的关于煌家,关于琉璃血的所有情报都在这里面了。不过阅后即焚。” 庄凤语将手中的符箓往前随手一扔,这情报交易的载体晃晃悠悠地向孙苏合飘去。 孙苏合不敢大意,意念一动,一股微弱的气流立刻卷住那符箓令它定在身前的空中。一旁的艾丽丝不着痕迹地检查过后,在心里说道:“没动什么手脚,将意念附到上面就可以读取其中的情报了。” 孙苏合收起橙红符箓放进口袋,现在不是细看内容的时候。能这么顺利地入手这份情报孙苏合还是挺高兴的。因为他最初是打算用“为周轶清保守偶像身份这个秘密”来换取这份情报,但其中有一个问题在于,保守秘密是长期性的,而情报交易是即时性的。这种不对等可以使保守秘密一方在交易中占据优势,但同时也会使“保守秘密”这个筹码分量大减。孙苏合先前一直担心这个交易是否能够达成。因为他无法评估这份情报之于南华子的重要性。如果这份情报对于南华子来说分量很重,而自己又没办法令他相信自己会信守承诺为他长久保守这个秘密,那这个交易很可能谈不成。 不过孙苏合在刚才意识到自己有了更好的选择,南华子肯冒着绝大的风险跟着过来,就说明他对金色书页绝对是势在必得,以此交易情报不愁他不答应。这样一来,周轶清的偶像身份这个秘密就退了一步,从交易的砝码变为一道保险,捏住这一点,不怕他在情报上动手脚。 不过孙苏合仍有一点不满,他问庄凤语:“阅后即焚是什么意思?” 庄凤语随口答道:“毕竟这其中涉及到许多要紧的机密,要不是主人想要,这些情报我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告诉别人。所以呢,就做些聊胜于无的防泄漏措施咯。如果主人你觉得只看一遍不过瘾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啊,你要几张我给你做几张。” 孙苏合笑了笑,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不过他知道庄凤语多半还有半句话没有讲,如果自己拿走符箓之后没有把金色书页给南华子的话,恐怕这符箓也会自动焚毁。庄凤语既然这么大方地直接将符箓扔了过来,那么会有这种程度的保险措施也是正常。 与此同时,在外面的路上,距离孙苏合暂时断绝回话已有数分钟,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虞方平紧紧握着通讯器,心中的焦躁不安实在难以尽述。他像一个等待开盅的赌徒,无奈,无力,这种将命运托付在他人手上的感觉就像是蜈蚣的脚在他心中细细密密地挠动。虞方平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瞧叶茨,这位叶队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埋头于手中的档案资料之中,细细推敲琢磨,似乎饶有兴致看得入了迷了。 虞方平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拿余光偷瞧叶茨,但这一次,叶茨正好抬头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交接,虞方平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在课堂上被老师抓住的小学生一样,面上一红,有些尴尬。 叶茨倒是不以为意,将手中的一份文件一合,走到虞方平身边问道:“虞局,可不可以帮我说一声,我想邀这位孙苏合先生出来一见,就说我叶茨久仰大名,不知道有没有这个面子可以得见尊容?” 虞方平知道,叶茨越是说得谦逊有礼就越是不容拒绝,不过他表现出这个态度已是相当难得,自己这场豪赌的胜率又往上提了几分。 虞方平于是拿起通讯器,将叶茨的邀请说了一遍,当然,措辞上又比叶茨说得要更加恭敬谦卑三分,他已经完全把孙苏合当作了难以企及的绝代高手。 通讯器里依然沉默,虞方平不禁生出几分担忧,但是很快,孙苏合爽快的声音自听筒里传来。 “什么尊容不尊容,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哈哈,说得我都有点难为情了。既然叶队长这么说了,敢不给他这个面子?我也正想见一见他呢。” ………………………… “叶队长,可不可以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孙苏合的声音淡定自若,甚至有几分不甚在意的慵懒。 这是他有意为之。到目前为止,南华子这边的交涉还算顺利,基本在孙苏合的计划之中,不但利用这个机会得到了早就想要入手的情报,而且通过这个交易也让南华子一方更加定下心来。孙苏合知道,如果自己将金色书页拱手相送只求救人,十有八九对方反而要疑神疑鬼,现在这样双方都有舍有得,接下来的救人行动也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而叶茨那边,虽说不用理会他那些咄咄逼人的话语,但肯定还是要见上一面的,不把他搞定,后续的救人行动根本无从谈起。既然他主动相邀,那就没有拒绝的道理,正好会他一会。接下来能不能最终尘埃落定就看那边了。因此越是急切越不能表现出来,得有一种胸有成竹的余裕才行。 “当然,叶某随时恭候大驾。” 叶茨的声音自通讯器中传来,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势,显得相当恭谦有礼。但这份礼貌比之之前的强势言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要更加咄咄逼人。话说到这一步,容不得孙苏合有半点退缩。 孙苏合拿着副本拓片对南华子说道:“终归要见他一见,我马上回来。” “呃,嗯。” 南华子应道。他心里其实有些郁闷,从一开始整个局面就在孙苏合一方的主导之下,自己束手束脚,被人牵着鼻子走,这种感觉他并不喜欢,但是就交涉的结果来说,他想要的条件基本都已达成,所以也没什么怨言。唯一可虑的就是接下来孙苏合与叶茨的会面,应该不至于被姓叶的唬住自食其言吧,不要坠了威风啊。 南华子心里已经不自觉地把孙苏合当成和他平起平坐同等论交的人物。小熊在施展天灾本质的力量时,为了借助《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来护持自身,全程紧抱在孙苏合身上。旁人很难分辨这力量的源头究竟是何人。南华子虽然隐约觉得有几分违和感,可是他曾被孙苏合一剑斩成重伤,这份印象实在太深,所以下意识地认为那天灾威压就是来自于孙苏合。 南华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小心。”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古怪,明明之前还是斗得鲜血淋漓的对手,现在却说起什么小心来。他嘴角抽了抽,露出似笑非笑的尴尬神情,然后自嘲地一笑,微微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仰望月,不再多言。 艾丽丝和孙苏合眼神关切地看向狸华老爷和小熊,狸华老爷点了点头,示意心里有数,他时刻不放松地将注意力始终投注在南华子和庄凤语身上。 孙苏合再不迟疑转身下楼去了。艾丽丝也跟了上来。 “我一个人去可以了,两个人的话就显得有些心虚了,反而不好。”孙苏合说道。 “我知道,我陪你换身衣服。” 孙苏合说要换身衣裳再去并非单纯为了显示自己胸有成竹的托词,在之前的连番战斗中,他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破烂烂,穿这么一身去见叶茨实在太不像样了。孙苏合本就是虚张声势,要是再穿这么一身,想要不露怯那就得硬装不修边幅的风格,这样难度太大很容易被看破手脚。所以换身干净的衣服说来似乎是件小事,其实对孙苏合帮助很大。 艾丽丝随手扯了扯孙苏合背上一块裂开的布条,笑着说道,“你想穿什么?穿件篮球t恤吗?还是条纹格子衫?还是我来帮你选吧,我好歹天天被6微霜的聊天框轰炸,多少也炸出点衣着品位来,比你那是强太多了。” 孙苏合被艾丽丝逗得笑出声来,“好好好,时尚大师,您帮我选件帅气的好不好?” 两人到了孙苏合的房间,艾丽丝打开衣柜一边翻找着一边问道:“怕吗?天灾诶。” 孙苏合自信地一笑,“还好吧,又不是三头六臂,七八个触手,就一个中年大叔有什么好怕的,咱跟老黄,跟老爷子不也谈笑风生吗?” “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在游英雄家里的时候,你问我要怎么装高手来着。” “干嘛突然说这个?”孙苏合有些奇怪地问道。 “还记得我怎么说的吗?” 孙苏合想了想,“我记得你好像说,关键是要有那种旁若无人的气势,不能汲汲然地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别人身上。还有……嗯,还有不要急着回应对方的眼神,视线相交的时候记得把眼神定住,不要乱飘,最好表现得不卑不亢。”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你还记得蛮清楚的嘛。”艾丽丝笑道。 “你是提醒我待会儿跟叶茨见面的时候要注意这些?” “当然不是。”艾丽丝拿出一件衣服,对着孙苏合比了比,随手扔到床上,她说道:“什么装高手的技巧,这些都是说来好笑,玩玩的,小把戏而已。最最重要的其实是心里的一股气,依据个人的心性不同,有人是神气、有人是傲气、有人是静气、有人是霸气……你自己可能没有注意到,在我问你怕不怕之前,你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就算对方比你强千倍万倍,你心里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就低人一等吧。你的眼界,你的心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了。喂,你这家伙,已经有点意思了。” 孙苏合知道这是艾丽丝在用这种方式为自己鼓劲。自己说是跟老爷子和老黄谈笑风生,其实当时在老爷子面前是完全失态几乎哭爹喊娘,后来觉艾丽丝就在遗迹里伺机而动,这才定下心来。而在黄志成面前,一来是知道对方并无恶意,二来是艾丽丝就在身边,所以一开始就是个很放松的心态。 而这一次,这将是孙苏合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孤身一人与一位天灾级高手针锋相对地对峙,更不用说他身上还背负着重逾泰山的万千性命,这种心理上的压力虽然无形无相,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任何道术魔法还要厉害。寻常人等在这种压力下,恐怕还没见到叶茨就已经双腿战战屎尿齐流,就是当场昏死在路上也不奇怪。 “谢了。”孙苏合微笑着说道。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见面就知真章了。孙苏合心中畏惧全消,反而是跃跃欲试的豪气雄心被激得无比高涨。 天灾?又有何惧!我还是天灾的老爹呀。 ………………………… “这件怎么样?就这件吧。”艾丽丝举着一件白衬衫对着孙苏合比了比,满意地说道。 孙苏合不禁一笑,“嘿,我还以为您老人家时尚大师能挑出什么花头来呢。搞半天就是件白衬衫啊。” “简约是永不过时的时尚。你懂什么。”艾丽丝将衬衫往空中一抛,然后掣出法杖随意一挥,拂平了上面的褶皱,“就这件了,快把身上的脱下来。” 孙苏合换好衣服,下到院子里,看着不远处的大门,双手搓了搓脸,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扬手握拳,对着楼上比了个成竹在胸的手势。 大门豁然打开,孙苏合气定神闲地往门外缓步踱去。 “二十二局,叶茨。”叶茨拱手说道。他早已站在门外的路上,虞方平、陈建明等人也跟在他的身旁。 孙苏合终于亲眼见到这位天灾层级的绝代强豪。端正魁伟的国字脸,高鼻宽口,额头隆阔,两道浓眉漆黑如墨,鬓角饱含风霜明显可见星星花白,虽说不上俊美,但却是相貌堂堂英气勃勃。而最叫人一见难忘的是他那对眼睛,尽管眼袋沉沉皱纹深深,但是顾盼之际,不怒自威,任何人看到这对眼睛都会感到一种高高在上的凛凛神威,好像威严深重的天神一般。 孙苏合心中暗赞,果然是位非凡人物。他毫不避让地迎上叶茨的眼睛,两人目光交接的瞬间,叶茨的感知半点也不客气地探了过来。 这人,好弱。叶茨的第一感觉就是眼前这人简直弱得像是在搞笑,自己随随便便就能杀他千次万次,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叶茨瞬间变化十余种感知的道术,但无论是用何种方法,结果都是一样。正在叶茨惊疑之际,他的一切感知忽然被彻底隔绝,就像遇到了一座壁垒森严固若金汤的高楼广厦,再也无法探进一丝一毫。 叶茨不禁感叹,好个苏合先生,不论是弄假成真天衣无缝的弱小,还是无懈可击瞬间隔绝一切感知的强势,两者都是不同凡响的造诣。一来就给我露了一手,果然如黄志成所说,的确有些门道。 孙苏合心中暗叫侥幸,茅哥今晚真是义气,帮衬得又好又及时。有惊无险地过了一关,孙苏合淡然微笑,随意一抬手,水泥地面上荧光点点现出一个简单的小型魔法阵,诸多藤蔓迅疾地从魔法阵中生长而出,转眼间结成两张造型古拙别有逸趣的椅子。房子内外的所有魔法都是艾丽丝亲手布置,孙苏合自然也能控制其中一部分简单的。 “叶队长,我是孙苏合。”孙苏合拱手回了一礼,然后抬手作邀,“叶队长请。” 主动邀叶茨入座,这虽然是个简单的动作,但却暗含分定主客的意味,寸土必争的正面对峙已经开始。叶茨并不纠结于此,直接大马金刀地坐下,显示出天灾强豪的绝对自信。 孙苏合也随意地坐了下来。虽只一人,但是这份单刀赴会的气概加上引而不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举手投足之间,并不魁梧的身躯却有渊渟岳峙之势,面对叶茨包括他身后的二十二局众人,气势丝毫不弱。 叶茨也不啰嗦寒暄,玩弄什么话术机巧,直接地说道:“苏合先生,把那件东西拿来我看看。” 他说得强硬而理所当然,尽管用的是请求的语气,但听来却是不容置疑的要求,或者说命令,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从他的话,甚至觉得如果违背他的话那自己就是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可耻。这不是什么道术魔法,而是一种强烈的个人气质带来的无形而有质的影响。 孙苏合能够感受到叶茨强大的气场,这令他的话里似乎带着某种魔力。 娘的,当爷当习惯了吗?拿来看看?说拿就拿?拿你个鬼嘞!孙苏合并不受此影响,他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与叶茨同等的地位,甚至觉得自己是强势的一方,怎么可能会轻易屈从对方的要求。 孙苏合好整以暇地笑了两声,并不买账,“看一看当然没问题,但是得有个名堂。叶队长,之前老虞说在解救受害者这件事情上,你们全力配合的方针不会改变,你怎么说?” “按照规定,虞局是此事的全权总指挥,一切自然以他的话为准。” “那阁下呢?”孙苏合身子微微前倾,逼视着问道。 叶茨不动声色地说:“我来此另有工作。苏合先生可能对我们二十二局的组织分工不是很清楚,难怪有此一问。” “那即是说你并不同意这个合作方式?”孙苏合步步紧逼地问道。 叶茨说:“无所谓我同意不同意,我们二十二局始终是为了守护世俗而存在。这就是我的立场,从来不会改变。” 他用沉稳而有力的语气说道:“我们拥有最优秀的人才,最专业的处置方式,更有极其丰富的经验,我们绝对有决心,也有能力保护所有需要保护的生灵。苏合先生,我代表总局感谢你的义举。你不需要再劳心劳力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处理吧。” 这番话虽是官样套话,但经叶茨口中说出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更代表他轻易不会变动妥协的意志。孙苏合早知道不可能轻易说服此人,心中也有所准备,但是真正面对面地言语交锋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面对叶茨,光是说话就已经有很大的压力,而要与他针锋相对,压力更是几何倍数地增加,要不是孙苏合自己心气不输,再加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护持,这会儿早已抵受不住这等压力。而现在,自己必须要说服此人,这简直就像是一位愚人正试图用竹竿挑动一座磐石巨山。可是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后续的救人计划根本无从谈起,这实在是一个天堑般的绝大难题。 孙苏合转头望向虞方平,问道:“老虞,那些受害者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多费唇舌殊无意义,事实胜于雄辩,还是用事实来说话吧。 虞方平看了叶茨一眼,然后有意无意地避开叶茨的目光,面色凝重地说道:“情况正在不断恶化,有几位情况严重的已经出现精神崩溃的先兆。即使乐观估计,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就只剩下两三个小时,如果不能及时施救,情况将一不可收拾。” ………………………… 叶茨浓眉竖起,看向虞方平。虽然这目光中的意思是质询而非责难,但虞方平还是背上一寒,几乎本能地想要避开。他咬了咬牙,硬生生地压下心中怯懦的情绪,和叶茨对视了一眼,然后微微点头,表示所说的皆是毫无虚假的事实。 孙苏合趁热打铁紧接着问道:“那贵方有没有找到有效的施救方法?能否在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之前救下这些受害者?” “我们……”虞方平沉默了数秒,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答案,但他能做的也只有实话实说,“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有效的施救方法。短时间内恐怕也难以有所突破。” 叶茨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正要开口说话,孙苏合哪里会容他开口打断,这个时候正要一鼓作气。孙苏合一摊手,一张枯黄老旧的纸片在他掌心展开。叶茨的注意力立刻为之所夺。 虽然副本拓片被小熊拍了几下之后收敛一切神异,看起来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泛黄旧纸,但是叶茨何等人物,一眼就看出其中不凡来。 “就是此物?”叶茨动容道。他仔细端详着孙苏合手中的泛黄旧纸,以他的阅历和老辣的眼光,很快意识到眼前这张旧纸实在非同小可。他原本以为是分局能力不济懦弱无为,所以故意夸大困难以推卸责任。但现在看来,整个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越了他的想象。 即使是现在立刻通知总局的专业人才过来,一切手续都走绿色通道,时间上也不过堪堪赶得及,可是就算能够赶到,短时间内多半也无法勘破其中奥妙。要想救这数十万受害者于此生死大难之中,孙苏合一方竟成当下唯一的选择。 孙苏合见叶茨在强有力的现实和连番紧逼的言辞之下已经略微有所动摇,于是再加一把火说道:“叶队长,我绝对不愿意看到四十三万九千六百六十六名受害者出现任何意外,我相信你也是一样。时间紧迫,每过一秒就多十倍的凶险。我们已经有救人的方案,只需要你一点小小的支持。” 要想让叶茨束手旁观,他如何能肯。而且以他的职业敏感性,他立刻想到这件东西以及它的制作方法意味着什么,这些必须由二十二局加以妥善封印和研究,绝对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苏合先生说得很有道理。救人如救火,我绝对支持。”叶茨义正辞严地说道:“我多少也能帮上一点忙,就由我来打个下手吧。” 孙苏合心想,这人真是老狐狸,什么打个下手,分明是要求全程在旁边死盯着。可是你在旁边看着,周轶清哪还有心思救人。孙苏合很是为难,依叶茨的态度来看,他很明显是坚持救人的过程必须在他视线范围之内进行,虽然说得委婉,但意思却很明确且坚定。可这样一来,周轶清那边又肯定不会同意。这是一个两难的处境,该如何破解? “咬定别答应,和他拖下去,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叶茨必须在受害者的生命和他的坚持之间作出选择。以他二十二局的立场,压力在他一方,十有八九他最后会放弃妥协的。”艾丽丝的声音在孙苏合心里出现。 孙苏合其实也在瞬间同时想到了这个方法,可是这样一来就等于用这些无辜受害者的生命做赌注,万一迟上一秒半秒,死伤将会难以想象。 “妈的……”孙苏合心中暗骂一声,“不行啊。”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人不是可以说服的,只能逼迫他二选一。” “不,还有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孙苏合在心里说道:“我对面的二十二局的所有人,包括叶茨在内,他们都犯了一个极大的认知错误。嘿,我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了,在他们眼里,展现天灾威压的是我,夺取副本拓片的也是我,我是我们一方的核心,是最强的一个。” “你想怎么样?”艾丽丝问道。 孙苏合已经下了决心,他对叶茨微笑着摆手说道:“怎么可能劳叶队长打下手。” 他抬手冲着叶茨身后一招手,“我看建明倒是不错,一直以来都是他和我们沟通联络的,这次也麻烦他来帮忙看着打打下手吧。” 叶茨想也没想当即拒绝,陈建明要是出了事情,他可不好交代。“建明太年轻了,万一误事……” 孙苏合打断道:“年轻不是问题,我看很好。” 他说着一笑,小臂压着扶手,身体微微往前,故意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叶茨说道:“我就留在里陪叶队长吧。” “哦?”叶茨没想到孙苏合会有此一说,“苏合先生不参与救人吗?” 孙苏合身子往后靠回椅背,淡然自若地笑着说的道:“所谓术业有专攻,具体的救人行动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交给他们专业的人负责吧。我正好留在这里陪叶队长聊上几句。说来惭愧,叶队长你远道而来,我也没什么准备,连杯茶水都没请你喝,真是不好意思。” “你想牺牲自己来当人质?你可别乱来!”艾丽丝急急喝道。 孙苏合自己倒是不以为意,“牺牲谈不上,人质嘛,差不多是这个概念。在他们眼里,我是咱们这边最要紧的那个人,只要我留在这里当人质,他们就不必担心我们在救人时会做什么小动作。嘿嘿,其实我是咱这边最没用的那个。具体的救人行动有我没我都没什么差别。” “然后呢,让陈建明进去代表二十二局帮忙看着救人的过程。只要不是叶茨,周轶清应该不会放在心上。而叶茨这边也有一双眼睛帮忙盯着,就算他还不满意,只要他想一下就知道这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结果。同时陈建明也兼具了人质的身份,与我形成互质。这样就不会显得我让步太多,反而让他们疑神疑鬼。建明这小子貌似身家背景很不简单呢。” “我做了足够的让步,同时也展露了咄咄逼人的自信,虽然实际上是退了一步,但看起来反而是在当面叫板叶茨。这和我表现出来的身份态度一以贯之,不会显得突兀,而叶茨这边得了实际的好处。这是各方都能接受的最好结果。” 孙苏合在心中侃侃而谈,艾丽丝听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哇,厉害耶。” “厉害吧?” “厉害个鬼。要是周轶清出了一点纰漏,你可就陷在这里了,我也救不了你。” 孙苏合毫不在意地一笑,“他敢出纰漏我打烂他的狗头。其实啊,换个角度来想,在周轶清看来,这种情况下是我和叶茨两个一起盯着他呢,原本只有我们这一方说不定他还有些花花肠子,现在再加上叶茨,他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给我尽全力救人了。这不好吗?” “好好好。”艾丽丝心中长长叹了口气,“老是乱来。” 叶茨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出现伤亡呢?” “如果?”孙苏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瞪着眼睛恼火地说道:“没有如果。呵,我们在尽心尽力救人,你却来跟我讨论如果?” 这时,陈建明已经从叶茨后面走了过来,孙苏合对着他招手问道:“建明,你愿意吗?” 在场的所有人一直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孙苏合与叶茨的对话,简直比高考考场上做英语听力的考生还要认真,陈建明当然知道孙苏合问的是什么,他早有觉悟,对着孙苏合笑着微一点头,说了声“苏合先生”,然后转身对着叶茨,握拳轻击胸口说道:“叶队长,我很乐意做这件事情,我也做好心里准备了。时间紧迫,人命关天。” 叶茨看了一眼陈建明,然后目光炯炯地凝视孙苏合,“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狂傲吗?还是说你是哪位改名匿姓的老前辈?苏合先生,你究竟是谁?” 孙苏合感受到如潮如海的压力正面冲击而来,但他就像是一块岿然不动的礁石,任凭风吹雨打丝毫不为所动。越是如此,孙苏合越是感到心绪激越,酣畅淋漓。他漆黑的眸子寸步不让地逼视着叶茨,脸上露出痛快的笑意,“我就是我,孙,苏,合,这是没有如果的男人的名字。” “好。”叶茨放声大笑。他站起身来拉着陈建明到一旁低声嘱咐了一番,同时在他身上不要本钱地噼里啪啦砸了满车满斗的各式防卫道术。 做完这番准备后,叶茨重新坐下,“苏合先生,就依你说的办。事不宜迟,你看……” 孙苏合举起手中的副本拓片,艾丽丝小心翼翼地将之接过。方才陈建明做准备的时候,艾丽丝早已等在孙苏合身后。她一言不地拿着副本拓片,领着陈建明飘然进了屋里。 “小心。” “放心。”孙苏合心中答道。 他微微仰头望着一轮清朗的圆月,月圆人圆,至此,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了。不过月满则亏,孙苏合心想,话不说满,还是保守一点比较好,暂时吧,总算是尘埃暂定。 第三百一十章 归去来兮(3) 一  艾丽丝和陈建明进门之后径直上楼去了,虞方平等人在孙苏合的指挥下开始将处于二十二局监控中的受害者的情况实时汇总到孙苏合手中,并随时准备根据孙苏合的意见对受害者的情况进行针对性的处理。 艾丽丝和孙苏合通过意念联结共享感知,所有汇总到孙苏合手中的情报也等于同时在艾丽丝的掌握之中。接下来就由孙苏合辅助,艾丽丝来统合全局。 二十二局控制下的受害者,再加上地下室里的陈维亮等四人,诸多样本的实时情况汇聚到艾丽丝手上。根据这些情报,她积极介入周轶清的施法过程之中。 一来,这样可以配合周轶清的救人行动,方便他依据实际情况随时进行微妙的调整。 二来,通过受害者实时情况的统计和比对,艾丽丝清晰把握周轶清的每一个动作造成的影响,不用担心他暗中捣鬼。 叶茨冷眼旁观,见孙苏合条理明晰,处置得宜,没有一分可以指责之处,他也就不置一语,静静地在一旁通过仪器和法阵观察着受害者的情况。 不久,夜晚清冷的空气莫名地躁动起来。虞方平猛然惊觉,自己的心底深处不知何时开始,不知不觉地滋生出一种软弱的心绪。就好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你驾着一叶扁舟泛于辽阔无际的茫茫大海之上,忽然,狂风骤起,骇浪惊天,雷鸣电闪之际,你隐约瞥见无数大到令人窒息的庞然巨物悄然潜藏于漆黑的大海深处,扁舟被巨浪卷袭着沉入深海,你渺小无助,不断下沉,在黑暗中对视着那巨大的恐怖,一颗心不断地压缩,收紧,压缩,收紧……直至沉入绝望的深渊。 虞方平赶紧收摄心神,念头一动,杀机顿起,将心中种种异样的心绪硬生生一杀而空。额头上细细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虞方平微微吐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望向孙苏合家顶楼的房间。他没想到以自己的修为居然会毫无征兆地突然被影响到这种地步。究竟生了什么事?好生诡异!他环顾四周,其他人全部都在急急忙忙地各施手段静气凝神,唯有叶茨和孙苏合二人安之若素丝毫不受影响。 虞方平见这两位稳如泰山,心中定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顶楼的房间,又看了看眼前安坐的两人,不禁感叹,“到底是不同级数的人物,真是不凡。” 这诡异的影响来得莫名去得突兀,很快便烟消云散,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忽然,一道耀目的光柱从孙苏合家顶楼冲天而起,上干云霄,一时间风起云涌,圣光的飓风倏忽再现,而且威势比之先前更加惊人。 虞方平看见一朵朵纯白的圣光如同雪花般从天而降,空气中奇香四溢,音符纷飞,雪花状的圣光之中隐约可见天使在优雅地飞舞,以至为虔诚的姿态歌颂着主的威名。在这如梦似幻的场景之中,信仰之心油然而生,虞方平这次早有准备,轻易便斩除了心中所受的影响。 “大恐惧之后是大救赎吗?还真是朴实的宣教风格。不过仅仅只是余波就有这样的影响,啧,不得了……” 虞方平正在感慨之际,就见孙苏合看了过来,他微一点头,不用孙苏合多说,立刻使劲鼓了三下掌,将受到天空中异象影响变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同事们的注意力重新拉了过来。在虞方平的指挥下,众人各就各位,紧张密切地注意着受害者的情况。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孙苏合分享艾丽丝的感知,等于在最近的距离身临其境地旁观南华子的施法过程。以念草的视角来看,副本拓片就像是一团极端凝聚混沌未明的风暴,南华子用巧妙的手法将其有控制地爆开来,以此为中心,在黑暗之中或远或近地连接着无数明暗不一的纯白光团,就好像宇宙中漩涡星系里的一颗颗星辰一样,那正是一位又一位可怜的受害者。 “443号,由他开始吧。”孙苏合指着屏幕中一位二十二局专人贴身监控,代号为443的微胖男子说道。 虞方平立刻调动人手,原本贴身监控的只有一人,但不到一分钟,又有两人迅就位。 孙苏合身旁的大屏幕上以主画面显示出443号的实时景象,一旁的法阵也在空气中模拟出具体环境以及各种视频之中难以显示的情景。 孙苏合看到这位被标记为443号的微胖男子此时正在自己家中的卧室里,他跪在地毯上,双目紧闭,意识已经模糊,但面上的表情却是一脸虔诚,甚至嘴角含笑,有种宁静喜悦的味道。 二十二局调集的三位人手各司其职,一人双手触地,迅就地布下特殊的法阵;一人背手而立,从旁警戒;剩下一人用右手掌心抵在443号的额头之上,左手掐定清心诀,口中暗念法咒,神情肃穆。 忽然,443号的面容一阵扭曲,笑容诡异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呲牙咧嘴的痛苦神情,不过短短几秒钟时间,他的脸上已是汗水淋漓。虞方平一颗心不禁提了起来,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孙苏合,只见孙苏合依然气定神闲,这让虞方平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既然已经赌在他身上了,那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相信这位苏合先生了。 没过多久,443号忽然睁开眼睛,他先是懵懵懂懂,好像刚从一个难以挣脱的梦中苏醒,继而一下子扑倒在地,不管不顾地连声干呕,泪水鼻水流得满脸都是。二十二局的人始终用掌心抵在他的额头。 很快,前方传来信息,各项指标全都恢复正常,虽然443号还有些神志模糊,但基本已经无恙,再无性命之虞。在场众人忍不住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孙苏合借助艾丽丝的感知旁观着南华子的精妙手段,再看到二十二局这边传来的好消息,他总算大大松了一口气,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个开门红,后面的就好说了。 孙苏合满面笑意地一击掌,“接下来就是抽丝剥茧的水磨功夫了。” 叶茨浓眉一挑,看起来依旧威严堂堂面无表情,但是脸上的线条在这一刻明显变得柔和起来。 ………………………… 很快,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受害者接二连三地脱离险境,而且度明显在不断地加快。在近百人安然无恙地获救之后,眼看确实一切正常,风险尽在可控之中,没有丝毫可以担心之处,于是在艾丽丝不着痕迹的安排下,程子瞳的妈妈也安然脱难。 在获救人数突破一千大关之后,叶茨的目光自救人开始第一次从显示受害者情况的仪器和法阵上移开。他微微闭上双眼,似乎有些疲惫,但是片刻之后再睁开已是神光熠熠。叶茨的手指轻敲座下藤椅的扶手,他看向孙苏合忽然问道:“苏合先生,等待所有受害者获救还要不少时间,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围棋?”孙苏合有些意外地问道。 叶茨的脸上露出诚挚的笑容,“不知道苏合先生有没有兴趣以棋会友?” 孙苏合虽然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围棋,也是背过定式打过谱的,但是多年未下,这点童子功早已忘得精光,现在仅仅只记得最基本的规则,知道该怎么下而已。孙苏合想想,叶茨肯定是个中高手,自己还是不要班门弄斧,惹人笑了。他正准备婉言拒绝,艾丽丝忽然在孙苏合心里说道:“和他下嘛。” “我这臭棋篓子下什么下,不是丢人现眼吗?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孙苏合在心里自嘲着答道。 “当然不是你下,是狸华老爷手痒,想借你的手和这位叶茨先生弈上一局。他说反正输了算你小苏合输,赢了就算他狸华老爷赢,这局棋是一定要下的。” 孙苏合心里大笑,“这肥猫老爷,算盘打得这么响。哈哈,你问问他,他水平怎么样,行不行啊?我输是不要紧,可不想输得太丢脸啊。” “小苏合你放一百万个心,老爷我有一百种赢棋的方法,只要不出昏招,没有人能够赢我。”狸华老爷捋着胡须自信满满地昂说道。 这番话经由艾丽丝的感知传到孙苏合的耳里,孙苏合不禁一笑,“拜托,你帮我跟狸华老爷说,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担心起来了。” “小苏合,别啰啰嗦嗦的了,你好不痛快。赶紧答应叶茨,然后等着看老爷我完美的漂亮棋局,像滔滔江水一样把对方淹没。” “好啦,您狸华老爷都话了,小的哪敢不答应?” 孙苏合一拂手,地面上一道魔法阵悄然现形,翠芒涌动之间,一株嫩苗探出头来抽枝芽,很快长成一棵一米多高的婷婷小树。枝条如游龙般盘曲向上纵横交织,在孙苏合与叶茨之间结成一个富有流动感的镂空底座。而绿叶则随风溃散,化作一团星云般的光粒。 孙苏合打了个响指,那一团光粒立刻旋转着变成一道道翠芒微微的笔直光线,它们长短一致,不多一分不减一毫,纵横各十九道,交错出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正好在树冠顶端形成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只要意念在棋盘上一触,交叉点立刻生出变化,形成比指甲盖稍大的圆点,实心圆点是为黑子,空心圆点是为白子。 叶茨赞道:“好别致的棋具。” 既然是以棋会友,那就不宜以职务相称,孙苏合也微笑着说道:“叶茨先生有这个雅意,那我也厚着脸皮来附庸风雅一番。” “请。”孙苏合伸手相邀。 “哦,苏合先生是要让我一先吗?”叶茨浓眉一挑,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围棋的胜负,简单来说就是看谁能在这三百六十一点的棋盘之上占据更多的地盘。因此先下的一方明显占据优势。昔年日本棋圣本因坊秀策享有执黑不败的盛名,这固然是因为他天才横溢的高棋艺,但也不能不说其中是有黑棋的先行优势在里面。 因此,在现代围棋的规则中,为了平衡黑棋先下的优势以保证黑白双方的公平,在最后计算双方占地多少的时候,黑棋必须扣除一定的目数。 而“让先”就是由对方执黑先下,并且在最后计算胜负的时候不需要扣除目数。这是最小程度的一种让子棋,一般来说都是高手让低手,前辈让后辈,只有双方水平有一定差距的时候才会在对弈时让先。当年昭和棋圣吴清源便是通过“升降十番棋”打得日本几代高手通通降格,号称“让天下一先”,所以被公认为天下第一人。 两位棋手第一次对弈之时,如果一方提出让先,那就是摆明了以高手自居藐视对方,这是极其傲慢和挑衅的态度。孙苏合长久没有下棋,没想到自己的邀请会被误会成让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喵嗷,让不得让不得,小苏合你不能还没开始下就让老爷我吃亏啊!”孙苏合还没来得及说话,狸华老爷已经大叫不依。 孙苏合只能微笑着掩饰尴尬,轻描淡写地说道:“猜先吧,就猜监控中的下一位获救者的序号。叶茨先生觉得怎么样?” 所谓“猜先”就是由一方抓一把棋子在手中暂不示人,然后另一方来猜棋子数的单双,如果猜对的话就拥有选择执黑还是执白的权力,如果猜不对的话这份权力就归抓棋子的那一方,当然执黑先下的一方按照规则是要贴目的。这是最常规,也是最公平的方法。眼下没有棋子可抓,孙苏合就稍稍做了一些变化。 猜先还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抓棋子的一方一般是段位高的棋手,双方段位相当的时候则是年长的棋手。孙苏合让叶茨来猜单双,其实是小小占了他一个便宜。孙苏合不会为这种无聊的便宜而沾沾自喜,但这些细节却是必须要做的,不如此不能维持一以贯之的强势形象。孙苏合从来没有天真地以为叶茨真的只是想下棋而已。所谓观棋如观人,他恐怕也存了一份以棋断人的心思在里面,因此即使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也半点马虎不得。 当然,这种不成文的规则很多人也不甚在意,谁抓谁猜常常都是乱来的。所以这样既显示了一定的强势,比起“让先”又温和礼貌许多。 “好。” 叶茨没有异议,干脆利落地答道。他伸出两根手指,示意猜的是双数。 结果很快出现,监控中的下一位获救者的序号为556号。 “哈,”叶茨露出一丝微笑,“苏合先生,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执黑先行。” ………………………… 叶茨先行落子,意念一动,在棋盘上点下一个实心圆点。他以经典的迷你中国流开局,快展开模样,一来就强势进攻。孙苏合按照狸华老爷的指挥不动声色地应子,视叶茨挑衅般的强攻如无物,并不纠结于一角一地的缠斗,而是水银泻地般四处出击,步步为营地着力营造自己的厚势。 孙苏合虽然棋力平庸,但好歹还有几分眼力,他看了一会儿心里暗叫厉害,无论是叶茨还是狸华老爷,双方的棋力显然都达到了职业的水准,至于究竟高到哪个段位,那就不是孙苏合这浅薄的水平能够判断的了。 因为事先言明是以棋会友,无论是叶茨还是狸华老爷一开始都下得比较放松,双方你一子我一子,落子如飞。 叶茨四处挑动战火,展现出凶悍的战斗力,能抢则抢,能占则占,在棋盘的边角处狠捞实地,一开始大占上风。棋谚有云:金角,银边,草肚皮。边角因为有棋盘边界的存在,棋子容易做活,因此是兵家必争之地,棋盘上的争斗往往都是从边角开始。叶茨凭借凶悍的棋风,在边角的争夺上屡屡占得便宜,四处边角很快被他占了三处,优势尽显。 但是在第四个角的争夺中,狸华老爷忽然下出一记妙手,弃子取势,放弃了第四个角落的一大块白棋,拱手让出棋盘四角,但却以此盘活了之前的布局,在叶茨不知不觉中于棋盘中腹围出了一个大模样。 棋盘的中腹因为难以做活,所以一般来说战略价值逊于边角,但如果能够经营有成圈住这广阔的中间地带,比起边角,地盘明显要大上许多。凭借这一手,狸华老爷一下子将形势逆转了过来。 孙苏合眼睛微闭,就看到狸华老爷捋着胡子,尾巴翘得老高,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得意洋洋的气氛。 “喵哈哈哈……赢了赢了,小苏合,我早就跟你说了,看我像滔滔江水一样气势磅礴地把他淹没。你还怀疑老爷我的水平,嘿,老爷我是站在崇山峻岭之上,他只能仰视老爷我的下巴。你跟他说你跟他说,让他快点投降吧。就说:嗯……你小子下得还算不错,马马虎虎算是可以入老爷我的眼了,不过跟老爷我比起来果然还是差得太远,快点投降吧,老爷我今天兴致来了,可以破例再指点你一局。喵哈哈哈哈……” 孙苏合心里笑了一声,狸华老爷的笑言自然不能当真,要是真这么说那不是全都露馅了,况且这局棋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因为尽管狸华老爷围出了中腹的大模样,优势已经很大,但他实际上并没有彻底占稳中腹,此时刚刚棋至中盘,中腹还有许多空白的地方,依旧留有厮杀的余地。 只见叶茨面色凝重,久久没有落子,他足足沉默了三分钟,忽然摇了摇头,露出一丝带着苦意的自嘲笑容。叶茨抬起头来问道:“苏合先生这一手真是精妙,可否容我长考?” 围棋之中将经长时间思索才下一步棋称为“长考”,短则二三十分钟,多则一两个小时甚至更久。这局棋并非比赛,更多的是游戏的性质,因此事前并没有说明用时的规则。若是叶茨有心耍赖,一步棋想上一天两天,甚至永远想下去也不是不可以,如果这样,那这局棋的胜负就再也不可能有结果了。 此时叶茨主动言明需要长考,孙苏合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诚意和尊重,这既是对于对手,也是对于这局未竟的棋。孙苏合之前以为叶茨只是想以棋断人,用下棋作为试探,现在看来,此人对于围棋确实有越常人的浓烈情感。 狸华老爷一边优雅地舔毛,一边笑眯眯地说道:“长考就长考吧,喵哈哈,不长考不足以领略老爷我这一手的奥妙之处呢。等他想上半天,现在老爷我滔滔江水般的大势面前还是只有弃子投降这一条路,那才知道老爷我的厉害。” 孙苏合代替狸华老爷答道:“当然可以,我也很想见识叶茨先生的妙招。” 这局棋虽然一开始两边都下得比较放松,但下到这个时候,正是棋逢对手激斗正酣,这已经是双方倾注心血共同完成的一件奇妙作品,谁也不肯轻言放弃。狸华老爷虽然嘴上说着要催叶茨快点投降,但如果叶茨真的就此弃子,他心里不但不会觉得高兴,反而会感到乏味无趣。 叶茨伸手轻轻揉着眉心,对着棋盘一动不动地足足看了将近半个小时,忽然,他意念一动,面无表情地落下一子。 这一子孤军深入,直接空降在白棋领地的中央,在四周严阵以待的一片白茫茫之中,这一颗黑棋就像是易水边纵声长歌的刺客,断然而决绝。 果然是这一招,孙苏合精神一振,在这种局势下,叶茨要想重夺胜势唯一的选择就是这一招“四角穿心”。可是要想在狸华老爷的十面埋伏之中做活这一支孤棋,难度不言而喻。究竟他要怎样死里求生?孙苏合这个旁观者也看得兴奋起来。 狸华老爷早有预料,镇、压、长……手段齐出,可是叶茨显现出极端顽强的战斗力,在狸华老爷的包围之下硬生生地搅动风雨,随着两人的激烈缠斗,这孤单的一子黑棋逐渐在狸华老爷的势力范围内走成了一条数十子的大龙。棋局的形势陷入极其焦灼的乱战之中。 叶茨辗转腾挪,使尽浑身解数拼命做活这条黑棋大龙。而狸华老爷则十面埋伏围追堵截,意欲挥刀屠龙。 如果这条黑棋大龙被叶茨做活,那狸华老爷凭借天马行空的妙手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中腹大模样就被冲破蚕食,叶茨的胜利再无悬念。可如果狸华老爷能够屠了这条黑龙,叶茨就大势已去,唯有弃子认输一途。整局棋的胜负焦点尽系于棋盘中腹的这条黑棋大龙之上。 这局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双方频频陷入长考。孙苏合作为旁观者气定神闲地看了一下不断飙升的获救人数,在心里对艾丽丝说道:“周大偶像也算得了不少好处了吧,我们和他的第二阶段交易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 艾丽丝心里笑着打趣道:“你这人大大滴阴险,真是选的一个好时机。” “什么阴险,说的我好像是个坏人一样。这个所谓的副本拓片虽然对我们没什么用处,留在手里也不过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但对于周轶清这家伙来说明显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真当我们不识货吗?闻也闻出味道来了。现在救人这件事情已经基本无虞,不趁这个机会多捞点东西,那我们岂不是亏大。别说你没想过哦。” “嘿,我当然早就想好了。” “那你还说我阴险,你想的是什么?说来听听。”孙苏合问道。 “当然是情报,信息才是真正价值连城的宝贝。”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艾丽丝笑骂道:“屁个英雄所见略同,说来我还有点生气呢。我们的苏合先生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亲亲小情人花火。把最好的机会自己用了,我也有很想要换取的情报啊。” 信息不同于实物,有其特殊性,因此在无法验证其真伪的情况下,于那个时候作为交易的条件提出要求是最能保证信息的详细度和真实性的。孙苏合对于庄凤语手上的关于花火身上“诅咒”的情报势在必得,当时几乎没有多想就以此提出了要求。 现在被艾丽丝这么一说,孙苏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艾丽丝肯定想从南华子身上得到关于佛洛登伯格教授一行人的情报。他们在开区的斗法现场见到跟在佛洛登伯格教授身边的奈尔·史廷加尔时,瞬间就回想起来在之前的慈善酒会上也见过此人。结合当时的情景仔细一分析,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庄凤语当时是在跟踪奈尔·史廷加尔。再加上这两方都对副本拓片深有研究,由此可见,南华子必定对教授三人组深有了解。 佛洛登伯格教授等人居然掌握着另一个世界的语言,艾丽丝对此肯定要刨根究底,弄个明白,如果能事先从南华子手中得到关于他们的情报,那以后打起交道来就能掌握主动,大占便宜了。 “你现在问他也不迟……嗯……”孙苏合说不下去,很是愧疚地认真道歉:“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到这些,是我太自私了。” 孙苏合知道,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南华子是欲罢不能,因此可以趁这个机会向他提一些稍显严厉的条件,尽量榨取更多的价值。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得来的情报的详细度和真实性势必都会有所折损,南华子一方绝对没可能像之前那次交易一样心甘情愿诚意满满,必须考虑到他有可能会故意省略一些关键的信息,又或者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地掺在一起。 艾丽丝哈哈大笑:“好了好了,逗你玩的,别道歉了,我要是真的生气你道歉也没用,直接揍你这白痴了。哈哈,其实我看这周轶清和那位佛洛登伯格教授多半不是一路人,说不定还是对头呢,他没必要保守这方面的情报,现在问也不迟。而且你要的那个是一手情报,我这边的估计是转了好几个弯的不知道第几手情报,肯定以你的为优先啊。” “哎,你越说我越难为情了。” “知道难为情就好,别辜负我做出的牺牲啊。下次可别再那么窝囊了。我早说了叫你直球取胜,直接表白就好了嘛。结果你这家伙上回还没表白就被甩了,搞得苦兮兮的,真不知道你在搞些什么东西,也太没用了。” “好好好,下回就听您老人家恋爱大师的意见,直球取胜。” “这还差不多,接下来就看怎么能够在周轶清的底线之上尽量敲出更多东西了。” 艾丽丝和孙苏合略作商议,大致定下四个主要的方向: 一是佛洛登伯格教授一行的身份来历。 二是所有受害者的位置分布,以孙苏合家为基准点,只要南华子提供远近和方位等信息,就可以定位所有的受害者。虽然受害者们已经或者即将脱离生命之忧,但是被洗脑的情况依旧存在。确定他们的位置,再交由二十二局局后续介入,这才算救人救到底。现在基达山静修会已经算是灰飞烟灭,没了这个洗脑的源头,后续的事情以二十二局的手段应该不难解决。 三是南华子所知道的基达山静修会的底细,包括一叶先生和所罗门的身份来历。 四是关于副本拓片及其制作方法的详细介绍。 三、四两点可以根据得到的收获,酌情透露给二十二局那边。当然第一点是无偿地,直接地,爽快地告诉他们,这三、四两点就不同了。至于能利用这两点这情报从二十二局那边获得什么,这个可以容后再想。 这一次的交涉交易由艾丽丝出面和南华子进行,也是由她来主导,孙苏合因为要应付叶茨,还得替狸华老爷行棋,所以只是帮忙从旁参谋一两句。 在艾丽丝斗智斗口,从南华子身上努力挖宝的同时,狸华老爷和叶茨的棋局也斗得越来越激烈。孙苏合忙里偷闲,眼睛一阖,通过艾丽丝的感知,他看到狸华老爷仰面坐在那里,挺着毛茸茸的肥肥肚子,尾巴耷拉着,正苦思冥想抓耳挠腮。 叶茨强烈的争胜欲望和顽强坚韧的耐力让狸华老爷很是头疼,这条黑棋大龙看似苟延残喘,可狸华老爷就是屠不了,它总能在夹缝之中满身血污地滚出一丝生机,虽然依旧没有做活,但压力渐渐到了狸华老爷身上。这局棋下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一局细棋,双方相差细微,可偏偏又牵一而动全身,变化甚多,很难算得清楚,两边落子都越来越慢。 又一次二十多分钟的思考之后,孙苏合代替狸华老爷落下一子。叶茨看着棋盘上落下的黑子,突然说道:“苏合先生的棋风,似乎不像是少年人。” 孙苏合不禁心头微跳,这是在暗示什么吗?还是说他看出什么来了? 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看似一切顺利,其实暗流一直都在微微涌动。 第三百一十一章 归去来兮(4) 一  棋风不像少年人。 叶茨这看似随意的一句话根据解读的角度不同可以蕴藏许多含义。 如果单只是针对围棋来说的,这句话可褒可贬,可以是赞赏孙苏合棋艺精纯老练,不似少年人般浮夸毛躁。也可以是含嘲带讽,拐着弯地贬低孙苏合的棋艺。因为围棋界从来少有大器晚成的例子,高手几乎都是少年成名,十几二十岁正是登峰造极的巅峰年龄。以孙苏合的年纪,叶茨这句不似少年,解读为暮气沉沉天资有限也不是不可以。 若真的只是臧否棋艺,不管是夸是贬,孙苏合都无所谓。甚至就算他这句话意在暗示他已经察觉孙苏合是代人下子,背后另有高手,这也不算要紧。 孙苏合最担心的是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出了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漏子,被叶茨察觉到了不协调的地方,进而窥出了自己的真正实力。如果是这样,那后果不堪细想。 要知道自己这边完全是虚张声势,纸糊的壳子。如果叶茨窥出其中真相,肯定半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动手将所有人制住,他也确实有这个实力。 对于二十二局这样的强力部门来说,孙苏合的救人行动虽是善举却绝不讨喜,因为这已经侵犯到了他们的权力范围,这是相当敏感的问题。 要不是孙苏合利用种种形势营造出足够获得他们尊重的强势,叶茨才不会坐在这里“以棋会友”,不管你是行善还是作恶,对于这样的不稳定因素,先控制在手里,然后慢慢审问调查,这才是他们当然的做法。 不止叶茨在以围棋做试探,孙苏合也在暗暗观察叶茨的行棋风格,揣摩他的心性。在这种双方几乎势均力敌的对弈中,棋盘上的碰撞也是双方性格情绪的浓烈绽放,从行棋风格中可以明显感受到棋手的性格特质。除非你的棋力远高于对手,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棋盘上玩弄他,否则棋手是很难在对弈过程中伪装刻印在每个细节里的鲜明个人风格的。以棋观人,孙苏合对叶茨的心性早已有所判断,就算叶茨下一秒钟立刻动手,他也不会觉得意外。 好在叶茨还只是言语试探,并没有直接动手,可见他就算真的看出了什么东西也还没有把握。这种时候不宜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万一人家没这个意思,自己反而被吓得露出马脚,那未免有些可悲可笑。 孙苏合的心境丝毫不乱,如明镜止水般透彻清明,他瞬间转过诸多念头,厘清了状况,决定见招拆招,先看看再说。孙苏合打了个哈哈,笑着把球踢回给叶茨:“叶茨先生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别是拐着弯在损我吧,那我可要生气的。” 叶茨意味深长地一笑,他摆了摆手,“误会误会,如果我是在贬损苏合先生的棋艺,那正在苦战的我自己就成什么了。我对苏合先生的棋艺是真心佩服。” 叶茨谈笑间将话题限制在围棋之上,排除了言语间暗藏的其他意味。就像他的行棋风格一样,有机会就穷追猛打,毫不放松,没有机会就隐而不,伺机以待。 孙苏合叹了一声,“说到棋风,叶茨先生的棋风颇有胜负师之风范。我是羡慕不来了。” 围棋界有“胜负师”和“求道派”之分。 胜负师将棋局的胜利视为棋盘上的至高追求。这类棋手往往实战能力极强,优势时绝不轻忽,劣势时从不屈服,即使只有一线胜机,也会满怀豪迈的勇气百倍争取。 求道派追求的则是心中理想的棋道境界,对他们来说,下棋下的不是胜负而是艺术,能够下出一局体现自己理想和审美的好棋比赢棋还要重要。只要下的棋心中无悔,输了也不甚在意。有些极端的求道派棋手甚至会因为觉得自己下出的棋形不美,宁可在巨大优势时弃子认输也不想下出难看的棋来。 叶茨的棋风杀伐凌厉,不断主动挑起战斗,转换、治孤、劫争等等技术都异常凶悍,即使场面落后,也好战不屈,坚韧不拔地辗转腾挪只求那一线胜机,完全是胜负师的路数。 而狸华老爷的棋风则更偏向求道派,潇洒豪放,招法华丽,长于形势判断和大局观,偶有灵机迸,便是天马行空的奇招妙手。 既然叶茨提到棋风,孙苏合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胜负师和求道派,他于是借此剖白心迹,明面上夸赞叶茨有胜负师的风范,暗含的意思则是以求道派自况,以傲然的姿态言明自己另有追求,无意同二十二局争夺些什么,因为这些东西根本不在自己眼里。 叶茨深深看了孙苏合一眼,微笑点头,“多谢,这句赞赏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叶茨说完再度看着棋盘陷入长考。棋局外的试探他已经有所收获,这局棋最初的使命已然完成,但是,棋局内的胜利他也不想放过。 “小苏合,你夸他干嘛呀?这家伙的棋,臭臭臭,他都已经输了,还非要死缠烂打,你干嘛还夸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要夸也得夸夸……喵的。”狸华老爷脑袋一甩,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快来夸我。 “狸华老爷你还需要夸吗?就是我这个低手中的低手也看得出来你的棋确实有种优雅华丽的美态。” “喵嗯,说的不错,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眼光的,很好很好,有前途。” 狸华老爷笑嘻嘻地夸了孙苏合一番,等了一会儿见孙苏合没什么回应,他忍不住说道:“小苏合,你还有什么看法吗?还可以再多说一点。” 孙苏合心里好笑,一下子有些词穷,还真想不出该怎么夸他,他于是话锋一转说道:“等赢了再说吧,狸华老爷,我看你这局棋好像有点难啊,你胡子都捋掉两三根了。” “胡说八道!”狸华老爷吹胡子瞪眼,“老爷我有一百种赢棋的方法,你就好好睁大眼睛等着看吧。” 以树为基,以叶为盘,翠芒微微,若虚若幻,在这别致的棋盘上正上演着刀刀见血的血腥肉搏。究竟是叶茨的黑棋大龙逃出生天,还是狸华老爷的白棋挥刀屠龙,这局棋的胜负之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 在这之后,叶茨和狸华老爷又寸步不让地激烈缠斗了两个多小时。眼看棋局即将走向终盘,黑棋大龙做活的希望已经不大,狸华老爷揉了揉眼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地稳了一手。 孙苏合依照狸华老爷所说下了这一子后,叶茨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一反下棋时面无表情的沉稳常态,他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伸手在扶手上一下轻拍,意念一动,落下一子,围绕着这条大龙主动开启“劫争”。 “劫争”又称“打劫”,是指黑白双方都把对方的棋子围住的独特情况。在这种局面下,如果轮到白棋下,它就可以吃掉一个黑子。如果轮到黑棋下,它同样可以吃掉一个白子。因为如此往复就形成循环无解,所以围棋禁止“同形重复”。根据规则规定提一子后,对方在可以回提的情况下不能马上回提,要先在别处下一着,待对方应一手之后再回提。 如果打个通俗的比方,简单来说就是两个人以回合制争夺一件宝物。第一回合小白行动,他先抢走宝物。第二回合小黑行动,他又把宝物抢了回来。第三回合,小白抢了回去。第四回合又轮到小黑抢回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循环无解没完没了了。 所以规则规定,在第一回合小白抢走宝物之后,第二回合小黑不能立刻抢回来,必须先做一件别的事情,到第四回合小黑才能再抢回来。 可是如果在第三回合,小白直接抱着宝物跑了怎么办?为了防止出现这种事,第二回合小黑要做的事情就是拿把大砍刀直接往小白头上砍,砍向对方必须保护的弱点。这样在第三回合,小白就必须举盾牌去挡大砍刀,无暇带着宝物跑路。于是第四回合小黑又可以把宝物抢回来了。 接下来第五回合就轮到小白提刀砍人了……在这样的反复争夺中,随着弱点不断得到盾牌保护,一旦一方提刀砍的位置不是致命的弱点,那另一方就可以拼着被你砍一刀,抱着宝物美滋滋地跑路。 这整个过程就被称为“劫争”,对方身上的致命弱点被称为我的“劫材”,一方抱着宝物跑路就是“消劫”了。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弱点的寻找,以及弱点与宝物的价值判断。 一旦开劫,原本已经隐约可以看到结果的局势立刻被导入极其复杂的情况之中。叶茨这一手刚下完,狸华老爷就像被火燎了尾巴一样,一下子蹦了起来大喊大叫:“小苏合,你这小笨蛋,不是下那里啊,你刚才下错了喵。” 孙苏合眉头一皱,盯着棋盘仔细确定了一下位置,“没下错啊,这就是你要下的位置。我下之前每次都跟你确认一遍的,你自己说就下这个位置的。” “我不管,我不管,下错了。”狸华老爷哇哇大喊,“喵呀,我怎么会下在这里啊,臭臭臭,这么明显的棋我怎么会没有看出来。” 狸华老爷在看了叶茨开劫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这看似稳妥的一手其实犯了一个极大的失误。他闭目沉思好一会儿,算来算去,继续下下去只可能有两种结果。 一是自己因为劫材不够争劫失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龙做活。 二是围绕着这条大龙,黑白两块大棋将会形成罕见的三劫循环,按照规则,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本局将以无胜负终局。 第一种结果自然是狸华老爷屠龙失败,以数十子的巨大差距惨败收场。可就算勉强促成第二种结果,这对狸华老爷来说也是难以接受,和输了也没什么差别了。他不禁意兴阑珊,嘴里唉声叹气地喃喃着“输了输了……”再也没有兴致继续这局棋。 孙苏合没想到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戏剧性变故,他愣了一会儿,在心里通过艾丽丝向狸华老爷确认,“确定认输了吗?” “输了输了,还下什么,没意思了,没意思了……” 孙苏合伸手搓了搓脸,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催动意念,在棋盘上一次性投下两子,表明自己弃子认输。 叶茨不禁错愕地浓眉一抖,抬头问道:“苏合先生?” 孙苏合苦笑一声,“是我输了。” 叶茨总觉得这局棋还有余韵未尽,可是孙苏合已经弃子认输。他能够理解这种心情,这就好像一位画家倾注全部心血苦心孤诣地画出一幅名作,在即将大功告成之际,却因为自己不小心在上面落下了一个明显的污点毁了整幅画作。越是对自己的作品抱有信念、热爱和追求,就越是无法接受这种事实。 理解归理解,叶茨还是由衷地想看看这局棋如果能继续下去还能迸出什么样的火花。他满脸遗憾地劝说道:“未必没得下啊。” “输了就是输了,再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叶茨对着棋局看了好久,叹道:“是局好棋,真是局好棋,好久没有下过这么惊心动魄的棋了,也好久没有看过这么有味道的棋了。可惜,真是可惜了。” 赢了固然可喜,可是这样的赢法终究不够痛快。而且孙苏合下了整整一局好棋,却在最后突然一记俗手把自己逼到这个尴尬的处境,即使是作为对手,叶茨也感到很是可惜。 狸华老爷唉声叹气,念念叨叨地喵个不停。艾丽丝和南华子正在激烈地交涉,自然没有功夫理他。小熊靠在墙边自顾自地睡着了。陈建明聚精会神地紧盯着南华子施法。唯有庄凤语实在忍不下去。 “你这肥猫吵死了,啰里八嗦,废话连篇,吵到我家师傅施法了。”庄凤语没好气地抱怨道。她气势汹汹地直接抱起狸华老爷,肚皮,下巴,肉球,尾巴一阵乱揉。“你刚才还好意思自吹自擂,说得好像很厉害一样,结果还不是输了,呵呵,真是笑死我了。” “你这女娃娃,好不端庄,怎么,怎么乱来呢?老爷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猫。快放开老爷我,你再这样老爷我可要生气了。”狸华老爷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很老实地趴在庄凤语怀里任揉任摸,就连输棋的郁闷似乎也一消而散,趁机一脸惬意地在庄凤语身上蹭来蹭去。 …………………………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钟,南华子的救人行动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距离大功告成还要不少时间。 “苏合先生,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其实棋逢对手才是真正的醉人雅事,叫人意犹未尽。有没有兴趣再续一局?” 孙苏合靠在椅背上做出闭目思考的模样,在心里通过艾丽丝询问狸华老爷有没有兴趣再战一回。 “呵,越没本事的人才越爱吹牛呢,你这肥猫牛皮吹得比天大,我看再下也是输。”庄凤语毫不客气地嗤笑道。 狸华老爷大声喊冤:“你这女娃娃懂什么。老爷我都不想提了,这个叶茨都不怎么会下棋。老爷我是出了级昏招才输的,他都该认输了居然还要下。就知道老爷我容易出昏招,他非要和我耗,真没劲。” “那是下还是不下?如果累了话要不就算了吧。或者休息一会儿再说?”孙苏合在心里问道。艾丽丝帮着把这句话问了一遍,她留出一丝心神替孙苏合传话,主要的精力则兴致勃勃地放在从南华子身上敲诈情报上。 “下!下下下,当然要下,老爷我精神好着呢,不需要休息。”狸华老爷身子一抖从庄凤语的“魔爪”中挣脱出来,他尾巴轻甩,用前爪理了理头上被摸得乱糟糟的软毛,然后姿态优雅地飞在空中,昂说道:“你这女娃娃看好了,看老爷我怎么轻松写意地把这个臭叶茨打得溃不成军。” 棋盘之上无时间,叶茨和狸华老爷在黑白方圆之间酣战,转眼间天色已经逐渐开始明亮起来。 在他们对弈的同时,受基达山静修会荼毒的受害者们在南华子的妙手施法之下成百成千地迅脱离生命危险。南华子同时将他们的坐标方位交给艾丽丝。 而艾丽丝则通过陈建明把这些坐标传达给外面的二十二局众人,让他们负责根据坐标确认情况。 这种经手多人的行为看似多此一举,实际上却很有讲究。南华子只认艾丽丝和孙苏合,不认陈建明。而艾丽丝刻意通过陈建明转交则是顺手为之送陈建明一份功绩。经不经手,看似是个无所谓的差别,但在日后论功叙绩的时候就大有不同了。 陈建明这人虽然有时候有些呆,但是这段时间的来往,足以看出他的人品和性情,确实是个可交之人。能在二十二局里多一个这样的朋友怎么都是一件好事,现在随手能帮他一个忙,自然能帮则帮了。 二十二局监控中的受害者早就已经尽数获救,虞方平和叶茨略作商议之后,在这期间将留驻在这边的人手和部分负责监控受害者的人手重新调遣出去,和其他同事会合,一部分负责处理城市里混乱的余波,另一部分则根据陈建明提供的坐标去确定受害者的情况。有叶茨在这里坐镇,其他人如无必要,在与不在都是一样。 所罗门的行踪自然也是重点关照的对象。但他被艾丽丝打飞之后便销声匿迹,最后记录到的他的行踪是撞在一栋写字楼的楼顶上,从那之后就行踪不明,推测是收敛爪牙混入混乱的人群之中了,一叶入林,在这种诸事繁杂,人手极度短缺的情况下,即使是二十二局的专业人士也很难再追踪到他。 约摸到了早上八点多钟,以孙苏合家屋顶为根基,通天贯地威势惊人的圣光飓风已经消减成一条苗条纤细的小小龙卷。南华子手中的副本拓片也崩散殆尽,只剩下小小的一片在闪动着金光。 忽然,南华子双手一合,嘴唇翕动,圣光龙卷和副本拓片齐齐震颤,然后烟消云散,再无影踪。南华子在这最后时刻,于众人意料之外,毫无征兆地骤然加,瞬间完成了最后的救人工作,并将副本拓片中蕴含的种种神妙尽收掌中。 他伸手抓住早已悄然等待在身旁的庄凤语,身上白光一闪,然后瞬间凝练为幽暗深沉的黑光,虚幻的羽翼振翅一动,两人冲天而起。 天空中悠然飘落一张符箓,艾丽丝啪的一声伸手捉住,意念一动,现里面正是最后的坐标方位以及部分艾丽丝要求的情报。 “比预计的快了一个半小时,这混蛋早就想好了吧。”艾丽丝两指夹住那张符箓,笑着冲天空一挥,操纵空气在他们耳边传音:“再见了,下次开演唱会的时候记得给我们留张门票。” 艾丽丝和孙苏合有着同样的预感,以后和这位大偶像打交道的日子还多着呢。 叶茨原本看着棋盘正苦思冥想,但南华子行动的瞬间他立时生出感应。南华子和庄凤语刚刚飞到空中,叶茨的一道封印已经后先至,像是一张绵软的大网截向他们。 “两位可否赏光一见?”叶茨话音未落,南华子和庄凤语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骤然凭空消失。叶茨的封印迅展开,将整片天空都封镇住,可是南华子和庄凤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哪里还有半点踪迹。 逍遥不系之舟吗?跑得好快。孙苏合微笑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叶茨看着天空,眉头微皱,看了一会儿,他微微摇了摇头,笑着对孙苏合说道:“刚才走的那一位就是实际施法救人的那位先生?走得好快。难为他这么辛苦,我们二十二局可欠了他不小的人情,我很想见他一面。” 孙苏合心里暗笑,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好听得很。感谢就算是有多半也只是个幌子,说什么很想见他一面,其实是想探探虚实吧。周轶清展露出来的技术二十二局不会不感兴趣,更不会放任这样的人物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之外。不过,周轶清这家伙跑得是真的好快,叶茨就算有再多想法也只能叹一声为之奈何了。 其实想见他的话,想见他还不容易,孙苏合心里暗暗吐槽着,到处都是这家伙的广告,想不见到他才难呢。孙苏合四下随意扫了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大楼上的巨型显示屏上正滚动播放着一支周轶清代言的手机广告。 屏幕里,周轶清拿着他代言的手机回眸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然后左眼一眨,抛了一个极具挑逗性的媚眼,手中的手机同时咔嚓一声留下一张自拍,屏幕上随之打出一连串广告词来: 真的笑,笑出声。 ………………………… 咦……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认识这家伙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再一看,真是羞耻度爆表,这耻度绝对已经突破天灾等级了吧。这家伙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孙苏合看着那广告真的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努力忍住然后随口对叶茨说道:“他们很害羞的,不喜欢见不认识的人。叶队长的感谢我会告诉他的。” 孙苏合并不准备把周轶清的偶像身份出卖给叶茨,一来没什么好处也没什么必要,二来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以后肯定还会与周轶清和庄凤语打交道。就让他们继续偶像事业吧,这样只要看看关注的粉丝群就能随时知道他们的情况,简直不要太方便。 “是吗?真是遗憾。”叶茨面无表情地说道。 “叶茨先生,你看这局棋……”孙苏合用询问的语气说道。 这局棋虽然刚刚下到中盘,但是从一开始叶茨就被狸华老爷的布局压制,败相已现,虽然继续纠缠下去或许还有机会争上一争,可后面几局论精彩程度比起第一局要逊色了许多,就算再继续下去也已经形同鸡肋,没什么味道了。况且接下来还有堆积成山的要事等着叶茨去处理,他也无意再在棋盘上花费时间。 “是我输了。”叶茨意念一动,在棋盘上同时投下两颗棋子,大方认输。 “喵的,叶茨这个胆小鬼,老爷我正要大杀特杀,好好教训他,居然投子跑了,气死老爷我了。小苏合,你跟他说,不许他走,再下一局。”狸华老爷不依不饶地说道。 艾丽丝抱起狸华老爷,揪了揪他耳朵后面的软毛,笑着说道:“你看他都知道自己输了,怪可怜的,您老人家干嘛和他计较,就饶他一回嘛。” 狸华老爷深以为然,他打了个哈欠,把身子一缩,团成一团,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说道:“说的也是,老爷我指点了他这么多盘已经是破例了,再下下去我怕他的小脑袋消化不了老爷我的精妙棋招。” 论脸皮厚度,这一位大概也可以算是天灾等级了。孙苏合心里忍不住想笑。 叶茨长身而起,拱手对孙苏合说了许多表示感谢的场面话。 孙苏合摆了摆手,嘿嘿笑了两声,也随口谦虚了几句。 “苏合先生,这件事情多亏了你的帮助,只是事情虽然暂时了结,但其中还有许多疑点和后续的问题需要处理,不知道苏合先生愿不愿意慷慨相助?”叶茨问道。 喵的,果然没那么简单轻轻揭过,说完感谢就来这个了吗?因为南华子的关系,叶茨这家伙肯定以为我们也对副本拓片牵扯甚深。哎,做好事还真是难啊。不过以这家伙的性格,既然他选择了这种委婉的方式,那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了。孙苏合不动声色地问道:“哦,那要如何相助呢?” “以后如果有需要借重阁下,向阁下咨询的地方,我们会派陈建明来和你沟通对接。” 特意指派陈建明来负责此事,这是不动声色地在表达善意,孙苏合从中感受到叶茨的用心。一开始的时候明明那么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现在却变得温文有礼,看来我的心意确实通过这几局棋润物细无声地传达给了他。所谓“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虽然你这家伙不是小人,我也不是什么君子,不过也算风行草偃明白我的意思了,嗯,乖了乖了。 “这样很好,我们和建明挺熟悉的,说起话来也方便。”孙苏合答道。 “我们还有工作……” “你们忙吧。”孙苏合巴不得这尊大神赶紧走人。 “再见。”叶茨连同还留在这里的数人,包括虞方平、陈建明以及那位工作组的头头等,一起拱手道别。 虞方平尤为感激,对孙苏合微微躬身,以示感谢。随着所有受害者获救,他的豪赌在经历无数心惊胆战的瞬间之后以最圆满的结局揭盅。他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借助这个机会为自己的职业生涯续写新的一笔。 “苏合先生,请不要再毁坏房屋了,我们申请预算可是很麻烦的,多谢。”叶茨离开之前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声。 他猜出那个当街摧毁秘密教堂的人是我了吗?不过也无所谓了。既然他这样提了一句,那就说明不会再来找这件事情的麻烦。孙苏合知道这些终究还是建立在自己因时因势苦心营造的强势假象之上。嘿,要是他知道我这个假高手的真相,不知道会怎么样?肯定又羞又气,把一口牙给咬碎。 叶茨一行人坐上早已等在一旁的汽车,马不停蹄地往分局的所在地开去。 叶茨刚一坐定便联络各个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在车上紧急召开视频会议。“检查一下你们的工作邮箱,总局的公文各位应该已经收到了。” 另一辆车上,虞方平立刻点开邮箱,果然看到一份临时委任状。 “他不是一直在下棋吗?什么时候跟总局联络的?而且那么快就走完流程。换作我们,这样一份公文没半个月怎么可能下得来。到底是不一样啊。”虞方平面上一本正经地阅读着公文,心里暗暗吐槽不止。 叶茨神情严肃,平淡的声音之中威严尽显,“接下来的三天,这里的所有工作将由我主持指挥调配。虞局,这三天里你暂时当我的副手。三天之内,我们要把一切恢复正常,记住,这不是要求,这是命令,是军令状。” 三天?这么大的事情,三个星期也未必能搞得定啊。许多人都面露难色,要不是因为叶茨坐镇,很多人立刻就要大牢骚了。 叶茨自然看得出来这些情绪,但他一言既出军令如山,说是几天就是几天,多一秒也不行。他更有心借助这个机会好好整顿一下传闻中分局懒散的风气。 “我知道这有难度,这是个很大的挑战,我会申请从总局调集部分人手和资源过来协助大家完成这项工作。大家如果有什么想法和建议,随时可以直接和我说,但是,我不想听到任何一句抱怨的话。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了吗?” “明白!” 叶茨双掌一击,“很好!我期待你们的表现。” ………………………… 车上,视频会议结束之后,那位坐在叶茨身边的工作组头头问道:“叶队,您三天之后就走吗?那个假王禹玉……怎么办?” 叶茨双目微闭,答道:“我已经知道视频里的那个人是谁了,与假王禹玉无关。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叶队,那人,是谁啊?” 叶茨闭目凝思,心中计划着后续的工作,并不答他。 这位工作组的头头有些尴尬地笑着,一脸患得患失的谄媚。他想了好一会儿,忽然若有所悟,压低声音凑到叶茨身边问道:“是孙苏合?” 叶茨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往上一提,算是回答。 这位工作组的头头揣摩着叶茨的心思,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厉声说道:“原来叶队运筹帷幄早就把他看透了。这人实在嚣张无礼。以为他是什么人?呵呵,我看他背后问题还大得很,就应该抓起来,好好审问审问。” “抓他?怎么抓?你来抓吗?”叶茨问道。 这位工作组的头头顿时僵住,难道自己想岔了?他心里念头急转,赶紧选择一个最稳妥的方式,一本正经地说道:“只要叶队一声令下,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义不容辞。” “那你去吧。” “真……真的去吗?” 叶茨斜了他一眼,“这位苏合先生至少至少也已经是一只脚踏入天灾层级的人,要对付这样的人,总局也得精英尽出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你觉得可能吗?” “是是是,是我太莽撞了。我这一心想把工作做好……嗨,多谢叶队提点。” 叶茨心中有些无语,他本不想理会这个蠢人,但受人之托,总得给个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稍微提点几句吧。 “对于孙苏合,一般的规则已经不适用于他,能够怀柔就尽量怀柔。毕竟好些真正列名天灾的通缉要犯都只能姑且放之任之……”叶茨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一闪即逝的厉色。 他接着说道:“黄志成的处置就很是得宜,派了陈质甫的儿子去和他们沟通交好,呵,老黄永远是那么贼。” “这位苏合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而且,总不可能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就有这等绝的实力吧。”工作组的头头满脸疑惑地问道,他很是自然地用词一变,不再直称孙苏合的名字,而是该称苏合先生了。 叶茨随口答道:“多半是哪位借无垢之体转生的老前辈吧。心思难测,总有这样的人。呵,难怪老黄在我来之前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 “叶队早就知道视频中的人不是假王禹玉?” “假王禹玉是这段时间总局的最大焦点,尤其是黄志成格外卖力,我们怎么也能查出点她的蛛丝马迹来不是?” 叶茨知道许多绝密的情报,因此在来之前就觉得视频里的那个人不大可能是假王禹玉,但是但凡有一线可能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更不会有丝毫大意。而现在,经过这一晚与孙苏合的接触之后,他已经可以确认,那个在闹市之中摧毁房屋的疑似假王禹玉之人就是孙苏合。别的不说,整栋楼房坍塌,居然所有人无伤无死,这种风格正与此人相合。 工作组的头头眼巴巴地看着叶茨,想问更多关于假王禹玉的事情,可又有些不敢开口。 叶茨看了一眼他几乎写在脸上的心思,扭头看向窗外,不想再看这不自量力的蠢样。“不用看我,这些情报的保密等级,就算是我也不能告诉别人,呵,要不你去问问你们副局?” 叶茨一行人离开后,孙苏合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骨头出轻轻的响声,这种浑身舒张的感觉让他很是受用。这一刻,他总算可以彻底放松身心,再也不需要担心什么,再也不需要计算什么,一颗心挣脱樊篱轻快地跃动,就连浑身上下的疲劳感似乎也是一种懒洋洋的享受。 天空中的朝阳为微凉的早晨带来恰到好处的温暖,秋风吹过,裹着蜜糖般的桂花甜香,满地的落叶霎时间随风舞动,充满流动的美感,孙苏合感觉自己像是在御风而行,自在写意地飞过一片荡漾的涟漪,究竟是御风还是化身为风?他的意念在这一刻纯任自然地与万物亲近交融。 淡淡的感动如同一团蜜糖滚过,孙苏合心里留下微甜的欣喜。他微笑着伸手拂动轻风,如果说之前所有的辛苦都是为了在恰好的时间遇到这份恰好的自然美态,感觉,好像也很不错,这小小的喜悦,是他与整个世界独有的秘密。 一尘不染剔透玲珑的纯然心意自然而然地与体内的诗情才气相应相和,孙苏合第一次在没有进入心象空间的情况下主动感受到茅哥的存在,他感觉到自己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以一种玄之又玄莫可名状的状态结合在一起。孙苏合在不知不觉中触摸到了诗情才气“以心印心”的境界。 “茅哥,虽然没有什么实感,但我们应该算做了件蛮了不起的事情吧。小说电影里的英雄人物好像也就是这样。我们是不是也能算个英雄了?”孙苏合心情大好,大笑着和茅哥开着玩笑。 “你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英雄。”茅哥很认真地答道。 孙苏合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他笑道:“哇,茅哥,你不会是说笑吧,英雄,哈哈。你难得夸我诶,我可是很认真地感动了。就算是说笑也请不要告诉我事实,让我得意一下吧。” 茅哥淡淡地说道:“我并没有说笑。世界上的英雄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天生的英雄,一类是职业的英雄,还有一类是凡人的英雄。你,是凡人的英雄。” “怎么感觉听起来很弱的样子,一点也不帅。”孙苏合吐槽道。 “帅不帅我不知道,但是正因为平凡才更加显得可贵。” “茅哥,你老人家说的话实在有些深奥。”孙苏合挠头道。他想了一下,兴致勃勃地说:“我记得武侠小说有一个大主题叫做:说英雄,谁是英雄。你老人家来指点指点我,品一品什么是英雄?” ………………………… “品一品倒是无妨。”茅哥似乎谈兴甚浓。 孙苏合当然积极捧场,他问道:“什么是天生的英雄?” “天生的英雄是史诗神话里的人物,他们天生背负英雄的宿命,天生拥有强大的神力,如赫拉克勒斯,如普罗米修斯,如阿喀琉斯……他们正是为英雄而生,奉行英雄之行。” “茅哥,为什么你会知道希腊神话?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孙苏合对此大感好奇,不失时机地问道。 茅哥为什么会拥有自己的意识,他的知识又是从何而来,这些疑问在孙苏合心底埋藏已久。艾丽丝对此也是一头雾水。她研读了许多关于诗情才气的论文著述,不知道是因为这类现象至今无解,还是因为她能阅读到的并非最尖端的成果,反正始终也寻不到一个答案。孙苏合试过问茅哥自己,可茅哥总是爱搭不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回正好茅哥开了话匣子,孙苏合自然要趁这个机会问上一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自然而然就知道了。说不上什么为什么。” 虽然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孙苏合还是有些期望落空的失落,算了,先不管这个。孙苏合接着问道:“那什么又是职业的英雄呢?” “职业的英雄是因为他们的职业岗位,因为崇高的职业信念而造就的英雄,如军人,如警察,如消防员……” “原来如此。”孙苏合点头道:“凡人的英雄又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凡人来说,英雄是可敬又有些可畏的抽象形象。在传说里,在屏幕上,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没有柴米油盐,只有可歌可泣。绝大多数凡人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英雄,但是因为命运,抑或是因为偶然,凡人有时候会被迫面临倏忽降临的抉择时刻。” “可能是历史的转折,也可能是一人的公义,无分大小,当凡人意识到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人能够担负起或者愿意去完成那必须完成的任务时,他可以选择屏气敛声,继续安安稳稳地做个凡人,也可以毅然赤足履于遍地荆棘的道路之上,即使鲜血流尽也要完成那必须完成的任务。” 茅哥意气激昂地说道:“凡人没有传说的宿命,没有天生的神力,也没有崇高的职业信念,没有人会期待他,即使畏惧逃脱也是正常。但是因为一时的冲动,一腔的血勇,抑或是心中某种崇高的感召,凡人生出当仁不让的勇气,然后求仁得仁,这就是英雄行。有此勇气者,即为英雄。” “虽然你很弱,虚有其表,不值一提,但是你心中有这股勇气,有这份崇高,赞你一声英雄,本就理所应当。” “茅哥,谢谢你。”孙苏合的瞳孔中映照着喷薄而上的灿烂朝阳,他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多谢你让我觉得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了,嘿,怪难为情的……还有,很弱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吧。” 孙苏合随手一挥,棋盘和座椅化作无数绿色光粒随风消散。他转身往家里走去,附近的居民全部都被二十二局紧急疏散,连买个早点的地方都没有了,不过有老蔡这个大食家在,拿家里的材料凑合凑合,应该能吃上一顿不错的早餐,孙苏合现在只想立刻热腾腾地喝上一碗白粥来驱一驱满身的疲累。 艾丽丝、蔡勋如和程子瞳一起站在客厅门口等着孙苏合。 “呀,英雄回来啦。”艾丽丝笑着说道。 孙苏合脸上一热,难为情地说道:“别笑话我了,我很辛苦的好不好。” “没有笑话你啦。”艾丽丝笑着在孙苏合胸口擂了一拳,“做得不错。” “程子瞳,你妈妈已经没事了。不过老虞说要彻底消除洗脑的影响可能还需要一两天的时间,稍微再忍耐一下吧。”孙苏合拍拍程子瞳的肩膀,完成了对这孩子的承诺让他感到一身轻松。 “嗯,我知道,陈建明给我看过我妈妈的实时视频了。”程子瞳说着说着眼睛一红,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别,别哭嘛……”孙苏合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程子瞳深深地鞠了一躬,带着哭腔说道:“谢谢苏合先生,谢谢艾丽丝。” “不用说谢。”艾丽丝搂住又哭又笑不能自己的程子瞳,一边轻抚她的后背,一边帮她拭去泪水,“如果想你妈妈的话,可以跟她打个视频电话什么的。让陈建明帮你转接一下就行。” “小熊和狸华老爷呢?”孙苏合问道。 艾丽丝说:“小熊还在睡觉呢,我不想打扰她的美梦,把她送到自己房间里去了。狸华老爷也窝在她身边睡着了。” 孙苏合按着肚子看向蔡勋如,“老蔡,我饿了。” “我也饿了。”艾丽丝说道。 “我也饿了。”程子瞳这些天来第一次如此高兴地大声喊着。 “没问题。”蔡勋如哈哈大笑,“不过要小心,别把舌头也吞下去了。” “那么厉害吗?你一说我口水也流出来了。” 美食家至少是半个大厨师,蔡勋如虽然不是厨师出身,但吃也吃出来一身好手艺。简简单单整治了几个小菜,配上火候正好的白粥,已经叫众人赞不绝口。 孙苏合喝着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在心里问道:“对了茅哥,之前你不是说过要看看我身上的可能性什么的吗,怎么样,给我打几分?我以后可不可以借您老人家的力量来使一使?” “不行!”茅哥想也没想干脆利落地答道。 “啊?茅哥,你刚刚不是还在夸我吗,要不要答得这么干脆啊……哎,算了,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真小气,略略略略略。” 茅哥只当听不见孙苏合的抱怨,用一贯的平淡语气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至于打分的话,百分制的话我给你59分。” “这不是连及格都没有吗?茅哥你也太严厉了一点,偏偏还是59分,你绝对是故意的,你很恶趣味诶。” “不是恶趣味,这是我正经的评判。如果有一天你能踏出自己的那一步的话,我会考虑给你这及格的一分。” “自己的一步?什么意思?”孙苏合不解地问道。 “不要问我,只需要,问你自己。” ………………………… 早上十一点多,孙苏合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倒车入库,将车子停入自家的地下车库里。此时距离基达山静修会之乱已是第三天,程子瞳的妈妈得到妥善的治疗,彻底清除了洗脑的后遗症,终于从二十二局的保护机构里回来。于是接到消息的孙苏合一大早就开车带着迫不及待的程子瞳去车站接她妈妈。 母女相见,还未说话已是泪流满面,两人相拥而泣,如同从一场噩梦中苏醒过来一般紧紧抱着对方,拥抱那微微颤抖着的熟悉身体,拥抱那不愿放开的温暖实感。 就连孙苏合这个旁人也看得鼻子一抽,心口有种酸酸的感觉。他和二十二局负责接送的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之后送了两人回家,然后识趣地不再打扰这对有一千句一万句心里话要说的母女,直接驱车回家去了。 说来还有件好玩的事情,二十二局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程子瞳的妈妈相信他们是政府成立的一个专门的反邪教部门,而孙苏合则是某个地位很高的警察身份。 孙苏合被程子瞳妈妈感谢政府关照,感谢警察同志的强烈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还好他认识游英雄这个资深老警察,于是根据记忆依样画葫芦地做出目光锐利,面容坚毅的模样,全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最后敬了个标准的警礼,留下一个很酷的背影,自己忍着笑赶紧转身离开。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侧面,在这三天里,孙苏合作为一个旁观者时时刻刻感受到二十二局高的效率和精到的手段。 在叶茨雷厉风行的领导下,再加上以他的权力调集的大量资源和人手,三天之内,一切乱象真如风卷残云一般一荡而空,整个城市悄然恢复平静,人们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工作的工作……那一晚的动荡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在这座城市的记忆深处。 孙苏合从车库出来上到一楼,远远就听见艾丽丝和陈建明正坐在客厅里闲聊。 这是上门来“咨询”了吗?叶茨这家伙还真是马不停蹄啊。孙苏合笑着打了声招呼,“建明。” 陈建明立刻站起身来,“苏合先生。”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建明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艾丽丝说道。 “抱歉抱歉,建明啊,路上实在是堵车堵得厉害。不是这里堵,就是那里堵,到处都堵,真是没办法。” “没事没事,没等多久。”陈建明乐呵呵地说道。 孙苏合看他的模样不禁心里嘿嘿一笑,难得有机会可以揶揄一下艾丽丝,怎么可能放过。他在心里笑着说道:“有君相伴,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哦,而且还特别开心呢。哎哟哎哟,糟糕糟糕。” “哦,不错嘛,有长进啦?居然敢来笑话我。看来有些人真的是皮痒欠揍了。”艾丽丝心里呵呵冷笑。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些人也太霸道了点吧。而且我是一本正经地提醒你呀,玩弄人家小青年纯真的感情可是罪大恶极的。” “玩你个头,白痴!” 孙苏合好不容易占次上风,赶紧鸣金收兵。他拉陈建明坐了下来,问道:“建明,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陈建明微笑着说道:“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是这样的,我和虞局还有几位同事,今天要一起跟叶茨队长回总局述职。这段时间受了两位很多照顾,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当面和两位道个别。” “你不回来了吗?”孙苏合问道。 “啊?哦,不是的,应该不需要多少时间。最多一个星期就回来了。” “那电话里说一声就行了嘛。”孙苏合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还是想当面和两位道别。”陈建明笑得有些腼腆。 孙苏合故意眉毛一挑,看了艾丽丝一眼,结果吃了一记恶狠狠的白眼。 陈建明伸手按了按放在茶几上的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接着说道:“除了道别以外还有一件事情。苏合先生,这些文件两位可能会有兴趣,所以我特意送了过来。不过这些文件保密等级很高的,最好只局限在两位之间。” “什么文件?”孙苏合问道。 “主要是关于基达山静修会的调查资料。还有一些李璞博士提供的资料。” “李璞博士,就是那位……你们找到她了吗?她怎么样?” “她平安无恙,现在在我们的保护之下。基达山静修会的幕后黑手似乎还有需要倚重她的地方,所以在当晚引爆基地之前就早早把她安置到了安全的地方。” 孙苏合在心里对艾丽丝说道:“特意送文件过来,嘿,这小子蛮懂事的嘛。” 两人相视一笑,以他们对陈建明的了解,就算关系再好,这家伙也不可能把二十二局的机密泄露给别人,这肯定是叶茨授意的一次试探。 “你觉得,叶茨是准备抛砖引玉以此撬出我们手中的情报吗?”艾丽丝商量着问道。 孙苏合说:“多半是如此。不过我们不必急着回应他,先验验这块砖的成色再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关于所罗门的情报倒是可以先透一点给他们,让二十二局的人去找他麻烦吧。” “这倒不错。建明这小子又有立功的机会喽。” 艾丽丝从南华子那里敲诈到了许多情报,信息量极大,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化。她于是精心从中挑选了几条交给陈建明。虽然艾丽丝和孙苏合依据南华子提供的信息和实际情况分析后一致认为那位所罗门应该没那么大狗胆敢来报复寻仇,但是能有二十二局的人去对付他那就更好了。 陈建明出在即,时间紧迫,他谢绝了孙苏合留下来吃午饭的邀请,客气了几句之后便急匆匆地带着艾丽丝给他的情报去和叶茨虞方平等人会和。 “来来来,我们来验一验这块砖的成色。”孙苏合打开文件夹从中抽出一块特制的保密硬盘和厚厚一沓纸质文件。 艾丽丝和孙苏合各自抱了一叠资料预备先大致扫上几眼。孙苏合走马观花地随意翻着,翻了几页之后,眼角余光不经意的一瞥让他忽然大吃一惊。 “这是!” ………………………… 孙苏合看的是李璞提供的古籍复印件以及她对此作出的研究报告。这些内容专业性极强,孙苏合云里雾里基本看不太懂,但是古籍复印件上出现的一个图案却让他胸口一跳,连浑身的血液似乎都一下子奔涌起来。 这个图案他一辈子也不可能会忘记。看起来像是一柄剑上插了两个圆圆的馒头,和篆书的“玄”字像极,这图案不正和老爷子用来操纵遗迹的那枚神秘玉佩上的血色纹路一模一样吗? “怎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的。”艾丽丝问道。 “你来看这个。” 孙苏合指着古籍复印件上的那个图案,从老爷子的玉佩说起,把自己的所见所想详详细细地同艾丽丝说了一遍。 艾丽丝沉思良久,说道:“当时我没怎么注意那个玉佩上的纹路,不过经你一说,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个模样。”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奇妙的火光,他们感觉自己似乎一不小心触摸到了某个巨大谜团的冰山一角,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心中不住地涌动。 “快快快,快把这些古籍复印件全部挑出来找找,看看还有没有这个图案出现的地方。” “对了,不只要看古籍复印件,李璞博士的研究报告也要仔细找一找,说不定她对此有所解读。” 艾丽丝和孙苏合迅整理出了那些古籍复印件和李璞博士的文字。资料庞杂,他们决定先由此入手。 两人全神贯注地整整翻找了两个多小时,连午饭也顾不上吃,翻到肚子都咕咕抗议,总算在古籍复印件上找出三处一样的“玄字图案”,李璞博士的研究报告里则只有一处相关的文字,而且是简单带过。 因为这个图案对于古籍的内容解读并没有什么影响,像这样难以理解的文字和图案在这些古籍中还有许多,因此李璞博士并没有对此投注过多的心力,只是随笔一提,简单列了几种推测。 图案的几次出现都是在篇末,她认为这有可能是某位参与这些道教古籍撰写的作者的名讳;也有可能是某种篇章之间寓意美好的独特分隔符号;还有可能是装帧过程中用于作为标记的印记。 孙苏合靠在沙上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对于这三种解释都不甚满意。 “你说叶茨他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孙苏合问道。 “我觉得应该不会。要不是你对这个图案实在印象深刻,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注意到它的。像这样难以解释的符号和文字在这些古籍中还有许许多多。李璞博士也仅仅只是研究解读了其中一部分而已。而且明显我们看到的这些复印件只是一小部分,这就是吊我们胃口的一点甜头,还有更多的在二十二局手里。” 孙苏合往后一仰,躺倒在沙上,用手蒙着双眼喃喃道:“老爷子,遗迹,唐朝的道教文献,所罗门,李璞博士,佛洛登伯格教授,周轶清……一个串一个,这些都隐隐因为这个玄字图案而有所关联。玄字图案,究竟意味着什么?信息实在太少了,完全抓不到头绪啊。” “对了。”孙苏合突然想到了一点,“这些资料是从基达山静修会那里来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把你从周轶清那里敲诈到的关于所罗门的情报拿来一起加入分析比对说不定能有些启也未可知。我觉得这不失为一种思路。所罗门的情报我还没看呢,是怎么样的,有没有什么问题?” 艾丽丝说道:“周轶清给我的关于所罗门的情报方方面面都有点到,算是很详尽了。呵,大概他也有意借我们或是二十二局的手去给所罗门找找麻烦。但是其中明显有一部分缺失和语焉不详的地方。” “缺的是什么内容?”孙苏合问道。 “就是他和所罗门是怎么认识的这部分内容。以其他部分情报的详尽程度来看,这两人必定有过密切的交往。可偏偏所有情报都对此没有提及。这只能说明他有意略去了这些内容。” “这倒有点意思。”孙苏合沉吟道:“且不说这些内容是什么,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隐匿这些内容呢?这一点就很值得考量。你有没有什么猜想?” “信息太少了,猜也是凭空瞎猜,能猜出什么来?” 孙苏合笑着随口乱说道:“莫非他们有什么童年阴影,往事不堪回?又或者是两个亲如兄弟的好朋友共同喜欢上了一个女孩,结果为情所伤,从此势不两立,所以怎么也不想触动心中那流血的伤疤。” “真白痴。你是什么十八流弱智言情小说家吗?”艾丽丝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清了清嗓子,严肃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道:“我对此做过仔细的分析,虽然没有什么得出什么明确的结论,但却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这些疑问的终点似乎是指向七十多年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 “二战?”孙苏合奇道,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这在他的感觉里完全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关的事情。 “你还是俗人的思维。这其实很容易理解,世俗都打成一锅乱粥了,难道方外会毫无波澜温良恭俭让吗?” “这么一说,是这个道理。”孙苏合点头道。 “可是问题在于,我试了查阅与此有关的资料,结果一无所获。能够查阅到的那段时间的方外历史充满了明显的人工捏造痕迹,所有有价值的资料全部无一例外都是最高机密。” “拜托6微霜不行吗?”孙苏合问道,“她不是可以偷偷用她老爹那个高权限的级账号。” 艾丽丝无奈地一摊手,“不行,我早就问过她了,虽然权限足够,但是那些情报的保密等级实在太高,要想接触还必须经过重重验证,除了本人以外,其他人是绝对不可能通过的。” 艾丽丝感叹道:“终究还是信息不足啊。我们对这个“熟悉”的世界根本一点也不了解。” 孙苏合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他仰面躺倒在沙上,看着眼前的手掌,一边一根根合起手指一边说道:“程子瞳和她妈妈安然回家,叶茨回总局去了,基达山静修会灰飞烟灭,一叶先生回下面报道了,所罗门不知道滚回哪里去。” 孙苏合顿了一顿,微阖的眼睛一下子神光熠熠,“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归去来兮,前一桌的客人都散了去了。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该上我们这一桌了。怎么样,我觉得我们差不多可以正式着手那件事情了。如果成功的话,我们的情报能力就能得到质的飞跃,再也不需要像现在一样什么事情都两眼一抹黑。” 第三百一十二章 名声岂浪垂(1) 一  这三天,在二十二局以雷霆之势抚平一切混乱的同时,艾丽丝和孙苏合也在秘密准备按自己的想法彻底改造竹林商社。 “当日基达山静修会之乱,苏合先生小试牛刀,以天灾威压于乱战之中力压诸雄,令群豪束手,吓得二十二局的人呆若木鸡,杀得数位身负惊人艺业的神秘高手落荒而逃,轻松写意地虎口夺食,之后又与二十二局总局的最高战力之一叶茨相持通宵,以棋盘为战场对弈数局,毫无损地迫退叶茨。” 这是孙苏合听到的在竹林商社众人中流传的关于当晚那连番激战的一种说法。就这都已经算是比较客观公正的版本了,更吹嘘夸张的说法多不胜数,搞得孙苏合自己看得又好笑又尴尬,都忍不住要吐槽,“喂喂喂,这个苏合先生是谁啊?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作龙傲天?” 孙苏合最初的时候并不怎么在意蔡勋如献宝般提及的竹林商社,但是从程子瞳的诗情兵器事件开始,他逐渐了解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因此他自那之后就一直有心将其约束改造。 但是之前时机一直没有成熟,因为老爷子失踪之后,这个组织凝聚的核心消失了,而蔡勋如的行动以及各种甚嚣尘上的传言令他隐隐成为了叛徒,威望大减,再也无法担当起凝聚组织的第二核心。有实力的人各自为政,甚至预谋吞下竹林商社的珍藏,其他的人也开始持观望态势,暗中自谋出路,整个竹林商社已是一团散沙。 如果那个时候孙苏合强行想要吞下竹林商社,对其进行约束改造,结果必然无法成功,不但会遇到极大的阻力,无法令竹林商社众人信服,甚至很有可能直接令整个竹林商社分崩离析,其中那些以损人利己的营生为业的人如果四散而去,结果将会流毒甚广,不堪设想。 因此孙苏合一直持观望的态势,暗暗等待时机成熟。在这期间,他先是连唬带骗地令主持“诗情兵器”项目的四位保管人至少在名义上听命于他,之后在“无垢之体”事件中,白无背叛竹林商社,结果最后被车柏元擒杀,一腔野心尽付东流。而车柏元则被孙苏合假扮的老爷子骗得够呛,不但诚心听命而且还被艾丽丝在大脑中种下魔法。 至此,包括蔡勋如在内,竹林商社中实力最强的几位都已经听命于孙苏合。但是,只凭这些要把竹林商社彻底约束改造,还是远远不够。因为在改造的过程中势必会触及许多盘根错节的利益,除非他有老爷子那样绝对的实力,否则必定会受到极大的反弹。若是有人打着老爷子旗号闹将起来,孙苏合还能真的变个老爷子出来给他们吗?到时候精心营造的假象被戳穿,情况将会比现在恶劣百倍。 所以孙苏合一直引而不,只是通过蔡勋如、车柏元和四位保管人时刻掌握竹林商社众人的动态。 这一回,孙苏合在基达山静修会之乱中的行动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影响,当晚的连番激战对于俗人来说是无法看见,甚至无法理解的,但隐藏于城市各处的竹林商社众人都敛气屏息悄然旁观。那亲眼所见的强烈震撼加上事后从二十二局流出的消息,化作各种传言如飓风般流传开来,并在传播过程中不断夸大。 孙苏合早在之前就通过车柏元等人把自己是老爷子麾下其他势力里的高手这一身份不着痕迹地传了出去,因此,如今在竹林商社众人之中,孙苏合的名声之盛简直如日中天,甚至比蔡勋如往昔的威望还要高上几分。 这其中涉及到许多微妙的心理,一来,竹林商社自老爷子失踪之后被迫化整为零进入半废的冬眠状态,长久的压抑带来难以舒张的郁结,孙苏合的出现正好成为这种情绪的一个泄口,因此竹林商社众人都不自觉地夸大孙苏合的实力和战绩,并乐于去夸大吹捧。 二来,孙苏合的出现让他们窥见了更大的可能,原来我们竹林商社只是老爷子麾下的其中一支势力,我们只是一棵参天大树上的小树枝,出来一个苏合先生就如此了得,那这棵参天大树又该有如何惊人的气象啊。 这些人归附于竹林商社之下,有的是对老爷子的感恩怀德,有的是对老爷子诚心拜服,还有更多的是想抱紧这座大靠山,大树底下好乘凉。现在,他们突然现,原本以为风雨飘摇的大树实际上根深蒂固,而且比想象中还要大得多得多,抱紧这棵大树又不需要背叛老爷子。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打消了另谋出路改换门庭的想法,少数几个还在观望的也只是因为习惯性的老成持重而已。 孙苏合通过蔡勋如等人把握到这些心理动态之后,立刻和艾丽丝商议,打算携这股威风,一鼓作气将竹林商社彻底约束起来,收归己用。这一想法从孙苏合知道竹林商社利用程子瞳、方记德等人作为培养基制作诗情兵器开始就一直隐约在脑海里徘徊,直到现在,这个想法终于成熟,时机也恰到好处。 至于约束改造的方向,在竹林商社经营的诸多业务之中,像无垢之体和诗情兵器这样的镇社之宝主要是用来打响招牌的,平时的主要业务还是武器、违禁药品和情报的交易。孙苏合准备摒弃那些损人利己的业务,着重展情报网络。信息的缺乏和不对等,艾丽丝和孙苏合可是深受其苦。这正是改变这种窘境的大好机会。 那些流传于竹林商社众人之间的传言虽然充满了夸大和无稽,但是其中也包含了真实且极度难以获取的信息,比如说关于叶茨的部分。即使在这种收敛爪牙的冬眠状态下依然能从叶茨亲自坐镇的二十二局内部获取情报,这充分展现了竹林商社的情报网络的优异。 如果能够接掌竹林商社的情报网络并加以展,艾丽丝和孙苏合无疑将得到一大臂助,近的来说,可以缓解两眼一抹黑的尴尬处境,远的来说,艾丽丝和孙苏合要想实现探索重纱掩映之下的世界真相的愿望也需要这么一股力量。 这一次,他们势在必得。 第三百一十三章 名声岂浪垂(2) 孙苏合仰面躺在沙上,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把先前拟定的计划过了一遍,思考其中是否还有疏失。 艾丽丝说道:“就这一两天吧,我们正式同竹林商社的人见上一面,把所有的事情都定下来。” “嗯,正好叶茨那家伙走了。老实说,那家伙在这里,我做什么想什么之前都会不自觉地自我审查一番,这个是不是合法?那个是不是合规?虽然咱们也不做什么坏事,但就是能感觉到这无形的约束力。他一走,好像做起事情来都能放肆一点,哈哈,或许这就是规矩名声的威力吧。” 艾丽丝笑道:“是不是有种老师不在的自习室的感觉?” 孙苏合伸了个懒腰,嘿嘿笑道:“差不多吧,说起来以前上学的时候成绩还算不错,所以老师们对我算是蛮好蛮宽容的,我也不怎么怕老师,有时候还能开个玩笑什么的。但是上自习的时候,如果老师在的话,就算悄悄做小动作,也要坐得端端正正一本正经,哈哈,老师不在的话,明明是在看书学习,都忍不住要坐得歪七倒八。” “说远了,说远了。竹林商社的事情暂且不急。还是说回这个玄字图案吧,我们手上关于所罗门的情报都是来自于周轶清,有其局限性存在,作为参考佐证还可以,但应该不大可能给我们什么明显的突破性启。就算有,那也需要我们收集更多的情报之后,结合各方面的信息进行综合分析才能体现价值。” 孙苏合点头认同,“嘿,是这个道理,我也就是随口一提。” 艾丽丝说:“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非常在意,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遗迹里我和老爷子对峙的时候,她曾经误会我是什么“旋翼会”的人,还说到什么“旋三”,“旋十四”。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这个图案真如你第一感觉一样,是一个篆书的玄字,难道那个“xuan”就是这个玄?” 孙苏合揉着眉头说道:“老爷子拿着可以操纵遗迹的玄字玉佩,可是看那时候说话的意思和神态,她明显和玄议会是不对头的。如果这其中有关系的话,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呢?诶,想想都觉得好复杂,还是知道的太少了。对了,要不问问老蔡对这个玄字有没有什么头绪?” “问问吧,不过我估计没什么结果。关于老爷子的事情,他一直不愿意多说,而且他之前明显对遗迹知之甚少,多半也不太清楚那块玉佩的来龙去脉。” 孙苏合说道:“说起来老蔡这几天真的蛮落力的,一直和车柏元一起为我们的计划奔走。” 艾丽丝和孙苏合想要将竹林商社约束改造,自然少不了蔡勋如的帮助,所以他们一早就把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全盘托出,咨询蔡勋如的意见。蔡勋如当然不会反对,反正他早已打定主意将竹林商社的一切和自己的全副身家都送给艾丽丝和孙苏合,只求那一丝重见老爷子的飘渺希望。 艾丽丝和孙苏合想怎么处置竹林商社,蔡勋如都会积极配合,这一次他也主动出谋划策,忙前忙后,希望能尽量体现自己的价值。在竹林商社方面,老爷子除了定下规矩以及亲自抓那几项研究以外,一直都是不怎么管事的,具体的事务都是蔡勋如一手操办。因此,竹林商社大大小小几乎一切人与事都在蔡勋如腹中。 在明白艾丽丝和孙苏合的意思之后,他立刻把竹林商社的组织结构,所有的业务项目,各项目的负责人员,每个人的能力秉性等等信息通通详尽地罗列出来。艾丽丝和孙苏合看完之后提了一个粗略的想法和方向,蔡勋如便依据实际情况拟定了一个具体到每个人每件事的详尽方案蓝图。 他还特别指出一点,艾丽丝和孙苏合的改造计划必将触及许多人的利益,其他的问题以孙苏合现在的威望都不算什么,唯有这个是必须解决的难点。 虽然方外之人普遍认为谈钱俗气,钱不过是阿堵物,腌臜得很。但是如果你要真的削减他们的收入,那他们可不会管钱俗不俗,脏不脏,绝对不会乐意接受。 好在竹林商社成立的最初目的是为了支援老爷子的研究和计划中无底洞般的资金需求。如今没有了这吞金如土的庞大开支,蔡勋如计算过后现,即使依艾丽丝和孙苏合的意思削去了许多收入项目,资金盈余也远远大于过去。 有了充裕的资金,强大的实力,再加上崇高的威望,即使还有些疑难也会迎刃而解了。当然,这也是因为蔡勋如是竹林商社积年的执掌者,熟知每个人的秉性,对于各项业务更是了如指掌,再加上他的高手腕,自然可以将一切都完美安排好。换作艾丽丝和孙苏合自己去做这些事情,什么也不清楚,即使万事俱备,恐怕也要闹个焦头烂额。 这几天,蔡勋如就是在衣不解带地忙着这些事情。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孙苏合再正式与竹林商社众人见面,定下一个尊卑上下的名分,这个改造计划就大事定矣。 艾丽丝说道:“当然会落力啦,毕竟给了老蔡一个希望嘛。” 蔡勋如这次如此卖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佛洛登伯格教授一行前天以参加一个学术会议的名义暂时飞往欧洲,根据周轶清提供的情报来看,他们多半是去梵蒂冈汇报情况了。 他们走之前特意同艾丽丝见了一面,双方并没有深谈,只是简单客套了几句,佛洛登伯格教授很认真地向艾丽丝强调,他们在这边的学术交流项目还没有完结,很快就会返回这座城市。 艾丽丝猜测梵蒂冈很可能掌握了一处遗迹,至少也是与遗迹有关的东西。所以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蔡勋如,并承诺日后会带蔡勋如一起去一探究竟。蔡勋如虽然道行尽废,但是他广博的见闻和老道的经验是非常值得仰仗的。 遗迹是有可能寻找到老爷子行踪的唯一线索,虽然希望飘渺,但蔡勋如知道艾丽丝的打算之后还是激动不已,当晚开了一瓶珍藏已久的好酒,坐在天花板被轰飞的顶楼之上,对着月亮自斟自酌,一直喝到很晚。 第三百一十四章 名声岂浪垂(3) 艾丽丝的话里带到了她日后欧洲之行的计划,这一趟,或早或晚,就在最近,她是一定要去的,但孙苏合不在同行的计划之中。孙苏合的实力、阅历短时间之内都帮不上艾丽丝什么忙,反而有可能成为拖后腿的累赘。 自从八月七日那个下午相遇以来,在这将近三个多月时间里,艾丽丝和孙苏合几乎一直朝夕相处,这会是两个人第一次长时间的分开。在意这种事情或许有些好笑,因为这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特别。又不是不会再见,两人也不是热恋的情侣,不是母亲与刚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整天腻在一起。 但是孙苏合明白,这一次分别之于两人实在有着特殊的意味。孙苏合随身带着从庄凤语手中得到的那张符箓,其中的情报他来来去去不知看了多少遍,这些天每一分每一秒孙苏合都迫切地希望立刻赶到花火身边去。这一趟是孙苏合势在必行的旅程,而且他希望是自己去,希望依靠自己的力量一人去面对,这个想法也许矫情,也许不自量力,但这是孙苏合心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并且这个念头如火焰般越燃越烈。 所以,就算艾丽丝没有计划欧洲之行,孙苏合也想暂时和艾丽丝道别,或者说,是到了该暂时道别的时候了。 茅哥之前刻意给了孙苏合59分这个分数,并且告诉他距离及格相差的这一分叫作“踏出自己的一步”。 孙苏合扪心自问,对此想了很多,他越是反思越是觉得自己无论在现实层面,还是在心理层面都太过依赖艾丽丝。只要看到艾丽丝,即使面对再危急的情况也能定下心来,只要有艾丽丝在身边,似乎就有了坚不可摧的依靠,再有什么难关也能闯得过去,信任,近乎盲目,这种依赖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习惯,如果艾丽丝不在会怎么样?孙苏合惊讶于自己之前甚至没怎么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或许,是时候应该踏出一步,踏出自己的一步。花火的事情正是一个绝好的契机,若是面对其他事情,孙苏合担心自己就算事前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没有艾丽丝压阵,临阵之时还是有可能会怯懦退缩,但若是花火的事情,孙苏合有理由相信自己不会因为怯懦而退上半步,他有意愿也有勇气去一人面对。 然而,这些都是孙苏合站在自己的角度,以自己的心意为优先的想法。可是如果站在艾丽丝的角度呢?孙苏合甚至都不需要进行什么换位思考就能明白艾丽丝的感受,自己这种想法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有些自私和不负责任,既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也是对身边的人不负责任。 孙苏合的真正实力他自己也清楚得很,相较于他要面对的情况,只需一个字来形容,弱,太弱,就如茅哥评价的一样,完全是虚有其表,根本不值一提。因此这一趟旅程的凶险实在不必多说,每一步都是游走在生死的悬崖边上。 从真正再见花火那一刻开始,孙苏合就要面对花火以“杀”为目的的猛攻。花火说过: “不许再踏足方外了,如果我再见到你,我会杀了你。与其让你经历地狱般的痛苦,不如就由我给你个痛快。” 她既出此言,就绝对不会有丝毫留手。 不管是因为侥幸还是因为实力,就算孙苏合能够过了这一关,他要面对的凶险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要想实现他心中所愿,依据庄凤语提供的情报来看,孙苏合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百倍于此,千倍于此,乃至越想象极限的凶险境况。 孙苏合可以不在意这动辄致人死地的危险,他有他的勇气和傲气,这是他必须踏出的一步,这是他必须经历的历练。可是他不能不考虑:艾丽丝会不在意吗?自家的爸爸呢?妈妈呢?其他的亲朋好友呢? 这是艾丽丝和孙苏合之间“不是矛盾”的“矛盾”。之前在小熊和车柏元的事情上,两人便因为相似的原因而吵过一架。当时是艾丽丝主动道歉,并以茶叶作比表明心意。 “同样一枚叶子,可以经历不同的人生,可以品出不同的风味。我不会再强迫你成为像我一样的明前龙井,虽然前路艰辛,但是或许你真的可以像白毫乌龙一样绽放你自己的光。” 孙苏合很喜欢这个比喻,也很感谢艾丽丝的理解,不过他心里明白,艾丽丝不可能真的做到不担心,不在意。其实事后孙苏合反省自身,他也觉得自己天真又一意孤行的想法和做法是有不成熟,不负责任的地方。自己就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被艾丽丝温柔地包容。恰是这份温柔令孙苏合不禁心生惭愧。 “矛盾”究竟该如何解决?艾丽丝已经退了一步,但孙苏合自己反而在是否进这一步上犹犹豫豫难以决断了。 因为现下的重头戏是竹林商社的改造计划,所以孙苏合还没有坦诚地和艾丽丝聊过这方面的话题。孙苏合心底深处也明白,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不是没有时间,而是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实际上孙苏合的想法艾丽丝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不用说,甚至不用看,闭着眼睛乱猜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艾丽丝话里带到欧洲之行的计划,孙苏合正好望向她,两人目光交接,空气沉默了数秒,很短的时间,但感觉却似乎过了很久。艾丽丝微微一笑,伸手轻轻覆在孙苏合的手背上。 “干嘛啊?”孙苏合有些扭捏地笑着问道。 艾丽丝并不回答,依旧抓他的手,温柔的目光像云朵般晕开在孙苏合眼眸深处。 “我……嗯……”孙苏合欲言又止。 “你知道吗?老蔡这家伙挺不地道的,自己藏了好酒自斟自酌,都不叫我们哦。还好我悄悄偷了一瓶过来,晚上我们也来一个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呃四,不对,应该是对影成五人。”艾丽丝开着玩笑,故意压低声线,好像在偷偷说一件极其机密的事情。 孙苏合被逗得一笑,“我不怎么喝酒的。” “可是,你好像需要一点勇气。” “勇气,吗?”孙苏合有些迷茫地复了一遍这个词。 艾丽丝一本正经地说:“至少是把话告诉我的勇气,我很可怕吗?明明长得很好看的。” “你怎么能夸自己长得好看夸得那么自然,一点都不脸红的吗,说这种话。” “实话实说而已,不好看吗?” 孙苏合知道艾丽丝是故意逗自己开心,他笑着挠了挠头,然后认真地说道:“我可学不了李太白,酒太辣了,请我喝茶好吗?” “今晚?” “今晚。” 艾丽丝在孙苏合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两人心情微妙,各有不同。但相同的是,有些话不多说也不必多说,心意自明,无声胜有声。 第三百一十五章 名声岂浪垂(4) 对月,对茶,对谈。 已经约定了今晚,孙苏合的心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闭上眼睛搓了搓脸颊,暂且不再去想这件事情,把飘散的思绪重新拉回眼前的资料上来。 孙苏合抽出辛苦挑出来的那几页与玄字图案有关的资料,然后用书房里的复印机将之复印了四份。原件依足最初的样子放回原处,孙苏合将复印件和几支记号笔随手摊到茶几上,两人各自拿起一份复印件,继续研究这个谜团重重的玄字图案。 可是古籍部分,艾丽丝和孙苏合一窍不通,连字也不太认得,更不用说读通上下语句,理清其中意思了。 而李璞博士的研究报告,艾丽丝和孙苏合试着通过上下文,以及相似例子的比对寻找有用的信息,可是这研究报告的内容艰深专业,字倒是认得,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两人看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 “你有看出些什么吗?”艾丽丝问道。 孙苏合无奈地苦笑,“我觉得我像个文盲。啊,头都大了。要不我们干脆去向这位李璞博士当面请教?请她指点指点我们两个文盲。这研究报告中提得简略,或许只是因为她不了解这个玄字图案的意义,所以没有在这上面下什么功夫。反正我们知道的人里她应该是对此研究较深的了。” 艾丽丝说:“这是个好主意,可问题在于她现在在二十二局的保护之下,我们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就算知道了,我们该怎样悄悄潜入,又该怎样不留痕迹,这些都颇费思量啊。” “诶,什么潜入不潜入的。你这老思维需要变一变,我们现在可是有身份的人。”孙苏合夸张地比了个大拇指,“咱有身份有面子的。” 艾丽丝一笑,“身份个屁身份,虽然你现在名头响亮,但竹林商社的人买你的帐,二十二局的人可不会理你。我观察他们行事,对于规矩这一项他们是看得极严的,就算因为之前的事情对我们有所敬畏,那也绝对不会因此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你想的太天真了。” “不是,你忘了,我们之前不是签过陈建明拿来的一个协议吗?所以我们是正式受他们邀请的顾问啊。虽然当时说的是以这种形式针对基达山静修会进行合作。但是也没明说消灭了基达山静修会之后咱这顾问的头衔就过期了。我们以顾问的身份提出探访李璞博士的申请,于情于理,怎么也该会给个面子吧。” “是诶,我把这个给忘了。”艾丽丝双手轻轻一拍,“哈,我当时签完就扔到脑后去了。” “毕竟那就是个为了让我们介入此事显得名正言顺而设的没用的虚衔嘛。”孙苏合吐槽道。 艾丽丝笑着说:“虚衔也是衔,哈哈,没想到还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名”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难怪孔夫子要说:必也正名乎。” 孙苏合点头道:“那我们现在就正式打电话过去提出申请,给他们一点时间安排的话,明天应该能够成行。也不知道陈维亮他们四个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方便的话到时候也顺便看看他们吧,这几个人怪可怜的,我一想起他们念经的时候那种沉静幸福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很古怪别扭,很不好受。” 艾丽丝说:“他们是重度洗脑者,还是所谓的圣眷者,肯定被关起来研究了。想想还挺惨的,不过总比继续执迷不悟好。我看二十二局对待俗人的手段虽然有时候略嫌强横,但是基本的人权还是会尊重的。希望能够早日帮他们恢复正常吧。对了,顺便再问问谭玄龄那个小娃娃怎么样了,我对这小子真的蛮感兴趣的。” 当日佛洛登伯格教授救下谭玄龄后寻了个完全不明就里的俗人,借那人之手将谭玄龄交给了二十二局的人保护,他们似乎不想与二十二局扯上瓜葛。 两人正在商议之时,忽然,孙苏合腹中空虚,肚子强烈地提出抗议。他拿出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下时间。 “哎呀糟糕了。”孙苏合一声惊呼,“怎么都一点多了,小熊还没吃饭呢。” 小熊的伤势虽然已经没什么大碍,但仍需要长时间的肌体复健和休息调养。寻常都是十二点多吃的午饭,今天已经迟了一个多小时了,孙苏合一想就心疼,赶紧往小熊的房间冲去。 艾丽丝看着孙苏合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地往楼上狂奔的背影,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没想到我居然可以看到孙苏合做爸爸的样子,是这种感觉吗,以我的视角来看还真是挺微妙的,好像还不错嘛。” 孙苏合在小熊的房间门口敲了三四下门,又唤了几声她的名字,可是里面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睡着了?孙苏合有些奇怪地打开一条缝往里看去,只见小熊正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一只手握着鼠标飘逸地四向移动,另一只手则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嘴里不断大声指挥着:“打打打打打!” “你先退你先退!” “奶妈呢,快点救人啊!” “我先顶上把boss拉住!” “星爆气流斩!” …… 孙苏合进门仔细一看屏幕,似乎是个类似魔兽世界那样的mmorpg系网络游戏。小熊正在和一大群队友连麦下副本打boss。 难怪呢,我说我的熊老爷怎么没有跑出来喊饿,原来是玩游戏玩得忘记了。 “小熊,你中午想吃什么?”孙苏合问道。 “什么?”小熊摘下一只耳机问道。 “该吃午饭了,你中午想要吃些什么?” “随便,随便。我都可以。”小熊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头也不回地说道。 孙苏合四下一看不见狸华老爷的踪影,“狸华老爷呢?跑哪去了?” “我不晓得,老爷游戏打不过我,就天天搁外头耍咯。我啷个晓得……” 小熊说到一半,忽然着急地喊道:“诶,你瓜哦,不要怕嘛,顶上去顶上去,我掩护你。 孙苏合见小熊激斗正酣,已经到了boss战的关键时刻,他想起自家爸爸妈妈催吃饭时候的样子,不禁心情复杂地一笑,然后摇了摇头,识趣地不再打扰小熊。 “这个团打完记得出来吃饭哦。” “晓得!” 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跟她聊一聊,不要玩得太沉迷了。孙苏合一边想着一边下楼准备去做午饭。他刚到楼下就见艾丽丝用力地朝自己招手。 “什么事啊?” “老蔡刚才来消息了,他说如果我们方便的话,时间就定在今天晚上。我们这桌宴席该上场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宴无好宴(1) 孙苏合站在一人多高的更衣镜前,微微动了动脖子,配合着调整了一下领带,然后低头略微整理了一下袖口。他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不错。 这一整套炭黑色西服是蔡勋如请人专门为孙苏合量身定做,线条干净利落,穿着舒适合身,高手匠人真是不一样。 蔡勋如对于吃穿用度都很有讲究,不但自己喜欢还特别热衷于推荐给旁人。他看着孙苏合试衣的样子笑着赞道:“身姿挺拔,从容潇洒,苏合先生真是气派十足。” 孙苏合不好意思地说道:“老蔡你再这样说我要脸红了。” “好就是好,我只是有感而而已。哈哈,苏合先生,我的推荐还不错吧。”蔡勋如满意地笑道,他是那种把好东西推荐给别人比自己享受还要开心的人。 孙苏合想起自己上一回穿西服的时候还是几个月前投简历面试工作,在之前就是大学时的毕业答辩,那时和寝室里的同学一起去租了一套来,结果不但穿得不舒服而且看来看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大家乐得相互笑话了好久。 “真是一分钱一分货,有钱就是不一样哈。”孙苏合在心里想着,他虽然没问蔡勋如这一套定制花了多少钱,但不用说也知道绝对不会便宜。 艾丽丝心中笑道:“我倒不这么觉得,衣服好固然是一方面,但衣服终归是人穿的,再好的衣服如果穿的人撑不起来的话,反而沐猴而冠,显得滑稽。你自己可能没有觉,不知不觉中,你的气质有生变化哦。” 孙苏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吗?” “时间差不多了,不如我们现在出?”蔡勋如问道。 “好。” 一辆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一条崎岖逼仄的小路上,行了十来分钟,七拐八拐,眼前忽然豁然开朗。曲径通幽,一座飞檐凌空古意盎然的中式阁楼坐落于此,背倚青山,面对湖光,景致绝佳。 车子还未行到阁楼门口,孙苏合已看到许多人身着一模一样的黑色长衫,分成两列,并排站在门口列队欢迎,简直就像两排一动不动的迎客松。车子刚刚驶近,当先一人似乎是现场的指挥,挥手做了个手势,早已准备好的礼炮接连响起。 一条红毯从阁楼门口开始,在两列列队欢迎的人中间一下子铺出数十米。礼炮声刚刚落下,两边立刻转出等待已久的管弦乐团来,四大声部俱全,各式各样的弦乐器、木管乐器、铜管乐器、打击乐器在露天之下齐齐奏响。除此之外,撒花瓣的,放鸽子的,飘彩带的……大造气氛,好不热闹。 可是热闹是热闹,但在这幽静的湖光山色,亭台楼阁之间实在是显得不伦不类。孙苏合觉得有些好笑,刚想和艾丽丝说几句笑话。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上的蔡勋如已经回过身来认真地道歉:“苏合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这些家伙自作主张,弄得跟马戏团一样,我会好好训斥他们的。” 孙苏合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待会我们走的时候,请他们别再弄这一套就好了。” “当然。”蔡勋如答道。 车子渐渐放慢度,孙苏合稍微观察了一下不远处迎接的众人,倒是看出点名堂来。除了列队欢迎的那些人以外,其他的基本上以俗人为主,那些应该不是竹林商社的人,只是临时雇来充门面的。 而眼前这处阁楼,听蔡勋如说是俗人中名头极大的一处私厨,是一位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他的大富豪所建,专门邀请世界各地的名厨来此烹调美食,往来的人非富即贵。蔡勋如特地找关系包了一个星期,方便做足准备。 总之不管是这阁楼还是外面欢迎的人,表面看起来和方外一点没有关系。 孙苏合过去二十几年皆是俗人,浑然不知还有另一个世界就在身边,他至今仍深深记着当时艾丽丝向自己展示魔法时自己那种浑身触电般的极度震惊。 因此他对于方外与世俗的关系,对于二十二局的规矩、手段一直都大感兴趣。他现,如果是涉及世俗与方外的事情,二十二局权力极大,可以任意拘束俗人,修改记忆更是家常便饭。但是,如果纯粹是俗人之间的事情,对于二十二局来说就是禁忌,绝对不可以有丝毫插手干涉。这其中大有讲究。 竹林商社众人自然是老于此道,所以特意选择这个地方,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富商的聚会,巧妙规避了二十二局的关注。 叶茨前脚刚走竹林商社已得到消息,像叶茨这样身居要位的大人物,日理万机,诸事繁忙,只要不搅出大事想必不会轻易再来。不止叶茨不在,就连分局的几位头头,如虞方平等人也都随他去总局述职了。 孙苏合看着车窗外面,这简直是猴子翻身做大王,看来这些人这几个月压抑得久了,在不失分寸的基础上,是拼了命地想要大造声势,大摆排场。 车子在红毯前缓缓停下,坐在主驾驶座的车柏元和副驾驶座上的蔡勋如迅地下来,为后排座位上的艾丽丝和孙苏合打开车门,用恭敬的姿态请他们下车。 孙苏合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简直成了电影里面的黑社会老大,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不过这个关头可不能笑场,他微微吸了口气,调适了一下心情,然后面无表情地当先一步,踏上红毯往阁楼门口走去,艾丽丝紧随其后,蔡勋如和车柏元则落后半步以示恭敬。 管理这处私厨的经理是一位有些肥胖的中年男子,他满面笑容,堆在脸上的笑意简直比堆在脸上的肥肉还要多。他在孙苏合身前一步引路,全程保持鞠躬的姿势,弓着背嘴里不断地说着讨喜的话,简直热情到叫人有些不适。随着孙苏合走过,两旁身穿长衫的欢迎人群九十度鞠躬,如同风吹麦浪一般。 一楼的大堂里,竹林商社众人一边等待,一边或轻或重地说着话,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大声说笑,嘈嘈杂杂,喧闹不止。可是在孙苏合踏进阁楼大门的那一瞬间,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大堂里一片寂静。 蔡勋如和车柏元快走几步,绕了一个弯从艾丽丝和孙苏合背后走到他们前面,然后领着众人一揖到地,恭声道: “苏合先生。” “艾丽丝阁下。” 第三百一十七章 宴无好宴(2) 这是孙苏合第一次见到竹林商社的全体骨干。他们身着考究的常礼服,有的是质地精良的长衫,有的是裁剪得体的西服,虽然此时都刻意收敛锋芒,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孙苏合能清楚感受到他们身上各自具有的不凡气度。 现在,这些人杰尽在自己面前折腰,此情此景实在有着乎想象的冲击力,望着这一片青灰色、炭黑色、深蓝色……的背脊,孙苏合心中不禁生出由衷的感慨:难怪多少人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地追求权力,只因权力本身确实拥有直击灵魂深处的纯粹吸引力,它是征服与支配,是人性中原始欲望的化身,就像春药一样直接刺激原初的欲求。 竹林商社的组织架构部分借鉴了过去江湖帮派的那一套,这一点从他们以“老爷子”来称呼自家脑这样江湖气息浓郁的习惯中就能窥出一二。老爷子定下的家教门规极其讲究上下尊卑,虽以商社为名,行的却是帮派之实,上位者掌握的不仅是领导指挥的权力,更是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孙苏合知道众人这一揖意味着什么,无形的权力有着比精铁还要沉重的份量。 不过以孙苏合自己来说,除了真切感受到强烈的震撼以外,他并没有多少大权在握,志得意满的兴奋感,反而……反而很有些不自在。 “哈,我果然不是这块料子。”孙苏合心里自嘲地一笑。 他想起经常在黑帮电影中看到的那种经典的黑帮老大形象:披着黑色风衣,戴着大大的墨镜,拿着雪茄,走路带风,身后跟着一大群小弟,只要肩膀微微一抖,立刻就有一个小弟接住落下的风衣,然后另一个小弟小心翼翼地为老大点燃雪茄。 这时候,老大淡定地吸上一口雪茄,橙黄的光线斜照而下,朦胧的烟气之中,老大微微扬起的侧脸似乎面无表情,又似乎充满了无人能够理解的寂寞。 好气派,好潇洒,好男子汉……这样的形象对于许多男孩来说简直有着难以抵挡的魅力。孙苏合也有这样的情怀,他曾经一个人在家看完经典的黑帮电影之后浑身热血沸腾,拿起两根巧克力棒当作手枪不断变换姿势到处瞄准,嘴里还叼上半根火腿肠当作雪茄,一通乱射之后放下巧克力棒,点燃半截草稿纸淡定地一甩,好像真的在用百元大钞点烟一样。 可是,现在真正处于这种情况之下,他反而完全没有了那种代入感,明显感到自己的性格和情感是抽离于这个角色之外的。倒是有种角色扮演的刺激感和趣味在心里细细地跃动。看来我这个抽火腿肠雪茄的黑帮老大实在不是那块料子,哈哈,还是逍遥自在的闲人生活更合我的性子。 不过现在,不管自不自在,习不习惯,这台戏,自己这个主角既然已经登场亮相,那就不容许有一点怯场,接下来还有好戏要唱。 艾丽丝和孙苏合不卑不亢地拱手回礼。 “大家好,我是孙苏合。” “艾丽丝。” 简单见过礼后,孙苏合想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说上几句呢?可是,该说些什么?那些领导轻而易举就能来上一段重要指示,闭着眼睛就是三点关键,五点建议……原来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孙苏合想了想,与其吱吱呜呜说个半天,又或者长篇大论地讲些没有营养的话,还不如不说,他微微一笑,神秘,孤高,在私厨经理的引路下先行一步往楼上走去。 竹林商社众人不以为异,老爷子过去也是难得开一次金口,平时都是不怎么现身不怎么管事的,众人对此早已习惯。他们刻意落后几步,跟在孙苏合身后往楼上去了。 上了楼梯,穿行于走廊之中,孙苏合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居然整齐划一,这么多人在事先没有约定和训练的情况下,居然能做到连脚步声丝毫不乱,可见老爷子定下的规矩确实极严,而且已经刻在了他们骨子里。 不过孙苏合同时还感觉到有几道隐晦的目光正刺在自己的后背上,似乎是想把自己看透,若是寻常人,要么感觉不到这些目光,一旦感觉到了,就会觉得芒刺在背,很容易做出过激的反应。 但是孙苏合安之若素,他的心性经过这些日子惊心动魄的种种凶险遭遇的锤炼,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面对叶茨的目光尚且能够谈笑自若,这区区的隐秘窥探根本不放在心上。 那几道目光很快隐去。是在试探我吗?孙苏合并不觉得惊讶,他早知道这群人没有那么简单就肯把身家性命交到自己手上,即使自己展现了足够强大的实力,但是实力是令人臣服效忠的重要因素,却从来不是唯一的因素。 私厨经理引着孙苏合一行到了可以尽览湖光山色的最佳位置,偌大的房间里,常青的山色近在咫尺,远处的湖光涟漪荡漾,如西子皱眉,美不胜收。还未大饱口福,已是大饱眼福,实在是第一流的去处。 “真是好地方。”孙苏合不禁赞了一句,竹林商社众人中也颇有几位忍不住大声赞叹,气氛一下子热闹了不少。 蔡勋如微笑着安排众人在一张黄花梨大圆桌旁落座,孙苏合自然坐定主位,艾丽丝和蔡勋如陪坐在他身旁,其他人各依身份各有位置。 孙苏合看得眼也花了,天啊,坐个位置也有那么多讲究吗?多亏有老蔡在,不然叫我排座位得排到明天去。 蔡勋如亲自定了今晚的菜谱,是中西结合的新式料理,分餐制,先上的头盘是一道孙苏合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分子料理。一个纯白的蛋型菜品斜卧在摆盘精致的素色瓷碟之上。孙苏合试了一口,一种新奇的味觉体验在唇齿间激烈地绽开,他甚至不知道该说这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因为这完全是他味觉疆界以外的体验,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道菜真的非常有趣。 蔡勋如微笑着以菜品挑动话题,巧妙地引导着席间的气氛,谈笑声渐渐响了起来,气氛变得热烈而融洽。 但是孙苏合注意到,有一个人始终面色阴沉,不言不语。此人姓田名雄,孙苏合用心看过蔡勋如提供的资料,对于在座众人的简单情况都熟稔于心。 头盘之后便是汤品,又是别具一格的独到滋味。一直到第三道副菜上桌之后,田雄饮了一口与副菜搭配的葡萄酒,然后啪的一声将酒杯直接按在桌上捏得粉碎。 酒杯爆裂的巨响令桌上的谈笑戛然而止,极度尴尬的寂静之中暗流涌动,田雄依旧一言不,拿着餐巾自顾自地清理着掌心的酒渍和玻璃碎渣。 第三百一十八章 宴无好宴(3) 孙苏合笑容微敛,淡然自若地饮了口葡萄酒,静观其变。 气氛诡异的寂静并未持续多久,一位虎目圆瞪的中年人猛然一拍桌子,第一个出头大声斥责道。“田雄!你突然发什么疯?啊!脑子坏掉了吗?” 孙苏合目光一扫,心里闪过许多资料,出声的人名为鹿瀚波,是负责情报工作的头头之一,因为孙苏合的改造计划,他手上能够掌握的资源大大增加,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此时迫不及待地出来发声以表忠心也是理所当然。 而在餐桌上发难的田雄原本负责的是各种武器交易。在孙苏合的改造计划中,他手上的许多项目都被勒令终止。项目即是资源,资源即是话语权,虽然在蔡勋如的运作下,田雄的金钱收益比起过去不降反增,但是仅仅凭借金钱显然不能抚平削弱话语权带来的不甘。 这样的人不只田雄一个,他此番发难代表的绝不仅仅是他个人,更是在孙苏合的改造计划中失势的那群人的反弹。 “发什么疯?”田雄抬头看了鹿瀚波一眼,充满嘲讽地冷笑了一声。继续用餐巾擦着手心,嘴里喃喃道:“发什么疯?哼,发什么疯……” 他把手中的餐巾往桌上狠狠地一扔,目光阴沉地扫了一圈同桌的众人,然后冷冷地说道:“我看发疯的是你们吧!一群叛徒。” “你说什么?” “姓田的!” “找死吗?混账!” …… 声讨田雄的声浪此起彼伏,桌上顿时乱作一团。孙苏合冷眼旁观,虽然个个看起来义愤填膺,骂得怒不可遏,但是实际上没有一个人有过激的举动,这群狐狸,都冷静得很呢。 孙苏合放下酒杯重重地一击掌。 啪! 纷乱的骂声和声讨声骤然终止。 孙苏合平静地说道:“田雄,你有话要说?那不妨有话直说。我替老爷子执掌竹林商社,便随时欢迎各位对我提出质疑和建议。” 田雄抽出一支香烟,不紧不慢地点燃抽了一口,然后冷笑着说道:“老爷子,哼,既然你提到老爷子,那老爷子他老人家现在在哪里?什么也不清不楚的,突然来了个毛头小子就要执掌竹林商社。哼,你们呢,蔡勋如?一个个笑得那么开心,到底是谁疯了?” 还没等孙苏合说话,一个略显削瘦的老者似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一拳捶下将一个瓷碟砸得粉碎,他大声吼道:“田雄!你,你,你这疯子,我绝对不允许你对苏合先生不敬!” 孙苏合看了一眼这位老者,结合先前看过的资料立刻认了出来,此人的名字叫作姜伶,也是在这次改造计划中被削去项目的人员之一。值得一提的是,在先前分散匿藏的过程中,此人负责保管的东西全部被白无取走了,至今下落不明,而且他一度积极向白无示好,似乎是有意跟着他另谋出路。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现在格外卖力地想要显示忠诚吗?孙苏合看得有些好笑,我都还没说话,他倒先忍不住了,好像侮辱我就是侮辱了他亲爸爸一样,明明今天之前我们两人都没见过面。而且他先不提老爷子,先提苏合先生,这谄媚得也太明显了吧。孙苏合简直都想要为这人的演技和脸皮竖个大拇指了。 姜伶一起头,其他人也都立刻跟着大声斥骂。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老爷子的事情?” “敢对苏合先生不敬,我第一个不饶你。” “叛徒,我看你才是叛徒!” …… 孙苏合咳嗽一声,止住了纷乱。他看着田雄说道:“我尊重你质疑我的权利。但是老爷子的事情你没有资格去问。是你僭越了。好,既然你说不清不楚,那我们就来说个清清楚楚。” 孙苏合双手一拍,“蔡勋如。” “是。”蔡勋如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对侍者低声嘱咐了几句。 很快,侍者在一边墙上铺下早已准备好的白布,并把一台连接着便携投影仪的电脑摆在一旁的桌上。蔡勋如挥退侍者,从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特制加密硬盘连到电脑上。 投影仪立刻在白布上投射出一段影片,模糊的画面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与田雄身材极其相似的男子正在和另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进行秘密交易。 画面一跳,接下来是一段音频。 田雄的声音自电脑里传出,“这次的交易……” 孙苏合一抬手示意已经足够。 车柏元早在蔡勋如起身的同时就已经悄然站到田雄的身后,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已经制得他动弹不得。 “不用再放下去了吧。”孙苏合说道。他招了招手,蔡勋如取下那个特制的加密硬盘送到孙苏合手上。 孙苏合的目光缓缓扫过桌上众人,被他的目光一触,个个都噤若寒蝉。在之前分散隐匿的这段时间里,因为种种缘故,心里另有想法,另有行动的人可不在少数。 “这样的东西,我这里还有很多,都在这里面。”孙苏合说道。 他顿了一顿,沉重的气氛愈加沉重。 孙苏合最后把目光定在田雄身上,淡淡地说道:“田雄,老爷子定下家教门规,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车柏元略微放松钳制,令田雄暂时恢复说话的能力。 “你这臭小子……” 话未说完,车柏元已经重新将他制住。 孙苏合看向桌上众人,问道:“各位觉得怎么样?” 鹿瀚波第一个答道:“苏合先生说得对极,自然是按照老爷子定下的家教门规来处置,我们大伙儿谁都没有意见。” 其他人立刻随声附和,都表示理该如此。 “车柏元,不用我多说吧,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车柏元恭敬地一点头,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揪住田雄,径直往门外去了。 看着田雄的身影在消失在门口,许多心里有鬼的人虽然极力做作,但是脸色已经难以遏制地发生变化。 孙苏合晃了晃手里的硬盘,“再来说说这个吧。” 第三百一十九章 宴无好宴(4) 孙苏合手中的硬盘好像一道催命符,许多人面色焦黄,心里生出砭骨的寒意。为什么会这样?不该如此啊!眼下的情况完全超乎了他们的预想。 田雄的出头是他们计划之中的戏码,可是他们没想到孙苏合初来乍到却手握那么多要命的证据,更是以雷霆手段毫无指摘之处地直接处置了田雄。 这该如何是好?接下来又会怎样?许多人心中惴惴不敢细想。 孙苏合心里暗暗称赞蔡勋如手腕了得。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当日蔡勋如为孙苏合的改造计划拟定方案的时候便指出,要想消除计划中遇到的阻力,令竹林商社彻底为我所用,须得两项手段齐头并举。 其一是金钱,用经济利益来抚平改造计划中失势一方的不甘。但是对于权力的贪婪未必是金钱能够抚得平的,所以就需要第二项手段,那就是威望。 孙苏合的威望是打出来的威风,毕竟浮在高处,于竹林商社众人来说少了几分切身的体会,所以必须有今天这么一出鸿门夜宴才能将这份威望刻到他们心里,现在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硬盘里的东西是蔡勋如这几日搜集到的竹林商社中一些人在前段时间的分散匿藏期间言行不规的证据。他对整个竹林商社以及其中每位成员都了如指掌,要搜集这些东西并不麻烦。这些证据或许没有那些心中有鬼的人想象的那么丰富翔实,但已足够震慑他们。 至于田雄,则是蔡勋如的一个意外之喜。 孙苏合的改造计划传达到竹林商社众人耳中之后,那些项目被削的失势之人心有不甘,自然而然便聚集在一起商议对策。田雄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他们顾忌孙苏合的实力,想起三日前的那一场大战,人人心里都兀自发怵,哪里敢捋这虎须。于是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找一个人来出头,其他人则视情况来策应,这样进可攻退可守,就算最后事情不成,也能把损失降到最小。 不过这个出头之人不论成与不成,结局恐怕都不会太好。没有人愿意接这个苦差事,推来推去,找来找去,最后就找到了田雄头上。 田雄此人对于武器极度痴迷,不论是刀枪剑戟,枪炮榴弹,还是符箓法器,几乎无所不通,或多或少都有研究。当初蔡勋如便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所以将许多武器交易的项目交给他来负责。这本就是他的兴趣癖好,以此为业自然做得风生水起,很得蔡勋如赏识。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个癖好上面,竹林商社成立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替老爷子筹措资金器物,以满足她研究和计划中无底洞般的需求。所以除非老爷子有特别指示,一般来说都是只做盈利效率最高的项目。而田雄经常看到一些稀奇的武器就痴迷得不行,简直百爪挠心,夜不能寐,怎么也希望能够弄到手研究把玩一番。这些稀奇的玩意儿多半是没什么盈利前景的,与竹林商社的经营策略相违背,所以很少得到支持。 一来二去,田雄终于忍不住以公济私,悄悄利用手里的资源去购买那些稀罕的武器。他到底还是有所敬畏,这样的事情也不过做了一次两次,可竹林商社最忌讳的便是这种事情,定下的刑罚也是最重,一旦被捉到就是有死无生。 田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最为隐秘的把柄竟然会被有心人揪住,那些人利用这个逼他做那出头之人,这一下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怎么也是死。田雄一时之间走投无路,生死两难。 那些人劝说他道:这事一旦揭了出来,按照老爷子定下的规矩,那是死罪难饶。可是做那出头之人顶撞孙苏合,虽然凶险,却未必就是必死之局,叫他好生思量。 田雄是个刚烈的性子,他想想就算自己依了那些人的话,而苏合先生又果真心地宽厚饶我一命,可这个把柄始终捏在那些人手里,这种事情有一次就有两次,最后只怕还是死个不明不白。他思来想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一桩桩一件件巨细无遗地通通向蔡勋如坦白,与其被人威胁受尽屈辱而死,还不如鱼死网破,求个速死,大家都别安生。 蔡勋如不敢擅自做决定,于是带着田雄去见了艾丽丝和孙苏合。只是因为这种事情就定人死罪,艾丽丝和孙苏合怎么可能同意。他们和蔡勋如仔细商议了一番之后,在蔡勋如的提议下决定让田雄暂且答应那些人去做这出头之人,实际上则配合孙苏合在宴席之上立威,于是就有了方才那一幕。 车柏元带走田雄之后会略作惩戒,然后让他改名易姓,脱胎换骨,从此以另一个身份生活,最后依照孙苏合的意思将他当作一步闲棋,遣去欧洲。 孙苏合看着桌上这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知道威风已经立下,吓唬他们也吓唬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是下一步了。 他一脸沉痛地说道:“没想到我一来就出了这种事情,实在是对不起老爷子他老人家,这件事情我有责任,我也很痛心。现在正是和衷共济的时候,我不希望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孙苏合说着说着自己都起鸡皮疙瘩了,其实还蛮好玩的,不过自己心里始终是觉得尴尬。但这会儿也只能强忍着继续演下去了。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硬盘交给艾丽丝。 艾丽丝将硬盘拿在掌心,轻轻一握,掌心绿光微闪,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硬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地碾成碎渣。艾丽丝微微松开手指,碎屑沙沙地落入一只空酒杯中。 黑黑的碎屑填满了小半个酒杯,艾丽丝拍了拍手心,一尘不染。 这是仿效昔年曹操故事。当年官渡之战,曹操以弱击强,一度形势危急,手下许多人都暗中动了心思,写信向袁绍投诚。后来曹军奇袭乌巢,大破袁绍,从袁绍大营里搜出了许多这样的书信,曹操不但不加追究,反而看也不看就命人一火焚之,这一举动令手下人心大定,许多人从此对曹操心悦诚服。 宴席上的竹林商社众人看着那个酒杯都愣了片刻,他们最怕的是孙苏合拿田雄开刀只是“项庄舞剑”,接下来还有“意在沛公”的事端出来,万一孙苏合真的痛下辣手,来个犁庭扫穴,到时候打又打不过,跑也未必跑得了,真是我命休矣,正在心惊胆战,担惊受怕之际,没想到孙苏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我期待各位日后的表现。大家觉得怎么样?”孙苏合举起酒杯,微笑着说道。 竹林商社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个个都在心里暗暗赞叹孙苏合气度恢宏,雅量不凡。许多人觉得自己简直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一下子有些脱力,去拿酒杯的手都微微颤抖。 众人一齐举杯,说着祝颂的好话同孙苏合敬了一杯。 一口酒喝完,姜伶连酒杯都还未放下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苏合先生说的和衷共济这四个字真是说得太好了,不过有些事情我觉得不能那么轻轻放过,一定要查,一查到底,查个清清楚楚,查个明明白白。” 孙苏合当众碾碎硬盘,就是将此事画上句点,不可能再事后追究。但是众人心里明白,那些资料终究还是在孙苏合手上。姜伶心里有鬼,所以第一个站了出来,越是心里有鬼越需要大声喊着查个清楚。 其他人自然不甘落后,颇有几个人狠狠剐了姜伶一眼,义愤填膺地大声嚷着要揪出叛徒,查个清楚。 孙苏合笑而不语,品了一口葡萄酒,近距离欣赏他们精彩的表演。 第三百二十章 何以佐茶(1) 抱歉抱歉,这章先别看,马上改好 “小熊,洗好了吗?” 孙苏合往浴室方向看了一眼,浴室门豁然大开,走廊里到处都是水迹,他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还是感到一阵头疼。孙苏合叹了口气,赶紧冲进像刚打过仗一样的浴室里,抱起一堆衣服和毛巾顺着水迹往客厅跑去。 小熊坐在客厅的沙上,身上随意地裹了一条浴巾,头湿漉漉的,还在滴答滴答地淌水。她正拿着一个游戏手柄,身子左摇右晃,全神贯注地操纵着电视屏幕里的一辆红色赛车。 狸华老爷坐在小熊旁边,一个游戏手柄飞在他的面前,在念力的操纵下噼里啪啦地乱响。猫咪头像的蓝色赛车正在和小熊的红色赛车拼命地你追我赶。 “快别打游戏了,头也不吹,衣服也不穿,等下感冒了就麻烦了。”孙苏合一张口就是一段经典的老妈式台词,他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些天好像不知不觉地活成了一个全职奶爸。 孙苏合最近的生活除了每天在艾丽丝的指导下进行辛苦的修行之外,剩余的时间基本都围着小熊在转。 小熊虽然成功转生,但是人类身体和熊猫身体的巨大差异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孙苏合不得不像对待蹒跚学步的小婴儿一样,每天辛苦地陪她复健,帮助她学会如何使用人类的身体。 除了这点以外,小熊还是个完全没有任何生活常识的人。孙苏合还记得她第一次自己洗澡的时候,那天艾丽丝不在,小熊自告奋勇地说可以自己洗,结果差点把整个浴室给拆了。孙苏合只能从最微不足道的细节开始,每天念念叨叨啰啰嗦嗦,一点一滴不厌其烦地教她人类的生活常识。 “innerred!”(胜者是红色方) 伴随着激情的音乐,电视屏幕上跳出了大大的红字。 “老爷你好瓜哦,瓜得要命!” 小熊激动地双手一甩,连身上的浴巾都掉到了地上。 孙苏合赶紧无奈地冲过去用毛巾重新给她裹上,然后伺候这位小祖宗穿上衣服,再帮她把头慢慢擦干。 狸华老爷颓然瘫坐在沙上,“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赢了。这个手柄太滑了。我本来已经赢了,结果手柄太滑,又出了昏招。” “老爷,你不是念力操控手柄的吗?怎么会滑呢?”小熊问道。 “这个,这个,啊对了,都怪小苏合,刚才突然跑出来吓了老爷我一跳,就把我给弄输了。” “你还好意思说。”孙苏合没好气地在这肥猫屁股上拍了一下,“狸华老爷,你要是再整天带着小熊玩游戏,我就把你赶出去了。” 孙苏合原本还指望狸华老爷来了之后可以帮他一起照顾小熊,多少分担一点压力,没想到这只肥猫整天游手好闲,吃吃睡睡,最近又突然迷上了主机游戏,还整天拉着小熊一起玩,美其名曰:锻炼手指,促进身体磨合。 说起来还有件好笑的事情,狸华老爷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堆礼物过来,其中压箱底的礼物正是一件一次性的“诗情兵器”。他当时得意洋洋地好一阵吹嘘,说这是神农洞天的最尖端产品,多么珍贵,多么难得,简直天上有地上无。 结果孙苏合仔细一看,那不就是竹林商社用王禹玉的《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制造的产品吗?他悄悄问蔡勋如,蔡勋如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卖出去的,只说没和神农洞天交易过诗情兵器,狸华老爷那一件应该是神农洞天辗转从别人手中得到的。 孙苏合当时玩心一起,哄着逗着,等到狸华老爷牛皮吹到最大的时候,轻飘飘几句话把它直接戳破。 “你牛!”狸华老爷留下这句话后当场拂袖而去,呃,拂爪而去。至于后来吃饭的时候突然出现,当作什么事情都没生过一样,摇着尾巴吃得最多的那只肥猫就不知道是谁了。 这一老一少,没一个省心的。 “老爷我就不走,小苏合,你能奈我何?”狸华老爷趾高气昂地把头一仰,用毛茸茸的下巴对着孙苏合。 “老汉儿,不要赶老爷走嘛。”小熊抱着孙苏合的手蹭了蹭,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 孙苏合趁机伸手挠了挠狸华老爷的下巴,然后帮小熊拽直衣角,擦干头,微微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哎,我想生气都生气不起来了。记得不要玩得太晚,早点睡觉好吗?” “好!” “再来再来,老爷我这次一定赢你。” 孙苏合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帮他们倒了两杯牛奶,然后擦干走廊上的水迹,整理好一团混乱的浴室,帮小熊铺好床铺,最后像一滩泥一样趴到书房的沙上。 “我都在干些什么呀。”孙苏合无力地说着。 艾丽丝笑着放下手中的一本小册子,摸了摸孙苏合的脑袋,“好啦,乖啦,知道你辛苦了。既然小熊叫你一声老汉儿,那你这当爹的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嘛。” “你倒好,最近都不怎么帮忙了。”孙苏合随口埋怨道。 “因为我实在很忙啊。不但要指导你的修行,还要帮小橙子对付那个狗屁基达山静修会。” “那你入会了没有啊?” “没有啊。” “哇,搞半天你都没入会啊。快点弄完来帮我照顾小熊嘛。” 艾丽丝拿起桌上的一本小册子在孙苏合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说得容易,哪有那么简单啊。而且你不要小看这个基达山静修会,我现这里面还真有点门道。” “哦,怎么说?”孙苏合顿时来了兴趣,既然艾丽丝说有点门道,那这事情恐怕真的不简单,他问道:“难道这背后有方外势力?” “估计是有。不过我说的不简单不是指这个,而是这个基达山静修会本身。它的教义、它的展模式,它的组织控制和思想控制,我越看越觉得可怕。如果是不知内情的普通人被它盯上,几乎很难逃离魔爪。因为根本不需要凡力量的介入,它本身的这一套模式就可以将人彻底洗脑控制。” 孙苏合一下子坐了起来,他大感好奇,“还有这种事?快仔细和我说说。” 第三百二十一章 何以佐茶(2) 这章请先别看 “在短时间内监控尽量多的信徒?”陈建明问道。 “没错。”孙苏合说道:“我们原本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利用已经发现的信徒和疑似信徒,顺藤摸瓜,找到足够多的受害者。即使是无法直接从他们身上得到幕后黑手的情报,我们也可以利用统计学的方法进行大数据分析,通过研究受害者的人脉关系、亲缘关系、行业分布、年龄分布、地理位置分布等等信息,或许可以有所突破。” 陈建明听得暗暗佩服,这不是对实力的佩服,而是对思维的佩服。他以前上学受训的时候也曾经学过类似的处理手法,但是学过和真正恰到好处地运用到实际,这中间的鸿沟他心里相当清楚。只可惜这个方法虽好,但却无奈受阻于现实。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一个另辟蹊径的好办法。可是……” “可是你也说了,因为各种原因,哎,很难顺藤摸瓜地找到足够多的受害者。对了,你们现在取得接触的有几个?”孙苏合问道。 “确定是基达山静修会信众的有43人,被基达山静修会盯上但还未被洗脑的有76人,还有18人疑似信徒但尚未得到确定。总计是137人。” 孙苏合点点头,微微叹息道:“137人,以受害人数来说实在是不少了。但是以数据分析的样本来说,这个样本量还远远不够,而且这些都是由慈善酒会的受害者延伸出去的,太片面,局限性很大,很难找到普遍性的规律。” “那么两位的意思是?”陈建明热切地问道,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艾丽丝和孙苏合还有什么好方法。 孙苏合放下手中的芝麻糊认真地说道:“刚才说的这个想法虽然没有办法真正实行,但是我们觉得这个思路还是可以借鉴的。我们虽然不能通过大样本分析主动找到幕后黑手,但是尽可能多地监控受害者依然很有意义。你手上这份笔记已经显露得很清楚了,圣子洗礼,他们最近必定会有大动作。而且慈善酒会上发生的事情与他们寻常的传教步调大为不同,显得有些急功近利,我想这是不是也从侧面证实他们最近会有什么大的动作?” 陈建明沉吟道:“确实,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个幕后黑手会利用所谓的圣子洗礼做什么呢?” 孙苏合接着说道:“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到时候那些信众肯定会有不同寻常的表现。一个两个或许看不太出来,但如果是一百两百乃至更多呢,肯定能够看出问题来。只是这个办法只能等对方先行动,我们未免有些被动,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艾丽丝随手一招,书房里立刻飘出好几份名单、册子、笔记本之类的东西。这是她在对所有七处秘密教堂进行实地勘察时顺手拿到的。有的是聚会记录,有的是签到本,还有一些是通讯录……凡此种种,都是记录受害者信息的东西。 “你看看这些。” 陈建明接过来一看,一个个名字看得他头皮发麻,这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每一个人身后还有一个家庭啊。 “这些都是受害者吗?” 艾丽丝说道:“应该都是。我们虽然还没有细看,但是稍微翻了一下,除去重复的之外,人数大约在七百左右。以这些为基础,你们再深入调查一下,我觉得最终可以确定的目标应该可以达到一千多个。” “一千多……”陈建明心中暗暗计算了一下,提议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概三天时间,我们能够完成和所有目标的接触。至于监控的话,我觉得对目标进行分析评估后,可以按照实际情况施以不同层级的监控,比如有的进行二十四小时全天实时跟踪,有的监听通讯安装定位器……我觉得这会是个比较合理的方案,不至于对我们压力太大,也不会出现太严重的错漏。两位觉得怎么样?” 孙苏合微笑着说道:“这些你是专家,你决定吧。我们两个是有心无力啦,这个光荣的艰巨的任务就只能交给你们咯。” “没问题,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陈建明郑重地说道。 他一边拿起手机一边说:“我立刻跟虞局汇报一下,然后和同事们定一个具体的行动方案。对了,两位既然已经签了协议,那就是我们的特邀顾问了,要不要一起开个会?我电话里问一问,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在这里开一个视频会议。” 艾丽丝和孙苏合对望了一眼,同时点头道:“你决定吧。” 孙苏合拿起一块芒果班戟咬了一口,往后一仰躺到沙发上,心里暗暗感叹,“哎,终究还是有些被动。” 艾丽丝在心里说道:“这虽然是个笨办法,但总胜过没有办法。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个稳扎稳打的好主意不是吗?” “我不是说这个方法不好,只是,哎,我们随随便便就发现了近千个受害者,根据他们的组织架构和传教形势来看,这绝对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我估计实际的受害者数量可能远远超越我们的想象。我越想越觉得心惊,真不知道这些混蛋究竟想干些什么,我真想尽快揪住那幕后黑手,哪怕快一秒也好,这样被动地等待实在是太心焦了。” “放松一点,淡定一点,焦虑有什么用?只会令你的心境和判断失常而已。亏我之前还夸过你呢,你呀,不行不行,还差得远呢。” 孙苏合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哪有那么容易能够做到,他心里吐槽道:“哪能说不急就不急呀。我也想有八风不动的功夫啊。你教教我嘛,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方法?” “这个可没得速成,硬要说的话,那就喝口杨枝甘露浇一浇心中的块垒吧。” “啊?一般不都是说用酒来浇一浇心中的块垒吗?” 艾丽丝叉起一块椰香奶糕,在心里笑着说道:“举杯消愁愁更愁,糖分才是王道!” 第三百二十二章 我们是竹子熊公会(1) 这章请先别看 陈建明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提着一个大袋子,站在孙苏合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艾丽丝早就知道他到了,慢悠悠地趟到门口,一边开门请他进来,一边调侃道:“陈爷,您老人家好大的官威,不是说好马上就到的吗?我都等你半个多小时了,电话也不接。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电话?”陈建明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三个未接来电,他一脸尴尬地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调成静音忘记调回来了。实在是对不起,本来我接完电话就准备过来的,结果被虞局和几位同事拉住开了一个会,手机也调成静音模式了。” “那你早点给我打个电话嘛,非要我给你打吗?算了算了,先进来再说吧。”艾丽丝领着他往客厅走去。 陈建明嗯嗯啊啊地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对于给艾丽丝打电话这件事情总是感到畏畏缩缩患得患失。生怕一不小心恼了艾丽丝。 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她会不会正在忙呢?会不会打扰到她呢? 如果没有接的话,该隔多久给她打第二个电话? 打得太频繁的话她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可是如果隔很久再打第二个电话的话,她会不会觉得我不尊重她? …… 总之要不是有特别官面上的理由,陈建明每次给艾丽丝打电话之前都会不知不觉想很多有的没的,需要很大的勇气才可以按下拨号键。 他自然不会把这份不好意思的心思说出来,只能红着脸随口嗯嗯几句,然后赶紧将手中的大袋子放到客厅的茶几上打开。 “这是我在路上买的糖水和甜品。算是聊表歉意吧。” 艾丽丝随便扫了一眼,双皮奶、杨枝甘露、生磨芝麻糊、椰汁西米露……都是过去几次一起喝糖水的时候常点的。 “哈,你小子还蛮懂的嘛。不错不错,原谅你了。” “建明到了。”孙苏合听到动静,从书房里出来抬手招呼道。 “苏合先生。”陈建明点头致意。 程子瞳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电视机画面缤纷,但她的眼神却迷离失焦飘到不知何处。 孙苏合走到她身边问道:“程子瞳,你爱吃哪种?随便选。不用给他客气。” “我随便,都可以。”程子瞳讷讷地答道。 “建明,程子瞳的妈妈安置得怎么样了?应该已经安全了吧。”孙苏合刻意提高音量问道。 陈建明明白孙苏合的意思,在程子瞳身边坐下,郑重地说道:“放心,你妈妈已经在我们的保护之下,绝对安全。吃得好睡得好,说不定过几天你们再见面的时候,她还胖了一些呢。” “嗯,谢谢。”程子瞳乌云沉沉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孙苏合问道:“可不可以帮忙把这几份双皮奶送到楼上给狸华老爷和小熊?我们要谈点事情,有些东西可能不太适合你听到……” “我明白。”程子瞳点点头,挑了几份糖水和甜品上楼去了。 孙苏合看着她失神落魄的样子,心里不禁一叹:这孩子平时挺果敢坚强的一个人。哎,母女亲情血浓于水。要是能尽快解决那个混蛋基达山静修会就好了。 三人在客厅坐好之后,孙苏合一边喝着芝麻糊一边问道:“建明,慈善酒会上那些受害者怎么样了?” “我正要和你们说这个。我来之前开的那个会就是为了这件事情。”陈建明从公文包里拿出电脑,噼里啪啦地点开了几个文件夹。 “这件事情虞局非常重视,特别抽调了各个部门的同事过来,我们一起组了一个工作小组专门负责这件事情。根据你们给的慈善酒会的来宾名单,我们已经和名单上所有人进行了接触。你们看……” 陈建明指着电脑屏幕说道:“第一个文件夹里是所有人的档案资料。第二个文件夹里是这些人的精神状况的评估报告,多亏你们处置得好,大部分人的精神状况并没有出现严重的问题。有几个相对来说严重一些的也在可以治疗的范围之内。” “那就好。你们效率好高啊。”孙苏合不禁感叹道。 陈建明有些无奈地苦笑道:“都是逼出来的,没办法,工作实在太多了。” 他打开桌面上的一个专门的软件接着说道:“我们经过权衡之后,选中了其中几人进行贴身跟踪保护,从这里可以看到他们的实时情况。” “有什么发现吗?”艾丽丝问道。 “暂时,还没有。这次的受害者基本上都是最外层的人员,很难提供有用的信息。我们试过调查向他们传教的人,想这样一级一级由外而内寻找线索,但是往往一两个人之后就戛然而止。” “戛然而止?为什么?”孙苏合问道。 “有的是找不到更上一级的传教者,有的则是找到了但是对方被洗脑得相当严重,完全不配合我们。” 孙苏合疑惑道:“不配合?你们应该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配合吧。或者直接搜索他们的记忆?我可不信二十二局没有这个能力。” 陈建明严肃地摇摇头,“不可以。我们确实有手段可以令对象吐露我们想知道的东西,但是运用起来要遵守严格的规则。我们二十二局的职责是保护俗人,这次的对象是受害者而不是罪犯,我们没有权力对他使用这些手段。这是绝对不容触犯的红线。” “你们还蛮注重人权的嘛。可是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们好。就算侵犯到一些他们的人权,总也好过让他们继续沉沦邪教吧。难道不能特事特办,稍微灵活一点,通融一下?”孙苏合问道。 陈建明面露难色,仔细解释道:“这个,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但是报告要打到总局去,而且基本上不可能批得下来。因为这种事情最容易引起麻烦,就算处理得再好再合规,也还是有可以指摘的地方,万一事后被一些有心人抓住这一点上纲上线……总之,总局的人是不可能为我们担这个风险的。对他们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肯定会随便找个借口将报告驳回。” 第三百二十三章 我们是竹子熊公会(2) 抱歉,这章请先别看 凌晨两点多钟,孙苏合家的一处空房间内依然灯火通明。桌子上摆了一碗清汤挂面,一碟香卤牛肉,还有一个温泉鸡蛋,庄凤语大块吃肉,大口喝汤,吃得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好生惬意。 “主人你还有这一手嘛,我真是小看你了,这可是把妹十大神技之一的“下碗面给你吃”,我都快被你感动了。” 孙苏合坐在桌子对面,一脸寒霜地盯着庄凤语,他从来没想过一个阶下之囚居然能如此悠然自得地把握主动。艾丽丝和狸华老爷在另一个房间里监视着这一切,但是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看着庄凤语吃面,一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感阴云般缭绕在两人一猫的心头。 在和狸华老爷达成合作的共识之后,他们立刻对庄凤语进行审问。但是正常的询问得到的回应不是沉默不语,就是漫无边际的东拉西扯,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而狸华老爷动用一些非常手段强行审问的计划也在一开始就折戟沉沙。因为庄凤语的身体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虚弱,明明之前还是动如闪电,杀气腾腾的高手,现在却成了弱柳扶风的林黛玉。 狸华老爷小心谨慎到了极点,但是刚刚施展手段,还未得到任何情报,庄凤语的身体就已经难负重荷受伤昏迷,如此试了两次之后,因为风险实在太大只能暂时作罢。 庄凤语全程言谈自若,笑容晏晏,刚才甚至还提出晚饭吃得太早肚子饿了。 “如果我因为吃不到东西而饿死的话,主人也会很困扰吧。”一句话就逼得孙苏合不得不去帮她做了碗面来。 “够了吗?锅里还有半碗面汤。”孙苏合尽量不显露任何情绪,云淡风轻地问道,尽管这很不容易,但是孙苏合知道,愤怒和急躁没有任何用处,暴露心中的情绪反而会更加被她看破手脚。心理的博弈和较量没有一刻不在进行中。 “不用了,吃得太多容易发胖,减肥可是很辛苦的。” “是吗?那你慢慢吃。我们吃完继续。”孙苏合转身离开房间。 这段对话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从两人嘴里说出来,一个做面送汤的审问者,一个在意身材的将死之人,实在是有着一种令人笑不出来的黑色幽默。 孙苏合进到监视用的房间,平静地说道:“狸华老爷,等她吃完你再试一次。” “不行。”艾丽丝立刻坚决地否定了这个提议。“刚才多危险你不是没看到,行不通的。” 狸华老爷也摇摇头,苦恼地捋着胡子。“即使你愿意冒这个风险,但是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如果用些激烈的手段的话,在得到有用的情报之前,她很可能先就一命呜呼了。虽然她说自己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但是她活着终归比死了对我们更加有用。” 孙苏合拉了把椅子过来,颓然坐下,“难道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就在这时,孙苏合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随手摸出来一看,顿时精神一振,连握住手机的手都不自觉地紧了一紧。屏幕上显示,来电的人正是蔡勋如。原来老蔡身上带着手机,那么此刻电话那头的人岂不就是…… 孙苏合立刻将手机屏幕反过来给艾丽丝和狸华老爷看。 “我接了。” “嗯。”艾丽丝和狸华老爷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提聚精神,郑重地一点头。 孙苏合将手机放在桌上,打开免提,设定好录音,然后按下接通键。 “我要求交易……”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微有些模糊的低沉男声。 孙苏合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是谁?让蔡勋如和我说话。” 那人完全不理孙苏合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在交易之前给你们三个指示,如果你们不服从的话,我现在就杀了蔡勋如。” 孙苏合心念急转,这通电话的时间点实在太过蹊跷,如果对方想要交换人质的话,那么他们掌握联络方式,一开始就应该打电话过来。 对方没有这么做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就如庄凤语所说,她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对方并不关心庄凤语的性命。二是对方有信心我们奈何不了庄凤语,但是这个奈何不了是建立在庄凤语做出巨大牺牲,只剩下八天可活的基础上。 也就是说无论哪种情况,庄凤语作为筹码的价值都很小。而相反的,我们这边却是必须要救回蔡勋如。筹码的差距将会成为交易中致命的软肋。如果被对方知道这一点,我们将彻底丧失主动权,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好在小熊和狸华老爷是突然闯入的意外因素。因此即使是蔡勋如自己也想不到他现在对我们有那么重要。估计他对我们愿意付出多少代价来救他自己心里都打鼓。 所以这一点必须好好利用起来。 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对方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很可能是他们在蔡勋如身上碰了钉子。就像我们奈何不了庄凤语一样,他们也没能从蔡勋如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 而他主动打电话联络,就说明那件东西是他势在必得的。 换言之,在对方看来,我们这边才是握有大把筹码的人。 所以他故意用这种极端强势的语气说话,目的就是为了试探我们真正的态度,试探蔡勋如作为筹码的价值。 既然如此,这个时候要想把握主动的话,孙苏合手指一点,毫不犹豫地按掉了电话。 “你做什么喵?”狸华老爷双眼瞪得铜铃一样,大声喝问道。 “嘘。”孙苏合和艾丽丝不约而同地做了个手势示意狸华老爷安静下来。 “别急,他会打回来的。” 手机铃声果然迅速地再度响起,孙苏合重新接通,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强硬地说道:“你的态度很不好,我同意进行交易,但是你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你说的话不是指示,而是请求,同不同意,由我决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有趣,我可以改变“指示”这个措辞,但是取而代之的不是“请求”,而是“要求”。” 孙苏合知道,自己的施压已经成功了,虽然只是些微一点,但是主动权确实已经倾向了我们这边。 “接着往下说。”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我们是竹子熊公会(3) 抱歉,这章请先别看 艾丽丝趁着这所有人都被震慑住的空档直接冲向下方的白色巨蛋,同时在心中对着孙苏合大喊,“快收快收,这什么呀,我撑不住了。” 方才那惊天一剑虽然是孙苏合的天道行所化,也是由他亲手御剑斩出,但是以孙苏合那点浅薄的意念修行,要驾驭这份力量,无异于要在小池塘里掀起滔天巨浪,恐怕浪头还没起来,池塘就先毁了。多亏了他与艾丽丝的意念联结,相当于小池塘外连接上了一片同根同源的汪洋大海。 能够如此毫无阻碍地借用另一个人的意念,这种情况世界上独此一份,也正是因为这份奇迹,孙苏合才得以从容御使天道行,酣畅淋漓地斩出这一剑。 威力愈大消耗自然愈大,孙苏合掌心的剑气虽然含而不发,但是每一次剑芒吞吐都是不得了的消耗。孙苏合没有经验,依然沉浸在御剑的奇妙感受之中,艾丽丝不得不立刻提醒他,否则这样消耗下去,在这战场之上,两人都要危险了。 与此同时,庄凤语虽然体虚力弱,可还是用尽全身的力道猛地推开孙苏合,自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也不管不顾,手脚并用地冲向南华子。 “师傅!师傅……”她泪雨滂沱,扶住已经站立不稳的南华子,拼命的用手捂住他腹部的伤口。 “能不能再撑一下?我要再试一剑。”孙苏合在心里问道。 “别小瞧我,尽管试吧。” 孙苏合挥剑在胸前一拂而过,呛啷啷一声脆响,隐形的锁链蓦然显形,无数微型的数字跳动着爆裂开来,锁链应声而断。就如孙苏合所想的一样,这股不愿为任何东西所拘束的锋锐意念可以斩一切有形无形的束缚,正好克制庄凤语的“雪泥飞鸿”。 锁链一断,庄凤语的力量重新恢复,她怒发冲冠,一把抓住头上的桂冠头饰鲜血淋漓地扯下来。 “居然对我手下留情,你很好。”南华子看着孙苏合冷笑道。他很清楚,方才那一剑,孙苏合明明已经已经斩入自己的体内,只要稍微催动剑气,立刻就能斩灭这具身体的一切生机,可是孙苏合却点到为止,伤口看起来惊心触目,实际上只不过是皮肉之伤,真正令南华子此刻几近身死的其实是因为受伤而压制不住的他自己的招式反噬。 “凤语子,你走。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南华子按住庄凤语的肩膀,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即使重伤濒死,他仍然有绝对的自信,只要豁出这条性命不要,即使对手再强,再多,他也可以为庄凤语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师傅,你走才是,我给你断后。”庄凤语双目赤红地甩脱南华子的手,向前踏了一步,挡在南华子身前。 这个时候,艾丽丝和狸华老爷都已经落到了地面,他们仔细检查着保存无垢之体的白色巨蛋,南华子留在巨蛋表面的力量已经随着他重伤而自然消散,一具完好的无垢之体终于到手。 “没问题吧?”孙苏合回头问道。 艾丽丝摸着白色巨蛋凝脂般光滑的表面说道:“没问题。” “那边两位怎么处理?” “别问我呀,一个是你手下败将,一个叫你主人,该怎么处理当然由你决定了。猫咪老爷没意见吧?” 狸华老爷宝贝地摸着白色巨蛋,笑呵呵地说道:“老爷我能有什么意见。本来就该由臭小子决定。” 孙苏合掌心剑气一收,恶狠狠地说道:“吃我两顿饭了都没给钱,还想再吃一顿吗?还不快走。” 南华子和庄凤语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不禁同时愣住。他们将信将疑地慢慢退后,见孙苏合等人真的没有追上来,于是再不迟疑,很快消失在山林深处。 “哇哦,这么好啊。人家美女叫你几声主人你就心软了呀?”艾丽丝在心里笑着打趣道。 “白痴。”孙苏合没好气地回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虽然看起来大获全胜,但是我们的情势很不乐观。我只是不想再多两个敌人罢了。” “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最佳的判断。”艾丽丝望向前方,七倒八斜的树木残骸之中,一头斑斓猛虎和一只白毛巨犬正缓步走来。 妙虎儿和乐天一边高度警戒着,一边慢慢逼近,他们心里其实都在打鼓,眼前的一猫两人,狸华老爷的实力自不必多说,他们清楚得很,而艾丽丝方才与南华子斗得天昏地暗,那等实力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这个莫名其妙从巨蛋表面跑出来的男人,那一剑至今想来仍然心有余悸。 可是,即使面对三位如此之强的高手,妙虎儿和乐天也绝对不会退上半步,他们出发之前得了大老爷的严命,既然小熊就在蛋里,那就算战死也要死在这白色巨蛋面前。 实际上,孙苏合知道真正实力较弱的其实是自己这边。狸华老爷受伤未愈,又连番激战,差不多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艾丽丝消耗过甚,也非当打之时。蔡勋如道行已废,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至于自己,那纯粹是个唬人的纸老虎,真打起来只会拖后腿。 反倒是妙虎儿和乐天并没有真正受伤,之前以二敌一地和狸华老爷周旋也没有消耗多少,此时正是龙精虎猛。 真要打起来,孙苏合一边还要保护白色巨蛋,束手束脚之下根本没得打。 狸华老爷对这种情况也是心知肚明,他用爪子小心地摸了摸白色巨蛋,然后毅然决然地往前飞了半步。 “这里交给老爷我就行了。你们带着无垢之体快去找小熊。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艾丽丝坚决地说道:“不行,你这肥猫,不要太小看人了,我会和你一起……” 艾丽丝还未说完便被狸华老爷打断,“你带着蛋和臭小子老头子一起走,小熊那边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我其实对于能不能救小熊心里一直没有把握,但是这一刻,我非常确信,如果是你们的话就绝对能够做到。” 艾丽丝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嘴唇,终于不再坚持,而是回以一个郑重的承诺,“好,我答应你,我们绝对会救她。” 狸华老爷浮在空中,甩了甩尾巴作为告别,“放心吧,老爷我不出昏招的话,没有人能赢我。经常是我有一百种赢的方式,最后出昏招输了半招。但是这一次,老爷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前进半步。” 第三百二十五章 我们是竹子熊公会(4) 抱歉,这章请先别看 凌晨两点多钟,孙苏合家的一处空房间内依然灯火通明。桌子上摆了一碗清汤挂面,一碟香卤牛肉,还有一个温泉鸡蛋,庄凤语大块吃肉,大口喝汤,吃得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好生惬意。 “主人你还有这一手嘛,我真是小看你了,这可是把妹十大神技之一的“下碗面给你吃”,我都快被你感动了。” 孙苏合坐在桌子对面,一脸寒霜地盯着庄凤语,他从来没想过一个阶下之囚居然能如此悠然自得地把握主动。艾丽丝和狸华老爷在另一个房间里监视着这一切,但是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看着庄凤语吃面,一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感阴云般缭绕在两人一猫的心头。 在和狸华老爷达成合作的共识之后,他们立刻对庄凤语进行审问。但是正常的询问得到的回应不是沉默不语,就是漫无边际的东拉西扯,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而狸华老爷动用一些非常手段强行审问的计划也在一开始就折戟沉沙。因为庄凤语的身体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虚弱,明明之前还是动如闪电,杀气腾腾的高手,现在却成了弱柳扶风的林黛玉。 狸华老爷小心谨慎到了极点,但是刚刚施展手段,还未得到任何情报,庄凤语的身体就已经难负重荷受伤昏迷,如此试了两次之后,因为风险实在太大只能暂时作罢。 庄凤语全程言谈自若,笑容晏晏,刚才甚至还提出晚饭吃得太早肚子饿了。 “如果我因为吃不到东西而饿死的话,主人也会很困扰吧。”一句话就逼得孙苏合不得不去帮她做了碗面来。 “够了吗?锅里还有半碗面汤。”孙苏合尽量不显露任何情绪,云淡风轻地问道,尽管这很不容易,但是孙苏合知道,愤怒和急躁没有任何用处,暴露心中的情绪反而会更加被她看破手脚。心理的博弈和较量没有一刻不在进行中。 “不用了,吃得太多容易发胖,减肥可是很辛苦的。” “是吗?那你慢慢吃。我们吃完继续。”孙苏合转身离开房间。 这段对话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从两人嘴里说出来,一个做面送汤的审问者,一个在意身材的将死之人,实在是有着一种令人笑不出来的黑色幽默。 孙苏合进到监视用的房间,平静地说道:“狸华老爷,等她吃完你再试一次。” “不行。”艾丽丝立刻坚决地否定了这个提议。“刚才多危险你不是没看到,行不通的。” 狸华老爷也摇摇头,苦恼地捋着胡子。“即使你愿意冒这个风险,但是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如果用些激烈的手段的话,在得到有用的情报之前,她很可能先就一命呜呼了。虽然她说自己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但是她活着终归比死了对我们更加有用。” 孙苏合拉了把椅子过来,颓然坐下,“难道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就在这时,孙苏合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随手摸出来一看,顿时精神一振,连握住手机的手都不自觉地紧了一紧。屏幕上显示,来电的人正是蔡勋如。原来老蔡身上带着手机,那么此刻电话那头的人岂不就是…… 孙苏合立刻将手机屏幕反过来给艾丽丝和狸华老爷看。 “我接了。” “嗯。”艾丽丝和狸华老爷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提聚精神,郑重地一点头。 孙苏合将手机放在桌上,打开免提,设定好录音,然后按下接通键。 “我要求交易……”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微有些模糊的低沉男声。 孙苏合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是谁?让蔡勋如和我说话。” 那人完全不理孙苏合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在交易之前给你们三个指示,如果你们不服从的话,我现在就杀了蔡勋如。” 孙苏合心念急转,这通电话的时间点实在太过蹊跷,如果对方想要交换人质的话,那么他们掌握联络方式,一开始就应该打电话过来。 对方没有这么做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就如庄凤语所说,她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对方并不关心庄凤语的性命。二是对方有信心我们奈何不了庄凤语,但是这个奈何不了是建立在庄凤语做出巨大牺牲,只剩下八天可活的基础上。 也就是说无论哪种情况,庄凤语作为筹码的价值都很小。而相反的,我们这边却是必须要救回蔡勋如。筹码的差距将会成为交易中致命的软肋。如果被对方知道这一点,我们将彻底丧失主动权,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好在小熊和狸华老爷是突然闯入的意外因素。因此即使是蔡勋如自己也想不到他现在对我们有那么重要。估计他对我们愿意付出多少代价来救他自己心里都打鼓。 所以这一点必须好好利用起来。 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对方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很可能是他们在蔡勋如身上碰了钉子。就像我们奈何不了庄凤语一样,他们也没能从蔡勋如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 而他主动打电话联络,就说明那件东西是他势在必得的。 换言之,在对方看来,我们这边才是握有大把筹码的人。 所以他故意用这种极端强势的语气说话,目的就是为了试探我们真正的态度,试探蔡勋如作为筹码的价值。 既然如此,这个时候要想把握主动的话,孙苏合手指一点,毫不犹豫地按掉了电话。 “你做什么喵?”狸华老爷双眼瞪得铜铃一样,大声喝问道。 “嘘。”孙苏合和艾丽丝不约而同地做了个手势示意狸华老爷安静下来。 “别急,他会打回来的。” 手机铃声果然迅速地再度响起,孙苏合重新接通,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强硬地说道:“你的态度很不好,我同意进行交易,但是你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你说的话不是指示,而是请求,同不同意,由我决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有趣,我可以改变“指示”这个措辞,但是取而代之的不是“请求”,而是“要求”。” 孙苏合知道,自己的施压已经成功了,虽然只是些微一点,但是主动权确实已经倾向了我们这边。 “接着往下说。” 第三百二十六章 孙小熊同学(1) 抱歉,这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哗啦啦地翻动着手上厚厚的一叠审问记录。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是大段大段的经文,各式静修的臆想感悟,以及层出不穷的心灵鸡汤。除此之外,真正有实质意义的信息不过寥寥。 狸华老爷也算有心,特意将这些有用的内容用粗笔标示出来。但是,孙苏合随便看了几处之后就不禁头疼地摸了摸额头。要想让这些信息派上用场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中没有任何直接涉及到幕后黑手的信息,这四个人甚至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到过所谓的圣者。 所有内容都是片段式地意识流地呈现,一个个时间和地点次序错乱,令人不知该如何对应。一句句指令和计划撕裂开来,模棱两可语焉不详。这些倒还好说,只要下功夫去整理,结合具体的情况,总能理出东西来。但是最要命的问题是,其中有不少内容甚至是自相矛盾的。 艾丽丝轻轻抚摸着怀中肥猫肉呼呼软绵绵的肚子,说道:“按照狸华老爷的说法,这些都是脑海深处没有任何矫饰加工的最纯粹的记忆。所以真实性倒不必怀疑。我们抓到的这四个人,尤其是那个陈维亮,在基达山静修会中应该算是地位很高的骨干人物了,但是他们毕竟只是俗人,地位再高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被洗脑的傀儡,接触不到真正准确的信息也不足为奇。而且其中不准确甚至矛盾的内容多数是关于圣子洗礼的,我猜关于这件事情,幕后黑手也还没有真正决定,所以才会大量地出现错乱和矛盾,这正体现了一个不断修改变动的谋划过程。” 孙苏合问道:“这么说来你有摸到什么头绪了吗?” “头绪倒是没什么头绪,不过其中出现的几个地址倒让我看出点东西来了。你看最后一页,我粗略写了几行笔记。” 孙苏合翻到最后一页一看,只见艾丽丝用红笔在空白的地方列出了七个地址。 “这几个地方是?” “你看第一个地址,那就是程子瞳妈妈接受审问的地方。那里虽然表面上是个休闲会馆,但实际上内部隐藏着一个小型的教堂,一干设施一应俱全。我留心仔细观察了一下,那里应该是一个专供基达山静修会的信众日常聚会的地方。以此为突破点,我初步分析了一下审问记录中出现的所有地址,然后筛选出了这七个。这几个地方应该都是同样的性质,是基达山静修会设立的用来承载宗教职能的场所。” “你的意思是把这几个地方作为目标?”孙苏合一边问道,一边将这七个地址输入搜索引擎,查看具体的的街景地图。 艾丽丝答道:“没错,这样的地方对于基达山静修会的信众来说,无论是实际意义还是象征意义都十分重大,但是对于背后的方外势力来说又没有那么重要,不会有太严密的防护。既可以打击基达山静修会,又可以游刃有余地布置假象,这正是我们的绝佳目标。怎么样,你帮我一起揣度揣度。” 孙苏合拿起一支笔先划去了第一个地址:“这个肯定不行,对这个地方动手容易让他们怀疑到程子瞳妈妈身上,而且也会影响你布下的那几颗棋子。” 孙苏合习惯地把玩着手中的水笔,思索着说道:“我们的行动要达成的目的有两个。第一,向竹林商社的人传递老爷子现身的假象,引他们出来。第二,打击基达山静修会,逼迫幕后黑手现身。而且就现阶段来说,应该暂时以第一个目的的达成为优先。” 艾丽丝点点头,“我同意这个判断。” 孙苏合接着说道:“要想把我们制造的假象有力地传递出去,我们就不应该隐秘行事,而是要大造声势大张旗鼓。我觉得目标不宜选得太多,越多越容易留下破绽,只要我们闹得够大,一个就已经足够了。” 电脑屏幕上已经加载出那七个地址的街景实拍,有临街的七层小楼,有湖边的独栋别墅,有平民化的小区民房,有会员制的休闲会所…… 孙苏合看了一遍这七个地方,心中忽然起了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他指着其中一个临街的独栋小楼问道:“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网页上显示的那栋小楼位于老城区边上,因为临街而立,所以周围环境相当热闹。它四层楼高,独立一栋,与周围楼房并无交接,建筑风格相当老旧,外侧的墙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各种斑驳的痕迹,绝对是栋有些年月的老建筑了。 “为什么选这个?因为热闹吗?”艾丽丝仔细看了看网页上显示的街道实景,突然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不会是想?” 孙苏合一笑,“能做到吗?” 艾丽丝沉吟道:“能是能,可是要想让人看不出是我做的就有点麻烦了。我要实地勘察过才知道。” “你不能使用诗情兵器出手吗?这不就怀疑不到我们头上来了嘛,而且也能很自然地留下痕迹。” 艾丽丝摇摇头,“没有那么简单,这样做不合适。我们手上这件诗情兵器是利用王禹玉的《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制造的,根本神髓在于“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二句,所以一个世情险恶难得自由的“困”字才是最合乎本质的能力。宜困不宜攻啊,如果以之做攻伐的话,我很担心控制不好伤及无辜。我想的是将诗情兵器留作后手,发挥它“困”的能力。那么攻击方面当然就得由我来做了。” “原来是这个道理。诶,那为什么程子瞳和方记德他们作为诗情兵器的培养皿的时候能够发挥攻击、禁锢、疗愈三种不同类型的能力?”孙苏合好奇地问道。 “这个说起来就有点复杂了,我上回给你的那几份关于诗情才气的论文你看了没有?” “都看了,感觉学到挺多的。”孙苏合苦笑一声,“可是茅哥还是不理我。” “你这水平也太烂了吧。你不是天天都到心象空间里和他聊天的吗?” “没用啊,他不理我我有什么办法?我都快把每天的聊天聊成自说自话的日记了。” 艾丽丝哈哈大笑,“垃圾垃圾,连茅哥都搞不定,还想着花火呢,感觉你的前途一片灰暗啊。” 孙苏合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道:“滚滚滚,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快说回诗情才气。” 第三百二十七章 孙小熊同学(2) 抱歉,这章请先别看 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惊慌的情绪悄然消失,人们逛街的逛街,干活的干活,回家的回家……方才的短暂混乱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切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纸上的褶皱。 两位身形挺拔的中年人站在街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这微妙的变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其中一人说道:“还好不是太严重,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拿出了一张烧焦一半的符箓,“都和这个一样,不是毁了就是数据异常,很难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怀疑是有人故意针对我们进行的恶作剧。” “最好不要被我抓住。妈的,本来就已经忙得半死了,还来添乱,我都不知道多久没回家了。” “你该庆幸没有俗人伤亡,不然我们真的要过劳死了。” 两人相视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悄然收敛身上那股严肃干练的独特气质,像是两个普通的上班族一样,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孙苏合家的客厅里,小熊躺在松软的大沙发上,鼻尖传来轻轻的鼾声,她还未等到手机可以开机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艾丽丝和孙苏合一左一右地挨在她的身边,孙苏合搂着一只熊猫爪子,满面傻笑地轻轻抚摸着。艾丽丝则缓缓移动着绿光流转的法杖,细细探查小熊的情况。 艾丽丝愈是查探愈是面色凝重,一番仔细的检查过后,她收起法杖坐了下来,顺势搂住小熊的爪子,一言不发地轻轻抚摸着。 “怎么样,有没有看出她的身份来历?”孙苏合见艾丽丝沉默了半天,忍不住问道。 艾丽丝语气沉重,“身份和来历我不清楚,但是她的身体情况真的很奇怪。虽然我对熊猫的生理完全没有了解,可是这明显不是正常的状态。如果我的猜想没错的话,她身上的各种器官正在持续发生一种不可逆的质变,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死亡,同时在那种变化的作用下化作一具特殊的标本。” “这么糟糕吗?”孙苏合惊愕地脱口问道,因为表面上看起来小熊吃好睡好,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艾丽丝一边把脸靠在小熊的身上轻轻蹭着,一边严肃地说道:“你说的那份莫名显露的黑暗,我隐约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但是我不敢真的去探寻它的存在。因为根据你的描述和我发现的一些端倪来推断,这孩子身上真的有可能隐藏着天灾级别的力量。所以我尽量保守地处理,慎之又慎,因为任何轻微的刺激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孙苏合明白了艾丽丝话中的意思,他感到不寒而栗,“这孩子的身体正在恶化,如果她的生命走到终点的话,那么天灾的力量会……” “最乐观的情况是那份力量会随着这孩子的死亡而消失。可是如果没有那么乐观呢?天灾者,一人敌国,这可不是说说的。万一那股力量失控,牺牲者很可能不是数以千计,数以万计,而是数以千万计,甚至还有可能更多。” 艾丽丝和孙苏合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无比的凝重。 “我们现在是正坐在一场超级风暴的正中心吗?” “是啊,不过至少还可以抱着可爱的熊猫抚摸抚摸。” 两人不禁相视苦笑。 “这整件事情都太过诡异蹊跷,你说那位“老爷”究竟有什么目的?” 艾丽丝看着一旁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说道:“不知道啊,我们去会一会这位老爷吧,以小熊的手机打电话给他,他应该不会不来。你说老爷是只猫?” “嗯,是小熊说的,应该不假。” “猫,猫,猫……”艾丽丝轻轻念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既然对方是猫的话,那有一点必须要提醒孙苏合注意。 “待会儿见到那位老爷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说妖怪、猫妖之类的话,记住绝对不能说漏嘴,你可以把这理解为当着黑人的面说“n-word1”,对他们来说,妖、怪之类的称呼是人类的歧视性蔑称,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侮辱。” “还有这么一说。”孙苏合乍听之下觉得有些奇怪,但仔细一想又是理所当然,“还好你提醒我了,不然真的有可能说漏嘴。那么应该怎么称呼这些,嗯,非人的高智慧生物呢?” “符合政治正确的正式称谓是“灵”。人类不是自称万物之灵嘛,他们这些非人的高智慧生物便自称为“灵”,不让人类专美于前。不过在人类的语境里一般是将“人”与“灵”并举,作为相对的概念。而在灵的语境里则是将“灵”作为一个囊括“人”的更大的概念,人与非人,所有高智慧生物皆为“灵”。这看似只是文字游戏式的微妙不同,实际上如果细想一层的话,就会发现这背后不知藏了多少腥风血雨。要让人类这种习惯唯我独尊的傲慢生物做出让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孙苏合露出带着几分苦涩和自嘲的笑容,“是啊,就是人类自己内部还热衷于搞出各种歧视链来,什么你玩dota他玩lol,你追蔡依林他追萧亚轩,连这些都可以撕得头破血流,不亦乐乎,更不用说对于非人的高智慧生物了。” “这也是之前和老蔡聊天时他给我提到的一些方外的潜规则,这些在文献材料上可没那么容易看到,真是跟他学了不少。”艾丽丝感慨道。 “对了,老蔡呢?请他来看一看,他见多识广,说不定知道小熊和老爷的来历。” “他吃完饭后说要出去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毕竟不能真的把他当做手下使唤,他敬我们一分,我们也要敬他一分,这样才方便相互利用不是吗?” 孙苏合微微点头,又轻轻摇头,“虽然就是这么回事,但是我始终不太喜欢相互利用这个词。” 艾丽丝握住孙苏合的手说道:“你还是感情太丰富了,这不是坏事,但是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温柔。不要等到自己遍体鳞伤了才学会保护自己。我走了以后就没人提醒你了。” “你要走吗?”孙苏合惊讶地问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孙小熊同学(3) 抱歉,这章请先别看 “老蔡,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那个小姑娘不是培养基?”孙苏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因为如果她是培养基的话,那她绝对不可能使得出诗情才气。虽然我不是这个项目的具体负责人,但是我知道这个项目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在诗情兵器的培育过程中,必须保证绝对不会被不相关的方外势力发现。所以负责这个项目的保管人针对所有可能的情况都做了完备的预案。” 孙苏合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问道:“哦,那比如说像现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会是个什么预案?” 蔡勋如仔细回忆了一下,“具体的手法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在目前这种紧急情况下,项目会直接冻结,保管人带着物资转移隐藏。至于那些还未收割的培养基,有的会因为失去保管人的药物供应而直接自动销毁,还有一些保管人特别看重的,长势特别好的,他们会设计各种特殊情景,在刺激生长的同时,明的暗的流出一些休眠性药物。一旦出现紧急情况,那些培养基就会主动服下休眠性药物,然后失去记忆暂时蛰伏。这样等待风头过后,保管人就可以再来收割了。但是不管是哪种情况,在这期间都不可能再使用诗情才气。” “你们竹林除了《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以外,还收藏有别的诗情才气吗?”孙苏合笑呵呵地问道。 蔡勋如郑重地说道:“苏合先生,确实没有别的了,诗情才气何等稀少珍贵,我们也是机缘巧合,因为王禹玉才收藏了这么一件。” “这倒也是,哈哈,我也是随口一问。你再和我说说培养基的事情,你们这个培育过程,很有几分趣味呢。” “嘿嘿,小孩子好骗嘛。不过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也不是我负责的,所以知道的都不太详细。”蔡勋如有些为难地说道。 “没事,说来听听嘛,随便说说。”孙苏合夹起一片叉烧塞进嘴里,“没点故事相佐,干吃叉烧未免有些腻。” “说的也是。”蔡勋如也夹起一块叉烧,边吃边说:“我记得最早的时候是直接吓唬那些培养基,强迫他们战斗,后来发现给他们编个故事,弄点愿景,让他们有使命感,有主观能动性,这样成功率能提高不少。我想想,比较早的时候是那个黑球1的套路……” 两人边吃边说,很快将一盘叉烧吃了个干净。 孙苏合强压着心中的不忿,但还是忍不住含嘲带讽地说道:“你们考虑得还真是周到啊。无论怎么努力都在你们的计算之中,希望、绝望都是肥料。” 蔡勋如还以为孙苏合在说些恭维的客套话,他嘿嘿一笑,谦虚道:“这些都是小把戏,俗人嘛。老爷子开发的技术那才是真正高明,元元岛那么多人搞了那么多年,弄出来的诗情兵器还不是半桶水,跟老爷子比差远了。” 孙苏合将筷子一放,“我去看看那小姑娘醒了没有。老蔡,我感觉叉烧酱是不是还可以再甜一点?”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再甜一点。”蔡勋如兴致高涨地搓了搓手,“我试试再做一炉。” 孙苏合在楼梯上正好碰到出来的游英雄。 “苏合,那小姑娘刚刚醒了。”游英雄说道。 “是吗?太好了。游警官,你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吧,有叉烧呢。” “不了,我工作上还有一点事情,你也知道的,最近越来越忙了。嘿,本来还说请你吃饭的,结果饭也没吃成,我明天来接你吧,明天一定请你。”游英雄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孙苏合不要忘记明天去看方记德。 “行,那我明天电话告诉你时间。” 孙苏合推门进了房间,程子瞳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和艾丽丝说话。孙苏合一进门,程子瞳明显身子一缩,往艾丽丝那边靠了靠,抓着被子的手也忍不住握紧了一点,她对孙苏合很有些害怕。 孙苏合自然看得出来程子瞳的反应,他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只能用力做出一副自以为最最和善的笑容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好点了吗?” 艾丽丝毫不客气地吐槽道:“你在笑什么啊?笑得跟个鬼一样,都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她挥手一招,“快给我滚过来。” “哈?你说滚就滚啊?我就不过来。”如果只是两个人,那滚就滚了,可是这里还有个小姑娘,孙苏合觉得说滚就滚未免太没有面子了。 “好好好,请您过来好不好?”艾丽丝眯着眼睛笑道。 孙苏合眉头微皱,走到床边,“我怎么感觉你有什么阴谋呢。” 艾丽丝坐在床边,拍拍孙苏合的胳膊说道:“你蹲下来一点。” “到底干嘛?”孙苏合一边问一边还是蹲了下来。 艾丽丝抓住程子瞳的手,一巴掌往孙苏合脸上糊去。孙苏合反应得快,连忙伸手护住自己的脸,可手背还是被拍了一下,整个人也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你白痴吧,到底干嘛啊?” “小橙子,你看,他很弱的,不用怕他,怕什么?”艾丽丝握着程子瞳的手笑着说道。 程子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的紧张和恐惧缓解了不少,整个人都多多少少放松了下来。 “你真是白痴啊。”孙苏合站了起来,摸了摸手背,“你们怎么那么快变成一伙的了?” “因为我长得好看啊。而且你都把人家小姑娘打晕了,还不许人家揍你一巴掌。” “拜托,我是救她好不好。我看她脑袋都要疼得爆炸了,所以才出手的,而且力道也掌握得很好。” “哦,是吗?” 孙苏合看着艾丽丝笑得一脸欠揍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不理你这个白痴了。” 他对程子瞳微一点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孙苏合。” 程子瞳也微微颔首,“你好,我叫程子瞳” “该从哪里说起呢?让我想想,你遇到的是哪种套路的?黑球,神树,魔法少女,天选者……” 程子瞳一开始还听得一头雾水,但她很快大吃一惊,“等一下,你怎么知道天选者?” “果然没错。”孙苏合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多亏他们的预案里并不包括两种诗情才气相遇的情况。 第三百二十九章 孙小熊同学(4)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什么臭肥猫?”狸华老爷吹胡子瞪眼地说道:“老爷我香喷喷的,只是最近要忧心的事情太多,这个,这个身材管理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明白明白,完全明白。”艾丽丝笑着又摸了摸狸华老爷爪子上粉嫩的肉球,“好了,接下来我们就按照计划好的备用方案3号行动吧。” “也罢,只能这么干了。”狸华老爷捋了捋胡须,接着说道:“不过在这之前,老爷我得多问一句,那小子的实力究竟是什么水平?不必细说,我只想知道一个大概,这样方便后续合作。” “诶,你看不出来吗?为什么不早点问?”艾丽丝奇怪地问道。 “喵哈哈。”狸华老爷尴尬地笑了一声,“毕竟贸然问这个还是比较忌讳的,一不小心容易惹出事端来。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也顾不得计较那么多了,大家对各自的实力心里有个大概的概念,这样才容易合作。你我都见过对方出手,相信心里应该有一个大致的判断,但是那个小子,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只是一个刚入门的雏鸟,可是越是细想,越觉得看他不透,他究竟是何等层次的高手?” 艾丽丝哈哈大笑,“你想多了,他就是一个雏鸟。他在一个多月前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纯纯粹粹的俗人。” 狸华老爷有些不满地说道:“我知道这个问题你轻易不愿回答,可是这种时候就不要跟老爷我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艾丽丝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我的眼神,这么明亮诚恳,这是骗你的眼神吗?” 狸华老爷顿时激动得毛都立了起来,“那你让他去和对方交涉?他还真去了。你们疯了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被抓住了,我们还有能力去救他,要是我们被抓住了,他就只能无可奈何了。又不是直接战斗,交涉而已,让他出面不是很合理吗?” “可是……可是……” “放心吧,这家伙虽然是个雏鸟,但是有的时候,说不定意外地很强。狸华老爷,都已经箭在弦上了,就不要纠结了嘛,接下来该你和小熊做事了。” 狸华老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非常人行非常事,非常事须非常人,老爷我就先走一步了,随时保持联络。” 艾丽丝一本正经地敬了个军礼,“是,长官,喵。” 南华子开着一辆不起眼的老旧轿车慢慢地行驶在路上,蔡勋如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后视镜。 “终于摆脱了,真是不亚于一场激战。没想到做偶像这么不容易。为什么不使用道术呢?是有不能对粉丝使用的限制存在吗?还是说这单纯只是你的坚持?” 南华子冷笑了几声,并不回答。 方才在八少女雕塑之下,叶茜莫名晕倒,南华子不得不亲自送她上了救护车,然后又对在场的粉丝们承诺近期之内会举办一次正式的见面会活动。这才好不容易劝离了粉丝,得以带着蔡勋如脱身。 可饶是如此,还是有几个私生饭1像牛皮糖一样紧跟在后,他费了好大劲才终于在刚才摆脱了他们的跟踪。 南华子斜睨了蔡勋如一眼,“贪婪、愚蠢、狂妄,这就是你愿意将自身安全寄托于他的人吗?” 这人还真是被苏合先生气得够呛,蔡勋如嘿嘿笑了两声,“在商言商,我不觉得苏合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难怪人说商人如果有50%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蔡勋如连连摆手,“可不敢这么说,我们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点小生意,赚几个辛苦钱而已。除了我们竹林,还有几家愿意卖无垢之体的?就算愿意卖,那也是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哪有我们这么公道?” “呵,那现在呢?你寄予希望的那位苏合先生已经入我彀中,和他一起的其他人尽是些耍弄小聪明的废物。藏头露尾,连面都不敢露,你还指望他们吗?” “实力说话,我心服口服。”蔡勋如笑着恭维了一句,然后问道:“敢问一句,虽然出了这么一个插曲,但是我们先前的约定应该没有受影响吧?” 南华子、白无、蔡勋如,三人各有所需,各有所求,三人之间围绕无垢之体相互制衡的关系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因为孙苏合的行动而产生变化。 南华子说道:“只要我能得到无垢之体,自然会保你无恙。我向来一言九鼎,从无虚言,要是你能干脆一点,现在已经可以自由了。结果你非要画蛇添足,让我看了这么一场愚蠢拙劣的表演,我在考虑你是否应该再降几分价钱作为对我的精神补偿?” 蔡勋如双手一拍,夸张地大喊道:“哎哟,本来就已经亏本亏到姥姥家了,你要这么说,那干脆杀了我算了。” “要钱不要命,你都成了一个废人了,还有这份胆色,这就是商人本色吗?” “你果然一早就发现我已经道行全废。哎,正因为如此,我才坚持要苏合他们介入嘛,无非是求个心安而已。不过,现在的话,你对转生有几成把握?对于无垢之体后续的保养和维护了解多少?你既然花那么大力气追逐无垢之体,想来定是此道行家。但是我们竹林做这个生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许多经验技术一定能够对你有所帮助的。这些东西并不在白无手上,而且没有我的权限可取不出来,我可以打个折,友情价卖你。” 南华子哈哈大笑,“你还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没想到方外之中竟有你这么一号人物。我原本以为你经营竹林商社只是为了积攒修行资源,现在看来经商本身才是你追求的东西。难道说经商就是你的修行过程?现在的道行发展真是百花齐放,千奇百怪。”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倒是你这门偶像修行之法,我不但闻所未闻,连想也想不到,真是百花齐放,千奇百怪。”蔡勋如笑着说道。 他心里暗暗想着,我的商人形象已经很成功地刻在了他的心中,这样一来,苏合先生交托的指示就已经完成大半了,只是他们到时候会如何行动呢?虎口夺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三百三十章 孙小熊同学(5) 早读刚刚结束,距离第一节课还有几分钟时间,张艳秋走进教室,重重地把教案往桌上一放,砰,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喧闹的教室立刻安静下来。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教室,缓慢而又极有力量,直到一步踏出教室门口正准备去上厕所的几个男生缩头缩脑地退回自己的座位,她才满意地将目光一收。 张艳秋心里想着,就趁现在让她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把座位安排下去,待会儿正式上课的时间只嫌少不嫌多,可不能浪费在这些杂事上。校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弄了个奇怪的插班生来,真是闻所未闻,万一这小鬼跟不上进度扯了全班的后腿,我们班这周的成绩排名可怎么算啊,这事可一定要跟年级主任和校长论个清楚,哪能莫名其妙吃这个哑巴亏。不过,这些下午开会的时候再找个机会说吧,现在先观察看看,看校长那神神秘秘的样子,说不定这小鬼是个天才。 张艳秋往教室门口一招手,小熊一边慢慢走到讲台上,一边好奇地看着一堆堆叠得山高的课本,教辅和试卷,以及那后面的一张张稚气未脱的面孔。她饶有兴致地主动向台下笑着挥了挥手:“大家好。” 有个坐在前排的老油子立刻捏着喉咙故作威严地说道:“同志们辛苦了。” 另一人马上响应:“为人民服务。” 原本寂静的教室里好像蓦然炸开了一个噪音炸弹,两人的话音还未落下,全班已经笑作一团。 张艳秋一拍讲台,板着脸沉声喝道:“笑什么?很好笑吗?” 笑声顿时戛然而止,两位始作俑者悄悄指着台上比了个鬼脸,班主任的愤怒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静静停在学校外面的一辆车上,狸华老爷和孙苏合正通过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观教室里生的一切。 无论是伪造学籍,安排入学,还是连夜布下诸多摄像头,孙苏合嘱咐了几句,竹林商社便立刻办得妥妥帖帖,那一晚的“鸿门夜宴”并没有白吃。 狸华老爷看着屏幕中显示的全班嬉笑的场景说道:“这不是气氛蛮好的嘛。至少目前看来,这位班主任虽然严肃了一点,其实对学生还是宽容的。小橙子是不是有些太敏感了。” 孙苏合不以为然地微微摇头,他指着画面说道:“率先起哄的那两位可都是坐在教室中间前排的黄金位置。” “那又如何?”狸华老爷不解道。 “你看,座位的安排并不完全是根据身高来决定的。” 狸华老爷仔细一看,“确实如此。” 孙苏合说道:“像那些好的座位不是谁都有资格坐的。就像程子瞳说的一样,坐在那些位置的要么家里非富即贵,要么就是成绩顶尖的佼佼者,都是老师眼前的大红人。只看这位班主任对他们的态度可不能说明什么。” 狸华老爷长长的眉毛一挑一挑,“安排个座位也能权利寻租……” 孙苏合想到最近看到的几则时事新闻,不禁感叹道:“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再小的权力也可以转化为利益嘛,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权力寻租。贪欲可是能无限刺激想象力的灵药。要不怎么那么多人想当官呢,呵,削尖脑壳也要钻营。” 狸华老爷不屑地轻轻笑道:“人类啊。” “也不能这么说,人类也是有好有坏的。”孙苏合可不能同意这种把所有人一棍子打死的说法。他说着趁机在狸华老爷脖子后面摸了几下作为抗议。 狸华老爷晃了晃脑袋,骄傲地在孙苏合缩回去的手上拍了一下。孙苏合嘿嘿讪笑,心里忍不住吐槽:这色猫老爷,见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就半推半就地让她们随便抱着抚摸,我就只能找这种机会小小爽一把,真是气死我了。 教室里,张艳秋拿起一支粉笔递给小熊,“把你的名字写在黑板上,然后向大家自我介绍一下。” 小熊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地写下小熊两个字,然后向着台下拱手行了一礼。 “大家好,我是小熊。” 无论是张艳秋还是台下的学生都微微愣了一会儿,随即,不知谁先笑了一声,就像推翻了一张多米诺骨牌一样,暴风般的哄笑瞬间席卷整个教室。 不报姓氏,奇怪。小熊这个名字,奇怪。拱手行礼,奇怪。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奇怪……小熊这份简短的自我介绍对于台下的学生来说每一个地方都充满了怪异。包括小熊本身,一头长,瘦弱,年幼,与众人熟悉的一切简直格格不入。 于是嘲笑、冷笑、觉得有趣的笑、随波逐流的笑……这些汇聚在一起成为了对小熊这个蓦然闯入的异类的应激反应。 张艳秋连拍了两下桌子,学生们看到她阴沉的表情不敢再造次,笑声收敛之后,张艳秋咳嗽了两声,说道:“还有什么想和大家说的吗?比如说你姓什么。” 小熊双手一拍,“对哦,老汉儿是姓孙来着。我给忘记了。我也姓孙,嗯,我叫孙小熊。” 因为张艳秋已经拍过几次桌子,所以学生们都知机地收敛了许多,但是依然有零零落落的笑声满不在乎地不期而至,张艳秋目光一扫,这些笑声很快也识相地消失。 这小鬼不是故意在耍我吧。张艳秋心头生出几分火气,但她很快压了下来。她心里盘算着,这小鬼虽然看起来莫名其妙,但是能让校长把她塞到我班里来,要么是家里极有门路,要么就是难得的天才,不论怎样都要先谨慎对待。待会儿随堂测验,正好看看她的成色。 “孙小熊同学,你就先坐在……” “老师,让她坐我旁边吧。”程子瞳一举手,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程子瞳,你坐下。”张艳秋斥责道。安排位置哪能你一个学生说了算,那不是都乱套了吗。 “孙小熊,你先到靠窗的倒数第二排那个空位坐下。” “老师,她个子不高,坐那边肯定看不清楚,还是让她坐我旁边吧。”程子瞳再度大声提议道。 “程子瞳,你坐下。”张艳秋的声音里已有几分怒气。她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程子瞳这个从来不多话的好学生今天会忽然一反常态,真是,好像什么都变得古古怪怪的。 “孙小熊,先这样坐吧,如果上课看不清楚就告诉我,老师会根据情况调整的。” 小熊对于坐哪里并不在意,一边笑着向程子瞳悄悄挥手,一边随口答道:“好嘛,谢谢老师。” 张艳秋当然知道以小熊的身高坐那个位置肯定看黑板会很吃力,但是,不这样做她家长怎么会上门来拍老师马屁呢?如果她测验成绩好,或者家里有背景,到时候再调换位置也不迟。 “好了,要去厕所的同学快去,我们提早几分钟上课,等一下还有一个随堂测验要做。” 一听到随堂测验,底下立刻哀声载道。小熊看着周边的同学,看见程子瞳不时转过头来又是担心又是关切的样子,她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但又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有趣。 一叠卷子开始从前往后传了下来,小熊的第一堂课正式开始。 第三百三十一章 孙小熊同学(6) 张艳秋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道:“十五分钟,做完立马收卷,现在开始。” 她话音刚落,整个班级已经只剩下一片写字的沙沙声,每个人都开始争分夺秒地解题。张艳秋坐在讲台上翻开教案,为一会儿正式上课做着准备。 小熊拿起随堂测验的卷子来回看了一遍,心里纳闷,这是要做什么?依据这张纸上的咒文来布置法阵吗?可是我完全没有见过这个类型的咒文呢,一点都搞不懂。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同学,但是他们一注意到小熊看过来就像被贼盯上了一样,拼命地用手臂把试卷盖得严严实实,生怕小熊看到一点。 哦,是布阵过程不可以被旁人看见的那种类型吗?这倒是蛮稀有的。小熊努了努嘴巴,有些惊讶。布阵过程被旁人看见就不灵了,受这种约束限制的阵法因为实用价值很低,所以非常稀少,就是有也只是开来作为练习和炫技之用。小熊回忆了一下,以前在神农洞天的实验室里倒是有学过几种这类型的特殊布阵之法。反正也看不太懂,随便布一个吧。 张艳秋偶尔抬头往台下扫上几眼,只见一片伏低的脑袋中,程子瞳格外显眼地不断扭头往后看。 “程子瞳,你交头接耳在看些什么,嫌自己分数考得太高是吗?我告诉你,你上次月考成绩下降了十几名,我还没找你家长谈话呢?你自己心里有点数。” 周围一片低低的窃笑,程子瞳双颊赤红,又急又气。她这个位置要想看到小熊实在有点难,她趁张艳秋低头继续备课的时候又试了几次,终于在一叠又一叠高高的书堆的夹缝中看到小熊伏在桌上似乎很认真地在答题。程子瞳总算微微松了口气。这题也不算太难,我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她自嘲地一笑,开始认真答自己的卷子。 十五分钟一晃而过,收卷的时候,张艳秋忽然听到底下一声惊呼,“老师,孙小熊交白卷。” 张艳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一看,现坐在小熊旁边的几个人已经笑闹起来,她快步走了过去,立刻有人将小熊的卷子递了过来。 “连名字都不写,哼,我教书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天才。”张艳秋不冷不热地说道,她把试卷一下掷在小熊的桌子上,“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全班同学跟着浪费了多少时间,现在要上课,我没时间跟你啰嗦,自己做完,中午交给我。” 小熊吐了吐舌头,她虽然不太懂老师和同学们为什么要这样说话,但从他们的神态和语气来看,难道自己布阵布错了吗? 学校外面的车上,孙苏合一拍额头,“哎哟,狸华老爷,我就说太急了,小熊什么都不懂就把她丢到这个环境里,这不是平白受气吗?”刚才几个摄像头都被书挡住了拍不到小熊的卷子,孙苏合看她做得挺认真的样子还觉得奇怪。 狸华老爷优雅地甩着尾巴说道:“这世界上的事情哪能事事都做足准备?小苏合你应该最有感触才对。让小熊经历一下也好嘛。” 若是往常,狸华老爷肯定见不得小熊受一点气,可是他最近越来越觉得当日大老爷所说的预言绝非无稽之谈,为了小熊的未来着想,吃点苦,受点气,多磨砺磨砺是很有必要的。 第一堂课被张艳秋硬生生拖堂拖到了第二节课开始,一直到了第二节课结束,程子瞳才终于有机会和小熊说话。 “把卷子给我看看,哪里不懂我来教你,总之先写完交上去再说。”程子瞳在小熊身边坐下,急急忙忙地说道。 “小橙子你真好。”小熊一把抱住程子瞳,“我都不知道要做撒子,随便搞了一哈,结果看老师的样子,好像不太行,哈哈。” 程子瞳有些脸红,赶紧贴到小熊耳边轻声说道:“在学校不要叫我小橙子,不然他们要拿这个编外号笑话我的,叫我程子瞳就好了。” 两人正说话间,几个男生一边说笑着一边走到小熊座位旁边,其中明显为的那一个对小熊竖起大拇指,大笑着说道:“小鬼,你他妈的是真的牛逼,我还从来没见过有人交白卷连名字都不写。啊哈哈哈……” 他夸张地笑得前俯后仰,拍着小熊的桌子说道:“哎呀我服了。给我看看吧,我也来向白卷天才学习学习。” 程子瞳霍然站了起来,柳眉倒竖,冷声道:“丁涛,你别没事找事,小心我告诉老师去。” “你告啊,你告啊。”丁涛双手一摊,满不在乎。他学着张艳秋的动作和语气,拍着双手,装腔作势地说道:“哎,一个巴掌拍不响,说别人不好之前先给我反省一下你自己啊。” 跟在他身边的几个男生顿时轰然大笑,个个学着样子拍起手来。 程子瞳心头一股火气猛地窜了起来,她最讨厌最恶心的就是张艳秋那一句“一个巴掌拍不响”,看起来持中公允,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却让欺负人的有恃无恐,被欺负的受伤更深。 以前的话,她根本不会去理这些家伙,但是昨晚她已经下定决心,再不当那个独善其身的人,当下也不言语,直接一巴掌就甩了出去。对于此人一贯的厌恶,对于自己过去袖手旁观的羞愧,再加上现在胸中的怒火,所有的一切合在一起随着这一巴掌重重地甩向那张正笑得肆无忌惮的脸。 到底隔了一张桌子,丁涛又反应得很快,这一巴掌被他伸手一格挡了下来。但他的手背还是随着一声脆响被打得通红。 丁涛大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程子瞳,他愣了一会儿很快嬉皮笑脸地说道:“程子瞳,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们班的冰山美人今天怎么这么热情?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啊,是不是,小橙子?啊,小橙子?” 这个年纪的男生最爱起哄的就是恋爱的是非,这番话一说,整个班级都哄闹起来。丁涛得意洋洋地不断晃着手腕,故意用手表反射阳光去照人。他指着表盘说道:“看到这个骷髅头标志了吗?你家房子也没这个手表贵。如果你向我表白,我就送给你。” 程子瞳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抓起一本砖头厚的教辅就要砸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小熊抓住程子瞳的手,大惑不解地问道:“程子瞳,这些娃儿是在做啥子哟?我啷个看不懂。” “大概是在炫富吧,傻子一样。”程子瞳学着做了个不断晃动手腕的蠢样,冷笑着说道:“还有就是抱团欺负人咯,这种人还会做什么?” “欺负人?”小熊仔细想了半响,“原来他们是在欺负人啊。哈哈,抱歉抱歉,我完全没理解,还以为他们是在扮小丑逗我笑呢。我之前玩过的一个游戏里就有这种小丑,比他们好笑多了。” 程子瞳愣了一会儿,顿时笑出声来,她心想要不是我跟小熊玩得很熟,肯定要以为这是在刻意嘲讽,这孩子意外的是个天然呆的毒舌吗? 第三百三十二章 孙小熊同学(7)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王禹玉当先一步,谭轩和孙苏合紧随其后,一叶先生和花火等人则隐隐将三人围在其中,随着他们向门口走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莫名的沉默笼罩着众人,如同在演一场无声的戏剧。众人杂乱的脚步声变得清晰可闻,踢踏踢踏地助长着空气中诡异的气氛。 突然,楼上一声爆响,杜拂弦随着无数玻璃碎片从天而降。他情急之下踢爆玻璃,直接从楼上跳了下来,为的就是抢先一步截在门口。他震惊地盯住王禹玉、谭轩和孙苏合,用颤抖的声线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死了,都死了,除了谭玄龄,其他人都死了。” 一叶先生心中一惊,生出不祥的预感,他双目圆瞪,对着杜拂弦喝问道:“什么死了?” 杜拂弦死死盯着王禹玉等三人,并没有回答他,但是一叶先生很快得到了答案。他那派去查看病房情况的几个手下紧跟在杜拂弦后面从楼上跳了下来,并且立刻形成合围之势,矛头直指王禹玉,谭轩和孙苏合。 其中一个手下用机械式的语调冷静地说道:“谭辅机、谭克明和谭玄成死了,还有一位死者身份不明,疑似是谭孝恭。只有谭玄龄还活着。” 一叶先生心中巨震,他内心深处对于谭辅机的生死其实并没有多少在意,对他来说,谭辅机只是一个好用的傀儡罢了,可是问题在于,谭辅机死了,那逐鹿游戏怎么算?《辋川图》怎么算?这些为了逐鹿游戏打生打死的日子怎么算? 到了这个时候,一叶先生再也无暇顾忌王禹玉的身份和实力,他一步抢到王禹玉身前,厉声斥问道:“王禹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今天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说法,大伙儿可没那么容易让你走。” 即使是在场的手下众多,一叶先生也没有自信能应付得了王禹玉,所以他言语之间刻意挑动同仇敌忾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把花火等人划作他那一方。 “凭你,还未有资格质问我。”王禹玉对于拦路之人视而不见,依旧不紧不慢的往门口走去。 一叶先生眼睛一转,他的手下众人立刻会意,齐齐拔枪瞄准王禹玉等三人。与此同时,一叶先生自己暗掐指诀,一片叶子虚影在他掌心悄然成型。 王禹玉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生了变化,他的嘴角掠过一丝轻蔑的笑意。没见他有任何动作,可是拔枪瞄准他的一个大汉突然眼睛一白,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地。 “喂……”另一个大汉心中大惊,急急问道,可是话刚出口,还没来得及说完,他自己也颓然倒地,失去了意识。 短短几秒钟内,一叶先生的手下如同倒饺子一样接二连三地全部晕倒在地。 一叶先生、花火、杜拂弦,在场的三位高手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复加的震惊之情。只有他们知道生了什么事。王禹玉在一瞬之间将自己的道行毫无掩饰的显露了出来,所谓道行,即是“时、势、命、运、结、道”之总和,亦即他的存在本身。 任何凡力量,无论走的是顺时应势,化自然为我用的路子,还是以自我意念强行改写自然法则的路子,其本质都是以我意为天意,以己心代天心,从而越凡俗,实现种种神妙莫测的能力。 但是,王禹玉在一瞬之间显露出了越想象的恐怖道行,他甚至都不需要做出任何攻击,因为这份过于惊人的强大,仅仅只是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直击本质地全面凌迫着在场的其他生命,对他们造成了无与伦比的巨大压力。 此时、此刻、此地,他就是天,他就是道,他就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唯一。 俗人们甚至连生了什么都还未意识到,就已经因为源自生物本能的畏惧而昏迷晕阙。而几位方外之人虽然勉强支撑着不至于立刻晕倒,但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一身修为却被彻底压制,一切道术魔法通通烟消云散。除非得到王禹玉的允许,或者是拥有足以同他一争高下的力量,否则任凭你如何手段高妙,在此时此刻此地都再也无法引动任何力量,与俗人无异。 这是最直接的法门,也是最霸道的法门。 “吾道独尊,吾道独尊……” 一叶先生喃喃自语,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纯粹以自身道行压制别人,一叶先生自问也做得到,可是他能影响的对象也就是俗人和一些刚刚入门的低手而已。 他做梦也没想过,居然有人能在自己面前“吾道独尊”,这代表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已经不可以道里计。眼前的事实让他禁不住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荒谬感,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世界上居然存在着这样的怪物! 一叶先生的内心深处止不住地生出软弱的念头,驱使着他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跑。这些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硬生生地强行打灭,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只要稍微露出一丝软弱,立刻就会一溃千里。届时意识崩溃,沦为行尸走肉,下场将会比那些晕倒的俗人还要惨上百倍。 可饶是如此,他也已经战意全无了。和这种怪物战斗?别开玩笑了。他满脑子想的只是怎么活下去而已。 杜拂弦虽然苦苦支撑,但始终还是差了一筹,很快受不住这等压力晕倒在地。而花火的眼中则燃起了炽热高昂的战意,她毅然决然的踏前一步,她不能退,也不想退,即使知道自己胜算渺茫,但是她的骄傲不容许她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对方的仁慈上。与其放下尊严,卑微地求取苟且偷生的机会,还不如放开一切,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场。更何况只要没有真正战过,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花火不避不让地看向王禹玉,双手郑重地慢慢抬起,准备对他拱手行礼,这是对强手的尊重,也是切磋礼仪的起手式。 可是抬到一半的双手突然被人紧紧地抓住。 孙苏合在王禹玉的刻意保护下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拦到了花火前面,握住花火的手,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要!” 第三百三十三章 征帆一片绕蓬壶(1)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王禹玉连声道歉,热情得近乎肉麻。 但花火却不太买账,她一边凝神打坐,一边冷冷地说道:“那个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赫斯珀里得斯”的画先生。那可是名列“地煞”的通缉要犯。这等凶人强龙过境,以你王禹公的手段会不知道?说什么工作疏忽,不是在和我们说笑吧?” 王禹玉满脸尴尬地赔笑道:“哎,不瞒你们说,这次为了逐鹿游戏实在是牵扯了我们太多人力和精力。我们可不比总局,本来就有些捉襟见肘,这次实在是……哎……” 王禹玉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转头亲热地握住孙苏合的手,一脸恳切地说道:“苏合先生,终于见到你了。见面胜似闻名啊,果然是位人品风流的俊杰。我本想在钱五爷的集子上与你共饮一杯的,哎,没想到弄成这样。” 孙苏合心里好笑,自己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他可不信这位王禹公会看不出来。明明实力强横,位高权重,却一点也不崖岸自高,对我这无名小卒这么热情,还能把客套话说得如此真诚,这王禹玉真是个深不可测的老狐狸。 孙苏合自然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飘飘然,不过对方肯给面子,自己也不能不知好歹,他笑着恭维道:“您不嫌弃的话叫我苏合就好了。我可是早仰大名了,没想到真能见到王禹公,您可真是厉害啊,那位画先生也要望风而逃。” 王禹玉摇了摇头,“哎,惭愧,惭愧啊,苏合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你们把他伤到如此程度,我也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唬住他。” 花火眼皮一抬,追问道:“那为什么不趁势追击,把他一举拿下呢?” 王禹玉苦笑一声,一副有苦难言的神情,“不得不慎重,不得不慎重啊。真要对付这等级数的要犯,必须得早早拟定方略,点齐人手,布下天罗地网才能万无一失。只凭我一人,或许可以制住他,但是万一在我制住他之前,被他一怒之下冲到城市里大开杀戒,那就是一场天大的劫难了,不得不慎重啊。”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孙苏合循声望去,只见有车有人,阵势不小,正急急地向这边赶来。 王禹玉说道:“是我们的人,这群兔崽子,总算是到了。” 来人个个面容坚毅,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行动极为熟练专业。他们一边迅地进行检查诊断和应急处理,一边用担架将孙苏合、花火、6微霜三人抬着,分别送往三辆车上。 孙苏合老老实实地躺好,至此,他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花火在上车之前神情复杂地往孙苏合这边看了一眼,在她胸口,那枚古拙的木质印章上泛着的道道血色光痕已经收敛至几乎看不清楚。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咒语,木质印章倏忽一颤,血色光痕彻底消失。 孙苏合躺在担架上忽然感到一阵脱力,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脑中一片眩晕,他眼睛一闭,昏睡了过去。 滴、滴、滴…… 医疗仪器出机械而单调的声音,不差分毫地切割着时间。 孙苏合睁开眼睛,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他微微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四处一看,自己似乎是躺在一间医院的病房里,手上正打着点滴,到处都是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医疗器械。 病床旁边正坐着一位中年人。他看上去身量不高,但是身上的肌肉如同铜雕铁铸一般压迫力十足,鬓角藏着几丝沧桑的花白,面上尽是掩饰不住的悲苦之色。 他一察觉到孙苏合醒来,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立刻露出慑人的神采。他咳嗽一声,用沙哑的嗓音极为恭谨关切地说道:“苏合先生,您醒了。您先安心躺着,我请医生过来。” 孙苏合呆呆地看着他离开,很快,他就带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回来。这位医生中年大妈模样,身材微胖,圆圆的脸上似乎总是挂着笑意。医生看了看仪器上的数据,又帮孙苏合做了些常规的检查,然后问道:“觉得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孙苏合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感觉,嗯,感觉有些疲劳。” “放心吧,这是正常现象。”医生点点头,然后又说了一堆注意休息静养的话之后便带着检查结果离开了。 “苏合先生,恕我冒昧打扰您的休息,我有件事情无论如何想要问您。” 这人看样子守着我很久了,这么客气有礼,应该不是来找我麻烦的吧。孙苏合谦逊地招呼道:“不要说您了,怪不好意思的,叫我苏合就好了。您怎么称呼?” “我叫虞方平。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老虞。” 孙苏合见他言谈之间语气颇为诚恳,不是那种假客套的社交辞令,于是也懒得说那些无聊的客气话了,直截了当地问道:“好啊,老虞。你想问我什么?” “你还记得下午接你赴宴的两个人吗?董陶和伍,请你告诉我他们身上究竟生了什么事,我想知道……”虞方平说着眼眶不可遏制地微微泛红,他偏过头去,咳嗽一声,强行收敛了一下情绪这才继续说道:“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怎么死的。” 孙苏合看着这位虞方平,胸口一酸,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和他素昧平生,却第一眼就觉得他身上有着一种熟悉的独特气质,是了,这种严肃干练的气质正是和董陶、伍二人如出一辙。虽然自己和那两位也不过刚刚认识,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且他们两人的死,孙苏合觉得自己也要负上一部分责任。 心中又悲又怒,更有纠缠不清的愧疚,孙苏合支撑着坐了起来,郑重地将董陶、伍二人被画先生杀害的经过,以及其中所有可以回想起来的细节丝毫不漏地告诉了虞方平。 虞方平缠着孙苏合说了三遍,确定了所有细节之后,连声道谢,然后便风风火火地转身离开。孙苏合看着虞方平坚毅而悲伤的背影,暗暗叹息道:我自身难保,更无力为你们复仇,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希望能够稍微告慰一下你们的在天之灵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征帆一片绕蓬壶(2)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秋天不但是枯萎肃杀的季节,同时也是成熟浓烈的季节,神农洞天的一片橘子林里,金黄色的累累果实在常绿的树叶间争先恐后地窜出头来。慵懒的秋日阳光之中,它们尽展成熟耀目的姿态,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独特的甘熟甜香。 大老爷戴着一顶刻满风霜痕迹的老旧斗笠,像一位老农一样轻轻抚摸着枝头的一只橘子。 他低低地飞在空中,修长的身躯随意地舒展着,头生秀气优雅的珊瑚长角,身披洁白胜雪的细长鳞片,长尾轻扫,四爪踏云,虽然身长不过数米,但却如巍巍大山滚滚长江一样,有着凛然不可直视的威严。这副形象竟与中国传说中的龙一般无二。 狸华老爷、妙虎儿、乐天毕恭毕敬地伏在他身后的地上,以颏触地,自请罪罚。 大老爷虽然用爪子轻轻摩挲着橘子,但目光却飘到了不知何处的远方,他陷入了深沉的思考。过了良久,大老爷微微摇了摇头,随手摘了两个橘子,转身对着伏在地上的一猫、一虎、一狗说道:“起来吧,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都先退下吧。” 妙虎儿和乐天站起身来,大老爷向他们各自递了一个橘子。一虎一狗连连叩谢,然后抱着橘子好像抱着金雕玉刻的无上珍宝一样各自退下。他们知道,这个橘子就意味着大老爷已经不会再惩罚他们这次的失态了。 狸华老爷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大老爷问道:“狸华,还不退下?怎么,你也想要我的橘子吗?” “大老爷,狸华不敢,狸华死罪。”狸华老爷的声音沙哑悲切,当真是生趣全无,一心求死。 大老爷对着他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模样仔细看了半天,这肥猫短短几天竟然瘦成了这个样子,大老爷叹息一声,“是生是死,可不由你,饭也不吃,你想干什么?滚吧,先老老实实呆着,我要杀你,也要杀一个白白胖胖的你。” 狸华老爷再三叩,这才踉踉跄跄歪歪倒倒地一路拖着尾巴出了橘子林。 “这肥猫!”大老爷真不知道该悲还是该怒,他尾巴一甩,拍了个橘子下来,爪子一划一拉,轻松地剥皮取肉,送到嘴里。 “难道小熊真的死了吗?”大老爷嚼着橘子,眉峰紧蹙,“狸华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作假,可是这不可能啊,莫非,莫非那则预言竟是错的?” 狸华老爷一出橘子林,立刻就有一群身着制式黑衣的人类迎了上来。其中一人半跪在地,取出一个金丝楠木的小台子,另一人拿出一个独家定制的蓬松垫子放在上面。 狸华老爷好像行尸走肉一样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群人的动作,但是身体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无意识地趴到了台子上。 两个黑衣人稳稳地抬起小台子,这时另有一个人拿着一台平板电脑过来,俯身对着狸华老爷汇报道:“狸华老爷,这是您的私人邮箱在您不在期间收到的邮件。” 狸华老爷双目放空,充耳不闻。 “狸华老爷,狸华老爷,狸华老爷?”那人试着提高声音连唤了数声。 狸华老爷这才醒过神来,他看也没看一眼,直接说道:“都删了吧。” “都,都删了吗?有几份邮件还是比较重要的。” 狸华老爷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去管什么邮件不邮件的,但是手下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权且扫了一眼邮件列表,可是就这么随意的一瞥,狸华老爷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看到其中一个邮件标题,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非点开看不可的冲动,“我给我自己下了暗示?” 狸华老爷沉默了片刻,指着那封邮件说道:“等一下,你把那封邮件点开我看看。” “是。” 邮件打开之后是一个视频文件,狸华老爷看到屏幕中出现了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人类女孩子。那个小女孩正惬意地啃着一个大苹果,她对着镜头咧嘴一笑,嘴角尽是甘甜的苹果汁水。 明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类小女孩,但是这动作,这神态……狸华老爷顿时看得呆了,一段被他自己封印的记忆在脑海里悄然解封。泪水蓦然奔涌而出,狸华老爷把头埋在垫子里,整个身体都忍不住颤动不止。 他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止住心中的狂喜,恢复了方才失魂落魄了无生趣的模样,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可不能给人看出破绽来。 可是就在这时,大老爷的声音突然从天而降,“狸华,这小姑娘是谁呀?” 一众黑衣人立刻恭恭敬敬地向着天上飞过来的大老爷鞠躬致敬。 唯有狸华老爷一副反应迟钝痴痴傻傻的样子,“啊?哦,大老爷,你在说什么?” “你们先退下,我和狸华有话要说。对了,电脑留下。” “是。”在场的黑衣人立刻干净利落地照办。 大老爷看看电脑里的视频,又看看狸华老爷,尾巴轻轻地在空中扫来扫去,沉思良久,忽然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好你个狸华。” “大,大老爷,你在说什么?”狸华老爷一颗心差点凉透,他这个时候只能拼命装疯卖傻,以求蒙混过去。 “你这肥猫,你吃奶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还想瞒我吗?” “大老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大老爷用爪子揪住狸华老爷的后颈,把他提到眼前,笑眯眯地直接开门见山说道:“这小姑娘就是小熊吧。好好好,太好了。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程度,我真是小觑了你。还有妙虎儿说的那两个人类是谁?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认识这等人物,什么时候带他们来神农洞天看看?我很有兴趣见见他们。” 狸华老爷心中暗叹一声,知道已经瞒不过去,于是哭丧着脸说道:“大老爷,你要罚就罚我吧,都是我的错,小熊,小熊她……” “我什么时候说要惩罚小熊了?” “喵?” “要罚当然是罚你这只肥猫了。”大老爷心情大好,笑着说道。 狸华老爷觉出些奇怪来,他原以为大老爷知道真相后肯定会雷霆震怒,怎么看起来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 “狸华,有些话现在倒是不妨和你说上一说,小熊这孩子,她对于神农洞天的重要性或许比我还要高。” 第三百三十五章 征帆一片绕蓬壶(3)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记得这是,灵,呃,什么禅师的悟道偈来着?”孙苏合不太肯定地说道。 “是灵云志勤禅师啦,笨。”艾丽丝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孙苏合掌中的念草,“灵云禅师苦修三十年,一日忽见桃花灼灼,立地悟道,平生疑处,一时消歇,乃为此偈。我觉得很难清晰准确地向你描述所谓的“感动”是什么,但这七言绝句说的正是我的心意。” 孙苏合默然沉思,良久之后,无奈地一叹:“不行不行,悟不了,悟不了。” 艾丽丝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哈哈,当然悟不了了,人家灵云禅师是积三十年之苦修方有一朝之顿悟。要是你几句话就悟了,那还了得?不过这种意境,这种感觉你应该多少摸到一点了吧?” 孙苏合沉吟着,“还是觉得虚无缥缈,不过似乎确实摸到了一些些的要领。” “没事啦,不要心急,顺其自然就好。这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事情。这也是魔法和科学之间的一个绝大不同。科学的一个基本准则就是精确定义,可以重复。而魔法的修行则是因人而异,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尽相同,很难精确定义的。既然暂时没有结果,那也不要强求。你不妨先把注意力多放一些到意念的锤炼上,那是任何魔法的基础,是难假他人的水磨功夫。” 孙苏合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对了,他突然好奇地问道:“那你的感动是什么?” “我吗?好像以前跟你说过了,就是茶啊。” “茶?” 艾丽丝苦笑道:“你觉得一个人穿越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会是什么感觉?” “嗯,不知道。”孙苏合想了想,“会很激动吗?” “激动个屁,你以为是电影还是小说?不管阿猫阿狗,一穿越立刻就变得英明神武,智计百出,然后那个世界的人都是人均智障,哈,怎么可能。当你突然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一切都是未知,你很难想象那种惶惑,那种不安,那种恐惧。我尿都吓出来了。” “哈?真的啊?”孙苏合不禁一笑。 艾丽丝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刚出生啊,随便尿尿有问题吗?” “呃,好像很有道理,没问题,没问题。” 艾丽丝无限感慨地说道:“所以呀,当我第一次现那个世界也存在和这个世界类似的茶文化的时候,当我第一次喝到那略带苦涩的茶汤的时候,在无数无数包裹着我的陌生和未知之中,突然出现了那么一丝熟悉的影子,我现在仍然能够很清晰地回忆起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股电流一下子贯穿全身,我的情绪瞬间决堤,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眼泪流得止也止不住。” 一说到这件事,艾丽丝的心情依然不能平静,她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后来我炼制法杖的时候,寻找感动这一关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不过这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境遇,没有任何借鉴的意义。所以我也没有特意跟你说。” 孙苏合越听越有兴趣,趁热打铁地问道:“那感动的选定会不会影响魔法的学习和使用呢?比如说如果一个人选择了一项悲伤的感动作为构筑法杖的基础,那他以后使用正面情感浓烈的魔法时会不会不太好用啊?” “你这个问题倒是问得有点深度了。”艾丽丝说道:“不过不需要担心,我也说过了,这种炼制流派的特点就是由法杖来适应魔法使。所以这第一步的“感动”只是为了在法杖和魔法使之间建立一种直抵心灵深处的联系。不会将魔法使限制于此。只要在日后好好地磨合,无论使用什么魔法都能得心应手。” “那这种流派有什么缺点吗?你说来说去都是好处诶,差点以为你是做电视广告的了。”孙苏合笑着打趣道。 艾丽丝在孙苏合脑袋上弹了一下,“白痴啊,缺点不是很明显的吗?刚才都跟你说了,念草基本就算是一张白纸,几乎没有多少神异的特性,所以这种流派炼制的法杖一开始都会很弱。只能勉强满足普通的应用而已。不会像另一类法杖一样,有些厉害的,一到手就能呼风唤雨。但是,有志于追求更高境界的魔法使都会选择自己亲手锤炼一支法杖的。这就是高手的气概,懂吗?”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孙苏合点点头,“本高手明白了。” “其实你去灵隐山,这个思路是没什么问题,以爱情的点滴感动作为炼制法杖的基础是很常见的,我知道的就有很多人,不过我看你心里似乎是有些迷茫吧,还是说心情不对?” 孙苏合苦闷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 艾丽丝双目光,一脸八卦地说道:“说起来,你到现在也没告诉我那天晚上究竟生了什么事,本情圣随时都可以给你排忧解难哦。” 孙苏合笑道:“什么狗屁情圣,你这根本是瞎指挥嘛。我严肃怀疑你究竟有没有谈过恋爱?” “你才狗屁呢,敢质疑本情圣。你不知道我有多受欢迎,信不信我登高一呼,立刻有人排着队想和我谈恋爱。” “那不算,那算什么恋爱,那是花痴。”孙苏合叹了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保密,或者说不好说的,但是,哎,等我自己再想明白一些,再和你说吧。” “随你吧。对的,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咱们要不要回老家一趟。” “你不知道吗?爸妈中秋假要出去旅游,享受两人世界。不要打扰他们。” 艾丽丝奇怪道:“他们什么时候和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昨天啊。” “哎,爸妈和我聊天都是客客气气的,什么也不和我多说。急死我了。” “你看看,你还情圣呢,女朋友都当不称职,爸妈还没认可你呢。” “滚滚滚,放你的屁。” 第三百三十六章 征帆一片绕蓬壶(4)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画先生知道,对于修行“斗战”这门道行的人来说,邀战天下高手是修行的关键,而胜负二字更是攸关生死的大关隘。但是于他自己来说,斗法争胜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胜负从来无碍于心。所以尽管花火咄咄逼人,画先生却始终没有全力拼杀的意思,而且还自低身份甘愿认输,他只想尽快抓了孙苏合走人,打生打死,毫无意义。 但是,花火为了迫他真身出来一战,以孙苏合相要挟,这彻底触怒了画先生。孙苏合的性命已经成了画先生能否得到心心念念的《辋川图》的关键,如果孙苏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那真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这数月的奔波劳累尽数化为泡影不说,更有可能因此损及《辋川图》,只要有一丝这种可能,画先生都绝对无法容忍。 他坐在两个傀儡士兵的手上,双手一撑,手掌毫无阻滞地深深没入傀儡士兵的头颅之中。两个傀儡士兵棱角分明的身体从头部开始,迅地变化成浓稠的液态,翻腾着缠上画先生的手臂。 花火自然不会容画先生从容施法,事实上这亦是不容错过的最好机会。高手相争,尤重气势,花火步步紧逼,战力、谋略、言语,连番施为,终于在这一刻于气势上抢占到绝对的上风。不管对方是恼羞成怒,仓促变招,还是故意虚晃一枪,杀机暗藏,她都有信心可以一击之下打得画先生难讨公道。 花火展开身法,如同瞬移一般逼到画先生面前,然后毫无花哨地一掌击出。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是花火的得意杀招,就如水底暗流一般,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变化暗藏,一击封住敌方所有退路,再加上“斗战”和“阳火莲符式”加持的庞然巨力,就算是钢筋铁骨也要在掌下授。 画先生眼光老辣,一眼便看出其中门道,此时只要退上一步,立刻就会弱了气势,任凭你本事再高也要陷入被动,到时候难逃被连番重手轰杀到死的结局。他目露寒光,一声长啸,由手及臂皆覆盖着傀儡士兵所化的巨大墨块,如同漆黑的巨人之手,整个人不退反进,右手握拳轰出,石破天惊般正面抢攻,硬拼花火凌厉的掌势。 花火在画先生出拳的瞬间,突然身法一变,如同弱柳扶风,浑不受力,险之又险地避开画先生硬拼硬打的攻势,同时化掌为指,剑气勃,欺到画先生右侧,贴身连斩。 画先生没想到花火的身法如此高明,一拳击在空处,说不出的难受,而这时,花火的无形剑气已经从死角处避无可避地斩了过来。生死一瞬,画先生当机立断,左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灵蛇般探出,硬接无形剑气,心中暗催法咒,雾气中所有的傀儡士兵同时化作无数的墨水利箭,百川归海一般攒射向画先生,完全是一副与敌偕亡,同归于尽的架势。 花火心中暗叹一声,借着一斩之势抽身而退,避开了气势汹汹的如林箭雨。 墨水利箭在堪堪射到画先生身上的瞬间齐齐一震,重新变成一团团墨块,由百炼钢化为了绕指柔,然后附到画先生身上,变化,凝实,成为一身中世纪骑士风格的巨大铠甲。画先生身材并不高大,此时却化作了三米多高的骑士铠甲巨人。铠甲表面黑漆漆一片,看起来黯淡无光,但是一旦多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漆黑幽深如同深渊,让人生出心神为之所夺的可怖感觉。 “god_b1ess_you。”画先生淡淡地说道,他已经下了必杀的决心。 黑色巨人瞬移般地自原地消失,花火惊骇莫名地回身一掌,即使是以她的感应居然也只能勉强抓住一点影子。黑色巨人结结实实地一拳轰出,拳掌相交,花火身躯巨震。她用尽浑身解数卸开这刚猛的拳劲,整个人如同风中柳叶随着罡风飞开。 但是黑色巨人后先至,截在花火前方,双拳齐出,兜头砸下。花火勉力接住这一招,但是拳劲卸无可卸,她喉头一甜,仅仅两招,已经受伤呕血。画先生这位凶名赫赫的恶煞凶神终于开始显露真正的本事。 孙苏合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红一黑两团影子如同雷霆一般极奔走,那两团影子倏分倏合,忽前忽后,由地面斗到空中,又由空中拼到地面。双方气势纠缠如涛翻浪卷,狂风波荡,凶险至极。对拼引起的强劲罡风摧枯拉朽地肆虐着,原本的树木茅草早已被摧毁殆尽,地面被犁出道道沟壑,如同伤口一般触目惊心。 只有孙苏合站着的一小块地方得到了两人默契的保护。孙苏合只觉得自己站到了飓风的风眼之中,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想象,简直就是无法拮抗的煌煌天威。 两人越斗越急,闷声巨响连珠般爆。画先生心中浮出几分焦急的阴霾。他原本打定主意要在十招之内将花火立毙当场,但是现下已经斗到了一百招开外,花火就像浮在水面韧性十足的皮球一样,怎么也压不下去。 甚至,越战越强! 画先生虽然始终占据绝对的优势,但他很清楚,在这等战斗之中,只要一瞬间的胆怯、松懈、错误判断,立刻就会变成胜负易主横死当场的致命伤。他心中乌云般翻出另一个人的脸来,“该死的斗战,修行这门道行的果然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人,绝对有问题!” 花火此时其实已是强弩之末,她自家人知自家事,身体早已经不堪重负,就算下一秒立刻崩溃也不奇怪。虽说自己修行的“斗战”这门道行有着遇强则强,以战养战的奇异特性,但是终究还是有其限度的,能够苦苦支撑到现在完全是凭着胸中一股豁出一切不肯服输的傲气。 还能支撑多久?能够等到那个机会吗?能够等到他露出破绽的一瞬间吗?花火从不去想这些无人能够解答的问题。直到此刻,她依旧毫不怀疑自己的胜利,而且她知道,到了胜利的那一瞬间,自己将会达至前所未有的强大。 第三百三十七章 冬夜轻寒(1)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看着那个蓝色光点,对方完全不受激将法影响,依旧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在酝酿攻势还是另有图谋。 艾丽丝不肯再等,法杖一挥,空中传来一声爆响,孙苏合隐约看到空气似乎结成了刀刃,直直斩向杜拂弦躲藏的位置。 艾丽丝先出手了,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对方擒下。这是了解这个世界最好的途径,如果能得到这个内行人的情报,那将远远胜过自己漫无头绪地四处查探。 令人牙酸的声音不断传来,杜拂弦不躲不避,一道黑影绕着他游走不息,将艾丽丝的风刃直接打爆。地面被四处迸射的风刃斩出道道狰狞的裂痕,一时间土石纷飞。 一击之下没有建功,艾丽丝不为所动,她口诵咒言,法杖再挥,数不清的风刃骤然成型,十道、百道、千道……道道风刃如同滚滚洪流铺天盖地地斩向杜拂弦。 杜拂弦避无可避,面对这无数纯粹暴力的风刃,他唯有操纵黑影硬打硬接。 孙苏合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到艾丽丝的攻伐手段。逼得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黑影此时就如同风中柳絮、雨中浮萍,只能任君蹂躏,全无反抗的余地。 当真好威风,好霸气,孙苏合不禁握紧拳头,胸中生出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 呲地一声,杜拂弦的脸颊被一道风刃的余波刮到,鲜血缓缓流出,尽管伤口不深,但像这样的小伤正在越积越多。手已经开始抖,指决掐动之间,失误越来越多,体力被迅透支,杜拂弦全凭一股意志力在苦苦支撑。 “是时候了!”艾丽丝法杖一挑,脚下绿光流转,一座魔法阵顷刻间成型,与此同时,杜拂弦脚下,一座相似的魔法阵也随之出现。 艾丽丝的风刃不但是攻伐利器也是布置魔法阵的常用手段,趁着杜拂弦疲于防守之际,她早已暗中操控一部分风刃在杜拂弦周围摹刻下魔法阵的雏形。 此时,魔法阵一经动,杜拂弦猝不及防之下直接中招,顿时整个人如同陷入琥珀中的虫子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失去杜拂弦的操控,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黑影也成了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 艾丽丝将黑影完全打灭之后,散去了风刃。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孙苏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艾丽丝把法杖点在杜拂弦的额头,冷冷地说道:“我问,你答,好好配合就不伤你性命。同意的话就眨两下眼睛。” 杜拂弦把眼睛睁得滚圆,一眨也不眨。 “不要逼我直接翻你的脑子哦!”艾丽丝装出一副阴森森的语气冷笑着威胁道。 杜拂弦毫不理会,一副绝不低头的样子。 “你不会读心术什么的吗?”孙苏合悄悄问道。 艾丽丝打了个响指,回头说道:“好了,这下他听不到了。还有,说话的时候别给他看到我们的口型。” 孙苏合点点头,确实应该谨慎一点。 “我又不是全能的,术业有专攻嘛。读心术我是不会啦,刚才说的翻脑子也是唬唬他的,不过我倒是有办法判断他有没有说谎。可是这家伙一副连话都不想说的样子,这就有些难办了。”艾丽丝略显无奈地说道。 孙苏合挠了挠头,“那怎么办,要不把他带走再说?再待在这里我怕他的同伴……” 话还没说完,孙苏合突然被艾丽丝一把推开。他看到一道人影擦着自己的鼻尖闪过,一下抱起杜拂弦,几个起落就闪到了街道的另一头。 “说来就来啊!”孙苏合一屁股跌在地上,心里一阵后怕。那人一个急冲带起的风压都能刮得人脸颊生疼,要不是被艾丽丝推了一下,以那人影的度,自己只怕要被生生撞死。 “小心了,这人很厉害。不但能瞒过我的感知接近,而且在我现她的瞬间直接作势撞你,让我不得不分心。这份实力、这份判断,真是了得。”艾丽丝正色道。 “元元岛,花火。” 对方自报家门,清越的声音自街道另一头传来。孙苏合这才现这位威势绝伦的闯入者居然是个女子。一头栗色短,身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显得清爽利落。虽然远远地看不清容貌,但看上去似乎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让人完全没法把她和刚才强势的闯入者联系起来。 不过,这两天实在生了太多让人惊讶的事,孙苏合都已经感到有些麻木了。 杜拂弦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席,女的操纵风刃攻击,还有疑似魔法的手段。男的,男的很古怪,似乎很弱,但是身上却有强得,强得可怕的怨气。” “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他们有说是哪家的人吗?”花火问道。 “不知道,他们没说,我也看不出他们的来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女的很强。” “很强吗?也罢,等我把他们拿下再弄个清楚吧.。”花火毫不怀疑自己的胜利,这不是自负,而是一种身经百战养成的气度。 她为杜拂弦简单检查了一番。“看起来只是皮外伤,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什么大碍,席来了我就放心了。”杜拂弦笑着说道。 孙苏合看着前方的敌人,突然想到一件事,他转向艾丽丝,关切地问道:“你不是说在这个世界不能挥全力吗?能对付得了这个人吗?要不要像上次一样借我的意念共鸣施法?” “用念草让我的意念和你共鸣,这样虽然可以使我挥全力,甚至犹有过之,但是这对你的负担太大,而且我还不能很好地控制那股力量。除非情势所逼,否则在战斗中使用这样不成熟的能力并不明智。让我先试试她的手段再说吧。” 对方当面劫人,露了一手惊人的艺业,艾丽丝心中自然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更何况,不论最后是战是谈,不展现实力就没有话语权。国与国之间有弱国无外交之说,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 一念至此,艾丽丝雄心抖起,她望着对手,眼中似乎有无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第三百三十八章 冬夜轻寒(2)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艾丽丝面若寒霜地站在尘土飞扬却一辆车也没有的公路边上。 一刻钟前,她和6微霜两人连施手段好不容易从画先生的陷阱空间中突围。可是出来一看,不但孙苏合和画先生早已走得不见了踪影,就连现场的痕迹也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叫人根本无法追踪。 艾丽丝暗骂狡猾却又无可奈何,她虽然有感应孙苏合位置的手段,但是这只有在短距离内才能挥作用。于是艾丽丝和6微霜略一商议之后,两人便决定顺着公路分头追踪。因为画先生且不去说他,孙苏合肯定是驾车沿着公路离开的。 可是艾丽丝越追越觉得自己搞错方向,等她决定联络6微霜问问她那边的情况的时候,却猛然想起来手机在孙苏合身上,自己根本没有联络的手段。 就在艾丽丝望眼欲穿之际,终于,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了视线尽头。艾丽丝心中一喜,脚下轻点,身若惊鸿地飘到公路正中,直接伸手拦车。 尖锐的喇叭声由远及近,毫不停歇地疯狂响起。艾丽丝充耳不闻,动也不动。 那黑色轿车一个急刹,堪堪停在艾丽丝面前。“我日死你的妈……”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来,一连串的脏话如同机关枪扫射一般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地砸来。 艾丽丝轻轻推了推头上那顶大得夸张的巫师帽,露出藏在阴影下的面容。 “不好意思,可以搭个车吗?” 司机瞬间从脏话机关枪变成了哑巴,他死死地盯着艾丽丝惊艳绝世的容颜,嘴巴微张,双目直,整个人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呆住了。 “不好意思,可以搭个车吗?”艾丽丝挤出一抹亲切的笑容又问了一遍。 司机如梦初醒,嘴里忙不迭地说道:“好好好……” 艾丽丝上车之后,司机不敢置信地用毫无掩饰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艾丽丝一番,嘴里立刻不干不净起来。 尽管对方荤话连篇,但是艾丽丝只当听不见,现在哪里有心思理他。 “请问可以借你的道。 “嘿嘿嘿……”司机猥琐地笑着递过手机,艾丽丝接过手机之后,司机的手立刻装作无意地往艾丽丝的大腿摸去。 “妈的,老子正在火头上,偏偏还来触我霉头。”若是平时艾丽丝说不定还会想些有趣的法子捉弄这个色狼取乐,顺便教训他一番,可是现在正心急如焚,哪还有玩笑的心思。 艾丽丝冷笑一声,直接冲着色狼司机一指。那司机伸到一半的狼爪瞬间停在空中,然后他浑身一抖,出了杀猪似地惨叫,如同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 “啊……啊……救,救命啊……” 色狼司机颤抖着对着安全带连拉带扯,恨不得连牙齿也用上,可是越急越是解不开。好不容易安全带扣啪嗒一声,他立刻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下了车,然后连滚带爬地摔了几次之后,撒腿就跑,连鞋子跑掉了一只也没停下来去捡。 艾丽丝瞥了一眼后视镜里迅变小的人影,摇了摇头,拨下6微霜留给她的手机号码。 听筒里嘟嘟几声之后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 “不可能啊。”艾丽丝疑惑地检查了一遍号码,“没按错啊,可是怎么会是空号,难道我记错了,那更不可能。” 艾丽丝沉思片刻,拨下之前在游英雄家里的时候赵淮南留下的联系号码。 结果依然是“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 “妈的,难道说……”艾丽丝暗骂一声,隐隐有所猜想。她又试着拨了杜拂弦的手机号码以作验证,结果依然是空号。“看来多半是因为那个所谓的方外网之类的东西,这下头疼了。” 艾丽丝轻敲额头,她思来想去,或许游英雄那边有办法联系上赵淮南他们,这是最有可能的路子,只能试试了。 嘟、嘟、嘟,电话很快接通。 “喂,游警官,你好。方便帮我联络一下赵淮南他们吗?” 游英雄很热情地满口答应,但是坚持一定要见面再谈。艾丽丝虽然心急却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依游英雄所说,两人很快约定在市中心商业街的一家咖啡馆里见面。 艾丽丝挂断通话,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会儿。刚才的通话让她微微有种不协调的感觉,她总觉得游英雄与之前有所不同,但具体是什么不同一时又说不上来,不过无妨,虽然心中有些在意,但是多想无益,不管怎样,见了面自然就知道了。 艾丽丝换到驾驶座上,一脚油门,直奔目的地而去。 空气呼啸着自车窗外持续不断地灌入,“我真是白痴,太自负,太大意了。”艾丽丝任凭这冰凉的强风割过脸庞,这风吹不走她心中的后悔自责,但多少能让她感到冷静一点。 车上的广播电台正播放着无聊的脱口秀,突然主持人临时插播了一条消息:“今天下午四时五十二分,我市东南山区生浅源地震,震级小于3级,截至目前,未出现人员伤亡。司机朋友们……” “又是地震啊,啧,印象里过去几个月好像震了好几次了……”艾丽丝脑子灵光一闪,“等一下,这不同寻常的地震生率,难道是有人战斗引起的。是了,过去几个月出现地震的几率突然飙升,说不定正是因为逐鹿游戏的缘故。今天下午四时五十二分,这个时间点,极有可能是有人和画先生交上手了。而且,从广播电台有根有据地播报地震信息这点来看,二十二局肯定也出手了,只有他们会去及时地做这样的善后。” 这虽然只是猜测,但综合各方面来思考的话,艾丽丝觉得可能性相当之高。这样看来,画先生没那么容易得手。这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艾丽丝稍稍松了一口气,具体情况,只要和6微霜联络上应该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冬夜轻寒(3)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松开油门轻踩刹车,熟练地将车子停到了车库里。程子瞳依然在后座酣睡。孙苏合本来准备直接叫醒她,但扭头看到她睡得正沉的样子又觉得有些不太忍心。 艾丽丝抽出法杖轻声说道:“不用叫醒她,让这孩子好好睡一觉吧。交给我了。我会轻飘飘软绵绵地把她带到客房去的。” “那我去叫小熊起床吃饭,待会书房见吧。”孙苏合揉了揉眼睛,拎起装早点的袋子先下了车。 拽小熊起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孙苏合费了好大功夫才终于把这位赖床大王拖起来,然后伺候着这位小祖宗穿衣洗漱,吃完早饭。 “小熊,我还有事情,你吃完饭休息一下,然后自己把早晨的复健运动做完吧,我就不陪你了。” “陪我嘛。”小熊瘪着嘴不满地撒娇道。 孙苏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乖啦,下次陪你嘛。好不好?老汉儿真的有事情要忙。” 小熊鼓着腮帮子,拉长声音,“那……好……吧。” “好啦,别生气嘛。”孙苏合伸手轻轻地把小熊气鼓鼓的腮帮子抚平,“下次肯定陪你。” “嗯。”小熊点点头。 “不要偷懒哦。虽然复健运动很枯燥,但是要想适应这个身体,一点一滴的积累是少不了的。” “晓得了嘛。”小熊吐了吐舌头,“每次都说,有点儿烦的。” 孙苏合不禁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像个啰啰嗦嗦的老妈。 “老汉儿,做完复健之后啷个耍?老爷也不晓得切哪儿咯。”小熊问道。 “狸华老爷也有点事情要忙。”孙苏合想了想,“你自己耍会儿游戏嘛。” “好嘛。” 孙苏合看着小熊自己去院子里做复健运动的背影,心里不禁想着,小熊现在整天呆在家里,如果我没时间陪她的话,她就只能自己玩游戏了,这样感觉对她的成长不太好啊,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安排她的空闲时间呢?比如说送她去学校? 不不不,想这个好像还太早点了。孙苏合实在不敢想象小熊去上学的样子。他倒不是担心小熊,而是担心学校。这个孩子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虽然已经尽量在教她了,但是难保不出现什么问题。上次洗个澡而已就差点把整个浴室给拆了,要是去了学校…… 孙苏合把这个念头暂时放到一边,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振奋了一下精神,然后直接去了书房。 艾丽丝斜靠在书房的躺椅上。狸华老爷四仰八叉地睡在她的怀里,出呼噜呼噜的鼾声。艾丽丝惬意地抚摸着狸华老爷软乎乎毛茸茸的肚子,随口对着孙苏合抱怨道:“你好慢啊。” “啊,这好色臭猫,给你摸,不给我摸。”孙苏合愤愤不平地说道。 “你好好拜托一下狸华老爷不就好了。我一说他就答应了。”艾丽丝微笑着摸得正爽。 “你拜托才有用好吗,我拜托根本没用。这只好色肥猫。”孙苏合无奈地说道:“每次我说想摸一摸,他都会立刻甩出一大堆种族歧视之类的大道理狠狠训斥我一番。说我奴化其他生灵,身上散着人类本位主义的臭气。哎,气死我了。” 孙苏合说着拉了另一张椅子过来,在躺椅旁边坐下,一边摸着狸华老爷的肚子一边问道:“狸华老爷睡得这么爽,是不是已经审问出什么结果来了” “狸华老爷还真挺落力的。”艾丽丝指了指一旁桌上放着的一叠纸说道:“不过该怎么说呢,结果是有结果了。至于能不能派上用场,还得看我们怎么用。” 孙苏合起身拿起那叠审问记录,还没开始看,就听艾丽丝忙不迭说道:“先不急着看,我把老爷子的衣服翻出来了,快快快,快穿上试试。” 她说着把怀中的狸华老爷放到躺椅上,然后拿起一旁的一套玄青道袍兴致勃勃地扔给孙苏合。 “行行行,那我去换上试试。”孙苏合放下手中的审问记录,把盖了自己一头一脸的宽大道袍拉下来,转身往卧室走去。 “你干嘛去啊?”艾丽丝问道。 “换衣服啊。” “在这里换不就行了。别拖拖拉拉的,快点嘛,我来帮你,先把衣服脱了。” 孙苏合眉头微皱,看看艾丽丝,又看看手中的道袍,“我还是去房间换吧。” 艾丽丝忍不住笑道:“你白痴吧,害羞什么?你哪儿我没见过。都是自己身上的东西,我跟你一样也看了十几二十年了,还害什么羞呀?真是。” 孙苏合看着艾丽丝的样子,虽然知道艾丽丝说的都对,但是心里总是怪怪的。他扭扭捏捏地说道:“我,这个,还是……” “别还是了,你会穿吗?这一整套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能穿得周正吗?再说又没让你全部脱光。”艾丽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样吧,我闭上眼睛不看你行了吧。你先脱了只剩内衣,然后穿个大概。我再帮你穿好。” “那,那行吧。”孙苏合想想要是再坚持下去,肯定又要被艾丽丝揪着这一点嘲笑戏弄一番,就这样吧。 他脱去外面的衣服之后试着一穿,这才现艾丽丝所言不虚,这和现代衣服的穿着方式大为不同,而且上身下身里里外外一整套,相当复杂,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穿好的。在艾丽丝的协助下,两人一起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才总算勉强穿得齐整。 艾丽丝让孙苏合张开双手站在原地,一边围着他慢慢转圈,一边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不行不行,这样子完全不行啊,为什么人家老爷子穿起来仙风道骨,你穿起来……怎么看都是沐猴而冠。” “有那么大的差别吗?”孙苏合不太相信。 “我把我的视野共享给你,你自己看嘛。” 孙苏合闭上眼睛,透过两人的意念联结以艾丽丝的角度看着自己。 “他奶奶的,还真是沐猴而冠。” 孙苏合不得不承认,同样一套衣服,穿在老爷子身上和穿在自己身上,那股子气韵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这怎么办?别说唬人了,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第三百四十章 冬夜轻寒(4)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想到的巧妙计划居然在第一步就面临折戟沉沙。究竟差在哪儿呢?他在心中仔细回想老爷子的身姿体态。 雷声轰鸣,电光耀目,孙苏合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便是老爷子于漫天雷霆之中虚空独立的画面。她身披玄青道袍,大袖飘飞与漫天乌云相接,浑身上下雷霆绕体,云为衣,雷为氅,一举一动皆是潇洒得宜,恍若天人。 孙苏合当时清楚知道自己即将命丧此人之手,可心里还是不禁为她的风流蕴藉而喝彩。这等风采,根本不可能学得来啊。 孙苏合试着甩手振袖,可是做完之后自己都忍不住颓然地笑出声来。“怎么办,这不是矫正一下动作,变换一下姿势就可以模仿得了的。” “出剑吧。”艾丽丝说道。 “出剑?” “模仿是没用的,我想过了,就算你能模仿到一模一样,那也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一口真气不纯,怎么也达不到那个效果。不如试试尽情地挥洒自己的意气,说不定反而能殊途同归。” 孙苏合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大有道理,“那就试试吧。” 他掣出法杖,心中默念咒语,一缕剑气锵然而出,在孙苏合的精心操控之下引而不地游走于杖尖。 “还是不行,还是差了味道。你操纵得很好,就像工笔细画一样没有半点差错,但是正因为如此,斧凿感太重,反而失去了那份浑然天成的韵味。” 孙苏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不可以试试那一剑?” 艾丽丝露出会心的一笑:“不思不想,至静至极,我要斩周轶清那一剑。” 她说着猛然之间勃出一股至为凌厉的杀气,法杖一挥,没有半点留手地攻向孙苏合。 两人近在咫尺,死亡这个虚幻的概念霎时间实质性地降临。在这间不容的时刻,孙苏合的精气神受此一激瞬间攀上巅峰至境,心中的一切心思杂念尽数消失不见,世界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安静过,孙苏合感觉自己似乎与万化冥合,巨细无遗地把握到进退虚实的整个形势。 这一刻,剑气煌煌,孙苏合循着一种纯乎天然的玄妙感觉正要以攻对攻御剑出手,突然,艾丽丝的一切杀气和攻势如梦幻泡影一般骤然消失,孙苏合自然而然地及时收手,清凛肃杀的剑光悄然收敛,只余下一声龙吟般的剑鸣在书房里久久不散。 孙苏合对艾丽丝的进退自如大感佩服,多亏她恰到好处地散去攻势,否则自己这一剑要是真正催动的话,恐怕还未出手自己先就承受不住这股力量了。 “像点样子了。”艾丽丝笑着说道。“就是这样,形异而神似,不要忘记刚才这种感觉。” 孙苏合微微闭目,沉浸在玄妙之中。 “喵的。”狸华老爷毛直立,弓背压耳,如临大敌地惊醒过来,他眼珠子转了几圈之后愤怒地说道:“你们搞什么鬼呀?老爷我正做着好梦呢。” “抱歉抱歉,老爷你接着睡吧,我们保证不吵醒你了。”艾丽丝抱起狸华老爷一边道歉一边轻轻抚摸背脊。 “这里。”狸华老爷微微扬起下巴。 “好好好。”艾丽丝挠着狸华老爷脖子上的软毛,让他出了满意的呼呼声。 “算了,老爷我困死了,就饶你们一回吧。”狸华老爷钻到艾丽丝怀里,鼻子嗅了嗅,满意地说道:“香香的喵。”他说着眼睛一眯,又睡了过去。 孙苏合缓缓睁开双眼,呆呆地看着自己,若有所思。 “怎么样,把握住刚才那种感觉了吗?”艾丽丝问道。 “隐隐约约有点感觉。” “那么第一关就算马马虎虎通过了。接下来该考虑一下怎么在对付基达山静修会的时候很自然地留下独属于老爷子的痕迹。她的雷法我可模拟不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孙苏合沉吟道:“我们一开始应该还遇不上基达山静修会幕后的高手,也最好不要遇上,否则就没有作伪的余地了。如果我们面对的是和酒会上出现的那群家伙差不多的对手的话,我感觉杀鸡焉用牛刀,以老爷子的实力根本都不需要使出雷法。” “这倒也是。” “你觉得诗情兵器怎么样?”孙苏合忽然想了起来,“狸华老爷给我们的礼物里不是就有一件由《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所化的诗情兵器吗?” 艾丽丝说道:“可是竹林商社的人除了个别之外,其他的未必知道老爷子和王禹玉这两个身份之间的关系,那我们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反而二十二局的人一旦现立刻就会穷究不舍,这可不是我们想要的。” “就是要这样才好。得让竹林那帮家伙转几个弯,自己想出来的他们才会确信无疑。老爷子和王禹玉这两个身份之间的关系,即使四位保管人没有泄露,其他人肯定也已经有所怀疑。而且那四位保管人虽然明面上对我恭敬有加,全然听从吩咐,每周也会例行地向我报告各种事项,但实际上,他们肯定还和其他人暗通款曲。” 孙苏合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们正好利用这一点,那四位保管人很清楚我们没有从他们那里拿走任何一件诗情兵器,他们也绝对想不到我们会从狸华老爷这里得到一件。所以如果出现诗情才气的痕迹,再加上无意之中被拍到的疑似老爷子的身影,他们那群人互相沟通商量,肯定只会往老爷子现身的方向去想。决计不会怀疑到我们。至于来自二十二局的风险嘛,小心一点还是能规避掉的。就算他们真的找上门来,我们来个死不认账,他还能拿我们怎么样吗?” “是这个道理没错。”艾丽丝点头道:“既然这一点也已经理顺,那我们干脆也不要停歇了,一鼓作气现在就干。你看看审问记录,我们选个目标吧。” “好。”孙苏合拿起桌上的那叠记录,可是还没翻了两页已经眉头大皱,“这是在搞什么鬼呀?”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城西,一片老旧的民房地下,一座规模巨大的地下堡垒悄无声息地盘踞于地下三十米深处。 堡垒之中,许许多多穿着制式黑衣,袖口绣着叶子的人默不作声地各安其位,如同机器人一样精确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维持着整个堡垒的运作。 一叶先生安步当车地穿过走廊,向着堡垒中心的密室走去。一路上,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向他点头致意,而他也一个不落地回以优雅的微笑。 始终还是人心不稳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如既往,但是一叶先生还是敏锐地把握到人心的微妙变化。 看来谭辅机之死带来的影响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得多。哎,好好的一招妙棋没想到现在却成为了败笔。 这处堡垒里的所有人都是一个名为“基达山静修会”的宗教组织的虔诚信徒,而谭辅机更是一叶先生亲手捧出来的“圣子”。一叶先生甚至不惜屈居于谭辅机之下,对他毕恭毕敬,表面功夫时时刻刻都做得到位。 不少方外之人连和俗人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纡尊降贵,如果他们听说像一叶先生这等高手居然自愿屈居于一个俗人之下,一定会斥之为胡言乱语,是绝不可能生的天方夜谭。 可是一叶先生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对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自尊和矜持没有一点兴趣,甚至觉得腐臭透顶十分可笑。他信奉的唯一真理就是力量,只有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而捧谭辅机当“圣子”正是他修行的重要手段,是他深思熟虑之后颇为自得的一招妙手。“基达山静修会”这个秘密宗教其实是一叶先生操弄人心,收集信仰,以精进自身修为的一件工具。 对于俗人来说,谭辅机的号召力可比一叶先生要强上太多。谭辅机身为亿万富豪,谭家长子,他的社交关系网络正是传教的无上利器。而且相较于神秘莫测的一叶先生,谭辅机更加真实可信,是一个可以企及的目标,对于信徒来说能够产生难以想象的激励效果。 除此之外,一叶先生隐于幕后,也有效地隐藏了自己的真正目的,瞒过了二十二局,以及其他方外势力的目光,就像那句老话说的一样,闷声大财才是最好的。 可是,随着谭辅机尸骨无存的惨死,这一切好处都不复存在,而且还产生了种种隐患。一叶先生心中无奈地暗暗叹息。不过操弄人心是他的老本行,他有绝对的自信,只要给他一段时间,人心会重新凝聚,信仰也会重新坚定。 但问题是,会长是否愿意给我这段时间?还有那群只会落井下石的无能混账。妈的,一叶先生暗骂一声,然后收拾心情,脸上挂起一丝优雅得体的微笑,迈步进了密室。 密室中央的橡木圆桌前已经坐了十二个人。他们之中既有白苍苍的老人、也有身材魁梧的壮汉、还有稚气未脱的少年,那位偷袭颜欢不成反而失了一只手的大汉也在其中。但是无论是老人、壮汉还是少年,他们身上都带着一种一模一样的气质,仿佛是同一个人一样。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十二个人都是循着一层又一层的严密程序,不断修行,或者说不断洗脑,才终于成为了地位尊崇的所谓“圣眷者”。 偌大的密室里除了呼吸声外,没有半点声响,十二个人都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一叶先生进来之后,他们瞬间从石像似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对着一叶先生点头致意,在他们心中,一叶先生和他们一样也是一位“圣眷者”。 一叶先生微笑着回礼,然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主座,心中不免一阵惋惜,他惋惜的不是谭辅机,而是他自己的精妙计划。 密室里其他人在一叶先生坐下之后纷纷又闭上眼睛,恢复了石像般的状态。等了一会儿,一叶先生暗暗掐诀念咒,然后用手指扣了扣桌面。 一共有七个人慢慢睁开了眼睛,但是这一次,睁开眼睛的七个人各具神采,身上的气质居然一下子变得迥然不同。 一叶先生扫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和不安,会长又没来。自从谭辅机那件事情之后,例行会议中会长只出现过一次,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叶先生心中暗暗嘀咕,这个老鬼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原本老子信誓旦旦要拿《辋川图》向他邀功的,结果现在弄成这样,要说他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要惩罚老子的话,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心思难测。 “一叶,你的《辋川图》呢?”那个少年人阴恻恻地笑着问道。 一叶先生只当没有听见,微笑着不说话。其实他心里早已破口大骂,这四个只会落井下石的无能混账倒是来得齐齐整整,比给他老娘上坟还准时,妈的,又想来看老子笑话,真是心理变态,脑子有病。 四个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叶先生,密室里响起四道不尴不尬的笑声。 “好了,好了。”那个断了一只手的中年人打起圆场,“会长有事,就由我来主持这次例行会议。三人请假,两人未到,罢了,我们开始吧。一叶,老规矩,从你开始,向大家介绍一下你那边的情况。” “好,我这边,王禹玉那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多说,我着重说一下我接下来的几个计划……” 会长没来,一叶先生也懒得听其他人啰里啰嗦的废话,他做完言之后便靠在椅子上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实则心里暗暗盘算接下来该怎么打好谭玄龄这张牌。 他刚才向众人介绍的计划中并未提及谭玄龄,因为这是他秘藏的一张好牌。虽然只是一个婴儿,但是一叶先生深信,只要用得好的话,绝对可以收到奇效。 “呵,论起操弄人心,论起收集信仰,这群眼高手低只会说大话的家伙哪里能及得上我一叶?会长那个老鬼要是没有老糊涂的话就该知道老子我的价值。会长啊,我会给你更多的信仰,更虔诚的信仰,你就给我更多的力量吧,我要更多,更多啊……” 第三百四十二章 胆大包天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肋下的伤口上泛着翠绿的光芒,艾丽丝及时为他做了应急处理。魔法的力量正在帮助人体挥数倍于寻常的自愈能力,这道魔法之前已经验证过数次,对于人类的身体也有奇效。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各种痛苦的感觉不但无法避免,而且还更加强烈,酸麻痒疼,滋味俱全。好在比起孙苏合经受过的精神意念上的折磨,这点肉体的苦痛实在算不了什么,除了暂时无法剧烈运动以外,其他的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 此时此刻,孙苏合甚至完全忽略了身体上的痛苦,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转生仪式上,之前的斗智斗勇斗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铺垫,真正关键的才刚刚开始。 艾丽丝挥动着法杖,在阵法和机械之间穿梭来去,如同一位高明的指挥家正在调和一场极端复杂的大合唱。 孙苏合的眼睛紧紧跟随着艾丽丝来回转动,头上满是汗水,精神高度紧张,嘴巴微微张着,连口水流出来了都没有察觉。 艾丽丝一眼瞥见他的样子,不禁笑了一笑,随口说道:“干嘛那么紧张啊,这一系列计划不是你想出来的吗?备用方案3号,亏你想得出来,而且还能进展到这种地步。” “你和我说话,那个,没问题吗?”孙苏合问道。 “现在才刚刚开始,还比较轻松啦,和你说几句话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快把口水擦一擦,小狗吗?脏死了。” 孙苏合赶紧不好意思地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说实话,我当时也是异想天开,没想到遇到这么多变数之后,居然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哎,你还是别和我说话了,专注一点。” “我得配合小熊的进展,每一步有每一步的工作,不能永远把弦绷紧嘛。待会儿我会按计划对这个转生仪式进行针对性的重新设计和适度修正,那才是真正半点不能分心的时候。老蔡,等一下你来帮我当参谋。” 蔡勋如点点头道:“没问题。” “能做得到吗?”孙苏合虽然知道自己这一问实质上毫无意义,可他还是希望能够从艾丽丝那边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知道自己需要答案来给自己一份信心,艾丽丝也需要通过回答来给她自己一份信心。 艾丽丝自信地一笑,“别忘了,战斗只是我的兴趣而已,我本职可是做研究的。永远不要用业余来质疑专业好吗?” 孙苏合重重地点了下头,“知道了。我的大魔法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艾丽丝也渐渐没有了分心的余裕,她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凝重,法杖时急时缓地挥舞着,配合小熊调和变化,理顺阻碍。 本来单以小熊自身来说,她还远远没有资格进行转生仪式,但是寄宿在她身上的天灾本质令不可能变为了可能。可是,这也成为了最大的危险和难点,要令这头猛虎收起狂暴细嗅蔷薇,即使是有艾丽丝的全力辅助,这个过程依然步步惊魂,如履薄冰。只要一个不慎令天灾本质失去了控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在小熊和艾丽丝的默契和努力之下,转生仪式终于有惊无险地进行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玻璃仓里的熊猫肉身忽然一震,培养液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细密的气泡一串接一串地出现,而后培养液迅被染成了令人心惊的血色,小熊奄奄一息的身体开始以一种激烈的状态迅解体。 孙苏合忍不住心口揪紧,虽然他知道早就已经没有了退后的余地,但是真正看到这不可逆的一刻,他心中还是有一种别样的沉重。 就在这至为关键的时刻,忽然,外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响,整个金属建筑物都震动了起来。 艾丽丝布置的警戒和防御用的魔法阵瞬间全数被破,妙虎儿叼着浑身浴血动弹不得的狸华老爷从天而降。 孙苏合感到一股寒气直透脑门:“惨了,来得太早了。” “你来替我!”艾丽丝当机立断对着孙苏合大喊一声。 “我?这怎么行。还是我去……” “你挡得住他们吗?只能是我去。你替我主持转生仪式,我会实时指点你该怎么做,能行的,肯定能行的,和花火打的那一次你不是接手过我的森林吗?不是做到过吗?” 虽然眼下的情况比艾丽丝所说的那一回要危急数倍,困难程度更是几何倍数地相差,但是,只能干了! 艾丽丝闪电般冲了出去迎战妙虎儿,孙苏合掣出法杖,立刻接替了艾丽丝的位置。 一时之间海量的信息和工作量猛然压了过来,即使艾丽丝通过两人的意念联结完美地进行指导,但孙苏合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手忙脚乱。他知道自己背负的不是一人两人之性命,而是一个失误就有可能导致天灾本质失控,届时死伤将以千万单位来计。这份压力几乎要把孙苏合直接压垮。 “别乱!别想!”艾丽丝在孙苏合心里大吼道:“别想什么后果,想想你御剑时的心境,你在害怕什么?一剑既出,不留后悔!” 这一句当头棒喝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孙苏合浑身一个激灵后,终于清静清明。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挥动法杖,他能够感觉到小熊的意念和行动,一种默契悄然而生,转生仪式重新步入正轨。 山谷之中激战连连,艾丽丝本就消耗过甚疲惫不堪,此时又要分心他顾,再加上以一敌二,根本不是妙虎儿和乐天的对手。她落尽下风,只能拼命做些勉强的防御,以期可以尽量拖延时间。 突然,孙苏合所在的下层房间猛然一震,只见艾丽丝好像一个破麻袋一样被妙虎儿一掌从楼梯上拍了下来,就连金属的地面都被砸出一个大坑。 妙虎儿和乐天伴着一股恶风紧跟着杀到这一层。他们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愣了一愣,这是转生仪式吗? 这时,白色巨蛋的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纹,随后,伴随着一阵细密的破裂声,裂纹越来越多。 被妙虎儿叼在口中的狸华老爷拼命睁开充血的眼睛,成功了吗?他看着白色巨蛋,心脏急跳不止。 终于,白色巨蛋彻底裂开,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从蛋里摔落出来,那具身体在玻璃仓中挣扎了两下,很快失去了动静,化作一滩漆黑的血水,将培养液染上了死的颜色。 第三百四十三章 神风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程子瞳大喜过望,双手在环抱胸口的手臂上握出了深深的红印都未察觉。三票对一票,就算狸华老爷坚决反对,也应该阻止不了……应该阻止不了吧…… 狸华老爷怒冲冠,浑身毛几乎像是刺猬一样,他飞在小熊面前,尾巴狠狠地一甩,血红的双眼带着彻骨的寒意在艾丽丝和孙苏合身上缓缓来回扫动。 “我绝对,不允许!”暴跳如雷的咆哮在房间里震荡不息。 小熊张开双臂,从背后一下子将狸华老爷抱在怀中。她低头用脸颊轻轻蹭着狸华老爷的脑袋,声音温柔而又坚定地说道:“老爷,答应我嘛,帮我。” “小熊!”狸华老爷大喊着,“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根本,根本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为什么要为区区人类,为素不相识的人类冒险?” “哈!”小熊把狸华老爷往空中一抛,让他传了一个身,然后轻轻接住。小熊凑到狸华老爷面前,用鼻子碰了碰他的鼻子,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我也不晓得为啥子,需要理由吗?” “小熊!” “如果硬要说一个理由的话,我不要看到小橙子的眼泪嘛。这个理由好不好嘛?”小熊说着侧头望向程子瞳,“我想和开心的小橙子一起玩游戏。” “小熊……”程子瞳看着小熊的笑脸,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感动和勇气击中,心脏似乎缩紧了一样,胸口生出失重般的悬置感,一股酸涩的暖流直冲鼻梁脑门,泪水难以遏抑地划过脸颊。 狸华老爷的尾巴无力地垂落,不只是尾巴,就连耳朵、胡须、嘴角、浑身的毛也都像融化一样垂了下来,他知道怎么也拗不过小熊了。狸华老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不禁想起离开神农洞天之前大老爷说的那番话。变革之子,变革之子……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某种宿命在指引着这一切吗? 狸华老爷轻轻挣脱了小熊的怀抱,飞到艾丽丝面前问道:“具体应该怎么做?怎么分工?你准备如何规避风险?还有……总之快把你的计划告诉我。” “老爷,你答应了!”小熊兴奋地说道。 “老爷我可没说答应……”狸华老爷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就算老爷我不答应也没什么用。两点,你们听好了,这是我绝对不会退让的底线。” “第一点,我不管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样,行动过程中我必须始终在小熊身边。” “第二点,一旦情况失去控制,只要有一点点危险,我都会立刻制止你们的胡来。” 狸华老爷的要求并不过分,而且只要答应这两个要求,就能将狸华老爷这个实力强大的高手也纳入计划中来,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就算他只愿意保护小熊不会参加更多的作战,这也已经是一股极大的助力。多亏了小熊,否则狸华老爷是绝对不会无端介入人类的争斗中的。艾丽丝和孙苏合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没问题。” 艾丽丝挥动法杖,房子中各式各样的魔法开始各司其职地运作配合,淡淡的绿光在地面、在墙壁、在空气中流转变幻,整个房子好像拥有了生命一般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艾丽丝一边施法一边说道:“其实我也是临时起意,之前哪想得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根本谈不上什么具体计划,只是有一个大概的想法而已。我会调动在这间房子里经营许久的各种魔法,先完成先期的准备,就趁这段时间,我们一起讨论一个完善具体的计划出来吧。” “老蔡,你和小橙子一起留在这里。”艾丽丝一挥手,“我们去顶楼的房间。” 大家都没有异议,立刻行动起来。孙苏合一边跟着往顶楼跑一边说道:“我和二十二局那边打声招呼。还是知会他们一声比较好,后续的一些处理也需要他们的帮助。” 艾丽丝点点头,“那就交给你了。” 外面的街道上,虞方平直接站在路上临场指挥,尽管先前在地下基地一役遭到暗算,许多手下都受到精神污染暂时不能行动,但是剩下的人汇合了当时不在现场的生力军,依旧显现出极高的专业水准,在虞方平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对这片区域进行彻底的封印和人员疏散。 “请给我一点时间。”虞方平对着电话那头的孙苏合说道。 “没问题,不过请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好。”虞方平用手按住话筒,扫了一圈聚在他身边的一干骨干。“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其中一人说道:“虞局,恕我直言,这两人毕竟是外人,未必信得过啊。先前是我们主导,他们作为顾问,这个合作模式说到哪里都没有毛病可以挑。但是现在他们要擅自行动,让我们配合,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可是数十万条活生生的性命啊,这个责任,谁也担当不起!” 虞方平一看,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同意这个说法的人明显占了大多数。这也难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已经尽力了,就算最后生了大家不愿看到的惨剧,事后上面追究下来也不会有太大的责任。能力所限,没有办法嘛,这等争斗,天灾以下哪个能介入得了?放在总局都要头大。 可是,如果同意配合孙苏合他们的话,事后就算只死了一个人那也是天大的责任,这是原则性的问题。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滑稽可笑。 虞方平看向早已按捺不住的陈建明,“建明,你是专门负责艾丽丝和孙苏合的,说说你的想法。” 陈建明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职位高低年长尊卑了,他双眼冒火大声喊道:“在想该怎么承担责任之前,难道不应该先想想怎么救这些受害者吗?既然我们已经束手无策,有什么理由不和他们合作?就算能多救一个人也好啊!虞局,我相信他们。” “呵……”不轻不重的冷笑声同时在好几处响起。 “漂亮话谁都会说,要是能那么简单的话……” “我可以为他们担保。”陈建明急道。 “担保?你能担保什么?你老爹来说这话还差不多。” 虞方平一抬手打断了这无谓的争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争论到此为止。” 虞方平松开按住话筒的手,“我们会全力配合,需要我们做什么?” 第三百四十四章 坛城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好,老虞,具体需要诸位帮忙的地方还得看实际情况,我待会儿再联络你。”孙苏合欣喜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我们保持联络畅通,随时沟通。” 虞方平放下特制的通讯器,侧头询问身边的人:“总局工作组的同事能联络上了吗?” 那人摇摇头,“不行,完全联络不上。” 在场众人个个都面露不忿,总局那些爷,平时碍手碍脚,整天盯在屁股后面跟防贼一样,哪里都能看得到他们。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居然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 “看来总局的同事应该有自己的任务。这个不需要我们来操心。呵呵……”虞方平冷笑了几声,然后神色一肃,重重地一拍手,“我们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孙苏合家顶楼的房间里,无数流萤般的光粒跃动飞舞,以草木葱茏的翠绿为主,金丝银线点缀其间,在地面,在空中,共同曳出一道道如梦似幻的纤长轨迹。 孙苏合站在房间中央,闭目凝神,静静调整着呼吸。小熊靠在他的身上,脸颊贴在胸口,双手紧紧环抱腰部。狸华老爷则像一个肥大的毛绒披肩伏在孙苏合的肩头。 “准备好了吗?都记住了吧?”一旁的艾丽丝问道。 孙苏合左手轻轻摸了摸小熊的脑袋,右手掣出法杖,“开始吧!” 两人同时挥动法杖,艾丽丝双目微阖,如呓语般念动诘屈聱牙的咒语,复杂的音与调在她唇间流动,交错成如诗如歌的咏唱。孙苏合微微吸了一口气,以法杖引导意念,以意念带动咒语,相应相合地念动好不容易记下的法与理。房间里的光粒颤动着,呼应着,循着玄奇奥妙的轨迹各就其位,在空中,在地面,结成一重又一重立体交错的复合魔法阵。 “小熊,你觉得怎么样?”孙苏合问道。这一系列复合魔法阵是艾丽丝在小熊的帮助下专门针对天灾本质设计的。但这还是第一次实际使用,能不能行还得看小熊怎么说,因为她不但是天灾本质的宿主,而且对于天灾本质的研究和了解,她是天下有数的大行家。 小熊仔细感应着魔法阵的运转,微微点头,“比我想象中要好,应该没有问题。” “茅哥,接下来就拜托了!”孙苏合在心中说道。 一缕缕墨色若虚若幻地从孙苏合身上飘散而出,化入魔法阵中,伴随着魔法的运转全方位地护持小熊的精神和肉体。 孙苏合拍了拍小熊的后背,“要上了。” “嗯。”小熊抱得更紧了一些。 “狸华老爷?”孙苏合微微侧头。 狸华老爷尾巴一甩,耳朵压到水平,喉咙间有如闷雷滚滚,傲然答了一声,“喵嗷……” 艾丽丝和孙苏合眼神相接,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上吧! 天花板轰然裂开,一个方圆数百米的偌大魔法阵瞬间在屋顶成型,整个屋子化作一个巨大的生命体,深深扎根大地之中,似乎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魔法阵中,夺目的翠芒如火山爆般喷涌而出,无数植物疯狂生长,簇拥着魔法阵中央那棵枝叶繁盛,足有顶天立地之姿的巨树。 巨树本身就是一片立体的森林,粗大的枝干上又再度绽放出更多的魔法阵,魔法阵中树木疯长,将整整一片巨大的森林以立体的方式构筑呈现,绿光流动,一颗又一颗大大小小各具形态的植物青云直上,似乎要把天也给冲破。 虞方平即刻下令:“全员,所有封印开启强化到最大极限。” 虞方平望着这强势杀出的巨木森林,他能感受到其中雄浑壮阔的力量,似乎扎根天地吞吐虚空,拥有天塌地陷我自岿然不动的威势。可是……仅仅只是这样的话,恐怕还不足以对付那两位。在那片杀机沸腾的空中绝域中,他们才是天地的主宰。 空中激斗的南华子和所罗门早已注意到下方气势汹汹直奔金色书页而来的闯入者。他们不约而同地同时出手,一边是审判长剑如天罚般斩落,无穷无量的圣光骤然爆,一边是长风鼓荡,幽黑深沉,似乎有一只通天彻地的虚幻羽翼当空直击。两股霸道绝伦的力量不由分说地狠狠压落,简直就像是两位神明在对胆敢亵渎他们威严的凡人降下雷霆震怒。 冲天而上的巨木森林瞬间为之一滞,真正的攻击还未到达便有大量的植物连带魔法阵一起被摧枯拉朽般碾为虚无。巨木森林的顶端距离空中的金色书页尚有百米之遥,但是此时这不过一百余米的距离似乎成为了永远难以突破的天堑。 到此为止了吗?地面上,紧张地仰望天空的二十二局众人都不免露出失望的神情。许多人心里苦笑,自己是不是个傻瓜,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真的有可能成功,果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这些外人抱有希望。 更有人心中暗骂,这从天而降的攻击余波还得他们来承受,虽然已经合众人之力布下封印,但要想完全化解这等攻击,想想都觉得头皮麻,只要有一丝余波逸散出去,造成的伤亡将会难以想象。 就在这个时候,整个天地忽然为之一静,世间万物皆在此刻失去了光彩,所有人的心脏都莫名地剧烈跳动,铭刻在基因深处的生物本能先于一切理性和感性出了尖锐的警报。地面上,二十二局的精英成片成片地晕倒在地,只有虞方平和他身边的区区几位骨干堪堪能够保持意识。 但是,彻心彻肺的恐怖凌迟般切割着他们的血肉和精神,难以置信的画面狠狠敲向他们的视网膜,天空中,南华子和所罗门那惊天动地的攻势居然像泡沫一样直接溃散。时间似乎过了一万年之久,他们意识中仅存的一丝清明终于断断续续地理解了正在生的一个又一个冲击性的事实: 时间仅过了甚至难以用毫秒计算的一个瞬间,这淋漓的恐怖也并非针对他们而来,他们用尽血肉、用尽意识,耗尽自己的一切一切终于艰难地理解了一个绝对的现实,在他们视线汇聚的空中,在巨木森林的顶端,蓦然降临于彼处的…… 那是……天灾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三百四十五章 游园(1)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哇,往来无白丁,看来这规格真的很高啊。” 孙苏合站在泰古大酒店的门口,眼前来来去去的皆是各式豪车,男士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女士礼服优雅气质非凡,每个人都好像会发光一样。 孙苏合看了看艾丽丝,又看了看自己,两个人穿了一身平日里的便装就过来了,跟这满场的珠光宝气真是格格不入。他不禁笑道:“连人家泊车小弟穿得都比我们时尚,咱们这个太阳艾丽丝集团真是丢尽脸了。你说我们这样会不会对别人有些不够尊重啊?” 艾丽丝推了推头上棒球帽的帽檐,回头对着孙苏合醉人地一笑,“好看吗?好看吧。” “你好美哦。”孙苏合说着用手指划了划脸颊,笑着说道:“自吹自擂的,你这脸皮快跟狸华老爷一样厚了。” “哪有吹牛,这叫陈述事实好吗?所以呢,我这么穿那叫时尚,叫有风格,怎么会对人不尊重?至于你嘛,就是个土里土气不懂事的小跟班咯。” “好好好。”孙苏合笑着撩了撩艾丽丝的长发,“家里有个吹牛皮的狸华老爷,现在又多了个厚脸皮的白毛老爷。” 孙苏合微微躬身做了个引路的姿势,“老爷请。老爷,敢问小弟我没有请帖该怎么进去呢?” “这还用问,当然从正门直接走进去啦。”艾丽丝模仿着狸华老爷的腔调,一本正经地打趣道:“小苏合,小跟班,老爷我带你喝酒去。” 两人进了大门还没走几步,立刻有一位服务员礼貌地迎了上来。 “两位,这里晚上包场举办慈善酒会,恕不接待其他客人。” “我们就是来参加酒会的啊。”艾丽丝拿出请帖递了过去。 那位服务员仔细地核对了一遍请帖,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请帖确实没问题,可是这是名流云集的慈善酒会啊,这两个人怎么穿得好像是去楼下的小面馆吃面一样。而且这请帖只请一个人而不是两个人。 “有什么问题吗?”艾丽丝问道。 “请帖确实没问题,可是……” “没问题那我们就进去咯。” “等一下。”服务员斟酌着词句,尽量礼貌地说道:“这请帖只允许一个人进去。而且,两位,是不是忘记换衣服了?我们酒店的购物中心里有品牌专柜……” “衣服怎么了?不好吗?”艾丽丝随手摘下帽檐压得极低的棒球帽,露出了俏丽绝伦的脸庞,银发飘飞,如诗如画。 那位服务员瞬间像中了定身咒一样呆住了,连脸上的表情都定格凝固。 “怎么了,不好吗?”艾丽丝微微一笑,又问了一遍。 “好,好……”服务员好像机器人一样讷讷地答道。 “既然没什么不好,那我们就进去咯,对了,这个是我的小跟班,我要带他一起进去,没问题吧?” “好,好……”那位服务员的大脑似乎已经短路,除了一个好字之外,再也负担不了第二个词。 “走咯。”艾丽丝帽子一挥,拉着孙苏合越过那位服务员,大摇大摆地进了酒会大厅。 孙苏合哭笑不得,“真的,我每次看你用这招都觉得心情好复杂啊。” “有什么好复杂的,嫉妒啊?”艾丽丝笑嘻嘻地调侃道。 “当然嫉妒啦,我也想当帅哥啊。”孙苏合笑着说道:“不过你这招的副作用马上要来了。” “副作用,什么副作用?”艾丽丝不解地问道。 还没等孙苏合回答,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古龙香水味,一位男士拿着一杯香槟急不可耐地走了过来。这人浑身上下所有穿着打扮似乎都在不遗余力地大声高喊着“我是精英”四个字,简直就像直接从gq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 他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目光一眨不眨地停在艾丽丝脸上,似乎有些迷离,又似乎有些深情。 “excuseme,havewemetsomewhere?”(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那位男士一张口就是一口地道的伦敦腔。 孙苏合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人也太刻意了一点吧,浑身上下都充满着用力过猛的油腻感,这老套的搭讪词,这做作的微笑,还有这眼神,孙苏合试着想了一想,要是这人搭讪的对象不是艾丽丝而是自己,不行不行,太恐怖了,想不下去。 “厚脸皮老爷,您慢慢享受吧,我这小跟班先去填填肚子。我去也。”孙苏合在心里幸灾乐祸地对艾丽丝说了一声,转身就要开溜。 “想跑?想得美。”艾丽丝在心里恶狠狠地说道。 她一把抓住孙苏合的手,然后对着那位油腻精英男说了声“我听不懂英文啊”,说着直接无视那人,故意亲昵地拉着孙苏合到了一旁的一位葡萄酒侍酒师身边。 “原来你会说中文,你说的真好,声音也好。你喜欢喝葡萄酒吗?”那位油腻男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不只是他,瞬间,一位又一位自命不凡又故作矜持的男士好像瞬移一样聚到了艾丽丝身边。 那位油腻男开始滔滔不绝地炫耀他对葡萄酒的了解,好像天底下的葡萄酒就没有他不懂的,什么年份啊,什么品牌呀,也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反正就是如数家珍,而且每句话中必带一两个英文法文词汇,叫人半懂不懂,又觉得好像非常高端的样子。 他说得眉飞色舞,旁边的几位男士几次想要插口都插不上,顿时好些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孙苏合因为被艾丽丝故意死死拽住手,所以有幸分享到更多的怒气,他感到一道又一道冰冷的目光好像利箭一样,要将自己万箭穿心。 孙苏合心里觉得好笑,随手拿起一杯葡萄酒想要尝尝味道。这不动不要紧,一动之下,“呿”、“呵”、“哼”……无数声微不可查却又清晰可闻的冷笑瞬间同时出现。 那位油腻男顿时做作地表现出一脸错愕的样子,对着孙苏合上下打量个不停,好像看到外星人一样。 “不能喝吗?”孙苏合不明所以,于是向那位侍酒师问道。 “当然可以喝。您请。”侍酒师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后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手的温度有时候会破坏一些口感。” 孙苏合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拿杯子的姿势有问题。 这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第三百四十六章 游园(2)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你早就预见了现在这副景象?是什么时候?我忽然觉得有些佩服你了。”艾丽丝在心里问道。 孙苏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在我想通老蔡那句话的时候。我能想到你肯定也能想到,只是你当时没有处在那个情况下而已。” “这可不好说,你这个乱来的新手有股我没有的锐气,你的思路要比我更加天马行空。异位相处,说不定我还真没有你做的那么好。” “你再夸我我都要脸红了。还没到最后一步呢,等小熊出来再说吧。我们和小熊一起庆祝。” 孙苏合心头自然流过之前的种种计策谋略。“就一件,不要亏啊。”这是蔡勋如被南华子绑架时通过电话传过来的一句莫名其妙浑不可解的话。一切都要从这里说起。 孙苏合起初一直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在逍遥不系之舟上知道了南华子、白无和蔡勋如的三方约定。原来南华子的目的是得到无垢之体。 那么毫无疑问,这所谓的“一件”指的就是“一件无垢之体”。 可是,孙苏合还记得蔡勋如对自己介绍竹林商社的珍藏时曾经清清楚楚明明确确地说过,竹林收藏有两具无垢之体。 在“一件”和“两具”这两个说法之间,孙苏合更倾向于相信确实存在两具无垢之体,因为那个时候蔡勋如没有任何对自己说谎的理由。 那么为什么会有这个前后矛盾的情况出现呢?孙苏合当时在电光火石之间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蔡勋如会传递这个信息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怕孙苏合在交易时说漏了嘴。 换言之,白无和南华子并不知道有第二具无垢之体的存在。两具无垢之体,一具在白无等人知道的明处,一具则收藏在只有蔡勋如知道的隐秘地方。 孙苏合立刻想到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做文章,他想起了自己当时异想天开地提出来的备用方案3号。 孙苏合在和艾丽丝以及狸华老爷商量救人方案的时候就提出,要想真正让小熊获救,目标就不该局限于获得无垢之体和让小熊转生,而是应该让她彻底摆脱神农洞天的控制,可以开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新的生活。 一次毫无争议的死亡正是开启新生活的最好方式。 所以备用方案3号就是一个让小熊在转生的同时,于神农洞天的眼皮底下彻底死亡的计划。 孙苏合以此为基础,利用一个短暂的沉默,在心里很快构筑出了一套极端大胆,但是如果成功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案。 当时在逍遥不系之舟上的人,无论是南华子、庄凤语还是蔡勋如都以为孙苏合那时的沉默是在考虑三方约定的事情。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孙苏合考虑的已经是如何利用眼前这三个人,利用这一切有利与不利的条件达成一个更大的目标。 他先是借口检查身体,给蔡勋如下达了简单的指示,然后故意表演出贪婪好色的样子,自陷险地,迷惑南华子的同时也让艾丽丝可以随时通过意念联结确定南华子的位置。 艾丽丝透过蔡勋如传递的信息大概明白了孙苏合的想法,于是夺蛋的计划和备用方案3号就此接榫起来。 再之后,在山谷里,艾丽丝拦路偷袭南华子不成,立刻按计划改变思路,和南华子一番缠斗,直到狸华老爷引着妙虎儿和乐天到来。 狸华老爷一赶到就和艾丽丝配合着演了一场惊心动魄没有半点虚假的打戏,成功让妙虎儿和乐天把目标转移到南华子身上。 然后利用妙虎儿牵制住南华子的一个瞬间,孙苏合一方终于成功地将一具无垢之体夺到手。 这番变化也让妙虎儿一方确信,原来狸华老爷之前都在演戏,夺取无垢之体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这当然不是假的,可是这份真实同时也成为了一个绝妙的欺骗。 妙虎儿和乐天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人拿一具珍贵至极的无垢之体来做局欺骗他们,而且这具无垢之体还是这样千辛万苦才终于抢夺到手的。 在这之后,狸华老爷的一夫当关,艾丽丝的拼死阻拦,这些都不是假的,他们确实需要拖延时间,但拖延时间的目的却和妙虎儿想的不同。而妙的是,这些都令妙虎儿一遍又一遍地确信她看到的就是真相。 实际上,艾丽丝在转生仪式的过程中做了针对性的修改和调整,真正参与仪式的是密室里的那具无垢之体,而不是在小熊对面的这一具。 刚才孙苏合的拔剑相对怒不可遏,艾丽丝的阻拦说和,这些都是演技。 当然,狸华老爷的悲伤并不是演出来的,他知道自己是神农洞天出身,毕竟和那些家伙朝夕相处,就算演得再真也会被看出来,所以他在那时和艾丽丝假打了一架之后,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就主动封印了自己的部分记忆。 如此一来,一切再无破绽。 孙苏合并非算无遗策的诸葛孔明,计划中出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数。比如孙苏合没有预料到南华子居然强到那个地步,比如他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因祸得福初步掌握到自己的天道行,比如…… 但是好在这一切在带来了许多不可预知的变数的同时,也阴差阳错地让整个计划变得更加完善,让孙苏合想要呈现出来的假象变得更加真实可信。 现在,到了最后一步,培养液如潮水般退去,玻璃仓缓缓打开,白色巨蛋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孙苏合紧张地看着巨蛋,心里不断地默默为小熊祈祷。 终于,布满裂痕的蛋壳上破开一个空洞,一具略显瘦弱的身躯随着一摊好像羊水一样的透明液体一起从空洞中流了出来。 那身体一头黑发胡乱地披散着几乎有一米多长,身高约为一米三、四左右,除了长发以外,看起来和普通的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小熊赤身裸体地趴在地上,肌肉、骨骼、重心、以及各种有意识和无意识地运用身体的方法通通和她习惯的不同,身体完全不能贯彻她的意志,她好像一尾跳到了岸上的鱼一样胡乱地动着。 孙苏合看得好生心疼,赶紧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毛巾和衣物冲了过去。 “快快快。”他一边说着一边跑过去,正准备将小熊扶起来,可是就在这时,小熊嘴里突然一口鲜血呕了出来,雪白的皮肤开始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不详的黑色。 第三百四十七章 游园(3)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不知道自己在山顶又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得山,当他失魂落魄晃晃悠悠地荡到山脚时,身上已经湿透,雨水顺着发梢,顺着眉毛,肆意横流。 突然,身上的雨水后继乏力,一柄宽大的黑色雨伞不知何时飘到了孙苏合的头顶。他对此浑然未觉,依旧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你是故意的吗?”陆微霜撑着伞冷冷地问道。 “陆微霜?”孙苏合如梦初醒,他看看陆微霜,又看看她手中的伞,咳嗽一声,让似乎被堵住的喉咙好受了一点,然后道了一声,“谢谢。” “你怎么会在这里?”孙苏合问道。 “这里又不是你家,就许你来,不许我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苏合疑惑地看向陆微霜,“你不会一直都在吧。” 陆微霜狠狠地白了孙苏合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呀。我可不会做这种没有格调的事情。我问你,阿火呢?” 孙苏合的喉咙被石块般的情绪堵住,试了好几遍才终于发出声音,“她早下山了。” 陆微霜紧张地看着孙苏合,好像在审问犯人一样。“你对阿火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警告你,你敢乱来的话,我绝对饶不了你。” “抱歉,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孙苏合不想多说,低着头往前走去。 陆微霜紧紧地跟了上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孙苏合见拗她不过,无奈地苦笑道:“我一个俗人,能乱来什么?” “那可说不好,阿火很单纯的。” “再见。”孙苏合实在没有心情再理她,换了个方向,走进雨中。 但是他走了一会儿,渐渐发现,脚下的路似乎变成了一个回环往复的迷宫,不管自己怎么走,最终都会走回陆微霜身边。 “你想怎样?”孙苏合停下脚步问道。 “是你想怎样!难道非要我求你你才肯说吗?”陆微霜紧咬着嘴唇,面容决绝,似乎正要做出无法忍受的极大牺牲,“好,我求你……” 孙苏合叹了口气,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她说让我不要再踏足方外,安安稳稳过俗人的日子。如果再见到我,就杀了我。就是这些而已。” “好耶!”陆微霜握拳一挥,脸上绽放出难以置信的灿烂笑容,“阿火干得漂亮。” “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孙苏合面无表情地问道。 陆微霜心情大好,就差跳起来了。她连连挥手,“走吧,走吧。呃,请吧,请吧,再见再见。” 孙苏合转身离开,自言自语似地低声呢喃了一句:“请保护好她吧。” 即使雨声淅沥,即使隔了数米之遥,这低声轻语还是逃不过陆微霜的耳朵,她更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意味。 “等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孙苏合很想问一问陆微霜关于花火所说的诅咒的事情,但是想到这或许是她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还是忍住了冲动。孙苏合答道:“那天面对画先生的时候,你说的话我听到了一些,也看到了你的心意。她身上背负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请保护好她。” 陆微霜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别给我装疯卖傻,信不信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老实交代。” 孙苏合说:“她如果想告诉你,你又何必来问我呢?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凶狠的表情迅速淡去,陆微霜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声哀叹,“哎,气死了,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却告诉你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呢?” “难道就因为你是男人吗?”陆微霜眉头紧皱,盯着孙苏合左看右看,不住地上下打量。 孙苏合被她弄得又是尴尬,又是脸红。“呃,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吧。” “那你想怎么样?像只落水狗一样乖乖地滚蛋吗?”陆微霜问道。 孙苏合挠了挠被雨淋湿的乱发,“我刚才想过了,只要下次见面的时候她杀不了我,那我就可以一直见她了。所以在这之前,请你保护好她。” “你爱花火吗?”陆微霜突然问道,就像一个高明的剑士虚晃一招之后,剑锋直抵心脏而来。 孙苏合能够感受到陆微霜的认真,他也清楚地理解到这个问题的沉重,绝对不容许随便敷衍,也不可以左闪右避。孙苏合甚至觉得自己如果不能剖开真心,以血作答,那么以后将再也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这不是因为陆微霜,而是因为自己。 “爱。”他只答了一个字。 “爱?你又了解她什么?除去荷尔蒙的作用和自我满足的想象,你的爱还剩多少?” 孙苏合沉思良久,认真地答道:“我现在确实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些问题。因为现在我说什么都只是空口白话。但是以后你会知道,我不是轻易说出这个字的。” 陆微霜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女人与死囚的故事。曾经有一个女人一生未婚,她临死之前有人问她是否爱上过别人。她答道,有啊,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遇到过一个英俊的男孩,两人无意中对视了一眼,她便像被闪电击中一般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那个男孩是个死囚,很快就殒命于绞刑架上。那是他们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故事结束于开始之前,但爱情却留在了女孩心中,只有甜蜜,只有想象,永远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即使是离别也是早有准备的预料中事。” 孙苏合隐约听出一些陆微霜的用意,他静静地聆听着。 “女人爱上的是那个男孩,但更多的是她自己。我不是质疑你话中的真诚,但是在我看来,你的爱充其量也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没有现实生活中日常的点滴接触,再真诚的情感都只是镜花水月。你其实还未见过阿火,阿火她很温柔,可是如果靠得太近的话,这份温柔将会变成刺,刺伤他人也刺伤自己。那个孩子,是深渊。我能够看得出来,你有你自己自洽的精神,但正因为如此,两座孤岛要想结成一片,可不只是磨去棱角,而是有可能分崩离析。” “谢谢你的忠告。”孙苏合微微点头,真诚地感谢。虽然并不完全认同,但是他的心确实被触动了,他很感激陆微霜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 算了,我也没资格对你说三道四。如果你只是把“爱”这个字当成一个轻浮的词语,简单地说出来的话,那确是和你恰好匹配的愚蠢 第三百四十八章 游园(4)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蔡勋如正襟危坐,端端正正地对着孙苏合和艾丽丝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说道:“不敢欺瞒二位。如今老爷子一走,我又成了一个走几步路都要喘气的废老头,我们竹林商社的那帮人个个都不是易于之辈,我太了解他们了,我若是落在他们手里,下场只怕十分不好。” “嗯嗯。”孙苏合喝着芝麻糊,随意地点着头,其实心里一点也不信。虽然蔡勋如说的话多半不假,但孙苏合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即使现在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但凭着他的手腕和脑子里的东西,他的只言片语可以胜过无数威力强大的道术魔法,真像他说的那么脓包,连手下也制衡不了?不可能的。 蔡勋如问老板借了纸笔,在一张便笺上刷刷刷地列出一连串数字,列完一张之后,双手捧着恭敬地递给孙苏合。 “苏合先生,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之前的事情实在是阴差阳错,希望这些东西可以稍微消减您的怒气。” 蔡勋如说着又抽出一张便笺刷刷刷地写着,“那个是随时可以动用的现金,其他的股票、基金、债券、不动产……” 孙苏合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一口芝麻糊差点直接吐了出来,上面写着的数字是孙苏合正常工作十辈子也不可能积累到的财富。 “老蔡,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蔡勋如抬眼看到孙苏合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不禁额上冒汗,连忙解释道: “苏合先生,您别误会,我不是拿这些阿堵物来轻贱于您,实在是我现在就剩下这些东西了。我们商社的珍藏现在肯定已经按照应急计划化整为零,由专门的人负责隐藏起来。最珍贵的那几件连我也不知道藏去哪里了。只有等这场风头过后,才有可能按照规矩重新联系取出。” 孙苏合之所以面色古怪,并不是像蔡勋如想的一样觉得被铜臭羞辱了。他只是觉得奇怪,这样一笔横财突然砸在头上,自己就算立刻原地哭起来,跳起来,笑起来,那也不意外,可问题在于,此时此刻,自己的心里竟然没有多大感觉。 是不是因为这个数字太大以至于完全没有真实感?说不定现在直接拍一万块钱到我脸上,我反而比较有感觉。 还是说见识了方外的精彩之后,金钱已经无法在自己的心里激起太多波澜?曾经沧海难为水,钱似乎也没那么有魅力。 孙苏合也无法解释自己的感受,但是顺着这个思路细想一层,如果我都不甚在意这些东西,蔡勋如会在意吗?再往深处想,蔡勋如真的是在消财保命吗?他对自己的性命真的如此看重?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孙苏合随手将纸一放,现在是对方有求于我,我又何必急着亮牌呢?他笑着看向蔡勋如,“老蔡,喝糖水吧。” 蔡勋如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难道真要实话实说?可是一旦涉及这等禁忌,触怒对方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虽不怕死,但却害怕心里存着的那万分之一的希望因此消失。 他为老爷子执掌竹林商社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凭他的眼光,识人断人从来都只需要随便罩上一眼便能看得个八九不离十。可是眼前这两个人,却怎么也看不透,而且越想越觉得深不可测。 孙苏合的资料他早就在道行狩猎时就查得一清二楚,没有丝毫可疑之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俗人。而艾丽丝则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半点资料都查不到。 这个艾丽丝不但实力强至可以暂时压制住老爷子,而且她对遗迹的了解连老爷子都感到惊讶,实在是谜团重重。 而更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一个如此高手和一个平凡的俗人居然可以有商有量,打打笑笑,平等相处,甚至有的时候艾丽丝似乎还会特别尊重孙苏合的意见。这实在是蔡勋如生平仅见的奇观。 他不禁心底百般猜测,这个孙苏合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能在那场大战中活下来,怎么可能只是个俗人。这样想来的话,他那毫无破绽的人生履历就显得尤为可疑了。难道这位其实是一个藏身不露的高手?或者说这是他转生延寿的无垢之体。 蔡勋如想起道行狩猎中那难以更改的恶劣“运道”,之前能够撞上谭孝恭,撞上张战,屡屡招致最坏的结果,那么最后撞上这么一位,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蔡勋如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思索再三,犹豫再三,罢了,罢了,若是再遮遮掩掩或许下场会更加糟糕。 “苏合先生,艾丽丝阁下,我并非对两位有所隐瞒,实在是心中惶恐,怕触怒二位。” “嗯,嗯。”孙苏合继续不动声色地喝着芝麻糊点着头。 艾丽丝则饶有兴致地看着蔡勋如笑笑不说话。 “遗迹。”蔡勋如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说出了这个词语,虽然老爷子从来不与他谈论有关遗迹的事情,但这么多年,他也隐隐约约知道,遗迹并不只有那么一处,其中涉及到一个难以想象的惊人秘密,对于任何知道遗迹的人来说,这都是不可谈论的绝对禁忌,而老爷子之后的行踪也与遗迹大有关系。 蔡勋如说出这个词后立刻紧张地用隐蔽的目光观察孙苏合和艾丽丝的反应,艾丽丝的眼神微不可查地一凝,而孙苏合却像听到一个普通的词语一样,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继续喝着芝麻糊。这人好深的城府啊,蔡勋如越坚定自己之前的猜测。 他继续说道:“除了老爷子之外,便只有您二位对遗迹有所了解,而且,似乎你们对遗迹的了解更在老爷子之上。我知道老爷子接下来要做的事与遗迹大有关系。” “如果说我还有一丝希望能够见到老爷子的话,”一提到老爷子,蔡勋如禁不住眼眶红,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那就只有在您二位身边才有可能。我蔡勋如愿意供您驱策,只为这一丝希望。” 孙苏合看向艾丽丝,艾丽丝微一点头,蔡勋如说的是实话。 原来如此,真是个痴人啊。 孙苏合喝完最后一口芝麻糊,站起身来,还是和艾丽丝商量之后再慎重地作出答复吧。 “先回医院吧。” 蔡勋如也不奢望立刻就能得到答复,点点头,跟着站了起来。 艾丽丝起身摸了摸背包,脸色一囧,拍了孙苏合一下,“哎呀,我没带钱呢。你付吧。” 第三百五十五章 人间重晚晴(1)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苏合先生,你究竟想要什么,不妨直说。何必自失身份,做出这等可笑的表演。”南华子面沉如水地问道。 孙苏合针锋相对地说道:“无垢之体的价值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想要趁人之危强买强卖?哼,想得未免太美了吧。我想要什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无垢之体可以交易给你,但是该付的代价一分都不能少,生意就是生意。老蔡,你说是不是啊?” 蔡勋如立刻应和道:“没错,生意就是生意,要是这次坏了规矩,有一就有二,那我们以后也不用吃这碗饭了。” 孙苏合接着说道:“说完生意我们再来说说恩怨,你勾结我们竹林的叛徒做出这许多事来,不会以为一句话就能揭过了吧?不过我也不是什么记仇的人,你的徒弟我很喜欢,我们昨晚玩得蛮开心的,你说是不是啊?”孙苏合说着又捏了捏庄凤语的脸。 “她是我的,怎么样?这样就恩怨两清。至于“雪泥飞鸿”嘛,你愿不愿意解除都随你,不过是多玩几天少玩几天罢了。” 庄凤语浑身虚弱无力,被孙苏合搂住挣扎不得,但她用力喊道:“师傅,你别理他,他骗你的。” “凤语子你放心。为师自有分寸。”南华子连忙安慰道。 “不是那个骗你是全部骗你的。”庄凤语想说的“骗”是指孙苏合所有的动作和言语,而不单单指“昨晚玩得蛮开心”这句带着淫猥暗示的话,但是她急切之间又气又急,哪里能把这么微妙的不同剖析清楚。 “我懂了,是我太天真了,原本还想敬你三分,各取所需,但我实在低估了人类的贪欲和愚蠢。” 南华子说着一把抓住蔡勋如,与此同时,众人脚下的那一叶扁舟毫无征兆地瞬间解体。 一时间天地翻覆,孙苏合如同被抛入急流巨浪,无数的力道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冲击撕扯,要把他的身体碾碎为尘。不但是肉体,就连意识也一样卷入这颠倒迷离之中,几乎要彻底混乱迷失。 孙苏合早有心理准备,他收敛意念,凝神静守,始终将一颗心保持在古井无波的状态。他毫不抵抗,随波逐流,任凭身体意念在这浑浑沌沌的世界里沉浮。 “抱歉了,凤语子,你先暂时待在这个世界里吧,那个混蛋在这里伤害不到你,而且在这个没有时间和空间的世界里,你的寿命也不会继续折损,我处理完外面的事情之后马上就会来救你。” 南华子抓着蔡勋如,感应着来自粉丝的狂热意念,这是让他可以自在游走虚实之间永不迷失的指路明灯。 不知过了多久,孙苏合感受到狂风骇浪逐渐平息,他想着不知道是因为我心中一念不起,所以这个世界也风平浪静,还是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有潮起潮落的变化,现在是正好到了安静的状况?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属于飘着,飞着,站着,还是浮着?平常的对于空间和时间的判断在这个世界里似乎完全失去了用场。算了,不去多想,越想越迷。 “你想搂到什么时候?”庄凤语冷冷地问道。 孙苏合这才反应过来,差点要放开她说对不起,还好他念头转得快,要是真这么做了,那之前的戏就白演了。 “呵。”孙苏合一声冷笑,并不松手。 “呵,呵你个大头鬼。” “有你这么和主人说话的吗?” “逗你玩的才叫你主人,你还当真了。好嘛,既然要做我的主人就在我身上印下你的印记吧。”庄凤语说着主动抱住孙苏合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吻了过去。 孙苏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手,面红耳赤地想要避开。 庄凤语停了下来,不屑地啐了一口,笑道:“呿,你不会是个处男吧?” “哈?” “哼,笨蛋师傅看不出来,我却感觉到了,明明是你来搂住我,结果我的胸蹭到你的时候,你却下意识地避了一下,手脚僵硬,也不乱摸,真是笑死我了。连亲个嘴摸个胸都不会,捏捏脸就想装色狼?也就师傅那个老实人会被你骗了。” 孙苏合顿时大囧,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女孩子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哈哈哈,你在说笑话吗?刚才那个登徒子大淫贼是谁?你才是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孙苏合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尴尬地咳嗽了几下。 “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庄凤语不依不饶地问道。 “我能打什么主意?不就打你的主意咯。” “放屁,快说你有什么阴谋。”庄凤语实在想不明白孙苏合为什么要故意激怒自家师傅,为什么要这样自陷险地,既然不是因为贪欲和色欲,那么他图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会回答你的,你问我也没用啊。”孙苏合答道。 “是吗?”庄凤语凑到孙苏合耳边轻轻吹了口气,用暧昧的语调问道。 “没用的,我已经看出来了,在这个世界里,你越想做什么,就越是什么都做不了,你现在做的就是极限了,谁也不能真的对谁怎么样。既然你也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不如咱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吧。” 庄凤语笑道:“呿,耳根子都红了,你这脸皮比女孩子还嫩,真是服了。” 孙苏合虽然心里有些不爽,可也没什么办法,干脆凝神静气,不去理她。 “好好好,你不爱回答这个问题就不回答嘛。不过我还有件事情很好奇呢,你是煌家的人?”庄凤语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孙苏合原本不想理她,但又怕她继续搞怪,于是随口答道:“你搞错了,我不姓黄的。” “嘿,你血里的味道瞒得过任何人,却唯独瞒不过我,这味道我是再敏感不过了。没想到煌家居然还有后人活着。” 不会吧,孙苏合心里隐隐猜到庄凤语说的是什么,可是表面上依然一脸疑惑地问道:“血?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别跟我装模作样了。非要我割你一刀,让你的琉璃血流出来你才肯承认吗?虽然我现在割不了你,可是只要我放出消息去,想要割你一刀放血的人那可真是数不胜数,你说好不好啊?” 孙苏合心里翻起惊涛骇浪,难道她说的是花火身上的诅咒?孙苏合真想立刻揪住庄凤语问个明白,可是他知道愈是如此,愈需要欲擒故纵。 庄凤语疑惑地看着孙苏合,沉吟道:“你血的味道也确实是淡了一点,可又不像是血奴,真是古怪。” 第三百五十六章 人间重晚晴(2)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庄凤语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冲着南华子喊道:“你想干什么啊?” 她与南华子早有约定,无论是谁,一旦其中一方失手被擒,如果救人存在风险的话,另一方就绝对不可以去冒险,这看似无情的决绝,却是两人以生命起誓的约定,也是不拘于物的至难修行。所以在感受到艾丽丝的实力后,庄凤语立刻毫不犹豫地催动了“雪泥飞鸿”。 她在看到南华子出现的瞬间就明白了,孙苏合这边并没有从她身上得到联络方式,只可能是南华子主动发起了联络。 师傅他心里还记挂着我。庄凤语对此没有感觉到多少喜悦,反而充满了对于师傅背叛约定的深深愤怒。 这样一来情况就变了,原来因为“雪泥飞鸿”的关系,孙苏合那边不敢伤害我的性命,我帮师傅抓到了蔡勋如,而且还限制住了对方一人,怎么想都是赚了。就算我因此而死,死便死了,人生一场大梦,死又何惧?况且因为那个的存在,我也未必会真的会人死如灯灭。 但是现在却变成师傅记挂我的安危,以至于无法伤害孙苏合的性命。这个自称苏合的人狡猾得很,很容易就能看穿这一点,并且绝对会利用起来以掘取利益。这等于因为我的缘故让师傅拱手让出了一切主动。 “说好的,明明说好的……”庄凤语说着说着声音哽咽,双目泛红,竟然落下泪来。 “凤语子,你,你莫非用了那个?”南华子一怔,紧张地问道。 庄凤语狠狠地一跺脚,“当然用了,你这笨蛋师傅,我很生气啊。” 南华子瞪起双眼问道:“是谁?” 孙苏合笑着举起手来,“如果你说的是“雪泥飞鸿”这门道行的话,那么我就是那个受害者了。” 南华子顿时头大如斗,他知道自家徒弟性情刚烈,但却没想到在这生死之事上她真就如此决绝。 南华子的目标自始至终只在无垢之体,所以他在蔡勋如失踪之后和白无联络上,目的就是借助白无的门路找到蔡勋如。他打的算盘是:在把蔡勋如找出来之后,依据当时的情况,无论是帮助白无一逞野心,还是继续和蔡勋如的交易,凭借他的实力,他都可以游刃有余地掌握绝对主动,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无垢之体。 所以在昨晚成功突袭擒住蔡勋如之后,他立刻带着蔡勋如回到收藏无垢之体的秘密基地。他没有急着去救庄凤语是因为他发觉孙苏合一方的实力超出他的想象,急切之间恐怕难以讨到好处。他心里想着,就算有点实力,那也是蔡勋如的手下,首脑被擒,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对手中唯一的人质怎么样。只要自己这边先拿到无垢之体,到时候再用蔡勋如把人换回来就好了。 依照竹林商社早早制定好的预案,在紧急情况下,由白无带着无垢之体转移到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但是他只有负责看守之职,而不能染指这份珍藏。 只有老爷子和蔡勋如才有取出无垢之体的权限,而且必须是他们出于自己的意志来行使这份权限。旁人要想违背他们的意志,控制他们强取的话,只会令无垢之体自行销毁。 在白无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可以让蔡勋如就范的方法失败后,南华子立刻转换思路,不再偏帮白无一方,而是展现出一副中间调停的姿态。 白无没有能力取出无垢之体,但却早早布置了许多手段可以一念之间将其摧毁。 蔡勋如不愿轻易交出无垢之体,可也不愿因此丧命。 南华子只想以最小的代价得到无垢之体,其他的事情他根本无所谓。 于是作为在场的最强者,实力即是话语权,南华子居中,三人各取所需地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他们定下约定: 白无保证不会毁伤无垢之体。 蔡勋如向白无让渡竹林商社其他珍藏的部分权限。 南华子保证蔡勋如的安全。 蔡勋如取出无垢之体,以极低的代价交易给南华子。 但是这个约定中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蔡勋如始终无法相信自身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证,所以他提出必须让孙苏合介入。因为庄凤语陷在孙苏合那边的缘故,南华子没有多想便同意了这个要求。只不过是在拿到无垢之体的同时再加一个互换人质的过程而已,南华子有自信可以把握整个局面。 可是他没想到自家徒弟居然做事如此决绝,而孙苏合等人也不是蔡勋如的手下。现在,整个局面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着难以预测的方向发足狂奔。 “苏合先生,“雪泥飞鸿”这门道行凶险异常,如果你愿意全力配合的话,我或许可以尝试为你解除锁链。” 孙苏合心想还有这种好事?他半信半疑地随口说道:“那好啊,你现在就放我出去,然后立刻交换人质,你再解除锁链,不就好了?” “不如先由我为你们解除锁链,交换人质的事情可以在无垢之体的交易之后再说,你放心,我对诸位绝没有任何恶意。” 孙苏合瞬间眯起眼睛,“慢着,无垢之体是怎么回事?” 南华子于是将他与蔡勋如和白无的三方约定说了一遍。 孙苏合听罢沉默良久。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说道:“让我先检查一下蔡勋如的身体,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在这里,你也放心。” “无妨。”南华子大度地同意了。 孙苏合走到蔡勋如身边,装模作样地上下看着。蔡勋如体型胖大,正好挡住孙苏合的左手和一小半躯干,于是孙苏合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手指在蔡勋如身上隐秘地写下了一句简短的指示。 “看来老蔡虽然吃了点苦头,但也没什么大碍。我同意与你进行无垢之体的交易,不过……” 孙苏合心里说声抱歉,然后突然极其轻佻地一把搂住身边的庄凤语,嚣张霸道地说道:“她,是我的。换取无垢之体的代价更是一分都不能少。” 这番言语动作,即使是菩萨见到,都要生出金刚之怒,南华子当场怒目而视,“我不想横生枝节才好言同你说话,你可不要过分!” 孙苏合捏了捏庄凤语的脸,“过分又怎样?” 南华子突然笑道:“你以为这点小伎俩就能坏我心境吗?还是说你以为你真的看破了我这招逍遥不系之舟?我只说最后一遍,放开凤语子,答应交易,这样我还可以考虑在换取无垢之体上适当多付出一些东西。” 第三百五十七章 人间重晚晴(3)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golden-apple,金苹果,难道是……”黄志成往嘴里又塞了一大把牛奶巧克力豆,狠狠地嚼着,墨镜遮盖下的那道长长的伤疤一抖一抖,好像一条蠕动的蜈蚣。 陈建明满腹的问题就在嘴边,可是,他看得出来黄志成此时的心情很不平静,所以自觉地屏气敛声,不去打扰此刻的黄志成。 过了好一会儿,黄志成伸手一抓抓了个空,这才发现一大袋牛奶巧克力豆已经不知不觉中被自己吃光了。他摸了摸下巴,看到陈建明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却不敢出声,他嘿嘿一笑问道:“你知道“赫斯珀里得斯”这个名字吗?” “赫斯珀里得斯?”陈建明仔细搜刮了一番自己的记忆,有些不太肯定地答道:“是指古希腊神话中看守金苹果树的女神的名字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含义?我只能想起这一个义项。” “你说的不错,就是女神的名字,不过,这也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犯罪集团的名字。”黄志成语气凝重地说道:“本来以你的级别还不能够接触到这个保密等级的情报,不过既然碰到了,说不定接下来的任务中就要和他们遭遇,那就不能不和你说个明白了,你有心理准备了吗?” 陈建明斩钉截铁地答道:“有!” “嗯。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黄志成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然后又开了一袋牛奶巧克力豆,边吃边说道:“这个犯罪集团说起来还真是挺特立独行的。他们以“赫斯珀里得斯”为名,顾名思义,就是守护金苹果嘛,金苹果的故事你知道吧?” “嗯,这我当然知道,金苹果几乎可以说是古希腊神话故事里最著名的宝物了。我记得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在人间所完成的十二件功绩的第十一件,就是取得赫斯珀里得斯和百头巨龙拉冬看守下的金苹果。还有特洛伊战争战争也与此有关来着。我记得,嗯,在人类英雄帕琉斯和海洋女神忒提斯的婚礼上,众神都受邀参加婚礼,只有不和女神厄里斯没有受到邀请。然后厄里斯怀恨在心,在宴会上用一个写着“送给最美的女神”的金苹果引发了赫拉、雅典娜、阿芙罗狄忒三位女神的激烈争执,这直接成为了后来人神混战的特洛伊战争的导火索……”陈建明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自己越扯越远了,连忙停了下来。 “后来怎么样了?”黄志成见陈建明突然停下,兴趣满满地问道。 “啊?” “咳咳,这故事还挺有意思的。嘿,我都不知道这么清楚。” “啊,哦。”陈建明被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扯远了,扯远了,呃,那个,我说到哪里来着,对了,这个,这个“赫斯珀里得斯”,这个犯罪集团很神秘,目前可以明确的情报其实并不多,只知道他们是以“百头巨龙缠绕着的金苹果树”为标志,成员至少在四人以上,平时多单独行动,以“某先生”为各自的代号,这个某,就是他们各自追求的宝物,也就是他们的犯罪动机。譬如其中比较活跃的“画先生”,这个人就是专门猎取各种世界名画的。” “专偷名画吗?”陈建明问道。 “不不不,要不怎么说这个组织特立独行呢,他并不和一般的犯罪者一样把名画据为己有,而是专门针对那些独占名画的收藏者。他会不择手段地巧取豪夺,然后将那些名画捐给公立博物馆,让所有人都可以欣赏到。也许这就是他们以“赫斯珀里得斯”为名的原因吧。” “啊?还有这种犯罪者啊。”陈建明闻言一呆,这实在是没有想到。 黄志成放下牛奶巧克力,严肃地说道:“不要被他的行为迷惑了,尽管他的动机见仁见智,但是手段却是绝对的残忍。曾经有一个欧洲的藏家不愿意交出收藏的名画,结果一夜之间整个家族都死于非命。这个组织的每个成员都至少是地煞级的凶恶犯罪者。甚至有猜测认为,这个组织的领导者拥有天灾级的实力,绝对不可以轻视。” “天灾!”陈建明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这个组织甚至拥有毁灭一个国家的能力吗?” “正是如此。除了“画先生”以外,比较活跃的还有追逐名剑的“剑先生”、痴迷人体器官的“器先生”,其他成员虽然恶行不彰,但毫无疑问都是穷凶极恶的犯罪者。” 陈建明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尽管他对这次的任务做了诸多猜测,但怎么也没想到会直接和这种级别的犯罪集团扯上关系。 “怎么,怕了?” “呃,这个,说实话,确实有些害怕。”陈建明红着脸实话实说道。 “没事,害怕是正常的。我他奶奶的也怕呢。”黄志成笑着搂了搂陈建明的肩膀,然后拍拍他的胸口道:“哈哈,不会一下子就让你这种菜鸟和他们对上的。你这次主要是来长经验的,知道吗?记住,带上眼睛,带上耳朵,带上脑子,然后管好你的双手。” “而且,这件事情,未必就真的和“赫斯珀里得斯”有关,这封遗书……”黄志成沉默了片刻,冷冷地说道:“还得再深入调查一下,我看这背后的文章还多得很呢。” “好了,这些你也不用想太多,你接到的任务不是代表总局给“逐鹿游戏”做见证人吗?多关注一下那块吧。这次连元元岛上一届的首席都来了,听说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女,嘿嘿,你不多留心一下?”黄志成冲着陈建明一脸坏笑地说道,方才沉重的气氛顿时被冲淡了许多。 陈建明脸色一囧,“黄队,别开我玩笑了。” “怎么?看不上人家?别到时候人家看不上你呢。元元岛的学生可不简单,更何况是首席。虽然每届学生毕业之时按例都会选出十位最杰出的代表,但是唯有首席之位宁愿空悬也从不轻易与人。这可是最近十三年来唯一一个以首席荣誉毕业的天才。就是你那个眼睛长到头顶上的老爹也没得话说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黄队,你……” 不待陈建明把话说完,黄志成一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哦,我懂了,你是怕人家看不上你,失了面子吧。” 黄志成冲着陈建明细细端详了一番,接着说道:“你小子人模狗样的也算长的不错啊,要对自己有信心嘛。待会儿老子教你几招独门秘诀。” 第三百五十八章 人间重晚晴(4)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没道理啊,不可能……”赵淮南手指轻扣茶几,惊疑不定地喃喃自语。 游英雄见赵淮南自言自语了好半天依然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心里等的好生心焦,他看了看其他人,个个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不禁暗骂:“他奶奶的,个个给我演哑剧,就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又等了一会儿,游英雄实在按捺不住急欲知道真相的冲动,直接开口问道:“赵先生,这个,是个什么名堂?什么意思?” “啊?”赵淮南被一下子从沉思中扯了回来,他看了游英雄一眼,摸摸下巴道:“哦,这个,这个嘛。还得请苏合兄为我们解惑。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被这么恐怖的怨气缠身。即使是那些专以虐杀无辜为乐的穷凶极恶之人也不可能积累起这等程度的怨气。这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概念了。而且,而且,这居然对你没什么影响吗?” 赵淮南连珠炮似的一下子把胸中的疑惑倒了出来。孙苏合苦笑一声,看来怨气的存在已经是可以确定了,这么说来,花火他们并没有撒谎,那么,自己就是这起连环凶案的下一个死者的可能性就急剧提升了。 只剩四天多一点了吗?算了,算了,不要去想什么时间了,多想无益。孙苏合抿了抿嘴唇答道:“实话实说,这些怨气的由来我也不能确定。但是那起坠楼案发生的时候,我就在现场,而且是最早发现尸体的人之一。这些怨气十有八九与此有关。至于对我的影响,目前还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出现。”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才会来找那具尸体。”赵淮南摸着下巴尴尬地一笑:“抱歉,抱歉,我们有些草木皆兵了,那时还以为你们是……哈哈哈,不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哈哈哈……” “既然是误会那也没什么,咱们不妨一笑了之。”孙苏合笑着说了些场面话,心里盘算着,其实我们这边也没吃亏,反而占了点便宜呢。 “其实两位出现之前,我正在查验那具尸体,虽然不敢说弄清楚了其中的秘密,但用了不少手段,总算也看出了点不同寻常的门道来。我就一一说来,大家一起研究一下。” 赵淮南说着又把一旁的平板电脑拉了过来,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 艾丽丝和孙苏合最初的计划就是为此而来的,没想到现在不用费力就能拿到这些情报。两人不禁精神一振,同时往前凑了凑,仔细听赵淮南解说。 赵淮南的工作做得条理清晰,而且相当细致严谨,配合他的讲解,简直到了有些啰嗦的地步。不过艾丽丝和孙苏合没有丝毫不耐,他们自忖就算是亲自去做这件事估计也没办法查到这种程度,现在居然能白白得到这些情报,还有什么不满的。 依据赵淮南的观点,这具尸体最大的疑点就是一个字—“空”。一般来说,一个人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和各式各样的人与事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即使这个人身死之后,他的身体依然是这些联系的节点,时时刻刻承载着活着的人对他的情感。 但是那具坠楼案的尸体却是空空如也,无论是思念还是哀悼亦或是憎恶,活着的人对他的种种情感并没有附着到他的尸体上。换言之,这具尸体能看到,能摸到,作为血与骨与肉的结合体,它确实存在着。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它却已经彻底消失了,不知为何,它已经不再是死者生前各种社会属性的最终凭依。 这一点,赵淮南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般的法医绝对发现不了这些,死者的家属也不会感到任何异样,最终,这个坠楼案会像之前的几起案子一样毫无疑问地了结。 无论是艾丽丝还是孙苏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对此感到毫无头绪。 这之后,众人又就已知的情报做了大量的讨论,但是,始终难以理出各个情报背后的关系。 讨论无果之下,赵淮南开始极度热情地邀请孙苏合去他们的驻所避难,又说方便合作人多力量大,又说安保严密连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但是尽管他说的天花乱坠,孙苏合还是想都没想直接婉拒了。 虽说众人的敌人都是一致的,但是就具体的目的来说却有着微妙的差别。 艾丽丝和孙苏合自然是以保住孙苏合的性命为最重要的前提。游英雄的目的是查明真相逮捕凶手,为好友报仇。而赵淮南和楼君表面上的目的是抓住凶手,实际的目的则是救回自己的雇主谭家老二,至于陆微霜似乎又是另有打算。 这种目的上的差别虽然不妨碍众人互通情报展开合作,但是到了真正的紧要关头却会成为巨大的隐患。打个比方,如果以孙苏合为诱饵拟定作战方案,那么事前定策的时候无论是否出于真心,都一定会以保障孙苏合的生命作为方案的前提条件来进行。 但是,一旦那个神秘凶手真的出现,届时赵淮南等人很可能会无视孙苏合的生命只为抓住凶手而行动。计划和实际之间不可弥合的差距,目标不同导致的选择不同,这些都会在实战的瞬间赤裸裸的展现,结果只会是一片混乱,甚至有可能反而让凶手得利。 在没有互信基础的前提下进行以性命为赌注的合作,这种行为和送死无异。 最终,在说了一大堆毫无营养的客套话之后,孙苏合与他们约定了一个随时互通情报的松散合作方式。唯一有意义的一点在于孙苏合答应会在八月十四日,也就是死亡预告的那天,告知对方自己的行踪。而相应的,赵淮南等人一旦发现凶手的踪迹也必须第一时间告诉艾丽丝和孙苏合。 不过,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样口头的约定能不能有用还是得看到时候的实际情况。 离开游英雄的家时,雨已经停了,远方的天空开始逐渐泛白,身体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疲惫,孙苏合伸手抹了抹脸,深深吸了一口早晨清冽的空气,一股清凉渗入肺腑,而后化作暖意散布全身。 “走吧。”艾丽丝拍了拍他的肩膀。 孙苏合凝视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咬了咬嘴唇。 “走吧” 第三百五十九章 人间重晚晴(5)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竭尽全力地保持着心境的平和自在,任凭自己在这个浑浑沌沌的世界里沉沉浮浮。 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和空间这些概念都不存在,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前后,瞬间可以是永恒,永恒亦似乎只是一个瞬间,孙苏合时时刻刻被混乱和错乱所淹没,就像一条离开了水面,被迫悬在空气里的鱼。 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和空间这些概念都不存在,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前后,瞬间可以是永恒,永恒亦似乎只是一个瞬间,孙苏合时时刻刻被混乱和错乱所淹没,就像一条离开了水面,被迫悬在空气里的鱼。 他看了一眼身前的庄凤语,对方正臭着一张脸对自己怒目而视。 孙苏合心想,还好有这么一位参照物存在,不然我真的很难受保证自己不会立刻疯掉。空间感觉的错乱还好说一点,最为恐怖的是时间感觉的错乱。 想象一下,一个人在没有任何东西的地方,什么也不能做,就这样沉沉浮浮地过了一万亿年,这会是何等可怕的经历,孙苏合就时时刻刻被这种感觉冲击着,而且他同时又会清楚地感觉到这一万亿年其实只是弹指间的一刹那。究竟是瞬间还是永恒?这种怪异的错乱很容易就能让一个人的意识自我崩溃。 孙苏合暗暗观察着,庄凤语虽然臭着一张脸,但是看上去却没有那么辛苦,她似乎有什么独得之秘,所以并不受这种感觉上的折磨,而她之所以没什么好脸色,多半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之前庄凤语想要逼迫威胁孙苏合说出他的计划,而孙苏合也想从她嘴里套出关于“煌家”,关于“琉璃血”的信息。 于是孙苏合充分发挥自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事,瞎编乱造,说得不亦乐乎。等到庄凤语发现自己被骗的时候,已经告诉了孙苏合好些珍贵的消息。她一怒之下,干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了,就这样静静地怒视着孙苏合。 孙苏合一开始还想着,虽然套不出更多信息来,但是不来烦我也算不错。但他很快觉出了这一招的厉害,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周轶清的逍遥不系之舟护持,又没有一个鲜活的对象时刻给予自己反馈,即使你不做不想,避免了外在的冲击撕扯,但是各种错乱的感觉很快此起彼伏地从自己心里滋生而出,孙苏合只能拼命地保持心如止水的状态以免自己神智错乱,可是这谈何容易。 不过这种折磨并非全无好处,在这种极端的状况下,孙苏合唯一能做的就是处理自己与自己的关系,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到自己正在永恒与刹那的交错之中拨云见雾地重新认识自己,或许只要再捅破一层窗户纸,他就可以在心象空间中见到那个人,见到那个自己。 或许那时,因缘际会之下深藏心中的那柄剑也该出鞘了。 秘密基地里,南华子、蔡勋如、白无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就在刚才,蔡勋如已经完成了对白无的部分权限让渡。也就是将部分的竹林珍藏拱手相送。 白无对着两人点点头,说道:“两位请。” 南华子满意地嗯了一声。 蔡勋如则是一脸心肝肉痛的样子,用目光狠狠地剐着白无。 两人在白无的引路下,来到一道浑然一体好像一块大铁板似的铁门面前。 蔡勋如微微叹了口气,往前踏了一步,伸手按到铁门之上。 铁门感应到蔡勋如的意念,上面立刻显现出一条条奔走不息的微弱电弧,这些电弧纵横交错,构成一道又一道精微奥妙的阵法。 南华子有些奇怪,这似乎是脱胎自某种雷法,而且手法高明至极,只是看起来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蔡勋如心里默念着启封的咒文,很快,原本浑然一片的铁门上现出笔直规整的线条,铁块分开、收缩,悄无声息地随着线条移动,一道正好能够容纳一人通过的缺口慢慢出现。 蔡勋如也不拖泥带水多说废话,一甩手,第一个进了门去。南华子刻意看了一眼白无,白无嘿嘿笑了两声,跟在蔡勋如身后第二个进门。南华子确定没有什么异状,这才跟了进去。 铁门后面是个不大的房间,四周的墙壁包括天花板上布满了许许多多的齿轮、活塞、轴承、管道……它们构造精巧,自成一派,承袭了过去蒸汽时代的某种风格理念,与道术魔法相辅相成,似乎代表了与现代人类科学技术不同的另一条发展路线。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一个柱形的巨大玻璃仓从地面直接连接到天花板,一枚比人还高的巨蛋正漂浮在玻璃仓的培养液里。巨蛋洁白浑圆,好似最为细密的大理石雕成,许许多多的管子连接在巨蛋之上,为巨蛋供给着营养。而在巨蛋的表面,一道黑色的符箓好像巨大的疤痕一样,刺目地贴在上面。 蔡勋如看着那道符箓,冷笑不止,“居然对宝贵的实验产物做出这种事,你真是一点研究者的尊严都没有了。” 白无怒道:“研究者?我算什么研究者?我只是一个给老爷子打下手的劳力而已。真正核心的东西我一点都接触不到。” 南华子细细打量着这个房间和玻璃舱中的巨蛋。他只看了一眼就确信,那个巨蛋之中就是自己渴求已久的无垢之体。因为他过去自称为“神”的时候曾经在游玄洞天见过这种技术,这个造物,以及与这个房间一摸一样的风格。 这个世界上各家各派掌握的制作无垢之体的技术虽然原理上大致相似,但具体的成品却大有不同,不会这么巧吧,难道这竹林商社背后的人会是当年的一位老朋友? 南华子隐约收到消息,蔡勋如等人口中的老爷子似乎是假扮二十二局的王禹玉做了一件大事,之后便销声匿迹了。要真是当年那个人,我这么做,以后见到他时,面子上未免有些说不过去,算了算了,当年的“神”早就已经风流云散,游玄洞天也不是我们的游玄洞天了,还管这么多做什么。 “白无,该你了。”南华子说道。 “没问题。”白无双手按在玻璃仓上,嘴里念念有词,开始收取那道随时可以摧毁巨蛋的黑色符箓。 第三百六十章 旅馆与统计学(1)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白无双目圆瞪,眼睛里布满血丝,额头上一滴滴汗水不住地渗出,破坏只需念头一动,可是要在不伤及巨蛋的前提下将符箓解除,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巨蛋表面的黑色符箓在他的精密操纵下缓慢而持续地解体,一枚又一枚细长的符字好像一条条黑色的虫豸从符箓上游离出来,然后按部就班地散入培养液中,顺着废物排放的管道离开玻璃仓。 这个过程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但是这是唯一妥当的办法,急是急不得的。整个房间里寂静一片,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 蔡勋如冷冷地看着白无,心里真想趁他现在无力分心,立刻在他脸上打上一拳重的。这个混帐叛徒!不过要是真这么做了,中途失控的黑色符箓必将损及无垢之体,估计周轶清盛怒之下自己和白无都要立刻当场殒命,爽是爽了,可是代价实在太大,连老本都要亏个干净。他很辛苦地压下这个极具诱惑力的念头,还是慢慢地等吧,等着看苏合先生那边的行动。 艾丽丝站在一个小山包顶上,藏身于枝叶茂盛,葱葱郁郁的常绿松柏之间,她将法杖化为念草的形态,掌心的草苗无风自动摇曳生姿。 艾丽丝站在一个小山包顶上,藏身于枝叶茂盛,葱葱郁郁的常绿松柏之间,她将法杖化为念草的形态,掌心的草苗无风自动摇曳生姿。 艾丽丝站在一个小山包顶上,藏身于枝叶茂盛,葱葱郁郁的常绿松柏之间,她将法杖化为念草的形态,掌心的草苗无风自动摇曳生姿。 艾丽丝闭目凝神,细细感应,很快面上露出一丝舒了一口气的微笑。果然是在那边,她睁开眼睛向着山下的山谷望去,在茅草丛生的一小块平地上,一座看起来荒芜不堪的小庙骨断筋残地立在那里。 看那建筑的材质就可以知道这庙应该刚建没几年,但是因为这个地方位置偏僻,道路难通,就连唯一一条小路都已经淹没于茅草之中,只能从这山顶往下勉强看出一点踪迹。所以毫不奇怪,这座小庙人烟杳杳,香火更是半点都没有。 “上回藏“诗情兵器”的地方打的幌子是废弃的鱼塘农家乐,这次藏“无垢之体”的幌子是破破烂烂的乡间小庙吗?花样还真多啊。这个地方倒真是不错,很适合我发挥,我差不多已经适应这个世界了,身上的伤也早就好了,这一次说不定可以久违地战个酣畅淋漓。” 虚与实的世界里,孙苏合的掌心自然而然地生出一株念草,翠芒如水,亦真亦幻。孙苏合心中大喜,无论这个世界多么古怪奇特,但是他与艾丽丝本质相通的意念是没有那么容易被隔断的。南华子是以粉丝的狂热意念迷航指路,自在地游走虚实。艾丽丝和孙苏合的状况则像是一个人左半边身体在这个世界里,右半边身体在现实的世界里,这种联系的稳固程度,天底下独此一份。 “终于清晰地感应到了,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算了,这个不需要我操心,我只需要等待、等待、等待……然后在时机出现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牢牢将它把握住。”孙苏合心中大定,他对艾丽丝有着绝对的信任和绝对的信心。 “那是什么?你又在搞什么鬼?”庄凤语盯着念草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您老人家终于肯开金口了。”孙苏合手边要是有纸笔的话,简直要当场写封感谢信给庄凤语,在这颠倒迷离的错乱折磨中,与人交谈实在是一件太过幸福的事情。 “知道厉害了吧。” “您厉害,您厉害,我服了。” 庄凤语得意地一笑,问道:“想我和你说话吗?” “想想想,我真想送面锦旗给你,上面就写“一语解千愁”,你说好不好?” “哼,想得美,快告诉我你手里这草是什么东西,你要是还敢骗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个吗?”孙苏合晃了晃右手掌心的念草,“这草叫作艾丽丝,至于这个功用嘛……” “还不快说。”庄凤语恶狠狠地说道。 “你吓到我了,慢慢说嘛。这个草……”孙苏合长篇大论地随口胡诌,不时卖个关子逗庄凤语说话。 讲了半天之后,庄凤语忽然回过味来,“你这混蛋。你又骗我。” 孙苏合哈哈大笑,“哈哈,你的反应也太迟钝了吧,我都快编不下去了。” “混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保存着无垢之体的巨蛋上的黑色符箓终于消散殆尽,最后一枚符字随着白无的操控也渐渐抽离蛋体,好像一条蜈蚣一样弯弯扭扭地散入培养液中。巨蛋表面洁白如玉,除了维护无垢之体必须的管子以外再无杂物。 白无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慢慢退到一旁。“大功告成,接下来只要把蛋取出来就可以了。” 他走到控制台边,一边熟练地操纵着墙上的机械,一边很自然地往出口方向靠去。 玻璃仓里的培养液如退潮般迅速消失,接在巨蛋表面的管子一个接一个地脱落,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但是,在玻璃仓终于开启的那一刹那,白无忽然诡异地一笑,轻轻说了声“告辞”。他话音未落,人已经闪电般向外狂奔,与此同时,连环不断的爆炸声响彻整个秘密基地。 白无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虽然不如他最初期望的那么多,但也已经足够满足,而在黑色符箓被取下之后,他失去了唯一可以制衡局势的筹码,接下来就是实力说话,再留下去谁知道南华子会不会因为之前的事情突然翻脸。他可不想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心情上。 这激烈的爆炸加上头顶上即将压下来的亿万土方,足够令必须保护巨蛋的南华子手忙脚乱一阵子了,趁这个时间,白无就可以轻轻松松地逃之夭夭。 藏在山间松林里,密切注意山谷情况的艾丽丝神情一肃,爆炸的闷响从地底不断传来,连两边的山都在震动。 火光一闪,小庙轰然炸开,白无狼狈地从地下冲了出来,他拂开乱石,就地一滚,整个人投入茅草丛中,一阵风一样头也不回地闷头猛冲。 “不是他。”艾丽丝按捺住动手的冲动,用掌心的念草又仔细感应了一番,然后推了推耳机,联络狸华老爷。 “终于要开始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旅馆与统计学(2)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艾丽丝把那本小册子递给孙苏合,“这是小橙子悄悄从她妈妈那里偷出来给我的密传经书。我仔细翻过一遍,手段真的挺高明的。” “那么厉害?我看看。” 孙苏合接过那本小册子,只觉得入手有些沉重,随便哗啦啦地一翻,纸张挺括,手感极佳,别的不说,光是这原材料就是下了本钱的高级货。 再看它的装帧设计,走的是简洁庄重的风格,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是各种细节上却下足了功夫,做得十分精致典雅,就算不看内容,光是拿在手上就有一种庄严肃穆的味道。 孙苏合印象中的邪教总是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张牙舞爪地挥着粗制滥造的几页宣传纸,拼命对人说信我信我信我。而这个基达山静修会,光从这本小册子来看,倒是有些沉稳大气的风度。 翻开第一页,孙苏合随便扫了几眼,“这个内容,这个遣词造句,这是披了基督教的皮吗?” 艾丽丝微一点头,“没错,基本的教义是以基督教的那一套为基础,辅以佛教的禅修入定,印度瑜伽的姿势引导,还有一些似通非通的前沿科学理论,比如量子力学,比如弦理论。” “量子力学?哈哈。”孙苏合不禁失笑,他知道好多装神弄鬼的人最爱谈的就是量子力学,因为听起来就很尖端很唬人,而且就算说错了也不用担心被发现,因为大部分的人根本听不懂。 往往这类人还爱说什么“科学家努力了半天,终于爬到山顶,却发现哲学家早已经在那里等他了”。这里的“哲学家”也经常换成神,教主、佛之类的名词。 实际上,爱说这种话的人往往既不懂哲学,又不懂科学。 “别笑,你往后翻看看。”艾丽丝说道。 孙苏合直接从后面翻起,随便挑了一页一看,顿时轻咦了一声。 艾丽丝说道:“你是不是以为它是那种连最最简单的受力分析都不懂,不知道从哪里看了几个专业名词就在那里想当然地瞎编胡扯的类型?不是的,没那么简单。” “你注意他的行文风格,这部分明显是受过专业学术训练的人写的。我虽然不懂量子力学,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它在理论部分的论证过程十分严谨,不管内容是对是错,至少在逻辑上它做到了完美自洽。这对于非专业人士来说十分具有迷惑性。即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如果不是相关的专业人士,说不定反而更容易被它欺骗。”艾丽丝着重指出了其中几处文字,孙苏合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邪教也来搞科学,这还真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有种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感觉。” 艾丽丝取来纸笔,对着孙苏合边写边画地讲解道:“不止如此哦,他的整个教义理论的构筑可以说十分高明。首先是以基督教这样在全世界都有极大影响力的老牌传统宗教的教义为基础,而且直接抛弃了其中相对有争议的内容,只拮取其中关于善、关于爱、关于和平等等最符合主流期待,最契合普遍价值观的教义。这一点可以极大地消除被传教者的戒心,即使你不相信,你也不会对它产生反感。” “然后是静修,它以基达山静修会为名,理所当然的,这个所谓的“静修”就是它教义中另一个核心的部分。” 艾丽丝在纸上写下大大的“静修”两个字,然后画出两个分支“冥想”、“姿势”。她说道:“根据小橙子告诉我的所见所闻,还有这本册子里的内容,我猜测这个所谓的静修是佛教的一些入定冥想的法门再加上印度瑜伽的姿势引导融合而成。我怀疑静修过程中可能还会使用一些致幻的药物。比起玄之又玄的理论来说,这样的静修可以在身体上得到直接而直观的反馈。普通人多数都是急功近利的,比起那些念上几年经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的传统宗教,静修的吸引力和说服力何止大上数倍。” “然后还有一个关键,就是以极其专业的伪科学来为它的教义背书。”艾丽丝在纸上写下“科学”二字,然后问道:“你觉得科学的意义是什么?” “问我吗?” “嗯。” 孙苏合仔细斟酌了一番说道:“科学从不考虑终极意义。这话好像是尼采说的。科学不提供意义啊。科学描述现象,解释原理,比如说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e=mc21,我们可以用它造原子弹,但它不会告诉我们什么人生道理,也不会告诉我活着有什么意义。科学不提供意义,或者说它根本不考虑意义,意义应该是哲学或者宗教的范畴。” “你说的没错,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艾丽丝在“科学”二字旁边又写上了“意义”两字。 “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生来就被教育,科学就是真理,科学的就是正确的,科学几乎成为一种新的宗教。当传统宗教的神明在科学面前失去威严之后,科学成为了新的神。可是科学有了神的地位,却不能像神一样可以告诉人类万事万物的意义。这个局限性不是科学的局限,而应该是人类的局限,科学可以不需要意义,但是人类却需要意义。” 艾丽丝说着不禁笑了起来,“科学告诉我们月满盈缺是地月位置的变动,我们学完这些知识之后仍然会迫切希望从中得到一些启示,一些道理,一些意义,月满盈缺,人世无常,月满盈缺,盈不可久。科学不提供这些,而人类需要这些。尤其是当我们心中有所迷茫的时候,更是需要有人提供一个意义来为我们指导人生。” “这个基达山静修会用宗教为人类提供意义,用精心设计的伪科学来窃取科学的强大影响力为教义背书,然后再用效果直观的静修提供正面反馈,将玄之又玄的教义变得直观可视。当这些被人用巧妙的手段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的时候……” 艾丽丝将纸上写着的名词用一个圆圈圈住,然后双手一拍,“啪,一个强而有力的洗脑模式就此诞生了。” 孙苏合对着那张纸静静看了半响,沉吟道:“可是如果单单只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基达山静修会也算不上多邪吧。当然,利用伪科学骗人这点我是不能苟同的。但即使如此,说实话,以这个标准来看,有些正经宗教还要比它更邪一些呢。”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夜送客(1)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这就是它的高明之处啊。虽然洗脑效果强烈,但看起来却温和无害,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当然不算邪,可是当你知道它内部的组织形式之后,你就知道二者结合会产生多么可怕的邪教效果。” 艾丽丝说着拿出一卷长长的纸来,“你来看看这个。” 孙苏合看到长长的纸上由上至下写着一套相当复杂的流程,初看上去有些像网络游戏的升级进阶秘籍。 而所有这些流程的终点是三个大大的字—“圣眷者”。 “这是什么?跟游戏升级秘籍一样,邪教也搞这一套?”孙苏合问道。 “这是我根据这本册子里面的内容整理出来的一套流程。其实大多数宗教都会有一套升级的体系,如果没有上升通道,没有许诺的愿景,如何能够吸引信徒呢?不过它这一套流程是专门为洗脑控制而特化的。加入基达山静修会只是开始,你看,如果你现在入会的话,就在这个位置。” 艾丽丝用手指指了指最上端的地方,然后手指一路下滑,穿过一个又一个名堂复杂的等级,直到最后的“圣眷者”。 “入会之后,信众通过不断地修行就可以沿着这套流程升级,直至最终成为圣眷者。据说这个圣眷者可以与神灵沟通,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但是升级不是你自己说升就升的,只有通过少部分高层的评判和认定,信众才可以升级。会内会定期举行升级仪式,极尽盛大隆重之能事,等级越高,地位越高,荣耀也越高,强烈地刺激信众的升级欲望。” 艾丽丝喝了口茶,接着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在修行与升级的过程中,它借了基督教中信徒向神父进行一对一忏悔的传统,所有的升级与修行都是在“引导者”一对一的指导下进行。同级的信众之间根本没有机会相互交流,等级就是地位,等级就是荣耀,他们将时时刻刻处于升级的焦虑之中,相互之间暗暗较劲。这就形成了人为的隔离,你能相信的只有教义,你能相信的只有“引导者”。” 孙苏合看着手中的小册子,心中竟生出一种可怕的感觉,似乎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份猛毒,他语气沉重地说道:“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在这个升级的过程中,逻辑严密洗脑能力极强的一整套教义将会重构信众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一旦你的人生意义全都寄托在升级之中,你就再也不属于你自己了。少部分高层把握着升级评定这个最关键的权力,所谓的“引导者”很容易就能彻底控制信徒的精神。教义的善恶根本无关紧要,你已经被彻底控制洗脑,会做出什么事情只取决于少部分高层的意志。” “是啊。”艾丽丝接着说道:“即使信众在这一套升级流程中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他们也会因为自己付出的大量时间精力和来之不易的会中地位而不断地自我欺骗,难以自拔。那如果在这一套升级流程中信众真的能得到某些神奇的力量呢?要是真有方外势力插手其中的话,这并不难做到。你可以想象这会产生多么可怕的洗脑控制和狂热信仰。而且这个基达山静修会厉害的地方还不止这些。” 孙苏合感到胸口发闷,喉咙中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说不出话来。他拿起桌上的茶牛饮一般灌了一大口,过了好半天才问道:“还有什么厉害的地方?他奶奶的。” “传教,它传教的手法也非常厉害。我查了一些关于传教的文献资料,像街上那种拉住陌生人说福音的传教法,成功率不到千分之一。可如果从亲戚朋友入手的话,成功率一下子就激增至百分之五十。而基达山静修会这一套,这书里号称成功率高达百分之百,我觉得虽然有自吹自擂之嫌,但也差不多了。” 艾丽丝指着小册子中折了一个角的那页说道:“你看这册子,从135页开始花了很大的篇幅写了一整套循序渐进总共多达十七步的传教过程。其中前十步是通过各种方法让传教对象融入自己的社交关系网络之中,这部分几乎不带任何宗教色彩,甚至前四步都不准和传教对象谈论任何有关宗教的话题,一直到第十三步开始才安排专门的传教士进行传教。这一套方法步步为营,以社交关系为基础,当进行到第十七步时,传教对象几乎很难拒绝入会。因为一旦拒绝就意味着面对巨大的群体压力和人际关系的重大损失,而这教义又是那样的温和良善,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你再看这里。”艾丽丝哗啦啦地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张图片问道:“你应该认得这个人吧。” 图片中是一个意气风发威严十足的中年人,长得剑眉虎目,狮口阔鼻,孙苏合一看之下觉得还真有点眼熟,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这谁呀?有点眼熟。” “这是谭家老大啊。” “谭家?哦,”孙苏合一拍大腿,“原来是他,怪不得觉得眼熟,这眉眼和谭轩长得一模一样。我倒是没见过他,那个时候老爷子和谭轩应该是杀了他之后再来找我的。他也是基达山静修会的信徒?” “没错,而且他在基达山静修会中的地位还相当尊崇,是所谓的“圣子”。除去传说中半人半神几乎没有出现过的那几位,他就是会中最高的领导人。试问如此高端的人脉,如此光芒耀目的明星人物,再配上那一套传教手法,普通人谁能抵挡得了?” 孙苏合奇道:“诶,等一下,一般的邪教无非是为了敛财,这个谭辅机身为谭家老大,最不缺的就是钱了,他要想挣钱,有的是更快的法子,何必花费如此精力来搞这么个邪教。这个基达山静修会究竟图的是什么?” 艾丽丝叹了口气,“是啊,求财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求的是什么。而且谭辅机可是参加逐鹿游戏的人,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基达山静修会背后有方外势力介入。明明相对于俗人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却如此低调克制,甚至不惜花费巨大精力弄出这么一套东西来,呵,这可真是值得玩味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夜送客(2)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这是什么鬼?催眠术吗?” “是暗示。”艾丽丝解释道。 “暗示?” “没错,在这个秃头佬上台之后,整个会场的布置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灯光、气味、温度和声音都在有心人的精心设计下进行了调整。而且最关键的是,有人在背后配合着暗暗施法,无形地影响着会场中的集体情绪。” 这么一说,孙苏合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这有点像过去八九十年代气功大师盛行时的带功报告。那个年代,气功热潮席卷全国,各种骗子打着特异功能和气功大师的名头到处招摇撞骗。而其中一个最有名的骗人手段就是带功报告,大师在台上演讲发功,台下的听众就感到眉心发热或者身上有气在流动,从而对大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这是心理暗示的巧妙运用,大师利用自己的名气或者个人魅力让听众信任他,放松下来,然后通过演讲等各种方式给予听众暗示,同时安排他的托在人群之中配合着带动场面。往往这种带功报告是大量的人聚集在一起,一旦集体情绪被引动,个体的理智很容易不知不觉地屈服于这种狂热,进而自欺欺人地感受到所谓的“功”。 孙苏合自己也曾经历过类似的场面,那是他还在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学校请了一位知名的讲师来做演讲。 演讲的主题是感恩父母,在学校的小礼堂里,学生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随着台上讲师声泪俱下的激情演讲,马上就有学生哭了起来,一个,两个,情绪传染得很快,小礼堂里一下子哭成一片。 孙苏合至今还记得当时有位同学对他说,你怎么不哭啊?你好冷血。其实那位讲师说的内容中有蛮多地方是有待商榷的,但是因为有一个感恩父母的大主题,在那种气氛下,你要是不感动,你要是不哭,你要是胆敢质疑讲师的话,你就是不孝,你就是冷血,你就是一个无情的人。你是在场的异类,你会感受到强大的无形压力。 在那种氛围下,个人的理性判断很难坚持下去,孙苏合当时虽然挤不出眼泪,但心里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对,于是跟着硬深深地感动了一把。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些好笑。 眼下正是这种情况,但是因为精心设计的会场布置和背后的暗中施法,暗示的强大程度比起那些骗子和讲师又岂止强了十倍。 “可是为什么我完全没有感觉?”孙苏合有些奇怪地在心里问道。 “因为你这个家伙很冷血啊,人家在说慈善大爱呢。” “屁,别开玩笑了,说真的。” “说真的,那就是因为这个施法的人很弱啊。我估计他就是那些洗脑等级很高的家伙。不是说成为圣眷者就能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吗,大概邪教背后的方外势力会在洗脑过程中逐渐给予高等级的人一些微弱的超凡力量吧。” 艾丽丝笑着说道:“像这种程度的暗示是对于我们来说根本没什么感觉,你这家伙又把眼睛盯在庄凤语身上,当然感觉不到咯。” “奇怪,你觉不觉得这样子似乎有些急功近利?和那本小册子里显示出来的那种沉稳从容有些不一样。”孙苏合在心里分析着。 艾丽丝推测道:“也许在实际操作中未必完全按照小册子中的步骤进行,也许,谭辅机的死对他们造成的影响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确实。”孙苏合很认同这个观点,“谭辅机是谭家长子,在基达山静修会中又是地位尊崇的“圣子”,这样的人物突然暴毙,对于这个邪教来说该是一次突如其来的重创,所以需要进行一些改变吗?” “不管怎么样,决不能让他们这么顺利地把洗脑的种子种到这些人心里。”艾丽丝在心中冷冷一笑,“呵,敢在我们面前耍宝?” “你要出手吗?小心一点。”孙苏合提醒道:“演戏的虽然是个弱鸡,但看戏的人却不是。这里的情况绝不简单。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庄凤语以外,我还注意到有好几个人都疑似方外之人。” “不错,不错,长进了不少嘛。”艾丽丝笑着夸了孙苏合一句,她接着说道:“要破坏这种情况其实很简单,根本不需要我亲自出手,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只要能在这集体情绪之中打开一个缺口,剩余的人也会逐渐清醒过来的。” “你打算登高一呼吗?”孙苏合问道。 “不是我,有个比我更合适的人。”艾丽丝说着随手一拳在身边那位油腻男肚子上砸了一下。 油腻男吃痛,一下子从沉醉于演讲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他下意识地转头对着艾丽丝怒目而视。可是一看到艾丽丝,满腔的怒气一下子不翼而飞,他的脸颊条件反射式地刻意一扭,将他自认为最好看的45度角侧脸对着艾丽丝,嘴角勾起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 这番脸上表情的变化简直比川剧变脸还要精彩,孙苏合隔着人缝看到差点笑出声来,他越来越佩服艾丽丝自如的心境了。 “你觉得他说的对吗?”艾丽丝问道。 油腻男愣了一下,目中现出迷茫的神色,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觉得……还挺好……” “我觉得不好。”艾丽丝斩钉截铁地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对,我也觉得不好。”油腻男立刻斩钉截铁地转换态度。 艾丽丝悄然操纵空气,油腻男这句低声轻语瞬间变得声如雷霆,好像在会场里蓦然炸响了一个惊雷,将台上正讲得天花乱坠的陈维亮的声音也盖了过去。 油腻男顿时目瞪口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那么响。他只觉得无数道目光一下子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无形的压力好像泰山压顶一般,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这无数道寒冷的目光中,只有一道与众不同,艾丽丝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微微仰头看着他。 油腻男感觉到了艾丽丝的目光,胸中顿时生出无穷的力量和勇气。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变成了与世界为敌的大英雄。 …… 这种粗浅的洗脑终究还是比不上荷尔蒙的冲动来得直接而强烈。 原本笼罩全场的那种狂热的集体情绪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越来越多的人从方才的沉醉里醒了过来,一脸迷茫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夜送客(3)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灯光一灭,尖叫声顿时爆发如潮,一片混乱之中,孙苏合凝神静气立阵谨严,丝毫不为所动。无数无形剑气含而不露地在他周身半米范围内穿梭游走,结成一道允攻允守的魔法阵。 虽然目不能视,但是孙苏合能清晰地感应到一旁的庄凤语身上蓦然爆发出一股叫人心惊胆战的恐怖力量。这股力量的感觉他太熟悉了,是周轶清到了。 孙苏合面对这变生肘腋的凶险状况不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毫不犹豫地锁定庄凤语,清凛肃杀的剑气飒飒风生作势欲攻。电光火石之间,庄凤语被那股力量裹住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地抽身急退,一瞬之间便远遁千里消失无踪。 艾丽丝在孙苏合身边翩然落下,灯灭之前,艾丽丝原本正打算冲上台去制住陈维亮,可是孙苏合这边突然出事,她不得不紧急回援。 孙苏合背后冒了一层冷汗,刚才那一瞬间他要是露出丝毫防守退缩的意图,对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攻上一记,自己虽然可以借助艾丽丝的意念催动天道行以攻对攻拼上一拼,但是这毕竟是兵行险招,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死生立判。 好在他于瞬间做出了强势攻击的判断,以攻为守,配合随时赶到的艾丽丝,虽然没有真正出手,但已经让南华子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不得不选择最稳妥的方式,护着庄凤语仓荒而逃。 “又玩这一手关灯,他奶奶的,还能直接借庄凤语的身体出招,差点给他吓出尿来。”孙苏合心有余悸地说道。 “还好你气势半点不弱,瞬间把他唬住了,不然说不定还真有点危险。吃一堑长一智,这世界上的道术魔法千奇百怪,一刻不能掉以轻心啊。”艾丽丝拍着孙苏合的肩膀感叹道。 这时会场里的灯光重新亮起,方才的攻防博弈虽然惊心动魄,但其实都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发生,此时距离方才突然灭灯也不过是刚刚过了数秒。 灯光一亮,混乱顿时一缓,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个个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站在孙苏合和庄凤语身边的几位客人都被孙苏合立阵时的冲击掀倒在地,好在孙苏合的剑气威力内敛含而不放,否则他们现在的状况只怕十分不妙。 但绕是如此,他们也战战兢兢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们虽然看不到剑走如龙的无形剑气,但是望着艾丽丝银发飘飞的潇洒身姿和孙苏合清凛冷冽的御剑风骨,心中不禁生出由衷的敬畏,惊惧之余,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萦绕在他们心头,仿佛于黑夜之中望见出云之月,仿佛于山脚之下仰望万仞孤峰。 除了庄凤语之外,孙苏合之前注意到的那几位疑似方外之人的家伙也趁着刚才那个混乱的瞬间消失不见了。但是三位圣眷者依然昏倒在地,而陈维亮也还在台上。 孙苏合将魔法阵一收,心里微微有些遗憾,没想到就这样让庄凤语跑了,原本还以为多少能从她身上挖出点情报来,这么好的机会可不是经常能遇到的。也罢,能够知道他们对基达山静修会也有兴趣已经是意外之喜了,顺着这条线顺藤摸瓜下去,早晚还会和他们见面的。况且我手握周轶清的偶像身份这个筹码,不愁他们不见。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还是先揪住基达山静修会的尾巴,看看能拽出什么东西来吧。 孙苏合与艾丽丝同时望向台上的陈维亮,一看之下,他们不禁眉头微皱,这位巧舌如簧的秃头中年人不知何时气质大变,他站在台上好像石像雕塑一般,充满着一种奇怪的刻板气质,这种气质就好像把一个人塞进模具里面削去棱角,填补空缺,循着一个既定的模子硬生生塑造而来。 他的眼睛木然地一转,对着艾丽丝露出诡异的微笑。他身上开始泛起如同白金般浓郁而纯粹的神圣光芒,一股强大的力量隔空降临到他的身上。 降圣! 陈维亮气质再变,从刻板变得灵动,但是这种灵动却全然不是他之前的样子,而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他的掌心,一道道金色的光痕悄然出现,游走着勾勒出一片精致的树叶纹路。 圣眷者是基达山静修会精心洗脑改造出来的傀儡,他们自身的力量微不足道,基达山静修会也不可能给予这些傀儡太强的力量,但是通过“降圣”,他们完美承载着来自所谓的“圣者”的力量,实力一下子以惊人的速度飞跃式地增长,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姿态。 艾丽丝和孙苏合并不急着动手,而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个过程,这是难得的搜集情报的好机会。他们在陈维亮降圣的同时闲庭信步般慢慢往台上走去,在场的人群一片寂静,怔怔地看着孙苏合与艾丽丝,默默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那位西装革领的油腻男在刚才突然灯灭的时候还想着这真是大好机会,可以好好展现自己男子汉的魅力了。可是灯亮之后,他发现自己紧紧抱着的竟然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两人同时大叫一声,一脸晦气地赶紧松手,当他们看到艾丽丝从远处慢慢走来时,那凛然的身姿已经令他们心中生不出任何绮念,他们只想跪倒在地,匍匐于她的脚下。 台上陈维亮的降圣终于完成,一叶先生隔空降临此地。他心中又恼又怒,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准备得十拿九稳的洗脑酒会竟然会闹到需要他亲自降圣,他自己那边现在也正麻烦着呢。 一叶先生眼皮一抬,冷冷地四下一扫,打算速战速决。可是当他看到孙苏合和艾丽丝时,一对瞳孔瞬间一缩,心里暗骂一声,这不是逐鹿游戏时出现过的那两个人吗?怎么招惹到这两个煞星了,他妈的,这群废物真是不靠谱,一秒钟不亲自盯着都不行。 一叶先生亲眼见过艾丽丝和花火那一战,对于孙苏合竟然能从老爷子手上活下来更是惊愕莫名,他心里盘算着就算自己真身亲来,能不能斗得过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也要打过再说,更何况现在是以一敌二,又是借助圣眷者的肉身降圣,而且还是毫无准备如此仓促的降圣。 “两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一叶先生拱手行了一礼,试探着问道。 “误会?拿个傀儡和我们说话,这傲慢也是误会吗?”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夜送客(4)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狸华老爷,这里就先交给你了,如果审出什么有用的情报,请立刻给我们打电话。拜托你了。”孙苏合握着狸华老爷的爪子说道。 狸华老爷把爪子从孙苏合手中抽了出来,按在他的手背上慢条斯理地说道:“哎,老爷我很辛苦的。对着这几个家伙,脑壳都被他们念晕了。” 孙苏合急道:“哎哟,我的好老爷,您老人家有什么话就尽管吩咐吧,还能不答应您吗?” “嘿嘿,小苏合,以后老爷我叫你陪我玩游戏你可不能推推拖拖的,得随叫随到。还有小艾丽丝,记得每天煮茶给老爷喝,可不能敷衍老爷我,得拿出你最好的手艺来。” “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吗,没问题没问题,这里就拜托你了。”孙苏合都没听他说什么,直接满口答应,反正到时候如果不想做的话耍个赖皮就好了,狸华老爷自己也天天耍赖的。 艾丽丝也是一样,都没怎么听,直接随口答应。 狸华老爷满意地搓了搓爪子,“你们放心吧,这里就交给老爷我了。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你们。” 艾丽丝和孙苏合再不拖拉,跑着冲出地下室,到客厅里随手抓了件外套就要出门。 “开车过去吗?还是?”孙苏合问道。 “开车吧,带着小橙子的话,万一有事有车会方便一点。嗯,这样,我速度快,先走一步,尽快先跟小橙子汇合,你开车跟过来。你把小橙子家的坐标发我一下。”艾丽丝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机不断地拨着电话。 “嗯,就这样吧。”孙苏合右手拿着手机将程子瞳发过来的定位坐标转给艾丽丝,左手在抽屉里寻摸着车钥匙,嘴里焦急地问道:“老蔡那边打不通吗?”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听筒里,机械音的女声不断重复着冷冰冰的提示语,艾丽丝放下手机微微摇头,“不行,都关机了,两个号码都试了两遍,始终是关机状态。” “妈的,没想到这群王八蛋动手那么快。”孙苏合颇感自责地叹了口气。 他和艾丽丝原本只想着在慈善酒会上探探虚实,根本没想到会和对方直接爆发正面冲突,所以也没有想到事先将程子瞳和她妈妈保护起来,只是让蔡勋如帮忙照看一下那边的情况。 而酒会过后,孙苏合与艾丽丝也没有立刻打电话给蔡勋如确定情况,因为他们知道蔡勋如虽然道行尽废,但是智谋经验仍在,寻常的方外之人还真不一定奈何得了他,如果那边发生了情况,他至少应该来得及发个紧急讯号过来。所以两人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点,一心都扑在审问记录的解读上。没想到就是这份几乎算不上大意的大意出了事情。 “早知道应该直接把程子瞳和她妈妈先接到这里保护起来。哎,都怪我太想当然了。我还觉得老蔡是老江湖了,有他帮忙盯着程子瞳的妈妈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没想到……哎,至少有两次机会可以补救的,可是都被我错过了。” 艾丽丝搂着孙苏合的肩膀开解道:“确实是我们大意了,不过也不要过度自责。现在一切都还没确定,未必就是最坏的情况,而且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不是吗?不要去想了。” “我知道,我知道。”孙苏合尽量不去无谓地多想,尽量用理智压下心中的情绪,但懊恼自责还是化作片片阴霾萦绕在心头。 “其实我觉得这里面疑点颇多,也不一定就是基达山静修会干的。我们边走边说吧。”艾丽丝戴上耳机,将披散的长发束起,然后身形一动,如风一般融入漆黑的夜幕之中消失不见。 孙苏合也带上耳机,一边往车库跑去一边说道:“仔细一想的话,确实有很多可堪思量的地方。老蔡居然就这样毫无动静地失去联络,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上次白无和周轶清的事情过后,他可是大大提高了警惕,身上也随时备着威力不俗的各式符箓和道具,居然能够将他制服,而且还令他连丝毫信息都传不出来,出手的该是个相当了得的高手。” “没错,怪就怪在这一点。就算基达山静修会的高手亲自出手能够做得到这一点,可是,他们应该不知道老蔡的存在才对。”艾丽丝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孙苏合点火挂档,一脚油门,打着方向盘拐出车库,直奔程子瞳家而去。夜风透过半开的车窗吹在孙苏合脸上,他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继续思索着说道:“是啊,不是直接针对老蔡而去的话,那老蔡至少也该有机会通知我们呀。” “而且我冷静地想了想,就算基达山静修会的人有详尽的传教记录,可以很快找到你和程子瞳妈妈的关系,但是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在意程子瞳的妈妈。因为大多数的方外之人都不会将区区一个俗人放在心上,有的不是都觉得和俗人说句话也是纡尊降贵吗,这才是他们的常识。” 孙苏合继续说道:“他们最多就是想到通过程子瞳的妈妈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信息,不会想到用她来威胁我们,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去保护她,所以不大可能派一个如此高水准的高手出马。他们的高手应该不至于多到可以为了这种事情出手,不然刚才慈善酒会上也不会就那么几个被洗脑的家伙了。” 艾丽丝仔细听着孙苏合的分析,点头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这么认为。那么出手的会是谁呢?周轶清?或者白无?或者是其他的竹林商社的叛徒?” “应该不是周轶清那边吧,如果是他们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联络我们了,就算他们不急着交易,至少也会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然后慢慢和我们谈判扯皮。我觉得竹林商社那边可能性很大。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出手的不是叛徒,而是竹林商社中忠于老爷子的势力。别忘了,就事实来说,老蔡也背叛了老爷子。” “这样说来程子瞳的妈妈很可能反而是被老蔡连累的,被顺便控制住了?” “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基达山静修会那边好歹还有点线索,竹林商社这边,没有老蔡的话,我们根本全无头绪。” 第三百六十六章 先之先(1)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开车赶到程子瞳家时,艾丽丝已经到了一会儿,正一边抚着程子瞳的后背安慰着她,一边陪她仔细回忆各种有可能提供线索的细节。 “苏合先生。”程子瞳微微点头问了声好,又准备站起身来恭敬地鞠躬。 孙苏合赶紧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线索?”孙苏合担心加深程子瞳的焦虑,于是通过意念联结在心里询问艾丽丝。 “没有。”艾丽丝轻轻答道,声音难掩沉重。“我陪她详细回忆了今天一整天所有的细节。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她下了晚自习回家之后发现家里没人,还以为她妈妈在加班,也没放在心上。一直等到快十二点多的时候,她觉得有些担心,打电话给她妈妈结果关机无法接通,她又等了一会儿,心里越想越怕,这才打电话给我们。” “哎。”孙苏合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自己信誓旦旦地向程子瞳保证绝对不会出事,可是现在却连半点头绪都没有。而且一想到程子瞳的妈妈很有可能是被老蔡连累了,孙苏合心里更加难受。 他微微吸了口气,凝神静气,不让情绪干扰自己理智的思考,然后在心里慢慢推敲道:“有高手,有意愿对付老蔡,又熟悉他的行动习惯的,想来想去,确实是竹林商社的人最有可能。如果是白无或者像他一样逐利的叛徒出的手的话,那么以上次的经验来看,他们奈何不了老蔡,所以很有可能会重演上次的剧本,演变成各取所需的交易。那样的话,老蔡势必会要求让我们加入交易以确保安全。如果真是这样,只要能够平稳地解决,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吧,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老蔡的消息。” “嗯。如果是这种情况倒还不算坏。”艾丽丝接过话头继续分析道:“如果出手的是忠于老爷子的那一派的话,嗯,蔡勋如背叛老爷子的事情,只有你知,我知,他知,老爷子知。他们肯定会有所怀疑,但因为老蔡过去的身份和地位,应该还不至于对他怎么样。这一点可以参考保管诗情兵器的那四位保管人的态度。以老蔡的手腕应该能够处理得好,或许我们只要做好准备,然后等待就可以了。” “不行,这样太被动了。”孙苏合坐在沙发上,手指轻敲大腿,仔细思考着有没有什么更主动的做法。 “对了……” 艾丽丝和孙苏合忽然同时在心里大喊一声。 艾丽丝微微一笑说道:“你想到什么了?你先说。” “陈建明。”孙苏合吐出三个字。 “哈,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想到这小子。” “不同才奇怪呢。”孙苏合虽然心情沉重,但还是忍不住为之一笑,“还记得赵淮南他们在逐鹿游戏时是怎么发现我们的行踪的吗?” 艾丽丝点头道:“没错,监控。习惯于使用道术魔法的家伙很容易局限眼界产生盲区,忽略了现代科技的威力。” “哈,你说的不就是你自己。” 艾丽丝没好气地瘪了瘪嘴,“白痴,我是因为那时候刚刚回到这个世界,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二十二局肯定能够轻易地调出各个地方的监控来,陈建明不是说要和我们见面谈一谈吗,不如就现在谈吧,正好顺便拜托他利用监控来追踪一下程子瞳妈妈的行踪,说不定能有意外之喜也未可知。就算没什么结果也好过在这里干等着吧。”孙苏合忍不住催促道:“快快快,快给那小子打电话。” “又是我打?” “当然你打。” “好吧好吧,真是的。”艾丽丝虽然有些不爽,但还是直接拨了电话,“你说约哪里见面好?我们把小橙子带过去吗?” “就约在这里吧。我们暂时还是先待在这里比较好。万一,如果说万一程子瞳的妈妈直接回来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嘛,那我们就可以立刻把她保护起来。问问陈建明能不能带台电脑过来,能不能在这里看监控。” 孙苏合靠在沙发上仰面揉了揉眼睛,这一连串事情,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想想都觉得焦头烂额。 本来以为只是收拾一个在俗人中传播的小小邪教而已,该是个手到擒来的事情,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复杂。这个基达山静修会本身就已经很难缠,对它了解得越多越觉得可怕。而且隐隐的又有周轶清等多方势力参与其中,令局势变得更加波诡云谲。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老蔡那边又出了事情,出手的人更是实力非凡。难道真是一语成谶,当初心里说着这不会是起自青萍之末的一缕风吧,没想到转眼之间已经不知不觉地化成了滚滚乌云铺天盖地而来,阴风怒嚎,压城欲摧。 基达山静修会的地下堡垒里,一叶先生眼含怒意面色铁青地飞快行走在走廊之上。他转过一个弯后看着通道前方的一个房间,微微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放慢放轻脚步,努力将面上的表情尽量调整得温和起来。 他走到门前轻轻叩门,同时略微提高声音招呼道:“李璞女史。” 门内没有任何反应,但一叶先生似乎早已习惯,他又再度提高声音敲着门说道:“李璞女史?” 当他如是重复敲到第五次时,房间里的人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进来吧。” 一叶先生推门进去,看着地面微微皱起眉头,一时有些难以落脚。这个房间的面积其实相当之大,但是现在却显得非常逼仄,因为几乎所有的空间都被各式各样的书籍和纸张分门别类趾高气昂地占据着。 在房间中央,一张埋于书山之中的桌子旁坐着一位身材单薄的女士。她正全神贯注地执笔伏案,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 她身上随意地披着一件毛线织成的外套,头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洗过,略显油腻地趴在那里。印堂晦暗,眼袋沉沉,满到溢出来的疲惫淹没了她原本清秀的面容。虽然看起来不修边幅,形容憔悴,但是这位女士身上却有着一种透骨而出的沉静巍峨。单只这份气质便已胜过任何涂脂抹粉的颜色。 一叶先生俯下身去搬开布满地面的书和纸,好不容易走到桌旁。 “李璞女史,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第三百六十七章 先之先(2)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看着那个蓝色光点,对方完全不受激将法影响,依旧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在酝酿攻势还是另有图谋。 艾丽丝不肯再等,法杖一挥,空中传来一声爆响,孙苏合隐约看到空气似乎结成了刀刃,直直斩向杜拂弦躲藏的位置。 艾丽丝先出手了,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对方擒下。这是了解这个世界最好的途径,如果能得到这个内行人的情报,那将远远胜过自己漫无头绪地四处查探。 令人牙酸的声音不断传来,杜拂弦不躲不避,一道黑影绕着他游走不息,将艾丽丝的风刃直接打爆。地面被四处迸射的风刃斩出道道狰狞的裂痕,一时间土石纷飞。 一击之下没有建功,艾丽丝不为所动,她口诵咒言,法杖再挥,数不清的风刃骤然成型,十道、百道、千道……道道风刃如同滚滚洪流铺天盖地地斩向杜拂弦。 杜拂弦避无可避,面对这无数纯粹暴力的风刃,他唯有操纵黑影硬打硬接。 孙苏合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到艾丽丝的攻伐手段。逼得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黑影此时就如同风中柳絮、雨中浮萍,只能任君蹂躏,全无反抗的余地。 当真好威风,好霸气,孙苏合不禁握紧拳头,胸中生出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 呲地一声,杜拂弦的脸颊被一道风刃的余波刮到,鲜血缓缓流出,尽管伤口不深,但像这样的小伤正在越积越多。手已经开始发抖,指决掐动之间,失误越来越多,体力被迅速透支,杜拂弦全凭一股意志力在苦苦支撑。 “是时候了!”艾丽丝法杖一挑,脚下绿光流转,一座魔法阵顷刻间成型,与此同时,杜拂弦脚下,一座相似的魔法阵也随之出现。 艾丽丝的风刃不但是攻伐利器也是布置魔法阵的常用手段,趁着杜拂弦疲于防守之际,她早已暗中操控一部分风刃在杜拂弦周围摹刻下魔法阵的雏形。 此时,魔法阵一经发动,杜拂弦猝不及防之下直接中招,顿时整个人如同陷入琥珀中的虫子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失去杜拂弦的操控,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黑影也成了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 艾丽丝将黑影完全打灭之后,散去了风刃。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孙苏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艾丽丝把法杖点在杜拂弦的额头,冷冷地说道:“我问,你答,好好配合就不伤你性命。同意的话就眨两下眼睛。” 杜拂弦把眼睛睁得滚圆,一眨也不眨。 “不要逼我直接翻你的脑子哦!”艾丽丝装出一副阴森森的语气冷笑着威胁道。 杜拂弦毫不理会,一副绝不低头的样子。 “你不会读心术什么的吗?”孙苏合悄悄问道。 艾丽丝打了个响指,回头说道:“好了,这下他听不到了。还有,说话的时候别给他看到我们的口型。” 孙苏合点点头,确实应该谨慎一点。 “我又不是全能的,术业有专攻嘛。读心术我是不会啦,刚才说的翻脑子也是唬唬他的,不过我倒是有办法判断他有没有说谎。可是这家伙一副连话都不想说的样子,这就有些难办了。”艾丽丝略显无奈地说道。 孙苏合挠了挠头,“那怎么办,要不把他带走再说?再待在这里我怕他的同伴……” 话还没说完,孙苏合突然被艾丽丝一把推开。他看到一道人影擦着自己的鼻尖闪过,一下抱起杜拂弦,几个起落就闪到了街道的另一头。 “说来就来啊!”孙苏合一屁股跌在地上,心里一阵后怕。那人一个急冲带起的风压都能刮得人脸颊生疼,要不是被艾丽丝推了一下,以那人影的速度,自己只怕要被生生撞死。 “小心了,这人很厉害。不但能瞒过我的感知接近,而且在我发现她的瞬间直接作势撞你,让我不得不分心。这份实力、这份判断,真是了得。”艾丽丝正色道。 “元元岛,花火。” 对方自报家门,清越的声音自街道另一头传来。孙苏合这才发现这位威势绝伦的闯入者居然是个女子。一头栗色短发,身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显得清爽利落。虽然远远地看不清容貌,但看上去似乎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让人完全没法把她和刚才强势的闯入者联系起来。 不过,这两天实在发生了太多让人惊讶的事,孙苏合都已经感到有些麻木了。 杜拂弦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首,首席,女的操纵风刃攻击,还有疑似魔法的手段。男的,男的很古怪,似乎很弱,但是身上却有强得,强得可怕的怨气。” “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他们有说是哪家的人吗?”花火问道。 “不知道,他们没说,我也看不出他们的来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女的很强。” “很强吗?也罢,等我把他们拿下再弄个清楚吧.。”花火毫不怀疑自己的胜利,这不是自负,而是一种身经百战养成的气度。 她为杜拂弦简单检查了一番。“看起来只是皮外伤,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什么大碍,首席来了我就放心了。”杜拂弦笑着说道。 孙苏合看着前方的敌人,突然想到一件事,他转向艾丽丝,关切地问道:“你不是说在这个世界不能发挥全力吗?能对付得了这个人吗?要不要像上次一样借我的意念共鸣施法?” “用念草让我的意念和你共鸣,这样虽然可以使我发挥全力,甚至犹有过之,但是这对你的负担太大,而且我还不能很好地控制那股力量。除非情势所逼,否则在战斗中使用这样不成熟的能力并不明智。让我先试试她的手段再说吧。” 对方当面劫人,露了一手惊人的艺业,艾丽丝心中自然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更何况,不论最后是战是谈,不展现实力就没有话语权。国与国之间有弱国无外交之说,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 一念至此,艾丽丝雄心抖起,她望着对手,眼中似乎有无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第三百六十八章 先之先(3)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画先生走后,老者笑容一敛,端起一旁的普洱茶品了一口。一缕缕热气蒸腾而上,老者的视线一阵模糊,他随口吹散了这稀薄的雾气,脸上重新露出习惯性的笑容,和之前略有不同,这一次的笑容之中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兴奋味道。 “柏元,一起吃点?”老者拿起一只蛋挞,边吃边说道。 “好。”站在他身旁的那个中年人也不推辞,拉过一张椅子,挨着老者坐下。 “今天的虾饺不错,你也尝尝。” “好。”车柏元答得干脆,一把拿起三只虾饺塞进嘴里,随便一嚼便囫囵咽了下去。 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边吃边聊,说了一会儿闲话后,老者突然飞来一句:“你很好奇?” 车柏元也不否认,只是说道:“不该问的我从来不问。” 老者哈哈一笑,兴致颇高,“但问无妨。” “蔡先生,这可是你说的啊。你可不能等我问了又不答我。” “哈哈哈,这可说不好。”蔡勋如打趣道:“你如果问我这虾饺为什么这么好吃,那我就答不出来了,你得去问小张师傅。” “哈哈哈……”车柏元跟着笑了一笑,心里有些兴奋,难得老者有此谈性,正好趁这个机会一解自己心中闷了好久的好奇心,他没有多想,直接脱口而出:“这个画先生,我也听过一些他的传闻,据说他向来做事不择手段,杀人夺画的事也干了不少,手辣得很,是个无法无天的人物。蔡先生你居然能差遣他做事,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你说的不错,他本来是杀上门去准备直接杀人夺画的,可是输了一手,不得不知难而退。而后我以毁画相要挟,又许诺事成之后就以那幅王摩诘真迹绢本《辋川图》作为报酬。知其所恶,投其所好,什么生意做不得?” 车柏元眼睛一亮,“您和他试过手?赢了一招?” 蔡勋如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然后郑重地说道:“不是我,是老爷子和他试了一手。” “此人居然要劳老爷子出手吗?”车柏元大吃一惊,手上不自觉地一用力,把一只烧卖捏得汤汁四溅,他马上回过神来,自觉失态,诚惶诚恐地说道:“我不该问老爷子的事情。是我唐突了。” 蔡勋如倒是浑不在意,“我说过,但问无妨。” “是,蔡先生。“车柏元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措辞,“这个,我不是想探听老爷子的事情,只是,实在是好奇交手的情况。蔡先生你可不可以同我说一说当时的情景。” “哈哈哈,我明白,我明白,我可还记得你第一次见老爷子时的事情。” 车柏元尴尬地一笑:“惭愧,年轻时没遇到过高山。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实在是惭愧得紧。” 蔡勋如拍了拍车柏元的肩膀,“当时画先生投鼠忌器,怕动手之间把画伤了,所以用的多是些试探性的精细招式。老爷子当然也没动真格,只是不动声色地一挥袖子,就把所有攻势尽数抚平。画先生瞧出厉害,转身便走了。哈哈,仅此而已,是不是有些失望?” 车柏元眼神闪烁,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暗自思量着什么。 “别想太多,好了,把东西撤下去吧。”蔡勋如语气一肃,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是,蔡先生。”车柏元答得很是恭敬。他恢复之前面无表情的模样,默默地把桌上的点心一一撤下。 蔡勋如独自一人坐在雅间里,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自言自语道:“画先生,画先生,呵……” 时间回到稍早前,游英雄住的商品房里,孙苏合等人告辞之后,游英雄便仰面躺着,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沙发里面。 疲惫和睡意缠绕着攀上身体,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可是,闭上眼睛之后,脑袋里却是思绪纷飞,怎么也平静不下来。隔靴搔痒似的睡意让游英雄想睡又睡不着,心中好生难受。 凶手?怨气?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超越了游英雄最疯狂的想象。挥之不去的无力感好像一对无情的大手正紧紧地扼住游英雄脖子,冰冷的触感越收越紧、越收越紧,不断地折磨着游英雄早就疲于喘息的身心。 他坐了起来,从口袋里掏掏摸摸着拿出了一包被压得变形的软壳香烟和一只不知道从哪个饭店里顺手拿来的塑料打火机。香烟已经被压得不成样子了,但对游英雄来说,能抽就行,好不好看又有什么关系。他皱着眉毛,叼住滤嘴,左手拢着挡风,右手啪嗒啪嗒地去打打火机。 微弱的火苗刚一出现就忽的一下缩了回去。啪嗒啪嗒……游英雄又打了一次,这回,干脆连火苗都没有了。 “娘老子!” 一股无明业火腾地窜了起来,游英雄抓住打火机就想狠狠地砸出去。右手手臂猛地抬起,然后突兀地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娘老子!”游英雄又骂了一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骂的是谁,是凶手?是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他把举起的手臂慢慢地放下,然后拿起手中的香烟放在鼻子前闻着。烟草熟悉的味道让游英雄终于找到了一丝慰藉。 他重新松松垮垮地仰面躺回沙发上,那根香烟静静地趴在他的唇鼻之间。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天花板,游英雄的视线无限放空,他呆呆地躺着,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时钟滴答滴答地一秒秒走动。每过一秒,就离8142323更近了一秒,每过一秒就离张战的死更远了一秒。这串数字,这串时间,就好像诅咒一样,无影无形而又无法阻挡。 不知道张战死前在想些什么?他是知道这串时间的。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串时间的?想到这里,游英雄心里更乱了,他忍不住双手插进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里狠狠地抓了几下。这个时候,他真想学亚历山大大帝剑断绳结,刷拉拉把这纷繁的思绪砍个粉碎,可是,哪里又有这么一把宝剑呢? 叮咚,叮咚……门铃突然响了。 大清早的会是什么人?游英雄心里蓦然一紧。他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娘的,是不是有点太神经过敏了,谨慎是好事,但弄得草木皆兵可不行。他抹了抹自己的脸,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起身走到门前。 透过门上的猫眼,游英雄看到了门外的客人。来者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脸上架着一副超大的墨镜。 第三百六十九章 先之先(4)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城西,一片老旧的民房地下,一座规模巨大的地下堡垒悄无声息地盘踞于地下三十米深处。 堡垒之中,许许多多穿着制式黑衣,袖口绣着叶子的人默不作声地各安其位,如同机器人一样精确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维持着整个堡垒的运作。 一叶先生安步当车地穿过走廊,向着堡垒中心的密室走去。一路上,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向他点头致意,而他也一个不落地回以优雅的微笑。 始终还是人心不稳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如既往,但是一叶先生还是敏锐地把握到人心的微妙变化。 看来谭辅机之死带来的影响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得多。哎,好好的一招妙棋没想到现在却成为了败笔。 这处堡垒里的所有人都是一个名为“基达山静修会”的宗教组织的虔诚信徒,而谭辅机更是一叶先生亲手捧出来的“圣子”。一叶先生甚至不惜屈居于谭辅机之下,对他毕恭毕敬,表面功夫时时刻刻都做得到位。 不少方外之人连和俗人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纡尊降贵,如果他们听说像一叶先生这等高手居然自愿屈居于一个俗人之下,一定会斥之为胡言乱语,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天方夜谭。 可是一叶先生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对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自尊和矜持没有一点兴趣,甚至觉得腐臭透顶十分可笑。他信奉的唯一真理就是力量,只有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而捧谭辅机当“圣子”正是他修行的重要手段,是他深思熟虑之后颇为自得的一招妙手。“基达山静修会”这个秘密宗教其实是一叶先生操弄人心,收集信仰,以精进自身修为的一件工具。 对于俗人来说,谭辅机的号召力可比一叶先生要强上太多。谭辅机身为亿万富豪,谭家长子,他的社交关系网络正是传教的无上利器。而且相较于神秘莫测的一叶先生,谭辅机更加真实可信,是一个可以企及的目标,对于信徒来说能够产生难以想象的激励效果。 除此之外,一叶先生隐于幕后,也有效地隐藏了自己的真正目的,瞒过了二十二局,以及其他方外势力的目光,就像那句老话说的一样,闷声大发财才是最好的。 可是,随着谭辅机尸骨无存的惨死,这一切好处都不复存在,而且还产生了种种隐患。一叶先生心中无奈地暗暗叹息。不过操弄人心是他的老本行,他有绝对的自信,只要给他一段时间,人心会重新凝聚,信仰也会重新坚定。 但问题是,会长是否愿意给我这段时间?还有那群只会落井下石的无能混账。妈的,一叶先生暗骂一声,然后收拾心情,脸上挂起一丝优雅得体的微笑,迈步进了密室。 密室中央的橡木圆桌前已经坐了十二个人。他们之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身材魁梧的壮汉、还有稚气未脱的少年,那位偷袭颜欢不成反而失了一只手的大汉也在其中。但是无论是老人、壮汉还是少年,他们身上都带着一种一模一样的气质,仿佛是同一个人一样。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十二个人都是循着一层又一层的严密程序,不断修行,或者说不断洗脑,才终于成为了地位尊崇的所谓“圣眷者”。 偌大的密室里除了呼吸声外,没有半点声响,十二个人都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一叶先生进来之后,他们瞬间从石像似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对着一叶先生点头致意,在他们心中,一叶先生和他们一样也是一位“圣眷者”。 一叶先生微笑着回礼,然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主座,心中不免一阵惋惜,他惋惜的不是谭辅机,而是他自己的精妙计划。 密室里其他人在一叶先生坐下之后纷纷又闭上眼睛,恢复了石像般的状态。等了一会儿,一叶先生暗暗掐诀念咒,然后用手指扣了扣桌面。 一共有七个人慢慢睁开了眼睛,但是这一次,睁开眼睛的七个人各具神采,身上的气质居然一下子变得迥然不同。 一叶先生扫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和不安,会长又没来。自从谭辅机那件事情之后,例行会议中会长只出现过一次,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叶先生心中暗暗嘀咕,这个老鬼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原本老子信誓旦旦要拿《辋川图》向他邀功的,结果现在弄成这样,要说他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要惩罚老子的话,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心思难测。 “一叶,你的《辋川图》呢?”那个少年人阴恻恻地笑着问道。 一叶先生只当没有听见,微笑着不说话。其实他心里早已破口大骂,这四个只会落井下石的无能混账倒是来得齐齐整整,比给他老娘上坟还准时,妈的,又想来看老子笑话,真是心理变态,脑子有病。 四个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叶先生,密室里响起四道不尴不尬的笑声。 “好了,好了。”那个断了一只手的中年人打起圆场,“会长有事,就由我来主持这次例行会议。三人请假,两人未到,罢了,我们开始吧。一叶,老规矩,从你开始,向大家介绍一下你那边的情况。” “好,我这边,王禹玉那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多说,我着重说一下我接下来的几个计划……” 会长没来,一叶先生也懒得听其他人啰里啰嗦的废话,他做完发言之后便靠在椅子上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实则心里暗暗盘算接下来该怎么打好谭玄龄这张牌。 他刚才向众人介绍的计划中并未提及谭玄龄,因为这是他秘藏的一张好牌。虽然只是一个婴儿,但是一叶先生深信,只要用得好的话,绝对可以收到奇效。 “呵,论起操弄人心,论起收集信仰,这群眼高手低只会说大话的家伙哪里能及得上我一叶?会长那个老鬼要是没有老糊涂的话就该知道老子我的价值。会长啊,我会给你更多的信仰,更虔诚的信仰,你就给我更多的力量吧,我要更多,更多啊……” 第三百七十章 先之先(5)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肋下的伤口上泛着翠绿的光芒,艾丽丝及时为他做了应急处理。魔法的力量正在帮助人体发挥数倍于寻常的自愈能力,这道魔法之前已经验证过数次,对于人类的身体也有奇效。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各种痛苦的感觉不但无法避免,而且还更加强烈,酸麻痒疼,滋味俱全。好在比起孙苏合经受过的精神意念上的折磨,这点肉体的苦痛实在算不了什么,除了暂时无法剧烈运动以外,其他的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 此时此刻,孙苏合甚至完全忽略了身体上的痛苦,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转生仪式上,之前的斗智斗勇斗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铺垫,真正关键的才刚刚开始。 艾丽丝挥动着法杖,在阵法和机械之间穿梭来去,如同一位高明的指挥家正在调和一场极端复杂的大合唱。 孙苏合的眼睛紧紧跟随着艾丽丝来回转动,头上满是汗水,精神高度紧张,嘴巴微微张着,连口水流出来了都没有察觉。 艾丽丝一眼瞥见他的样子,不禁笑了一笑,随口说道:“干嘛那么紧张啊,这一系列计划不是你想出来的吗?备用方案3号,亏你想得出来,而且还能进展到这种地步。” “你和我说话,那个,没问题吗?”孙苏合问道。 “现在才刚刚开始,还比较轻松啦,和你说几句话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快把口水擦一擦,小狗吗?脏死了。” 孙苏合赶紧不好意思地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说实话,我当时也是异想天开,没想到遇到这么多变数之后,居然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哎,你还是别和我说话了,专注一点。” “我得配合小熊的进展,每一步有每一步的工作,不能永远把弦绷紧嘛。待会儿我会按计划对这个转生仪式进行针对性的重新设计和适度修正,那才是真正半点不能分心的时候。老蔡,等一下你来帮我当参谋。” 蔡勋如点点头道:“没问题。” “能做得到吗?”孙苏合虽然知道自己这一问实质上毫无意义,可他还是希望能够从艾丽丝那边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知道自己需要答案来给自己一份信心,艾丽丝也需要通过回答来给她自己一份信心。 艾丽丝自信地一笑,“别忘了,战斗只是我的兴趣而已,我本职可是做研究的。永远不要用业余来质疑专业好吗?” 孙苏合重重地点了下头,“知道了。我的大魔法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艾丽丝也渐渐没有了分心的余裕,她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凝重,法杖时急时缓地挥舞着,配合小熊调和变化,理顺阻碍。 本来单以小熊自身来说,她还远远没有资格进行转生仪式,但是寄宿在她身上的天灾本质令不可能变为了可能。可是,这也成为了最大的危险和难点,要令这头猛虎收起狂暴细嗅蔷薇,即使是有艾丽丝的全力辅助,这个过程依然步步惊魂,如履薄冰。只要一个不慎令天灾本质失去了控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在小熊和艾丽丝的默契和努力之下,转生仪式终于有惊无险地进行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玻璃仓里的熊猫肉身忽然一震,培养液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细密的气泡一串接一串地出现,而后培养液迅速被染成了令人心惊的血色,小熊奄奄一息的身体开始以一种激烈的状态迅速解体。 孙苏合忍不住心口揪紧,虽然他知道早就已经没有了退后的余地,但是真正看到这不可逆的一刻,他心中还是有一种别样的沉重。 就在这至为关键的时刻,忽然,外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响,整个金属建筑物都震动了起来。 艾丽丝布置的警戒和防御用的魔法阵瞬间全数被破,妙虎儿叼着浑身浴血动弹不得的狸华老爷从天而降。 孙苏合感到一股寒气直透脑门:“惨了,来得太早了。” “你来替我!”艾丽丝当机立断对着孙苏合大喊一声。 “我?这怎么行。还是我去……” “你挡得住他们吗?只能是我去。你替我主持转生仪式,我会实时指点你该怎么做,能行的,肯定能行的,和花火打的那一次你不是接手过我的森林吗?不是做到过吗?” 虽然眼下的情况比艾丽丝所说的那一回要危急数倍,困难程度更是几何倍数地相差,但是,只能干了! 艾丽丝闪电般冲了出去迎战妙虎儿,孙苏合掣出法杖,立刻接替了艾丽丝的位置。 一时之间海量的信息和工作量猛然压了过来,即使艾丽丝通过两人的意念联结完美地进行指导,但孙苏合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手忙脚乱。他知道自己背负的不是一人两人之性命,而是一个失误就有可能导致天灾本质失控,届时死伤将以千万单位来计。这份压力几乎要把孙苏合直接压垮。 “别乱!别想!”艾丽丝在孙苏合心里大吼道:“别想什么后果,想想你御剑时的心境,你在害怕什么?一剑既出,不留后悔!” 这一句当头棒喝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孙苏合浑身一个激灵后,终于清静清明。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挥动法杖,他能够感觉到小熊的意念和行动,一种默契悄然而生,转生仪式重新步入正轨。 山谷之中激战连连,艾丽丝本就消耗过甚疲惫不堪,此时又要分心他顾,再加上以一敌二,根本不是妙虎儿和乐天的对手。她落尽下风,只能拼命做些勉强的防御,以期可以尽量拖延时间。 突然,孙苏合所在的下层房间猛然一震,只见艾丽丝好像一个破麻袋一样被妙虎儿一掌从楼梯上拍了下来,就连金属的地面都被砸出一个大坑。 妙虎儿和乐天伴着一股恶风紧跟着杀到这一层。他们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愣了一愣,这是转生仪式吗? 这时,白色巨蛋的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纹,随后,伴随着一阵细密的破裂声,裂纹越来越多。 被妙虎儿叼在口中的狸华老爷拼命睁开充血的眼睛,成功了吗?他看着白色巨蛋,心脏急跳不止。 终于,白色巨蛋彻底裂开,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从蛋里摔落出来,那具身体在玻璃仓中挣扎了两下,很快失去了动静,化作一滩漆黑的血水,将培养液染上了死的颜色。 第三百七十一章 先之先(6)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松开油门轻踩刹车,熟练地将车子停到了车库里。程子瞳依然在后座酣睡。孙苏合本来准备直接叫醒她,但扭头看到她睡得正沉的样子又觉得有些不太忍心。 艾丽丝抽出法杖轻声说道:“不用叫醒她,让这孩子好好睡一觉吧。交给我了。我会轻飘飘软绵绵地把她带到客房去的。” “那我去叫小熊起床吃饭,待会书房见吧。”孙苏合揉了揉眼睛,拎起装早点的袋子先下了车。 拽小熊起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孙苏合费了好大功夫才终于把这位赖床大王拖起来,然后伺候着这位小祖宗穿衣洗漱,吃完早饭。 “小熊,我还有事情,你吃完饭休息一下,然后自己把早晨的复健运动做完吧,我就不陪你了。” “陪我嘛。”小熊瘪着嘴不满地撒娇道。 孙苏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乖啦,下次陪你嘛。好不好?老汉儿真的有事情要忙。” 小熊鼓着腮帮子,拉长声音,“那……好……吧。” “好啦,别生气嘛。”孙苏合伸手轻轻地把小熊气鼓鼓的腮帮子抚平,“下次肯定陪你。” “嗯。”小熊点点头。 “不要偷懒哦。虽然复健运动很枯燥,但是要想适应这个身体,一点一滴的积累是少不了的。” “晓得了嘛。”小熊吐了吐舌头,“每次都说,有点儿烦的。” 孙苏合不禁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像个啰啰嗦嗦的老妈。 “老汉儿,做完复健之后啷个耍?老爷也不晓得切哪儿咯。”小熊问道。 “狸华老爷也有点事情要忙。”孙苏合想了想,“你自己耍会儿游戏嘛。” “好嘛。” 孙苏合看着小熊自己去院子里做复健运动的背影,心里不禁想着,小熊现在整天呆在家里,如果我没时间陪她的话,她就只能自己玩游戏了,这样感觉对她的成长不太好啊,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安排她的空闲时间呢?比如说送她去学校? 不不不,想这个好像还太早点了。孙苏合实在不敢想象小熊去上学的样子。他倒不是担心小熊,而是担心学校。这个孩子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虽然已经尽量在教她了,但是难保不出现什么问题。上次洗个澡而已就差点把整个浴室给拆了,要是去了学校…… 孙苏合把这个念头暂时放到一边,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振奋了一下精神,然后直接去了书房。 艾丽丝斜靠在书房的躺椅上。狸华老爷四仰八叉地睡在她的怀里,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艾丽丝惬意地抚摸着狸华老爷软乎乎毛茸茸的肚子,随口对着孙苏合抱怨道:“你好慢啊。” “啊,这好色臭猫,给你摸,不给我摸。”孙苏合愤愤不平地说道。 “你好好拜托一下狸华老爷不就好了。我一说他就答应了。”艾丽丝微笑着摸得正爽。 “你拜托才有用好吗,我拜托根本没用。这只好色肥猫。”孙苏合无奈地说道:“每次我说想摸一摸,他都会立刻甩出一大堆种族歧视之类的大道理狠狠训斥我一番。说我奴化其他生灵,身上散发着人类本位主义的臭气。哎,气死我了。” 孙苏合说着拉了另一张椅子过来,在躺椅旁边坐下,一边摸着狸华老爷的肚子一边问道:“狸华老爷睡得这么爽,是不是已经审问出什么结果来了” “狸华老爷还真挺落力的。”艾丽丝指了指一旁桌上放着的一叠纸说道:“不过该怎么说呢,结果是有结果了。至于能不能派上用场,还得看我们怎么用。” 孙苏合起身拿起那叠审问记录,还没开始看,就听艾丽丝忙不迭说道:“先不急着看,我把老爷子的衣服翻出来了,快快快,快穿上试试。” 她说着把怀中的狸华老爷放到躺椅上,然后拿起一旁的一套玄青道袍兴致勃勃地扔给孙苏合。 “行行行,那我去换上试试。”孙苏合放下手中的审问记录,把盖了自己一头一脸的宽大道袍拉下来,转身往卧室走去。 “你干嘛去啊?”艾丽丝问道。 “换衣服啊。” “在这里换不就行了。别拖拖拉拉的,快点嘛,我来帮你,先把衣服脱了。” 孙苏合眉头微皱,看看艾丽丝,又看看手中的道袍,“我还是去房间换吧。” 艾丽丝忍不住笑道:“你白痴吧,害羞什么?你哪儿我没见过。都是自己身上的东西,我跟你一样也看了十几二十年了,还害什么羞呀?真是。” 孙苏合看着艾丽丝的样子,虽然知道艾丽丝说的都对,但是心里总是怪怪的。他扭扭捏捏地说道:“我,这个,还是……” “别还是了,你会穿吗?这一整套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能穿得周正吗?再说又没让你全部脱光。”艾丽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样吧,我闭上眼睛不看你行了吧。你先脱了只剩内衣,然后穿个大概。我再帮你穿好。” “那,那行吧。”孙苏合想想要是再坚持下去,肯定又要被艾丽丝揪着这一点嘲笑戏弄一番,就这样吧。 他脱去外面的衣服之后试着一穿,这才发现艾丽丝所言不虚,这和现代衣服的穿着方式大为不同,而且上身下身里里外外一整套,相当复杂,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穿好的。在艾丽丝的协助下,两人一起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才总算勉强穿得齐整。 他脱去外面的衣服之后试着一穿,这才发现艾丽丝所言不虚,这和现代衣服的穿着方式大为不同,而且上身下身里里外外一整套,相当复杂,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穿好的。在艾丽丝的协助下,两人一起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才总算勉强穿得齐整。 艾丽丝让孙苏合张开双手站在原地,一边围着他慢慢转圈,一边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不行不行,这样子完全不行啊,为什么人家老爷子穿起来仙风道骨,你穿起来……怎么看都是沐猴而冠。” “有那么大的差别吗?”孙苏合不太相信。 “我把我的视野共享给你,你自己看嘛。” 孙苏合闭上眼睛,透过两人的意念联结以艾丽丝的角度看着自己。 “他奶奶的,还真是沐猴而冠。” 孙苏合不得不承认,同样一套衣服,穿在老爷子身上和穿在自己身上,那股子气韵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这怎么办?别说唬人了,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先之先(7)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想到的巧妙计划居然在第一步就面临折戟沉沙。究竟差在哪儿呢?他在心中仔细回想老爷子的身姿体态。 雷声轰鸣,电光耀目,孙苏合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便是老爷子于漫天雷霆之中虚空独立的画面。她身披玄青道袍,大袖飘飞与漫天乌云相接,浑身上下雷霆绕体,云为衣,雷为氅,一举一动皆是潇洒得宜,恍若天人。 孙苏合当时清楚知道自己即将命丧此人之手,可心里还是不禁为她的风流蕴藉而喝彩。这等风采,根本不可能学得来啊。 孙苏合试着甩手振袖,可是做完之后自己都忍不住颓然地笑出声来。“怎么办,这不是矫正一下动作,变换一下姿势就可以模仿得了的。” “出剑吧。”艾丽丝说道。 “出剑?” “模仿是没用的,我想过了,就算你能模仿到一模一样,那也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一口真气不纯,怎么也达不到那个效果。不如试试尽情地挥洒自己的意气,说不定反而能殊途同归。” 孙苏合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大有道理,“那就试试吧。” 他掣出法杖,心中默念咒语,一缕剑气锵然而出,在孙苏合的精心操控之下引而不发地游走于杖尖。 “还是不行,还是差了味道。你操纵得很好,就像工笔细画一样没有半点差错,但是正因为如此,斧凿感太重,反而失去了那份浑然天成的韵味。” 孙苏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不可以试试那一剑?” 艾丽丝露出会心的一笑:“不思不想,至静至极,我要斩周轶清那一剑。” 她说着猛然之间勃发出一股至为凌厉的杀气,法杖一挥,没有半点留手地攻向孙苏合。 两人近在咫尺,死亡这个虚幻的概念霎时间实质性地降临。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孙苏合的精气神受此一激瞬间攀上巅峰至境,心中的一切心思杂念尽数消失不见,世界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安静过,孙苏合感觉自己似乎与万化冥合,巨细无遗地把握到进退虚实的整个形势。 两人近在咫尺,死亡这个虚幻的概念霎时间实质性地降临。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孙苏合的精气神受此一激瞬间攀上巅峰至境,心中的一切心思杂念尽数消失不见,世界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安静过,孙苏合感觉自己似乎与万化冥合,巨细无遗地把握到进退虚实的整个形势。 这一刻,剑气煌煌,孙苏合循着一种纯乎天然的玄妙感觉正要以攻对攻御剑出手,突然,艾丽丝的一切杀气和攻势如梦幻泡影一般骤然消失,孙苏合自然而然地及时收手,清凛肃杀的剑光悄然收敛,只余下一声龙吟般的剑鸣在书房里久久不散。 孙苏合对艾丽丝的进退自如大感佩服,多亏她恰到好处地散去攻势,否则自己这一剑要是真正催动的话,恐怕还未出手自己先就承受不住这股力量了。 “像点样子了。”艾丽丝笑着说道。“就是这样,形异而神似,不要忘记刚才这种感觉。” 孙苏合微微闭目,沉浸在玄妙之中。 “喵的。”狸华老爷毛发直立,弓背压耳,如临大敌地惊醒过来,他眼珠子转了几圈之后愤怒地说道:“你们搞什么鬼呀?老爷我正做着好梦呢。” “抱歉抱歉,老爷你接着睡吧,我们保证不吵醒你了。”艾丽丝抱起狸华老爷一边道歉一边轻轻抚摸背脊。 “这里。”狸华老爷微微扬起下巴。 “好好好。”艾丽丝挠着狸华老爷脖子上的软毛,让他发出了满意的呼呼声。 “算了,老爷我困死了,就饶你们一回吧。”狸华老爷钻到艾丽丝怀里,鼻子嗅了嗅,满意地说道:“香香的喵。”他说着眼睛一眯,又睡了过去。 孙苏合缓缓睁开双眼,呆呆地看着自己,若有所思。 “怎么样,把握住刚才那种感觉了吗?”艾丽丝问道。 “隐隐约约有点感觉。” “那么第一关就算马马虎虎通过了。接下来该考虑一下怎么在对付基达山静修会的时候很自然地留下独属于老爷子的痕迹。她的雷法我可模拟不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孙苏合沉吟道:“我们一开始应该还遇不上基达山静修会幕后的高手,也最好不要遇上,否则就没有作伪的余地了。如果我们面对的是和酒会上出现的那群家伙差不多的对手的话,我感觉杀鸡焉用牛刀,以老爷子的实力根本都不需要使出雷法。” “这倒也是。” “你觉得诗情兵器怎么样?”孙苏合忽然想了起来,“狸华老爷给我们的礼物里不是就有一件由《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所化的诗情兵器吗?” 艾丽丝说道:“可是竹林商社的人除了个别之外,其他的未必知道老爷子和王禹玉这两个身份之间的关系,那我们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反而二十二局的人一旦发现立刻就会穷究不舍,这可不是我们想要的。” “就是要这样才好。得让竹林那帮家伙转几个弯,自己想出来的他们才会确信无疑。老爷子和王禹玉这两个身份之间的关系,即使四位保管人没有泄露,其他人肯定也已经有所怀疑。而且那四位保管人虽然明面上对我恭敬有加,全然听从吩咐,每周也会例行地向我报告各种事项,但实际上,他们肯定还和其他人暗通款曲。” 孙苏合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们正好利用这一点,那四位保管人很清楚我们没有从他们那里拿走任何一件诗情兵器,他们也绝对想不到我们会从狸华老爷这里得到一件。所以如果出现诗情才气的痕迹,再加上无意之中被拍到的疑似老爷子的身影,他们那群人互相沟通商量,肯定只会往老爷子现身的方向去想。决计不会怀疑到我们。至于来自二十二局的风险嘛,小心一点还是能规避掉的。就算他们真的找上门来,我们来个死不认账,他还能拿我们怎么样吗?” “是这个道理没错。”艾丽丝点头道:“既然这一点也已经理顺,那我们干脆也不要停歇了,一鼓作气现在就干。你看看审问记录,我们选个目标吧。” “好。”孙苏合拿起桌上的那叠记录,可是还没翻了两页已经眉头大皱,“这是在搞什么鬼呀?” 第三百七十三章 先之先(8)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城西,一片老旧的民房地下,一座规模巨大的地下堡垒悄无声息地盘踞于地下三十米深处。 堡垒之中,许许多多穿着制式黑衣,袖口绣着叶子的人默不作声地各安其位,如同机器人一样精确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维持着整个堡垒的运作。 一叶先生安步当车地穿过走廊,向着堡垒中心的密室走去。一路上,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向他点头致意,而他也一个不落地回以优雅的微笑。 始终还是人心不稳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如既往,但是一叶先生还是敏锐地把握到人心的微妙变化。 看来谭辅机之死带来的影响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得多。哎,好好的一招妙棋没想到现在却成为了败笔。 这处堡垒里的所有人都是一个名为“基达山静修会”的宗教组织的虔诚信徒,而谭辅机更是一叶先生亲手捧出来的“圣子”。一叶先生甚至不惜屈居于谭辅机之下,对他毕恭毕敬,表面功夫时时刻刻都做得到位。 不少方外之人连和俗人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纡尊降贵,如果他们听说像一叶先生这等高手居然自愿屈居于一个俗人之下,一定会斥之为胡言乱语,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天方夜谭。 可是一叶先生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对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自尊和矜持没有一点兴趣,甚至觉得腐臭透顶十分可笑。他信奉的唯一真理就是力量,只有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而捧谭辅机当“圣子”正是他修行的重要手段,是他深思熟虑之后颇为自得的一招妙手。“基达山静修会”这个秘密宗教其实是一叶先生操弄人心,收集信仰,以精进自身修为的一件工具。 对于俗人来说,谭辅机的号召力可比一叶先生要强上太多。谭辅机身为亿万富豪,谭家长子,他的社交关系网络正是传教的无上利器。而且相较于神秘莫测的一叶先生,谭辅机更加真实可信,是一个可以企及的目标,对于信徒来说能够产生难以想象的激励效果。 除此之外,一叶先生隐于幕后,也有效地隐藏了自己的真正目的,瞒过了二十二局,以及其他方外势力的目光,就像那句老话说的一样,闷声大发财才是最好的。 可是,随着谭辅机尸骨无存的惨死,这一切好处都不复存在,而且还产生了种种隐患。一叶先生心中无奈地暗暗叹息。不过操弄人心是他的老本行,他有绝对的自信,只要给他一段时间,人心会重新凝聚,信仰也会重新坚定。 但问题是,会长是否愿意给我这段时间?还有那群只会落井下石的无能混账。妈的,一叶先生暗骂一声,然后收拾心情,脸上挂起一丝优雅得体的微笑,迈步进了密室。 密室中央的橡木圆桌前已经坐了十二个人。他们之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身材魁梧的壮汉、还有稚气未脱的少年,那位偷袭颜欢不成反而失了一只手的大汉也在其中。但是无论是老人、壮汉还是少年,他们身上都带着一种一模一样的气质,仿佛是同一个人一样。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十二个人都是循着一层又一层的严密程序,不断修行,或者说不断洗脑,才终于成为了地位尊崇的所谓“圣眷者”。 偌大的密室里除了呼吸声外,没有半点声响,十二个人都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一叶先生进来之后,他们瞬间从石像似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对着一叶先生点头致意,在他们心中,一叶先生和他们一样也是一位“圣眷者”。 一叶先生微笑着回礼,然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主座,心中不免一阵惋惜,他惋惜的不是谭辅机,而是他自己的精妙计划。 密室里其他人在一叶先生坐下之后纷纷又闭上眼睛,恢复了石像般的状态。等了一会儿,一叶先生暗暗掐诀念咒,然后用手指扣了扣桌面。 一共有七个人慢慢睁开了眼睛,但是这一次,睁开眼睛的七个人各具神采,身上的气质居然一下子变得迥然不同。 一叶先生扫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和不安,会长又没来。自从谭辅机那件事情之后,例行会议中会长只出现过一次,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叶先生心中暗暗嘀咕,这个老鬼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原本老子信誓旦旦要拿《辋川图》向他邀功的,结果现在弄成这样,要说他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要惩罚老子的话,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心思难测。 “一叶,你的《辋川图》呢?”那个少年人阴恻恻地笑着问道。 一叶先生只当没有听见,微笑着不说话。其实他心里早已破口大骂,这四个只会落井下石的无能混账倒是来得齐齐整整,比给他老娘上坟还准时,妈的,又想来看老子笑话,真是心理变态,脑子有病。 四个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叶先生,密室里响起四道不尴不尬的笑声。 “好了,好了。”那个断了一只手的中年人打起圆场,“会长有事,就由我来主持这次例行会议。三人请假,两人未到,罢了,我们开始吧。一叶,老规矩,从你开始,向大家介绍一下你那边的情况。” “好,我这边,王禹玉那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多说,我着重说一下我接下来的几个计划……” 会长没来,一叶先生也懒得听其他人啰里啰嗦的废话,他做完发言之后便靠在椅子上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实则心里暗暗盘算接下来该怎么打好谭玄龄这张牌。 他刚才向众人介绍的计划中并未提及谭玄龄,因为这是他秘藏的一张好牌。虽然只是一个婴儿,但是一叶先生深信,只要用得好的话,绝对可以收到奇效。 “呵,论起操弄人心,论起收集信仰,这群眼高手低只会说大话的家伙哪里能及得上我一叶?会长那个老鬼要是没有老糊涂的话就该知道老子我的价值。会长啊,我会给你更多的信仰,更虔诚的信仰,你就给我更多的力量吧,我要更多,更多啊……”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先之先(9)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肋下的伤口上泛着翠绿的光芒,艾丽丝及时为他做了应急处理。魔法的力量正在帮助人体发挥数倍于寻常的自愈能力,这道魔法之前已经验证过数次,对于人类的身体也有奇效。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各种痛苦的感觉不但无法避免,而且还更加强烈,酸麻痒疼,滋味俱全。好在比起孙苏合经受过的精神意念上的折磨,这点肉体的苦痛实在算不了什么,除了暂时无法剧烈运动以外,其他的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 此时此刻,孙苏合甚至完全忽略了身体上的痛苦,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转生仪式上,之前的斗智斗勇斗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铺垫,真正关键的才刚刚开始。 艾丽丝挥动着法杖,在阵法和机械之间穿梭来去,如同一位高明的指挥家正在调和一场极端复杂的大合唱。 孙苏合的眼睛紧紧跟随着艾丽丝来回转动,头上满是汗水,精神高度紧张,嘴巴微微张着,连口水流出来了都没有察觉。 艾丽丝一眼瞥见他的样子,不禁笑了一笑,随口说道:“干嘛那么紧张啊,这一系列计划不是你想出来的吗?备用方案3号,亏你想得出来,而且还能进展到这种地步。” “你和我说话,那个,没问题吗?”孙苏合问道。 “现在才刚刚开始,还比较轻松啦,和你说几句话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快把口水擦一擦,小狗吗?脏死了。” 孙苏合赶紧不好意思地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说实话,我当时也是异想天开,没想到遇到这么多变数之后,居然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哎,你还是别和我说话了,专注一点。” “我得配合小熊的进展,每一步有每一步的工作,不能永远把弦绷紧嘛。待会儿我会按计划对这个转生仪式进行针对性的重新设计和适度修正,那才是真正半点不能分心的时候。老蔡,等一下你来帮我当参谋。” 蔡勋如点点头道:“没问题。” “能做得到吗?”孙苏合虽然知道自己这一问实质上毫无意义,可他还是希望能够从艾丽丝那边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知道自己需要答案来给自己一份信心,艾丽丝也需要通过回答来给她自己一份信心。 艾丽丝自信地一笑,“别忘了,战斗只是我的兴趣而已,我本职可是做研究的。永远不要用业余来质疑专业好吗?” 孙苏合重重地点了下头,“知道了。我的大魔法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艾丽丝也渐渐没有了分心的余裕,她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凝重,法杖时急时缓地挥舞着,配合小熊调和变化,理顺阻碍。 本来单以小熊自身来说,她还远远没有资格进行转生仪式,但是寄宿在她身上的天灾本质令不可能变为了可能。可是,这也成为了最大的危险和难点,要令这头猛虎收起狂暴细嗅蔷薇,即使是有艾丽丝的全力辅助,这个过程依然步步惊魂,如履薄冰。只要一个不慎令天灾本质失去了控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在小熊和艾丽丝的默契和努力之下,转生仪式终于有惊无险地进行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玻璃仓里的熊猫肉身忽然一震,培养液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细密的气泡一串接一串地出现,而后培养液迅速被染成了令人心惊的血色,小熊奄奄一息的身体开始以一种激烈的状态迅速解体。 孙苏合忍不住心口揪紧,虽然他知道早就已经没有了退后的余地,但是真正看到这不可逆的一刻,他心中还是有一种别样的沉重。 就在这至为关键的时刻,忽然,外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响,整个金属建筑物都震动了起来。 艾丽丝布置的警戒和防御用的魔法阵瞬间全数被破,妙虎儿叼着浑身浴血动弹不得的狸华老爷从天而降。 孙苏合感到一股寒气直透脑门:“惨了,来得太早了。” “你来替我!”艾丽丝当机立断对着孙苏合大喊一声。 “我?这怎么行。还是我去……” “你挡得住他们吗?只能是我去。你替我主持转生仪式,我会实时指点你该怎么做,能行的,肯定能行的,和花火打的那一次你不是接手过我的森林吗?不是做到过吗?” 虽然眼下的情况比艾丽丝所说的那一回要危急数倍,困难程度更是几何倍数地相差,但是,只能干了! 艾丽丝闪电般冲了出去迎战妙虎儿,孙苏合掣出法杖,立刻接替了艾丽丝的位置。 一时之间海量的信息和工作量猛然压了过来,即使艾丽丝通过两人的意念联结完美地进行指导,但孙苏合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手忙脚乱。他知道自己背负的不是一人两人之性命,而是一个失误就有可能导致天灾本质失控,届时死伤将以千万单位来计。这份压力几乎要把孙苏合直接压垮。 “别乱!别想!”艾丽丝在孙苏合心里大吼道:“别想什么后果,想想你御剑时的心境,你在害怕什么?一剑既出,不留后悔!” 这一句当头棒喝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孙苏合浑身一个激灵后,终于清静清明。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挥动法杖,他能够感觉到小熊的意念和行动,一种默契悄然而生,转生仪式重新步入正轨。 山谷之中激战连连,艾丽丝本就消耗过甚疲惫不堪,此时又要分心他顾,再加上以一敌二,根本不是妙虎儿和乐天的对手。她落尽下风,只能拼命做些勉强的防御,以期可以尽量拖延时间。 突然,孙苏合所在的下层房间猛然一震,只见艾丽丝好像一个破麻袋一样被妙虎儿一掌从楼梯上拍了下来,就连金属的地面都被砸出一个大坑。 妙虎儿和乐天伴着一股恶风紧跟着杀到这一层。他们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愣了一愣,这是转生仪式吗? 这时,白色巨蛋的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纹,随后,伴随着一阵细密的破裂声,裂纹越来越多。 被妙虎儿叼在口中的狸华老爷拼命睁开充血的眼睛,成功了吗?他看着白色巨蛋,心脏急跳不止。 终于,白色巨蛋彻底裂开,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从蛋里摔落出来,那具身体在玻璃仓中挣扎了两下,很快失去了动静,化作一滩漆黑的血水,将培养液染上了死的颜色。 第三百七十五章 先之先(10)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孙苏合不知道自己在山顶又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得山,当他失魂落魄晃晃悠悠地荡到山脚时,身上已经湿透,雨水顺着发梢,顺着眉毛,肆意横流。 突然,身上的雨水后继乏力,一柄宽大的黑色雨伞不知何时飘到了孙苏合的头顶。他对此浑然未觉,依旧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你是故意的吗?”陆微霜撑着伞冷冷地问道。 “陆微霜?”孙苏合如梦初醒,他看看陆微霜,又看看她手中的伞,咳嗽一声,让似乎被堵住的喉咙好受了一点,然后道了一声,“谢谢。” “你怎么会在这里?”孙苏合问道。 “这里又不是你家,就许你来,不许我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苏合疑惑地看向陆微霜,“你不会一直都在吧。” 陆微霜狠狠地白了孙苏合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呀。我可不会做这种没有格调的事情。我问你,阿火呢?” 孙苏合的喉咙被石块般的情绪堵住,试了好几遍才终于发出声音,“她早下山了。” 陆微霜紧张地看着孙苏合,好像在审问犯人一样。“你对阿火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警告你,你敢乱来的话,我绝对饶不了你。” “抱歉,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孙苏合不想多说,低着头往前走去。 陆微霜紧紧地跟了上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孙苏合见拗她不过,无奈地苦笑道:“我一个俗人,能乱来什么?” “那可说不好,阿火很单纯的。” “再见。”孙苏合实在没有心情再理她,换了个方向,走进雨中。 但是他走了一会儿,渐渐发现,脚下的路似乎变成了一个回环往复的迷宫,不管自己怎么走,最终都会走回陆微霜身边。 “你想怎样?”孙苏合停下脚步问道。 “是你想怎样!难道非要我求你你才肯说吗?”陆微霜紧咬着嘴唇,面容决绝,似乎正要做出无法忍受的极大牺牲,“好,我求你……” 孙苏合叹了口气,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她说让我不要再踏足方外,安安稳稳过俗人的日子。如果再见到我,就杀了我。就是这些而已。” “好耶!”陆微霜握拳一挥,脸上绽放出难以置信的灿烂笑容,“阿火干得漂亮。” “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孙苏合面无表情地问道。 陆微霜心情大好,就差跳起来了。她连连挥手,“走吧,走吧。呃,请吧,请吧,再见再见。” 孙苏合转身离开,自言自语似地低声呢喃了一句:“请保护好她吧。” 即使雨声淅沥,即使隔了数米之遥,这低声轻语还是逃不过陆微霜的耳朵,她更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意味。 “等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孙苏合很想问一问陆微霜关于花火所说的诅咒的事情,但是想到这或许是她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还是忍住了冲动。孙苏合答道:“那天面对画先生的时候,你说的话我听到了一些,也看到了你的心意。她身上背负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请保护好她。” 陆微霜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别给我装疯卖傻,信不信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老实交代。” 孙苏合说:“她如果想告诉你,你又何必来问我呢?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凶狠的表情迅速淡去,陆微霜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声哀叹,“哎,气死了,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却告诉你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呢?” “难道就因为你是男人吗?”陆微霜眉头紧皱,盯着孙苏合左看右看,不住地上下打量。 孙苏合被她弄得又是尴尬,又是脸红。“呃,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吧。” “那你想怎么样?像只落水狗一样乖乖地滚蛋吗?”陆微霜问道。 孙苏合挠了挠被雨淋湿的乱发,“我刚才想过了,只要下次见面的时候她杀不了我,那我就可以一直见她了。所以在这之前,请你保护好她。” “你爱花火吗?”陆微霜突然问道,就像一个高明的剑士虚晃一招之后,剑锋直抵心脏而来。 孙苏合能够感受到陆微霜的认真,他也清楚地理解到这个问题的沉重,绝对不容许随便敷衍,也不可以左闪右避。孙苏合甚至觉得自己如果不能剖开真心,以血作答,那么以后将再也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这不是因为陆微霜,而是因为自己。 “爱。”他只答了一个字。 “爱?你又了解她什么?除去荷尔蒙的作用和自我满足的想象,你的爱还剩多少?” 孙苏合沉思良久,认真地答道:“我现在确实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些问题。因为现在我说什么都只是空口白话。但是以后你会知道,我不是轻易说出这个字的。” 陆微霜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女人与死囚的故事。曾经有一个女人一生未婚,她临死之前有人问她是否爱上过别人。她答道,有啊,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遇到过一个英俊的男孩,两人无意中对视了一眼,她便像被闪电击中一般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那个男孩是个死囚,很快就殒命于绞刑架上。那是他们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故事结束于开始之前,但爱情却留在了女孩心中,只有甜蜜,只有想象,永远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即使是离别也是早有准备的预料中事。” 孙苏合隐约听出一些陆微霜的用意,他静静地聆听着。 “女人爱上的是那个男孩,但更多的是她自己。我不是质疑你话中的真诚,但是在我看来,你的爱充其量也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没有现实生活中日常的点滴接触,再真诚的情感都只是镜花水月。你其实还未见过阿火,阿火她很温柔,可是如果靠得太近的话,这份温柔将会变成刺,刺伤他人也刺伤自己。那个孩子,是深渊。我能够看得出来,你有你自己自洽的精神,但正因为如此,两座孤岛要想结成一片,可不只是磨去棱角,而是有可能分崩离析。” “谢谢你的忠告。”孙苏合微微点头,真诚地感谢。虽然并不完全认同,但是他的心确实被触动了,他很感激陆微霜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 算了,我也没资格对你说三道四。如果你只是把“爱”这个字当成一个轻浮的词语,简单地说出来的话,那确是和你恰好匹配的愚蠢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先之先(11) 抱歉,本章请先别看 “你早就预见了现在这副景象?是什么时候?我忽然觉得有些佩服你了。”艾丽丝在心里问道。 孙苏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在我想通老蔡那句话的时候。我能想到你肯定也能想到,只是你当时没有处在那个情况下而已。” “这可不好说,你这个乱来的新手有股我没有的锐气,你的思路要比我更加天马行空。异位相处,说不定我还真没有你做的那么好。” “你再夸我我都要脸红了。还没到最后一步呢,等小熊出来再说吧。我们和小熊一起庆祝。” 孙苏合心头自然流过之前的种种计策谋略。“就一件,不要亏啊。”这是蔡勋如被南华子绑架时通过电话传过来的一句莫名其妙浑不可解的话。一切都要从这里说起。 孙苏合起初一直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在逍遥不系之舟上知道了南华子、白无和蔡勋如的三方约定。原来南华子的目的是得到无垢之体。 那么毫无疑问,这所谓的“一件”指的就是“一件无垢之体”。 可是,孙苏合还记得蔡勋如对自己介绍竹林商社的珍藏时曾经清清楚楚明明确确地说过,竹林收藏有两具无垢之体。 在“一件”和“两具”这两个说法之间,孙苏合更倾向于相信确实存在两具无垢之体,因为那个时候蔡勋如没有任何对自己说谎的理由。 那么为什么会有这个前后矛盾的情况出现呢?孙苏合当时在电光火石之间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蔡勋如会传递这个信息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怕孙苏合在交易时说漏了嘴。 换言之,白无和南华子并不知道有第二具无垢之体的存在。两具无垢之体,一具在白无等人知道的明处,一具则收藏在只有蔡勋如知道的隐秘地方。 孙苏合立刻想到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做文章,他想起了自己当时异想天开地提出来的备用方案3号。 孙苏合在和艾丽丝以及狸华老爷商量救人方案的时候就提出,要想真正让小熊获救,目标就不该局限于获得无垢之体和让小熊转生,而是应该让她彻底摆脱神农洞天的控制,可以开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新的生活。 一次毫无争议的死亡正是开启新生活的最好方式。 所以备用方案3号就是一个让小熊在转生的同时,于神农洞天的眼皮底下彻底死亡的计划。 孙苏合以此为基础,利用一个短暂的沉默,在心里很快构筑出了一套极端大胆,但是如果成功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案。 当时在逍遥不系之舟上的人,无论是南华子、庄凤语还是蔡勋如都以为孙苏合那时的沉默是在考虑三方约定的事情。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孙苏合考虑的已经是如何利用眼前这三个人,利用这一切有利与不利的条件达成一个更大的目标。 他先是借口检查身体,给蔡勋如下达了简单的指示,然后故意表演出贪婪好色的样子,自陷险地,迷惑南华子的同时也让艾丽丝可以随时通过意念联结确定南华子的位置。 艾丽丝透过蔡勋如传递的信息大概明白了孙苏合的想法,于是夺蛋的计划和备用方案3号就此接榫起来。 再之后,在山谷里,艾丽丝拦路偷袭南华子不成,立刻按计划改变思路,和南华子一番缠斗,直到狸华老爷引着妙虎儿和乐天到来。 狸华老爷一赶到就和艾丽丝配合着演了一场惊心动魄没有半点虚假的打戏,成功让妙虎儿和乐天把目标转移到南华子身上。 然后利用妙虎儿牵制住南华子的一个瞬间,孙苏合一方终于成功地将一具无垢之体夺到手。 这番变化也让妙虎儿一方确信,原来狸华老爷之前都在演戏,夺取无垢之体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这当然不是假的,可是这份真实同时也成为了一个绝妙的欺骗。 妙虎儿和乐天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人拿一具珍贵至极的无垢之体来做局欺骗他们,而且这具无垢之体还是这样千辛万苦才终于抢夺到手的。 在这之后,狸华老爷的一夫当关,艾丽丝的拼死阻拦,这些都不是假的,他们确实需要拖延时间,但拖延时间的目的却和妙虎儿想的不同。而妙的是,这些都令妙虎儿一遍又一遍地确信她看到的就是真相。 实际上,艾丽丝在转生仪式的过程中做了针对性的修改和调整,真正参与仪式的是密室里的那具无垢之体,而不是在小熊对面的这一具。 刚才孙苏合的拔剑相对怒不可遏,艾丽丝的阻拦说和,这些都是演技。 当然,狸华老爷的悲伤并不是演出来的,他知道自己是神农洞天出身,毕竟和那些家伙朝夕相处,就算演得再真也会被看出来,所以他在那时和艾丽丝假打了一架之后,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就主动封印了自己的部分记忆。 如此一来,一切再无破绽。 孙苏合并非算无遗策的诸葛孔明,计划中出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数。比如孙苏合没有预料到南华子居然强到那个地步,比如他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因祸得福初步掌握到自己的天道行,比如…… 但是好在这一切在带来了许多不可预知的变数的同时,也阴差阳错地让整个计划变得更加完善,让孙苏合想要呈现出来的假象变得更加真实可信。 现在,到了最后一步,培养液如潮水般退去,玻璃仓缓缓打开,白色巨蛋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孙苏合紧张地看着巨蛋,心里不断地默默为小熊祈祷。 终于,布满裂痕的蛋壳上破开一个空洞,一具略显瘦弱的身躯随着一摊好像羊水一样的透明液体一起从空洞中流了出来。 那身体一头黑发胡乱地披散着几乎有一米多长,身高约为一米三、四左右,除了长发以外,看起来和普通的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小熊赤身裸体地趴在地上,肌肉、骨骼、重心、以及各种有意识和无意识地运用身体的方法通通和她习惯的不同,身体完全不能贯彻她的意志,她好像一尾跳到了岸上的鱼一样胡乱地动着。 孙苏合看得好生心疼,赶紧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毛巾和衣物冲了过去。 “快快快。”他一边说着一边跑过去,正准备将小熊扶起来,可是就在这时,小熊嘴里突然一口鲜血呕了出来,雪白的皮肤开始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不详的黑色。 一日随行·专访票选人气王(上) 出品人、制片人、主持人:某茶 嘉宾:人气投票第一的他/她 造型设计:庄凤语 摄影:陈建明 布景:周轶清 技术支持:二十二局 特约顾问:叶茨 ………… 某茶:“各位亲爱的茶友大家好,第二卷的故事终于迎来了完满的结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趁着这个机会,某茶在活跃于前两卷的诸位老朋友中进行了一次一人一票的人气投票,得票最高者将会成为本书第一位人气王。同时我们会对新晋人气王进行全天候的贴身采访,究竟谁会登临人气之巅?人气最高的秘密又在哪里?海量生活细节首次真实呈现,私密全开,不容错过。” “那么,谁会夺得人气王的宝座并成为我们今天的嘉宾呢?现在就让我们揭晓答案吧!” “锵锵锵锵锵锵锵……” 大幕缓缓拉开,只见一个肥肥的身影傲然立于空中,他的头颅高高扬起,叫人只能看到绒毛雪白的下巴和柔嫩粉红的鼻头,一对大眼睛此时似阖非阖睥睨全场,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好想揉一揉,啊,不对……错了,错了,搞错了。”某茶赶紧检查台本:“对啊,我没记错啊,怎么出来的是狸华老爷,你的票数明明只有……” 话未说完,一股强大的念力蓦然从天而降,一下子将主持人压趴在地,就连大理石地面都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痕。 某茶好不容易才在一片烟尘中咳嗽着爬了起来:“小气猫,不说就不说嘛,也不用直接砸人吧。狸华老爷,没想到你这么在意人气哦。” “哪有的事。”狸华老爷心虚地说道:“刚才真真是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反正你有作者神力护体,又不会有事,好啦好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狸华老爷笑眯眯地飞到某茶面前,好像刚才的一切全然与他无关一样,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哎,你看看你这节目,尽是些哗众取宠的无聊噱头,搞得跟十八流的垃圾综艺似的。老爷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特意作为人!气!王!过来指点指点你,明不明白?喵的,咱好不容易办一次节目,得有格调才行。” 某茶:“你说的好像也有点儿道理。既然大幕拉开出现的是你老人家,那也就只能将错就错请你来当我们的嘉宾了。可是这样一来,我先前准备好的材料就都白费了,想想还挺心疼的。” 狸华老爷:“什么材料?” 某茶:“很多啊,我做了很多功课的。比如说对投票者的采访。” 某茶打了个响指,一旁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采访视频。 “现在让我们采访一下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投票人,请问你为什么选择把这宝贵的一票投给艾丽丝呢?” 不愿透露姓名的投票者:“当然是因为有近距离的贴身采访,啊,不是。我……那个……那个……我……我完全是为了学术研究,对了,学术研究!我只是单纯地想也许能有机会近距离看一下艾丽丝的身体……额,的特殊的地方,纯粹是出于学术目的……你……你能理解吧?” “原来如此,原来是有这么高尚的理由啊!孔夫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看来您就是那位万中无一的不好色而好德者吧。嗯嗯,你不用说了,大家都能理解的。” 不愿透露姓名的投票者:“不是,干嘛……干嘛这样看着我啊!真的!我真的是纯粹为了学术研究这才……” “好啦好啦。” 某茶啪地一声掐断了信号。 “说起来艾丽丝去哪里了?之前明明通知她一定要来的。让我动用作者神力来看一下。” 此时后台的躺椅上,艾丽丝大手大脚地摊在那里,一脸傻笑,嘴里还不停地说:“揉的好爽,真满足啊……” 某茶:“哦,狸华老爷,原来你为了当人气王牺牲色相出卖肉体,这下被我抓到了。” 狸华老爷急道:“哪能啊?!我只是答应小艾丽丝做了个简单的按摩,massage,好吗?哎,人类!现在的年轻人,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不行,真是不行。” 狸华老爷厚着脸皮挺胸收腹,爪子一挥,指点江山道:“别说老爷我倚老卖老,我感觉喵,你小子还是需要学习一个,懂吗?比如说学学人家60minutes,学学人家是怎么做节目怎么做采访的,美国那个华莱士,那比你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某茶:“停一下,停一下,拜托停一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再说咱节目没了。” 狸华老爷:“你怕什么?真是tooyoung。好啦,不说这个就不说嘛。或者,你学学巴黎评论也好喵。” 某茶:“可是人家是做作家专访的,你又不是作家,怎么‘巴黎评论’啊。” 狸华老爷:“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叫你学习又不是照搬照抄。你得学会把采访做得大胆尖锐,直指本质,探寻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然后做到既有深度又不失趣味,那才算有点意思。当然了,采访对象也是很重要的,如果对象是个草包,那注定做不出好的节目来,一定得采访像老爷我这样的人!气!王!那才能激荡出深度来,喵哈哈哈哈。” 某茶:“狸华老爷这话说得倒是很有道理,当然,不加最后那句话就更有道理了。那么,我们正式的一日随行专访就定在明天开始吧。” 狸华老爷:“没问题。哎,猫生总被虚名累。没想到老爷我这样淡泊明志的猫,有一天也不得不背上人!气!王!的虚名。或许这就是独立山巅的无奈吧。” 狸华老爷的嘴角噙着一丝饱含无奈的苦笑,他缓缓摇了摇头,转身向天上飞去,留给大家一个孤单而又滚圆的背影。 某茶:“虽然出了一点小插曲,不过正式节目马上开始,大家记得不要走开哦。” 不愿透露姓名的投票者a:“这什么玩意儿啊,谁要看这肥猫。快还我艾丽丝!” 不愿透露姓名的投票者b:“黑幕!黑幕!艾丽丝!艾丽丝!艾丽丝!” 不愿透露姓名的投票者c:“亏我还犹豫了好久该投艾丽丝还是该投花火,早知道这样投我自己算了。” 愿意透露姓名的投票者孙小熊:“不要勒个样子嘛,老爷也是蛮可爱的。虽然我也没有投他。啊,这句话可以剪掉吗?” …… 某茶:“那么我们正式采访见咯。” 天南地北,共此一杯(第二卷完结感想及第三卷闲谈) 各位茶友,大家好,某茶一边向大家鞠躬一边写下这段话。 选在这个时候写第二卷的完结感言或许会有些奇怪,不是应该写在第二卷结尾的时候吗? 这大概是因为我……懒吧,哈,这家伙为什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感觉好不要脸啊。拜托请不要打我,不然我只能抱头滚走了。其实,之所以放在这里呢,更多的是因为我觉得现在这个时机正是恰好。 一来,第二卷刚刚写完的时候,当时心里就只有一个感觉:啊,终于……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感想。就好像刚刚在操场上跑完12分钟的长跑体测,又或者套句烂俗的广告语“感觉身体被掏空”。如果当时硬要写些感言的话,估计只能捡些说过的陈词滥调再说一遍,既没什么意思,也不是我的风格。 而现在过了一段时间后,以一种更从容的姿态重新回顾那一段历程,我由衷地感到有许多感想、感动、感谢想要和大家分享。 二来,第三卷的故事到了这里即将进入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因此有许多话想在这个时候和大家聊一聊。接下来的故事将会一改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说还休的状态,爽快利落地切入这一卷的主轴。为什么我会选择这种写法呢?故事的脉络接下来又会怎样发展?这些都会在下面和大家聊到。 ……………… 写作第二卷的过程,对我来说不亚于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这和写第一卷时完全不同。 第一卷的构思其实很早以前就在我脑子里晃荡,我很爱“大乱斗大逃杀”这一味的故事,无论是小说、电影、漫画……杀机四伏的紧张感加上存在无数可能性的情节发展,看起来总是很过瘾。 不过令我如鲠在喉的是,大多数这类故事只注重于怎么斗得爽杀得爽,至于为何而斗,为何而杀,背后原因的设定往往牵强附会,似乎创作者们都不怎么在意这个,爽就行咯,但是,我好在意呀。还有就是在看这类故事时,我常常会忍不住想吐槽,拜托,各位高来高去的大哥大姐们斗得那么激烈,有没有考虑过当地路人们的感受啊? 出于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第一卷的故事在我落笔之前已有腹稿,以多方乱战,斗法争胜的“逐鹿游戏”为核心构造一个闭环的框架,但是逐鹿游戏本身只是服务于主线的支线,真正的主线是其背后原因的逐步解密。而主角孙苏合是个既涉身其中又游离其外的路人。我希望能以这种反传统的视角营造出别样的趣味。 整卷的故事便在这个框架中进行。如此一来,先划定了规矩方圆,再在其中辗转腾挪挥洒笔墨,即使遇到不好处理的地方,我也非常淡定,因为心里知道肯定能够理顺。 而第二卷则完全不同,落笔之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大概的想法,知道在这一卷里我要什么。 首先是略微涉及宗教题材,这也是为本书的重要设定“诗情才气”的后续展开做铺垫。 然后是主角孙苏合正式开始的魔法修行,以及初步开始运用自身能力的过程。 还有就是随着我们可爱的小熊以及可爱的……嗯,不那么可爱的肥猫狸华老爷的出场,“灵”作为一方重要势力正式登板。这其中包含了我一个小小的野心,传统的妖怪塑造,说到底写的还是人,而我想写的“不是人”。 当然也少不了周轶清这位双重身份的尴尬偶像,这个想法太好玩了,我是一定要写的。同时他这一条线也能为后续老爷子的故事做一些铺垫。 …… 其他还有很多,如果一一细数就太啰嗦了。现在回想一下,真的蛮庞杂的。 当时,大量食材已经在手,但是有的是山上长的,有的是海里游的,有的是咸滋味,有的是甜滋味,如何能将它们处理得味道相谐,同时还能让读者吃出乐趣来,这实在是一件煞费思量的事情。 况且第一卷遗留下来的部分线索需要在这里收拢,后续故事的伏笔也要于此处恰当埋下。 当时的境况真的是身后千丝万缕瓜葛纠缠,向前一团迷雾野马狂奔,对于我这个第一次写长篇连载的新手来说,有好几次都感到山穷水尽,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写了。 一句柳暗花明,哪有那么简单。好在我们故事中的角色们已不再只是单纯的人设傀儡,而是逐渐有了自己鲜活的生命,每每这个时候,我能感受到他们有他们的冒险,他们有他们的灵魂,故事早已在那里,我只需将它记录下来。 说的似乎有些玄乎,但这种感受却是再真切不过,写到绝处,从未想到过的灵感突然迸发,那真是一种浑身舒畅的感动。 顺便说句无聊的话,这些灵感七成是在洗脸洗澡的时候听着水声忽然跳来的,也许我的缪斯女神喜欢栖身于水中也说不定,哈哈哈。 最近我重读了一遍第两卷,眼前的不再是笔下反复咀嚼的文字,时间带来的淡淡疏离感令我这个“读者”体会到一种新奇的感受。现在回过头来看,整个故事与我最初的模糊构想已经大不相同,但是我想要的已经有了,并且还有令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各位茶友,这道菜,味道应该还不坏吧。 当然啦,我也深知其中是有令人遗憾的地方。作为一个读者,我能感受到笔墨调度上还有不成熟的地方,比如有些地方当时写得很开心,但从整体来看却显得累赘了。比如有些情节需要多加几笔才够火候。又比如有些人物塑造得单薄了点,如果能在他们身上多花些笔墨,或许会更好。 幸运的是这些遗憾并非不可弥补,大家肯定已经发现,我们的故事不会像大多数玄幻小说一样,主角升个级,换个地图,之前的配角就成了废物不会再出现了,我可舍不得这些家伙呀,这些老面孔老朋友在今后的故事中会以更丰满的形象出场,和我们一起写下浓墨重彩的情节。 连载小说就是这点最好。 在这个碎片化阅读的时代,“长”似乎成为了一种原罪,“太长不看”,网络上随时随地都能看到这理所当然一般的四个字。 但是很有趣的是,好像只有一个地方例外。只有看连载小说的时候才会出现“太短了不看,先养养”。 正因为如此,我可以和大家一起经历冒险,一起创造这个世界,这真是一种奢侈的浪漫。我非常非常感谢各位对我的支持,大家或许想象不到这对我有多么重要。 特别谢谢光由心生!说件很糗的事情,作者后台的评论系统我从来没有搞懂过,之前好多评论都没看到,真的对不起。不过这两天好像改版了,一下子跳出好多没看过的评论,连qq阅读的评论都跳出来了。谢谢光一直以来的支持,你在章节后面的留言我每条都看了,真的心头很暖。下一章会有一位很重要的新锐棋手登场哦,你猜他叫什么名字? 特别谢谢emiya君,谢谢你指出我在《兵法三十五箇条》上的用字错误。我写成《兵法三十五固条》真是贻笑大方了,先前功课做的不足,应该多查一些资料的。我已经在文中改用了“箇”,既然系统能显示,我想还是用它吧,感觉比用简体化后的“个”要帅一点。我的一字师您可当定咯!我由衷地觉得能遇到您真是我的大幸运。 ……………… 关于第三卷后续的故事,我想在这里和大家稍微聊上两句,放心,不会剧透来伤害大家的阅读体验的。 第一卷的框架是一个封闭的环形结构,第二卷则是以孙苏合处理竹林商社的遗留问题的过程为签子,将一个个相互关联的故事像冰糖葫芦一样串起。 而第三卷,我想要尝试偏群像的写法,创造一个更加立体的世界。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目前为止的故事中并没有急着切入主轴,而是花了不少笔墨在配角们身上,比如泉镜花、芥川爷孙、叶明杉…… 之前就有朋友吐槽我,孙苏合与叶明杉那一战,怎么写得好像叶明杉才是主角啊,差点把主角的风头都抢完了。 哈哈,咱苏合先生虽然坑蒙拐骗,混出个偌大的名头来,但他又不是龙傲天。我很讨厌一些小说中什么好事都让小流氓似的主角给占尽了的情节。在我的心中,角色的魅力不是打压别人来的,相反,众人的闪耀更能衬托一人的光辉。而且既然这一卷把舞台挪到了国外,能够写得更加自在一些,我怎么能不好好发挥发挥呢? 接下来的故事将会爽快利落地切入主线,请大家期待他们各自的活跃吧。 最后请允许我再说一遍之前说过的话题。 我想在这本书中写出一种“真实”的趣味,营造一种书中一切都是真切发生过的感觉。历史部分可以通过描摹一些细节来制造真实感,现代部分则完全不同。因为我们的故事充满玄奇的幻想,而现代部分的背景就是我们每天生活着的日常,要说这会儿京都那边正在大斗法,大家会有真实感吗?肯定不会吧。 所以我的想法是,在现代部分,我会刻意在一些细节上做模糊失真的处理,将它从我们的日常中拉远,这样反而更加有真实感。比如前两卷的舞台,大家肯定都看出来了,基本上就是以杭州为原型,但是我宁愿使用“这个城市”这样的描述,就是这个原因。 而在这一卷中,仅作为背景人物,而不正式参与故事的棋手们使用真名,远如算砂、秀策、吴清源等传奇人物,近如藤泽秀行、聂卫平、李昌镐等棋坛前辈。 落场弈棋参与故事的棋士则改用化名。比如说现在的中韩日三国第一人: 柯洁——柯喆 朴廷桓——朴霆恒 井山裕太(本因坊文裕)——井上裕太(本因坊文裕),本因坊文裕作为雅号,不作改变。 ………………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挺多,谢谢大家愿意听我唠唠叨叨地聊上这么久。 各位茶友来自天南地北,但是在这里,我们暂时脱离现实的重重束缚,一起经历冒险,一起逐步构造一个亦真亦幻的世界,想来真是一件童话般浪漫的事情。 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请允许我以一杯清茶遥敬大家。 天南地北,共此一杯。 第三百七十九章 曲终人散 “叶……夜明砂?” 大胡子叶明杉的声音沙哑含糊,孙苏合听得岔了,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有味清肝明目散瘀消积的中药材就叫做夜明砂,这味药材有一个尴尬之处,它是用蝙蝠粪便为原料炮制而成的。乖乖,原来你老兄是蝙蝠侠。孙苏合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木着脸说了句:“好名字。那么,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啊……”叶明杉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杀人……杀人犯法的。” 孙苏合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你真好意思说,你维护这些暴力团成员就不犯法吗?我杀你正是替天行道维护法律尊严。” “不对不对,替天行道怎么成了维护法律尊严了,根本是漠视法律尊严才对。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得说清楚,我只是借他们激你而已。凭他们,还未够资格请我出手,我纯粹是想挑战强者才和你打。你要怎么处置他们完全与我无关。” 叶明杉摇摇晃晃,已经站立不稳,他努力缓了一口气,虚弱,可仍说个不停:“不过我在他们那儿白吃白喝,还是得替他们说句话。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还算有自己的一套规矩道理,而且就算你杀光他们,很快又会有别人冒出来,新上位的只会比他们更坏。” “我管他这么多,我想教训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惹到我了。你也惹到我了,你奶奶的,你自身难保还有空替他们讲话?”孙苏合恶狠狠地说道。 “他们自己作恶,吃教训也是活该。我只是这么一说,说完这句,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白吃……” 叶明杉力竭气短,说到一半忽然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扑倒,直撞向剑气煌煌的法杖。孙苏合无奈地撇了撇嘴,意念一动收起法杖,伸手托住了他的身子。 “对了,只要你不杀我,作为感谢,我可以为你打一次,我相信这个承诺的价值绝对不低。无论对手是……”话未说完,叶明杉彻底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这个话痨终于肯闭嘴了。啧,全是血和汗,又脏又臭。”孙苏合摇了摇头,略一用力,将叶明杉像一个大麻袋一样扛在肩头。 这时,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忽然响起,芥川武开着面包车直接撞向仓库前四散的北野组众人,硬是逼出一条路来冲向孙苏合身边。车子一个急刹,佐藤教授挺枪对准北野一雄,同时打开车门急呼:“孙社长,快上车。” “请稍微等我一会儿,我还有件事情要做。”孙苏合扛着叶明杉径直向北野一雄走去。 “孙社长……”佐藤教授担心地唤了一声,孙苏合此时衣服破烂满身是血,状况看起来很是糟糕。 孙苏合回头一笑说道:“放心。” 北野组众人看到孙苏合走来,想逃又不敢逃,无头苍蝇一样乱了一阵,很快还是聚到北野一雄身旁,挤在一起相互壮胆。 “蠢货,全员放下武器。”北野一雄一声大喝。虽然己方人多势众,枪也有几条,但是见识了刚才那一战后,任何对抗的念头都变得那么可笑。面对眼前这个慢慢走近的年轻人,他由衷地感到畏惧和无助,就好像面对莫测的天威,抗争只会立刻招致灭亡,或许顺从还能求得一些怜悯。 北野一雄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池元和也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组长。”池元喊道。 北野一雄没有理他,而是一把从手下手中夺过装满现金的箱子,同时使尽平生力气努力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微笑,然后小跑着赶到孙苏合面前。 孙苏合沉默半晌,最后叹了口气,指着北野一雄的胸口说道:“好自为之。” “对了,你听不懂。”孙苏合正准备回头请佐藤教授翻译。 “嗨!”北野一雄已经点头称是。 “嗨你个头,你会中文吗?我在说什么?” “嗨!” 孙苏合有点想笑,但一想好不容易帅一回,笑起来不就破功了,赶紧辛苦忍住,仔细想想,跑来跑去请人翻译好像也有点逊,他摇了摇头,决定换种说法。 孙苏合指定北野一雄的心脏,点了两下,又摇摇手指,一个词一个词地说道,“beagoodman.nodrugs.alright?”(做个好人,别搞毒品,好吗?) 北野一雄连连点头,“yessir.nodrugs.ipromise.”(好的先生,不搞毒品,我保证。) “能听懂就最好,你他娘的还有点牛津腔呢。”孙苏合将肩上的叶明杉放下,然后拿起北野一雄巴巴递上来的箱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西部片主角似的冷酷背影,虽然没有大漠黄沙斜阳夕照的背景,但这月隐星稀的冬夜另有一种慑人的神秘。 白色面包车绝尘而去,北野一雄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上下如同虚脱一般,一不小心差点原地摔倒。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寒冷的空气总算令他勉强镇静下来。 “混蛋,还站着干嘛?快送叶君去我们的医院。叫医生立刻做好对接的准备。”北野一雄转身喊道。 一众手下立刻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北野一雄看着这乱糟糟的样子一阵心烦,可也没有心情再去训斥他们。他转过身去,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这样沉默着站在原地。过了良久,他突然对一直守在一旁的池元说道:“去帮我请一个最好的中文老师,一对一教学,天亮就去找。不,一对二,你也要来学。” “组长,我可学不来。学这个干嘛?”池元和也最讨厌的就是念书,一听要学中文,头都大了。 “你知道我出道这么多年,靠的是什么吗?”北野一雄指指自己的鼻子说道:“靠的是这个,嗅觉,我闻到了变化的味道。英语也好,中文也好,多学门语言总是好的。时代不一样了,我们搞社团也不能只靠拳头,要用脑子。” 池元和也苦着脸点头道:“好,我马上去办。” “还有一件事情,所有药物的生意从这一刻开始全部停掉。” 北野一雄说得轻描淡写,池元和也却没法淡定:“组长,这可是组里的一大支柱。多少兄弟靠这个吃饭……” “嗯?”北野一雄哼了一声。 “是,组长。” “我会从公司划笔钱到组里,我们北野组什么时候亏待过兄弟?其实我早就在想转型的事情,时代是不断变化的,不能老是抱着旧的饭碗。池元,你知道什么叫区块链吗?” “那是什么?新型药物吗?”池元和也一头雾水地问道。 “笨蛋,多去看看新闻,比特币总知道吧。” “这个我知道,听说有人干这个发了大财。” “没错。”北野一雄点头道:“这是政府许可光明正大的发财机会,弄得好的话,多的是傻子要送钱给我们。我听说东京的混蛋们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可是,这玩意好像是很高科技的东西,我们搅得来吗?” 北野一雄干笑道:“什么高科技的东西,终究还不是要人来搅,只要不是什么人工智能,还怕没有我们的用武之地吗?” 北野一雄等人离开后不久,仓库的废墟上来了两位不速之客,留下了善后的几个北野组若众居然对他们视而不见。两人拿着一个贴满符箓的古怪仪器在废墟上仔细查探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人说道:“没有死亡的迹象。” 另一人说道:“那就记录下来,暂时不需要跟进了。” “可是……” “现在是非常时期,既然没有死人就可以先放一放。现在我们阴阳省大部分的力量都牵制在了那边,哪还有精力一一去管这些小事?估计就是两个不安分的家伙斗了一场,这样的事情最近可不少见,而且肯定还会越来越多,那些闻到血味的苍蝇不要命地聚过来,指望他们能安分守己?呵,天方夜谭。” 第三百八十章 美人如玉(1) 深夜无人的马路上,一辆白色面包车高速疾行。离开地方偏僻的建材仓库后,芥川武挂了高档,踩着油门一口气开出数公里。此时前方路边远远可以看到一家灯火通明的24小时便利店,芥川武和佐藤教授望着这熟悉的灯光都觉心中一宽,好像刚从一个噩梦中清醒过来终于抓住了一些真实的感觉。孙苏合也感到一阵放松,车上三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孙社长,你觉得怎么样?我看你流了好多血。我们马上带你去最近的医院。”佐藤教授关切地说道。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我现在只想快点洗个澡。”孙苏合笑着摆摆手。“万化萌生”不单只提升身体的运动能力,同时也使身体具有了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魔法阵寄生于身体内部疗伤,效果相当卓越,孙苏合在先前拳脚格斗中所受的众多挫伤瘀伤都已经开始迅速痊愈,唯一比较严重的左臂骨裂也在重点修复之中。 红肿的左臂伤处,一缕嫩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叶片上翠芒微微,其中的纹路则呈深红的血色。随着嫩苗抽长,伤处又疼又麻又痒,滋味相当难受,不过这样的伤势和治疗孙苏合在特训中经历得太多早已习惯,心里骂了两声他妈的大胡子,咬咬牙也就忍下了。 佐藤教授不由自主地盯着孙苏合的左臂伤处,又是惊讶又好奇,虽然今夜经历了这么多已经神经麻木见怪不怪,但他还是无法将目光从那缕嫩苗上挪开。 “请不要在意,就当没看见吧。”孙苏合说着暗暗摸了一张符箓压在掌心,意念一动,催发其中“认知阻碍”的道术掩去身体上的异象。 “嗯,我绝对守口如瓶,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去。”佐藤教授认真地保证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不用那么严肃。”孙苏合心里暗暗庆幸,还好当时没有真的用额头硬接叶明杉的头槌,不然这会儿头上长草绿光盈盈,那可真的要请佐藤教授守口如瓶了。 “先回芥川家吧,我想借个地方洗澡,还有请帮我问一下武,可以借我身衣服吗?” 泉镜花为孙苏合订的是一家传统的日式旅馆,房间里不像西式旅馆一样配备单独的卫生间,而是一切依足传统,只提供公共浴室,这会儿回去洗澡可就成了一件麻烦事。 “没问题,孙社长不嫌弃的话尽管随便使用。”芥川武满口答应。 “还有背包里那些东西,那些罪证,请尽快交给警察。放心去做,北野组那群混蛋不敢再来滋扰的。”孙苏合想想叶明杉说的话不无道理,自己这个外人越俎代庖未必是好,有些事情还是交给警察去处理吧。 “正合我意。”芥川武大感振奋,爽快地答应。 “今晚的事情大家最好不要说出去,和谁都不要说,包括龙哉先生也是。也不要和警察提到我,我们做生意的很忌讳和警察打交道,还是低调赚钱好。”孙苏合不想惹人注目,随口编了个理由。 佐藤教授和芥川武自然点头答应。 “还有这个。”孙苏合拍了拍那个装满现金的箱子:“武,这些钱就当他们给你的赔偿,你拿去好好使用吧。” “这个绝对不行。”芥川武想也没想就斩钉截铁地拒绝:“这钱我没有理由收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怎么还能收下这些钱。” “拿去给你爷爷改善一下生活也好嘛。”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 两人正在你推我推,孙苏合的手机忽然响起。这凌晨四五点钟的,谁会打电话来?孙苏合掏出手机一看号码,竟是这些天人间消失一样始终联系不上的狸华老爷。 “前面便利店停一下好吗?我有个重要电话要接。还有请帮我买些饮用水和高蛋白高能量的食物,我现在又渴又饿,拜托了。”孙苏合连忙说道。 便利店旁不起眼的暗处,孙苏合孤身一人靠在墙上,一边痛饮牛奶,一边按下通话键。 狸华姥爷熟悉的声音自听筒里传来,可是听起来似乎有些鬼鬼祟祟。“小苏合,你睡了吗?喵哈哈,你快悄悄出来把我接进去。悄悄的,一定要悄悄的,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 “狸华老爷你在说什么呢?你这几天跑哪去了?电话都联系不上。还说有什么要事要办,怎么样,有没有那个狗屁器先生的线索了?还有,你知不知道,京都,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苏合,你先停一下,这些待会儿再说,你先悄悄出来把我接进去。” “所以说到底是接哪里去啊?”孙苏合一下没转过弯来。 “还能是哪里?当然是雪公馆。”狸华老爷急道。 “哦,你还好意思说。”孙苏合一听雪公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差点给你害苦了。” “什么意思,她……她没有好好招待你吗?”狸华老爷有些心虚地问道。 “总之我现在不在雪公馆,我把我住的地址发给你,你先过来,我有要紧事情咱们当面商量。” “不是,你等一下……” 孙苏合听也不听直接按断了电话。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孙苏合穿着一身嘻哈风的宽大衣裤回到自己住的旅馆。他一手抱着一大桶牛奶痛饮,一手抓着大把肉、蛋、巧克力之类的高能量食品大嚼。无论是战斗还是疗伤都对身体消耗极大,他现在急需大量营养补充。 狸华老爷早已等在孙苏合的房间里,正无聊地踱来踱去。 “啊呀。”孙苏合开门一见那个滚肥的身影顿时一声大叫,连左臂上的骨裂也不管了,吃的喝的随手一扔,合身扑了上去就是一顿乱揉,一人一猫瞬间滚作一团。 “臭小子,没大没小……” “大个屁小个屁,你这肥猫,差点害苦我了。” “你疯了?喵呀……” “什么好好招待,人家没说两句话就要打死我半条命先,你做的好事!” …… 正当孙苏合与狸华老爷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哎……”一声幽怨的叹息忽然在一人一猫耳边突兀地响起。 孙苏合吃了一惊,狸华老爷更是面色大变。 “喂,老爷,你听到了吗?怎么回事?” 不待狸华老爷回答,孙苏合又听见那声音说道:“你要见她,尽管去见就是了,我难道还会阻止你吗?何必偷偷摸摸。” 孙苏合仔细一辨,意识到这大概是隔空传音之类的道术,对方的真身显然尚在远处赶来的路上。这声音柔柔弱弱很是好听,忧愁之中又似蕴含无限的柔情蜜意,似乎没有恶意,来者究竟是谁? 孙苏合正这么想着,忽然那声音微微一变,仍是柔弱好听,可却多了一份针锋相对的锐利,叫孙苏合不禁一凛。 “你说是不是?你来京都立馆这么多年,我又何尝说过一句话呢?” 第三百七十七章 先之先(12) 大胡子战意高昂炽烈如火,但孙苏合却没有非打不开的理由,他斟酌着说道:“慢着,以阁下的能力,何必同这些人搅在一起,如果阁下在经济方面不巧有什么不便的话,或许我可以帮忙。我们没必要……” “打住打住。”大胡子大声叫停:“兄弟,你还挺会说话的嘛,不过不用再多费口舌了,我跟你打的理由只有一个。” 大胡子一指指天:“那就是我想跟你打。” “娘的。”孙苏合暗骂一声不再多言,胸中怒火和战意皆是腾腾升起,他指了指一旁的建材仓库:“换个地方吧。” “没问题。”大胡子爽快答应,“我也不想被人像猴子一样围观。”他说着向远处观战的北野一雄招了招手。 “组长!危险!”北野组众人不约而同地说道。更有几个人一挺身挡到了北野一雄面前,只是他们脚步虚浮,显然心里也还是虚得很。 没有人能说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觉得危险,只因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深究,场中站立的两个人本身就是危险的化身,在亲眼见识了刚才那场激斗之后,这个印象深深烙刻进了每个人的心底。 虽然大胡子算是他们一方的人,但是一头斑斓猛虎即使正自沉睡也足以叫人心惊胆寒不敢靠近,更何况这个大胡子比起猛虎又不知强了多少倍。 许多人原先根本不相信大胡子真的单枪匹马赤手空拳挑了高桥组,即使高桥组上下所有干部现在全部仍在医院里躺着,但是这件事情太过骇人听闻,他们宁愿相信这个被组长请回来混吃混喝的大胡子是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或是骗术,因此经常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现在想来,心里实在后怕得紧。 “滚开!”北野一雄啐了一声,排众而出,他心里免不了也是惴惴,但是这种时候更不能在众人面前露怯。他硬着头皮穿过沟壑纵横面目全非的水泥地面,尽量走远离孙苏合的路线,一路如履薄冰地走到大胡子身边。 大胡子揽着北野一雄的肩膀,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日语指着建材仓库比比划划。孙苏合有些不放心地看向面包车旁的佐藤教授和芥川武。大胡子会意,同北野一雄说了几句之后,转头对孙苏合保证道:“你放心,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你的人动手。” 孙苏合还不放心,特意对着北野一雄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北野一雄心头一颤,赶紧很辛苦地扯动脸上僵硬的肌肉,也挤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孙苏合向远处的一老一少点点头,示意他们放心。佐藤教授握紧了手中暗藏的左轮手枪,和芥川武对视一眼,一起回应了一个重重的点头,虽然相识不久,但经历了这诸多事情之后,相互之间的信任已远超寻常,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建材仓库的铁闸门缓缓打开,原本聚在仓库门口的北野组众人自发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用敬畏的眼神目送孙苏合与大胡子入内。 大胡子有心激孙苏合一激,故意冷笑着说道:“如果你败在我手里的话,我可不敢保证这些家伙会对你的人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你最好不要太傲慢了,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孙苏合不置可否地一笑。 仓库的铁闸门缓缓落下,惨白的灯光下,两条淡淡的影子相对而立,除了堆放在四周的各种建筑材料之外,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大胡子从一旁的架子上抓起几根螺丝随手一掷,仓库里所有的防盗摄像头皆被一击击碎。 孙苏合右手一抬,掌心念草抽长,瞬间化为气韵古拙的法杖,翠绿的色彩凝成了褐色的深沉,无形无相的锋锐剑气绕杖游走含而不发,令人触目生寒。 大胡子寒毛直立,隐隐感到似乎有一柄利剑直抵自己咽喉。他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心中大为震惊,眼前的孙苏合一改先前格斗中左支右绌落尽下风的窘迫模样,昂首独立,气概卓然,还未出手便已夺人心魄。 我是在害怕吗?好久没试过这种感觉了。大胡子感到自己胸口怦怦直跳,恐惧退缩,刺激兴奋,种种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涌现,此起彼伏碰撞交错。 这个人与我以前见过的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全然不同。 武道是弱者以弱胜强之道,而不是强者恃强凌弱之道。 好!这一战必定可以令我百尺竿头再做突破。 当然,前提是我可以活得下来。 大胡子脑筋急转,伸手指着腮帮笑嘻嘻地说道:“兄弟,你这人挺不错的,刚才宁可和我硬碰硬撞头也不动杀机,我承你这份情。作为回报,我告诉你这是什么吧。” 大胡子将刚才放进嘴里的东西叼到嘴边嚼了两下然后又放回嘴里:“硅胶牙套,体育用品商店500日元一个,批量购买还有优惠,对于我来说,这就好像是你们的咒语啊手印啊之类的东西吧,类似于某种心理暗示?其实我也搞不太懂,哈哈。不过我可不会你们那些夸夸张张神神怪怪的把戏,我只知道咬合力即是战斗力,这是大自然的原始法则。” 孙苏合站在原地大有余裕地微笑着听大胡子说话。他并不急着动手,拳脚格斗,他自认不如对方,但御剑斗法,他有绝对的自信。 “对了对了,你如果要使用牙套的话,记得先用热水泡软,然后咬住定型。我的话就不需要了,牙好……” 孙苏合打断大胡子的长篇大论问道:“你怎么突然变得话这么多,刚才在车上我差点以为你是哑巴。” 大胡子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人脸皮薄,不爱在陌生人面前说话,只有在熟人面前才会话多那么一点。” “我们很熟吗?” 大胡子哈哈大笑:“本来不熟,现在熟了,哈哈,以拳交友,不打不相识嘛。而且不说这么多话,怎么争取时间运劲热身呢?” 大胡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话间身体发生了显眼的变化,暴起的青筋如虬龙般缠绕周身,剧烈的心跳声隐约可闻,血液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奔流不息,令得皮肤赤红汗流如水,一呼一吸,平稳但却炽烈,每一下都如同火山喷发熔岩吞吐。 孙苏合一边暗暗吃惊细心观察,一边却为大胡子的话哭笑不得:“哈,你他妈的还真是狡猾狡猾。” “请正名为战斗的智慧。不过,我说的都是真的吗?实话告诉你,这个牙套其实是550日元一个。至于其他的话是真是假,嘿嘿,我可不作任何保……” “证”字出口的瞬间,大胡子化成一道赤红的闪电,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瞬间跨越两人之间十余米的距离。孙苏合一直留神戒备也不免吃了一惊,对方速度之快大大超越了他的估计,而更惊人的是由极静化为极动,动静之间全无半点征兆,竟似超越了人体神经信息传递的生理极限,念头一动,不需那零点几秒的神经反应身体便已自然作出行动,纵使一流高手运使道术魔法时亦不过如此。 孙苏合先前被全程压着猛打,心里始终还是有些郁闷难平,因此有心再试他一试,早早预备好徒手去接对方第一波攻势。重拳裹挟着劲风顷刻临身,孙苏合的左臂自然在身前一挡,待他意识到不妙,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来不及变招了。 一声闷响,孙苏合左臂上如他想好的一样现出树形的金色虚影,但是金色虚影坚持不到片刻便枝断叶落溃散无形,整条手臂顿时为之一麻,更有一股钻心的刺痛自小臂传来,这个感觉,孙苏合知道自己小臂两条大骨之一的尺骨已经骨裂了。 大胡子正欲再攻,心头却陡然一跳,他愕然发现空气中的水汽在自己身前急速聚集,形成一朵水晶似的花骨朵,看起来甚是精致可爱。 孙苏合没有蠢到因为一时意气而妄自托大,他在大胡子运劲热身的同时也暗暗布下了后招,足以令他重新抢回主动的后招。 “花开!” 孙苏合意念一动,水汽瞬间汽化膨胀,猛烈地爆炸开来。借着这股反作用力,孙苏合足下风起身如纸鸢,飘然倒飞数十米拉开距离。与此同时,他在空中法杖一挥,两道无形剑气飞斩而出,直指爆炸中心的大胡子。 近在咫尺的水汽爆炸令大胡子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即使他在爆炸前的瞬间敏锐地嗅到危险的气息,并且以惊人的速度闪身避退,但是脸上脆弱的器官仍免不了受到波及。爆炸的余波还在冲击全身,大胡子心中忽的又生出更强烈的危机感,这是他多年来千锤百炼多次游走生死之间养成的敏感,即使视觉听觉被夺,但他仍能感应到激射而来的无形剑气。 间不容发的瞬间,大胡子浑若无骨,身体以诡异的姿势一扭一避,一道剑气擦着他的右腹划过,斩在他身后的铁架上激起一连串火花,另一道剑气则险之又险地贴着他左耳上方的头皮飞过,带着一蓬飘飞的乱发在水泥墙面上留下一道内外通透的细痕。 一道长长的血痕在右腹赤辣辣地疼着,双耳嗡嗡作响,眼睛泪水涟涟,大胡子模模糊糊地看到远处孙苏合法杖遥指,他亦清晰地感应到一道道肉眼难见的无形剑气森然罗列,每一剑都足以夺命摧魂。他已经很久没试过这样畏惧胆寒,也已经很久没试过这样兴奋难耐。 堆满建材的铁架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哀鸣,数十根两米多长手腕粗细的实心钢管从大胡子头顶轰然砸落。 “好!”大胡子一声大喝,夺步前冲。 “剑走轻灵,百兵之君,棍走如龙,百兵之首,棍来!”大胡子伸手往身后一抽,不偏不倚正好在空中握住一根落下来的实心钢管。数十斤的重量加上下坠的冲力,即使是水泥地面都要被砸出坑来,但钢管一入大胡子手中,就好像和他的手铸在了一起,连一下颤动都没有。 孙苏合忍不住为对方的连番应对暗暗喝了声彩,作为对此等对手的敬意,他法杖一挥,一道道剑气在精妙的操控下分定先后游走八方,卷起飒飒风声,罩定大胡子一切可能的腾挪方向,当空疾斩。 大胡子双手握棍,往身后一圈一引,空中落下来的数十根实心钢管便尽在他掌控之中,只见他运棍如飞,真如蛟龙摆尾,或抽、或拍、或点、或送……以人御棍,以棍御众,诸多钢管被他使得如同手足,从正面迎上了疾斩而至的无形剑气。金属碰撞的刺耳声音顿时连环爆响,空中火花四溅,铁屑纷飞。 “喂,看见了吗?看见什么了?”池元和也大声问道。 在他身前,几个胆子大的北野组若众正挤在铁门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前拼命想要看到点里面的情况,他们心里害怕得很可同时也心痒得很。 “不行,缝太小了,看不清楚啊。” “你滚开滚开,让我来。” “你别乱挤,马上就要看到了。” “这个角度,这个角度好像能看到一点。” 就在几个人努力想要偷窥战况的时候,忽然他们身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只见一个靠墙而站的若众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耳滚倒在地,痛呼不止。 而在他原先站着的地方,半截钢管穿透墙壁插在那里。钢管上可以看到许多深浅不一的细长凹痕,钢管的顶端是一个被斜切开来的锋利剖面,上面还挂着半只血肉模糊的耳朵。 “快离开仓库。”池元和也厉声大吼。 原本还在争先恐后往前挤的几个人顿时屁滚尿流地转身就跑,他们晓得厉害,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的运气能够好到只丢一只耳朵,而不是被钢管穿颅而过。他们刚刚退出几步,又有几根钢管撞到墙上插了出来。 池元和也看得心惊胆战,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旁边有人大喊“看屋顶看屋顶”。池元抬头望去,只见仓库屋顶的一角好像被一把锋利无比的大刀切过整齐地滑了下来。破口之中,惨白的灯光如沸水般凌乱,忽然,连灯光也熄灭了,然而爆裂的火星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却一刻未停。 第三百七十八章 先之先(13终) 呲啦啦一连串火星在大胡子鼻尖前爆起,黑暗之中,那对赤红的双目被乍起的火光照得更加慑人。 他一声低喝,双臂再加一重劲力,早已破破烂烂的黑色运动服裂成一块块碎布随着劲风狂飘,铁棍在他手中如狂龙暴走险之又险地抽爆了近在眼前的三道无形剑气。 成人手腕粗细的铁棍上布满了或深或浅的斩痕,伴随着滚烫的铁腥味,这根铁棍终于难堪重负从中间斜斜断开。 大胡子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身前的危机刚刚化解,他立刻侧身一滚躲开擦着后脑勺飙过的一剑,同时手中的两截断棍被他当作暗器一左一右斜射向空中。 黑暗里两声脆响,断棍在半空不差分毫地击中两根正往下掉的铁棍,令它们改变方向分别撞上左右两边从上方斩下的无形剑气。 大胡子趁机向前抢出两步,一伸手握住另一根刚刚掉下来的铁棍,沉腰坐马,一式横扫千军打得空气爆响连连,铁棍顶端因为剧烈的摩擦和碰撞而泛起灼热的暗红,数道从刁钻角度攻他下盘的剑气顿时消弭无踪。 力战至此,大胡子汗如雨下,身体各处都渐感酸麻,他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十分不妙。他现下的异常状态是以绝强的身体控制力配合冥想暗示,改变肾上腺素等体内激素的分泌水平,同时调节心脏等等各处身体器官配合,从而强行透支人体潜力,使身体能力在短时间内全方位爆涨。 但是身体在这种状况下需要承受远超常人想象的可怕负担,而且因为体内激素的缘故,身体对于痛苦的感知变得麻木,因此看似只是些许酸麻,实则已是身体咯吱作响的痛苦哀鸣。 还能支撑多久?大胡子忍不住想道:再这样下去很可能还没分出胜负我的身体已经先行崩溃了。可是,对方的剑气绵绵密密,无穷无尽,而且总能从最凶险的角度攻来,直叫人防不胜防,每每心里跳出不要从那里攻来的念头,几乎同时,剑气必定从那处袭来。若没有这份超越极限的力量支撑,我顷刻之间便会成为剑下亡魂。 就在这时,一股透骨侵髓的寒意直指背脊而来,大胡子心头一紧,此时转身对攻已经万万来不及了,冒然闪避又会脱离好不容易打出来的些许安全空间一头撞入更多剑气的包围圈中。他狠狠一咬口中的牙套,求道者不惜生死,我所渴求的不正是这种状况? 身体的哀鸣反而令战意无止境地向上攀升。大胡子将手中铁棍抵在腰上,左手一拍,铁棍绕着腰身转到背上,堪堪抵住偷袭背脊空门的无形剑气。与此同时,刚才充作暗器掷出的两截断棍碰撞之后如他预计的一样正好落向他的前方,大胡子一把抄在手中,双手并用,短棍快打,狠狠抽爆正面袭来的剑气。 背后的铁棍虽然挡住了剑气,但大胡子背上还是出现了三道鲜血淋漓的伤痕。他根本理也不理身上的伤势,刚才又进了两步,大胡子露出一个肌肉狰狞的微笑,继续使出浑身解数折转周旋。 孙苏合望着浴血激战艰难逼近的对手,心里不禁感叹虽然这人行事莫名其妙惹人讨厌,但一身登峰造极的武道修为实在令人好生相敬,而且他以俗人的身份傲然踏足方外,这亦令孙苏合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不过,到此为止了。”孙苏合轻轻叹了口气,法杖一扬,一边驱使数道剑气一阵抢攻,一边趁机调动另一剑在地面刻下魔法阵的最后一划。霎时间,黑暗的仓库内泛起翠绿毫光,一座巨大的魔法阵在大胡子身下悄然成型。 大胡子的动作骤然定格,他手提两根断棍满面震惊地站在原地,胡子被割去一半,头发也乱七八糟,赤膊的上身仍然青筋暴起肌肉贲张,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的腥臭液体顺着肌肉纹理滴滴答答地落向地面。 孙苏合提声说道:“你输了。” “那也未必。”大胡子忽然一声厉吼,声音在仓库里震荡不息,一件暗器突然在吼声中激射向孙苏合的脑门。 孙苏合一侧头避开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他大感吃惊,这件暗器赫然就是大胡子左手中的半截断棍,此人为何还能动弹?难道是我布阵出错了?不可能,我绝不会犯这种低级失误。而且以他掷出断棍的速度和力量来看,他的身体确实受到了强力的拘束。难道是…… 孙苏合正自惊疑,大胡子气运丹田,海量的空气瞬间被他吸入身体,然后惊雷炸响,大胡子纵声长啸: “破!” 啸声一起,魔法阵上被斑驳血迹浸染之处顿时震出道道裂痕。孙苏合赶紧想要补救,可是为时已晚,就连他本人都被震得一阵胸闷。他更感到这啸声绝非单纯的嘶吼,而是庄严内蕴大有不凡,简直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佛经中的一则典故,世尊说法如狮子一吼,自在无畏外道降伏。 孙苏合终于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如火山吞吐般炽热的阳刚血气,强度甚至超越一般方外之人的武道意念,因这狮子一吼,一式粗糙原始但却直接有效的道术就此完成。 魔法阵承受不住内忧外患很快彻底崩溃,无数翠绿光粒在空中四散飞舞迅速湮灭。大胡子刚一挣脱无形的束缚,立刻迎上了孙苏合漆黑的瞳眸,两人在飞扬的光粒中对视了一眼,那一瞬间,时间似乎无止境地放慢,两人同时一笑,孙苏合法杖扬起,大胡子正面疾冲。 锋锐的剑气成为了难以逾越的天堑,大胡子刚刚冲出两步又被逼得不得不狼狈躲避。 “这个距离果然还是勉强,不过也只能一试了。”大胡子以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指尖抚着一道剑气边缘擦过,鲜血急涌而出在空中飚出纤长的血痕。他手腕一转,五指弹动,大量热血被从伤口中逼出,团团聚在左手掌心。 大胡子一咬牙套,猛然震掌前拍,掌心血球在强大的力量下化作一蓬血雾扑向前方攻来的无形剑气。腥风之中,他目赤如血,提着一根断棍长啸着抽爆眼前的剑气,径直冲向孙苏合,从这一刻起,有前无后,再无避让。 孙苏合微微吸了口气,以念草的视角来看,眼前的景象简直就是火山爆发,喷薄的熔岩铺天盖地地掩了过来,自己身边游走的剑气上甚至被震出无形的裂痕。 开什么玩笑!我的剑意竟会敌他不过?孙苏合的斗志猛然激起。见真章吧!他站在原地不退不让,右手紧握法杖,煌煌剑气在杖尖吞吐,宛如实质,左手掌心绿光流转,瞬间结成一本魔法书的虚影。 仓库外,北野组众人乱成一团,勉强还能保持冷静的只剩下组长北野一雄和若头池元和也,但是他们也已经没有办法分心去管一众乱麻似的手下。两人呆呆地站着,目光牢牢地被仓库吸住。 “组长。” “啊。” 两人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一张口却是欲言难言。或许眼前所见本就不是言语所能表达。 他们看到仓库在自己眼前像被切开的蛋糕一样崩塌,仓库外一盏架在高处的强光灯旋转着从空中落下,支撑它的架子不知被什么击断,灯体坠落,光柱扫过天空地面,扫过废墟中央,光与暗一阵一阵地交替。 废墟之上,时间宛若定格,一边是浑身浴血筋肉暴起的高大身影,冬夜的水汽在他身上缭绕朦胧,光影变幻,殷红触目,好似怒目明王发大威忿怒。另一人则身形削瘦昂首而立,似是孤峰万仞,沉静之中更藏凛然不测之威。 两人近在咫尺,大胡子侧身而立,手中的断棍笔直地刺向孙苏合的咽喉。而在他颚下,一根纤细的法杖向上斜指,剑气一吐就能贯穿颅骨大脑。 断棍的顶端锐利如刀,但是就在刺出的瞬间,断棍再断,顶端三寸蓦然坠向地面。只差三寸,胜负已然分明。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行动沉默不语,直到金属撞击地面发出嗡嗡闷响。大胡子一声长叹: “你已经预见了。” “是,我已经预见了。” 大胡子胸口一窒目眩头晕,他恍惚间忆起一桩旧事。 那是在一家赫赫有名的剑道道场,道场的嫡系传人号称不世出的剑道天才,曾经当众表演过面对枪击以居合斩剑断子弹的神迹。大胡子慕名上门讨教,当时那位嫡系传人正在场馆中给众弟子讲课。 “剑豪宫本武藏曾在其著作中以多次论述‘先’的要义,如《五轮书》,如《兵法三十五固条》。武藏所言既是兵法亦是剑道。这就是今天要给大家讲的‘剑道三先’。来,你来攻击我。” 一旁协助演示的弟子立刻举起竹剑当头劈下。 “敌先动,我后动。” 那位嫡系传人说着举起竹剑将对方的当头重劈架住,拨开,然后反手劈在对方胸口护具上爆出一声脆响。如此举重若轻一击制敌,一众弟子顿时看得心醉神迷。 “迎击,化解,反攻致胜,此之谓‘后之先’。再来。” 演示弟子又是一剑当头劈来。 “敌动,我亦动。” 这一次不待对方劈下,那位嫡系传人说话间同时抢上去对攻,又是一声脆响,竹剑斩在了演示弟子脸上的护具上。 “敌人进攻之时,也是防御最弱,破绽最大之时。此时我看穿一切突发攻击,对方绝难做出防御。此之谓‘对之先’。再来。” 演示弟子这次没有举起竹剑,而是脱下护具,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指向嫡系传人。下面听课的众弟子顿时大哗。 那位嫡系传人笑着拍拍手止住骚动,他接过手枪扣动扳机,一缕火苗从枪口冒出,原来这只是个做成手枪模样的打火机。 “哈哈,这个太危险,今天就不演示了。人力再强强不过机械,拔剑再快快不过枪击,但是……”那位嫡系传人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道:“枪手刚有击发的意念,我已经先一步察觉,他扣动扳机之时,我的剑已经出鞘斩向子弹的轨迹,这就是剑断子弹的奥秘,也就是剑道三先的最后一先‘先之先’。” “敌欲动,我先动。” 那位嫡系传人说着取过一柄真剑,以无可挑剔的完美姿势表演了一式居合斩。下面听讲的弟子们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都记住了吗?” “是。” “好,今天讲课到此为止。回去把《五轮书》风、火两卷通读一遍。” “是!”众弟子轰然应诺。 那位嫡系传人笑着擦了擦汗,转身往道场里一间静室走去。大胡子也跟着在静室坐下。 “你要我一对一私教?”那位嫡系传人问道。 “没错,我看你讲课讲得挺好的,不枉我花那么多钱见你。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见识见识你说的先之先。” “这个……” “放心,不用枪也可以。”大胡子起身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 没过多久,“救护车,快叫救护车……”道场里忽然一阵大乱,没有人注意到大胡子已经手插口袋一脸失望地出了道场。 “用不用那么夸张,睡一觉就醒了。哎,我都已经尽量放慢速度迁就他了,没想到居然连剑都没拔出来就脆败。看来所谓的剑断子弹不过是根据枪手的身体动作做出预判,然后练到熟能生巧的把戏而已。说什么先一步察觉对方意念,尽说大话。” 空中旋转落下的强光灯终于砸到了地面,光柱跳动了两下之后正好笔直照向废墟中的两个人。大胡子在强光中缓缓闭上双眼:“今日终于见识到达成的先之先。” “我,输了。” 此言一出,他松手放开断棍,张口吐出牙套,暴起的青筋和肌肉渐渐恢复常态,皮肤也不再赤红如血,一阵夜风吹过,他的身子晃了晃,好像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空。 孙苏合心里叫声惭愧,其实这一切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承袭自艾丽丝的直觉。孙苏合很早就觉得奇怪,自己有时候在旁观时居然能跟得上那些超高层次的战斗。譬如花火与画先生那一战,自己当时完全是个一窍不通的外行人,却能够看出画先生的攻击轨迹从而横插一手搅局,后来懂得多了,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一开始孙苏合以为这是自己的天道行“剑胆”的能力,但是,在前段时间的特训之中,他逐渐意识到,剑胆可以令自己在激斗之中不为外物所滞晋入心境空明照见内外的状态,但预先看穿对手的却是自己的直觉,那是艾丽丝在近百年的人生中磨砺出来的战斗直觉。这才是他这个门外汉能够迅速跟上狸华老爷的特训的最重要原因。 不过这份直觉终究不是自己磨砺而来,缺少了实战的经验,像刚才那样的先之先并不是次次都灵,在和狸华老爷特训时也只能偶一为之。“多谢你了,因为你的浴血奋战,我得以更进一步。”孙苏合在心里暗暗说道。 大胡子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孙苏合,一片死寂的眼神之中还剩下最后一丝光彩,他直接地恳求道:“请不要杀我。” “哈?”孙苏合眉头一挑,颇感意外:“我还以为你要放些‘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之类的狠话呢。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和我打?” “求道者不惜生死,但死人无法求道。” “你还真实在。”孙苏合笑着问道:“求道者,告诉我你的名字。” “姓叶,叶明杉。” 第三百八十二章 御所(1) “你和小希说了些什么?不是在说老爷我的坏话吧?”孙苏合一回房间,狸华老爷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孙苏合在狸华老爷对面盘腿坐下,并不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狸华老爷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摇着尾巴鼓着嘴:“你这样看着老爷我干吗?” 孙苏合依然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 狸华老爷的胡子抽了抽,一边抬手轻摇,一边微微侧过头去:“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哪样?奇怪嘞,我怎么不知道?”孙苏合故意摆出一副一头雾水的样子。 “你这臭小子!”狸华老爷心虚地骂了一声,然后扭扭捏捏地说道:“老爷我对芙蓉一片赤诚,只要她一句话,一颗心也剖给她了。可是小希,哎,我与小希神交意合纯然心醉,她的情意我三生三世也无法报答,又怎么能忍心辜负她呢?” 孙苏合见狸华老爷说得真诚,也不好再开玩笑,说道:“可是我看你这样似乎两边不讨好嘛。” 狸华老爷长吁短叹了一阵,忽然眼睛一眯,一头撞向孙苏合怀里:“老爷我和你这臭小子说这些干什么。” 孙苏合吃这一撞,直接仰面躺倒在榻榻米上,满肚子的东西都差点呕了出来。“啊呀我要死了,狸华老爷,你好像又胖了!” 狸华老爷不动如山地稳稳坐在孙苏合胸口,气急败坏地说道:“长辈的事情,你小孩子懂什么?你小娃娃,你不懂!” “好好,您老人家先下来,我真顶不住了。”孙苏合好不容易把狸华老爷请开,右手抚着胸口顺气,左手一撑就欲重新坐起。可是左手方一用力,骨裂处立时一阵剧痛,孙苏合吃痛又摔了回去。 “小苏合你怎么又长草了,和谁斗法了?输了赢了?”狸华老爷飞到孙苏合左臂边打量了一会儿问道。 “嗯,我遇到个很有趣的人,不过这个等一下再说,狸华老爷,你有摸到什么头绪吗?关于器先生,关于当下正在京都发生的那件事情。” 狸华老爷捋着胡子说道:“也不能说没有头绪,不过这次的事情阴阳省封得极严,真不知道先前的消息是怎么漏出来的。当然,八岐洞天是有份参与,不过就算小希帮我说话,那群小气鬼也只是答应如果有器先生的消息会立刻通知我,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肯说了,真是气度狭隘,气死老爷我了。” “八岐洞天?” “与我们神农洞天差不多,都是以‘灵’为主导的洞天福地。不过我们神农洞天和二十二局的关系属于井水不犯河水。而八岐洞天在阴阳省内部有很大影响力,当初阴阳省筹建的时候他们便有份参与其中,出了不少力气。” “哦,所以你把我丢去雪公馆,自己去了那边。”孙苏合恍然大悟:“难怪这几天联系不上你。” “你以为呢,老爷我都说了是有要事要办。可不是……可不是……总之就是忙于要事。这事是大老爷吩咐下来的,那能儿戏吗?”狸华老爷昂首说道。 “可是,这种被动的承诺不就基本等于没什么进展吗?” 狸华老爷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这个……这个嘛……这个事情我看还是要靠自己。老爷我其实早就料到了……咦,你小子笑什么,怎么,你有进展?” 孙苏合笑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事情发生在哪里了。” “真的?”狸华老爷眼睛一亮,他当然知道这个情报意味着什么,“行啊小苏合,你从哪里收到的情报?” “山人自有妙计也。”孙苏合拿出笔记本电脑,然后摊开京都地图解说道: “我请人对京都的旅馆做了细致的行业调研,并且进行了统计分析数学建模。我根据调研报告考虑了过去历年行业平均水平、样本平均水平、预计增长率等等各种因素的影响,排除了干扰项之后,以异常增长作为热度,配合我的实地考察制作了这份热点图。” 孙苏合指指电脑屏幕又指指地图:“现在是12月15号凌晨5点42分,在这12月上中旬的旅游淡季里,这样异常的增长热度意味着什么呢?” “原来如此。”狸华老爷扫了一眼电脑上的数据,又仔细对着地图上星罗密布的热点标号看了数遍,忍不住赞道:“好小子,亏你想得出来。” “你看,上京区的热度明显高于其他区域,甚至可以认为是以此为核心向外辐射开去遍布整个京都。”孙苏合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抚过,然后定在一处重重点了两下,“而一切的中心显然就在此处。” 狸华老爷看着孙苏合指尖所指:“你是说,京都御所?” “没错。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御所平时是有一部分对外开放的,但是要想进入其中游览需要提前进行预约。我在网上没有查到京都御所最近有什么特别的新闻,预约系统也在正常运作,可是我想这些都只是掩人耳目的把戏而已,实际上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预约上。不过御所外围的京都御苑是作为国民公园对公众开放的,老爷,等天亮之后人多一点,我们混在人群中亲自去探一探,你说怎么样?” “当然好,哼哼,就让八岐洞天那些小气鬼敝帚自珍去吧。等老爷我亲自查清个中情状,气死他们。小苏合,干得不错,老爷我真是小瞧你了。” “诶嘿嘿……”孙苏合笑着招招手:“可以再多夸我一点,没事,我受得了。” 狸华老爷尾巴一扬飘然飞起,伸出爪子在孙苏合额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干吗?” “这是老爷我最高的赞誉。”狸华老爷一本正经地说道。 “诶,这就是最高赞誉?也太寒酸了点吧。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孙苏合抗议道:“不如让我揉一揉吧,或者摸摸爪子也可以。” “没大没小。”狸华老爷抬起肥爪就要重重拍下。孙苏合赶紧抱头躲开。 “不和你这臭小子计较了,老爷我先回去吃个早餐。一会儿再见。”狸华老爷显然心情大好,摇着尾巴慢悠悠地往门口踱去。 “等一下。”孙苏合连忙将他喊住:“我还有事情要请教你呢,我刚才遇到一个非常有趣的人,我们斗了一场,虽然就结果来说是我赢了,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其实输给了他。可是我输得奇怪呀,狸华老爷,你帮我分析分析。” “赢了又输了,这倒有意思。你小子的实力老爷我再清楚不过了,来,给我说说。”狸华老爷来了兴致重新坐下,爪子在榻榻米上一拍:“满上。” 孙苏合满满斟了一杯牛奶送上。 “老爷您请。” 第三百八十一章 美人如玉(2) 房间的木门悄然滑开,扭成一团滚在榻榻米上的狸华老爷和孙苏合望着门外来者都情不自禁地一声轻呼: “啊。” “喵!” 只是个中含义显然大有不同。 只见门外款款行来的赫然是一位姿容秀丽的大美人,一举一动皆是高贵娴雅,充满成熟温柔的魅力,尤其是一对明眸顾盼流波,好似会说话一样,令人一见难忘。 孙苏合大感震惊,不仅因为对方的美貌,更因为他有一种直觉,这位大美人绝对不是人类,可是明明近在眼前,却仍窥不出丝毫破绽,好高明的修为。 狸华老爷昂首挺胸端正坐起,虽然身上的毛被孙苏合揉得乱糟糟的,但他仍努力作出庄重威严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希,不是你想的那样。” 孙苏合注意到对方身上是一身精致的和服,以渐变的黑色为底,饰以金丝银线织就的繁美纹饰,不论布料、修饰、剪裁都极尽华丽之能事,而且双袖长长,向下垂放,这是小振袖吧。孙苏合对此略知一二,知道振袖乃是和服中未婚女子的正式礼服。这凌晨五点多钟,为什么会穿着小振袖呢? 孙苏合突然灵光一闪,只消将种种言语细节串在一起略作联想,这位大美人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莫非她就是泉小姐口中的“那一位”。 是了,京都是她的地头,她很容易就能知道这个房间是泉小姐订的。这么想来,她一定以为狸华老爷在这乌漆麻黑的凌晨偷偷摸摸跑来这里是为了和雪阿婆幽会。所以悄悄跟来……捉……捉奸?特地以身着振袖的华丽形象出现也是为了与雪阿婆针锋相对不输阵仗吧。 孙苏合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真是莫名其妙,没想到我一不小心卷进了狸华老爷的感情修罗场里,还滚在地上被捉……捉……啊我要死了。 孙苏合苦着一张吃了苍蝇一样的脸,瞅了瞅两位正主,他忽然想到,要论尴尬,这两位可要比我尴尬不知道多少倍。想通了这一节,孙苏合玩心大起,双手一举,笑着大呼:“我们是清白的。”说着趁狸华老爷愣神的功夫又在他背上揉了一把毛。 大美人忍不住掩嘴轻笑,然后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孙先生,你好。狸华经常说起你呢。” 哈,爷爷我果然一猜就中,不是敌人就好说了,孙苏合三两下爬了起来,拱手还了一礼。 “叫这臭小子小苏合就好了。整天没大没小,气死老爷我了。”狸华老爷抚着身上的乱毛说道。 他咳嗽了一声,难得地露出羞涩的样子介绍道:“臭小子,这位……这位是我的红颜知己,小希。” “小苏合,可以吗?”大美人礼貌地征询孙苏合是否喜欢被这样称呼。 “啊?”孙苏合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嗯嗯。请问我该怎么称呼……” “你若喜欢就叫我一声玉婆婆吧。” “玉婆婆,你好。”孙苏合礼貌性地叫了一声。 玉婆婆回以一个春水般温柔的微笑。她微一抬手,一个精致的锦盒从她怀中飘然飞出,落向孙苏合手里。 “这是我亲手合的香,这款香的方子是我特别以苏合香为主料配的,护心辟秽,可镇诸邪。” “小希亲手合的香可是千金不易的珍宝,多少人求都求不得呢。”狸华老爷恰到好处地插上两句甜言蜜语。 “你最爱夸张。”玉婆婆风情万种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对孙苏合说道:“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只不过是一点心意不愿给不喜欢的人糟蹋了,所以从不轻易予人。” 特别以苏合香为主料合香,正好应我的名字,只这份心意已是珍贵异常。孙苏合有些感动,收下锦盒连忙道谢。 “给这臭小子真是可惜了。”狸华老爷嘟哝着。 “哼,我偏要给小苏合。”玉婆婆嗔道。 狸华老爷听得喵喵痴笑。 凌晨五点多钟,猝不及防地被猫秀了一脸恩爱,孙苏合站在一旁,真不知该作何表情。 “不想理你了,早餐想吃什么?我现在回去准备。”玉婆婆既已知道狸华老爷是来见孙苏合,那便没有了继续留下的理由。 “只要是你准备的,我都喜欢。” “就只嘴甜。” 玉婆婆微笑着白了狸华老爷一眼,聘聘婷婷地转身离开。 “玉婆婆……”孙苏合想到泉镜花的嘱托,这几天蒙她请了好几顿美餐,不能不尽力帮忙。可是喊住了玉婆婆之后,孙苏合一下子卡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才好。 正当他尴尬的时候,玉婆婆善解人意地轻轻拉起他的手,扭头对狸华老爷眨了眨眼:“我和小苏合说些悄悄话,不给你听。” 说罢便拉着孙苏合一道出门去了。 到了旅馆的庭院里,孙苏合仍是不知怎么开口。还是玉婆婆开口说道:“小苏合,你是替人传话吗?但说无妨。” “玉婆婆,我有位朋友想见你一面,不知道可不可以?”孙苏合斟酌着问道。 “想见我又有什么难的呢?只是有人来了京都却从不见我,竟似要我去登门相求才肯一见,世上哪有这个道理,小苏合,你说是不是嘛?”玉婆婆一副娇嗔可爱的姿态。 孙苏合怎能不点头称是。他心里暗叫厉害,雪阿婆骄傲好强,内柔外刚,而玉婆婆温柔可亲,但底里自有一份细密心思和倔强脾气,可算外柔内刚,两边都是非同寻常的厉害人物,好个肥猫老爷,活该吃苦头。 “好了,小苏合,我知道了。”玉婆婆微微一笑,人类的形象悄然散去,现出真正的姿态,只见她身着特制的黑色和服,白毛似雪全无一丝杂色,竟是一位身姿优雅,灵秀非常的白狐。玉婆婆微微仰头,举起一只前爪伸向孙苏合。 孙苏合想起初见狸华老爷时不知道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要握手,抓住他受伤的前爪就是一通乱摇,当时狸华老爷疼得够呛,偏偏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想笑。不过这回可不能乱摇了,孙苏合礼貌地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托住玉婆婆的前爪。 玉婆婆的臂上斜缠着一件金属质感的编绳饰品,那饰品微微一颤,如有生命一般动起来游向孙苏合的右手。孙苏合心里一惊,但仍稳稳托住玉婆婆的前爪。只见那饰品如同一条小蛇顺着孙苏合的手掌游走向上,细看之下,“蛇头”共分八缕,“蛇尾”形似剑刃,形态特异,神秘慑人。 “小蛇”游到孙苏合手腕上转了一圈,八个蛇头咬住蛇尾剑尖,结成一个模样别致的手环固定下来。 “小苏合,来见我的时候还我,带着这个就不会有人敢拦你了,我等你哦。” 余音犹在,玉婆婆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三百八十三章 御所·谪仙(2) 一杯牛奶饮了过半,孙苏合将今夜所遇巨细无遗一一道来。狸华老爷不厌其烦地询问过招中的每一个细节。他反复推敲,沉思良久,忽然郑重地说道:“小苏合,你遇到‘谪仙人’啦。” “谪仙人?老爷,你不会告诉我他是神仙转世吧?世界上真有神仙?”孙苏合疑道。 “怎么可能会有神仙,有也是人造出来的。”狸华老爷笑道:“这只是浪漫的修辞,romantic,你懂吧?我们总是需要一些神秘与庄严,使有限的东西重归于无限。当然,这其中也有道教神仙信仰的影响,就好像佛门中称这样的人为‘垂迹大士’,认为是佛菩萨的化身显现一样。其实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此人身具‘谪仙之资’。又或者用不那么浪漫的说法,用更容易懂的,魔法师们的说法来说,那就是:此人拥有成为‘初代’的可能。” 孙苏合点点头:“嗯……我大概能领会‘谪仙’和‘垂迹大士’的意思了,可是‘初代’又是什么意思?” “你小子可真是个草包。”狸华老爷笑骂道。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您老人家教我嘛。”孙苏合竖起大拇指大拍马屁:“也只有狸华老爷你这么渊博淹通,才能说得深入浅出,让我这愚钝的小子一听就懂。” 狸华老爷听得眉开眼笑,尾巴也轻轻摇了起来:“有点道理,有点道理,孺子可教也,老爷我就点拨点拨你。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喵嗯……对了,就从道术与魔法说起吧,小苏合,你知道道术和魔法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我倒是知道。以前和艾丽丝聊到过,我记得是……” 不待孙苏合说完,狸华老爷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继续自己的长篇大论:“道术和魔法实质上并无差别,尤其是战后这些年在元元岛牵头下,道术与魔法越来越被置于同一个框架下研究。你挥法杖,我舞符剑,又有何分别?其杖其剑,寓我之造化尔。而地域之东西,更不是什么要紧的差别。” 孙苏合深感认同,这确是直指本质的看法。他对魔法和道术都有涉猎,更研习艾丽丝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知识,感触尤其深刻。 “道术与魔法,之所以习惯上将二者分开来提,原因就在于……”狸华老爷顿了一下,滚圆的肥爪一拍榻榻米:“在于传承。魔法多是血脉相承,注重的是血统之纯净,血缘之亲疏。而道术多是师徒相承,看的是天资颖悟,看的是师徒性情。” 孙苏合静听点头,他和艾丽丝曾经就其中的种种异同条分缕析宿夜长谈,艾丽丝论及此处时曾说,正因为如此,她不以“魔法师”自称,而是选择了较为生僻的“魔法使”,一字之差,略作区别。 狸华老爷继续说道:“当然,这已是故老的提法了,而且也并非绝对,譬如号称天下第二世家的龙虎山天师府张家就是一脉嫡传,还有‘摄神取念’的陆家,你认识陆小子的宝贝女儿吧,我看她老是给小艾丽丝寄漂亮衣服。” “哈哈,都堆满两个房间了,”孙苏合笑道:“明知道艾丽丝不会穿的。我有时候都觉得挺心疼。”他随即心想,陆微霜此刻应该也在京都吧,也不知道人在哪儿,最近都没见她上社交网络,自拍也不发了。 狸华老爷饮了口牛奶润了润嗓子,捋着胡子接着说道:“同样的,魔法师的历史上也存在熠熠生辉的伟大师徒。不过这些都是特例,且不去说他,重要的是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差别,以及这样的差别为什么会逐渐变得模糊。” 孙苏合知道说到关键处了,精神一振,为狸华老爷添满牛奶,然后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目前学术界比较通行的观点是从历史与宗教的角度对此进行解释。道术发展至今,早已超脱宗教形式的道教,但是道教思想的影响仍然无处不在,我曾听人言:‘儒畏天命,修身以俟;佛亦谓此身根尘幻化,业不可逃,寿终有尽;道教独欲长生不死,变化飞升,其不信业果,力抗自然,勇然何如哉!1’这份勇气至今仍指引着道术的修行者们穷究万物,日日精进。” “正因为这份与道教密不可分的关系,道术的传承自然而然以师徒相授为主,一代代高道真人为了探索性命之理长生之秘前赴后继,留下多少佳话。但是,也是因为道教的影响,道术的传承往往囿于门派之见,教义之争,而成为小圈子里的秘传,这不但于道术的发展大有妨碍,而且因为对传法之人的资质要求极高,一旦传人难觅,便会法脉断绝慧命难继,多少智慧湮灭于历史之中,真是思之扼腕,徒留一声叹息。” 狸华老爷饮了口牛奶,摇头晃脑叹息不已,连胡子上沾着的奶渍都忘了去管。他沉默半响,又饮了口牛奶,继续说道: “魔法师的历史是与神权抗争的历史。他们生活在神权至上的土地上,面对的是信奉唯一真神的一神宗教,人与神截然二分,人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神,只能匍匐于神的绝对权威之下忏悔自己的罪孽。因此在很长一段历史上,魔法师们被斥为与魔鬼交易的异端,是干旱的元凶,瘟疫的源头,淫乱的化身……不但受到神职人员的追捕,连世俗权力也不遗余力地对他们进行绞杀。许多血腥的猎巫事件至今说来仍是骇人听闻。” “强大的外部压力使得只有血肉相连的骨肉亲人才值得信赖,血脉相承自然成为了魔法传承的主流方式。这种方式使得魔法传承以家族为单位经久不绝,许多上一代的魔法成果更能直接为下一代所继承,经过时间的雕琢积累,成就显赫。” “但是久而久之,魔法师中形成了畸形的血统崇拜。一切以纯血为贵。那些魔法师与俗人所生的孩子被称为混血,甚至被斥作杂种。而那些祖祖辈辈都是俗人,却凭着自身惊世骇俗的天赋自己摸索到魔法之秘的新生魔法师更是被主流的纯血魔法师们视作贸然闯入的肮脏异物,甚至被他们蔑称为脏血,受到他们恶毒的歧视和压迫。那些新生魔法师虽然天赋惊人,但是毕竟根基浅薄无处学习高深的魔法,单凭自己的探索如何能和纯血家族积累数代甚至数十代的成果相抗衡?哎,受迫害者反而成为了加害者。你们人类就爱做这种事情。” 狸华老爷顿了一顿,端正了一下坐姿,这才郑重其事地接着说道: “一直到了上世纪世界大战的时候,门派家族这些陈腐的界限被遍及全球的撩天战火打得粉碎,为了对抗那群雄踞游玄洞天自称为‘神’的狂人,大量原本秘而不宣的道术魔法开始流传开来。正所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借着这股东风,数位新生魔法师凭借自身的绝艳惊才在大战中异军突起,成就许多自命不凡的纯血魔法师难以企及的伟大功绩。” “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敢公开使用纯血、混血、脏血这种说法,魔法师们一律以第几代自称,而‘初代’成为了那几位新生魔法师的专有称呼,成为一种莫大的荣耀。” 孙苏合听得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每一口呼吸都似是呼吸一段厚重的历史,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令他心脏砰砰直跳。孙苏合好不容易才略微平息心情,问道:“老爷,你所说的游玄洞天和自称为‘神’的狂人是怎么回事?” “嗯……”狸华老爷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这些情报在战后都作为绝密封存了,老爷我当年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英俊小伙,还真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 他说完似乎觉得有些没面子,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全世界能回答你这个问题的恐怕也没有几个。” 孙苏合有些失望,忍不住吐槽道:“哪有自己说自己英俊小伙的。” 狸华老爷毫不脸红,反而一本正经地说道:“老爷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而且我现在依旧很英俊。” 孙苏合忍不住笑出声来。 狸华老爷的胡子一抖一抖:“小苏合你笑什么,难道老爷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您老人家说得对。”孙苏合笑道。 狸华老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忽然有些丧气:“你这臭小子,哎,好吧好吧,老爷我承认最近是有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疏于身材管理,不过底子还是很英俊的。” 孙苏合好不容易忍住笑意,问道:“老爷,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叶明杉有这么厉害?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不觉得我的剑意会输给他,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我的无形剑气竟会被震出裂痕来。” “我只是从你的描述中感受到他有这种可能性而已。不过谪仙谪仙,终究是人而不是仙,天资越高就越容易一叶障目,如果他不能自己勘破,那成就也就仅止于此了。至于你的无形剑气为何会被震裂,你小子不是输给他,而是输给了你自己。” “这话怎么说?”孙苏合奇道。 ………………………… 1这一句出自傅勤家先生的《中国道教史》 2这章涉及比较重要的设定,所以加了个副标题 3天下第一世家自然是圣人后裔曲阜孔家。不过在现实中,“三十一代衍圣公”和“六十三代张天师”都被蒋介石带去了台湾,如今大陆已无孔家嫡系,“衍圣公”的封号也止于三十一代。“张天师”倒是有64代甚至65代,不过两岸都有,祖师玄坛在此,玉印法剑在彼,谁也说不清谁是正统。在那个山河动荡的年代,任你千年传承高贵荣华,终究也只能是时代洪流中一朵身不由己的浪花。 第三百八十四章 御所·论剑(3) “特训的时候,你我斗法上百次,你可曾有一次担心过你的剑气会被老爷我震裂?” 这个问题根本无需多想,孙苏合直接摇头答道:“从来没有。” “为什么?”狸华老爷追问道。 如果要问为什么担心某事,答案不难给出,可是要问为什么不担心,从没想过的事情可不容易回答。孙苏合沉吟良久:“唔……一种自然的感觉吧,或者说……是一种自信,一种斩却一切阻碍的自信。除非被彻底打爆,直接烟消云散,不然便要锐不可当。况且剑气本就是介于虚实之间的无形之物,又怎么会被震裂?除非……除非我的剑意在直面他的武道意念时竟然未战先怯,以至于剑气不稳出现裂痕,可是……” 狸华老爷哈哈大笑:“可是你小子胆大包天,整天跟老爷我没大没小的,不但如此,甚至连‘天灾’的虎须也敢去捋,要说会怕了这位谪仙人,老爷我第一个不相信。” 狸华老爷饮了口牛奶接着说道:“阳刚血气为媒,一啸之下,以自身意念强行侵蚀对方道术。这种粗糙的招式对付道行浅薄或者没胆的家伙或许有奇效,但是要想令你这臭小子的剑意屈服却是天方夜谭。所以不是你的剑意未战先怯,而是恰恰相反,受他的武道意念一激,或许你自身浑然未觉,但是你的剑意却自然高昂,以至于剑气再也承载不住这份剑意。出现震裂不稳的状况。” “竟然是这样!”孙苏合细细回忆当时的情况,愈想愈觉得大有道理。可是旋即疑惑又生:“狸华老爷,那为什么我们斗法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呢?” 狸华老爷佯装生气,一拍榻榻米吹胡子瞪眼地说道:“因为你小子好没良心。跟老爷我打的时候全无顾忌,次次拼了命来,眼神都能吓死猫了。喵的,心与意合,当然可以挥洒得淋漓尽致喵。” 孙苏合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反正我豁尽全力也不可能伤到老爷你一根毫毛嘛。” “嬉皮笑脸。”狸华老爷飞起来在孙苏合脸上擂了两记喵喵拳,这才接着说道:“你骨子里有一股纵横睥睨锐不可当的气概,就像你的剑意一样,这是伪装不来的。可是你小子偏偏有时候又像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所以我说你是输给了你自己,不是你的剑意未战先怯,而是你的心怯了,你心里始终还是不愿妄动杀机。” “什么小姑娘,哪有?”孙苏合坚决否认,他挠了挠头说道:“我承认我确实不愿妄动杀机,可是那又如何?” “犹豫掣肘,心意不谐,剑气又怎能如意?”狸华老爷说道:“尤其是你小子道行尚浅,意念修为最多最多也就只能说一句马马虎虎,按理来说是不可能驾驭得了天道行的。可是你居然能把握到剑意神髓,还能用繁复精细的魔法以巧御之,可是也正因为如此,你的剑太精致了,精致得不像是剑。” “来,陪我共饮。”狸华老爷运起念力,将一杯牛奶飞到空中,杯子微微一颤,似是在拱手致意。孙苏合不明所以,但也抱起大桶牛奶回了一礼,然后陪饮了一口。 狸华老爷笑着飞在空中呷了一口牛奶,说道:“老爷我以牛奶代茶,送你一则《南方录》中的问答。或问千利休曰:‘茶事之际,客与主当以何心相待?’利休答:‘自然心相协,则茶好;努力使心相协,则茶不好。’小苏合,你能得其中三昧吗?” 孙苏合沉思良久:“自然吗?如果我的意念修为足够高深,御使‘剑胆’之时就能水到渠成,不会有此尴尬,可是这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功夫,短时间内也没办法提升啊,真是头疼。” 狸华老爷不禁笑道:“你这话说得也太狂了。一般情况下,身负天道行之人就算苦苦修行数十年也未必能够驾驭得了,几个月时间,连道行觉醒的毛都还摸不到呢?你这话要是给他们听见了,非得狠狠揍你不可。” “我这不也是被逼出来的嘛。”孙苏合无奈地说道:“一般情况下,哪有人像我这么倒霉,‘天灾’都撞上好几次。” “还不是你自己胆大包天老是自找麻烦自讨苦吃。不过老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笨蛋。” “略略略……”孙苏合吐了吐舌头,扮了个哭笑不得的鬼脸。 “我虽然能够御使天道行,但是还远远达不到圆融自在的境界,如果我能够将剑意把握得更加深刻的话,或许……哎,可惜这更没有法子可循了。” 狸华老爷说道:“单以剑意来说,你已初具登堂入室的气象。到了这个境界,旁人已经帮不了你太多,这正是道术魔法区别于科学的地方,没有办法像科学研究一样直接依循重复,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要想更进一步真正将天道行御使得圆融自在,只能依靠你自己的领悟了。” “哎……”孙苏合躺倒在榻榻米上,挠了挠头发,苦恼地一声长叹。心与意合方能挥洒自如,可是,对上花火的时候能做得到心与意合吗?孙苏合难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知道届时一旦心生纠结剑气不稳,原本就很渺茫的成功几率恐怕立时便会无限趋向于零。 “咦,这不是‘天丛云’吗?”狸华老爷忽然飞到孙苏合胸口,看着他右手腕上的编绳手环问道:“小希怎么把这个也给你了?” “这个吗?”孙苏合晃了晃手腕。“玉婆婆借我的,说带着这个去见她就能一路畅通无阻。” “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呀?”狸华老爷问道。 “嘘。”孙苏合伸指竖在唇前:“都说了是悄悄话了。” 狸华老爷没奈何地撇了撇嘴,忽然念力一收,一屁股坐在孙苏合胸口上。 “又来!”孙苏合只觉得泰山压顶,肺里的最后一丝气都快被挤出来了。 狸华老爷一副全然不关他事的样子,喵了两声,摇摇尾巴,转身准备开溜。 孙苏合右手一撑,起身就要去揉两下回来。 “对了,小苏合,你有接触过真正的剑吗?有抚过剑刃吗?有弹过剑脊吗?可曾仗剑起舞?可曾为剑所伤?你的皮肤,你的骨肉,你的鲜血,有没有感受过那三尺青锋?”狸华老爷忽然扭头一本正经地问道。 “嗯……”孙苏合收回伸到半空的手,仔细想了想,他最多只耍过公园老太太健身的那种太极剑,不过那只能算是一根薄铁条,根本算不得是剑。“我好像还真没有接触过真正的剑诶。” “喵哈哈,连剑也没摸过,却能把无形剑气使到这种程度,说出去真不知道要气煞多少人。小苏合,你可真是太幽默了。”狸华老爷大笑着寻了张便笺,在下面写下一个名字和地址。 “你去八岐洞天的话,可以找他要一柄真正的宝剑,舞也好,斩也好,摸也好,甚至舔也好,一定会对你这柄浑然天成的天剑有启发。记住,就说是老爷我让你去取的。这家伙小气得很,可别被他拿破铜烂铁给糊弄了。” 孙苏合接过便笺看了一眼,犹疑道:“狸华老爷,行不行啊?真的没问题吗?不是我不相信你,你知不知道你上一张便笺差点害我被打死半条命去。” “她……芙蓉……她怎么说的,你还没和我说过呢,快快,快仔细同我说说。” 孙苏合于是将自己在雪公馆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哎……”狸华老爷落寞地长叹一声,垂着尾巴缓缓向门口走去。 “小苏合,用过早餐再见吧,我在御苑的白云神社等你。。” 第三百八十五章 御所(4) 公元794年,日本延历十三年,桓武天皇自长冈京迁都平安京,定居于平安京的内里1。自此之后,京都作为日本首都长达千年之久。但作为天皇居所的内里却在公元960年被大火烧毁,之后更不断发生火灾,使得天皇不得不暂住臣子的府邸之中,这些临时皇居便被称为“里内里”2。 公元1331年,日本元弘元年,日本北朝第一代天皇光严天皇即位,将里内里之一的土御门东洞院殿定为皇居,这就是京都御所的雏形。后来经过足利义满、织田信长、丰臣秀吉以及德川幕府的不断扩建整修,此处终成五百余年间皇居所在的京都御所。 公元1867年,在倒幕维新的浪潮中,德川幕府末代将军德川庆喜大政奉还,两年后明治天皇迁都东京,大量官员贵族也随着皇室移居东京,京都御所周围的诸多公家府邸因此遭到荒废。之后这些府邸被拆除整顿,广植林木,成为了环绕京都御所、大宫御所和仙洞御所的京都御苑,战后作为国民公园对公众开放。 早上十点多钟,孙苏合换下那身宽大张扬的嘻哈风衣裤,改穿一套灰黑色系的低调便服,头戴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极低,肩上挎着一个驼色的帆布背包,一边在手机上细看相关资料,一边闲逛着进了京都御苑,往里面的白云神社行去。 白云神社是著名的贵族兼琵琶世家西园寺家府邸旧址,主祭音乐之神“妙音弁财天”。这位神明通常以手持琵琶的女性形象出现,其源头乃是印度教中大梵天的妻子辩才天女,又称妙音天女,后来被佛教吸收,东传日本。 日本佛教在本土传播过程中为了更广泛地吸引信徒提出了“本地垂迹”之说,将原生的本土神明认作佛陀菩萨的化身显现,给舶来神仙找了个本地户口。譬如天照大神就被日本佛教认作是大日如来的化身,而辩才天女则与“市杵岛姬”神佛习合,成为了日本的妙音弁财天,其后更作为“七福神”之一在日本民间广为流传。 “神明不过人心呐。”孙苏合感叹了一句,收起手机,他已经到了白云神社附近。就在这时,孙苏合忽然感到身后有谁正轻飘飘地朝自己飞来。他拉了拉帽檐,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道:“请问是妙音天女驾到吗?” “是你狸华老爷驾到喵。”一个肥肥的身影在空中轻巧地兜了一圈,然后不偏不倚地正好悬停在孙苏合面前。狸华老爷手舞足蹈地埋怨道:“小苏合,你怎么来得那么慢?害老爷我苦等。” “拜托,我的狸华老爷,我还没埋怨你呢,你倒先埋怨起我来了。我特意等人多一点,混在里面慢悠悠逛过来的,你这么张扬地飞来飞去,我这番功夫不是全白费了吗?” 狸华老爷捋捋胡须说道:“干嘛要藏头露尾?咱们又不是干什么坏事。难道有谁规定我们不能来京都御苑玩吗?反正俗人们也看我不到,听我不见,只要不违反‘方外协定’,阴阳省的家伙也没话可说。老爷我正是要大大方方地在这里亮上一相,好叫八岐洞天的小气鬼们知道,这才方便继续跟他们讨价还价。” “可是我不想弄得太张扬啊。不是说二十二局这回也有份插手吗?他们要是知道我在这里……”孙苏合苦着脸伸手指指自己:“肯定要加派人手,重点关照。我实在不愿意莫名其妙多上一群跟屁虫,不但烦人,做起事来也不方便了。” “哦……”狸华老爷神秘兮兮地凑到孙苏合耳边,压低声音轻声说道:“差点忘了我家小苏合是天灾级的大人物了。”他说着说着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喵哈哈哈……” 孙苏合没好气地威胁道:“你再笑我,小心我向小熊告状,叫她不理你了。” “喵,这可使不得。小苏合,老爷我怎么会笑你呢?我是在笑二十二局那帮蠢材。其实你不用担心。”狸华老爷肥爪一挥,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京都是阴阳省的地头,二十二局的眼睛在这里可没有那么利。而且,你以为二十二局和阴阳省真的能够合作无间吗?不可能的。不管为的是什么,老爷我都敢打包票,肯定各怀鬼胎。像老爷我出现在这里这种重量级情报,阴阳省绝对会敝帚自珍,藏得严严实实,说不准等上个十几二十年才放给二十二局那边也不是不可能。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过。等二十二局那边知道我们苏合先生大驾光临,黄花菜也凉咯,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会来啰嗦。” 原来如此,孙苏合一想确有道理,而且苏合先生这个名号涉及的都是不可宣之于众的绝密事项,其中更关系到二十二局的诸多失态,就是冲着家丑不外扬这一条,二十二局也要严密封锁消息。自己的名字还不至于响到这片远隔重洋的土地上来,再加上有狸华老爷在此吸引目光,想必没有人会倾注太多的注意力到一个无名小卒身上,这样正好。 “有道理,有道理,嗯,重量级情报。”孙苏合微笑着竖起大拇指:“哈哈,老爷你绝对是重量级。” “那当然!老爷我的名号那可是……”狸华老爷把头一昂,正准备吹嘘几句,忽然觉得孙苏合的话似乎味道不对。 “小苏合?” “诶,老爷吃菓子吗?刚在泽屋买的栗饼。还有其他的……”孙苏合打了个哈哈,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野餐用的分格大盒子。 狸华老爷凑近一看,只见盒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京都特色日式点心:鹤屋吉信的“柚饼”,键善良房的“菊寿糖”,龟广永的“古都大内”,啸月的“御室之里”……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到了京都如果不尝一尝京菓子,不说白来一趟也差不多了。众多名店散落在京都的大街小巷,自有一手密而不传的看家本领,制售的各式菓子精致到了十分,简直就像艺术品一样,单是看着已觉赏心悦目。 孙苏合前几天为了实地探查各处旅馆的情况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到处乱跑,看到精致的菓子便忍不住东买西买,再加上泉小姐又送了几份不易买到的精品,一时之间多到吃不过来。 “小苏合,你是要开菓子铺吗?” “是野餐,野餐!我原本想用野餐来做掩饰,特地挑了各种菓子带来,还有水果、酸奶、茶水、野餐布、照相机、要看的书,我可是做足了功课来的。结果您老人家在这里大模大样地飞来飞去,我这番心血都白费了。” “不白费不白费,咱们一边野餐一边查探御所虚实,从容优雅,大有魏晋人物之雅量,岂不妙哉?” 狸华老爷越想越乐:“喵哈哈,老爷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这才显得老爷我渊深莫测,一切尽在掌握嘛。哼哼,叫他们想破脑袋去吧。小苏合,什么混啊,掩饰啊,这么好的事情,怎么被你说得鬼鬼祟祟的?” “啊……嗯……”孙苏合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想了想笑着说道:“还是吃菓子吧。” 第三百八十六章 御所(5) 狸华老爷念力一挑,将一块羊羹一分为二。一人一猫各享一半,顿时满口甜香。 “嗯!” “喵!” 孙苏合还不过瘾,又塞了几块到嘴里,边嚼边说:“好看是真好看,好吃也是真好吃,就是太甜了点,一吃多就容易腻。” 狸华老爷笑道:“这在古时候的日本,一般人一年甚至几年才尝得上这一口甜,当然要甜到魂也酥了才好,人家是以近乎虔诚的姿态品上那么一小口,这才对味。哪有像你这样一口一个的,简直是牛嚼牡丹,不腻才怪。” “美味当前,这要忍住不吃也太辛苦了吧。”孙苏合说着又吃一块:“我这会儿正需要补充大量能量,多吃点糖也无妨,哈哈,稍微放纵一下吧。” 狸华老爷慢悠悠地往北飞去:“神社附近不是野餐的好去处,我们换个地方,先往御所那边走吧,边走边看,边走边说。这一次有份插手的不止北京的二十二局,华盛顿魔法国会也参与甚深。这一点老爷我已经从八岐洞天那边得到确定。” “魔法国会和阴阳省向来关系密切,他们介入并不为奇。可是二十二局这回居然能在发生于京都的事情中横插一手,这可真是叫人难以索解……”狸华老爷眉峰微蹙,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他沉默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这么空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算了,先不去说他。小苏合,有件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 “哦,什么事情?” “从哪里说起呢?让老爷我想想……喵的,你小子草包一个,还是从头说起吧,让你多长点见识。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在初代魔法师于大战中异军突起之前,混血魔法师和新生魔法师们一直十分困顿。外部有教廷咄咄相逼,内部又受到纯血魔法师们明里暗里的歧视,本身纵是才华横溢,但是受限于血脉和传承,仅靠自己盲人摸象般地探索魔法奥秘终究成就有限。所以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便选择远走新大陆,希望能够另辟一片天地。” “正是因为这样的历史背景,那些远赴新大陆的魔法师们行事作风相当开放,比如大量吸收美洲土著的智慧,比如尝试学习借鉴道术的理论,比如组建魔法国会的雏形,对了,顺带一说,华盛顿魔法国会的现任议长便是一位初代魔法师。还有更重要的,他们开始尝试脱离家族与血脉的桎梏,以学院的形式进行魔法的研究和传承。在这个过程中,元元岛一直活跃其中,积极进行道术与魔法的共同研究,双方的密切关系由那时便开始奠定。” 孙苏合听到元元岛立时反应过来,他眼睛一亮:“老爷的意思是说……” 狸华老爷笑道:“看你这么急着想去你的小情人面前送死,喵哈哈,以后多留意一下魔法国会那边的动向吧,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老爷真好!”孙苏合用比京菓子还甜的语调说道。 狸华老爷翻了个白眼,无比嫌弃地说道:“滚滚滚,好恶心啊,老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哎,真不知道是帮你还是害你。”狸华老爷叹了口气,严肃地说道:“你那位小情人老爷我也有所耳闻,听说手辣得很,你小子可别真的一命呜呼了。你要是出了事情,老爷我怎么跟小熊交代?” 孙苏合淡然一笑,不愿再聊这个话题,京都御所此时已在眼前,孙苏合看着御所南面紧闭的大门问道。“那就是建礼门吗?” “嗯,那就是京都御所的正门建礼门。只有天皇和皇后以及外国元首从此通过时才会打开。是不是感觉看起来有些寒酸?”狸华老爷笑道。 “哈,确实和我对皇宫的想象不太一样。” 说到皇宫,孙苏合第一反应是北京的紫禁城。中天华阙,凤舞龙盘,大红宫门之后,万千宫殿如繁星罗列,直达天际云端。古时候常有乡野小官入京面圣,还未见到皇帝,在皇城过道上就被震得两股战战诸多丑态,成为文人笔记中的笑谈。 又或者像巴黎的凡尔赛宫,庄严厚重的大理石建筑,繁复夸饰的巴洛克风格,其中的国王大套间、镜厅、王家礼拜堂、战争画廊等等极尽奢华之能事,富丽堂皇,举世闻名。 眼前的京都御所,相较来说少了份高大的气魄,也无夺目的奢华,而是另有一种清净古旧,初看好似一位清癯高贵的僧人,再看又似遍染哀愁的贵族少女。 狸华老爷指着建礼门前的大道说道:“京都三大祭,五月的葵祭和十月的时代祭都是由建礼门前出发,老爷我看过几次,很是热闹,可惜咱们现在来的不是时候。” “应该说正是时候,眼前不是有一场更大的热闹吗?” 狸华老爷闻言大笑:“你小子呀……” 由建礼门前左转向北,狸华老爷和孙苏合一路拍拍照片,尝尝京菓子,喝喝绿茶红茶,真当野餐一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经过宜秋门、清所门、皇后门、朔平门、建春门,绕着京都御所逛了一圈。 重回建礼门前,孙苏合迫不及待地问道:“老爷,你觉得怎么样?我的推测是不是正确?” “就是此处无疑了。”狸华老爷尾巴一挥,斩钉截铁地说道。 “老爷为什么这么确定?我是一点异状也没看出来,而且也不像是有什么阵法遮掩的样子。” 狸华老爷笑道:“没有异状不就是最大的异状吗?” 孙苏合一想确实如此,当初的逐鹿游戏在二十二局的控制下进行都闹得“地震”频发,眼前的京都御所作为孙苏合推断的异常热点的中心居然全无半点异状,这反而说明大有问题。好个完美无瑕的假象,换做旁人恐怕连自己被骗了都还不知道,但孙苏合先从旅馆中查出端倪,正可以据此窥破其中虚实。 “我们眼前看到的已经不是真正的京都御所了。”狸华老爷说道。 “你是说他们在整个京都御所里布下了认知伪装之类的幻阵吗?” “不!”狸华老爷郑重地说道:“这远远不是认知伪装之类的障眼法那么简单。依我猜测,恐怕是整个空间的改造。我们眼前所见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真实的,但是这只是一个临时制造的伪空间里的完美复刻品。真正的京都御所被通往伪空间的入口包裹,除非通过事先设定的特殊路径,否则看到的、摸到的、感知到的……永远只是复刻品,就算强行闯入也只能在伪空间里进进出出,难以企及真正的京都御所。” 孙苏合顿时想起当日周轶清保护无垢之体巨蛋所用的手法,用另一个空间的入口将巨蛋包裹,任何针对巨蛋的攻击都只会进入那个虚实莫测的可怕世界,永远难以触及巨蛋本体。眼前的完美假象显然是同样的原理,只是不知道要复杂精细上多少倍。 “小苏合,可别小看这伪空间,要在短时间内做到这种程度,非倾国家之力不可。只是为了遮掩就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京都御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老爷我越来越想知道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超本因坊战(1) “足够了,知道是在御所就足够了。”狸华老爷喃喃自语着留下这句话后,拍拍孙苏合的脑袋,尾巴一甩腾空而起,大摇大摆地一飞不见。 天空中乌云渐浓,阳光有气无力地隐于云后,一切都似笼上一层淡淡的灰色,冬日的冷风阴湿湿地穿林而过,雨,欲下不下,最是惹人愁思。 孙苏合独自一人站在风中,望着眼前的京都御所呆呆地出了会神。他小心地取出花火所赠的那柄折扇,展开又合上,“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扇面上题的那首晏几道的《临江仙》他已不知看了多少次。孙苏合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扇骨,目光患得患失地聚于扇柄所系的寿山石小印上。 扇坠小印摇摇晃晃,却只是被风吹动,风一止,它也沉沉垂下,再无半点动静。果然还是这样,孙苏合默默收起折扇,压了压帽檐,将大半脸庞藏于阴影之中,一切表情和心绪似乎也借着这一压被一同藏起。 狸华老爷迫不及待地离开自然是要去和他口中的“小气鬼”们进一步讨价还价。即使“赫斯帕里得斯”众人很大可能已在京都,但是要想抓出那位器先生仍是一件大海捞针的事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京都御所是他们必然的目的地。如果能够借由八岐洞天的路子先行介入此次发生于京都御所的事件之中,那么后续擒杀器先生一役必能事半功倍。 这是最有可能接触到事件核心的不二选择,但这条路只有狸华老爷有可能走得通,因为他身为“灵”的独特身份,因为他无人可以小觑的自身实力,更因为他有资格代表神农洞天就此事件进行资源置换和深入谈判。 眼下虎视眈眈地云集于京都的各方势力虽然无法效仿狸华老爷,但显然也各有盘算,各有门路。孙苏合在前些天实地考察各家旅馆的时候,亲眼见到许许多多明里暗里划下道来的驱人符箓、防御结界、威吓法阵……他不欲多生事端,只当自己是视而不见的俗人,只要遇到便敬而远之,但数量之多,分布之密集,仍足以叫他印象深刻。 除去大量不明究竟的闻风而至之徒,已经注意到京都御所的也不止一家两家。别的不说,就在刚才绕着御所而行的时候,一位抱着单反相机拍落叶的白发老大爷和一只在空中盘旋掠过的飞鸟明显可以看得到狸华老爷的真身。他们的目光极其隐晦,但还是难逃狸华老爷和孙苏合的敏锐感知。 眼前的京都御所就是一个触手可及而又遥不可及的巨大谜团,形势暧昧不明,除了阴阳省、二十二局和魔法国会以外,恐怕没有人真正了解发生了什么,但偏偏却流言四散,惹得风起云涌。 孙苏合曾经命令“竹林”对相关情报进行复盘分析,可是无论如何也推断不出源头何在,真真假假的谣言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就连这些谣言出现的时间也是众说纷纭,有说是十一月末才开始流传,有的却说几个月前便已知晓,更有的暗示早在数年前便已知京都有变。不过真正决定性的因素无疑还是十一月末开始阴阳省、二十二局和魔法国会暗中调兵遣将的行动,他们虽然做得隐秘,但这三个庞然大物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牢牢盯着,根本不可能真正隐瞒得住,消息一经传出,立刻烈火烹油,这才有了如今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形势。 孙苏合虽然也被想要一窥谜团究竟的强烈好奇弄得心痒得很,但他对于那件传说中现身于京都的不世奇珍并没有兴趣,这种烫手山芋就算送到面前他也绝对不想沾手,他来京都的目的也从不在此。不管狸华老爷那边能不能有好消息传来,孙苏合决心还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步调来。 军情六处出身的间谍小说大师约翰·勒卡雷曾在他的作品中说到:人们对于情报工作的普遍误解在于过度夸大秘密渠道所占的比重,事实上绝大多数情报都是通过公开渠道获得。 孙苏合离开京都御苑后立刻拨通了会计师事务所“半泽”的电话,他向专门服务于自己这位孙社长的项目团队提出,在考察旅馆业的同时,己方也有意涉足文化创意产业,未来有可能贯通上下游产业链,打造高端文化旅游项目,因此希望他们能够尽快提供一份三年内与京都御所相关的热点趋势分析。 对于一家以咨询业务闻名的会计师事务所来说,大量搜集公开信息,然后分析研判以辅助商业决策,这正是他们最基本也是最拿手的工作。 既然已经知道目标就在京都御所,那么对于世俗中的公开信息进行专业的收集解读就变成很有价值的一手,至少比起没头没脑地去甄别那些神神鬼鬼自相矛盾的传言要可靠得多。而且根据孙苏合与二十二局打交道的经验,同样官方性质的阴阳省应该也很忌讳轻易干涉单纯的世俗事务,而其他的方外之人绝大多数都眼高于顶根本看不起俗人,如此一来,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孙苏合,他大可以自在从容地抽丝拨茧,逐渐接近事件核心。 下午五点多钟,一辆白色面包车静静地停在医院外,芥川龙哉和孙苏合正准备接芥川武一起去赴佐藤教授共进晚餐的邀请。佐藤教授中午的时候打来电话,说自己今晚就要乘机赶往柏林,临走之前无论如何想一起吃顿饭,为此把本来邀他做主角的晚宴都给推了。 孙苏合坐在副驾驶座上,趁着等待的功夫翻看半泽事务所刚刚传真过来的两份文件。一个是孙苏合要求的京都御所的首份简报,另一个则是一份投资合同。 没等多久,芥川武带着一身浓重的药味从医院里出来,他眼睛的红肿已经消退了不少,但看起来还是相当凄惨,脸上身上东一块西一块贴满医用纱布,整个人都甚是萎靡。 芥川龙哉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关切地问了几句后便忍不住开始批评说教。芥川武始终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他对自己爷爷喋喋不休的说教实在深恶痛绝,以至于听到他说话都感到厌烦,已经忘了从何时开始,两人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只要一说到三句以上,必然开始争吵。 这一次芥川武破天荒地忍住没有反唇相讥,芥川龙哉说了几句之后,忽然停下来有些尴尬地一笑,孙子今天不知怎么转了性子,居然还肯答应一起吃饭,这对他来说实在是难得的意外之喜,今天就不说教了吧。 孙苏合笑着和芥川武打了个招呼,将手中的投资合同递给他看。芥川武眼睛一亮,萎靡的神态顿时一扫而空,他翻了一遍之后二话不说立刻签字。 早上分手之前,芥川武始终坚持不要那笔一千一百万日元的现金,孙苏合佩服他的骨气,但更希望这笔钱能改善一下他们家的生活。 于是孙苏合换了个思路说道:“做音乐很花钱吧。我知道专业的录音棚是按时间计费,每个小时都价格不菲,单是录一首歌便要花上不少钱,再加上各种后期制作的成本,以及推广营销的费用,如果没有签约公司的话,单打独斗很难负担得起的……” 孙苏合长期混在周轶清的粉丝团里,里面除了迷弟迷妹们天天大发花痴以外,也有追星追成专家的粉丝会科普一些的专业知识和行业内幕。孙苏合耳濡目染之下,随口说来竟也头头是道。 芥川武当时就听得连连点头,大生知己之感,作为一名还未闯出名堂的独立音乐人,前途的迷茫不清和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就像两重厚重的乌云,时时刻刻罩在头顶,心中的困苦还可以靠着对音乐的一腔热血顶过去,但经济上的窘迫却是实实在在的,爱填不饱肚子,其中的酸甜苦辣实在无处言说,只能打掉牙自己硬忍着往肚子里咽。 “这笔钱就当是我对你音乐事业的投资吧,当然不是白送你,你出道以后,我这个投资人可是要抽你一成版税的哦。” 芥川武再没有拒绝的理由,当时便斩钉截铁地说道:“好,我们签合同吧。我一定会证明你这笔投资没有给错人。” 芥川龙哉有些奇怪,自家孙子什么时候跟这位孙社长认识上了,好像还关系挺熟的样子,不过看两人都一脸笑容,他也难得感到老怀一乐,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开车出发。 孙苏合收起签好字的合同,注意力重新放回简报上。半泽事务所在首份简报中罗列了过去三个月内与京都御所有关的关键词,以及每个关键词的语象速写,包括加权热度、变化趋势、媒介分析等等。 孙苏合粗略扫了一眼,一个显眼的关键词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超本因坊战?” 第三百八十八章 超本因坊战(2) 但凡对围棋的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对“本因坊”之名感到陌生,这是日本围棋史上第一世家的姓氏,也是如今日本棋界七大头衔战中地位超然的“本因坊战”的由来。自诞生至今数百年来,“本因坊”之名一直是立于棋道巅峰的一面旗帜。 孙苏合轻轻敲击着简报纸面,不禁思绪漫飞。他的棋艺实在不值一哂,但他对于围棋的种种历史掌故却知之甚详。小时候学棋时,比起背定式做死活,孙苏合更痴迷于这纵横三百六十一路的棋盘上的无数旧闻轶事,其中惊心动魄之处比之想象瑰丽的武侠小说也毫不逊色,甚至真实的历史常常比虚构的小说还要精彩。 围棋的起源传说可以追溯到尧舜时代,西晋张华的《博物志》中记载道:“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或云,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其法非智不能也。” 不论是尧发明围棋,用来教育儿子丹朱,还是舜因为儿子商均愚笨,所以发明围棋来教育他,这类的围棋起源说都免不了有攀附之嫌,就像理发师以吕洞宾为祖师爷,地方小吃十有八九是乾隆下江南时吃过的,总是叫人难以尽信。 然而传说的意义往往不在于传说本身的真假虚实,而在于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传说。透过这些正可以一窥古人对于围棋的认知。 一者围棋的规则至为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说清,颇有大道至简的味道,起源于上古时代也不是不可能,至少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典籍中已有明确提及围棋的文字,如《左传》、如《孟子》…… 二者围棋的变化精微奥妙,几乎有无穷无尽的可能。古人将其视为一种超凡脱俗的游戏,天地元气淋漓于黑白方圆之间,蕴含自然的奥妙和人生的哲理,不仅是教育孩童的益智游戏,而且还与琴、诗、画并举,琴棋诗画,君子四艺,有修身养性之能。 然而,尽管围棋在古代中国受到如此推崇,可它始终也只是被当作一种游戏而已。 只是,一种游戏而已。 比如在东晋谢安那著名的“小儿辈大破贼”的典故中,围棋就作为一个鲜明的反衬道具出现。 《晋书·谢安传》云:“苻坚入寇,京师震恐。加谢安征讨大都督。玄入问计,安夷然无惧色,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山墅,亲朋毕集,方与玄围棋赌别墅。安常棋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顾谓其甥羊昙曰:‘以墅乞汝。’安遂游涉,至夜乃还,指授将帅,各当其任。玄等既破坚,有驿书至,安方对客围棋,看书既竟,便摄放床上,了无喜色,棋如故。客问之,徐答云:‘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其矫情镇物如此。” 谢安是东晋名士,一代位高权重的大政治家,“东山再起”的典故便是由他身上来的。当时雄踞北方的前秦苻坚率领百万大军挥师南下入侵东晋,兵锋所向,虎噬鲸吞,东晋几乎到了亡国的边缘,京城之中人人震恐,朝廷赶紧加封谢安为征讨大都督。 谢安的侄子谢玄作为东晋的大将焦急地向谢安询问退敌之计,谢安神情自若,一点也没有恐惧的样子,只是回答他:“朝廷已经另有主意了。”之后便不再多言。 谢玄不敢再问,又派张玄再去请示。谢安于是下令坐车去往山中的别墅,亲朋好友都聚集到他身边,谢安却丝毫不谈兵事,而是坐下来与张玄下围棋赌别墅。 谢安的棋艺平时是比不上张玄的,但这一天张玄心里忧惧战事,哪里下得好棋,被谢安杀得大败,连别墅也输了出去。谢安回头对外甥羊昙说:“别墅给你啦。”说玩就登山游玩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安排将帅,面授机宜。 之后东晋与前秦的大军决战于淝水,这一战东晋创造了以少胜多的奇迹,一举击溃战前拥有绝对优势的前秦大军,淝水之战,青史留名。 当捷报千里加急送到谢安手里时,谢安正在和客人下围棋,他看完捷报之后随手扔在床上,脸上没有显露半点喜色,依然下棋如故。直到客人询问,他才慢慢答道:“小儿辈已经打败敌寇了。” 等到下完棋回到内室,谢安这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连过门槛时折断了脚下木屐的屐齿都没察觉。 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谢安石这份矫情镇物的养气功夫在传统文化中向来大受推重,令后人艳羡不已。 然而如果捷报传来之时,谢安正在批阅公文,又或者正在诵读经书,那么面无表情地继续做手上要紧的正事就显得相对寻常,失去了那种反差巨大的戏剧张力。 唯有下围棋这样高雅却又“无价值”的游戏才能与军情急报形成巨大的反差,从而显出谢安石的非凡雅量来。 也正因为如此,围棋只能用来陶冶情操,如果真的像职业棋手一样全情投入,积数代之力不断追求棋道的至高境界,那就成了不务正业离经叛道了。在这样的历史土壤上,很难生长出现代意义的职业围棋。 即使历史上偶有天才横空出世,如王积薪、黄龙士、范西屏……那也只是昙花一现,光华难继。 一直到了十六世纪末,围棋才真正迎来了第一次天翻地覆的变革。如果说中国是围棋的生母,那么令围棋发展成熟的养母无疑是隔海相望的日本。 围棋在公元七世纪左右传入日本,传说是随著名遣唐使吉备真备飘洋东渡。围棋传入日本之后迅速流行于宫廷和贵族之间。 日本战国时代的风云人物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都是爱棋之人。也就是在那个风云际会的时代,一位禅宗僧人应运而生,为围棋拓开一片崭新的天地,职业围棋由他而始。 这位僧人出身于京都寂光寺,法号“日海”。禅寺之中,在供奉先代高僧的塔旁另结小院作为守护,称为塔头。寂光寺的塔头名为本因坊。日后,日海便以此为姓,改名本因坊算砂。 是为初代本因坊。 第三百八十九章 超本因坊战(3) 日海幼年出家,他天资聪颖,不但精研禅宗义理,而且在围棋上表现出惊人的天资,后来拜入棋坛强豪仙也门下,棋艺一日千里,二十岁时已成日本第一棋手。 公元1578年,二十岁的日海受以天下布武之雄心而闻名的大名织田信长之邀,与他下了一局让五子的让子棋。即使相让五子,日海仍然一战而胜,信长叹服于日海的棋艺,敬称他为“名人”。 自此之后,“名人”成为了日本棋界第一人的称号,这也是如今日本棋坛七大头衔战中与“本因坊战”齐名的“名人战”的由来。 织田信长在四年之后遭到心腹家臣明智光秀的背叛,死于本能寺之变中。这是日本史上最著名也是最多谜团的政变。传说当日信长在行军途中邀请日海与另一位围棋高手鹿盐利玄于本能寺对弈,两人下出了极其罕见的三劫循环,劫争不断,难分胜负,最后只能以和局作结。 是夜,在本能寺的熊熊烈火之中,织田信长这位自号“第六天魔王”的战国英杰饮恨而终,一统日本的宏图霸业也半途夭折。三劫循环因此染上了最凶最险的不祥之名。 信长死后,他的部将丰臣秀吉完成了一统日本的大业,自号太阁,独揽政权。秀吉也是爱棋之人,他对日海敬重有加,不但拜日海为师学习棋艺,还令他受朝廷俸禄,统领全国棋士。真正的职业围棋自此开始萌芽。 丰臣秀吉病逝之后,德川家康一举夺取政权,建立了日后统治日本二百六十余年的德川幕府。德川家康也好围棋,在他主政日本之后,给予了棋手更多的优待,制定了棋士俸禄授予、棋力认定等制度,并创立象征围棋第一人的“名人碁所”这一官职。 同时,日海改名本因坊算砂,建立了日本棋界第一世家本因坊家,与安井家、井上家、林家并称为四大围棋世家。这四大世家其实是四大围棋门派,每年由四家中最强的棋手在将军或者天皇面前进行御城棋战,赌上一家一派之兴衰,血战于棋盘之上,争夺“名人碁所”的归属。这样的御城棋,或称天览棋,不再只是游戏而已,而是被认为犹如武士决斗般庄严且光荣。 棋士们受到朝廷供养得以心无旁骛地钻研围棋,而为了争夺“名人碁所”这一棋坛的武林盟主之位,各家各派的棋手们更是发奋钻研,向着棋道的更高境界不断冲击。职业围棋由此诞生。 本因坊算砂棋艺高超,更兼长袖善舞,游走于日本战国时代三大英杰身旁,一力促成了职业围棋的诞生,除此之外,他还废除了座子制,使得下棋之前不必先在星位上放置两黑两白四个座子,而是可以在棋盘三百六十一个点上任意落子,围棋的天地由此一阔。算砂当之无愧地成就了围棋史上的第一次重大变革。 算砂之后,本因坊家始终雄踞棋坛巅峰,先后涌现出道策、丈和、秀和、秀策、秀荣等天才人物,不断推动围棋的发展。其中尤以号称历代最强的本因坊秀策最为光芒万丈,他于御城棋战中一生不败,成就当之无愧的棋圣之名,而他三十多岁英年早逝的悲剧更令无数棋手至今仍然扼腕叹息。日本著名围棋漫画《棋魂》中的佐为就是以秀策为原型,这亦是后人对于这位天才的哀思所寄。 明治维新之后,德川幕府淹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御城棋战由此终止,对于职业棋手的供奉也不再继续。在那之后,围棋界进入了新闻棋战的时代。 现在社会,大众的注意力都被少数政客、商人和艺人所占据,触目所及尽是所谓的流量明星。而在那个年代,棋手们才是当之无愧的顶级流量。新闻报社挥掷巨资促成新闻棋战,然后在报纸上连载棋战棋谱、观棋记录、棋手逸闻……以此来大大提振销量。围棋的第二次重大变革亦在那个时代中逐渐孕育。 围棋起源于中国,中兴于日本,或许冥冥之中真有某种宿命的意味,到了二十世纪初,两位分别来自中日两国的年轻棋手以锐意求变的豪迈姿态驰骋于棋坛之上,共同掀起了第二次变革的狂潮。 这两位年轻棋手,一位是日后打遍天下无敌手,号称“让天下一先”的昭和棋圣吴清源。另一位则是如今日本棋坛第一大门派木谷道场的创始人,门下培养出最多九段的日本围棋大宗师木谷实。 吴清源和木谷实共同创造了新的布局方式,大大冲击了本因坊一门的旧布局。末代本因坊秀哉名人生前最后两局棋分别与吴清源和木谷实一战,一胜一败,也宣告了本因坊一门的终结。 此后在每日新闻社的积极活动下,秀哉名人将本因坊之名交给了日本棋院,由他们组建本因坊战,每年由棋战的胜者持有这个象征其围棋巅峰的头衔。 孙苏合轻轻敲击着简报纸面,超本因坊战,根据简报中所说是日本棋院牵头,与中国棋院和韩国棋院共同主办的国际围棋比赛。优胜者不但可以获得日本围棋史上至高无上的“本因坊”头衔,而且还可以独揽高达一亿日元的奖金。这场棋赛的开棋仪式就在京都御所之中举行,如今已经顺利结束,接下来将会仿效当年“天览棋”的旧例,移师德川家康所建的京都二条城中,择日再战。 孙苏合之所以会格外注意到“超本因坊战”这个关键词,一是因为简报中提到的开棋仪式的时间实在相当敏感,十一月十一日和十一月十二日,结合阴阳省有所动作的时间点,由不得人不多想。 二是作为日本政府中掌管天皇、皇室及皇宫事务的机构,宫内厅向来以低调隐秘作为行事准则,这一次居然肯借出京都御所中的场地作为超本因坊战的对局地点,可说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超本因坊战,超本因坊战……”,孙苏合蹙眉凝思,他隐约觉得有点印象,似乎是在哪里的新闻上瞟到过一眼,不过当时没怎么留心,后来也没再看到过。 是被刻意低调化处理了吗?难道其中真有什么猫腻?还是说我过分敏感了,因为围棋的新闻在这个时代从来不是什么热门,要不是人工智能 孙苏合细细推敲,觉得还是有必要跟进一下,很简单,只需派“竹林”那边在国内调查一下参加过开棋仪式的中国棋手,是否真有猫腻便一目了然。 第三百九十章 超本因坊战(4) 简报之中对于“超本因坊战”的介绍写得相当简略,只道超本因坊战是日本棋院牵头,与中国棋院和韩国棋院共同主办的国际棋赛。这场棋赛的开棋仪式于11月11日和11月12日在京都御所之中举行,如今已经圆满结束,正赛将会移师德川家康所建的京都二条城中择日再战,具体日期尚未公布。 简单介绍之后便是针对这个关键词进行的语象速写。根据图表与数据显示,超本因坊战的传媒热度并不算高。整体的变化趋势以11月11日和11月12日为中心,呈现类似于正态分布的铜钟型平滑曲线。传播媒介则以每日新闻、读卖新闻、朝日新闻等传统媒体为主,在新兴的自媒体和社交网络上并没有激起多少波澜。 孙苏合之所以会一眼注意到“超本因坊战”这个关键词,一来是因为简报中提到的开棋仪式的时间,11月11日和11月12日。在这之后,京都御所再无任何非日常的活动。而在开棋仪式结束之后不到两周,阴阳省、二十二局以及魔法国会三家便开始在京都调兵遣将投子布局。虽然时间逻辑上的关联处于一个相对暧昧的界限上,并非绝对密切,但已经足够令孙苏合对此多加留神。 二来简报中特意提到,京都御所的日常维护管理是由宫内厅负责,作为日本政府中掌管天皇、皇室以及皇宫事务的机构,宫内厅向来奉行低调隐秘的行事风格,这一次居然肯借出京都御所中的场地作为超本因坊战的对局地点,只凭日本棋院和每日新闻社等赞助商似乎还没有这个面子,或许是有政坛大佬居中撮合。 事务所不失时机地在简报中自我营销:宫内厅不大可能与国际背景的企业进行合作。但是这一次超本因坊战的开棋仪式也许可以视为宫内厅行事风格转变的一个征兆,通过这次全新的尝试,未来宫内厅有可能在文创方面有更多更积极更开放的动作。半泽事务所一向与诸多政府要员保持良好关系,并且十分乐意为孙社长提供更多服务。 孙苏合不禁微微一笑,这半泽事务所在客户关系和自我营销上还真有两把刷子,不动声色地把广告做到客户心坎里去。自己要是真有心拓展与京都御所有关的文创业务的话,怕不是看完简报之后立刻就要收拾行李赶去东京,拱手奉上大笔咨询费,好请他们引荐有关系的政府要员。 “哎,要是掏上一大笔咨询费就能解决那就太好了。可惜就算是请托到内阁大臣那里去,也未必能够帮得上我的忙。”孙苏合心里无奈地默默吐槽道。 其实,何止宫内厅有异往常,在熟知围棋历史掌故的孙苏合眼里,整个棋赛都充满着不同寻常的味道。 “超本因坊战,超本因坊战……”,孙苏合蹙眉凝思,他隐约觉得有点印象,似乎是在国内的新闻上有瞟到过,不过当时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什么冒着本因坊之名的野鸡比赛,日本棋院一直都是关起门来自己玩的,本因坊战更是从来不允许外国棋手参加,当年吴清源九段就因此无缘本因坊头衔的争夺,怎么可能突然来了个以本因坊为名的国际棋赛?孙苏合当时都懒得细看,直接一扫而过,后来也没有再看到过相关的新闻。 可是现在看来,这不但不是什么冒名的野鸡比赛,而且还是前所未有的超高规格棋战。这样一来语象速写中显示的图表和数据就变得相当可疑了,媒体热度和变化趋势绝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半泽事务所那边看不出其中门道估计是因为单纯从商业角度和数据分析角度来看,这些图表和数据绝对合理。 毕竟在这个充满刺激五色迷人的时代,围棋既没有夸张的噱头,又有着相对较高的欣赏门槛,对于普通人来说早已不是什么吸引眼球的热门事物。要不是近两年因为围棋人工智能alphago而火了一把,恐怕还要更加乏人问津。事实上,现在各家新闻社举办新闻棋战都是亏本的买卖,只不过这已成为一种超越盈利考量的传统,所以才会继续每年举办下去。因此,不把宝贵的媒体资源过多地投入在这亏本的新闻棋战上绝对是符合商业逻辑的明智之举。 可是,孙苏合却不这么认为。 本因坊、棋圣、名人、王座、十段、天元、碁圣。日本棋界七大头衔战的对局一向选在日本各地的知名旅馆与古迹之中进行,优美的风景,厚重的历史,为激烈的棋战更添一份风雅和古意。这些旅馆和古迹不乏天皇下榻过的名店和名列世界文化遗产的古建筑。但是在京都御所中举行开棋仪式,决战于皇城之巅,规格之高实是前所未有。正赛定于京都二条城中继续,亦是仿效当年御城棋战的旧例,意义非凡。 日本棋院一向作风保守,说好听点叫重视传统,说难听点就是因循守旧,面对中、韩围棋后来居上的强势冲击,日本棋院关起门来固守自己那一套老派的做法,以至于颓势日显,逐渐被中韩拉开差距,尤其是近年来,日本棋手在国际赛场上几乎颗粒无收,再也不复昔年执世界棋坛之牛耳的威风。 虽然日本棋界一直有呼吁改革的声音,但是始终没有多少实际的行动。这次忽然之间来了这么大一个动作,连本因坊头衔都拿出来了,不论是为了宣传围棋,还是为了其他什么目的,主办方绝对不应该满足于这样不温不火的热度,也绝对不可能去斤斤计较金钱上的得失。 真的投入资源去炒作的话,扯上国家对抗的大旗,再蹭一蹭人工智能的东风,热度绝对能够上得来。后续的变化趋势也应该是震荡上行不断升温,而不是在开棋仪式过后就滑坡般下降,任凭热度冷却。 孙苏合细细推敲,越想越觉得其中大有蹊跷,有必要跟进看看。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 孙苏合决定命令“竹林”在国内仔细调查一下参加过开棋仪式的中国棋手,如果一切正常,他们应该已经回国备战或是参加别的比赛了。以“竹林”的情报能力和渠道,相信不需多久,超本因坊战是否真有蹊跷便能一目了然。 “什么,剑先生?”孙苏合还未开口下令,电话那头已传来一个令他眉头大皱的意外消息。 第三百九十二章 超本因坊战(6) 竹林报告上的第一句话便叫孙苏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全员失踪,生死不明”,短短八个字毫无疑问地证实了孙苏合的猜想与思路完全正确,那个由无数迷雾聚合而成的洋葱又被剥开了一层,可是孙苏合心里实在没有多少喜悦,他咬了咬嘴唇,或许自己有必要亲自去一趟东京。 “一起去机场吧,我也想送送佐藤教授。”孙苏合起身走到芥川与佐藤身旁,两人一个坚持要送,一个坚持不用,正拉着胳膊拍着肩膀谁也说服不了谁。 “芥川先生晚上可是特意一滴酒都没喝,佐藤教授要是再坚持拒绝,连我都要伤心了。”孙苏合笑着说道:“难道是嫌弃我们的破面包车不够高档吗?” “原来如此,这下我可知道,原来是嫌弃我们的车子不够高级,配不上您大教授的身份。你早说嘛。”芥川龙哉拍着手大笑着起哄。 “不是。我……已经很晚了,机场又远,哎……”佐藤教授微微叹了口气,实在没理由再拒绝这份送别的好意,他带着三分酒意,满面通红,又是摇头又是好笑:“好吧,谢谢苏合。前辈,谢谢你,那就麻烦你了。不过,可不许再拿刚才这话取笑我。” 车子轰隆发动直奔机场而去,芥川先生与佐藤教授一路上有叙不尽的话要说,孙苏合则静静坐在后排细看竹林报告。 自从成为竹林商社的实际掌控者以来,孙苏合一直垂手而治,除了每周听取例行汇报以外并不多加干涉,这一回措辞严肃地直接下达命令,竹林众人自然不敢怠慢,据报告中所说,他们第一时间调动各种渠道,全方位地搜集那几位棋手的一切情报。 对象只是俗人,如无意外,该是手到擒来,一小时之内,祖宗十八代都能给他查个一清二楚。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很快查到了参加超本因坊战的中国棋手的所有个人信息,以及开棋仪式前后的一切行程细节。可是,在第一次对情报进行汇总分析的时候,负责此事的竹林众人以绝佳的情报敏感度察觉到了其中一丝难以言说的不谐之感。 于是他们立刻抱着强烈的怀疑对所有情报进行二度验证,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终于意识到,二十二局一早便已经深度介入其中,参加开棋仪式的棋手们的一切社会关系,包括他们的亲属朋友,以及中国棋院等等都已在二十二局的控制和保护之下。 外人能够得到的情报都是他们精心释出的伪装。比如开棋仪式之后,那几位棋手在国内的所有公开亮相,包括比赛、采访、综艺节目等等,全部是二十二局以大师级手法制造的假象。要不是竹林商社也是精于此道的情报专家,恐怕还真看不出其中的端倪来。 至于那几位棋手如今身在何处,情况如何,相应的情报都被二十二局赋予极高的保密等级,即使是以竹林的渠道和手段,短时间之内也很难接触得到。 为此,报告之中花了大段文字态度诚恳地不住向孙苏合请罪,同时保证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尽快为苏合先生入手相关情报。当然其中也少不了以隐晦的笔调委屈巴巴地诉说个中难处,如此之高的保密等级,简直是天灾以下少有,居然会出现在几个下棋的俗人身上,真是奇哉怪也。 不过他们也并非一无所得,无法直接从棋士们身上入手,他们便另辟蹊径,透过中国棋院的外围工作人员,不着痕迹地获得了一些不受重视的零碎信息。其中包括了数份从碎纸中还原的会议记录、几张个人笔记本上潦草随意的会议速记、若干段朋友之间闲谈的语音聊天记录……通过整合这些信息片段,报告中基本还原了日本棋院与中国棋院协商超本因坊战的经过,以及预定的开棋仪式的具体流程。 孙苏合点开其中一段视频,竹林判断这是日本棋院为了说服中国棋院参加超本因坊战而提供的一段内部会议录像。原视频已经被彻底删除,孙苏合现在看到的是用技术手段勉强还原的部分片段,视频画面已经彻底损毁,但声音还能勉强辨认清楚。竹林做了日语翻译附在报告之中,让孙苏合可以毫无障碍地理解意思。 一把老迈的声音说道:“我记得是在六年前,我受一家软件公司邀请,为他们的围棋软件开发做顾问。那时的围棋软件最多也就业余高段水准,在座的诸位恐怕根本都不屑一顾吧。” 话音未落,一阵意味复杂的苦笑顿时稀稀落落地响起。 “那时我心想,围棋的精微奥妙,区区机器又怎么能破解的了。在我有生之年,恐怕是看不到机器战胜人类的那一天了。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机器真的能够战胜人类,那该会是什么样子?那段时间,这个念头经常在我脑海里出现,每每想到,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可是我从来没有继续再往下想,因为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荒唐,太无稽了。现在想来,也许不只是因为觉得荒唐,更是因为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如果有一天机器真的能够战胜人类,那我们这些将人生的一切都奉献给围棋的职业棋手又该如何自处呢?” “那时的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不但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那一天的到来,而且还来得那么快。我们人类最顶尖的棋手,面对alphago竟然一胜难求,一胜难求啊!在座的诸位一定也能体会那种世界崩塌一般的绝望之感吧。对于我们职业棋手,这可说是最大的不幸。但是,这同时也可说是最大的幸运。” “我在看alphago的棋谱时,心里总是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强烈激动,这是……这是未来的棋!” “没错,这是未来的棋。”另一个声音慷慨激昂地说道:“人工智能简直是围棋上帝送给我们的礼物。作为一位职业棋手,能够生活在这个时代,能够看到这样的棋,我们是何等的幸运。昔日藤泽秀行九段有句名言:棋道一百,我只知七。大家都以为这是藤泽九段自谦之言,如今看来这话竟似还有些托大。围棋的天地远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广阔得多。” 又有一个声音说道:“自从木谷实九段和吴清源九段开创新布局以来,百年间,围棋第一次遇到如此巨大的变革。我们有幸适逢其会,怎么能不为围棋做点事情?我支持这个提议。” “可是,那可是本因坊啊!如果这头衔被外国棋手夺走……” “嘿,赵治勋九段是韩国出身,林海峰九段是中国台湾出身,他们早就拿过本因坊头衔了,有什么问题?” “这可不一样,这两位九段虽然是在外国出生,但是是在我们日本学棋,而且早就入籍了,毫无疑问是我们日本棋院麾下的棋士……” “诶,这都是人工智能的时代了,当年秀哉名人能够亲手终结本因坊一门,将这个象征最强的头衔捐给棋院,难道我们就不能有这个魄力吗?呐,井上九段,本因坊文裕阁下1,你怎么说?” “或许我这话有些狂妄,但是无论对手是谁,我都不会让出本因坊头衔。” “不愧是同时拥有七大头衔的天才,这才是我们第一人的霸气。那就是赞成咯?” “赞成!” 第三百九十一章 超本因坊战(5) “苏合先生,我们正要向您汇报,就在刚才,我们从二十二局内部的渠道收到消息,今天下午三点钟左右,有人秘密潜入二十二局分局驻处,意图不明。那人中途触动了防御法阵的警报,身份暴露之后悍然动手,双方爆发一场大战,结果那人硬生生杀出重围,负伤而逃,二十二局分局死伤惨重,当场阵亡的就有四人,十三人重伤垂危正在抢救,其他大伤小伤难以尽数,初步估计将近百人。” 孙苏合立时想起画先生的遗言,如果此人真的是剑先生的话,那他必然是冲着我来的,没想到居然闹到这种程度,画先生、剑先生还有器先生,赫斯帕里得斯的人果然个个道行高深更兼无法无天。 可是,狸华老爷之前说过,这群凶神恶煞已经齐聚京都,他说得很是肯定,显然不是仅凭主观臆断,而是有神农洞天的情报支撑,其中细节事关神农洞天的机密,狸华老爷没说,孙苏合也没有多问。现在剑先生忽然在国内出现,还和二十二局恶战了一场,难道…… 孙苏合起先还心中一乐,有些庆幸想道:这个剑先生听起来就不像是个能好好说话的人,画先生之死虽然和我没什么关系,但他的遗物却实实在在地落在我的手里,那一夜的事情只有老爷子、蔡勋如、艾丽丝和我四人知道,其中又关系到遗迹和诗情才气,就算实话实说,剑先生也未必会信,何况根本不能说,也没法好好说,到头来这笔账还得落到老子头上,娘的,还好我人在京都,正好叫这瘟神扑了个空。 可是孙苏合旋即想到,万一对方志不在我,而是调“猫”离“熊”,那小熊岂不是危险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因为知道小熊真实身份的屈指可数,但是孙苏合心里还是猛地一沉:“你等一下。” 他立刻挂断电话,然后火速联络负责保护小熊的车柏元和妙虎儿。直到通过电话,确定平安无恙,又和小熊笑着闲聊了两句之后,孙苏合这才略微放下心来,重新拨通了竹林的秘密专线。 孙苏合郑重地再作确认:“你确定那人就是剑先生?” “是,苏合先生,应该不会有错,这是二十二局那边作出的判断。这位剑先生确实使用了拟态人皮之类的手段来掩饰真正的外貌身形,但是动上手后,斗法中所使的种种道术却是作不得假的,在那等身陷重围的境地之下,他也没有伪装作假的余地。赫斯帕里得斯这个组织虽然神秘,可这些年来,以二十二局的能力,肯定有抓到一些蛛丝马迹,所以他们作出的判断可信度很高。” “嗯。”孙苏合微微点头,认可了这个思路,他接着立刻询问另一个关心的要点:“剑先生与二十二局冲突前后,有没有其他人从旁协助的迹象?” 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肯定地说道:“应该没有,二十二局那边目前的分析认为,剑先生是利用了拟态人皮之类的诡异手段假冒分局的一位技术人员潜入,后来突围过程中也没有人接应他,他虽然破阵杀了出去,可是受伤不轻,虞方平已经向二十二局总局紧急求援,并亲自带伤压阵,全力搜捕剑先生。” 孙苏合深知画先生的实力,也跟分局明里暗里打了不少交道,他很清楚如果有两位画先生那样的人物同时发难,以分局现在的人力物力,就算大占地利恐怕也奈何不了他们。这么说来,这该是剑先生为了报仇的独断专行了。孙苏合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 “苏合先生,其实……这人三天前找过我们的路子想要购买情报。”说到这里,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有种抑制不住畏缩,可又不敢不说。 “为什么我没有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情?”孙苏合声音一寒,厉声问道。 “对不起,苏合先生,这是……这是我们严重失职,恳请……恳请您严加责罚。”电话那头几乎带上了几分哭腔。 孙苏合抓了抓头发,心想我上回是不是把他们吓得太狠了,说起来在他们眼中,我可是谈笑杀人的天灾级大坏蛋,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唬得住这些家伙。孙苏合不动声色地说道:“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是,是。我们对于赫斯帕里得斯的情报知之甚少。当时真不知道他就是剑先生……” “他要交易的是什么情报?把当时的情况仔细说给我听。” 电话那边不敢怠慢,说得极其细致,种种细节丝毫不敢遗漏,孙苏合几乎有身临其境之感,好像自己亲眼旁观了那一场未竟的交易。 三天前深夜11点34分,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直接闯入了竹林商社的一处秘密仓库。他鼻梁高挺,相貌英俊,一头栗黄色长发乱糟糟地盖在额前,走的似乎是颓废风的花美男造型,但他身上穿的衣服却是一身很不讲究的黑色运动服,款式老旧,松松垮垮,很是不搭。同时他背上始终斜挎着一个长条型圆筒,片刻不离其身。 “你就是竹林商社的交易人?你可知道我是谁?”这位闯入者丝毫不理仓库内交易人的惊讶,一开口便劈头盖脸地问道。 当日当值的交易人起身请他坐下,然后微笑着答道:“阁下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们竹林自然也不会多问。” 孙苏合听到这里不禁有些奇怪地问道:“他的伪装能够成功骗过二十二局的检测潜入其中,怎么你们一眼就看出他没有以真面目示人?” “猜的。”电话那头说道:“来和我们做交易的人,一百个里面有九十九个是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而且我们按照规矩第一时间将他的脸与数据库做了比对,没有相符的对象。” “既然如此,那你们又何以肯定他就是今天下午闯入二十二局的剑先生?”孙苏合细细询问,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三天前那个年轻人身上所背的长条圆筒与今天剑先生所使的一模一样,那似乎是一件特殊的兵器。” 孙苏合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那他接下来怎么说?” 剑先生毫不啰嗦,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道:“很好,你们竹林果然有些本事,我要画先生在这个城市里的一切情报,尤其是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他是为了替画先生报仇而来的,孙苏合不动声色地继续静听当时的发展。 交易人一脸标准的营业笑容,说道:“想必阁下也知道,此事错综复杂,而且还涉及天灾,不知道阁下愿意用什么筹码来作为交换?” “哦?”孙苏合喉咙里刚刚跳出一个音节,电话那头已经忙不迭地解释道: “苏……苏合先生,老爷子的事情我们半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这只是习惯性的标准回答而已。原则上我们是从来不会直接回绝对方的,即使手上暂时没有对方想要的情报也是一样,因为交易本身也是非常重要的情报来源。” “嗯,那他愿意以什么来做交易呢?”孙苏合问道。这种情报的价值已经远远不是金钱能够衡量,孙苏合不禁有些好奇。 “这栋建筑物里所有人的性命。从我出现在这里那一刻开始,你们的性命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现在,我允许你们用情报把它重新买回去。”剑先生面不改色地说道,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孙苏合眉毛一挑:“嚯,这么霸道吗?” “他话没说完,我们已经知道这桩交易根本不可能谈成。所以立刻按照老爷子定下的应急预案,使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全员撤退,只留下一个空仓库给他。这也多亏了苏合先生的英明指导,我们现在以情报业务为主,轻量化运作,遇到这种情况就能来去自如,把损失降到最低。啊哈哈,多亏了苏合先生的远见啊……” 这生硬的马屁听得孙苏合一阵尴尬,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电话那头知机闭嘴,接着说道:“其实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询问那一夜的情报的人和自恃武力想要强夺的人都屡见不鲜。我们在每周的例行汇报里都有提过,苏合先生应该有些印象吧。所以,所以这次本来是想放在例行汇报里和您说的,没想到,没想到他就是剑先生……” 孙苏合不置可否地一笑,然后严肃地命令道:“从现在开始,有关剑先生的任何风吹草动,我要第一时间知道。但是也不要做得太刻意,不要让他发觉我们对他格外感兴趣。这其中的分寸你们应该能够把握。还有,把与他相关的已知情报整理汇总一下,立刻加密发给我。” “是,苏合先生。” “我还有件事情要你们去做,这才是第一级优先事项……”孙苏合于是将超本因坊战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尽快给我一个准确的报告。” “是,苏合先生。” 孙苏合挂断电话之后闭目轻轻揉着眼眶,他心里始终还有些放心不下,小熊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没过多久,车子到了与佐藤教授约好的饭店门口。孙苏合手腕一翻,将掌心的符箓收起,刚才的电话不方便给其他人听到,他于是使了点小手段,让芥川爷孙以为他全程在挂着耳机听音乐。 三人刚刚下车,佐藤教授已经迎了过来。他一一打过招呼之后搂着芥川龙哉的肩膀就往里走。没走几步,佐藤教授忽然悄悄指了指身旁的芥川前辈,回头对着跟在后面的孙苏合与芥川武笑着眨了眨眼睛。 芥川龙哉注意到这位学弟的小动作,不禁也回过头来,可却满脸问号一头雾水。孙苏合三人顿时哈哈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餐吃到很晚,众人都觉尽兴,一直到了将近九点钟,佐藤教授不得不去赶深夜的飞机这才散席。 芥川武另外有约,自己先走了。芥川龙哉执意要送佐藤教授送到机场,佐藤教授却不想让这位前辈开车辛苦,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正在这时,一旁孙苏合收到了竹林发来的加密文档。他点开一看,竹林报告的第一句话赫然竟是: 截止12月15日20时33分,参加超本因坊战开棋仪式的中国棋士全员失踪,生死不明…… 第三百九十三章 超本因坊战(7) “我等乃是追求棋道至高境界的求道者,难道还囿于国界族群的界限无法……” 来自日本棋院的这段视频至此戛然而止,然而其中的内容似乎犹在孙苏合耳边回荡。他真切地感受到,这虽然是日本棋院内部的会议讨论,但无疑对于任何人都有着绝大的说服力,尤其是对于职业棋手来说。事实也证明,之后中国棋院确实精锐尽出参与到这项棋坛盛事之中。 孙苏合思绪翻飞,抬头默默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情况和他预想的似乎大不相同。他之前先入为主地认定,超本因坊战必定是某些势力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暗中推动的。但是就这段视频来看,情况却全然不是这样,他看到的不是阴谋诡计的计算,而是献身围棋的有识之士们的胸怀远见和拳拳赤诚。 不过,单凭这段视频尚不足以支撑任何判断。而且就算是这样一段视频,二十二局也加以严密封锁,要不是竹林出手,等闲不可能拿得到,这里面水有多深,不问自明。孙苏合轻轻咬了咬嘴唇,还是先看看后面怎么说吧。 竹林报告中将情报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接下来的是一段来自中国棋院内部两位工作人员的语音聊天记录。其中一位口音颇重,报告中特意严谨地制作了文字版附在一旁,分为甲乙两方,精心校验,叫孙苏合不禁暗赞毕竟是专业的。 甲:“这么说是定下来了?” 乙:“上面还没最终确定,很多细节还需要进一步进行磋商,不过我看是肯定会参加的。” 甲:“那原先定好的比赛和活动怎么办?有好几个都时间冲突了。妈的,有个风景区的宣传代言还是我负责的,真不知道到时候怎么跟人家老板扯皮。” 乙:“能怎么办?都往后靠靠呗。不是一个层次的。别的不说,嘿嘿,光money就差得远了,你那什么风景区老板抠抠缩缩的能拿出几个钱?” 甲:“几个钱那也是钱啊,咱们的职业棋手又不是什么明星小鲜肉,你以为代言那么容易谈的吗?算了不说这个,诶,对局费多少啊?已经说定了吗?” 乙:“说是按照日本头衔战的最高标准来。” 甲:“那可真不少呢。” 乙:“那当然,日本棋赛从来不差钱。也难怪他们的棋手看不上国际比赛那点奖金,专心关起门来自己玩。” 甲:“嘿,这两年日本棋坛在国际上也就井上裕太还有声音,现在这时代连人工智能都来了,日本那边要是再关起门来自己玩,说不定以后整个日本棋坛都没什么声音了。” 乙:“人家也许不在乎呢?嘿嘿,不用理国际赛场上如狼似虎的中韩棋手,专心关起门来赚大钱,不也挺好?” 甲:“哈哈,这种话纯属放屁,能不在乎吗?日本人的自尊心强得很,要是他们有古力、有李世乭、有柯喆、有朴霆恒,难道这些年能忍住不上国际棋赛争个长短?当年日本坐拥六大超一流高手的时候,大竹英雄、林海峰、加藤正夫、武宫正树、赵治勋、小林光一,那可是当仁不让啊。现在嘛,只有一个七冠王井上裕太撑着,当然只能缩起来了。” 乙:“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看这次的超本因坊战,日本棋院可是雄心不小啊。说不定就要趁着人工智能的东风,搞一次大的。” 甲:“人工智能,哎,人工智能,真不知道人工智能的出现对于我们围棋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乙:“不管是好是坏,总之学棋的人数比起往年来说增加了不少,至少多些能看得懂棋的人,总不是坏事吧。还记得alphago和李世乭的五番棋战的时候吗?那媒体报道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有把alphago的棋形像一只狗这种笑话当做正经新闻来大报特报的。真是,真是无语。” 甲:“你不说这事我还忘记了,一说我就来气。换作是一场篮球比赛,你能想象科比压哨绝杀之后,媒体、球迷、甚至伪球迷们不去讨论禅师的战术布置、不去讨论队友的跑位挡拆、不去讨论科比的个人能力,而是拿笔把科比最后的运球路线一画,然后津津有味地大谈特谈:嘿,这形状还真他妈像一条黑曼巴蛇1!你大爷的,这么‘懂球’的言论,我看就算是伪球迷也要嗤之以鼻。” 乙:“没办法,咱围棋总归是吃了欣赏门槛高的亏。像足球篮球,就算是彻头彻尾的门外汉也能看懂进球得分,也能欣赏什么叫姿势美如画。哎,围棋就不行,懂棋的人看到妙处,把大腿都拍疼了,不懂棋的人就只能看出只‘狗’来。” 甲:“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是吃亏,咱围棋独有的文化底蕴也不是其他运动能比得了的,一旦能够掀起文化热潮,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想当年聂老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上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一下子成为民族英雄式的人物,那可是掀起了席卷全国的围棋热潮,我们中国围棋界至今仍然深受影响啊。” 乙:“还有韩国的曹薰铉曹国手,当年新加坡那局棋2,要不是他爆冷赢了聂老成为轰动韩国的国民英雄,也就不会掀起韩国的围棋热,说不定就没有后来大李小李3雄霸世界棋坛那十几年了。哎,说起来还真是挺扎心的。” 甲:“扯远了,扯远了,说回这个超本因坊战,连本因坊头衔都拿出来了,看样子日本棋院是真的雄心勃勃想要掀起一番风潮来了。” 乙:“不只是头衔,我听说冠军不但能拿到本因坊的头衔,而且还有一亿日元的奖金。” 甲:“一亿?” 乙:“日元,日元。” 甲:“哦哟,差点吓死人了,那是多少啊?换成人民币的话。” 乙:“我哪知道,你自己拿手机算一算汇率不就行了吗。不过我听说是比应氏杯的两倍还要多。” 甲:“两倍还要多?应氏杯已经是奖金最高的国际棋赛了,冠军40万美金,两倍还多,我的乖乖,那少说也得500万人民币啊。” 乙:“所以呀,其他的什么比赛活动都得往后靠靠,你那什么景区代言还拿出来说,丢人。” 甲:“滚,站着说话不腰疼,又不是你去跟那老板扯皮,快滚你妈的吧。” 乙:“哈哈哈,我滚我滚,怎么样,晚上约个饭?” 甲:“你请客啊?” 乙:“要不咱手机上下局快棋,谁输谁请客。” 甲:“你说的啊,不许反悔啊,哈哈,这饭,你请定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踢馆(1) 机场大厅,芥川先生与佐藤教授自有一番惜别。孙苏合帮忙提着行李箱,一路送到安检处前。临告别时,佐藤教授握住孙苏合的手动容地说道:“苏合,多谢。” 孙苏合放下行李箱,微笑道:“佐藤教授,一路顺风。” 佐藤搂住孙苏合的肩膀,拉到一旁悄声说道:“我是说昨晚的事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苏合,多谢了!” 孙苏合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只是正好遇到了就顺手教训那群混蛋一顿。而且芥川先生可是我重要的翻译啊,这也算是员工保障了。” “有这种福利,我都想立刻辞职来为孙社长您工作了。”佐藤教授幽了一默,接着郑重说道:“苏合,这份感谢还有一重意思是为了我自己向你道谢。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昨晚的事情就像是一场迷离颠倒的醉梦,直到现在我都有些难以确定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但是……” 佐藤教授抚着胸口说道:“这里的感觉再真实不过。没想到到了这个年纪,胸口还能燃起那股久违的热情,我好像找回了年轻时写诗的冲动。苏合,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老头子这场‘梦’。等我忙完这阵,一定要和你共醉一场。美国,日本,中国……哪里都行,这个面子请一定给我。” 如此盛情邀请,怎能拒绝?孙苏合打趣着笑道:“好酒,不是好酒我可不来。” 佐藤教授大喜:“包君满意。” 虽然刚才说得豪迈,但孙苏合的酒量实在一般得很,他难为情地一笑:“就怕我酒量不行,累得您老喝不尽兴。” 佐藤教授眉头大皱,扬手一挥:“诶,年轻人,酒量不行怎么可以?痛饮酒,方可为真名士。”他说罢露出顽童般的笑容:“这话可不能给我的医生听到。哈哈,不用担心,我们饮的不是酒精,是意境。” 孙苏合哈哈大笑,拱手一揖:“敢不奉陪?” 佐藤教授的背影随着排队的人流渐渐消失在安检门里,芥川龙哉仍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孙苏合唤了声“芥川先生”,同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芥川失魂落魄地一笑,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是怎么回家的?我一点都记不得了。今天一觉睡醒,怎么感觉世界好像变得有点陌生。” “这个时代就是变化得这么快。”孙苏合微微一笑,拉着芥川龙哉往服务台走去:“芥川先生,帮忙问一下最近一班去东京的飞机是什么时候?我们也要出发了。” “啊?” “我要马上去一趟东京,现在就出发。”孙苏合想到芥川龙哉毕竟年纪大了,昨天又是宿醉,于是说道:“芥川先生,如果你不方便的话……” “方便,孙社长,我很方便。”芥川龙哉急道,他现在无论如何都需要多挣些钱,孙苏合开出的薪水极高,而且是按时间结算,要是“不方便”了,别处哪里还找得到。 “不过,必须立刻出发吗?可不可以给我点时间收拾下行李?” 孙苏合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在东京,他摆摆手道:“不用准备行李,有什么需要到了那边直接买就行了,所有费用公司报销。” “可是,我身上没带药……”芥川龙哉为难地喃喃轻语。 “芥川先生你身体不舒服吗?”孙苏合关心道。 “哦,我没事。”芥川龙哉露出一个异常爽朗的笑容,“就是年纪大了,吃些保健的药。我去问问下一班去东京的飞机是什么时候。” 今晚正好还有最后一班飞往东京的飞机。趁着登机前的一点时间,孙苏合一边打了两个电话,一边在机场的商店里闲逛,买了一件修身的黑色连帽风衣,一条运动款的深色长裤,以及几个一次性口罩。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狸华老爷。今天早上问过他之后才知道,八岐洞天屏蔽了通用的外线通讯网络,需要打一个专门的号码,经过内线转接之后才能联络到他。 因为几乎可以肯定隔墙有耳,所以孙苏合把自己新到手的情报和接下来的打算精心挑拣了一番,有选择地和狸华老爷说了一下。 “小苏合,看不出来你还蛮行的嘛,喵哈哈,快把那些情报发给我,这下又有新的谈判筹码了。” “我已经加密发你邮箱了。对了,你那边谈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进京都御所?可别忘了带我一起进去。” “这个……那个……总算有点眉目了。” “有点眉目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点眉目了喵。”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诶,你等一下……” “cash.”孙苏合扭头向一旁正在打包风衣的店员示意自己用现金结账。然后接着问狸华老爷:“不会是不行吧?” “你这话说的。哎,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没有耐心啊,你急什么?这事得徐徐图之。” “好吧好吧,有进展了记得马上告诉我啊。对了,日本棋院这边我来负责,老爷你有空去关西棋院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没问题,包在老爷我身上。” “还有,那个剑先生……”因为涉及到小熊这个绝大的机密,孙苏合点到为止。 狸华老爷自然会意:“老爷我晓得,这事我有计较,你放心。” 第二个电话则是打给东京的半泽事务所,除了让他们安排一下自己到东京之后的住宿出行等接待以外,孙苏合还让他们尽快拟一份十万美元的赞助意向书。 如果能够得到一家大型跨国企业的支持,无疑将大大有助于日本棋院的海外围棋推广事业,再加上真金白银的十万美元赞助意向,以及半泽事务所的人脉关系引荐,有了这些敲门砖,孙苏合相信自己不难见到日本棋院的高层,说不定还有机会拜谒那几位大名鼎鼎的九段。至于能不能更进一步,解开超本因坊战和京都御所的谜团,他心里实在没有多少把握,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 飞机滑过跑道轰鸣着冲入漆黑的夜空,孙苏合看着窗外地面上渐渐变小模糊的灯光,嘴角不禁露出一丝雀跃的微笑,两小时之后,自己应该已经在东京的街道上,夜还长,正适合闯上一闯。 一日随行·专访票选人气王(中) 凌晨五点,孙苏合家。 某茶哈欠连天地等在门口。 冬日夜长,天色仍是漆黑,忽然,远处的空中出现了两点跳跃闪动的绿光,狸华老爷闪电般穿越湿冷的晨雾,一下子飞向某茶面前。 一个完美的空中急停,狸华老爷飒爽登场,只不过他肚子上的肥肉因为高速运动的惯性仍在不听话地晃动着,狸华老爷有些尴尬地吸了口气,挺胸收腹,然后优雅地一抖毛,将身上的些许湿气露珠尽皆抖散,这下终于完美了。 “主持人早上好。各位观众早上好。我是人!气!王!狸华老爷。” “你这臭猫,把水都抖我身上了。而且还没开始呢。”某茶无奈地擦了擦身上的水珠,然后搓了把脸,抖擞精神:“各位观众大家好,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五点十分。我是主持人某茶。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人气王(伪)狸华老爷。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里,我将会寸步不离地对狸华老爷进行贴身专访。究竟人气王(伪)真实的一天是如何度过的呢?绝对不能错过的独家采访现在开始!狸华老爷,先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狸华老爷悄声道:“那个括号伪可以不用强调吗?” 某茶:“啊哈哈,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嘛。好啦,再向观众们打个招呼吧。” 狸华老爷:“主持人早上好。各位观众早上好。我是人!气!王!狸华老爷。” 某茶:“狸华老爷,现在凌晨五点多钟,你不在家里睡觉,而是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是有什么要事吗?可不可以向大家透露一下呢?我们今天接下来的行程又是怎样的呢?” 狸华老爷肥爪一摇:“这个不需要回答,把你们的目光都聚焦到老爷我身上,迟点自然就会知道了,不要问这种没有深度的问题嘛,像这样的问题,高明的采访者直接使用影像语言就能解决了,你还是需要学习一个,边走边说吧。” 狸华老爷说着尾巴一甩,潇洒地飘进院子里。 某茶急道:“等一下,我可不会飞呀,也没有钥匙。” 狸华老爷:“怎么那么草包。你不是作者吗?总会有办法吧。” 某茶好不容易使用作者神力爬墙跟了上去。 某茶:“狸华老爷,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呢?介不介意和大家分享一下你喜欢的作家?” 狸华老爷差点抱着肚子笑出声来:“叫你去看作家专访学习一下,你这也太生搬硬套了吧,你这个作者到底行不行呀?” 某茶:“话不能怎么说。阅读偏好最能透露一个人……额,一个猫的品味和志趣。这不比模式化的自我介绍要好多了?” 狸华老爷:“你这一说倒是有点意思了。不过老爷我看书很杂,大雅大俗我都看得,也不拘泥于一本两本,兴致来了捡起就看,兴致走了随手就放。这一下子还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至于作家喵,老爷我喜欢的作家也有许多,比如东洋有位作家叫夏目漱石的,就很好,他有一篇代表作叫作《我是猫》,你读过没有?老爷我看了,很好,不是小好,是大好。虽然写的还是你们人类的事情,但是循序渐进嘛,老爷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出现真正属于猫的文学经典。” 某茶:“这么说来,狸华老爷已经得了读书三昧了,可是,你话里的怨气好像也不小呢。” 狸华老爷:“那是当然,老爷我是真读书人……额,读书猫,哎,你看你看,你们人类的语言里真是处处充满了唯我独尊的傲慢。我们会感到不爽那是自然的。你是人类当然没觉得,但在我们‘灵’来说,那能没有脾气吗?” 某茶:“可是这本来就是人类创造人类使用的语言,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啊。” 狸华老爷:“就是这个,人类这份旁若无人的不自觉才是最大的傲慢。真以为自己就是独一无二,永远高其他生灵一等的万物之灵了吗?算了不说这个,脾气归脾气,书还是要看的,讨厌人类的是智者,小看人类的是蠢才。老爷我从来不会看不起人类的智慧。” 某茶:“讨厌人类的是智者,小看人类的是蠢才。狸华老爷这话还有点名人名言的味道呢。不过,我们的观众绝大多数都是人类,你这么说不怕得罪观众吗?说不定下次人气投票的时候票数就更少了。” 狸华老爷毫不在乎地哈哈一笑:“老爷我可是人!气!王!需要理会庸众的意见吗?” 一人一猫边走边说,在一楼和书房里挑灯夜读的艾丽丝挥手打了个招呼后,径直走向二楼小熊的房间。 狸华老爷:“嘘,别吵到小熊睡觉。” 他小心地打开房门,虽然没有开灯,但狸华老爷看得清清楚楚。小熊睡得自由奔放四仰八叉,一条腿搭在床头柜上,小半边身子已经悬在床外,被子早被踢到一边,睡衣皱巴巴的,露出了整个肚子。 狸华老爷心疼地啐了一声:“这睡相!怎么能差成这样!待会儿感冒了都不知道,还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他赶紧念力一催,一股轻飘的柔力为小熊重新摆好睡姿,盖上被子。狸华老爷抽了一张纸巾,帮小熊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然后团成一团在小熊身边卧下。 小熊迷迷糊糊地一把抱住狸华老爷,脸挨着脸轻轻蹭了蹭,似乎是感到了熟悉安心的感觉,直接抱着就继续遨游梦乡去了。 某茶一边努力压低声音,一边比比划划着问道:“狸华老爷……采访……怎么办?” 狸华老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权当回答,然后把头一埋,睡觉去也。 某茶:“睡觉也可以是采访的一部分……吗?那么观众朋友们,接下来我们开始直播睡觉。” 5:21,狸华老爷,睡觉。 6.00,狸华老爷,睡觉。 6:34:13,狸华老爷的耳朵被小熊吃掉了,啊姆啊姆。 6:34:25,狸华老爷浑身一抖,好不容易把耳朵救出熊口,疼得呲牙咧嘴,不知道该揉、该吹、还是该摸,忙活了五分钟后,把头一埋,继续睡觉。 6:50,闹钟的急响骤然惊破好梦,小熊睡眼惺忪,一肚子起床气,“啊,今天是星期天啊。”她忽然想起来今天不用去学校,不禁更加恼火,愤愤地一拍枕头,继续睡觉。 就在那一瞬间,原本就只有些微晨光的昏暗房间里忽然笼上了浓重得难以复加的黑暗,这可怖的黑暗一瞬而逝,似乎只是一种错觉,但闹钟确确实实再也不响了。 狸华老爷浑身毛发直竖,紧张地盯住小熊的睡脸看着。十几秒后,穿着睡衣的孙苏合也跌跌撞撞滚了进来。他跟狸华老爷对视了一眼,一人一猫静静地守候了十分钟,见再无异状发生,这才安下心来。孙苏合抱着闹钟转身回去自己的房间。他轻轻关上房门,无奈地摇摇头,“又要去买闹钟了……” 8:30,孙苏合走进来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冬日的暖阳瞬间洒满房间。 “起床了,我的熊老爷,今天也要做复健啊。” “起床了,狸华老爷,今天的早餐特别帮你准备了香煎小鱼干。” 孙苏合拍拍这个推推那个,谁也不肯起床,他无奈只能把被子一掀。 “我要睡觉。” “睡觉喵。” 床上顿时出现一大一小两团扭来扭去滚来滚去就是不肯起床的大海参。 9:10,狸华老爷姿态豪迈地躺在桌前,就着一碟金黄酥脆的香煎小鱼干喝了一大碗白粥。 狸华老爷:“小鱼干咸鲜并重的浓郁滋味和稻米的天然清香搭配得最是相得益彰。各位观众,老爷我良心推荐,你们有福喽。” 某茶:“老爷,接下来是个什么行程?” 狸华老爷忽然吟道:“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某茶:“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狸华老爷拍拍肚子,起身往上飞去。 第三百九十七章 踢馆(3) 大地的引力如同一只无所不在的巨手,无慈悲地摄取一切试图挣脱它的凡人。离地数百米的高空之中,孙苏合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在下坠中急速撞向前方的高楼,四周的景物飞速掠过,前方的墙面急剧扩大,耳畔狂风灌耳,如雷鸣,如刀割,一袭黑色风衣好似不堪重负的小舟,在怒涛翻滚中噼啪爆响。 撞这一下,也许还能凭借“万化萌生”护体硬生生扛住,但是接下来从数百米的高空中坠落地面,就算将“万化萌生”催到极致,也势必要落个内脏碎裂,筋断骨折,到时就算没有速死也差之不远了。 孙苏合霎时间寒毛直竖,爆出一身冷汗,他不是没有试过从天空坠落的滋味,但是这一回没有艾丽丝保驾护航,也没有狸华老爷出手相助。 生与死,只在数秒之内,一念之间。 千钧一发之际,孙苏合几乎下意识地掣出法杖,一声低吼: “花开!” 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在他身侧凝聚,结成一朵晶莹透明的花骨朵,然后蓦然炸开,化作一股横向的强劲推力,强势扭转了孙苏合在空中的运动方向,令他斜坠向旁边一栋稍矮的大楼的楼顶。 数百米的坠落高度差由此减小为数十米,性命总算无忧,但是冲击仍然不是轻易可以承受,眼看就要狠狠撞上楼顶的水泥地面,孙苏合法杖急挥,楼顶平面顿时风生气涌,他正式跟随艾丽丝学习魔法之后,做的第一项修行就是气流操纵,这是初始的初始,也是根基的根基,虽然他接下来没有继续精研艾丽丝擅长的水、木、光、风那一系魔法,而是量体裁衣,主要修习以天道行剑胆为核心的无形剑气,但是简单的气流操纵已然近乎本能。巨量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狂奔,疾走,聚集,压缩,形成一层无形的气垫。 气垫刚刚初步形成,孙苏合已经狠狠地撞在了上面,一时气流狂涌直似炉中沸水,绝大部分的冲击力随之被分担疏散,但孙苏合仍然浑身剧震,气血翻腾,胸口好像一面大鼓被猛锤了一下一样,烦闷欲呕。他身不由己地被冲击力带着滚了两圈,最后脸朝下趴在十几厘米高的无形气垫上,总算消停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孙苏合才终于有余裕去一吐胸中闷气,大声骂上一句脏话: “娘的……啊……” 精神一松,强行操纵空气形成的无形气垫亦随之散去,孙苏合不期然地落在楼顶地面上,啊的一声摔了个狗爬。 或许是因为之前下过雨,楼顶的地面上东一块西一块地分布着一滩又一滩的积水,这些积水在刚才被疾走的狂风吹散,留下了又湿又滑的一层泥,孙苏合的右脚和左手正好落在了上面,顿时沾满了恶心腻人的泥污。 他浑身酸麻,好不容易爬了起来,赶紧仔细检视了一下身体状况,还好没有受伤,可是……孙苏合取下口罩,闻了闻自己的左手。 “啊,这味道……” 他被呛得一阵恶心,几乎干呕了出来,此时没有办法,只能暂时破罐子破摔,强忍着恶心先用衣服擦一擦。 “娘的,御剑飞行又失败了,老子怎么那么天真呢,真是信了他的邪。”孙苏合一声叹息,无奈地骂道。 步履虚空,谈何容易,虽然狸华老爷整天大摇大摆地飞来飞去好像很简单的样子,但是孙苏合实际尝试之后才知道,想要不借助外物,纯凭人类之身挣脱地心引力,这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情。 这一式御剑飞行的魔法是艾丽丝遍采诸长,以自己惯用的飞行魔法为基础,结合数种道术,为孙苏合量身定制的。 在先前特训时,孙苏合一开始就主动提出来要先学这招,试问谁可以抵挡遨游天空的诱惑呢?可是他将施法的每一个步骤都揣摩透彻,反反复复尝试了许多次,即使每个细节都臻至完美,但真正施法之时总是不行。而偏偏,与艾丽丝意念联结之后,由她来操纵施法,同等条件之下御剑乘风折转自如,试一次成一次,百试百灵。 问题的关键在于孙苏合自身,比起肉身挣脱地心引力,心灵挣脱固有的定势似乎更加困难。而魔法道术正是以自身意念逆转虚实真假,改写自然法则。 用狸华老爷的话说就是:“喵哈哈,小苏合,你要是自己悟不透,再试一万次也是枉然,得像老爷我一样,一颗心活泼泼,光灿灿,不滞于物,自在悠然,那才叫厉害呢。” 特训时间有限,旨在帮助孙苏合尽快形成战斗力,以求在面对花火时可以保住性命,因此没有办法在没那么必要的御剑飞行上耽搁太久,当时无奈只能暂时先放在一边。 但是孙苏合始终对此心痒难耐,他想到小说、漫画、电影里面经常会有在危机时刻爆发潜能突然领悟绝招的桥段,就连童话寓言里面也有老鹰幼崽从山崖上跳下去学会飞行的故事。 孙苏合胆大包天,刚才便是想以生死为戏,也来试上一试,结果差点一命呜呼,现在浑身酸麻,惹了一手一腿的泥污。 “我不会是个弱智吧?怎么就信了他奶奶的这种鬼话了呢,老子又不是小说主人公,哎,真是的……”孙苏合又是泄气,又是羞臊,自言自语地骂骂咧咧个不停。 好在他早早借助符箓在自己身上施加了“消声敛息”的道术,刚才的连番动作尽皆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骚乱。 “飞是不能飞了,但是凭借‘万化萌生’强化的身体能力去学学人家跑酷高手飞檐走壁应该还是能做得到吧。” 孙苏合抬头重新确定了一下方向,虽然出师未捷,但还远远不是折戟沉沙说丧气话的时候。他走到屋顶旁边,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抓住水管一跃而下,开始利用水管、露台、室外消防楼梯等等建筑物外附属设施在楼宇间跳跃奔走,径直向着日本棋院东京本院而去。 一日随行·专访票选人气王(下) 上楼梯,过走廊,一路向上,狸华老爷最终在屋顶阁楼停了下来,大块的透明玻璃阻隔了飒飒寒风,早晨的阳光在阁楼里洒满了慵懒的暖意。狸华老爷躺在一张铺着厚厚绒毛垫子的木藤摇椅上,惬意地伸个懒腰。 某茶还道他有什么大事要做,大言要发,便在一旁束手等待着,可是狸华老爷伸了个懒腰后把头一埋,抱成肉乎乎的一团,在冬日的暖阳下,眯起眼睛就要酣然睡去。 某茶:“狸华老爷,你的一天不会就是吃完睡睡完吃吧,那我们的专访……” 狸华老爷拍了拍毛茸茸的坐垫,悠悠叹了一声:“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某茶:“其实不需要每次说话前都硬拽些诗词的。” 狸华老爷咳嗽了一声:“老爷我的猫生智慧果然不是你小子能懂的。冬天躺在阁楼里晒着太阳睡个回笼觉,这一刻的悠闲,金山银山也换不来,这才叫享受生活,慢慢来,更从容。各位观众,老爷我的喵生智慧可不轻易传授喵,慢慢体会吧。” 某茶席地坐下,掏出一份采访提纲,乘机问道:“狸华老爷,我这里有一个观众们都很想知道的问题。请问你对自己的自我认知是什么样的呢?是猫,是灵,或者是人类所说的妖怪?” 狸华老爷:“这个问题有点深度了。” 他起了兴趣,眼皮一抬反问道:“你觉得呢?” 某茶:“嗯……很臭屁的肥猫,这样子?” 话音刚落,一股无形念力蓦然落下,霎时间将主持人压成一个“大”字。阁楼地板为之一震,太阳投下的光柱中顿时涌出飘飘扬扬的浮尘。 某茶扶着腰爬了起来:“又来这招,小心我用作者神力教训你呀。” 狸华老爷:“喵哈哈,手滑,手滑而已,您好歹是作者,这点胸襟也没有?” 某茶:“胸襟?你好意思说哦。” 狸华老爷厚着脸皮笑了两声:“扯远了,扯远了,还是说回刚才的问题吧。你们有此一问,只因太过执着于这肉身的迷障。如果按佛教的说法,这具肉身只是一个易腐易朽的臭皮囊罢了,何苦活生生做了个守尸鬼?” 狸华老爷顿了一顿,伸出肥爪拍拍脑门说道:“重要的是这里,是闪耀着不朽光辉的灵性。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与人类其实同属于‘灵’,人的肉身、猫的肉身、熊猫的肉身……嘿,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差别。不过,你们人类总是喜欢狭隘地将‘人’与‘灵’这两个概念分开,甚至对立着来说……” 狸华老爷冷笑了一声耷拉起眼皮,不愿再继续多谈。 某茶:“那么,老爷,你……会对普通的小母猫发情吗?” 狸华老爷哈哈大笑:“刚夸你提的问题有点深度,马上又不行了。发情?哈哈哈,这个问题大胆尖锐或许有之,但深度就欠奉。不过你们人类就是这样,你们不是有句俏皮话是这样说的吗,everythingintheworldisaboutsexexceptsex.sexisaboutpower.(世上的一切都关乎性,除了性本身。性关乎权力)你们人类要么最爱谈性,要么最怕谈性,傲慢地自称万物之灵,理所当然般地压迫其他生灵,但自身却又时时被生理性的欲望所奴役,不觉得有些好笑吗?” 某茶:“听起来好像是有点道理,可是我们节目的观众大部分都是人类,总感觉你这样说下去,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观众都要走光光了。” 狸华老爷:“要是被收视率绑架,那永远做不出好的节目来,你这觉悟真是不行。发情发情,哈哈,能使老爷我动情的是爱情,不是欲望,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发乎情,而不是发乎单纯的生理需求,懂了吗?许多时候,你们人类身上的动物性比起‘妖怪’要浓厚多了。所以老爷我每次看到你们人类的小说故事里傲慢地描写妖怪们如何如何地渴望修炼成人形,我就忍不住想笑,妖怪,未必就看得上你们人类喵。” 某茶:“嗯,这话有点深奥了,我得慢慢品品味道。可是,我总感觉再不去楼下请艾丽丝出镜晃一晃,下期节目就没有制作经费了。狸华老爷,要不下期节目你给赞助赞助?” 狸华老爷没有回答,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懒懒睡去了。 9:40 狸华老爷,睡觉。 某茶:“睡着了还真蛮可爱的,阳光撒在光滑皮毛上,像个胖乎乎的玩偶。难怪敢自称年轻时是英俊小生。观众人数也开始上涨了,人类果然更喜欢这种毫无威胁的蠢萌模样,而不是一个对等的自由灵魂。难道这就是狸华老爷所说的人类的傲慢吗?” 10:03,睡得露出了一小截舌头,某茶忍不住拉了一下,又被念力压趴在地。狸华老爷,继续睡觉。 11:00,狸华老爷,熟睡。 12:05,狸华老爷睡醒开始认真地舔毛。 狸华老爷:“待会儿和老爷我一起去‘钱厨’试吃他们的刀鱼馄饨,这道鲜味是江阴一绝,本来只有清明前夕才能一赏,听说他们最近改进了‘水暖春江大阵’,在这冬天里养出明前的刀鱼来了,这一味,不能不尝。怎么样,老爷我这人!气!王!待你不薄吧?采访别个哪有这种好处?” 12:50,钱厨。 一只又一只肉细味腴的刀鱼馄饨好似游鱼一般在热气滚滚的高汤中浮沉,狸华老爷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赏味评析:“喵哟,鲜得老爷我舌头都要吞下去了。不过,比起正宗的明前刀鱼,肉质略微还嫌硬了一点,还有和面的高汤你们用的是什么?我看还有改进的余地……” 14:10 狸华老爷吃得肠满肚满,又饮茶闲聊了一阵,约好下次试吃,这才舒心惬意地爪子一挥:“走咯。” 某茶:“感觉咱们的访谈快变美食节目了。” 狸华老爷:“那有什么不好?唯美食不可辜负也!” 某茶乐呵呵道:“是好是好,收视率也比早上好多了。狸华老爷,接下来又有什么安排呢?” 狸华老爷一脸神秘地说道:“接下来是严肃的修行,老爷我晚上有一场不能不赴的决斗,有一个不能不击败的对手。” 14:33 孙苏合家附近的一套小公寓,这里是随狸华老爷而来的黑衣管家们的住所。 狸华老爷:“哦,任天堂的新主机switch,终于运到了吗。来来来,老爷我看看有哪些游戏,唔,《赛尔达传说:旷野之息》,这个不能联机对打呀,《马里奥赛车8》,不行不行,赛车游戏上次输惨了。《arms》,拳击格斗吗?这个好像可以试试。” 一只手柄在念力操纵下浮于空中疯狂颤动,狸华老爷紧紧盯着电视屏幕:“喵呀,这游戏有问题吧,为什么老爷我打不过电脑啊?” 某茶:“嗯……这个就是严肃的修行?” 狸华老爷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了。对了,这一段可不能叫小熊看见。快帮我屏蔽她……哎哟,哎哟哎哟,我又死了。喵的,都怪你和老爷我说话。” 狸华老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肥爪一伸,一旁的黑衣管家立刻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小零食。 狸华老爷边嚼边说:“老爷我就不信了,再来一把。” 17:45 狸华老爷:“走了,回家吃饭了。今天晚上是鮟鱇鱼火锅,去晚了小心被那几个臭小子吃完了。对了对了,差点忘了把主机和游戏带上了,老爷我真是游戏天才,才练了一下午就变得这么强,喵哈哈,小熊啊小熊,这次教你什么叫作长者的威严。” 18:50 狸华老爷迫不及待地说道:“小熊小熊,别玩那个了,快来玩老爷我新买的游戏。” 小熊:“好玩吗?” 狸华老爷:“当然好玩……喵……应该好玩,老爷我也没玩过呢,第一次玩,来来来,我们一起。” 21:15 狸华老爷一脸生无可恋地瘫在沙发上。 小熊:“主持人,现在比数是多少?我赢了几局?” 某茶掰着手指:“有点多啊,嗯……” 小熊:“那老爷赢了几局?” 某茶笑着比了个大大的零蛋:“一局都没赢。” 这时孙苏合拿着两杯热牛奶过来说道:“小熊,喝完牛奶洗洗睡觉了。” 小熊抱着玻璃杯一饮而尽,然后往后一倒,笑着躺在沙发上不动了。 孙苏合无奈地笑道:“知道了。” 他一把抱起小熊:“咦,我家小娃儿最近好像有点胖了哦。” “胖?”小熊脑袋一歪,随即挥手叫道:“没的事,我又不是老爷,勒个叫作健康的生长发育。” 狸华老爷:“小熊,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小熊吐了吐舌头,冲着狸华老爷扮了个鬼脸,然后搂着孙苏合的脖子上楼去咯。 21:25 狸华老爷抱着手机对主持人说道:“我要做例行的工作汇报,这是机密,你走远点。” 狸华老爷:“大老爷,是我,对对对,我一切都好。啊,没问我?喵……小熊很好,刚去睡觉了……” 某茶忍不住笑出声来。 狸华老爷:“走开走开,这是我们神农洞天的机密,不许拍。” …… “京都……京都……”狸华老爷挂断电话后捧着肚子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神情异常复杂。 某茶:“京都?可不可以透露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狸华老爷:“什么京都,我可没说过。走吧,老爷我想得头疼,先去吃个夜宵再说。上回蔡小子推荐的宋嫂鱼羹真的不错嘞,我先打个电话预约一下。” 某茶:“又吃?” 狸华老爷:“一吃解百忧,吃!” 21:55 一家地处偏僻的路边小排档,店家已经快要关门了,狸华老爷是最后一个客人。他运起认知伪装的道术,装作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上班族。 小排档的老板是一位30多岁的年轻妇人,她坐在柜台旁一边等最后一位客人吃完一边给自己的老公打电话。 “晚上不来接我了吗?哦,没事没事,你忙。我自己回来就行。那条路……我自行车骑快点就好了,放心吧,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女儿睡了吗?哦,晚上妈在带啊,好的,我知道了。你放心,你忙吧。” 狸华老爷:“这鱼羹的手艺真是没话说,蔡小子还真是有门道,都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个小排档的。” 某茶:“狸华老爷晚上还有什么安排吗?” 狸华老爷:“吃饱自然要去散散步。” 他结完帐后稍等了片刻,等女老板收拾完东西骑着自行车回家,他便装作无意地跟在后面。 某茶疑惑地看向狸华老爷。 狸华老爷只答了两个字:“散步。” 因为附近道路施工,女老板不得不经过一段路况复杂一片漆黑的小巷子。她骑到巷子口时咬了咬牙,准备直接冲过去。可是骑到一半,出口处的微弱光线中隐约可以看到几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正迎面走来。 女老板不由得心中一慌,下意识地伸手去捂装着一整天收入的腰包。这一动,自行车顿时一个不稳,几乎就要摔倒。 远远跟在后面的狸华老爷尾巴一甩,自行车不但没有摔倒,反而好像下坡一样往前直冲,而那几个满身酒气的小流氓则不约而同地跌倒在地,根本爬不起来。 某茶:“狸华老爷,你不是对人类很有意见吗?” 狸华老爷:“那又如何?哦,你说这个?我只是手滑了一下。接着散步吧。” 这之后,狸华老爷直奔附近的山上,悠然行走于葱茏树木之间。天空中下起蒙蒙小雪,但不知为何,雪花始终无法靠近狸华老爷一米之内。 在山间行了一圈之后,狸华老爷又漫步到西湖边上。此时小雪已经停了一会儿,一旁的一座拱形石桥上,两边的桥面水汽湿滑结起一层薄冰,但中间一小段却相对干燥,桥面颜色于是较两边不同,好像从中断开一样,这正是西湖上的断桥残雪,只可惜今夜雪下得不大,韵味缺缺。 狸华老爷飞到断桥之上,略微调整一下呼吸,然后一跃而下,凌波踏水,夜行西湖。今夜此时,西湖上,断桥边,没有白娘子,也没有许官人,有的只是一只水上散步的肥猫。 某茶:“狸华老爷,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你这散步其实是一种修行的法门吧。” 狸华老爷:“孺子可教也。” 某茶:“这是修行的什么,水面飞行术吗?” 狸华老爷:“刚说你孺子可教,怎么又变木头脑袋了,真是夸不得。凌波踏水、夜行山间,不过是形式而已,到了老爷我这种层次,重要的已经不是具体的形式,而是其中的意境,这就不是言语所能传达了,玄之又玄,悟者自悟。” 4:15 狸华老爷踏雪而回。 书房里,艾丽丝仍在挑灯夜读,狸华老爷飞过去和她蹭了蹭玩了一会儿,然后在一旁的躺椅上坐下,一边吃着零食一边抽出一本川端康成的《古都》来。 “哎,心里烦,拿文字洗洗吧。” 到此,狸华老爷的一日随行专访圆满结束! 某茶在屏幕上打下这段字幕,问道:“不知道大家有什么收获呢?我的话,好像解开了一个重大的秘密,那就是某只肥猫为什么会成为肥猫。啊……” 主持人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力压趴在地。 第四百零四章 二子好胜负(2) “啊……嗯……是和棋院的人一起来的。”谢依支支吾吾地说道。 孙苏合察言观色,更觉其中有料可挖,这孩子实在是太好懂了。他努力抚平心中急切的情绪,用随口闲聊的语调轻松地问道:“哈哈,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秘密吗?” 谢依不禁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孙苏合……嗯,那个,孙……孙经纪人,孙总,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把这里的事情告诉我爸我妈。” “嗯?” 孙苏合有些意外,这就是她的难言之隐吗,好像和我想的不大一样,听起来像是离家出走的少女的发言。看她的样子也的确不像是在参加冬令营,可是她明明又有好好跟学校请假,还是跟中国棋院的团来的,孙苏合满肚子疑问,但是这个承诺并不难作出,他认真地说道: “请你绝对放心,保守秘密是我的职业操守,虽然我们还没有正式签约,不过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内容透露给任何人。我绝对尊重你的隐私。还有,直接叫我孙苏合就可以了。” “谢谢。”谢依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就是……不过……也确实有些挺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详细和我说一下?”孙苏合急切想知道任何关于超本因坊战的事情,不自觉地双臂压在桌面上,身子大大向前倾。 “你对这事很感兴趣吗?”谢依问道。 孙苏合这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表现得太急切了点,他哈哈一笑:“只要是喜欢围棋的人,没有人会对超本因坊战不感兴趣吧。” “哦,嗯。” 谢依只是随口一问,她心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反复思量的始终是另外一件事情,是如何踢馆,是如何证明自己的棋力。她已经想得很清楚,孙苏合的出现或许就是自己期待已久的最好机会,就在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这些事情待会儿再说吧,不管怎么样,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孙苏合,你不是要和那位平野理事见面吗?拜托你,请一定帮我安排一场对局。今天在这里下指导棋的是宫崎英树六段,我要和他下一局。” 几乎每天都会有职业棋手在日本棋院驻场下指导棋,只要付上一定的对局费,就可以得到职业棋手的亲自指导。孙苏合刚才听那位客服女士讲解了很多东西,当然知道这件事情。这还不容易?他想也没想,随口应承道:“当然没问题。只要付对局费就能跟他下指导棋了吧,我们还是先来说说……” “不是这样的。”谢依忍不住打断道:“我要跟他下的是有条件的棋。” “有条件的棋?”孙苏合略微一想,顿时明白过来。指导棋的对局费虽然不便宜,但也没有那么夸张,一般人还是付得起的。谢依要来踢馆,直接付钱挑战下指导棋的职业棋手该是最简单可行的方式。可惜她显然没有那么做。看来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谢依说道:“我仔细想过,要想一鸣惊人,对手的选择就必须非常慎重。如果对手实力一般的话,就算赢了也没有太大意义,反而会减弱那种横空出世的戏剧性。要选就选无可置疑的高手,只有这样才能一锤定音,像超新星爆炸一样给他们留下震撼的印象,震得他们再也没有空去想是不是合规矩。” “如果可以的话,对手是头衔持有者当然是最好。但是现在日本七大头衔都集中在井上裕太九段手中,我一个无名小卒,想跟他下棋实在是太难了,所以我也没有天真到做这种期望。” “嗯,确实如此。”孙苏合点头道。这就像一个籍籍无名的网球运动员想要直接和费德勒一对一单挑,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以人家的身份地位,根本理也不会理。 谢依说道:“所以我一开始的目标是定在那几位在过去几年里曾经打入头衔战决赛圈的强手。按理说他们也是会抽时间来这里下指导棋的。这就是我要的踢馆的机会。” 谢依分析得很清楚也很务实,可见她踢馆的想法绝非脑子一热,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但是听她话里的意思,事情似乎并没有像她想的那么顺利,孙苏合隐隐约约感觉好像把握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云烟般翻滚。他问道:“难道说你一直没有等到你想要的人来这里下指导棋?” “是啊,我一直在等他们,可是等了……嗯,差不多一个月了吧,始终都没等到。来这里下指导棋的都是……” “哈。”谢依不好意思地一声轻笑:“我不是对他们不尊重,能成为职业棋手的都是万中挑一的人物,没有一个人是弱者。但职业棋手之间,肯定还是……” 谢依伸手上下比了比:“还是有差距的嘛。最近来这里的要么是成绩平平的新人,要么就是巅峰已过状态大不如前的大龄选手。就像今天在这里的宫崎英树六段,我查过他的履历,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不错的成绩,实力绝对不弱,但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近几年都没有在大赛中获得过什么可以称道的名次。” “你是说你在这里等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任何一位当打之年的高手现身过?”孙苏合急忙问道。 他心里一阵激动,这情报得来全不费工夫,光是知道这一点今天也不虚此行了,而谢依显然还知道更多的事情,尽管她自己并不明白这些情报的意义。 “是啊,很奇怪对吧?也许他们都在为了准备超本因坊战而闭关吧。所以没办法咯,如果不能和他们下的话,那就只能换一种思路。” “就是你说的有条件的棋?具体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谢依欲言又止。她咬了咬嘴唇,双目一眨不眨地望向孙苏合,目光之中既有恳求的意思,更有一股坚定不移的力量:“总之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帮我促成这局棋,好吗?我会用毋庸置疑的结果证明自己的棋力。其他的事情,下完这局棋再说吧,所有奇怪的不奇怪的事情,到时候我们再详详细细地慢慢聊。” 孙苏合看着谢依灼灼的目光,心里一叹,看这样子,不答应她的话,其他事情她也根本没心思去想去聊。自己是带了十万美元的赞助意向书来的,要促成一局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孙苏合点点头,一口答应:“没问题。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真正的棋力吧。我帮你安排这局棋。” 谢依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一拍桌面,重重地一点头。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了一会儿,伸出小拇指说道:“那可说定咯,不许反悔。” 孙苏合哈哈一笑,伸手与她小指相勾,拇指相按,签下这份最为原始的合同。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四百零三章 二子好胜负(1) “经纪人?”谢依眉头微皱,定定地看了孙苏合几秒后摇头笑道:“你骗人。” “啊,嗯,对不起。”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又失言了,连忙道歉,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诶,你骗人诶,我好像不用说对不起。” “哦,我知道了。”谢依忽然恍然大悟:“你是在故意逗我开心对不对?那……对不起哦。” 孙苏合一脸微笑地听着谢依说话,心里却不禁大窘,没想到一开口就被当面戳穿,还被对方善意地解读维护,这种感觉,真是羞得人想要直接拿起棋盘往脸上拍。不过他还是努力地做到脸不红心不跳,淡然自若而又带着几分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骗人呢?” “我爸爸以前就是职业棋手啊,哪有什么经济人,我也认识几位现役的职业棋手,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经纪人的。以职业棋手那点收入,有几个人能养得起经纪人?”谢依想了想说道:“也许柯喆九段他们几位如日中天的世界冠军能负担得起吧,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大多都是家里人和棋院帮忙安排接洽各种事情的,没有专职的经纪人这一说。” 孙苏合心里叫声惭愧,没想到谢依知道得那么清楚,这下真是班门弄斧了,怎么办?总不能顺着她的话说我是在胡说八道逗你开心呢,那接下来就很难再往深处聊了。正在尴尬为难之际,孙苏合忽然想起之前对付基达山静修会时看过的一本他们的传教小册子,当时为了知己知彼,孙苏合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研究相关资料,许多东西现在仍然记忆犹新,记得其中提到:传教之时如遇对方质疑,切不可在细处纠缠不休,而应迅速运用谈话技巧另辟战场,这样才能把控谈话,操之在我。 总之……先想个办法说两句大话唬一唬她吧。啊,我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像哄骗小红帽的大灰狼了。孙苏合压下了心中无奈的苦笑,代之以底气十足的哈哈大笑:“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 至于是哪里不懂,孙苏合自己也不知道,只能顺着感觉瞎编:“就像你说的一样,现在的棋手们基本上都是由家人和棋院帮忙安排打理各种事务,但这只是围棋职业化进程中的过渡现象,随着围棋职业化的不断加深,只有真正的职业经纪人才能够帮助棋士们实现自身价值的最大化。” 孙苏合不动声色地放慢说话速度,尽量做得自然而然,好让自己显得慢条斯理从容不迫,一副真的很有料的样子,实际上他是在尽量争取时间,然后依靠自己长期混迹周轶清粉丝团的见闻,脑子急转,半真半假地说道:“棋院有棋院的体制,注定不可能真正懂得市场,而棋士们的家人是天然的经纪人,却很难成为专业的经纪人,就拿代言来说,可不是拍个广告拿钱走人那么简单的事情,其中涉及到经济层面,法律层面,种种合同细节的敲定,后续媒体运营的配合,这里面各种弯弯绕的学问,没有专业的经纪人把关,不说价值的最大化,就是被人坑了也不知道。” 孙苏合侃侃而谈,做足专业人士的架势,把谢依说得一愣一愣的,他越说越顺,加了把火候说道:“打个比方,如果你和我们公司签下经纪约的话,以我们公司的资源和能力,天才美少女棋士,嗯,绝对大有可为。只要我们配合得宜,运营得当,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因为个人状态而导致收入大幅度波动,也不需要担心年纪大了之后因为状态下降而收入锐减。代言、活动、电视节目、跨界合作……棋盘之外大有天地,那才是真正的商业价值所在。” “我不要。”谢依想也没想,断然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没必要聊下去了。” 孙苏合原以为这番话正好击中痛点,绝对可以打动谢依,没想到谢依直接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一时之间,就算孙苏合脑子再转也接不下话来。 反倒是谢依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她捋了捋头发,试着解释道:“你有没有看过那种打着美少女作家噱头的书?封面上印一个大大的照片,比书名还显眼,说到底,卖的就是美少女三个字,没有人真的关心作家。我,很讨厌这种事情,我是很想成名挣钱没错,但我只会依靠我自己的棋力,而不是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啊,原来如此。”孙苏合此时才真正明白到谢依的心意,她口口声声执着于名利,为的只是求道于围棋,而不是通过围棋来争名逐利,何者为因,何者为果,这就是逐利者与求道者的区别。 “好志气。”孙苏合不禁由衷一赞,自己先前真是太小看这孩子了。虽然他始终认为商业运作对于职业棋士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只要把握得当,甚至还能有助于整个项目的推广,但是谢依能够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这样的诱惑,这份心态,非虔心的求道者不能有,由不得人不心生佩服。 “先别忙着拒绝,既然你不愿牵扯太多商业化的东西,那我也不会勉强,其实我认识许多像你一样一心只扑在围棋上的棋手,我很尊重他们,我们公司另有一套专业的运作方案,可以令棋手心无旁骛地钻研棋艺,协助他们不断提升棋力,保持状态。对了,你说你爸爸以前也是职业棋手?也许我还认识他呢,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问。” 孙苏合找了个借口出去,用手机拨通竹林密线,命令他们立刻通过国内的渠道搜集谢依的信息。 仅仅只用了几分钟,孙苏合已经知道了谢依全家的简要状况,他重新回到对弈大厅在谢依对面坐下,同时左耳上挂着一只无线耳机,耳机那头源源不断地传来更多更详细的信息。孙苏合笑着说道:“原来你爸爸是谢阳啊。谢阳棋馆就是你家开的?” “你真的认识我爸爸?”谢依又惊又喜。 孙苏合厚着脸皮点头道:“听朋友说过,我有好几个圈子里的朋友都认识你爸爸。” 这下谢依真的信了大半,孙苏合赶紧趁热打铁:“其实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和日本棋院的常务理事平野秀夫先生谈一桩合作,约了三点钟见面,我来得早了一些,没想到正好遇到了你,真是意外之喜。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与我们公司签约?相信我,我们绝对有能力帮到你。” 一件接一件的事实强有力地验证了孙苏合所说的身份,谢依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位经纪人先生的话,但是说到签约,对于合同契约之类的东西,她既不懂又怕被骗,只能模棱两可地低声说道:“签约?这个……这个……” 孙苏合善意地笑道:“不用急着回答,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们公司也需要进一步对你进行考察,等到我们双方都觉得合适的时候,我会拟定详细的合同,到时候我们再请律师一起详谈。” “嗯嗯,我是需要一些时间考虑。”谢依松了一口气,点头说道。 “作为考察的一部分,你的棋力自然是重点中的重点,同时你的经历对我们来说也非常重要。了解得更多才能更好地帮到你。”孙苏合微笑着牵引着话题,将它导向自己想要的方向:“那么,先从最近开始吧,咱们随便聊聊,说说你在日本的事情?” 就在这时,孙苏合的耳机里传来了进一步的情报,根据她就读的学校所说,谢依请了长假到日本参加围棋冬令营,是一个多月前跟着征战超本因坊战的中国棋院团队一起出发的。 孙苏合听到这个消息,笑容顿时变得更加和善:“听说你是和参加超本因坊战的中国棋院团队一起过来的?” 听到这话,谢依的脸色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超本因坊战(8终) 竹林报告中接下来的部分是一连串的会议记录文件,虽然缺章少页,而且是由被碎纸机破成一条一条的废纸重新拼合而成,但是从中大致可以还原中国棋院、韩国棋院和日本棋院关于超本因坊战的协商过程。 另外还有三份私人的会议笔记和一段用技术手段从手机中还原的会议录音。前者潦草粗略,后者有头无尾,但配合会议记录文件还是能够看出许多东西来。 在这些情报中,占据大量篇幅的自然是对于开棋仪式的种种细节的讨论。目前能够从公开渠道看到的对于超本因坊战的报道全都是一些笑容尴尬的合影,充满官僚气息的乏味演讲,以及“恭喜圆满成功”之类的媒体套话,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相较来说,这份竹林报告虽然没有触及到真正的秘密,但无疑已经相当珍贵丰满。 在报告的这一部分中,出现最多的关键词自然是“井上裕太”和“本因坊文裕”。 依照本因坊一门的传统,历代继承人都会改去原本的姓氏名字,以本因坊之名行世。如棋圣本因坊秀策原名桑原虎次郎,末代本因坊秀哉原名田村保寿。 在进入头衔战时代之后,这一传统依然得到尊重,但已不再是改去本名,而是将之作为一个雅号。如赢得第一期本因坊战冠军的关山利一九段得到日本棋院赠号本因坊利仙。 而现任头衔持有者井上裕太九段的雅号则是本因坊文裕。文裕二字,文取自持慧剑断烦恼的文殊菩萨,裕取自井上九段本名,意境殊胜,乃是京都寂光寺的现任主持所赠,寂光寺便是当年初代本因坊算砂出家的地方,与本因坊之名缘分甚深。 根据竹林报告中的情报,开棋仪式共持续两天,地点自然是在京都御所,第一天最重要的仪式在御池庭举行,由现任头衔持有者本因坊文裕先在棋盘上落下一记黑子,为超本因坊战敲响第一声战鼓,然后由另一位棋士应上一手白棋,一黑一白,共演乾坤,是为开棋。 虽然只是各下一手,几乎算不上对局,更多的只是象征意义,但对于各家棋院来说,在那之前,他们已经置身战场,开棋仪式上的站位、代表的发言顺序、棋盘的选定、后勤的对接……几乎每一个细节都需要磋商谈判。谁都希望能在棋赛开始之前为自家棋士争取更好的条件,打响气势便等于先胜一筹。 而其中的重中之重自然是另一位棋士的选择,由井上裕太九段开棋无可置疑,然而执白应上这一手的棋士却不易敲定,各家棋院都希望能将这份荣耀归于自家棋士。为此,各方争执不下,会议开了一个又一个,谁都不愿轻易让步。 最后,日本棋院提出不妨选择一位刚刚入段的小棋手来和井上九段对上一子,从而取一个棋道探索薪火相传的意头。这样各位成名已久的职业棋手们也能接受。 这个方案最终得到了各方的支持。那段有头无尾的录音正好与此有关。 “心光,谁啊?” “就是小聂啊,你忘了,前天在网上连宰了我们‘柯镇恶’两局那孩子,其中一局还是屠龙翻盘,我一早就觉得那孩子能行,直接大把金币压他赢,结果给老子赚美了。” “原来是那个小聂啊。哈哈,柯喆这小子下网棋老是乱下,不过能连赢他两局确实很不容易。你说的屠龙那一局我还看过棋谱,一开始两边都下得不太认真,但后面下得可真是精彩。小聂这孩子如果能多历练历练,前途不可限量啊,说不定又是一个聂旋风。” “这就说得远了,还差着火候呢。围棋界最不缺的就是少年天才,可是真正能打出成绩的也就寥寥几个人而已。” “我倒不怎么看,当年又有谁能够想得到聂老可以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上打出惊世骇俗的十一连胜?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你这么看好心光吗?” “看好当然是看好,不过……哈哈,说到底还是得看棋盘上的实力,其他什么都是虚的,就算风来了,那也得有本事才能扶摇直上九万里啊。对了,这事韩国棋院那边会同意吗?肯定又要争吧,到时候怎么说?” “能怎么说?如果要争那就用棋说话嘛。韩国这两年没听说有什么好的苗子,我看有些青黄不接的样子,应该还没有哪个能赢得过我们的小聂。” 孙苏合听完录音往后翻了翻,果然最后确定在开棋仪式上由井上裕太九段执黑先行,聂心光初段执白后手,新老两代职业棋手各下一子,为超本因坊战拉开序幕。 在这之后,除去致辞、合影、采访等等无聊却必要的活动,紧接着就是开棋仪式的另一个重头戏:连棋。具体的做法是参加比赛的职业棋手们各自找一位对手,两人各下五子,以此作为自己参赛的名帖,下完之后续上另两位棋手,众人共同完成这一局连棋。这局棋预计将会下上两天,第一天在御池庭,第二天则移师御内庭,在这两处各有特色的宫廷园林之中,一边欣赏秋叶残红,一边开启棋道巅峰之战。 以棋为名帖,宣告自己正式参加超本因坊战的竞逐,对于职业棋手来说实是一件再合适不过的雅事。但是日本棋院的这个计划一经提出来就引起了巨大的争论。问题在于一局连棋下两天的提议涉及到了各家棋院极度重视的一个关键点,那就是比赛的用时制度。 国际棋赛一般使用“3小时,3次,60秒”的用时制,即双方棋手各有自由使用的3小时时间,3小时用完之后进入读秒阶段,每一步棋都必须在60秒内落子,超过60秒记一次超时,超时三次自动输棋。 日本的三大头衔战:名人、棋圣、本因坊则一直使用两日制的用时规则,即双方棋手各有自由使用的8小时时间,休息一夜,分两天下完,8小时用完后才进入60秒读秒。 两种用时制度各有优点和缺陷,但无疑,谁都希望能在自己习惯的用时制度下进行比赛。 日本棋院一力坚持使用两日制,为此花了极大的时间和精力进行诸多游说。 “快棋虽然激烈刺激,但却是充满遗憾的棋,落子更多的是凭感觉,复盘时免不了要诸多后悔。只有时间充裕才能酣畅淋漓地发挥全部实力,下出无悔的棋来。” “两种用时制度对于人工智能来说没有任何区别,无论难易,它的每步棋都在几秒之内完成。但对于人类来说,如果遇到需要长考的疑难局面,时间是否充足,结果将是天壤之别。面对人工智能这个永远的假想敌,人类棋手有必要重新思考围棋的用时制度。” …… 诸如此类从各个角度出发的游说之辞在会议记录中有近十页之多,或许这些游说起了作用,或许是出于对东道主的尊重,又或许是因为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惯下两日制的棋手往往不太容易适应快棋,但习惯了下快棋的棋手去下两日制却几乎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最终,各方顺利达成共识,超本因坊战的用时规则确定使用两日制。 将竹林报告细细看了两遍之后,孙苏合打开车窗,夜风拂乱了他的头发,也让他感到精神一爽。开棋仪式的整个流程和细节他已经了然在胸,至于当日是否发生了什么未知的变故,那就是另一个谜了。 前方已经快到机场,夜空中隐约可以看见一驾飞机冲天而起,孙苏合再度确定了他之前的感觉,就在今夜,就是现在,自己有必要立刻去一趟东京。 去一趟东京的日本棋院本部。 第三百九十六章 踢馆(2) 飞机降落在东京羽田机场时已是深夜,孙苏合与芥川龙哉刚出机场就看到半泽事务所派来接机的人正举着接机牌东张西望。牌子上用大字写着措辞奇怪的中文“欢迎孙社长大驾之光临”。 孙苏合挠了挠头发,感到有种莫名的羞耻感,他赶紧迎了上去,请这位大哥先把牌子收起来再说。略作寒暄之后,孙苏合谢绝了“安排一些夜间娱乐”的提议。 “房间订好了吗?我有点累了,现在只想睡觉。” “您放心,都安排好了。” 三人上了轿车直奔酒店而去。 旅途劳累,办理完入住手续之后,芥川龙哉已是满面倦容。 “孙社长,明天什么时候起床?” 孙苏合笑道:“睡个懒觉吧。半泽事务所那边应该没那么快约到我想要见的人,最快也是明天下午的事情了。” “是,如果有需要的话,请随时叫我。”芥川说罢点头道了声晚安,然后打着哈欠径直去自己的房间安顿这一身疲惫的筋骨。 “晚安,哎,昨晚基本没怎么睡,今晚这才刚刚开始,最近是注定没法晚安咯。” 孙苏合自嘲着摇了摇头,关上房门,将机场买的东西顺手扔到床上,然后拍了拍脸颊振奋了一下精神。 “开始吧。” 他手腕一翻,取出三张符箓,分天地人三品,意念催动,符箓悠然飘向房间内的三个方位,转瞬之间立下一个分隔内外的简易法阵。 孙苏合四处检查了一遍,确定布阵无误,接着去卫生间取了条干净的白毛巾,用热水泡洗,拧干,随手搭到脖子上。 准备工作完毕,孙苏合在床边坐下,一件一件脱光上身的衣服,然后抬起左臂,神情严肃地仔细端详着。只见被叶明杉重拳轰出的骨裂伤处,那株疗伤魔法催化的草苗比之先前幼嫩的模样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茂密的根茎亦真亦幻,扎根于血肉之中,几乎遍及整条手臂,一大一小两片叶子如同云雾氤氲,翠绿欲滴却又虚幻迷离,唯有其中的叶脉看起来殷红如血真真切切,好像从伤处生出的一丛微型血珊瑚。 孙苏合微微吸了一口气,将毛巾的一角咬在嘴里,右手掌心念草抽长,瞬间结成一根气韵古拙的法杖。 杖尖对准左臂骨裂伤处一指,草苗立时无风自动,在摇曳之中渐渐变得愈加虚幻,最终化作无数青红两色的光粒紧紧萦绕在左臂之上。 孙苏合见时机成熟,牙关紧咬,法杖一牵一引,使了个巧妙的手法猛地将青红两色光粒从左臂上抽离。抽筋拔髓般的剧烈刺激混合着酸、麻、酥、痒种种难熬的滋味猛然袭来,即使孙苏合经验丰富早有准备也还是浑身寒毛直立,刹那间冷汗涔涔,脸上青筋凸起,几乎要把毛巾咬坏。 好在这番磨难来得猛烈,去得也快,青红两色光粒在法杖牵引下很快完全脱离了左臂,化为一团翠芒迷蒙赤红纠缠的光团,飘浮在空中渐渐消散湮灭。孙苏合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子躺倒在床上,来回滚了两圈,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着挣脱樊牢的轻盈自在,身上所受的伤已经彻底痊愈了。 飘在空中的光团很快消失殆尽,只余下一颗绿豆大小的种子,剔透玲珑,翠芒隐现,好似一块连城的美玉,其中隐隐可见些许血色纹路纵横纠缠。 孙苏合用法杖点于其上,种子立刻如同稚子投怀一般自然融入法杖之中。孙苏合将它好生收摄,为下一代的育种改进做准备。 伤势尽去,浑身轻灵,孙苏合心情大好,他用热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珠,取出机场买的黑色连帽风衣、深色运动长裤和一次性口罩,为今晚的行动做最后的准备。 “让我想想,‘认知伪装’就施加在风衣和裤子上吧,嗯,调整到让俗人视而不见就行。”孙苏合手持符箓沉吟道。 他以意念催动符箓来施展这些非常实用但自己尚没有精力分心去学的道术。虽然这样做来细腻灵动之处及不上精于此道的高手亲自施为,但胜在方便省力,正合孙苏合现在使用。而且他所用都是从竹林商社的库存里搜刮来的珍品,每一道皆是高手匠人精心制作,效果比起本尊施展也差之不远了。 “然后口罩和鞋子附上‘消声敛息’。嗯……要不全身都附上吧。可是这样要多费一道符箓,这些对于方外之人效果有限,只是为了避免被俗人注意到而已,多费一道会不会太浪费了呀?” 用符箓施法的唯一问题就是实在太败家了一点,孙苏合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四处投简历求职的时候,人家愿意开的薪水也就几千块钱,还是税前的,这样算来,现在随手用掉的一道符箓都不知道够自己工作多少年了,想起来实在肉疼。 不过,这些符箓的价值比起诗情兵器或是无垢之体那又是天差地别了,连那些稀世之宝都能大手大脚地挥霍掉,这算得了什么,孙苏合时不时就得给自己做一做这样的心理建设。 “娘的,用吧用吧,反正还有一大沓呢。还好艾丽丝不在这儿,不然又要笑我小家子气了。”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孙苏合穿戴整齐,紧裹上帽子和口罩,化身一个俗人永远无法发觉的虚无幻影,飘然上了酒店顶楼。 这里是距离地面数百米的高楼之顶,乌黑浓重的夜色中,高空的狂风在楼宇间呼啸不息。孙苏合掏出手机:“日本棋院,日本棋院……是在那边吗?” 他用地图软件确定了方位之后,找准方向轻轻一跃,稳稳落到了屋顶边缘的超大霓虹灯牌上。放眼望去,漆黑的夜空之下是东京灯红酒绿更胜白昼的繁华夜景,孙苏合不禁兴奋地吸了一口气,像武侠小说中的轻功高手一样飞檐走壁,或者像美国电影中的超级英雄一样穿梭楼宇,这是他自小以来的梦想,眼前林立的高楼,明暗的灯火,共同勾勒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魅惑,直鼓动得他热血沸腾。 孙苏合略微平复一下心情,掣出法杖轻轻一挥,一道凛冽的无形剑气蓦然生出,如游龙一般在他身旁游走不息。孙苏合闭上双眼,静气凝神,刹那间摒除一切杂念,口中轻诵法咒: “凌空蹈虚,苍穹独步,剑气为引,意动身随。” 如是念诵三次,孙苏合双目一睁,身旁游走的剑气忽的飙射而出。他的身形也在东京深沉的夜色中凌空飞起,真如传说中的仙门羽客御剑乘风,姿态煞是优雅不羁。 但是……这份潇洒仅仅持续了片刻,在空中划出一道斜向上的弧线之后,孙苏合忽然毫无征兆地当空一滞,紧接着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般,歪歪斜斜地直坠向前方的另一幢大楼。 第四百章 幽玄之间(1) “诶,踢馆?” 孙苏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听错了。 “啊,说出来了……” 少女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嘟囔道,她的脸霎时间更红了几分,就连耳根都似染上了赤霞,话音未落,她已经对着孙苏合微微鞠了一躬,然后一路小跑,像怕羞的小麻雀一样飞快地消失在通道尽头。 奇怪,看这女孩子的样子应该还在上学吧,好像比程子瞳还要小一点呢,今天又不是节假日,怎么跑到棋院来了,而且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居然说自己是来踢馆的?孙苏合不禁对这位偶遇的少女大感好奇,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他按捺下想要追上去相问的冲动,转身火急火燎地冲进卫生间,还是先处理一下紧急事项要紧。 孙苏合回到一楼大厅时,除了芥川先生以外,同来的大和田昭之先生也已经停好车等在那里。大和田是半泽事务所的高级咨询顾问,是服务于“株式会社sunalice”的项目团队的一员,孙苏合在东京的一应事宜便由他负责对接。 日本棋院除了元旦前后全年无休,日常对外开放的是b1楼的围棋殿堂资料馆;一楼的展示大厅和围棋普及教室;以及二楼的棋院客服、围棋主题商店和面向围棋爱好者的对局大厅。 三楼及以上是比赛对局室和日本棋院的办公楼层。在没有比赛的日子,这些对局室也会租借给棋迷使用。其中只有一间对局室例外,那就是最高级别的对局室“幽玄之间”,那里是日本围棋的至高舞台,即使是职业棋手一生之中也罕有机会在幽玄之间对弈。 大和田显然事前做了不少功课,他提议,如果孙社长感兴趣的话,不妨先从b1楼层的围棋殿堂资料馆看起,他去和棋院客服协调安排一下三楼以上的参观。孙苏合自然没有异议,和芥川龙哉一起欣然往b1楼而去。 围棋殿堂资料馆每年会提名选出对围棋贡献巨大的前辈先贤进入这里的围棋“名人堂”。据说评选的标准极其严格,包括吴清源九段在内,至今也只有十余人有资格在此留下塑像。 除此之外,这里还汇聚展示了巨量的珍贵资料和围棋文物。东汉古墓出土的棋盘的图片、《世说新语》中“手谈”“忘忧”等雅称的由来、精准复刻的敦煌《碁经》、宋代古棋谱《忘忧清乐集》……精心的布展勾勒出围棋在中国的起源和流变。 而日本围棋部分则以御城棋战的复原模型、耳赤名局的典故1、秀策执黑不败的棋谱等等述说以本因坊家为首,安井家、井上家、林家四大家族围绕“名人碁所”展开的百年争斗。一直到了二十世纪,孙苏合驻足展柜前,望着那本吴清源九段与木谷实九段合著的《新布石法》2。泛黄的封面上以墨笔书写着“圍棋革命”、“新布石法”、“星·三々·天元的運用”。就是这本薄薄的册子掀起了二十世纪围棋变革的狂澜。 漫步其间,恍若有一部浓墨重彩写就的厚重历史扑面而来,孙苏合甚至有种奇妙的感应,在这里似乎可以触摸到过去现在无数棋士们倾注于棋盘之上的浓烈情感。只不过这种感觉就如云烟一般,叫人搞不清是真实存在还是心情激动之下的错觉。 孙苏合细细体味揣摩了好一会儿,心里微感失望,他仍然无法确定这种奇妙的感应是不是真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道术魔法造成的效果。他从进入日本棋院开始就一直暗中留神,希望可以发现一些方外干涉的痕迹,但迄今为止一无所获。 离开围棋殿堂资料馆后,孙苏合与芥川龙哉一路由下往上悠闲地四处参观。一楼除了一进门的展示大厅之外还有正在上课的围棋普及教室,孙苏合看了一会儿,又翻了翻宣传资料,看不出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便没有打扰他们。 二楼最是热闹,即使不是节假日,这里的棋友对局大厅依然坐得很满。一旁的围棋主题商店里除了棋盘、棋子、棋谱之外,还有著名棋士们的签名折扇等等诸多周边商品。孙苏合拿起一柄张栩九段签名的折扇,只见扇面上不是常见的格言座右铭,而是匠心别运地画了一道死活题。 孙苏合正准备试着解一解,大和田笑嘻嘻地赶来说道,他已经和棋院客服沟通好了,听说是平野理事的客人,客服的女士很是热情,表示尽可以参观,就连幽玄之间也可以开放一看。 孙苏合将折扇合起,一拍掌心:“好。” 众人一路向上,三楼的对局室今天没有比赛,几个围棋研究会正在上课,四楼则是棋院的办公楼层,总务人事部、棋战企划部、财务部等等办公室都在这里。孙苏合一边听客服女士讲解,一边不动声色地留意观察,但始终没有发觉有什么道术魔法的痕迹。 上了五楼,空气中隐约可以闻到木头的味道,这里是日本棋院唯有的五个和式对局室,棋手们在此不是坐在椅子上对弈,而是依足传统,在坐垫上以正坐的姿态对局。 五个对局室各有一个风雅的名字,分别为:行云、流水、寂光、清风,以及最高级别的幽玄。幽玄之间得名于日本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川端康成,客服女士推开木门之后,孙苏合看到墙上悬挂着他亲笔题写的那幅著名的“深奥幽玄”四字条幅。 客服女士热情地说道:“孙社长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进去坐一会儿。” “可以吗?”孙苏合当然大感兴趣。 幽玄之间内部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因为没有比赛的缘故,连棋盘也没有摆出,只有两个坐垫相对而放。然而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常的和室正是日本棋道的五岳绝巅,一代又一代的棋士们为此倾注最为浓烈的情感,挥洒最为卓绝的智慧,以胜负,以荣辱,以人生的一切为赌注,执着地驰骋于黑白方圆之间。 身临此处,即使是俗人亦不能无感。孙苏合心怀尊重,以正坐的姿势在其中一个坐垫上坐下,然后微微闭上眼睛,手持想象的棋子落向想象的棋盘,棋子敲击棋面发出一记无声的脆响。在那一瞬间,孙苏合生出一种真实无虚的感受,有优雅问道,有铁马金戈,那是在此幽玄之间慷慨激荡的棋士意气。 咔的一下闪光灯亮起,大和田举着手机拍下了孙苏合落子的动作。“孙社长真有名人的风姿呢。” 不用芥川先生翻译,孙苏合也能大致猜到大和田正在说什么,他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心里却大感无奈。他还来不及探究刚才那种奇妙的感受,就被这闪光灯搅了一下,刚才那种感觉一时之间再也难以找回。 孙苏合顿感无趣,起身继续去参观六、七、八楼的对局室和办公室。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逛完一遍,孙苏合没有找到想要的蛛丝马迹,这时离约好的三点钟会面还早,他又不方便直接询问棋院的工作人员最近有没有什么异状发生,他想起先前偶遇的那个号称是来踢馆的小姑娘,不如找她聊聊?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来。 孙苏合于是回到二楼的棋友对局大厅仔细寻找,果然在一个靠窗的角落找到了那位少女。只见她正一个人坐在棋盘前,棋盘旁边摊放着一本日本诘棋大师张栩九段的《张栩の诘碁》3。 她右手拿着手机,专注地盯着屏幕,不时眉头微蹙,露出认真思索的样子,左手抓着几颗棋子随意把玩,偶尔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离开,就在棋盘上摆几个棋形,似乎是在解死活题。 “你好,我可以坐这吗?”孙苏合走到近前,微笑着问道。 少女抬头一看,神情不禁有些复杂,她放下手中的手机和棋子,正襟危坐,点头答道:“可以。” 孙苏合抽出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见她手机也不玩了,棋也不摆了,像小学生一样端正地坐着,很认真地睁大双眼望着自己。这番一本正经的礼貌让孙苏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打扰到你了?” “是的,打扰到我了。”少女直截了当地答道。 孙苏合顿时大感尴尬。 “啊,又说出来了……”少女脸上一红,轻声嘟囔道。 第三百九十八章 踢馆(4) 日本棋院的东京本院座落于东京都千代田区五番町。千代田区是东京都治下二十三个特别区之一,得名于江户城的旧称千代田城,此处既是天皇住所东京皇居所在,同时也汇聚了日本国会、首相官邸、最高法院等等大部分的日本中央行政机关,而区内的大手町、丸之内、有乐町等商圈则是诸多日本大型企业总部的聚集地,堪称日本首屈一指的政治与经济中枢。 孙苏合一身漆黑隐于夜色之中,如同一个虚无的幻影立身于三菱ufj银行大楼的楼顶。在他视线前方是一栋楼高八层的建筑物,五番町中高楼林立会馆云集,这栋建筑物毫不起眼,仅有顶楼侧面的“日本棋院”和正面墙体上的“日本棋院会馆”两处并不显眼的标识于低调之中点出此处正是日本棋坛的中心,也是孙苏合不惜长途跋涉也要一探究竟的目标。 从“文教堂书店”,到“k''s五番町”,到“日本水道会馆”,到“机动车会馆”,再到现在的“三菱ufj银行”,孙苏合以日本棋院为中心,悄无声息地奔走腾挪,谨慎地周旋在它附近的建筑物上,从各个方位各个角度细细观察。可是无论怎么看,眼前的日本棋院都没有半点方外干涉的痕迹。 按照竹林报告所说,二十二局对中国棋院进行了严密的控制和保护。孙苏合原本想着日本棋院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来这里顺藤摸瓜,怎么也能摸到点情报出来。可是眼前所见与他预想的似乎大有不同。 难道说真正要紧的人物,比如井上裕太九段等棋士此时并不在东京,此处的日本棋院只是一栋建筑物而已,没有必要留神关注? 又或者说施法者手段高明,令我完全看不出端倪来?就像京都御所一样,要不是从旅馆入手另有所获,当面是怎么也看不出异状来的。 孙苏合静静站在楼顶空调外机的阴影里,正推敲琢磨苦苦思量,忽然他心头一动,莫名生出一种被人从背后窥视的感觉。 “又来了,果然不是我的错觉。”孙苏合心里暗道。方才在日本水道会馆的时候,他就有一瞬间感到一种被人视线盯上的不自在感。但那感觉极其隐晦,而且一瞬即逝,孙苏合四下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人,心想是不是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于是只是稍稍留了个心眼,也没有寻根问底地细察。 但这一回可不同了,这种感觉,绝对不会弄错。 孙苏合将手缩在袖子里,不动声色地掣出法杖,做足准备后突然毫无征兆地猛然回身。这一转身,眼前所见顿时令孙苏合背脊一凉,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只见一颗拳头大的眼球孤零零地稳稳悬浮在离地一人多高的空中。这眼球好像活物一般,甚至能清晰看到瞳孔外围的血丝和附着在后面的些许神经。 不知是那眼球没有料到孙苏合的直觉竟如此敏锐,从而被抓了个正着,还是它根本就有恃无恐,自己现身。此时此刻,它与孙苏合相距不到五米,眼球在空中微微转动,径直对上了孙苏合的视线。 夜色深沉而浓重,理应空无一人的楼顶之上,一颗莫名出现的眼球浮在空中与孙苏合沉默对视,四周寂静,只有夜风偶尔吹过发出古怪的响声,好似有妖魔鬼怪藏在暗处磨牙吮血狞笑连连。此情此景,说不出来的诡异骇人。 孙苏合脑子里不自觉地冒出许多以前躲在被窝里看得冷汗涔涔的都市恐怖传说,裂口女、巫毒人偶、红衣小女孩……甚至连周围的风声都好像变成了恐怖片中阴森压抑的配乐。 “娘的,打住打住。”孙苏合心里暗骂一声,硬生生压下自己泛滥的想象力。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这诡异的情形犹自把持得住,但要说心里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孙苏合在心里不住地破口大骂给自己壮胆:“你奶奶的,比你这臭眼珠子邪上千倍凶上万倍的怨气也奈何老子不得,想吓我?你还差着几百年的道行。就算你是什么贞子咒怨,那也得先试试老子的剑再说……” 话虽如此,但孙苏合并不狂妄托大,谨慎起见,他法杖一挥,先不使无形剑气,而是驱动一股气流探向那颗眼球,先试着将它拘拿再说。 那眼球浮在空中不动不摇,没有任何反抗,就这么任凭孙苏合驱使的气流将它包裹拘拿。一旁严阵以待的孙苏合不禁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容易得手,接下来该怎么处置这颗眼球,他一时之间还真没什么主意。 就在这时,突然,那眼球瞳孔一缩,周围的血丝骤然密集,一滴殷红的血泪诡异泌出,凝在眼球下方欲落未落。拘住眼球的气流刹那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侵蚀,开始脱离孙苏合的控制。 孙苏合正欲挥动法杖,驱使气流与它斗上一斗,可是忽然,他直觉感知到一股莫名的危险,电光火石间,孙苏合再也无心去管那股气流,而是全力使出一道无形剑气,疾斩身前一米处空无一物的虚空。 这一击骤然勃发,斩出一声龙吟般的剑鸣,就连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向无物不斩的剑意屈服,变得凛冽而锋锐。剑气过处,虚空之中依然空无一物,刚才那一剑似乎什么也没有斩到。 但孙苏合却暗自心惊,更将心中的警戒提到了最高,辛亏自己方才直觉敏锐忽生警兆,更兼当机立断直接出手,否则但凡有一丝拖泥带水,现在也已经着了对方的道了。 他以前在庄凤语手上吃过苦头,激斗之中,刹那之间,浑然未觉地着了她那招“雪泥飞鸿”的道,以至于被迫与她结成了直接关乎性命生死的凶险联系,当时可真是被她制得束手无策。 刚才的情况有些相似也有所不同。相似之处在于那颗眼球显然也是催动了某种道术,要在不知不觉间与孙苏合建立某种诡异的联系。 只不过孙苏合有了曾经剑断锁链斩却雪泥飞鸿的经验,当即便以无物不斩的霸道剑意御使无形剑气果断出手,将某种诡异的联系斩灭了在建立之前。 不同之处则在于,庄凤语是主动出招,而这眼球似乎是故意被孙苏合驱使的气流包裹拘拿,然后凭着这一层因果联系反制孙苏合这个出招者。狸华老爷闲聊时曾经说起过这一门类的道术,这一类道术往往需要附加诸多苛刻的条件,比如施法之前要先无条件承受对方的攻击等等,而且条件愈是苛刻,威力愈是惊人,一旦所有条件成立,中招者立时便要被制得生死两难。孙苏合想起这一关节,更觉这眼球阴险邪门。 一剑过后,孙苏合心有顾忌,不敢轻易趁势追击,冷风吹过,空气之中犹有隐隐剑鸣,那眼球见一击不成,忽然当空一转,挣开了裹住它的气流,一下子激射而出,飞向楼顶边的矮墙,然后一头扎向楼下的漆黑夜色之中。 孙苏合虽然不敢贸然出手,可也不肯就这么容它逃走,他当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左手按在楼顶的矮墙上,身子一跃一翻,靠着左手发力,斜45度站到外墙墙面上,便欲找准方向奋起直追。 第三百九十九章 踢馆(5) 街道上灯光朦胧空无一人,四周的高楼默然肃立平静如常,街对面的7-11便利店里,店员正在忙上忙下整理着货架,放眼望去,一片日常的景象,哪里还有那颗眼球的踪迹,方才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骤然惊醒的噩梦。 孙苏合斜立于外墙之上,凝神静气,令心境臻至空明澄澈的境界,潜心感应周围一切蛛丝马迹,那颗眼球来得突然,去得也如梦境一般了无痕迹,十秒之后,没有任何收获,孙苏合再不停留,转身便走。 方才的眼球处处透着邪门诡异,应当不是阴阳省的手段,孙苏合尚未直接接触过阴阳省,但以他和二十二局打交道的丰富经验推测,这类官方组织所使的道术魔法应该都是正大堂皇的气象,绝对不是那颗眼球的路数。除我之外,还有别的人也盯上了日本棋院。换言之,虽然日本棋院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这颗眼球的出现足以证明我这一趟东京之行并没有来错。知道这一点已经足够了,再留下来绝非明智之举,今夜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孙苏合一边在心中默默分析,一边向着与自己住宿的酒店相反的方向发力飞奔。谨慎起见,他决定绕个远路再回住的地方。 回忆起刚才短暂的交手,虽然只是一招半式平局收场,自己并没有吃亏,但是他心中却颇有几分后怕。孙苏合的胆子不算小,可让他感到害怕的人物细数起来还真是不少。毕竟就在数月之前,他还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单纯俗人。短短时间内,阴差阳错撞上了那许多厉害人物,要说心里不怕,那是不可能的。譬如说那位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老爷子,那便是纯粹的强大,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霸道,由不得人不害怕。 而这次的这颗眼球却与先前遇到的其他高手完全不同,这次的害怕不是因为令人绝望的强大,而是因为对方手段中透露出来的诡异邪门,与这种对手交手,就如芒刺在背,心中难安。 “说到底,还是我太嫩了一点。”孙苏合心里一声暗叹,他的斗法经验实在欠缺得很,这不是短暂的特训可以磨练出来的。而且迫于时间有限的无奈,他所做的修行偏锋独露,却无严谨完整的体系。一旦遇到这种情况,立刻就显得捉襟见肘,只靠临场发挥随机应变可不是次次都能顺利化险为夷的。 艾丽丝曾经断言,没有至少三年的静心修行,提也别提与人斗法。孙苏合当时相当不以为意,我一介俗人不也跌跌撞撞混过了数次生死难关吗?现在想来,这种想法真叫无知者无畏,天真愚蠢得紧。 “可是,我等得了三年,她还有三年吗?”孙苏合神色黯然地问着自己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事到如今,明知道如履薄冰,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孙苏合离开日本棋院附近的同时,千代田区某个戒备森严的隐秘房间里,一位面相白净的年轻人忽然神情一变,紧张凝重之中更有一份溢于言表的激动。 这个房间足有两个标准足球场大小,房间中央以复杂精细的法阵投影出整个东京都的模型。而在房间四周又划出数个子法阵,以更加细致的投影模型展现出需要格外关注的重点区域的实时情况。 那位面相白净的年轻人身前投影出来的模型赫然便是日本棋院。孙苏合与那颗眼球的交手既来得短暂,又几乎没什么动静,房间中央的东京都模型上并未将这场争斗侦测显现出来。但是年轻人眼前的日本棋院模型上却出现了明显的扰动。 一位眼袋深深胡渣凌乱的中年人收到年轻人的报告后立刻赶了过来查看究竟。 “有什么后续吗?” “没有。” “有造成什么影响吗?” “好像……好像也没有。” “那么,有捕捉到这些‘老鼠’的踪迹吗?” “也,也没有。我立即施法,可目标似乎已经走远了,完全追踪不到。” 中年人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懒懒散散地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记录一下,然后报告上去吧。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最近老是有‘老鼠’乱窜,没什么大事,就是烦人。” 年轻人试探着问道:“前辈,毕竟发生在离日本棋院这么近的地方,是不是有必要派人去实地调查一下?” 中年人看着他几乎写在脸上的期待,忍不住嘴角扬起,笑着问道:“实地调查?你吗?” “义不容辞。”年轻人毫不犹豫地答道。 中年人拍拍他的肩膀,笑容一敛:“新人君,不要有什么奇怪的幻想。打个报告上去,接下来就是幕僚监部的事情了,我们情报本部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 “是。”年轻人依旧答得利落,只是面上难免有几分失落。他偷看了几眼前辈的脸色,见他似乎没有生气,于是壮着胆子问道:“前辈,会是哪里的同事出动呢?” “这些规矩流程你没学过吗?” “学过,但是实际情况,好像和学的不一样。” “哈哈,观察得不错。”中年人摸着下巴说道:“以我的经验,估计是幕僚监部麾下的行动二课第一机动队的特工出马吧。也就是去现场走两圈,看一看,能有什么事情?说不定还要骂我们情报本部多事呢。” “怎么,想出外勤?”中年人忽然盯着这位新人的脸问道。 年轻人低着头嘿嘿一笑。 “出外勤有什么好,又累又危险,而且多半时间都是无聊的等待,嘛,你出几次就不会再有什么奇怪幻想了,以后会有机会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手头上的工作都忙不过来,啊啊,人手都被紧急抽调到那边去了,工作全都压到我们头上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都记不清有多少天没回家了。” 中年人发完一通牢骚后,拉起领口,低头闻了闻,不禁眉头微皱,一脸嫌恶地啧了一声。他看着热情满满的后辈,心里一声苦笑,自己的热情早已经被日复一日的工作消磨殆尽了,他现在只祈祷着可恶的加班能够快点结束。 中年人随手拉了条椅子过来坐下,忽然说道。“我要去温泉。” “啊?”年轻人有些莫名其妙。 “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温泉旅馆。等这段时间忙完,我就去请年休假。” “前辈,现在工作中。”年轻人小声提醒道。 中年人毫不在乎地一笑:“我知道,你去不去?那家旅馆老板自酿的酒可是极品。诶,我跟你说,那家旅馆还有男女混浴的温泉……” “前辈。”年轻人面上一红打断道。 “哈哈哈,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色色的事情?嗯,和我说说?呀嘞呀嘞,年轻真好啊。不过,不要期待太多,那旅馆没什么游客的,一起泡温泉的除了猴子就是老婆婆……” “前辈!” “好好好,工作工作。你现在就拟一份报告。我帮你看看,没问题就直接发上去吧。” 次日一早,三菱ufj银行附近人来人往,一如往常般喧嚣。银行外的墙上贴着许多宣传银行业务的海报,有保险,有基金,有融资理财……一位中年大叔似乎是被其中一张海报吸引,停下脚步驻足观看。他梳着一头一丝不苟的黑发,身穿一身廉价的西服,手上提着一只公文包,就是一位随处可见的上班族。 这位大叔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之后,似乎是被海报上宣传的理财产品所吸引,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还伸手轻轻按在海报上,凑近细看。没有人知道,在他触碰海报的同时,一颗拳头大的眼球从海报纸面游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他的掌心,化作一个栩栩如生的眼球纹身,然后纹身也很快悄然隐去。 大叔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心地撕下这张海报,卷起来收入公文包中。海报被他取下卷起之后上面的图案迅速消失,化为一卷空白,就连材质也出现了变化,从挺括的海报铜板纸变成了油画常用的亚麻材质。 街道上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少了一张海报,大叔伸手理了理头发,汇入通勤的上班族中,很快消失不见。 孙苏合深夜回到酒店时已是满身疲累,洗漱过后一口气睡到早上十点多钟,直至被手机来电吵醒。他迷迷糊糊接起电话,听了两句立刻精神一振睡意全消。原来半泽事务所办事效率得很,居然这么快约到了日本棋院的一位常务理事,说是今天下午三点有时间在日本棋院见面,问孙苏合是否方便? “方便,就定三点,日本棋院见。”孙苏合自然马上答应,还忍不住大夸“贵事务所办事真是呦西,goodjob,呦西呦西”。放下手机后,孙苏合立刻去隔壁房间叫上芥川龙哉,一起去酒店楼下的专卖店里选上两身合适的高级西服,皮鞋领带之类的配饰自然也不能落下,一切做足商务人士的专业派头。 这番行头整治完毕已是中午十二点多,两人简单吃过午饭之后坐着半泽事务所安排的轿车直奔日本棋院而去。虽然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但是孙苏合想的是尽量早到,既显得自己谦虚有诚意,给对方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方便接下来套话,同时也可以趁会面之前好好逛一逛日本棋院内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 昨夜来过一次,今日再来,感觉又自不同。孙苏合下车后看着正门墙上的“日本棋院会馆”标识,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一楼是日本棋院的门面,一进门便是一个开阔的大厅,这里虽然不是正式的展示厅,但触目所及,处处都是与围棋相关的事物。墙上的电视循环播放着精彩的围棋比赛,展览柜里布置着大名鼎鼎的职业棋手们的生平介绍,韵味十足的古旧棋盘,龙飞凤舞的书法条幅,各种珍贵的围棋文物尽显黑白方圆之间深远悠长的文化底蕴。 同时为了面向大众的围棋推广,一楼大厅还设置了许多关于吉原由香里1六段等容貌秀丽的女流棋手们的照片和报道,以及免费翻阅的《棋魂》漫画,各种普及活动宣传,可谓处处做足了功夫。 孙苏合望着日本书法家柳田泰云以汉字书写的《围棋十训》书法条幅,“正心慎身,虚己临战,对盘厚礼,下子沈静,功防究精,活杀含真,时入虎穴,莫敢猪突,见机应变,玄远无穷”。日本人看到这条幅恐怕无法完全读懂每一个汉字,而中国人见到又能感受到其中来自日语的特色,因为围棋的魅力,两种文化于此互相交融。 孙苏合正感叹时,忽然面色一阵尴尬,中午的味增汤很是鲜美,他忍不住多喝了两碗,此时一股尿意不期然地袭来,累得他不得不赶紧问清卫生间的位置匆匆赶去。 卫生间外通道的拐角处,一位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女正一边往外走一边用纸巾擦着刚刚洗过的湿淋淋的手。她的动作大了一些,几颗水滴甩了出去,正好飞向从拐角处走来的孙苏合。 孙苏合早已察觉有人,但没想到还有“暗器”袭来,他赶紧不动声色地意念一动,身旁顿时凭空生出一股微弱的气流,轻轻将水滴带开。 那少女却不知道这回事,还以为自己甩了个正着。她霎时间脸色赤红,尴尬不已地望着孙苏合,手足无措地呆了几秒钟后脱口而出普通话的:“对不起。” 她说完才想起来这是在日本,不禁轻轻啊了一声,立刻微微鞠了个躬:“嗯……那个……斯……斯密麻三。” 第一反应居然是普通话的“对不起”,孙苏合不禁好奇地问道:“诶,你是中国人啊?” “啊?你会讲中文,啊,那个,不是,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洒到你身上的。”少女语无伦次地说道。 “哈哈,不用道歉了,没事。我也是中国人啊,当然会讲中文啦。你是来学围棋的吗?” “不是。” 少女摇了摇头,抿了一下嘴唇,露出一个羞涩但又充满绝对自信的笑容: “我是来踢馆的!” 第四百零一章 幽玄之间(2) 少女下意识地双手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但立刻又觉得不雅,重新将手放回桌上局促地交握着。方才不经意的失言令她又羞又恼,明明努力想要表现得礼貌,可是一不小心又把心里的实话说出来了。 头皮背上一阵刺痒,脸颊更是像火烧一般,少女鼓了鼓嘴,虽然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她还是点头道歉:“对不起。” 就在同时,孙苏合也低头说道:“不好意思。”对方直言受到打扰,他当然要先道个歉,然后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往下聊。 两人同时低头,同时致歉,又同时抬头,互相望了一眼,不禁同时露出尴尬的笑容,四目相对,无言以对,气氛一时变得相当僵硬。 到底是年纪尚小,心思情绪满溢于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上,孙苏合一眼就明白眼前少女此时的状态,面对陌生人时的羞涩与不适令她手足无措,良好的教养使她努力想要表现得有礼,这份用力过猛的努力遇上了因为过于紧张而脱口而出的心里实话,尴尬、不适、手足无措……一切都加倍了。 话虽这么说,但孙苏合自己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在心里大喊:“喂喂喂,孙苏合,你他奶奶的分析得头头是道的,结果却弄得尴尴尬尬,你在搞什么呀,怎么跟人家小女生似的,你可是大人了,拿出大人样子的来。可是,可是该怎么化解这僵硬的氛围呢?至少这孩子还是努力想表现得有礼貌,说明并不是完全没得聊。总之……总之先试着拉近一下距离吧,给她一些亲切的感觉。” 孙苏合振作精神,微笑着打破尴尬的气氛:“难得在这里遇到国人,听到你的普通话感觉特别亲切,就想过来聊上两句,打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不要紧不要紧,不打扰。”少女连忙挥手说道。共同的语言果然是拉近关系的妙方,她的情绪明显开始放松下来:“最近都在这里,好久没用普通话和人聊天了,我也蛮开心的。” 不过,虽然她口中说着不打扰,但视线却一直不断地往一旁的手机上飘,明显非常在意的样子。 孙苏合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没事,你先忙你的?自在一些,我也自在一些。” “嗯。”少女如释重负,由衷地点头一笑,她拿起手机:“呀,差点超时了。”她说着将手机屏幕露给孙苏合,晃了晃说道:“稍微等我一下,他输定了,等我把这个劫打赢,他不投也要投了。” “原来你在下网棋啊?” “嗯。幽玄之间,还挺好玩的。” “幽玄之间?” “是啊,幽玄之间。”少女抬头看了一眼面带疑惑的孙苏合:“哦,不是楼上那个幽玄之间啦,是日本的网棋平台,叫幽玄之间,好像就是日本棋院开发运营的吧,在日本上国内的网棋平台又卡又爱掉线,还是幽玄之间好。而且这上面的日本棋手意外的不弱呢,还有好多怪人,挺有意思的。” 孙苏合不禁感到奇怪,他原以为这女孩子是在一边玩手机一边做诘题,所以才一个人坐在这儿没有找人对弈,结果人家是在手机上下网棋,抽空解几道死活题,这就奇怪了,在这个对弈大厅里到处都能找到对手,为什么要去下网棋?既然要下网棋,哪里都能下,又何必跑到这里来呢?难道真如她说的一样,她是来踢馆的?孙苏合想到这里不禁失笑,我在想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没过多久,少女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手机:“终于投了,必输的局,非得拖到官子,早点投嘛。” “赢了吗?”孙苏合微笑着问道。 “赢了,十五目,其实他中盘就该投了,非要拖到官子,虽然这人棋还不错,但是死缠烂打挺讨厌的。”刚刚斩获了一局胜利,少女明显正在兴头上,方才畏缩拘束的感觉也消解了不少。 “恭喜恭喜。”孙苏合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上:“还没自我介绍,我姓孙,孙苏合,这是我的名片。” 少女愣了一愣,下意识地右手去接,但伸到一半忽然想到这样不太礼貌,于是硬生生停了一下,微微躬身,改用双手接过。 “孙、苏、合。” “嗯。” 孙苏合的名片设计得素净简洁,正中间是名字,右上角是“株式会社sunalice”的标志,左下角则是联系电话,除了字体经过特殊设计之外并无其他花哨之处。中午的时候大和田先生将刚刚印刷出来的名片与支票簿、签名笔等等一起送到,孙苏合现在正好拿出来用。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人家递给我的名片呢,诶嘿嘿,一下子有种大人的感觉了。”少女将名片小心收好:“对了,你好,我叫谢依。花谢花飞的谢,杨柳依依的依。” “花谢花飞,杨柳依依,谢依,意境真美。”孙苏合夸赞了两句后,问起自己最为关切的问题,记得谢依刚才说过,最近都在这里,好久没有用普通话,孙苏合于是问道:“你最近经常来棋院吗?” “嗯,最近一直都在,超本因坊战之后差不多……” “超本因坊战?”孙苏合眉头一挑,蓦然听到这个词,如何能叫他不在意。 “是啊,超本因坊战……”谢依轻声说道,但也就言止于此,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明显不愿多谈,两人之间一时沉默了下来,刚刚热络起来的气氛也重新开始变得冰凉。 这小姑娘的情绪真是太好懂了,孙苏合嗅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的味道,虽然看起来不大可能直接从谢依口中得到重要的情报,但是能得到一些侧面的信息也是相当大的收获,问题在于如何在这个她明显不愿聊的话题中深聊下去。 “不如我们手谈一局?”孙苏合轻抚棋盘邀请道。他想起之前看过一篇分析,为什么小龙虾是天然的社交食物,因为吃小龙虾时没法玩手机,可以自然化解只玩手机不说话的低头族尴尬,同时手上有东西在忙,就算一时冷场也不会显得不自然。而眼下,围棋也有同样的作用,手谈一局,显然是拉近关系的绝佳社交方式。 可是,谢依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孙苏合的邀请:“不要。对手太弱了没意思。” “啊,实话说出来了……” “对不起。” 折转自如的三个“巴掌”甩了过来,一下叠于一下,一下重过一下。 孙苏合又好气又好笑,他捂住额头,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拜托,下回不用道歉了,我喜欢实话实说。您老人家越道歉,我反而觉得自己越可怜了。” 谢依忽然之间好像想到了什么,看向孙苏合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她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听说有的人,那个,心理变……嗯……那个,不健康,被人骂了反而会感到兴奋的……你,你不会……” “不是不是。”这误会可大了,这孩子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呀,孙苏合坚决澄清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心理很健全的。” “那我就不道歉咯。我也不是故意看不起你……你,你理解一下嘛,和弱的人下棋赢了也没什么意思,而且搞不好还会越下越臭的。” 爽快利落的第四“巴掌”抽得孙苏合有点头晕,他简直要怀疑谢依是不是故意的,好一个言语暴徒,偏偏对着这样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又没法生气,孙苏合只能学沛公叹一句“为之奈何”。 “你怎么就知道我很弱呢?实话和你说,其实我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孙苏合随口胡说,顺着话头引她继续聊下去。 说到高手,谢依眼中顿时露出异样的神采,她的嘴角自然挂起一抹轻蔑的微笑,还未回答,意思却已经再明显不过。 第四百零二章 幽玄之间(3) “全世界拥有争冠实力的棋士我都认得,孙……孙叔叔你明显不在其中嘛。而且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真有那样的实力,早就出成绩成名了,围棋界有的是少年天才,却少有大器晚成的。嘿,孙叔叔,你不要介意,也许你在业余棋手中真的很厉害,但是……”谢依停了下来,努力斟酌着言辞,想要在“但是”后面接一句不那么伤人的实话。 孙苏合不禁愣住,谢依这番话说得一本正经,口气却大得没边,以她话里的意思,有资格入她法眼的高手,就算放眼全世界,也不过最为顶尖的十几二十人而已。能说出这话的,要么是志大才疏,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要么就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绝顶天才,她到底是蠢才还是天才? 这且不说,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明明还年轻得很,“年纪不小的孙叔叔”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这身西服比较老派?孙苏合立刻严正声明:“不要叫我叔叔,嘿,一叫,叫老了十岁,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你之前说你是来踢馆的,不会是认真的吧?”孙苏合问道。 谢依撇了撇嘴,孙苏合的话勾起了她的心事,她不禁一脸沮丧地轻声叹道:“你果然也是不相信的。” “你的话确实太不可思议了点,要说完全相信,那我就是在骗人了,我这人从不胡说的。”孙苏合厚着脸皮胡说道。 啊,我真是个无耻的大人啊,他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接着说道:“不过,也并不是完全不信,就像你说的一样,围棋永远不缺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 谢依顿时大生知己之感,捉起一枚黑子啪的一声拍在棋盘上:“就是说嘛,孙叔……呃,孙苏合,你还挺懂棋。” 她说着将手机往孙苏合面前一推,得意地笑道:“虽然我不懂日语,没法知道这些账号昵称真人是谁,但以他们的棋力来看,绝对都是职业棋手,嘻嘻,怎么样,我的胜率还可以吧。” 孙苏合拿起手机一看,在网棋平台幽玄之间上,昵称为“燕狂徒”的账号的等级赫然显示为九段,更惊人的是,这个账号一共下了97局,居然胜了89局,仅仅只输了8局,胜率之高简直堪称恐怖。 孙苏合随手将对局记录往前面翻了几页,目光不禁为之一凝,他注意到,这个账号的第一局棋是在11月10日下的,那不就是超本因坊战的前一天,这会是巧合吗?还是…… 谢依见孙苏合翻到了前面,顿时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一开始的对手是很弱啦,因为是新账号嘛,没办法,而且最初的三局还是别人下的,所以胜率算是有一点水分,不过也就那么一点点水分哦,后面的战绩可都是货真价实的。” 孙苏合连连点头,就算撇除一开始账号段位尚低时对手水平较弱的对局,这胜率也是相当可怕,恐怕一般的职业棋手都难以达到,这么说我真的遇到天才了?孙苏合对于谢依实在是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只要稍微细想一下就会发现这孩子浑身上下充满了谜团,叫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当然,他最为关心的还是谢依对于超本因坊战知道些什么,不过,这得徐徐图之,孙苏合也不着急,只是好奇地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来日本棋院踢馆?” 难得有人不把自己的话当做戏言小看,谢依大感振奋不吐不快,脱口答道:“当然是为了赚钱。” “赚钱?”孙苏合对这个答案颇感意外。 “没错,赚钱,我要尽快赚到大量的钱,多到足够让我的爸爸妈妈认可我成为一名职业棋手。”谢依说着深深吸了口气,脸颊因为激动变得更红:“做职业棋手其实是一件风险非常大的事情。除了金字塔尖的那几个人以外,绝大多数职业棋手的收入都非常一般。而且棋手的收入与成绩直接挂钩,成绩又非常受状态影响,去年刚刚意气风发夺了冠军,今年就状态大坏颗粒无收,这种事情实在太常见了,没有人敢保证自己能像石佛李昌镐一样十几年如一日地保持超一流的状态,所以职业棋手的收入波动极大,还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更何况就算是石佛李昌镐也免不了随着年纪增长状态大不如前。大多数工作的收入都是一条随着年纪增长的上升曲线,而职业棋手的收入则是在年轻时剧烈波动,三十几岁后断崖式下滑。如果不能趁着年轻时那几年巅峰闯出成绩来,年纪一大,除了围棋之外,又没有其他谋生手段,上下不靠,一辈子都要过得非常辛苦。” “我爸爸就是一位失意的职业棋手,年轻时没打出成绩,现在只能开一家小棋馆勉强养家糊口。所以他和妈妈一直坚决反对我走上职业的道路。他们说得很清楚,职业棋手如果不能全情投入,将人生的一切都赌在棋上,那么永远无法在层出不穷的天才中挣出头来,可是就算赌上一切,最后能成的也就寥寥数人,十赌九输,输的可能就是整个人生,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女孩子,围棋几千年,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可以跻身最强的行列。” 谢依这番话显然在心里憋了好久好久,她说着说着不自觉地双拳紧握,眼眶也泛起微红:“我知道他们说的都对,可是……可是我已经认定围棋就是我毕生的志业,我无论如何都想成为一名职业棋士。我想过无数次,要让他们认可我,唯一的办法就是靠我的棋赚到足够多的钱,足够让我衣食无忧,足够让他们不再担心。” “在日本出道是最好的选择,竞争比起国内要弱许多,但收入却丰厚数倍。而且除了正选的七大头衔战之外,还有成熟的女流头衔战,女流棋圣、女流名人、女流本因坊,头衔与奖金我都志在必得。再说旅日棋士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有许多先例可循,比如吴清源棋圣、林海峰九段、张栩九段等等,他们都在日本棋坛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既然他们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孙苏合愈听愈觉动容,他没想到这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上竟有如此志气,他也终于明白过来谢依所说的踢馆是怎么回事,孙苏合问道:“所以你说的踢馆就是要一鸣惊人?” 谢依看向孙苏合目光简直亮了起来,从来难觅是知音,她兴致高昂地在棋盘上啪地敲下一子:“没错。如果按照日本棋院规矩,从院生,到入段,到积累成绩,到获得参加头衔赛的资格……这样一步一步地慢慢来我实在是等不及。我要轰轰烈烈地一鸣惊人,直接获得认可和资格,最好在半年之内就和那位七冠王交上手,一年之内,至少要从井上裕太九段手中夺下一个头衔来。” 孙苏合问道:“可是这样岂不是完全乱了日本棋院的规矩?能行得通吗,会不会有些异想天开了?” 谢依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担忧,她自信十足地一笑:“规矩是用来保护俗手的,从来不是用于限制高手,实力说话。吴清源棋圣那局三三·星·天元之局不就是挑战坊门百年规矩的佳话吗?李世乭九段也是个像孙悟空一样的人物,常常挑战规则,以一己之力迫使韩国棋院改变已经不合时宜的陈腐制度。” “你是说段位制改革的事?” 这件事情孙苏合也知道得很清楚。原本按照各国棋院的传统规定,棋士们需要参加棋院组织的专门的升段赛,花费大量精力与时间在升段赛中积累成绩才能逐步提升段位。 当年李世乭十二岁入段,十六岁时晋升三段,逐渐在各种比赛中大出风头,号称“飞禽岛不败少年”。 可是他在升段赛中却一直不如意,困于三段很久,而且因为升段赛牵扯了大量时间精力,甚至影响到了他在其他比赛中的状态。李世乭一怒之下便决心放弃升段赛,就算做一辈子三段也好,再也不在这上面花费功夫。 但是李世乭的棋力当时已是世界一流,他以三段的身份在各种棋赛中大杀四方,连续将高段位棋手斩于马下,累得一众九段面上无光,甚至动摇到了段位制的根本,如果再被他这样杀下去,九段接连败于三段,段位制和升段赛就成了毫无权威性的笑话,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韩国棋院不得不想办法赶紧把他弄到九段去,于是锐意改革段位制度,规定夺得世界亚军和国内比赛冠军的棋士将直接晋升一个段位,而世界冠军则一次连升三个段位。中国棋院和日本棋院也随之作出改革。新规定出台之后,李世乭仅用半年时间直升九段,强势证明了自己的超凡棋力。 谢依说道:“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就算根基雄厚的传统升段制度也能改革,我只不过想越过一些无聊的流程罢了,又有什么问题呢?” “嗯,乍一听觉得异想天开,但经你这么一说,这确实是一个可行性很高的想法。”孙苏合点头认同。 谢依却有些丧气,说归说,但那股兴奋劲过后,她又想到了现实,现实是她至今仍然坐在这对弈大厅里没有任何进展。谢依小声嘟囔着:“哎,如果能行就好了,可惜和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孙苏合正愁没法引她深聊,既然谢依这么说了,那还不对症下药? “怎么没用?看来我们两个在这里相遇真是缘分到了。”孙苏合轻轻一拍桌子,视线对上谢依的眼睛,用郑重其事的语调缓缓说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们公司兼营职业棋士的经纪人业务,本人就是一位专门挖掘天才种子的专业经纪人。” 第四百零五章 二子好胜负(3) “孙社长。”芥川龙哉快走几步,赶到孙苏合身边低声说了两句。 孙苏合抬头望去,只见大和田先生正陪同一位满面笑容的老者向这边走来。 来者正是日本棋院的常务理事平野秀夫先生,职业七段,常年负责日本棋院的海外推广事务,几天前刚从欧洲回来。 平野理事听棋院的工作人员汇报说孙社长已经到了棋院,于是提前结束了一个会议,亲自赶来迎接。虽然他之前没有听过“株式会社sunalice”的名头,可是根据为这次会面牵线搭桥的朋友所说,这是家大型跨国企业,财力雄厚,在世界各地都有分支机构,如果能够谈成合作,对于日本棋院的围棋海外推广计划必定大有帮助,更何况这次还是对方社长亲自带着赞助意向而来,所以平野理事对这次会面很是看重。 “来,我们一起见见平野理事。”孙苏合拉着谢依一起,起身迎了上去。 双方一番握手寒暄之后,离开对弈大厅,移步四楼的接待室,工作人员早已备好茶水点心,虽然语言不通,但是翻译芥川与孙苏合已经配合得相当默契,大和田则是见惯这种场面的社交专家,说话间便将气氛炒得十分热络。 孙苏合早有准备,耐心十足,配合着大和田的节奏,不紧不慢地先与平野理事拉拉关系,聊些闲话。 谢依一心记挂着自己那至关重要的一局棋能不能促成,见孙苏合他们不着边际地聊个不停,心里越听越觉焦急。一杯茶放下又拿起,放下又拿起,不一会已经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她看看孙苏合,又看看平野秀夫,在座的大人们似乎正聊得兴起,只有她一个人格格不入。 谢依没得奈何,又拿起刚刚放下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杯里的水已经没剩多少,一口下去好些茶叶沾到了唇上嘴边,她想伸手去拨开,又觉得这样不雅,只能嘟了嘟嘴,皱着眉头,装作继续喝茶的样子,用仅剩的一点水努力将茶叶冲回杯子里。 孙苏合注意到谢依脸上写满无奈的样子,又觉可爱又是好笑,他想想聊得也差不多了,于是开口说道:“平野理事,我这位小朋友很痴迷围棋,实力也很不错,听说今天宫崎英树六段在这里,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向他请教一局?” “哦,这位这么可爱的公主大人也是棋士吗?难得难得。我们是同道中人啊。”平野理事很是惊讶地看了谢依一眼,随即大笑着一口答应:“没问题,我这就叫人请宫崎六段过来。” 平野秀夫从事围棋推广多年,深谙一个道理,千言万语不如手谈一局。对于不懂围棋的人,就算你舌灿莲花说得口干舌燥也未必能将围棋的魅力传达给他。但是大张旗鼓地摆上棋盘棋子,依足种种规矩讲究弈上一局,即使看不懂围棋的人也会被厚重的仪式感和文化韵味所吸引,忍不住生出好奇和兴趣来。尤其是在没有围棋文化传统的地方,比如在欧洲做推广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尤为明显。 平野理事正愁该怎么向孙苏合展示围棋的魅力,既然孙苏合有此提议,那当然是再好不过。这局棋不仅要下,更要下得隆重,下得精彩,他唤来棋院的工作人员吩咐了几句之后,微笑着对谢依说道:“我刚才问过,今天楼上的对局室‘寂光’没有安排比赛,正好空闲,这局棋就在‘寂光’下,我亲自为我们的美少女棋士和宫崎六段记谱,如何?” 谢依听完芥川的翻译之后大喜过望,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躬身道谢。孙苏合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谢依这才想起来唇上还有两片茶叶沾着,不禁脸颊一红面色大窘。众人笑着起身,往五楼的对局室“寂光”行去。 “寂光”是日本棋院仅有保留的五个和式对局室之一,比起坐在椅子上下棋的西式对局室,少了些一决胜负的剑拔弩张,多了份庄重优雅的文化韵味,是表现围棋魅力的绝好场所。接下来该怎么安排呢?细节上最是不能马虎。平野理事心里默默思量着,他想要的精彩对局,是形式上的精彩,而不是棋盘内的精彩。 在他心里,谢依多半是个普通的围棋爱好者,了不起是业余中的好手,那也不算什么,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输赢的问题,他考虑的是怎么赢的问题。宫崎六段应该懂得这个分寸吧,待会儿还是跟他提上一句,可别杀得太狠,小姑娘脸皮嫩,要是把人家弄哭了就不美了,得让这小姑娘输也输得体体面面才好。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寂光”内,宫崎英树六段与谢依在棋盘前相对正坐,平野理事坐在一旁准备为他们记录棋谱,就像对待正式的比赛一样,隆而重之。孙苏合则在另一边的坐垫上坐下,这局棋当然少不了他,毕竟在平野理事心中,孙苏合才是这局棋的主角。芥川龙哉作为翻译坐在孙苏合的身边,而大和田则不幸成为了闲杂人等,被请出了棋室,这也为这局棋更添一份庄重。 宫崎六段手持一柄折扇,风姿优雅,虽已年过四十,但身上不见一丝疲态,反而有种安静的少年感,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温文的微笑,很容易叫人觉得亲近。 谢依闭上眼睛,默默地调整呼吸,待她重新睁开眼睛时,目光已经变得深幽内敛,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身上的稚嫩感一扫而空,隐然一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大将气度。 宫崎六段和平野理事都是棋道高手,醉心围棋数十年,自然察觉到谢依气质上的微妙变化,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神中读出了同样的意思:这个小姑娘或许真是位业余高手,看来这局棋不是一场表演那么儿戏。 孙苏合的感知比起他们又何止敏锐数倍,他的感觉尤为深刻,谢依简直就像刚从一场大梦中苏醒过来,似乎这一刻的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她,醒耶梦耶,孙苏合感受到一丝玄之又玄的意境,他心里暗想,也许谢依真是那种注定为围棋而生的人。 “让一子吧。”谢依淡定地开口说道。 芥川翻译之后,宫崎六段和平野理事都无异议,让子棋是当然的事情,面对职业棋手只要求让一子,看来自己先前的感觉没有错,这孩子果然不是普通爱好者那么简单。一会儿只要谢依不输得太惨,便已称得上是业余棋士中的高手,一个女孩子如果真有这等实力那可是很不容易的,两人都不禁生出爱才之心。 第四百零六章 二子好胜负(4) 围棋中,黑棋因为拥有先手优势,在布局上势必会占一定的便宜,为了公平起见,现代围棋规则引入贴目制度,即最后计算双方所占目数的时候,黑棋必须扣减六目半,以此冲抵先行子效。1 让子棋则默认不贴目,让几子就由黑方先在棋盘上放几子,然后白方接着行棋。所以让一子棋就是受让者执黑先行,终盘不贴目,因此又被称为让先。 宫崎六段理所当然地等待谢依执黑先落子,但谢依却一动不动地坐定,不知是在等待着什么。宫崎六段自矜身份,并不出言催促,只是风度翩翩地微笑静坐。 唯有孙苏合眉头一挑,他终于明白谢依先前说的“有条件的棋”是什么意思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会错了意,让一子是没错,问题在于谁让谁,谢依是在自信满满地等待宫崎六段先落子啊。 约莫过了二十几秒钟,谁也没有落子,谢依郑重地点了下头,平静地打破沉默道:“我明白了,是我太保守了点,一子无悬念,二子好胜负。只让一子下起来确实没什么意思,我也挑战一下,就让二子吧,虽然有压力,但肯定会是一盘好局。”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一旁的棋盒里拿出两枚黑子替宫崎六段摆上。空白的棋盘上,两枚黑子突兀地点在了左下角和右上角的两个对角星位2。 谢依自己则提起一子白棋,重重敲在右下角小目3位置,激出一声响彻棋室的脆响。 “开始吧,能跟得上我吗,六段?” 不待芥川先生翻译,宫崎六段和平野理事已是脸色一变眉头大皱。 两位棋士一旦坐于棋盘之前,还未落子,先有讲究,双方适用的对局方式便代表着二人之间棋力的差距,这就是棋份,又称手合。 在不贴目的前提下,实力相当的两位棋士的手合为“分先”,即双方轮流执黑。 次一级为“先相先”,下手执黑,执白,再执黑,三盘轮替。 再次为“定先”,下手永远执黑先行。 再次“先二先”,下手先执黑一盘,再受二子一盘,再执黑一盘,三盘轮替。 之后以此类推,二先二、二子、二三二、三二三、三子…… 同时,按照日本围棋的传统,当双方对局纪录中,甲方胜场多于乙方四场时,则可将乙方“降级”,以后甲遇上乙时,乙方需以次一级的手合与之对局。 棋份可说是职业棋手的一生荣辱所系,围绕棋份曾经演绎无数恩怨纠葛,有一则著名的棋坛掌故,木谷实九段当年在与棋圣吴清源的升降十番棋中被打得降级,九段引以为奇耻大辱,以至于两位好友为此十余年不曾来往。 过去一般认为一子差三段,职业九段可以让职业初段三子。但是由于围棋职业化程度的日益加深,棋手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职业段位间的差距也逐渐缩小,如今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以下克上已是常态,便是九段也不敢轻言让初段二子。 因此,谢依这一举动对于一位职业六段来说简直是近乎侮辱般的挑衅,用俚俗一点的话来形容,不亚于一本正经地站在对方面前,劈头盖脸便是一句“嘿,老子是你爷爷”。 要不是做出这等挑衅的是一位少女,再加上碍着平野理事的面子,宫崎六段涵养再好也要当场拂袖而去。 “孙社长,翻译……”芥川龙哉对于围棋知之不多,但也瞧出谢依的话似乎大有不妥。 “如实帮她翻译吧。”孙苏合说道。他心中一阵苦笑,难怪谢依先前说到“条件”时一直含含糊湖,只是一味恳求自己答应促成这次对局,原来她想的竟是要让二子挑战一位职业六段,如果她真的赢下这一局,毫无疑问,一鸣惊人,如同平地一道惊雷,足以震得任何规矩通通靠边站。但是,她真的有匹配这份自信的实力吗? 也许这已经不应该称为之自信了,而应称之为狂妄,狂妄到没边的一局棋,身临此阵,孙苏合的血似乎也热了起来,他暗暗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促成这局棋,不仅是因为已经承诺了谢依,也因为他直觉感到错过这样一局棋将会是一种难言的遗憾,他要亲眼见证这一战的结果。 听完芥川龙哉的翻译,宫崎六段始终挂在嘴角的微笑都悄然收敛,他皱着眉头望向平野秀夫,他需要一个解释。 平野理事此时亦是一脸茫然搞不清楚状况。但他毕竟处事经验丰富,对宫崎六段点点头以示安抚之后,笑着同孙苏合说道:“孙社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可能不太清楚围棋中让子棋的意义。” 孙苏合肚子里再清楚不过其间的意义,他笑着装傻充愣道:“有什么问题吗?我这位小朋友可是很厉害的。” 平野理事心里顿时大翻白眼,真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算再厉害,让二子也太荒谬了,宫崎英树毕竟是职业六段,让他两子?如今日本最强的井上裕太九段恐怕也不敢放此狂言。他一时之间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诶,来了,来得正好,孙苏合心中一笑,抬头向门口看去,数秒后,果然见到大和田等在门口,一位棋院的工作人员敲门进来,拿着一份文件请平野理事签字。原来孙苏合早有吩咐,让大和田尽快将那笔十万美元的赞助落实,这会儿钱已经到了日本棋院的账上了,只等走完内部流程,这笔赞助就名正言顺地达成。 “不好意思。”平野理事告了声歉后拿起文件飞快地扫了一眼,一看之下顿时心情大好,他看了看宫崎六段,微笑着说道:“诸位,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会儿,我出去处理一些公务,马上回来。” 他拿着文件起身出门,临出门前向宫崎六段使了个眼色,宫崎六段自然会意,也找了个上洗手间的借口一起跟了出去。 “平野理事,这不是胡闹吗?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是朋友引荐的,今天第一次见面,是来谈赞助和合作的。” “那这棋……他们是中国人吧,难道不懂围棋的规矩吗?” “不一定是中国人,那位孙社长的母公司是一家跨国企业,说不定他们是美国或是欧洲的华裔。也许那位小姑娘在他们当地真的没有敌手,嘿,我这些年到处在国外跑,这样的井底之蛙也见过不少。” “那这局棋怎么办,难道我真要陪他们胡闹?” …… 对局室内,谢依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棋盘。或许是因为对孙苏合的信任,又或许是因为从她落子那一刻开始,舍棋之外,一切再与她无关。孙苏合向大和田招了招手,拿出支票簿签了一张一千美元的支票递给他,并向他嘱咐了几句。 几分钟后,平野理事满面笑容地和大和田握了握手,然后将签好字的文件交给工作人员。其他人离开之后,他搂着宫崎六段的肩膀,把孙苏合的支票放进宫崎六段的口袋里。 “我知道受让二子是太委屈你了,但这又不是什么正式的比赛。这笔对局费你先收下。就当是为了围棋推广所做的表演,让他们见识一下围棋的博大深奥。嗯,怎么样?” 宫崎六段叹了口气:“好吧,就这一局。” 第四百零七章 高者在腹(1) 宫崎六段与平野理事一同回到“寂光”,他在棋盘前坐下,依然是面带微笑风度不凡,方才的插曲对他似乎并无太大影响,只是脸色比起先前明显还是多了三分冷峻和无奈。 他以折扇轻轻一击手掌:“不好意思,劳诸位久等,我们开始吧。”说罢,对观棋众人略一点头,然后向谢依微微躬身,作为正式落子之前的礼貌致意。谢依笔直地坐着,并不回礼,她的视线只是落在棋盘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宫崎六段面色不变,对于谢依的无礼好似并不在意,他拈起一枚黑子,望向棋盘,受让的两子黑棋扎眼地摆在左下角和右上角的两个对角星位上,白棋的第一手小目则当仁不让地占了右下角。宫崎六段略作思考之后,将手中棋子落在了棋盘最后一个角的星位上。 谢依几乎在他落子的下一秒便作出回应,白棋针锋相对,一子挂角,这手小飞点在了刚刚落下的黑棋的低位,以凶蛮霸道的气势直接挑起角上实地的争夺。 宫崎六段并不急着应付谢依的进攻,他摸了摸下巴,微微一笑,又是一子落在星位上。这一次是棋盘左侧,边上的星位,三子黑棋顿时在棋盘左边连成一条直线,形成了经典的三连星布局。 他方一落子,谢依立刻又是一手快棋跟上,白棋清清脆脆地敲击棋盘,显得胸有成竹而又咄咄逼人,这一手同样落在左上角靠近棋盘边界的低位。白棋积极抢占角上的实地,满是虎噬鲸吞势在必得的姿态。 对弈的气氛在谢依的强势之下骤然变得激烈起来,宫崎六段也不免受到感染,以快棋作出回应,双方落子如飞,很快下到数十子开外。排兵布阵的布局阶段结束,棋局开始进入激烈战斗的中盘,黑子白子各自显露峥嵘,两人的布局意图此时也变得明晰起来,就连孙苏合这个低手都逐渐看出了点门道。 宫崎六段所使的很明显是宇宙流布局,一开始的三连星正是这一布局中的经典招法。 《玄玄棋经》有云:“高者在腹,取势而得之。”宇宙流的奥义就在于此,不拘泥于边角上一时一地的争夺,而是强调全局大势,向棋盘中腹的广阔空间发展,行棋之时就像脱离边角的扎实地面在中央的虚空中舞蹈一般,宇宙流由此得名。 “高者在腹”之说古已有之,但是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日本超一流棋士武宫正树九段开创宇宙流,这种重视中腹的大模样战略才真正开始大放异彩。 这一来是因为中腹的价值直到二十世纪初的新布局革命才真正得到重新审视。此前的棋士们普遍醉心边角实地的争夺,而忽视中腹。毕竟金角银边草肚皮,这是围棋自古以来流传的金科玉律。 二来则是因为宇宙流的布局法对于行棋者要求很高,既要有强横的中盘杀力,又要有高明的全局平衡感。 如果没有强横的杀力支撑,往往好不容易在棋盘中间围出一个大模样,人家直接几子孤棋空降到你的心腹之地搅风搅雨,杀孤不成,就只有一败涂地。 而对整体局势的反复取舍判断正是宇宙流的精髓所在,高手相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半目之差就是胜负之别,如何在实地与大势之间作出抉择,如何将空虚的大模样化为坚实的地盘,这些都需要敏锐的感觉和精准的决断才能支撑。 “宫崎六段先有两子优势在手,经营边角稳扎稳打,那是稳赚不亏的局面,可是他却选择宇宙流布局,早早经营中腹大模样,这是要刻意炫示自己的实力,以绝对的优势漂亮地完胜这一局啊。”孙苏合心中感叹,果然,谢依狂妄的言行到底还是触怒了这位温文尔雅的棋士,职业的骄傲岂容轻侮。 有趣的是,谢依在这局棋中选择的策略正好与宫崎六段完全背道而驰。对手是气魄宏大地向天空宇宙进军,她却是一头扎进泥土地里。谢依大量在靠近棋盘边界的低位落子,斤斤计较,寸土必争,结结实实地攫取边角上的每一寸实地,不求棋型好看,只求达到目的,一旦局部有优势就迅速定型,宁可放弃更大可能的变化,也要先把到手的地盘确定下来,一步一步稳稳地争夺胜利。 这种下法稳定、务实,是很实际的争胜策略,但却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很容易行棋效率过低。尤其是许多初学者,天然喜欢这种下法,行棋之时往往一叶蔽目,在相同的步数内,花了大量精力,好不容易攒下一小块地盘,对手却早已围出十倍于你的空地。 只有当高手运用这种争胜策略时,在深厚的基本功和高明的计算力支持下,才能最大程度地消弭效率过低的缺点,让这种看似粗笨的下法化为一柄大巧若拙的无锋重剑,当者披靡。 与武宫正树齐名的日本超一流棋士小林光一和赵治勋这对木谷道场门下的师兄弟就十分偏好这种下法,并以此创造了赫赫的战绩,成为名震世界棋坛的大宗师。 许多求道派的棋士在胜利之外,更看重行棋过程中的光风雪月,这种棋风在他们眼中缺乏艺术美感,并不讨彩,但无可否认的是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被扎实地收割着,这不免令他们又是烦恼又是无奈。以至于小林光一九段的下法被戏谑地称为了“地铁流”,而赵治勋九段则得了个“钻地鼹鼠”的戏称。 谢依在这局棋中的布局策略深得其中三昧,颇似明太祖朱元璋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先稳扎稳打立下根基,然后奇兵突出逐鹿中原。 以孙苏合浅薄的围棋水平,仅仅只能看出来个粗略大概,至于棋局中中种种精微奥妙的计算博弈,他还没办法品得出来。但是坐在他对面的平野理事却是货真价实的职业七段棋道高手。 平野理事一开始的时候还对谢依的下法有些轻蔑,觉得她过分贪图实地,实乃短视之举。但是看了十余手之后,他已知道自己大错特错,白棋成熟老练,章法谨严,于平实之中尽展高手风度,分明是胸中大有韬略。双方各展所能,针锋相对,看得平野理事大呼过瘾。职业棋手几乎个个都有着异乎寻常的棋瘾,如此精彩的一盘对局就在眼前,平野理事已经看得忘乎一切,全情投入这片黑白方圆的天地之中。孙苏合心里暗暗有些好笑,这局棋都不用看棋盘,只消看平野理事脸上不断变化的丰富表情就能知道双方斗得如何。 此时的棋盘之上,一者经营大势,一者强取实地,各有谋划各有所长,还看不出谁优谁劣来,接下来将是真正一决胜负的中盘,只见平野理事左看右看,眉头皱起又舒展,舒展又皱起,脸上松弛的肌肉不时抖动着,很显然宫崎六段与谢依已经开始了白刃交接的贴身激斗。 高蹈于天空的游龙,雄踞于山岗的猛虎,究竟谁能逐鹿问鼎,此时尚无人可以给出答案,但孙苏合已经可以确信,谢依果然是有真材实料,她言行狂妄,更有支撑这份狂妄的天才。 第四百一十六章 事不可为 “喵的,喂,喂!小苏合,能听见吗?”手机恢复了正常的通话,狸华老爷的声音重新自听筒里传来。 孙苏合此时正一个急转,闪身冲进一条暗巷,他一边不拘大道小路,只取最近的距离,向着酒店高速直冲,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无线耳机戴到左耳上。 “听见,我在。” “喵,你为什么在高速移动,燕狂徒呢?”狸华老爷火急火燎地问道。 孙苏合刚想说你怎么知道我在高速移动,但心念一转已经明白过来,狸华老爷曾经说过,不同于神农洞天与二十二局之间的井水不犯河水,八岐洞天直接参与阴阳省的筹建,在其内部有很大影响力,调动阳阳省在东京的资源定位一台手机,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从狸华老爷的只言片语中,孙苏合很明显地感受到八岐洞天对于谢依的强烈渴求,不管他们出于何种目的,这就是合作的基础,如果能得到八岐洞天的援助,无疑将会事半功倍,接下来不论面对什么情况都会轻松许多。 想到此处,孙苏合立刻简短明确地说明情况:“谢依,燕狂徒在我西南方向400米外的酒店。” “她不在你身边吗?你先停下,立刻停下。”狸华老爷急忙喊道。 “停下?” 眼看酒店大楼就在前方不远处,孙苏合心里恨不得运劲急冲立刻赶到谢依身边去,但他还是依狸华老爷所言,身法忽变,一个急停旋身,巧妙卸去前冲的力量,稳稳停了下来。争执只会无谓地浪费时间,孙苏合相信狸华老爷必有一番道理。他站在两栋楼房之间的狭窄小巷中,抬眼望向不远处灯光明亮的酒店高楼,一口热气吁出,在寒风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线。 “很好,继续这样高速接近的话,立刻就会被压阵班或后勤班发现,在接触到燕狂徒之前先被他们缠上那就麻烦了。接下来改用俗人的行走速度前往酒店,应该……或许还来得及。” 从狸华老爷叫停到孙苏合真正停下,其间数秒他又疾行了将近百米,孙苏合此时距离酒店只有300米左右,一条大路笔直相通。他从小巷中转了出来,以正常步幅下最快的速度向着酒店走去。 “压……什么班?会被谁发现?”孙苏合问道:“你们能不能侵入酒店内部的监控确定一下谢依,呃,燕狂徒现在的位置?” “喵……”声音戛然而止,电话那头不知在进行怎样的沟通,短暂的静默过后,狸华老爷泄气地说道:“喵的,不行。” “是因为酒店内部的监控没有联网吗?那周围路上的监控……” 孙苏合还未说完就被狸华老爷打断:“小苏合,无论发生什么,最要紧冷静克制,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会尽快赶往东京与你汇合……除此之外,呵,还是不要期待其他帮手了。” 孙苏合听得眉头一皱,狸华老爷的话里毫不掩饰地带着冷嘲热讽的怨气,不用说是冲着八岐洞天而发。这样看来八岐洞天是轻易不会出手相助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一些。那么这通电话又是怎么回事?如果八岐洞天不透露情报,狸华老爷根本就不会知道谢依的事情,他们在此事中持的究竟是什么态度? 孙苏合心念急转,有一点他一直很在意,狸华老爷提到谢依时用的是“燕狂徒”这个网棋id,之前还说过“幽玄之间啊,燕狂徒,真的是一个人?”这样奇怪的话,也许八岐洞天早就已经关注到了谢依在幽玄之间上的活跃,这很有可能,因为她的胜率实在是高得异乎寻常。 问题在于八岐洞天之前为什么没有找上她,谢依在东京居住月余,日日往来于日本棋院,又不是什么山人隐士,要找到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说起来,11月12日,开棋仪式的第二天,中国棋院的团队集体从旅馆中消失,独独漏了谢依在外,这件事情就相当奇怪,虽然从谢依的回忆中似乎可以找到一些原因,但是孙苏合始终对此抱有疑虑,其间必定另有隐情。 而现在,谢依从整整一个多月无人问津到忽然之间变成了狸华老爷口中“我们进不进得了京都御所就着落在她身上了”的重要人物,境况骤然之间发生如此巨变,怎么想都是因为今天那局惊世骇俗的让子棋。这通电话本身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个判断,若非如此,八岐洞天又怎么会想到让狸华老爷打电话给我询问燕狂徒的情况呢?因为正是我这个孙社长一手促成了那场对局啊。 可是,即使是得了棋谱的那些院生们也都以为谢依是受让两子,而非让人两子。截至棋局终了,知道真相的除了我、谢依、芥川先生之外,便只有平野理事和宫崎六段。与他们两人分手到现在不过一顿饭多一点的时间。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高效收集情报,准确作出判断,迅速展开行动…… “嘶。”孙苏合微微吸了口气,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除阴阳省外不作他想。看来八岐洞天关于谢依的情报多半也是通过阴阳省内部的渠道获取的。我真蠢才,这么明显的事情怎么早没想到。孙苏合刹那间想透个中关窍,可旋即疑惑又生,因为这样一来,八岐洞天的立场就很值得玩味了。 狸华老爷那句话后,电话虽未挂断,但耳机里又变得静默无声。孙苏合一身西服,迎着寒风,低头行色匆匆地走在路上,好似一个心事重重的普通上班族。从接到这个电话开始,孙苏合就隐隐感到来得蹊跷,只是情况紧急,仓促之间来不及细想,此时静下心来细加梳理,逐渐拨云见雾。 八岐洞天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地让狸华老爷通这个电话,足以证明他们和阴阳省并非同声共气,而是出于自己的利益另有打算。阴阳省毕竟是人类主导的组织,或许对于八岐洞天来说,某种意义上狸华老爷才是天然的自己人,呃,自己猫。 孙苏合心中大胆推测,谢依在今天这局让子棋上展现了高绝的棋力,阴阳省从平野理事或者宫崎六段身上得知棋局详情之后,立刻判断出谢依就是活跃于幽玄之间上的燕狂徒。八岐洞天同时得到了这一情报,并且注意到了我这位与谢依同行,一手促成棋局的孙社长。他们肯定早就对狸华老爷的小跟班孙苏合有所备案,于是立刻找到狸华老爷,并作出了某种许诺,通过狸华老爷与我取得联系,如果情况顺利的话,他们就可以早阴阳省一步,抢先将谢依掌握在手中。 但是偏巧我此时不在谢依身边,就因为这一点,情况立刻天差地别,等我赶到谢依身边,肯定已经迟了一步,要么跟阴阳省直接撞上,要么他们已经带走了谢依。届时再想阻止的话,势必要发生正面冲突,区区一个狸华老爷的小跟班能成什么事?想必八岐洞天立刻判断事不可为,于是毫不犹豫地抽身而退,不肯提供任何帮助,以免被阴阳省发现,落人口实。当然,万一我真的阻止了阴阳省的行动,八岐洞天自然也乐见其成,有狸华老爷这条关系在,我终究还是要带着谢依找上他们。 孙苏合想着不禁一阵苦笑,换作自己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决策,这是最理性的判断,因此绝不会轻易更改。可是没有八岐洞天的强援,要想从阴阳省手中带走谢依,凭我孙苏合,能做得到吗?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孙苏合心知肚明,此事天方夜谭,可能性为零。这里可是东京啊,是阴阳省本部所在,龙潭虎穴都不足以形容。 狸华老爷现在肯定也苦着一张胖脸,满心无奈吧,虽然他说会尽快赶来东京,但这不过是嘴上逞强罢了,等他千里迢迢地赶到,早就木已成舟为时已晚了。难道还能上阴阳省去要人不成?不但没有这个实力,更是师出无名啊。 电话仍未挂断,耳机里也仍是没有声音,沉默继续着。此时,孙苏合距离酒店正门已经不到50米的距离,他暗暗催动掌心的念草,借助念草的视角无视建筑物的阻碍观察酒店中的情况。一个个乳白色的光点悬浮在一片漆黑之中,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人意念的具象化体现。 “他奶奶的,隔这么远还真不好定位,对了,我的房间,我的房间是在那个位置吧,没错,旁边是芥川先生的房间,咦,怎么没人?芥川先生不是说回房间睡觉去了吗?谢依的房间,以我的房间为基准,往上……应该是那里吧。” 孙苏合看到,谢依房间的位置,两个乳白色的光点静静地悬浮着,都是普通人的模样。但他知道,阴阳省的人已经到了。孙苏合与二十二局的人打过许多交道,他们总是习惯性地将自身意念平抑到与俗人无异,只有施展道术时才会显山露水,据说这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减少对于世俗的影响。阴阳省想来也是如此。那两个光点至少有一个是阴阳省的人。 其中会有一个是谢依吗?还是说两个都不是。孙苏合没法确定,因为他还来不及学习更多的运用念草的魔法。要是艾丽丝在这里就好了,孙苏合忽然不可遏抑地生出这个念头,如果她在这里就可以做更进一步的侦察,轻易解决这个疑问,如果她在这里…… “想什么呢!孙苏合呀孙苏合,离了艾丽丝就这么软弱吗?之前夸口过的豪言壮语都去哪里了。”孙苏合深深吸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盯着谢依房间中的两个光点,毫不犹豫地径直向酒店大门走去。 他知道螳臂挡车,知道事不可为,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谢依就这样被人莫名其妙地带走。这既是因为谢依关系到自己能否进入京都御所,更是因为方外对于俗人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孙苏合深有体会,阴阳省和二十二局这样的组织或许会好一些,不像许多方外之人将俗人视若草芥,但正因为是这样的组织,有时候为了所谓的大义,为了所谓更崇高的目的,牺牲个把俗人,那是随随便便的事情。事关京都御所之事,凶险难测,于人于己孙苏合都不能坐视不理。 事不可为,那又如何?就算只有我一人,那又如何?老子可是她的经纪人啊,要想带她走,先问过我再说。 孙苏合踏入酒店大门那一刻,谢依房间里的两个光点也开始了移动。来了!孙苏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战意陡然高昂。 就在这时,静默许久的耳机里忽然传来狸华老爷的声音,只听他一反常态,毕恭毕敬地说道: “苏合先生,好不好请您帮帮忙?”。 在这一触即发的关头,狸华老爷莫非有什么妙策? 第四百一十章 名扬 宫崎六段拂乱了棋盘上的棋子,与谢依一起各自将黑棋白棋收归棋盒,在这沉默的“寂光”之中,两人循着某种不可言传的默契,一同完成最后的仪式。棋盘上的棋形被亲手打乱,曾经弹精竭虑,曾经饱含热情,此时一切都化为浑浑茫茫的黑白两色,最后归于虚无。 宫崎六段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空白的棋盘,然后若无其事地向在座众人一一点头致意。 “承蒙关照。” 说罢他好似平常一样握着扇子起身向门外走去。 平野理事心中大觉愧疚,起身追到门口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宫崎六段微微别过头去,不欲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宫崎六段紧抱双臂,行走之间身子略微晃荡,好像是在怕冷,又好像老了许多。 安慰的话已在嘴边,却再也说不出来,平野理事默默站在门口,目送那道背影离开。他微微叹了口气,收拾心情,暂时先把宫崎六段的事情放在一边,他明白这位失意者现在最需要的是一段不受打扰的时间,而自己眼下还有另一桩更要紧的事情。 远在这局棋收官之前,平野理事就一直在苦苦思索谢依究竟出身何处,今日又是为何而来,可是知道的信息实在太少,任他想破脑袋也理不出半点头绪来,而到了此刻,在亲眼见证了这场精彩绝伦的对局之后,他感到这些问题全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如此年轻就有这等惊艳的棋艺,眼前的少女不只是一块璞玉,而是展露一角神光的和氏美璧,日后注定要在世界棋坛上大放异彩,自己有幸恰逢其会,亲笔录下雏凤初啼之局,想来不禁有一种浓烈的感动满溢胸间,直叫他心头微颤,今日一会,或许正是围棋之神冥冥之中赐下的一段缘分。 平野理事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为日本棋院延揽到这颗明日之星。他在谢依身边坐下,言笑晏晏地向她道贺,两人自然说到方才的对局,平野理事投其所好,聊起谢依几式得意的妙手。 从来难觅是知音,心血所铸的妙手如果无人能够欣赏,那种感觉简直比衣锦夜行还要难受。而平野理事见识精到,三言两语间细论其中奥妙,正好挠到了谢依的痒处,两人顿时言谈甚欢。 平野理事趁着气氛热烈赶紧措辞恭敬地询问谢依是在哪位棋士门下学棋。居中翻译的芥川龙哉不禁大感惊讶,日本文化极重长幼尊卑,其中更有一套精细繁复的敬语,寻常就算是只差一岁,也要分出个前辈后辈,半点马虎不得,而平野理事年过半百,身份不凡,居然对谢依这样一位小姑娘使用高级敬语,芥川龙哉当场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平野理事话外的意思显然是棋士相交,不叙年齿,只论棋艺,他心悦诚服,自承下手。 “请问您是在哪位棋士门下学棋?” 芥川龙哉在翻译时姑且使用了“您”字,然后又补充解说了一番,虽是同表尊重,但在日本文化语境中,平野理事使用高级敬语的意义远比中文语境中的一个“您”字来得要重。 谢依真切感受到平野理事的气度和诚恳,心中一宽,自己精心筹谋的这一局棋总算没有白下。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已经在摸棋子了,启蒙老师就是我的父亲,八岁以后以自学为主,自己每天在家打谱,做诘题,主要还是网棋实战,偶尔也参加一些线下比赛。” 平野理事听罢眼睛一亮,谢依的练棋方式倒不稀奇,在如今这个网络时代,许多职业棋手都将网棋作为自己日常训练的主要方式,可贵之处在于“自学”二字,没有师长的严厉督促,没有同伴的竞争较劲,只靠自己磨砺出这等棋艺,其间真不知要克服多少困难,多少乏味,多少苦闷,没有对围棋的极大痴迷和极强自律,是绝然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平野理事既感且佩,更坚定了延揽谢依的决心,他见过许多昙花一现的天才,一时惊艳过后很快便如流星般飞速陨落,终至泯然众人,这些人缺少的不是天赋的才能,正是耐得住寂寞的痴迷和自律。他在谢依身上隐隐看到了那位称霸世界棋坛十余年长青不败的石佛李昌镐的影子。 人生遇合,物事牵攀,不知道当年曹薰铉曹国手遇到少年李昌镐时又是怎样一种心情呢?平野理事忽的想起曹李师徒的一段棋坛佳话,一时之间心潮澎湃。 而且谢依既是自学,那就没有师徒之情门户之见的牵绊,平野心中暗喜,延揽棋士时最怕的不是待遇问题谈不拢,而是人情的桎梏,遇上一句师命难违,那就说什么也没用了,谢依无门无派,真是再好不过。平野理事越想越觉得这是天赐的缘分,心底又是欢喜又是急切,干脆开门见山道:“不知您有没有兴趣作为一名职业棋士加入我们棋院。” 他细细想过,中日韩三国的老手新锐自己都了如指掌,以谢依的实力,居然籍籍无名,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还没有和中国棋院或者韩国棋院有过深入的接触。自己有幸占了一手先机,不立刻全力以赴把棋做活,难道还等别人来争来抢吗?平野理事微微躬身,以手抚胸,恳切说道:“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平野秀夫可以代表棋院向您承诺,为您提供一切所需之便利,您有任何要求,我们都将视为第一优先事项,全力满足。” 就是这句话,谢依微微阖上双眼,多少苦心孤诣,为的就是这句话,只是此时此刻,她心里意外的没有想象中的欣喜狂欢,而是鼻头一酸,这一个月来,异国他乡,孤身一人,语言,签证,住宿……棋盘内外不知有多少艰难困苦,更糟糕的是放眼望去没有一条光明前路,满目尽是充满不确定的迷雾阴霾,能一路坚持下来全靠屏住一口气埋头往前冲,如今终于拨云见月,种种委屈辛酸顿时一股脑涌上心头。 谢依咬了咬嘴唇,感激地扭头望向孙苏合,只见孙苏合正笑着向她点头祝贺,她轻轻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展颜一笑,然后对平野理事答道: “请给我和孙社长一些考虑的时间。” “当然,当然。”平野理事略感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拜托两位一定慎重考虑。” “请恕我失礼。”平野理事微微躬身道了个歉,然后抬手做了个送客相请的动作:“本来理应请您和孙社长一同共进晚餐的,但是我想立刻带着棋谱去拜访几位老头子,去晚了他们就睡了。明天晚上,不,明天中午,不不……” 平野理事把手一挥:“明天早餐,明天,可否一起共进早餐?我希望为您和孙社长引荐几位棋坛前辈。请您和孙社长务必赏脸。” 毫无疑问,今夜过后,谢依的名字将会如风暴般席卷日本棋坛。孙苏合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本只是想探些情报,可是阴差阳错间,东京御所,超本因坊战,幽玄之间,诡异眼球……在这迷雾重重的棋盘上,自己或许正在投下不可预料的一子,这一子将会激起怎样的涟漪呢? “好。”孙苏合微笑着答应道:“我很期待。” 第四百零九章 一目胜 平野秀夫大口大口地默默抽着烟,夹着香烟的右手局促地抬抬放放,无处着落。烟气被搅得凌乱四散,一如他此时的心绪,心乱如麻。面对宫崎六段呓语般的疑问,他无言回答。他越想越是后悔安排了这场对局,更恼怒自己看棋入迷竟没有多想就把棋谱也泄了出去。 如果一位堂堂的职业六段居然受让两子输棋,对手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传了出去宫崎六段的个人名望和围棋生命毫无疑问将会因此受到毁灭性的伤害。 可是,可是事先又有谁能想到这局棋竟然会下到这种局面。自己之前还苦口婆心地叮嘱宫崎六段不要杀得太凶把人家小姑娘弄哭了,现在想来简直恍如隔世,难道正如宫崎六段随口所说,这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即使是如此荒唐的念头,似乎也比眼前的现实更加合理。平野理事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可又实在笑不出来。他深深抽了一口烟,辛辣与浓香在喉头鼻尖氤氲着,一旦脱离黑白方圆的单纯世界,开始思考棋盘之外的事情,眼前的事实便让平野秀夫止不住地心生动摇,他急需借助一些外部的刺激来扫除脑海中无稽的想法,提振精神,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作为一名记录棋谱的旁观者,他对这局棋至今为止的每一步都记忆犹新。宫崎六段行棋的选择或许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失误败招,他的发挥绝对保持了职业棋手的水准,但饶是如此,仍然在受让两子的天大优势下,被对方硬生生下成了差距甚微的复杂乱战。 就算是现在正如日中天的那几位超一流九段,能否做到这种程度恐怕也要打一个问号。拥有这等棋力的人怎么会籍籍无名,又怎么会是一位少女?宫崎的疑问亦是平野秀夫此时最大的困惑,她,究竟是什么人? “会不会……”平野理事忽然想到最近看到的一则新闻,他眉头一皱,沉吟道:“会不会是用了什么手法,那位小姑娘只是代人工智能落子?” 自从alphago横空出世,许多大型企业和科研机构都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价值,开始投入大量资源进行深度学习理论的研究,开发出了各种围棋人工智能。近日甚至曝出有人运用人工智能在围棋比赛中作弊的新闻。 结合孙苏合的身份背景,平野理事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合情合理,但是宫崎六段却摇了摇头,他干脆地说道:“不会。” “你能肯定?”平野理事问道。 “我能肯定。我研究过alphago的所有棋谱,包括所有与人类的对局,以及研究团队释出的50局自战棋谱,之前也曾在网络上和我们的围棋人工智能zen下过数局。人工智能的棋和人类的棋区别不小,只要对此下过功夫研究的人都不难区分。她有几步招法确实天马行空,叫人难以索解,但和人工智能那种感觉还是有着微妙的差别,我可以肯定这是人类的棋无疑。” “人类的棋,人类的棋……难道是中国或者韩国的哪位九段配合着做局戏弄?”平野理事话刚出口便摇了摇头,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荒谬。 宫崎六段说道:“不会的,有实力让我两子的九段会无聊到特地串通一位少女来戏弄我吗?” “这话是没错,可是……谢依,那孩子的名字是叫谢依吧,要我相信她真的有这么强的棋力,这实在是,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一些。” 宫崎六段望着空气中随意飘荡的淡蓝烟气,目光渺渺,他梦语般低声叹道:“在耳赤之局之前,那位十一世井上幻庵因硕大概也不相信世上竟然存在秀策这样的天纵奇才吧。” 提到耳赤之局,平野理事顿时灵光一闪:“我记得在耳赤之局前,幻庵与秀策下的第一局是秀策受让二子,第102手,幻庵打挂……” 打挂是日本旧时代的棋规。上手身份尊贵,拥有随时暂停棋局的权利,是为打挂。幻庵与秀策的第一局棋因为打挂而无限期暂停,相当于保留胜负,不了了之。平野理事忽然提及这桩旧事,说得含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如果眼下这局棋也能无胜无负地不了了之,那也不失为一个尚可以接受的结果。 宫崎六段苦笑一声:“打挂是上手的权利,我可是受让了两子,要论手合,对方才是上手。” 他说着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况且这局棋,胜负尚在五五之间,我还没有输啊。”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我不好。”平野理事大感尴尬,因为这局棋赢了是理所当然,输了实在后果严重,所以他不自觉地往输棋方向筹谋考虑,几乎忘了胜负此时仍是未知之数。 宫崎六段搓了把脸,双目之中重新泛起坚定的神光,他平静地说道:“没关系,平野理事,我很感谢你为我安排这场对局。奇妙的对手,奇妙的缘分,我好久没有下过这么痛快的棋了。下到这个局面,胜负全系于中腹的乱战,关键只在一个杀字,说实话,对方的棋,力量极大,我从出道开始就以杀力著称,但面对她时却不时生出力不从心的感觉。这样正好,她的杀力越强,我就越是热血沸腾,这局棋,我一定会下完。就算挣扎的姿态再难看也好,我绝不会逃避任何一场对局,这是我作为一个棋士作为一个男人的人生信条。这才称得上胜负师的本色。” “我明白了。”平野理事郑重点头,再不多话,他默默拍了拍宫崎六段的肩膀,掐灭香烟,向棋室走去。 这局棋从下午两点多钟一直下到将近晚上八点,中途平野理事曾经提出暂时封盘用餐,但被激斗正酣的谢依和宫崎同时拒绝。双方大战将近六个小时,终于收完最后一处官子,平野理事在棋谱上录下最后一笔,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他向对局双方各自点头致意,柔声问道: “是一目吗?” 平野理事尽量选择委婉的说法以体贴败者的痛苦。 “一目。”谢依微一点头,声音柔弱沙哑,说完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在榻榻米上,接近六小时的连续高强度行棋,她的体力和脑力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 孙苏合赶紧伸手去扶,却被谢依摇头拒绝。她自己扶着坐垫,一丝不苟地以标准的姿势重新坐好,然后向宫崎六段深深鞠了一躬。 “嗯,一目……”宫崎六段呆呆地望着棋盘,喃喃说道,他双目红肿,手中的黑子似乎重逾千钧,一下拿捏不住,落在棋盘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白棋,胜一目。 对局室内气氛沉闷,谢依一改先前狂妄的姿态,认真地说道:“谢谢,谢谢你的这局棋。” 她当然知道这局棋会造成什么后果,但此时除了一声谢谢,说什么都像是胜利者耀武扬威的嘲讽。她在心里默默自语:放心吧,让两子输给我并不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很快,我的名字会响彻整个棋界,响亮到没有人再认为输给我是一种耻辱。 第四百零八章 高者在腹(2) 就在棋局激斗正酣之时,“寂光”门外,忽然出现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探头探脑地往里偷瞧。室内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倾注于棋盘之上,唯有孙苏合早有察觉,扭头向他们看去。目光刚一对上,门边探出来的几颗脑袋立刻缩了回去,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又像打地鼠一样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孙苏合轻轻拍了拍身边芥川先生的肩膀,目光示意门外。芥川龙哉会意起身,向门外走去。没过多久,他回来对孙苏合轻声说道,原来门口那几位都是今天在这里参加研究会的日本棋院院生,他们听说宫崎六段正在与平野理事的客人对弈,而且还是摆开架势在“寂光”行棋,这让他们怎能不大感好奇?个个都心急火燎地想要旁观这场对局。 可是平野理事和宫崎六段都是大有身份的前辈,日本的辈分等级尤其森严,没有得到许可,这几位院生怎敢贸然进来打扰,只能悄悄挤在门口想要偷看一二,结果连人影也看不太清,更不用说棋局了。被孙苏合看了一眼之后,他们担心冒犯,心里一虚就要转身走人,可偏偏又棋瘾难耐,几个人挤在门口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啪的一声脆响,谢依忽的一子,重重敲在棋盘上。自从进入中盘,对局双方不约而同地一改布局时的落子如飞,棋越下越慢,落子也越来越凝重轻缓,此时蓦然重敲一下,自然吸引孙苏合扭头望去。谢依从落子开始,头一次将目光抽离棋盘,她看向孙苏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孙苏合初时尚觉不解,但随即灵光闪现,眉头一挑,忍不住也是一笑。谢依感觉到了彼此间的默契,没有多话,略一点头之后,目光重新扎根到棋盘上,犹如至始至终从未离开过一般。 孙苏合向芥川先生轻声吩咐了两句,然后对着门口招了招手。芥川龙哉放轻脚步挪到平野理事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平野理事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几位院生窃窃低语推来推去,终于推出了一个人站到门口,那位院生局促不安地站着,对着平野理事深深鞠了一躬。平野理事正看得入迷,突然被人打搅,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他皱起眉头一脸的不耐。那院生心中一跳,低下头去,连目光对视也不敢了。 平野理事微微叹了口气,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好局在前却不能旁观的心痒难耐。他将自己亲笔录下的前几页棋谱递给芥川龙哉,然后对着门口的院生们点点头,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最后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搅扰这场对局。 几位院生见到棋谱顿时欣喜不已,差点就要欢呼出声,但他们随即想到平野理事刚刚警告他们噤声,赶紧伸手捂住嘴巴,然后又深深鞠了一躬。芥川龙哉带着棋谱与他们一起去了另一个空闲的对局室。众人迫不及待地对着棋谱开始摆棋讨论。 孙苏合取出手机耳机戴到左耳上,院生们的讨论经由芥川先生的翻译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这局棋下到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孙苏合可以看懂的了,而院生们恰好是最专业的评论员,虽然他们的话里充满了专业术语,又经过了一重翻译,孙苏合听得也是一知半解,但已远远好过对着棋盘当个睁眼瞎。 “平野理事是不是老糊涂了?” “嘘,不要乱说话,这可不敬。” “你们看嘛,这是让二子棋,明显宫崎六段执白,平野理事写反过来了。虽然我没太看清,但是对手好像是个女孩子吧,这不是闹笑话了嘛。” 芥川龙哉翻译到这里忍不住古怪地一笑。 “孙社长?” 孙苏合没有说话,芥川龙哉也就没有多言纠正,只是不断地取来最新的棋谱,然后将院生们的发言翻译给孙苏合。 “白棋在这里长一手,你们看怎样?” “我也这么觉得。” “棋谱上怎么样?” “咦,宫崎六段没有长这一手。” “那他落在哪里?” “脱先了,脱先取势。白棋没有继续纠缠边上这块棋,直接一子穿心了。” “居然直接落到天元附近,这是,宫崎六段这一手太冒进了吧。” “这下好看了。” …… 孙苏合一边静听分析,一边默默观察宫崎六段和谢依的状态。下到这个时候,两人都开始频频陷入长考,谢依面色赤红,额头鬓角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就连头发都变成一缕一缕,贴在皮肤上。宫崎六段依然面不改色风姿优雅,但却不自觉地不停喝水,杯中的茶水已经续了三四次。 棋局中,此时正在上演精彩绝伦的对攻变化。宫崎六段就像一位二刀流剑客,中腹大模样是长剑大开大阖,而真正的杀招却暗藏于左手短剑,一旦瞅准机会,便要在对方苦心经营的边角剐上一刀 而谢依则一反布局阶段朴实刚健的风格,开始大手笔地疯狂进攻。白棋如同飞星乱坠,天马行空,在棋盘上四处开花,不断地挑起战斗,将宫崎六段精心围出的中腹大模样撕扯成一块又一块激斗互拼的惨烈战场。 另一个对局室内,院生们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最新的棋谱,一边不断在棋盘上摆出各种各样的变化,局面复杂至极也凶险至极,众人各逞见解,争得不可开交。孙苏合轻轻抚摸着耳机,望着近在咫尺的方寸棋盘,黑白错落,犬牙交织,他似乎能够感受到其中弥漫着的铁与血的腥味。 宫崎六段结束一段将近二十分钟的的长考后,落下一子,欠身说道:“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谢依兀自盯着棋盘,似乎没有听见。宫崎六段对平野理事和孙苏合礼貌地一点头,然后起身出了“寂光”。 去洗手间的路上正好经过院生们摆棋的对局室,宫崎六段快步走过,他身在局中,理当避嫌不听其他人对于这局棋的分析。可是对局室内吵得热火朝天,想不听都难。 只听一人高声说道:“棋谚有云:高者在腹。这种风格的棋过分贪图边角实利,轻忽大势,纯以刚猛的杀力搅浑局面,乱中取胜,实在没有美感可言,请恕我不能欣赏。” 另一人立刻反驳:“不能这么说,高者在腹,我以为除了强调中腹的战略价值之外,还有另一重意思,只有能宰制中腹的才称得上高手。对方以宇宙流布局起手,却被宫崎六段杀成这样,在这局棋里谁是高手已经很明显了。” 又有一个声音附和道:“没错,况且这是让二子棋,不出奇招怎么能取胜?剑走偏锋也是理所当然。” 宫崎六段听得一愣,但很快明白过来,这群小子还以为是我在执白棋让人家两子,其实……哎,他脸上的肌肉一抽,面色古怪,加快脚步向洗手间冲去。 宫崎六段上完洗手间后,靠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点燃一支香烟。没过多久,平野理事也来到了洗手间。两人相顾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由平野理事率先打破沉默:“给我也来一根。”宫崎六段递过一只香烟,为他点上。 两人靠在窗边,默默地抽着。 “平野理事。”宫崎六段长长吐了一口烟气,沙哑着声音说道:“我这位对局者说这话很不合适,但我还是想问一句,旁观者清,这局棋……” 平野理事沉吟道:“这是局细棋,差距微乎其微,就连我这个旁观者也看不清楚,算不明白。” 宫崎六段点头认可这个判断,随即摇着头苦笑:“平野理事,我可是,受让两子啊。” “我可是受让两子啊。”宫崎六段喃喃道:“下成这种焦灼的局势,实际上早已是一败涂地了。” “两子啊,平野理事,我在做梦吗,她究竟是什么人?” 第四百二十章 玄发转垂丝 夜色深沉浓重,寒风呼啸往来,高楼之外的高空,一枚玻璃碎屑旋转急坠,在黑暗中反射着惊悸迷离的霓虹灯光,映照出一道略显狼狈的身影。 孙苏合面沉如水,无论试过多少次,高空坠楼的感觉依旧危险而令人厌恶。失重带来心脏空悬般的古怪不适,狂风扑面压来,一呼一吸也成难事,大地如同死神的镰刀在视野中飞速逼近,更不用说,这一次还有两位凶神恶煞的追兵必定很快衔尾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爆散的砖石碎块与玻璃残渣中,孙苏合居高临下地盯着下方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架桥。主桥在夜色下如同身披金鳞的巨龙半空横过,附桥螺旋向上,依附在主桥两旁,将地面上的车辆导引到高架于空中的大道。与酒店毗邻的那条附桥上,一辆黑色轿车正开入上主桥前的最后一个弯道,它不但丝毫没有入弯的减速,反而猛催油门,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车尾一摆,一下与后面的车辆拉开了距离。 孙苏合知道,谢依就在那辆车上,要想将它截住,唯有走两点之间最短的直线或许还有几分可能,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凌空蹈虚,苍穹独步,剑气为引,意动身随。” 孙苏合急念法咒,右手法杖一指,一道无形剑气自杖尖激射而出,直冲主附桥相接之处而去。孙苏合的身形也如缩地成寸一般,轻轻一晃,随着剑气瞬间飞出十余米。 可是仅仅一瞬之后,剑气莫名散去,大地的重力霸道地炫示着自己的力量,孙苏合身不由己地向下急坠。 “娘的,这招怎么就是不灵。” 他虽然早有预见,但还是忍不住暗骂一声,立刻调转法杖,往身后一指:“花开。” 高空中海量的水汽骤然凝聚,而后猛烈炸开,巨大的冲击力力强势裹挟着孙苏合继续冲向弯道上疾驰的轿车,誓要将它截停在半道。 “车田,那家伙冲着我们来了。怎么办?岛田前辈他们呢?联络不上吗?”轿车后座,守在谢依身边的年轻特工焦急地问道。 “菊地,冷静点。以那家伙现在的速度,不一定追得上我们,只要上了主桥,空间开阔,就是压阵班发挥的时候了。虽然一时联系不上岛田前辈他们,但是我绝不相信那两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人击溃,安心吧,他们马上就会追上来的。我们只要专注于自己的任务就可以了,尤其是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绝对不可以离开目标半步,明白吗?”前排主驾上的车田一边猛踩油门,急打方向,一边沉声说道。 “明,明白了。”菊地深吸一口气,点头应道。 主桥就在眼前,车田将油门踩到不能再踩,车尾贴着栏杆擦过,划出连串的火星,整辆轿车如同怒吼的野兽向着前方做出亡命的冲刺。 他追不上的,他追不上了!车田双目圆瞪,心中大吼,正在这时,忽然,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好似骤然落入冰水之中,杀气狂潮如同海啸一般,以无法拮抗之势,铺天盖地,透骨而来,车田只觉得刹那间浑身冷彻,而后,前方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只余下凛然的白虹,从天而降,一剑断桥。 附桥与主桥连接处的桥体被白虹摧枯拉朽般生生截断,可受千钧之力的钢铁水泥难当一剑之威。桥身受力结构顿生巨变,虽未坍塌,但却地震般剧烈晃动起来。车田双目刺痛,泪水长流,就连身体都被杀气剑意所慑,一瞬间几乎无法动弹。他狠一咬牙,凭着一股本能狂打方向盘,强行控制着疾驰的汽车在原地打了一个大转,轮胎与地面摩擦生出浓浓白烟,伴随着车身的悲鸣,轿车勉强掉头,顺着附桥向下,往来处逃去。 孙苏合凌空一剑斩断轿车去路,不想对方竟如此果断地反向逃窜,此时他正身不由己地撞向桥面,这一下要是撞结实了,落个筋断骨折那还是轻的。他赶紧法杖连挥,周身气流鼓荡冲击,令他在无处借力的空中猱身一转,撞向了桥边铁柱上的警示标牌。 碗口粗的铁柱在巨力之下被撞得弯曲,同时也卸去了大半的冲击力,警告司机减速慢行的铁质标牌被孙苏合踩在脚下撞离了柱体,一起斜冲向桥边弯道的栏杆。 操弄气流是孙苏合修行的基本功,虽然远没有岛田兄那般凌厉的威能,对敌斗法时派不上什么大用,但是发力卸力,频发巧劲,却是如臂使指,大有妙用。此时在他精妙的操纵下,脚下标牌如同滑板一般,以恰到好处的斜角度切在桥边栏杆上,顿时将坠落的冲击化为斜向下的追击之势,擦出点点火星紧追轿车而去。 从孙苏合一剑断桥到现在不过短短数秒,桥上其他汽车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一时间喇叭嘶鸣,刹车尖叫,乱成一片。车田凭着高明的车技,连冲带撞向下逆行,但速度免不了大减。他看到后视镜中踏着铁制标牌滑行在栏杆上急追而来的孙苏合,心中不禁大骂一声:“可恶!” “菊地,你只管保护好目标。”车田说着左手一抖,从袖管中弹出数根既细且韧的钢丝,附在油门、刹车、方向盘等装置上,以此操纵汽车。然后他打开车门,右手拔枪在手,意念急催,沟通枪中符弹,反身踏在座椅上,探出大半个身子,面朝着后方孙苏合,便欲还击。 与此同时,踏着标牌滑行直追的孙苏合亦是法杖一震,意念急催,左手的魔法书悄然打开哗啦啦地翻动。一道又一道纤长的银白光痕自他发丝间悄然生出,原本的黑色短发一瞬之间转为了一头随风飘飞的银白长发,披散飞舞,一端起自发丝,一端散入虚空,隐去光华,匿于无形。孙苏合口中念动法咒: “百炼为绕指,玄发转垂丝。迹超尘网三千剑,有蛟龙处斩蛟龙。” 千回百转,轻灵巧妙,此乃三式剑招之垂丝柔剑。 第四百一十一章 盘内盘外 长时间的正坐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不亚于一次苦行,谢依刚才全神投入于棋局之上,倒不怎么觉得,此时起身离席,顿时感到双腿酸麻难耐,简直不像长在自己身上了。她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又感到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孙苏合赶紧搀扶住谢依,他发现在这大冬天里,谢依竟出了一身的汗,就连身子都在不自觉地微微发颤。想不到这局棋不光费尽心力,对于身体的消耗竟也到了这种程度,传说藤泽秀行九段曾经在棋圣战中,一局两日制下罢,体重锐减七斤之多,看来真不是夸张。 “谢谢,我没事了。”谢依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缓了过来。 这局棋一共下了近六个小时,孙苏合与芥川龙哉中途溜出去吃了碗拉面,谢依、宫崎六段和平野理事三人却是全程不离,只用了些聊胜于无的茶水和点心。 “应该是有些低血糖,我们先去吃饭吧。”孙苏合说道。他早已吩咐大和田订好餐厅。 “嗯。”谢依活动了一下四肢筋骨,揉着肩膀大腿说道:“要是能马上洗个澡就好了,果然还是先吃饭吧,一说起来,肚子好饿。” “你现在住哪里,在这附近吗?” 谢依摇摇头:“这附近的酒店旅馆都好贵,哪能长住,我住在离这里有点远的一家民宿。” “这样啊,我帮你在我们住的酒店另订一个房间,方便起见,就住过来吧。” “啊?哦,好的,谢谢,可是,可是我的行李,衣服……” “待会吃完饭估计也挺晚了,明天去拿吧。衣服、生活用品还有其他什么的我会让酒店的女管家帮你准备好,你完全不需要操心。” 谢依支吾道:“那要很多钱吧,我……我怕付不起。” “当然不用你花钱了。”孙苏合失笑道:“你已经展现了你的实力,我们公司也得展现一下我们的实力不是吗?棋盘外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操心吧。” 离孙苏合住的酒店不远处,一家主打四川风味的中华料理餐厅,晚上八点多钟,店里仍然宾客盈门,据大和田说,这家是多次上过电视的名店,人气极高,他的一位客户正好是老板的朋友,托了这重关系好不容易才订到位置。 二楼的包间里,孙苏合举筷试吃了一口刚刚上桌的招牌麻婆豆腐:“嗯,不错嘛,难怪这个时间了客人还这么多,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不过比起国内正宗的川味麻婆豆腐,少了几分麻和辣的刺激,没有那么地道了,应该是适应日式的口味做了些改变吧,鲜香浓郁,也不错,别有一种风味。” “我还蛮喜欢这样的,再辣我就不行了。以前试过一次正宗的担担面,哇,一口下去感觉跟吃了一颗炸弹一样,差点想把舌头割……咳,掉……”谢依心情大好,说话间眉飞色舞,一不小心就呛了一口。又辣、又麻、又呛,一时咳得满面通红,她赶紧捧起一杯牛奶解救了一下。“啊,活过来了。” “不……不好意思。”谢依猛然想起,以餐桌礼仪来说,这样显然很是失礼,自己好像有点太得意忘形了。 “道什么歉呀。”孙苏合全不在意地说道:“我们边吃边聊,随意一点,反正又没有别人在看。” 大和田先生还有一些后续的文书工作需要处理,安排好餐厅之后就赶回事务所了。芥川先生说自己有些累了,也先回酒店休息去了。只剩下孙苏合陪着谢依用餐。 他发现谢依虽然饿到不行,但吃起东西来仍然细嚼慢咽,不失仪态,就像初见时一样,很有礼貌也很害羞的小姑娘模样,完全找不到半点下棋时那种张狂霸道的姿态。 孙苏合一边随意扒拉着自己碗中的一份杏仁豆腐,一边好奇地问道:“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的?” “全部,从一开始的反让一子,到近乎侮辱的让他两子,再到落子的速度,动作,棋盘内的布局,步步紧逼不断挑衅,这些全都是你事先设计好的战术吗?” 谢依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轻轻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是猜的,求证一下。”孙苏合其实也是中途才意识到,那时几位院生跑来偷瞧,芥川先生去门口问明情况后回来用中文说了一下,谢依破天荒地将视线抽离棋盘,立刻对孙苏合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孙苏合这才一下子恍然大悟,猜到谢依所有的挑衅和狂态都是精心设计有意为之,这局棋在还未开始之前就已经在她的计算之中,不但棋盘之内,棋盘之外也是一样。于是孙苏合顺水推舟帮了她一把,使棋谱外泄给了那几位院生,这无疑在无形之中给本已心理负担沉重的宫崎六段又添了一份重压。 “谢依,谢魔王,谢魔王大人,怎么感觉你有种大反派的味道呢?”孙苏合一本正经地说笑道。 谢依被逗得一乐,更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压出一把低沉的声音说道:“哈,哈,哈,那你也算半个帮凶哦,嗯,嗯,做得不错,本魔王大大有赏。” 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孙苏合打趣道:“想想宫崎六段下棋时心里那个滋味,呀,感觉怪惨的,我们这算不算盘外招啊?好像有点胜之不武。” “哪有!”谢依说道:“再怎么说也是我让了两子诶,他占了天大的便宜,承受点心理压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其实说正经的,对方毕竟是货真价实的老牌职业六段。”谢依放下筷子,正色道:“让两子赢他,不夸张的说,就算是全世界最顶尖的那几位超一流棋士也未必有多少信心。虽然我现在已经拿下了这场胜利,但是如果让我重来一次的话,说实话我心里没有任何把握。当然,就因为这样,这场胜利才有价值,才能达到我想要的那种压倒性的一鸣惊人。所以,要想赢这局棋,就必然要在事前做好完全的准备和计算,否则想都不用想。” “等等……”孙苏合顺着这话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稍微想深一重,顿时惊讶道:“难道宫崎六段用宇宙流布局也在你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根本就是你引他这么下的?” “嗯,算是吧。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我研究过所有有可能挑战的棋士的棋,宫崎六段当然也在其中,我知道他一开始必然轻视我,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个不知道算哪根葱的小鬼突然跑来挑战,不轻视才怪呢。我再故意挑衅他,激怒他,引他下快棋,积极在低位抢占边角……他的所有应对我都事先模拟过,宇宙流是可能性最大的,他果然也用了。” 谢依寥寥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不用想也知道这背后不知需要多少弹精竭虑的苦功。孙苏合心感佩服,接着她的话说道:“轻视,恼怒,快棋,宇宙流,哈,所以他一开始的棋下得并不严谨,甚至有些轻率,等到他意识到你真正的实力的时候,已经晚了,心里的焦虑后悔可想而知。而且他虽然手握两子的先天优势,但是因为你的年纪、性别、身份,这两子同样成为了他输不起的巨大心理负担,再加上后来棋谱还流出去了,一旦输了差不多就是身败名裂,种种因素加起来,那种心理压力,我想想都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真亏他能面不改色下完全程啊。” “嗯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其实宫崎六段真的蛮厉害的,就算在这样的心理压力下也基本没有下出什么明显的昏招,但影响嘛,肯定还是有的,嘿嘿,总之就是我赢了。”谢依露出一脸和善的微笑:“诶,你很懂嘛,看来你也很有做大魔王的潜质。” 第四百一十二章 燕狂徒(1) “要说盘外招,你是没见过真正的盘外招。”谢依夹了一筷棒棒鸡正准备吃,想想又放下了筷子,她苦笑着说道:“抽烟往我这边喷的,抠鼻屎抠脚,唾沫星子乱溅,一分钟跑三次厕所,边下棋边讲黄色笑话,满口大蒜味话还贼多……这都还算好的呢。还有……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勾起我不舒服的回忆了,再说下去,饭都不想吃了。” “还有这样的?”孙苏合感到自己的认知被小小地颠覆了一下,他认识中的围棋就算棋盘内斗得再激烈,棋盘外总还是要保持基本的体面和优雅的,孙苏合随口问道:“棋馆不是你家开的吗,这么讨厌的人怎么不赶出去?” “你这话说的,真叫何……何……何什么肉……” “何不食肉靡?” “对对对,何不食肉糜,你这话说的真是不识人间疾苦……”谢依说着忽然一顿,下意识地一捂嘴巴:“啊,对不起,我没有……没有批评你的意思。” “没关系,我确实不太了解。”孙苏合毫不在意地一笑,然后认真严肃地敬了个礼:“小的请魔王大人批评指正。” 谢依被逗得大笑,她掩着嘴,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谁是魔王啦。哎,我爸爸是要靠开馆养家糊口的,揽客还来不及,哪有赶客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嗯,说得是。”孙苏合点头道。 “不过,这些人其实大部分也不是在我家棋馆……”谢依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孙苏合问道。 “也不是不方便……” “既然没什么不方便,那说说也无妨嘛你可是答应过我知无不言的。” “啊?我有答应过吗?” 谢依确实说过希望孙苏合一定帮忙促成那场对局,等下完之后再慢慢聊所有奇怪的不奇怪的事情。不过她并没有答应过一定知无不言。 “当然答应过,你忘了吗?你说过会知无不言的。”孙苏合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作为一名经纪人,很希望能够对你的方方面面都有所了解,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帮助你规划职业棋士生涯,而且这对我们后续的合同拟定也很重要,关系到我能不能帮你争取到最合适的条款细则。当然了,也不用那么严肃,就是吃吃饭聊聊天嘛,就跟朋友闲聊八卦一样。” 谢依被孙苏合一番话说得有点懵,自己是不是真的答应过知无不言似乎并不重要了,原来他这么为我着想,谢依颇受感动:“好吧,既然答应过了,那就知无不言,不过有些话不要告诉我爸爸妈妈哦。” “当然,你忘了,我之前就说过,保守秘密是我的职业操守,虽然我们还没有正式签约,不过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内容透露给任何人,我会绝对尊重你的隐私。”孙苏合义一边正辞严地说着,一边在心里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下,怎么感觉我越来越像个骗子了呢。 “嗯。”谢依点点头,放心地说道:“这些爱使盘外招的讨厌家伙大多数都是我瞒着爸爸妈妈在外面下带彩头的棋时遇到的。” “带彩头的棋?” “嗯,就是赌棋,输赢押注。当然我是不赌的,我代人出战,收对局费,一开始是50一局,那时候我还小,水平也不高,现在的话一般是5000一局,不论输赢,当然,赢了还有奖金的。要不是我悄悄攒了点钱,东京的街上早就多了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了。” “哦,原来是这样。” 谢依见孙苏合似乎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吗?听说李世乭九段就经常跟我们国内的业余棋手下带彩头的让子棋,他的对局费好像是一万一局,不过那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现在是多少一局。” “这个我也略有耳闻,只是有些惊讶你这么小年纪就参加这种社会关系复杂的对局。”孙苏合淡淡地说着,心里却忍不住暗道,真是长见识了,还有这样的对局,原来如此,难怪谢依身上偶尔会流露出远超年龄的成熟老辣,她这算不算从小就在闯荡江湖? “其实还好啦。”谢依笑着说道:“一开始是经常来棋馆下棋的熟人悄悄带我去的,后来就熟门熟路了,那些老板人都挺好的,因为我总是能帮他们赢棋,哈哈。” 谢依一面侃侃而谈,一面夹一块回锅肉片,吃一口麻婆豆腐。孙苏合见她慢慢进入轻松自在的状态,此时谈性正浓,于是不失时机地问道:“对了,冬令营是怎么回事?听说你是和中国棋院的团队一起过来的,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人,而且,也不像是在冬令营啊。” 之前在日本棋院二楼,孙苏合就问过这个问题,当时谢依面露难色,转开话题,令孙苏合更认定此中必有蹊跷,此时再问,谢依仍是不好意思地一笑,但终于还是爽快答道:“这事说来有点复杂,你知道我的抱负的,但是我爸爸妈妈根本不同意我走上职业棋士这条道路。我一个人,又是未成年,也不可能瞒着他们出国到这里来。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怎么一鸣惊人,怎么一展抱负,可是第一步就迈不出去,后面的事情计划得再周详也只能是空谈。所以当我听到超本因坊战的消息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谢依喝了口牛奶继续说道:“我爸爸也是职业棋士出身,虽然他没有打出什么成绩,但他有一位很要好的师弟却成绩斐然,就是古益九段。” 谢依拍了拍放在一旁桌面上的手机:“这个手机就是古叔叔借我的,幽玄之间的燕狂徒这个账号也是他弄的,所以我之前不是说过一开始的几局不是我下的嘛。” 古益九段是成名已久的超一流棋士,孙苏合自然听过他的大名,而且,在竹林报告中,他也是目前行踪成谜生死不明的棋士之一。 孙苏合不禁心头一热,顺藤摸瓜摸了这么久,终于要摸到一个大的。他微微吸了口气,状似随意地问道:“他的手机一直放在你这儿没拿回去吗?” “是啊,所以我说奇怪……嗯……”谢依好像陷入了沉思,又好像一片茫然,奇怪……奇怪吗?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谢依很快放弃了继续思考“奇怪还是不奇怪”这个让她感觉很无聊也很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个待会儿再说吧,待会儿会说到的。” 孙苏合眉头微皱,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从谢依身上嗅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违和感。 第四百一十四章 燕狂徒(3) “日本棋院也真是小气,凭什么家属就不给发请帖了,让我去看看开棋仪式又能怎样?”谢依犹自忿忿,吃着豆腐,说着气话:“那个呆子都能去了,我也很想去嘛。” “呆子?”孙苏合问道:“呆子是谁?他那天也进了京都御所吗?” “啊。”谢依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巴,随即咳嗽两声:“呆子,呆子就是呆子啊,就是聂心光那个家伙,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他的名字,这次的开棋仪式,他被选来和井上九段共同下开棋的前几手。”谢依说话间眼神不定,故作坦荡的同时难掩不小心泄露心里小秘密的羞涩。 孙苏合听到聂心光的名字顿时精神一振,他当然认得此人,竹林报告中可有不少篇幅提及他,这位风头正劲的后起之秀作为新生代棋手的代表被选上参加开棋仪式,实是深具象征意义的关键人物。 “聂心光,你们很熟吗?” “呿,谁跟他很熟啊。”谢依撇了撇嘴,“这次跟团过来才第一次见到那家伙。” “是这样吗,那你为什么叫他呆子,感觉还很亲昵的样子?” 谢依正喝着牛奶,一听这话顿时呛了一口:“什么亲昵的样子,哪有!就是下网棋的时候经常一起切磋而已。我在网上和他下过759局,哼哼,不好意思,目前为止,我胜380局,小赢他一个胜场。”谢依随口说来便是精确到个位数的胜负战绩,心中显然对此十分在意。 她接着说道:“我网棋的账号名字是一串随便打的乱码,头像是一个小猴子,那家伙以为我是哪位九段的小号,自来熟地过来套近乎,还擅自叫我大师兄,那我就叫他八戒喽,他还不乐意,没办法,我只能勉为其难地叫他一声呆子。” “哈哈。”孙苏合笑道:“他知道你就是大师兄的时候有没有吓一大跳?” “他又不知道是我。” “你没告诉他吗?” “我干嘛要理他啊,他是众星捧月,我只是个家属,我跟他又不熟。”谢依哼了一声:“等我在正式比赛里遇到他,看我不杀得他哭鼻子,到时候我再作为大师兄勉为其难地安慰一下这个呆子,那还差不多。” 谢依说得恶狠狠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她还不知道聂心光也在失踪名单之上,此时生死不明境况堪忧。孙苏合望见谢依眼中期盼的光芒,心里顿觉黯然。他低头猛吃了几口杏仁豆腐,默默调整了一下心情,微笑着继续问道:“第二天你没去参加开棋仪式,就一直待在旅馆里吗?” “嗯,我想想,那天早上,吃完早餐之后我就回房间用燕狂徒这个号上幽玄之间下网棋了,可是因为是新账号,等级还低,遇到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低手,我一通乱杀,虽然一直在赢,但感觉有点无聊,下午的时候就自己出门逛街看风景去了。” “你一个人吗?” “是啊,其他人都在忙嘛,就我这个家属最闲。”谢依自嘲着笑了笑:“反正有手机导航也不会走丢了,而且我来日本之前找下棋认识的老板帮忙换了不少日元,我爸爸常说,有钱傍身胆气就壮,嘿嘿,这话真真没错。” “长辈们有些经验之谈,确实很有道理。对了,那天参加开棋仪式的棋士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还记得吗?你古叔叔有没有跟你说说白天开棋仪式的见闻?有没有什么独家八卦?诶,不要藏私嘛,分享一下分享一下。”孙苏合努力在急欲挖掘更多一手资料的同时维持一个轻松的谈话氛围。 这人真的好八卦啊,谢依心想。她回忆了一下:“我回旅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本来打算找古叔叔一起吃晚餐的,但是他们棋士都聚在一个临时会议室开集体研究会。领队阿姨让我不要打扰他们,硬拉着要我陪她逛街购物去,对了,我们还一起去了一家听说很有名的老店吃了汤豆腐,味道真的不错,卖相也没得说,又好看又好吃,我后来自己又去吃了一次。” 孙苏合心想,如果谢依所说不假,那么11月11日,开棋仪式的头一天,中国棋院的棋士们进入京都御所后仍能正常回到旅馆,并未就此失踪。这无疑是一条相当珍贵的情报。虽然谢依俗人之身,所见所闻未必就是真实,但即便如此,细究她的见闻细节仍然十分有价值。 孙苏合细心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棋士们都在临时会议室里开集体研究会的?” 谢依不知道孙苏合话后的玄机,只觉得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她皱了皱眉头:“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我亲眼看见的啊。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那里,还有好多人不停地抽烟,搞得整个房间跟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似的,我好不容易找到古叔叔,刚打了个招呼就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谢依揉了揉鼻子:“真搞不懂香烟有什么好抽的。其实就算领队阿姨不拉我去逛街,我也要赶紧走为上策,我光站在旁边都受不了了,他们还抽个不停呢,真是……” “二手烟确实挺讨厌的,我也受不了。”孙苏合揉揉鼻子:“可是,你不好奇他们聚在一起研究些什么吗?” “嘿。”谢依一笑:“我本来也发愁呢,又受不了那个烟味,又好奇他们在研究什么好局。我后来问领队阿姨了,说他们聚在一起是在研究白天开棋仪式上下了一半的那局连棋。” “怎么,你不感兴趣吗?参与到那局棋中的可都是世界棋坛一等一的高手。”孙苏合观察着谢依的神色问道。 谢依吃着麻婆豆腐笑道:“要是正经对局,那当然非看不可,连棋,还是算了吧。你知道的,这种棋主要还是表演性质为主,下一百局也不一定能有一局好棋。” “这话怎么说?”孙苏合问道。他对于连棋仅仅只是知道规则而已,既没怎么关注过,也没有真的下过。 “怎么说?”谢依微微皱眉:“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怎么老是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啊,对不起……” “啊哈哈。”孙苏合笑着掩饰尴尬,又拿起牛奶帮谢依续满。 谢依沉吟着:“我想想,该怎么说呢,谋……谋……众人……” “谋不可决于众人?” “对,谋不可决于众人。哎呀,我知道的,我就快想到了。”谢依小声嘟囔道。 “哈哈。”孙苏合忍不住轻声一笑。 “我真的快想到了。” “好好,我相信你,怪我多嘴,下次哪个家伙再多嘴,我帮你揍他。”孙苏合挥着拳头玩笑道。 谢依瘪着嘴,望了孙苏合一眼,低声嘀咕着:“我真的知道。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哄。”她无奈地双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牛奶,然后咳嗽两声,斟酌着措辞,开始一本正经地慢慢说道:“像这种连棋,你下一手,他接一手,别人再续一手……有的棋士稳重,只求不下出被人取笑的臭棋,往往稳上一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有的棋士气盛,想要表现自己,先声夺人,常常一出手就是求新求变的怪招。这些都是很正常的。这么多棋风各异想法不同的棋士轮流执一色棋子,除非出现极特殊的情况,不然整局棋一定支离破碎,几乎没有看的价值。” 谢依接着说道:“所以我听说他们是聚在一起讨论连棋,就完全没有兴趣了,下连棋时,很多时候棋士们甚至不是以争胜为第一目的,估计他们就是聚在一起讨论怎么在一两手之内下出自己的风格,下得帅气一点吧,对于旁人来说实在没什么意思,反正我这个家属又不能去下。其实别说是那么多人轮流下的连棋了,就是平时表演赛常见的二对二男女混合棋也常常是下得乱七八糟。你不是职业经纪人吗?应该也有看过这些表演赛吧,怎么会不知道呢?” 孙苏合这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怯,他心里叫声惭愧,厚着脸皮微笑道:“我还以为就我们低手这样,顶尖的高手们会有高手特有的默契呢。” 谢依摆摆手:“一样的,都是一样的。除非,除非真有什么莫名奇妙的缘分到了,大家默契地下出不二的好棋?哈哈,我随口乱说的,这种几率大概比三劫循环的和棋还要小吧。” 莫名奇妙的缘分?未必不可能。孙苏合心里暗忖,这局连棋绝非谢依想的这么简单。 第四百一十三章 燕狂徒(2) 孙苏合很想仔细追问有关手机的事情,但是蓦然打断谢依侃侃而谈的兴致未免不美,毕竟这不是强制性的审问,孙苏合有心维持眼下难得的轻松自在的谈话氛围,他尝了口清甜的杏仁豆腐,继续微笑着认真倾听。先按谢依自己的思路来吧,孙苏合虽然心情急切,但并不缺乏耐心。 “古叔叔是我们中国棋院的中坚,这次超本因坊战他必然会参加。我爸爸以前学棋的时候对这位小兄弟很照顾,两人关系一直很好。我们两家虽然平时来往的并不多,他也很忙嘛,但是逢年过节他总是要来我家坐坐,和我爸爸叙叙旧,关系还是很亲密的。所以我就假托我爸爸的名义和他说:‘女儿想要去日本学棋,这次超本因坊战能不能带上她,让她见见世面?听说这次比赛规格很高,棋坛名流基本都不会缺席,你也跟不少日本超一流棋士有交情,看看能不能帮她引荐一位好师父?’” “古九段自己就是棋坛巨擘大方之家,你要拜师学棋,不入他门下,反而舍近求远,还请他引荐,难道他没有一点点不爽吗?”孙苏合微笑着,似是随口一问,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推敲验证每一个细节。 “国内竞争太激烈了,那句话怎么说的,一将,一将……”谢依喝了口牛奶,有些卡住。 “你是不是都在下棋,没有好好念书啊?”孙苏合开玩笑道。 “哪有,我语文成绩还不错的。”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孙苏合摇头晃脑地吟道,故作招摇地逗她。 谢依果然一脸嫌弃地笑道:“就你知道,那你很厉害……啊,对不起。” “别别别,是我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开个玩笑,我们言归正传。”孙苏合拿起盒装的牛奶为谢依把杯子续满。 谢依饮了一口,继续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叔叔的感触恐怕比谁都要深,国内竞争激烈,奖金又不如日本丰厚,女棋手更是很受限制,这些哪需要我多说。” “可是,以你的实力,就算在国内也是封侯拜将的上上人选,难道他没有挽留你吗?不怕以后国际赛上撞到你?” “他要是知道我真正的实力,说不定真的要挽留我在国内。这个我早想到了。我们下过三局,哼哼,猫咪装老虎不容易,老虎装猫咪还不简单?”谢依手掌一伸一抓,啊呜了一声,笑道:“他大概以为我只是一个有些天赋的新手而已。” “那你爸爸那边怎么同意……”孙苏合轻轻一拍桌子:“哦,所以跟中国棋院的团队一起去日本参加围棋冬令营什么的完全就是你编出来的?等于说你这是两头……” 孙苏合左左右右地晃着手指:“两头来回骗?” “什么叫两头来回骗。”谢依脸上一红,逞强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嘛。这能叫骗吗?这不叫骗,这顶多就是温柔的谎言,善意的谎言。” “可是你爸和古益九段难道没有沟通过吗?你居然没有露馅?”孙苏合奇道。 “这就是时机的把握和语言的艺术啦。”谢依颇有几分得意:“他们当然沟通过,不过在我的努力下,他们两个人完全是鸡同鸭讲,两个人说得很开心,但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哈哈,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才混过去。” “你真是……真是了不得。”孙苏合不禁感慨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傻傻地只知道念书呢。” “哎,没什么,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大人总是太小看人了,其实像我这个年纪,有的人已经拿冠军了。”谢依嘴上谦虚,笑得却很是得意。 “你们大概是什么时候到达日本的?”孙苏合问道。 “我想想,超本因坊战的开棋仪式是11月11日,前一天下午,那就是11月10号下午,没错,我们整个团是11月10号下午到的京都,然后就在日本棋院安排的旅馆住下了。那天晚上还有个接风洗尘的宴会来着。” 这些属于公开事项,在竹林报告中皆有提及,甚至他们住的那间旅馆,孙苏合前几日在做旅馆调查时还实地拜访过,只是当时尚不知道超本因坊战在其中牵涉如此之深。孙苏合将谢依所说与自己记忆中的信息详加对照,一一吻合,不过接风宴的详情他就无从得知了。 “宴会怎么样,应该有不少棋坛名流出席吧?” “我哪儿知道。”谢依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嘴:“我是以家属身份随团的,属于编外人员,都没有收到邀请,哪里知道宴会怎么样。” “那你那天晚上就一直待在旅馆房间里吗?” “是啊,很无聊的。而且我用手机上国内的围棋网站下棋又特别卡,一共下了三局,两局是掉线输的,气死我了。所以第二天我抱怨了一下,古叔叔就把他的手机借我,让我上幽玄之间下棋。” “原来是这样。”孙苏合留神记住,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谢依的反应,这回提及手机时并没有出现之前那种违和的感觉。 “这手机具体是第二天什么时候借你的,你还记得吗?” “啊?”谢依回想了一下:“好像是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吧。” “你住哪个房间你还记得吗?”孙苏合又问道。他看过竹林报告之后,重新翻出自己先前调查旅馆时的笔记对照着看了好几遍,那间旅馆的平面图现在仍然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谢依微微皱了皱眉头,感觉孙苏合这人怎么这么八卦,什么都要问,不过看着孙苏合一脸期盼的样子,又不好意思不答。 “我是住……”谢依想起房间的事情,不禁脸上微微一红,想笑又赶紧憋住。 “怎么了,是记不得了吗?”孙苏合问道。 “没什么,我是住在旅馆老板的小女儿的房间。” “旅馆老板的小女儿的房间?”孙苏合记得那家旅馆的老板一家是住在庭园西边的独栋小楼里的,只有特别旺季的时候才会把那边的房间也让出一些来。 “是啊,其实原来古叔叔是让我和一位领队阿姨住一个房间的,因为我是家属,编外人员嘛。”谢依似乎对家属这个身份很有些意见,“后来那位领队阿姨的老公,王叔叔,跑来把古叔叔训了一顿,说难得人家小姑娘跟你出来一趟,怎么可以委屈她呢?传出去把你九段的脸也给丢光了。然后他跑去不知道怎么跟老板说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回来就带我去了一个新房间,说是老板的小女儿把她房间腾出来让给我了。” “这位王叔叔人挺好嘛。” “是挺好的,不过,他其实是……”谢依欲言又止,面色古怪。 孙苏合心想莫非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说不定涉及重要的情报,他兴致勃勃地问道:“其实是什么?” 谢依看孙苏合这么想知道的样子,挠了挠头发,又喝了口牛奶,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半夜起来上洗手间,正好经过那个房间,就听到他们两个……额,王叔叔和领队阿姨,大概是在聊天吧,反正我也没仔细听。” 孙苏合失望之余,差点笑出声来,难怪这位王叔叔这么热心地帮忙换房间呢。他点点头,强行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原来如此,夫妻嘛,半夜聊个天也是很正常的。” 谢依抬头看向孙苏合,两人眼神古怪地对视了一眼,终于憋不住大笑特笑,好半天才捂着肚子回过气来。 第一日的事情基本清楚,接下来第二日就是开棋仪式正式开始的日子,孙苏合汲汲然问道:“然后呢?” 谢依眼白一翻,羞恼道:“然后,我哪知道然后啊,我回去睡觉了。” “不是,我不是说,那个……聊天的然后。”孙苏合尴尬道:“我是说,第二天呢?第二天的开棋仪式你有参加吗?” “哦,嗯嗯,我也没说聊天的然后啊。”谢依满脸通红,不知道是辣得还是羞得,她喘了口气,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就是说第二天。第二天就开棋仪式咯。我是家属诶,当然没份参加。” 孙苏合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谢依对家属这个身份意见这么大,如此棋坛盛事当前,自己却无缘参加,换作是任何一个爱棋之人都要耿耿于怀。不过也或许正是因为谢依是编外人员,她才得以坐在这里过瘾地大口吃着麻婆豆腐,而不是成为失踪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第二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四百一十五章 燕狂徒(4) 孙苏合随手拿着调羹,来来回回地舀了几下,没舀到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一客杏仁豆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自己吃得七七八八。 谢依默默将自己那份杏仁豆腐推向孙苏合。 “哦谢谢。”孙苏合笑着摆摆手:“不用,你吃嘛,清口绵甜,味道不错的。” “我还没碰过,和新上的一样。”谢依说道。 “我不是介意这个。之前你在下棋的时候我就溜出去吃过一顿了,肚子还饱着呢,不然我可不跟你客气的。” “那牛奶。”谢依帮孙苏合倒上一杯牛奶:“就我一个人吃着,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哈哈,不用不好意思。”孙苏合笑着接过牛奶,喝了一口:“倒是我一直问这个问那个,希望你不要介意。” “是有点烦人……啊,对不起。” “啊哈哈……”孙苏合尴尬地笑着,心里暗骂自己干嘛提这话头。 “不过,我还挺开心的。这段日子天天看到的,听到的,全都是日文日语日文日语,唯一可以说说国语的机会就是爸爸妈妈的电话,可是我又不能跟他们说实情,只能说在这边冬令营一切顺利,硬着头皮糊弄过去,哎,搞得我看到他们的号码都要怕了。现在好了,难得可以痛痛快快地用国语聊天,哈哈。” 孙苏合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是啊,就随便聊聊嘛,也不用顾忌什么。对了,之前聊到哪儿了,他们的研究会开了多久,你还记得吗?你逛街回来之后他们还在开还是已经散了?” “不知道耶,我那天下午自己出去玩已经走了很多路了,晚上又被领队阿姨拉着逛了好久,整个人累到不行,回旅馆之后直接回自己房间倒头就睡了。” 孙苏合心里暗忖,依谢依的记忆,直到11月11日为止,一切尚属正常,那么11月12日,也就是开棋仪式的第二天,这一天多半有重大变故发生。 古益九段连借给谢依的手机都未及收回就行踪不明,而谢依对此似乎不以为异,11月11日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先前谢依提到手机时那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也令人不能不在意。 孙苏合斟酌着问道:“你没找古叔叔问问你拜托他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吗?你还记不记得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见他?”谢依停下筷子,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唔……第二天早上吧。就是12号早上,我们还一起吃了早餐呢。我本来想问问他,我请他帮忙的事情有没有点头绪了,可是他好像满脑子在想其他的事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就没有多问。吃完早餐他们去参加第二天的开棋仪式,我这个家属嘛……哎,就自己玩自己的咯。” 孙苏合眉头一挑:“你是说,那天早餐之后,你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是这样吗?” “是啊,我在外面玩了半天,又去吃了一次汤豆腐,回旅馆时已经有些晚了,旅馆老板会点中文,跟我说棋院的大家都已经离开去闭关集训了。没办法,我就只能自己拍拍屁股来东京咯。” 谢依说得似乎理所当然,孙苏合却听得大皱眉头。 “他们就这样走了,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这也很正常吧,闭关集训就是这样的啊。” 谢依言语间确信无疑,神态自然,绝无半点作伪的样子。孙苏合暗自思索,如果她是装出来的,那演技未免也太好了点,如此炉火纯青的演技,配合的却是这番全不合理的说辞,岂不荒唐?难道她真的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这件事情如她所说合情合理? 孙苏合不由得想起狸华老爷闲聊时提起过的一门道术“存在即合理”。 世界大战后,作为普世共识而签订的《方外协定》中,“方外不可现于世俗”是最重要的基石条款之一。 然而经过战争的催化,道术魔法迎来了蓬勃发展的黄金时代,身怀超凡能力的人与灵在越过战争时期的绝对低谷后亦陡然剧增。要将方外的影响彻底从世俗中消除,难度之大不但超乎想象并且还在与日俱增。在此背景下,许多全新的道术魔法被针对性地开发出来。 存在即合理,此话原出自黑格尔,更准确的中文翻译该是“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1但是在流传的过程中,许多人想当然地将之理解为“只要是存在的人、物、事,就是合理的”。 这门道术正是取了这个谬误的意思。 道行理论有“时、势、命、运、结、道”之说。时乃过去一切经历之总和;势乃知识、思想、能力之总合;命乃血、肉、筋、骨……肉身之总和;运乃未来一切可能之总和;结乃与世间万物一切联系之总和。 “存在即合理”这门道术是“结道”的巅峰之作,施术目标可以是一人、一物、一事。一旦术成,只要有俗人对目标产生认知,“存在即合理”便会顺着这份联系瞬间对他产生影响,使他在不知不觉中将目标的异常之处自我合理化,然后全盘接受。 以谬误之意命名谬误之术,存在即合理。 这门道术因其潜在的危险性而受到严密的监管,再加上需要付出极端高昂的代价方能催动,而作用对象又仅仅只能是俗人,因此狸华老爷当时说放眼全世界也只有二十二局等寥寥数家庞然大物才有这个需求和能力执掌此术。 孙苏合此时想来,阴阳省必定也掌握并施展了“存在即合理”,或者某种效果相似的道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谢依的奇怪表现。 先前得到的情报大多指出,阴阳省在十一月末才开始大规模地调兵遣将,现在看来,阴阳省介入之早,之深,远远超过原先的预想。 可是,如果阴阳省早就插手其中,为什么会独独漏了谢依在外呢? 因为她是编外家属,不在名单之上?因为她换了房间住在老板家自住的小楼?因为12日当天她自己在外游玩,到了晚上才回旅馆? …… 孙苏合在心中不断推敲,这些因素或许可以解释一部分原因,但他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孙苏合心中苦思冥想,但外表看起来仍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谢依兴致勃勃地对他说道:“要说奇怪,有件事情才是真奇怪呢,我这些天一直在幽玄之间上下棋,遇到了好多奇怪的棋手?” “奇怪的棋手?怎么个奇怪法?”孙苏合问道。 “唔,该怎么说呢……”谢依沉吟道:“好多棋手的棋路就像是刚刚出土的老古董。” “老古董?”孙苏合不解道。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就好像……”谢依捋着刘海努力思考着该怎么表达:“你也知道,围棋的技巧是不断变化发展的,大的方面如取消座子制,引入贴目等根本性变化引起的技法变革,小的变化创新更是年年月月,时时都有。我在幽玄之间上遇到过许多明显使用旧时的思路技巧下棋的棋士,而且其中还有不少高手,就好像……《棋魂》里的那句台词:本因坊秀哉来下网棋了。” 谢依说着忍不住一笑:“你不要以为我看漫画看昏头了,是真的,你有空自己上幽玄之间下几局试试?或者我把我的网棋棋谱传给你看看?” “幽玄之间……好啊。”孙苏合留神记下,他直觉感到这背后肯定有料可挖。 “其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基本就是这样了啦,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奇怪不奇怪的事情都知无不言地告诉你咯。其他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会对签合同之类的有帮助的事情?” 孙苏合喝了口牛奶,问道:“你来日本之前是怎么跟你爸妈说的?” “这个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啊哈哈,再说详细一点嘛。” …… 一餐饭罢,孙苏合基本弄清了谢依身上的来龙去脉,可是这些信息不但没有为他开解多少疑惑,反而添加了更多的疑云。于是在一起回酒店的路上,孙苏合与谢依约定,待会儿在酒店七楼的咖啡厅碰头,再仔细聊一聊各种细节。 把谢依送到她的房间门口后,孙苏合原本打算直接去咖啡厅点杯咖啡消磨时间,悠闲地等谢依洗完澡过来。但是谢依刚进门忽然又从门里探出头来:“我想吃巧克力,最近迷上了一个牌子的巧克力,下完棋后特别想吃。” “巧克力吗,咖啡厅应该有巧克力吧,帮你点一份?” “不是,我就想吃那一种。便利店里应该都有卖的,最便宜的那种,能帮我买一下吗?” 谢依一方面是真的想吃,念头忽然一起,勾得心里痒痒,就像是张季鹰的莼鲈之思,就算千里弃官也一定要吃到这一味才觉舒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孙苏合翻来覆去地问个不停,有时候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可以问上七八遍,明明刚刚答过,转过头来又问,问完再问,问完再问,弄得谢依头都晕了,是个人都要被问烦,谢依心里也免不了有些不耐,可又不好说出来,正好指挥孙苏合去跑跑腿,心里暗爽一下。 “如果不行就算了。”谢依低着头,用委屈巴巴的语气说道。 孙苏合挠了挠头发,都这样说了,哪还有可能硬着心肠拒绝,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权当散步吧,“行,魔王大人有令,小的敢不遵从?哈,那巧克力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是一串日文。反正就是便宜的那种。你去了一看就知道了。” 孙苏合在酒店周围转了半天才终于在将近一公里外的路边找到一家便利店。店里一共有三个品牌的巧克力,其中一个品牌明显贵上许多,可以直接排除。余下两个品牌,一个从售价看是最便宜的,另一个虽然稍贵一点,但好像在搞促销活动,孙苏合看着促销海报上的日文,连蒙带猜,是说这个牌子的巧克力买二送一吗?这样算起来好像它比较便宜诶。到底是哪种,可别买错了。孙苏合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问问谢依。 酒店房间里,谢依刚刚洗完澡,酒店的管家早已把里外衣服都送到放好,她换上一试,果然贴体合身。 “诶……诶……”谢依忍不住跑到更衣镜前摆了几个潇洒的姿势,小小臭美了一番:“哎呀,天生丽质难自弃,我也不想这样的,难为情难为情。” “哈哈哈……”她自己都不禁笑出声来,“这衣服穿得还蛮舒服的,价钱应该也不便宜吧,等我赚到钱了,给妈也买一套。” 砰砰砰,门外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是不是让他在楼下咖啡厅等太久了?”谢依小跑着过去开门。 “来了。” 房门打开,站在门口的却不是孙苏合,而是两个身着黑色西服的陌生男子。 来人毫不掩饰地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谢依,谢依顿时被看得心里发毛,赶紧想要关门。可是刚刚还开关自如的房门,此时忽然像被卡死了一样,任凭谢依如何用力都不能推动分毫。 “是她?” “是她。” “一人?” “一人。” “目标确定。” “目标确定。” 门外的两个男子短促而迅速地用日语相互交流。 话音未落,其中一人迅速地取出一张符箓抛向空中,他屈指一弹,飘在空中的符箓顿时凭空自燃,化作一束纤细的碧蓝火光在空中悠悠晃动。 谢依霎时间神情恍惚,如坠梦里。 “请跟我们走吧。” 谢依迷迷糊糊,意识好像沉浸在一团甜蜜绵软的棉花糖中,什么也不愿多思,什么也不愿多想,唯有一个声音格外清晰,“请跟我们走吧”,好啊,那就走吧,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谢依眼皮微阖,一脸傻笑,随着一左一右两位黑衣男子一起离开房间向电梯走去。 房间的床头,正在充电的手机忽然亮起,屏幕上显示孙苏合来电,铃声空鸣,直到屏幕最终暗下也无人接听。 便利店里,孙苏合无奈地放下手机。是不是还在洗澡啊?他拿起巧克力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开始认真地心算起来。结果真的是买二送一比较便宜。诶,等一下,孙苏合忽然想起来,他奶奶的,老子好歹也算是个社长,全买回去让她自己选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费心在这里算来算去纠结半天,要不干脆学一学电影电视里那种土豪的做派? “店员,这块,这块,这块,除了这几块以外,其他的巧克力我全都要了,通通给我包起来,咱有钱,有钱人。” 哈哈哈,算了算了,想想都觉得好蠢,孙苏合好不容易忍住笑意。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谢依打回来了吗?正好。孙苏合拿出手机一看,却见是狸华老爷来电。 电话方一接通,就听狸华老爷急促地大声吼道:“喵呀,小苏合,燕狂徒是不是和你一起。” “燕狂徒?”孙苏合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在不在?你快答我!”狸华老爷急得简直想从手机里钻出来揪住孙苏合的耳朵问。他语无伦次地说道:“幽玄之间啊,燕狂徒,真的是一个人?你这臭小子,快答我,她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孙苏合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这劈头盖脸的一顿乱吼,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弄得他简直有些想骂娘。不过狸华老爷这么着急,足以说明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孙苏合一边把手机听筒往远处拉了拉,一边思绪急转,终于从狸华老爷乱七八糟的言语轰炸中理出了一点头绪。 “你是说,谢依?诶,你怎么会知道她?”孙苏合奇道。 “这么说是真的?好,好得很!我们进不进得了京都御所就着落在她身上了。” “这话怎么说?”这回轮到孙苏合急急问道。 可是电话那头传回来的不是狸华老爷的回答,而是一连串的噪音。 “喂,喂?怎么,信号不对吗?”孙苏合几乎吼着问道。噪音依旧,孙苏合很快意识到,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多半是事涉机密,被八岐洞天用技术手段作了处理。看来此事果真非同小可。 不论如何,既然远在八岐洞天的狸华老爷都已知道此事,那么肯定有其他人已经行动起来,难道刚才谢依的手机无人接听是因为……想到这里,孙苏合再也没有心思慢条斯理地搞清楚个中详情,他连手中拿着的巧克力都忘了放回去,一步冲出店门,直奔酒店而去。 意念猛然急催,纤细的银白光痕在瞳仁中一闪即逝,“万化萌生”刹那间提高到百分之五十,孙苏合的速度陡然突破人类肉体极限,如一阵狂风般在东京的街道上夺路狂奔。 店员小哥望着兀自转动的玻璃门,懵了数秒才反应过来,“小……小偷啊!”他大喊着追出门去,可是寒风扑面,放眼四望,哪里还有人影。 第四百一十七章 右袒 酒店一楼,大堂华丽宽阔,几位拖着行李箱的客人正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空气中音符流淌,一位钢琴师在大堂一侧入神地演奏着瓦格纳名作diemeistersingervonnurnberg-preludetoacti《纽伦堡的名歌手:第一幕前奏曲》。 孙苏合大步闯入,径直向电梯方向走去。身后的玻璃门尚未关闭,他忽然脚步一顿,静默许久的耳机里重新传来狸华老爷的声音,可是无论语气、内容都大异寻常,令他不禁为之一愣。 苏合先生? 孙苏合心念一动立刻猜到了狸华老爷的用意。谢依超凡绝伦的棋力始终是八岐洞天急切渴求之物,只是因为实在事不可为,权衡风险利弊之后,他们不得不选择放弃,而狸华老爷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为已是一潭死水的局面提供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全新可能。面对阴阳省,狸华老爷的小跟班小苏合自然不值得任何期待,但如果是和天灾谈笑风生的苏合先生呢?如此人物绝对可以令八岐洞天重做判断,并为之投下赌注。 唯一的问题在于苏合先生根本只是一个唬人的名头而已。孙苏合想着不禁心里苦笑,我要真有那么厉害,那就是八岐洞天求着来锦上添花了,哪需要像现在这样头疼他们不肯雪中送炭。 唉,如果面对的是二十二局,又正好遇到黄志成、叶茨那几位老熟人的下属,或许还真的可以靠名头唬人。但眼下面对的是阴阳省,苏合先生这个名头他们根本闻所未闻,又怎么可能会买账,八岐洞天当然也是一样。此事干系重大,除非我真的展现出可以与天灾谈笑风生的绝强实力,否则就算狸华老爷舌灿莲花,八岐洞天也绝对不可能冒着与阴阳省发生龃龉的风险调兵遣将亲自入场。 孙苏合固然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让任何人带走谢依,但觉悟是觉悟,现实是现实,他心里明白,如果没有高人相助,只凭自己这点斤两,无异于天方夜谭。然而,如果不能展现出强横的实力,以一己之力镇压全场,八岐洞天是绝对不可能甘冒风险派人入场相助的。如此一来,这就成了一个矛盾的死结。 除了艾丽丝以外,狸华老爷可说是全世界最知道我几斤几两的人,呃,的猫了。这一节他理应早就考虑在内,他不会天真地以为仅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说动八岐洞天,那么隐藏在他言语背后的真正盘算究竟是什么呢? 孙苏合一边心念急转,推敲思索,一边快步走向一楼大堂的电梯。同时他注意到那两个光点离开谢依的房间之后也沿着曲折漫长的走廊往电梯口行去,速度不紧不慢,大显从容。 看来在我迈入酒店那一刻,对方就已经准确掌握到了我的身份和位置。孙苏合不动声色地放眼四望,没有阵法的痕迹,是监控吗,或是什么我不了解的道术?不管怎样,对方对我的了解应该还只限于孙社长这个身份,一位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俗人而已,这倒算是一个小小的优势。 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我坐着电梯先到楼上,三分钟之内,正面接触。那两个光点会有一个是谢依吗?希望如此。如果不是的话……此时多想无益,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里,阴阳省有阴阳省的立场,八岐洞天有八岐洞天的利益,狸华老爷有狸华老爷的盘算……恐怕只有我和狸华老爷是真正一条心,呃,应该是吧。孙苏合抓了抓脑壳,肥猫老爷你不能别坑我啊,小心我到小熊那儿告状去。 无论如何,千里之外,咫尺之间,所有的计划筹谋,谁成谁败,就系于三分钟之后我与阴阳省的正面交锋。三分钟,狸华老爷真有什么妙策可以一转乾坤吗?孙苏合此时完全猜不透狸华老爷的谋算,但不妨碍他默契地作出配合,他压低声音,用老气横秋的腔调说道:“阴阳省?呵,杀鸡焉用牛刀。” 孙苏合故作倨傲,摆足高人派头,同时刻意点出阴阳省,好让八岐洞天感到自己知道的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一些通话静音之类的小把戏就不要再搞了。 “大事定矣,苏合先生这么说,那就是……”耳机里模模糊糊传来狸华老爷的声音,显然是正与旁边说些什么,声音之中大有喜色。 很快,狸华老爷对着电话柔声细语恭敬说道:“是是,杀鸡焉用牛刀,只要苏合先生照看一二,哪有不成的道理?” 尽管是在这情势危急的关头,孙苏合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狸华老爷日常自吹自擂拿鼻孔看人,没想到恭敬温顺的小猫咪腔调也是信手拈来,这台词功底,莫非就是常年吹牛练出来的?说起来,狸华老爷平时那些张口就来的话,什么“老爷我站在崇山峻岭之上”,什么“老爷我刚出道的时候英俊潇洒翩翩美少年”,什么“猫中潘安说的就是老爷我了”……没羞没臊的,没有深厚的台词功力加厚脸皮还真说不出来。 可是,狸华老爷不惜厚着脸皮做这番表演,意图究竟何在,孙苏合仍是全无头绪。也不知道狸华老爷是用怎样一番说辞唬弄八岐洞天的,虽然可以猜个大概,但是万一我一句话回应出岔,漏了马脚,那就头疼了。孙苏合想了想,大巧若拙,干脆不答,只是回以深沉一笑,显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狸华老爷跟着喵喵笑了两声,接着柔声说道:“东京毕竟是阴阳省本部所在,苏合先生,您此番等若于汉军之中行右袒之事,还请千万当心。” 右袒?孙苏合咬了咬嘴唇,这是周勃将北军的典故吧。 《汉书·高后纪》:“禄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勃。勃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皆左袒。勃遂将北军。” 吕后死后,吕氏诸王作乱,太尉周勃使计得了吕禄的将军印,进入中军帐,传令军中:“支持吕氏的右袒,支持刘氏的左袒。”将士都左袒。周勃于是掌握了北军。 狸华老爷引用这则典故作喻并无不妥,而且他平时说话就爱时不时掉个书袋,与他打过交道者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孙苏合却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一丝弦外之音。 这个书袋掉得虽无不妥,但绝非上上,狸华老爷平素爱说大话,总叫人觉得很不靠谱,可是他底子里见多识广,博学淹通,这是孙苏合常常暗自佩服的。他知道,对狸华老爷来说,要引一个更恰当的典故,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况且狸华老爷向来自傲,要么不用典,要用就不会用得这么半吊子,免得让人笑了去。所以孙苏合一听到这句话就觉得有些突兀,但这也只有他这个和狸华老爷朝夕相处许久的人才能察觉得到。 莫非有些话当着八岐洞天的面不能直言,就算说了也会被通话屏蔽,所以狸华老爷在用这种方式暗送玄机?孙苏合愈想愈觉得大有可能。可是,右袒,右袒,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搞不懂啊,完全搞不懂。 孙苏合心念急转却茫然无解,始终无法参透狸华老爷的谋算。此时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容他细想了。唉,孙苏合心中暗叹一口气,好歹不能让狸华老爷这番表演白费,以他的身份做出这等姿态,八岐洞天虽然不会全信,但至少也要信个三成。就算他们对我这个苏合先生的实力存疑,但尊重必然不会少,看看能不能借此榨点情报出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斗法之时,些许情报差距有可能就是胜负生死之别。 孙苏合一声冷笑:“呵,不过是和阴阳省玩上两手罢了。他们派出的是什么货色?说来听听。” 电话那头再度陷入了静默。 孙苏合此时已经走到电梯前,楼上两个光点也拐过一道弯,到了直通电梯口的最后一段走廊。孙苏合按下按钮,电梯迅速下行,红色的楼层数字不断跳动减小,看起来竟莫名的刺眼,孙苏合微微吸了口气,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似乎变得格外稀薄,压力不断迫近,窒得他胸口发闷,与此同时,隐隐又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孙苏合心底起伏涌动,似是期待,似是狂热,搅得他心情好生复杂。 “轻松一点,放松才好。”如果艾丽丝在一定会这样说吧。孙苏合对着电梯旁的镜子微微一笑,然后好整以暇地推了推领带结,又仔细整理衬衫的袖口。慢着,孙苏合的动作忽然一停,他眉头微皱,灵光一闪,莫非狸华老爷的盘算是……是了,还有这一手!孙苏合一想通个中玄机,顿时心里大喜。有此一招,最少也可以令我在最坏的情况下免去性命之忧。不过,要想藉此安然带走谢依,依然是难上加难,需得好好筹划才行。 “呵,我知道了。”孙苏合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后直接按断了电话。八岐洞天犹犹豫豫不肯直接提供情报,孙苏合偏不去求他,而是以不屑的态度反将一军。同时这话落在狸华老爷又是另一种意思,他一听就知道,他的盘算我已经了然于胸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在一楼打开。孙苏合毫不犹豫地踏入电梯,去赴这场凶恶的约会。当电梯升到十楼时,不出孙苏合所料,狸华老爷的电话重新打了过来。 孙苏合一接通电话就模模糊糊听见狸华老爷语带埋怨地同旁边说道:“你说你说,真是的……” “啊,苏合先生,不好意思,刚才有点小误会,喵哈哈,接下来让这小子和你说。” 狸华老爷说完之后,换了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那声音一开口也是一口汉语,咬字吐音都十分准确,但是因为每个字都过于准确,反而显得有些生硬。只听他说道:“苏合先生,非常抱歉,阴阳省这次的行动非常机密,又是临时决定,我们也不知道派出的是什么人。不过只要我听到他们的声音,马上就能知道他们是谁。” 孙苏合不置可否地一笑。飞速上升的电梯势头一缓停了下来,电梯口三十步外,两个身披黑色风衣的男子迎面而来。 两人面容酷似,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不同处在于其中一人寸头短发,体格雄壮,另一人身形纤瘦修长,一头纷乱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短辫。 “两人,是岛田兄弟,幕僚监部麾下行动二课第一机动队的精英岛田兄弟……”耳机中的声音蓦然凝重。 门还没开就能听声辨人,看来这位老兄并非泛泛之辈。能令他忽然这么严肃,门外两位想必不是一般高手。两个人,也就是说谢依不在那两个光点之中。娘的,孙苏合心里一声暗骂,精英,爷爷我今天就来会会精英。 电梯门缓缓打开,相距三十步,目光,骤然对上。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杀气赫长虹(1) 两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孙苏合,好似在看一只笼中困兽,自然而然,居高临下。 孙苏合右手虚握,暗以掌心念草察敌,眼前二人的意念光点仍然与俗人无异,全无半点临战态势。果然阴阳省的特工们如无必要不会轻易催动道术,他们仍然视我为俗人,以为可以手到擒来,随意拿捏,孙苏合心中一声轻笑,这场斗法早已开始。 到了这一刻,孙苏合反而异常平静,先前种种复杂心绪悄然退去,一颗心如明镜止水,照彻内外。他不动声色地与两人目光交接对视了数秒,旋即眉头微皱,似乎是感觉受到冒犯而有几分薄怒,随后面无表情地避开两人的目光,板着脸径自向前走去,完全是丝毫不知内情的俗人的反应,不露半点破绽。 与此同时,他左耳的无线耳机里正源源不断地传来关于眼前这对岛田兄弟的情报。 “这两人一母同胞,寸头短发的壮汉是弟弟,长发削瘦的那位是哥哥。岛田弟擅长使用的道术是……” 八岐洞天显然早已对这二位做过高水准的分析和备案,提供的情报既详备又精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让孙苏合对这二人有了深刻的了解。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确定谢依的位置,我接到狸华老爷的电话之后就一刻没有耽搁地赶了过来,短短时间,她应该还没走远才对。就从眼前这两位入手吧,结合八岐洞天提供的情报,孙苏合心中已经有所定计。 这一手不一定是眼下最优的解法,但一定是最直接的解法,只是,或许狂了一点……先试一手再说吧,孙苏合已然战意昂扬。 岛田兄弟一边信步走近,一边随口闲聊。 “就是他吧?”岛田弟问道。 岛田兄略一点头:“嗯,和情报上一模一样。” 岛田弟说道:“真是俗人啊。我还以为情报有误呢。” “看一眼不就知道了,情报没错,确实是俗人。” 岛田兄弟的判断并非轻率,阴阳省乃是调和方外世俗的组织,他们二人常年活跃于一线现场,目光何等老辣,是不是俗人,看上一眼就知究竟,从未出错,比催动道术侦查还要准确。只是他们万想不到会遇上孙苏合这个常识之外的人物,绝对自信的经验此刻反而成为了障目的一叶。 岛田弟忍不住抱怨道:“啊啊,不过是带两个俗人回去,居然要我们出马,下次是不是该派我们去给小鬼换尿布了?上面的家伙……” “废话少说,任务就是任务。”岛田兄打断他道:“快点搞定回去交差,手上的事情还多着呢,你以为我们很闲吗?” “是是。”岛田弟嘿嘿一笑:“你请。” 岛田兄看了他一眼:“我动手?你不是很爱干这个吗?” “男的就算了,让可爱的女孩子听我的话那才……” “给我闭嘴。”岛田兄打断他,指了指耳朵说道:“任务中少给我胡说八道,大家都听着的。” “又没关系,都是自己人,你们说是不是?” 两人的耳中同时隔空传来一阵轻笑。 岛田兄脸色一厉:“都给我严肃点。特别是你,你不知道我们行动过程中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存档吗?你再乱说话小心回去挨风纪处分。” “我这不是开玩笑的嘛,这任务太无聊了,说点玩笑话活跃一下气氛……” 岛田兄没好气地斜睨了弟弟一眼,咳嗽一声说道:“开始吧。是他?” “是他。” “一人?” “一人。” “目标确定。” “目标确定。” 两人例行公事地确认完目标之后,岛田兄一抬手,一张符箓从风衣袖子中滑入他的掌心,他随手一抛,屈指轻弹,符箓顿时凭空自燃,化作一束纤细的碧蓝火光悬浮在空中。 此时两人与孙苏合之间已不到十步之遥。 碧蓝火光刚一出现就一反常态地剧烈颤动,刹那间自我崩溃,断成两截残火,像是被一柄无形利剑一斩两半。 这一式碧蓝火光是阴阳省广泛配备的常规道术,用之于俗人,高效、灵验、没有任何后遗症,就如美梦一场,只是一旦遇上道行精深的方外之人,还未迷人心神,先被道行所慑,立刻就会自我崩溃。孙苏合的真实修为虽谈不上精深,但天道行自有不容轻侮的威严。 “不是俗人!” “好道行!” 岛田兄弟同时一惊,这两句话就要冲口而出,可是他们甚至连真正张口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十步之间,杀机已至。 孙苏合早就瞄准了这一刻,在岛田兄弹指施法之时,他右手掌心念草抽长,旋转变幻,霎时间化为一柄气韵古拙的纤长法杖。同时左手掌心翠芒流转,由虚化实,结成一本两倍手掌大小,厚约三指的魔法书。封面呈深褐色,正中央是一道简笔刻画的剑形浮雕纹饰,大巧若拙,浑然天成。周围隐隐有无数华丽繁复的魔法符号星罗棋布,循着玄妙的规律众星拱卫。 瞬息之间,孙苏合右手执杖,左手中指抵住书脊,覆手拿书,一开始就是全力以赴的架势。碧蓝火光尚未崩溃,他已经不由分说地骤然发难,法杖猛然急挥,一道道无形剑气自杖尖疾斩而出,化作无止境的剑气风暴,在这空间有限的酒店走廊中铺天盖地地斩向岛田兄弟。 岛田兄弟都是久经战阵的高手,无论面对何等样人物都绝不会有半点轻敌疏忽,但饶是如此也料不到孙苏合竟如此手辣,不但精妙地抢占了一瞬即逝的唯一时机,而且不做任何试探,一来就如疯似狂地全力猛攻,两人被硬生生打了个措手不及。 无形剑气犹如狂风穿林,摧叶杀花,其势既凶且急,断成两束的碧蓝残火还来不及自行消散就被顺带着斩成了无数细碎的火星。走廊逼仄,杀机兴于十步之内,岛田兄弟既没有从容闪避的余裕,也缺乏辗转腾挪的空间。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同时“咤呀!”一声断喝,不退不避各展手段,硬是正面迎上无形剑气的强攻。 第四百一十九章 杀气赫长虹(2) 岛田弟刹那间肌肉偾张,将一身衣服撑得几欲崩裂,浑身上下笼上一层金属般的质感,好似铜浇铁铸,神像怒目。 他不退反进,迎着已经斩到眼前的剑气狂飙,猛然踏前半步,双臂动如雷霆,在间不容发的瞬间从宽大的风衣中抽出两根短棍,棍身幽黑深沉,表面以妙笔阴刻出复杂的纹饰,隐约可见神明威忿降妖伏魔。 双臂骤然发劲,绽发出惊人的爆炸力,瞬时间棍影纷飞,携着庞然大力堪堪抽爆了第一波杀到的无形剑气。爆碎的剑气四处激射,仍有三分余威,在四周的墙壁上留下一道道凌乱的剑痕,但在眼前这位手持双棍的凶神身上,却只能留下一道又一道一闪即逝的白痕,竟伤不得他分毫。 与此同时,得到岛田弟默契地顶上半步相助,其时正在弹指催动碧蓝火光的岛田兄得以缓过半口气来,他步伐轻动,身形如风,如鬼魅般闪到弟弟身后,双手虚抱,暗催法诀,虚无的空气在他掌心似乎成为了可以随意扯动的固体,随着他双臂交错,一拉一扯,走廊里的空气骤然狂奔,好像以他二人为风眼形成了一个微型的飓风,其势既凶且急,无数汹涌的劲力差点将孙苏合直直掀翻在地。 孙苏合心中一凛,纵使他得了八岐洞天的情报,对这一招早有防备,这一下还是差点吃了个暗亏,好在他早早将“万化萌生”催发到常规极限百分之五十,全身力量充沛,不动如山,这才堪堪与骤起的狂风相抗,稳住身形,仍自丝毫不乱地剑气猛攻。 双方刚一动手已是火花四溅,然而在激烈的斗法之中,孙苏合始终分出一丝心神,以念草的视角暗中探察四周,这才是他看似疯狂的行动背后真正的目的。 触目所见,首先便是眼前这两位,一动真格斗法,岛田兄弟的意念光点立刻光芒暴涨,如同在黑暗之中骤然燃起熊熊火炬,威势远超寻常,孙苏合看得心里一沉,只论意念强度,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位都在自己之上,更不用说两人配合默契,一动起手来何止一加一大于二。 不过斗法争胜,胜负绝不仅仅取决于意念强弱,修为高低。孙苏合也不知和多少远胜自己的强手周旋过,自然深谙这个道理,此时虽然觉得心头沉重,但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感到周身血液都似热了起来。 “果然一动手就都露出本相了。”孙苏合心中暗道,他越过眼前二人的光点,留神四望,由酒店内部一路向外,略去诸多大同小异的俗人光点,很快在一片黑暗之中找到了自己真正的目标。 在酒店外不远处,三个光点,其中两个在孙苏合与岛田兄弟动上手后立刻紧跟着爆发出异于寻常的威势,而居中那个依旧俗人模样。孙苏合大有把握,那个不变的光点就是谢依。这边岛田兄弟忽然遇袭,那边护送谢依的两人果然立刻生出警觉严阵以待,防备随时有可能发生的突然袭击,但这理所当然的反应落在孙苏合眼中,反而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此时那三个光点正拐过一个大弯,以极快的速度斜向上移动着,孙苏合稍作推想,这个距离,这个速度,这个行动轨迹,很明显,阴阳省是留了两个人在这里等我,另外有两个人护送谢依先行一步,现在正开着车上了酒店外不远处的高架。 除此之外,在更远处似乎还有其他异于俗人的光点,但孙苏合此时已没有多余的精力一一辨别。从孙苏合率先发难到确定谢依的位置不过短短数秒时间,然而走廊之中双方短兵相接,已经斗得白热化。 岛田兄强势操纵气流,以己方二人为中心,狂飙急转高速回旋,任何暗器,即便是子弹想要侵犯这场人为的微型飓风,也免不了要被裹挟得失去威力和准头。先前劲风狂涌乱孙苏合身形只不过是岛田兄施法时随手而为,这才是他这门道术真正的威力。 孙苏合的剑气本就介于虚实之间,纯以一股无物不斩的凛然剑意催动,这一战他早有觉悟,抛去了和叶明杉对战时的犹豫手软,自然心意相谐,将威力发挥到了十分,御使剑气酣畅淋漓,无物不斩,风也斩得。这场微型飓风虽然强劲,却也难以将无形剑气拨乱化解,只不过经过这么一重阻碍,剑气斩到风眼正中时,威力始终还是弱了三分。 风眼中的岛田弟由此压力大减,越打越顺,手中双棍幻出重重叠叠的棍影,与疾风暴雨般的无形剑气激烈对攻,两根短棍每挥动一下,幽黑棍身上的神明纹饰就更鲜明一分,刻痕深处激出一道道苍白的电光,好像真有雷神栖息于棍中,正在逐渐苏醒,巨力之外又添雷霆之威,沉闷的雷声连绵不断,每响一下就有数道剑气被直接炸个粉碎。 风雷激荡,配合无间,岛田兄弟一转被孙苏合抢得先手的颓势,开始对抢上风。两人显然还有余力,后劲绵绵,愈战愈强。孙苏合却是早已豁出全力,虽然配合着精妙的时机把握一时压制了两人,但势必不能持久,隐隐之中,败象已露。 走廊狂风呼啸,雷霆低鸣,孙苏合心知情势不妙但依旧一脸从容地挥动法杖,斩出一道又一道剑气。他本就无意与岛田兄弟争雄,这一战对他来说只是为了确定谢依的位置。不过岛田兄弟实力强悍,眼下这场斗法已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孙苏合有心撇下这两人去追谢依,但哪有那么容易,一旦自己的攻势之中露出丝毫软弱立刻就要兵败如山倒。 “来吧来吧,这么大动静,也该出来一个了。”孙苏合观察着四周意念光点的动静心中暗道。 “地震吗?啊?你们这些混蛋,这么晚了在走廊里呯呯嗙嗙地在干什么呢?吵到本大爷睡觉了,小心揍你们啊……” 孙苏合身后靠近电梯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放声大骂,嗓门之大,竟然压过了呼呼风声和沉沉雷鸣。一个满身酒气的大汉挺一个大肚子,只穿一条裤衩,骂骂咧咧地打开房门探出头来。他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被狂风吹得一个踉跄趴倒在门框上。 骂声顿止,眼前的景象叫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醉酒状态下思考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喝醉了? 孙苏合终于等到了一个契机来结束这场骑虎难下的斗法。他刻意向后瞥了一眼,眉头微皱,似有怒气。 岛田兄见状,不禁大叫一声:“糟了。” 他话音未落,孙苏合已经手指轮动倒转法杖,一道无形剑气蓦然自杖尖激射而出,无慈悲地斩向那个趴在门框上肥肉狂抖的大汉。 岛田兄弟默契天然,不用多说,岛田弟手中双棍虚空一擂,雷霆之威以前所未有的程度猛烈炸开,将当先一波剑气震得粉碎。岛田兄同时法诀一变,微型飓风亦爆散开来,滚滚气流四向奔涌,他随风匿形,以快绝身法,借着雷霆炸开的些许通路,硬吃数道剑气正面杀向孙苏合。 两人之间本就相距不到十步,刹那之间已是面面相对。岛田兄心中一跳,他做势强攻,意在硬逼孙苏合防守,凭借着虚晃一枪挣出的些许时间和空间,他就可以用自傲的快绝身法后发先至,抢在剑气之前,救下那位遭受池鱼之殃的房客。然而,孙苏合居然全然不作防守,甚至自顾自地收回法杖,竟视他如无物,两人好像演练过无数次一样正好擦身而过。 总算叫我赌到!孙苏合意气风发,就算他根据八岐洞天的情报早就断定岛田兄弟肯定会以救人为先,但这一赌还是险到了极点。就在这一瞬之间,两人擦身而过,孙苏合甘冒奇险终于收到了足够的回报,岛田兄弟互为掎角的联手之势不攻自破,如果他选择防守自然就错过这个绝好的时机,之后更要面对前后夹击之势,而现在,他得到了原本绝无可能的一招时间,一对一的时间。 “笑我晚学仙,随命掌龙泉,太上,五贼,天干,序七,太白带煞而含凶,欲得常清静,杀气赫长虹。” 孙苏合早已默念咒语。左手的魔法书悄然打开,书页哗啦啦无风自动,右手法杖收回,足下踏前半步,法杖轻飘飘地向着岛田弟一指。 锵然一声龙吟,一道无形剑气骤然勃发,焕出宛如实质的剑光,长虹贯日,寒风飒起。 以孙苏合现在的意念修为,无形剑气寻常一斩,可以在钢铁上留下明显的斩痕,凝神聚气全力一斩,剑断钢铁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以花火为对手,这种程度自然是远远不够。 孙苏合在特训中找到了自己的答案,那是与艾丽丝和狸华老爷共同参研出的三式剑招。平常日炼月炼,苦修不懈,不断将点点滴滴的意念化入刻画三式剑招的魔法书中,斗法之时,以意念勾动,意念、咒语、魔法书,三者共鸣,一瞬之间化为远超自身极限的剑招。 这一剑正是三式剑招中杀伐最强的白虹杀剑“杀气赫长虹”。 岛田兄弟同时悚然大惊。只觉此剑一出,浑身冷彻,剑气尚未临身,杀气已经透骨而来。岛田兄心中大叫不妙,一脚将茫然不知发生何事的肥房客踢进房内,几乎同时,先前那道无形剑气斩在门框的铁制铰链上,激出连串的火花。岛田兄险之又险地解救了肥房客被无形剑气剖膛破肚之厄,反身就要救援杀剑临头的弟弟。可是目力所及哪里还有弟弟的身影,只余贯日白虹般的剑芒充斥走廊,只是看着已令他双目刺痛,几乎不能视物。 酒店外高架上一辆飞速行驶的轿车里,两名黑衣男子一人开车,一人与谢依一起坐在后排。后排那位透过车窗望见酒店高层中蓦然白虹夺目,他不禁摸了摸脖子,有一瞬间,他生出被人拿利剑直指的错觉。 “不会,不会有事吧?”他喃喃问道,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开车的那位全不在意地笑道:“无用的担心,那可是岛田兄弟啊,听说只要那两位前辈搭档,还从来没有在任务中失过手。” “喂,你看!” 后排那位忽然指向酒店,只见白虹倏忽一收,一处墙面炸开,孙苏合与无数砖块、玻璃、乱溅的碎屑一起,直直坠向地面。 第四百二十一章 以杀止杀 冬夜的寒风呼啸穿堂,酒店的走廊一片狼藉,靠外的一间客间,房门被斩得七零八落,仅有两节木块连着门框,在风中砰砰乱摇。原本精致整洁的房间此时恍若废墟一般,房间尽头的墙面破开一个大洞,如同野兽狰狞的巨口,无止歇地吞吸着高楼间凛冽的狂风,走廊灯光滋滋闪烁,忽明忽暗,更添三分阴森诡谲。 “你没事吗?” 岛田兄迎风而立,风衣长摆猎猎飘飞,他眼神凝重地望着孙苏合留下的大洞,一面询问弟弟的伤情,一面绷紧精神小心警戒。 岛田弟浑身浴血,寒风吹过,衣衫破烂成一块块布条,杂乱地披拂在他身上,破口处隐约可见一道道细长的伤口,滚烫的鲜血将黑色的布料浸染得更加深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劲运全身,铜浇铁铸般的肌肉略一收摄,所有伤口瞬间弥合止血。 “啊,没事,只是被剑气边缘飞散的剑芒擦到而已,都是皮外伤,已经没事了。” 岛田弟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他眉头紧锁,看着手中双棍上那道深深的剑痕,方才那一瞬间实在是险到了极点,自己刚刚施法,雷霆一炸,轰开剑气风暴,好助自家兄弟冲杀过去救人,没想到对方竟似早已看穿一切,居然不躲不守,反而一记白虹杀剑当面斩了过来,煌煌剑气趁虚而入,骤然斩到身前,千钧一发之际,躲避已无可能,防御亦是勉强,那一瞬间自己几乎浑身凉透,胆都麻了,只能咬牙拼命收回双棍,堪堪一挡。 没想到……没想到耀目白虹居然擦身而过,一剑斩在了空处。岛田弟轻轻抚过双棍上深深的剑痕,指尖居然微微刺痛,他心头不禁转过一个念头,如果那一剑斩得实了,自己能挡得住吗?这想法刚一出现,额头上顿时添了几滴零星冷汗。他心中疑惑更深,为什么,为什么那一剑居然会斩空了? 是对方失手了吗?笑话,那种情况下斩不中反而比较困难。 难道他竟然刻意留手?这,这更是天方夜谭。 “只是被飞散的剑芒擦到?”岛田兄闻言一惊:“居然就能伤你?” “先前的剑气狂潮倒还好说,那一记白虹……实在是,实在是完全不同的层次,仅凭那一剑,那人就足以名列人祸……不,或许是可以够得上地煞级别的凶恶罪犯了。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岛田兄摇摇头:“情报中完全没有提到,只说是个外国商人。我也从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不过,你为什么会没事?真的只受了点皮外伤?”岛田兄心念一转,又是惊奇又是关心。 “他斩空了。” “啊?”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等等。”岛田弟忽然扭头看向墙上的大洞:“那个方向,他难道冲着目标去了吗?糟了!” “冷静一点。” “那两个小子抵不住他的。”岛田弟急道。 “你的心乱了。”岛田兄沉声说道。 岛田弟闻言心中一凛,方才那一记杀剑虽然斩在空处,但是生死一瞬更兼疑团重重,令他不自觉地暗生恐惧心神大乱,要不是自家兄弟及时点出,一会儿再度对上斗法,不用对方出手,自己先就输了三成。他当下不敢怠慢,运起收摄心神的法门,双手掐诀,凝神静立。 “通讯符马上恢复了。”岛田兄左手掐着剑指,轻轻按在耳朵上,同时对弟弟说道:“不要太小瞧车田和菊地那两个小子,况且压阵班会照应他们,一时半刻还是能撑得住的。我们自己不可以先乱了方寸。这个孙苏合来得古怪,心机又深,呵,难道就只有他一个人吗?对方多半还有高手在暗中窥伺。” “还有高手?”岛田弟问道。 “至少,情报中提到的芥川龙哉,还记得吗?” “那只是个翻译老头吧?” 岛田兄冷冷说道:“这位孙苏合在情报中不也只是一个外商吗?我早该想到这趟任务绝没那么简单。现在更要把握全局,谨慎行事。” 说话间通讯符已经恢复,车田与菊地此时正与孙苏合相斗,剑气纵横,沟通一时间大受阻碍,但压阵班和后勤班却已能沟通如常。岛田兄迅速交换汇总各方信息,心中不禁为之一沉,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 “在保证目标谢依安全的前提下,禁令解除,如有必要,以杀止杀。”作为本次任务的第一指挥,岛田兄沉声下令。 “哥……”岛田弟忍不住喊了一声。 岛田兄抬手说道:“不用多说,一切责任由我来负。” 他看着弟弟脸上担忧关切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对方手段狠辣,行事又肆无忌惮,这种状况下,如果仍以活捉为前提行动,俗人的伤亡可能超乎想象,唯有以杀止杀,才能将伤亡控制到最小。明白了吗,速速调整状态,我们亲自来结束这次任务。” “是。”岛田弟不再多言。 寒风呼啸着吹个不止,岛田兄透过墙上的大洞遥望金色巨龙般灯火通明的高架桥:“那两个小子……” 附桥之上,一追一逃,孙苏合脚踏铁制标牌,滑行在弯道栏杆上,火星四溅,追得甚紧。车田驾车逆行,陷在一片混乱的车流之中。双方越来越近,各展手段。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车田拔枪在手,回身便射,瞬息之间对着孙苏合连开九枪,每开一枪,口中就念一字,同时心中分别观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南斗、北斗、三台、玉女。 子弹虽快,但当面开枪,痕迹太重,孙苏合直觉通灵,又惯常以狸华花老爷无形无相的念力为对手训练,哪会被这样的攻击击中,早在车田扣动扳机之前,他便已经预见了子弹的轨迹,凭借将万化萌生催发至百分之五十的身体能力,他略一用劲,舍弃了去势已尽的脚下铁牌,压低身子如一头黑豹般跃入车流之中。 九发子弹尽数落空,但孙苏合的耳机里却忽然叫道:“四纵五横,是‘九字’!” “皆!”车田一声断喝:“千魔万邪,皆系消除,急急如律令!” 九枚符弹离膛之后虽然没有击中孙苏合,但却沿着玄妙的轨迹,在他身后的空中悄然绽开,难以计数的纤细钢丝纵横交错,刹那间结成一个繁复的法阵。 金光骤起,一条有麟有角的金色巨蛇破阵而出,正是阴阳道中主战斗诤讼的凶将勾陈。 蛇口一张,吞天噬地,顷刻之间已经逼到了孙苏合的背后。 第四百二十二章 应是天仙狂醉 “金蛇勾陈?呵,正好犯我咒语忌讳,活该你倒霉,有蛟龙处斩蛟龙,小蛇再凶也得乖乖祭剑。”孙苏合心中一笑,头也不回,似是全然不在意背后陡然杀到的危机。 眼看金蛇就要从后将他一口吞下,孙苏合法杖一震:“斩!”千钧一发之际,从他发梢散入虚空的道道银白光痕忽然浮现,如同风中柳絮,自在飘飞,漫布方圆百米,每一道光痕皆是一道操纵随心的剑气,数量之多足有成百上千。此时一经引动,金蛇顿时中剑无数,漫天柔剑毫无烟火气地悠然拂过,原本气势汹汹的勾陈凶将顿时为之一滞,在距离孙苏合仅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化为无数碎片破碎支离,而后黯然湮灭。 银丝斩灭金蛇的同时,孙苏合以车顶为踏板,在乱成一片的车流中如履平地般笔直前冲,在他前方三十米外,漫天剑气如纤发,如柔丝,折转迂回,瞬间绕车一斩,载着谢依逃窜的轿车轰然解体,而车中三人却毫发无损。 这一招垂丝柔剑的威力虽不及白虹杀剑那般凌厉霸道,但是胜在剑气随心,脱胎自艾丽丝操纵藤蔓森林的经验法门,千回百转一念之间,一招之中既灭金蛇又斩轿车,而且绝无投鼠忌器误伤谢依之虞,精妙之处直如庖丁解牛。 成千上万的轿车碎片在惯性作用下如同喷泉一样呈扇形飞散,撞在四周的汽车上发出鞭炮般连绵不断的巨响,爆起的火星点燃飞溅的汽油,顿时东一丛西一簇,桥面之上遍地火光。 早在轿车刚刚解体之时,车田与菊地已知情况不妙,没想到仅是一招之差,便陷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险境,二人惊怒之下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护着谢依弃车而逃。可是刚刚足踏桥面,两人尚未来得及有任何行动,一股奇诡的力量骤然出现,一瞬之间制得二人动弹不得。 车田牙关紧咬面容扭曲,左脚还来不及踏上桥面,就以金鸡独立的姿势被生生定住。菊地横抱谢依,双脚着地,额上青筋暴起,嘴巴张得极大,正要呼喝什么,可是这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就连合上嘴巴也成奢望,只能任由冷风一口一口地往喉咙里灌。 两人此时方才注意到,遍地火光的桥面上,微微翠芒静静流转,遍布方圆百米的垂丝柔剑不知何时竟暗中在桥面和空中摹刻下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好似守株待兔专等二人上钩。一招失手步步受制,车田与菊地匆忙各使手段企图冲破魔法阵的禁锢,但仓促之间收效甚微,谢依犹似身在梦中,面带甜笑,不知人间何世,而孙苏合正飞速逼近,此时相距已经不到十五米,二人顿生万念俱灰之感,万事休矣! 就在这时,数公里外一处高楼的楼顶,在狙击附桥的绝佳位置上,两道人影如同虚无的幻影般隐于黑暗之中,进行最后的调校。 “参数核准。” “参数核准。” 形制特异的狙击枪倏忽一震,火光与声音尽被收敛,凶弹离膛,以数倍于音速的速度悄无声息地袭向孙苏合的要害。 乱成一片的附桥桥面上,孙苏合踏在一辆黑色商务车车顶借力往前疾冲,忽然,他的心头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强烈悸动,宛如万丈悬崖之上一脚踏空,这种感觉不知其所来,不知其所往,似是飘渺的幻觉,可又无比真实,在孙苏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左手的魔法书已经哗啦啦地翻动,右手法杖循着玄之又玄的感应向天斜挥,白虹一闪,杀剑划破夜空,在半空中不差分毫地斩中了狙击他的符弹。 剑弹相冲,符弹在空中诡异地凝滞了一瞬,而后猛然炸裂开来,内蕴的道术顿告失控,强大的力量如同长河决堤般肆无忌惮地宣泄开来,巨大的赤红火球燎天而起,火炎之中隐约可见一头背生双翼的巨蛇绕着剑气白虹侵蚀游动。阴阳道以螣蛇为十二天将之一,属阴属火,主惊恐怖畏。螣蛇盘旋一转,赤红火球犹如昙花一现,与白虹杀剑一起归于虚无。然而无形的冲击却以沛然莫之能御的态势横扫开去。 附桥被孙苏合一剑断了与主桥的连接,本就结构受损,此时再受冲击,桥上开车的众人虽然无法凭肉眼看到刚才的斗法,但却感到天摇地动,尤其是随之而来的古怪声音,不像是从外界传来,反倒像从自己心底诱发,一时如妖似魅絮絮低语,一时鬼哭狼嚎凄厉尖锐,直勾起人心深处最恐怖的回忆。短短数秒之内附桥上已经没有一个俗人可以保持意识清醒,大车小车接连追尾碰撞。 方才白虹杀剑甫一出手,孙苏合立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待到爆炸的余波传来,更是心头震骇,要不是自己直觉通灵,于间不容发的瞬间斩出“先之先”的一剑,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我命休矣。更要命的是对方的道术中显然包含了必杀的决心,即使因此波及桥上的俗人也在所不惜。不管出手的是阴阳省的特工,还是别有人从旁窥伺,情况显然已如野马脱缰,超脱自己的预计,而且因着刚才出剑,自己对于魔法阵的掌控大大降低,车田与菊地趁机冲阵,外加爆炸的余波侵扰,眼看就要制他们两人不住,混乱之中孙苏合心念急转,此时唯有冒险先救下谢依方有可能抢回一丝主动。 孙苏合顺势踏着车顶倒向桥面,压低身形,暂借四周的汽车为掩体,冲向摇摇欲碎的魔法阵中心。静静流转的翠芒此时如同水沸般急剧涌动,几个明暗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化作无数翠绿光粒崩散开来。 车田与菊地终得自由,但是两人愕然惊觉,无形剑气透体而过,自己瞬间被断首腰斩,剑气穿透皮肉的冰冷触感,斩断脊椎的清脆一响,一切都是如此真实,我已经死了吗?可是……巨大的恐惧和错乱狠狠破入他们的大脑,两人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孙苏合微微松了口气,在魔法阵崩坏的同时他险险赶上,以无物不斩的凌厉剑意施展御剑斩念,车田与菊地本就败在孙苏合手下,志气被夺,此时哪能抵受得住这等剑意,大脑陷入冲击性的混乱中,彻底晕死过去。 孙苏合探手抱住谢依,向着桥上不易受到狙击的死角纵身飞掠。还未等他缓过一口气来,方圆数百米内的空气忽然异常地扰动起来,孙苏合立刻抬头望向酒店高层那个大洞,正与岛田弟四目相对,一道霹雳蓦然炸响,将漆黑的夜空惊得惨白。 孙苏合对着他露出一个充满挑衅意味的不屑笑容,然后视若不见,自顾自地将谢依轻轻放到地上,凝神静气,法杖一指,稀薄的墨色自杖尖流出,如烟似霞,飘然若仙,静静地围绕着谢依盘旋不定。 孙苏合略感放心,左手魔法书哗啦啦翻向新的一页,他昂首而立,法杖扬起: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万化于心,施行在天,群邪宵小,莫得近前。” 一片片雪花在孙苏合身边悠然飘落,虚空之中,细雪纷飞。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天丛云(1) 附桥连受冲击,灯光尽黯,仅剩一盏盏被撞得东倒西歪的车灯,在连环追尾的车祸长龙中,东一支西一束,或殷红或煞白,扑闪扑闪,奇诡惨淡。空气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弄着,夜风时急时徐,听之在前,忽焉在后,犹如天魔妙舞,激得桥面上四散的火光乍起乍伏,燃得更烈。 灯光,火光,风声呜咽,人声寂然,盘旋延伸的附桥上如同铺开了一幅人类止步妖魅夜行的地狱绘卷,唯有一个地方好似遗世独立的方外净土,自成一片天地,正是孙苏合立身之处。 虚空飘雪,漫舞纷飞,孙苏合法杖斜指,从容御剑,清凛冷冽的风姿宛如万仞山巅忽见孤峰陡起,又如出云之月乍现黑夜之中,由不得人不心生敬畏,更似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感动萦绕在观者心头。酒店高层的大洞中,岛田弟凝神下望,感触尤深。他不得不赶紧收摄心神,压下这古怪的念头。 此时正是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之际,岛田兄随风匿形,不知隐于何处,岛田弟暗蓄雷霆,引而不发,而孙苏合则泰然自若,一派悠闲,三人似乎都是好整以暇的旁观者,默契地等待着准备着。错乱而诡异的平静更显出底里的暗潮汹涌一触即发。 孙苏合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表面上似乎各擅胜场,谁也不能在气势上压倒谁,可是实际上自己已经近乎强弩之末。 白虹杀剑、垂丝柔剑、醉仙乱剑,三式剑招都是孙苏合日炼月炼,苦修不懈,每天不断将点点滴滴的意念化入魔法书中,这才能在斗法之时以意念勾动,意念、咒语、魔法书,三者共鸣,一瞬之间发挥出远超自身极限的惊人威力。只是以他修炼至今的所有积累,魔法书一共也只能支撑他使出九剑而已,自与岛田兄弟遭遇开始,短短时间内奇变迭起,孙苏合不得不连出五剑,这才勉强争出现在这个局面。 可是每出一剑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负担,以四两而拨千钧,岂是易事?特训时至多也不过连出三剑而已,此时身体早已不堪重负,纯粹是依靠天道行的神异,令自身意念与剑意冥和,维持空明清净一尘不染的心境,将诸般伤疲苦痛暂时视若无物。 而助孙苏合屡次化险为夷,至乎与天灾短暂周旋的诗情才气《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此次也无法再作为最后的依仗。 基达山静修会一役后,孙苏合的纯然心意自然而然与体内的诗情才气相应相和,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逐渐结合。一向对孙苏合爱搭不理的茅哥破天荒地与他品论三种英雄,并点破彼时孙苏合最大的关隘在于对艾丽丝的过度依赖,须有勇气迈出自己的一步,才有资格窥见更高的层次。 以此为契机,孙苏合终于突破了单纯与诗情才气共存的“问心”境界,初步攀上了“以心印心”之境,能够凭自己的意志稍微驾驭诗情才气。但也正因为如此,诗情才气可以发挥的力量反而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原本无论茅哥如何催动力量都与孙苏合无碍,可以挥洒自如,将诗情才气发挥到极致。而现在孙苏合就如同一汪清泉,正在逐步与汪洋交汇相融,除非有朝一日,二者浑然一体再也不分彼此,臻至“从心所欲”的至高境界,又或者清泉本身强大到足以气吞汪洋,否则催动汪洋的磅礴力量,先得顾及清泉的承受能力,一旦风浪稍大,就有可能泉毁人亡,孙苏合等于成为了木桶最短的那块板,现下如云霞般护住谢依的那缕稀薄墨色已是他能够驾驭的极限。 种种不利的情况下,孙苏合仍然站在这里,不只是因为他早已下定决心定要保护谢依安然脱险,也因为他从来没有有勇无谋到认为可以单凭自己的力量杀出一条血路,至始至终,一切都是为了给狸华老爷的奇谋搭台铺垫。 从孙苏合救下谢依那一刻开始,情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于阴阳省来说,谢依在孙苏合身边多待一秒,就要多上无数不可预测的变故,谁知道孙苏合会对谢依做什么,或者已经做了什么?以他们急切得到谢依的表现来看,绝对没有慢慢磨时间等待支援或者先探清孙苏合招式底细再从容出手的余裕。僵持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接近他们的极限了。狸华老爷的计谋能否得售就在一时三刻之间,孙苏合微微吸了口气,心里自嘲一笑:如果那时我还有命在的话…… “不行,从来没有见过这门道术。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感知完全被他身旁飘动的雪花混乱了。那雪花是剑气吗?又好像不是。打个比方就好像一张照片被乱剑斩了无数下,然后才落在我们手里,我们看到的和原件之间存在着难以抹去的微妙差异,如果不能分析出每一剑的轨迹,那么我们感知到的永远是误差。在这种情况下,再进行狙击毫无意义,要解读每一片雪花,根本是不可能的。说起来,之前那一枪,他居然能在半空斩碎符弹,这个人真的很不妙。我们……我们可不是给自己开脱啊!那一枪……” “够了。”岛田兄叫停了通讯符那头喋喋不休的分析,“我知道了,接下来就由我们来处理吧。” 风声骤急,岛田兄意念一动,顿时气潮澎湃,海量的空气被引动,压缩,化作攻坚利器,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向着孙苏合猛攻。 虚空中飘动的雪花自有不容挑衅的威严,气潮刚一攻到,雪花立刻狂乱地暴动起来,风声急切,雪花乱舞,任何来犯之敌都难逃被乱剑斩灭的下场。 孙苏合略感意外,岛田兄的攻势有些雷声大雨点小,完全没有自己预料中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力,这家伙,看来是刻意留有余力,虎视眈眈,以不露死角的全范围攻击窥探虚实,只等我露出破绽就全力一击,这么说主攻的果然还是…… 正如孙苏合所料,酒店高层的大洞中,岛田弟在狂风裹挟下冲天暴起,他双目圆睁,决眦欲裂,牙关紧咬,劲运全身,上身破烂的衣服早被崩裂,一道道蓝白电光在偾张的肌肉上剧烈闪动,真如身化雷神从天而降,要荡除世间一切胆敢冒犯天威的妄人。 两根幽黑短棍在他手中愈发深沉,棍身上阴笔妙刻的伏魔纹饰此时雷光满溢,似乎真有神灵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欲要破棍而出。 轰!轰!轰! 短棍携万钧之力击向虚空,竟然发出擂鼓般的闷响,雷霆如龙,应声而生,迅疾无伦地击破空气,向孙苏合降下至刚至烈的天罚。 第四百二十四章 天丛云(2) 奔雷霸道地撞入漫舞的剑气雪花之中,径直杀向孙苏合。雷霆与剑气一瞬之间交锋千百次,电光过处,火树银花,终于,威势惊人的雷霆一击过五关斩六将,险险在被剑气斩尽之前击到桥面上,雷光跃动一闪,桥面被击得焦黑,可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精心瞄准的落点最终却偏离到孙苏合左侧半米处的空地。 雷霆在漫天飞雪中击出的通路一现即消,雪下得更密了。岛田弟一击成空,却非一无所获,对于孙苏合的雪花剑气,他自问已经摸出了几分底细。 “我来破他!”岛田弟沉声说道。裹挟着他冲天而起的狂风立时一转,整个人如陨星急坠,疾速扎向桥面。与此同时,他手中双棍急挥,猛击虚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如同密集奏起的破阵鼓乐,电光急闪,雷霆霹雳奔涌而出,好似天神执鞭,挥斥顽愚,从天而降向着雪中的孙苏合猛劈不止。 谢依就在孙苏合身后不远处的桥面上,身上萦绕着烟霞般飘渺的墨色,身旁片片雪花悠然飘动。对于岛田兄弟来说,要在这种情况下将她安然夺回,围魏救赵是唯一的选择,亦是最佳的策略,只有将孙苏合逼至无暇他顾的必杀险境,他们才有可能重新夺回这次任务的第一目标。 孙苏合仰头望着耀目的雷光,双眼微眯,任他飞扬煊赫,声势骇人,孙苏合仍是八风不动,我自岿然,亲眼见识过老爷子的神霄秘传玉清雷法之后,再看旁人的御雷道术,难免有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感。岛田弟虽然了得,但还不足以令孙苏合乱了阵脚。 雪花绵绵密密,雷霆横冲直撞,双方寸步不让地激烈互拼,电光闪动在漆黑的夜色中,刻下惊心动魄的惨白,飘舞的雪花,凛冽的剑气,连串的火焰不时爆出,桥面上宛如绽放着最为璀璨的烟火。 内里是短兵交接的激斗,外围则是狂风呼啸,如潮如涌,化作无数长枪利箭,攒刺不休。内外交煎之下,孙苏合虽然短时间内守得固若金汤,甚至还能对抢上风,但是这样下去能坚持多久,一刻钟,半小时?他仿佛成了独面千军万马困守危城的孤胆将军,败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当然,前提是我真的愿意奉陪到底,而对方也真的愿意这样胶着着慢慢磨下去,呵,你们还能沉得住气多久呢?”孙苏合脚步轻移,飘然避开一道斜劈过来的闪电,心中暗想:“招呼也打得差不多了吧,该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来了。十秒,不,五秒之内,一切都该解决……” 孙苏合刚转着这个念头,心头忽然一动,一道雷霆重重劈在他身后的桥面上,落点的位置同孙苏合与谢依三角而立,隐隐将两人分隔开来。这一击看似与之前猛劈不止的无数雷霆别无二致,但在它闯入雪花范围内的瞬间,孙苏合已然生出感应,雷霆之中有一件异物,此刻正深深插入电光闪动的桥面,幽黑深沉,玄机内蕴,赫然就是岛田弟手中双棍之一。 岛田弟纵声吟道:“海ならず湛へる水の底までに清き心は月ぞ照らさむ。”(水深似海亦映月,丹心终可见光辉)这首和歌是被后世尊为火雷天神的菅原道真所作。岛田弟浑身浴雷,重重砸落桥上,在飘雪的边缘与孙苏合堂堂相对,桥面被撞得蛛网般寸寸龟裂。 吟声未落,那支杀入孙苏合背后的幽黑短棍蓦然一闪,而后海量的雷霆自短棍中轰然炸裂开来,以前所未有的猛烈态势冲天而起,四散横扫,一瞬之间,漫天飞舞的绵密雪花被硬生生炸散大半,孙苏合背后顿时空门大开。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一直随风匿迹虎视眈眈的岛田兄断然出手,狂风厉啸,动地而来,他再无保留,那一瞬间仿佛整片天地都在猛烈旋转急剧压缩,化为无坚不摧的狂暴龙卷,他与这惊人的伟力融为一体,向着孙苏合豁然敞露的背后死角做出必杀的一击。 与此同时,岛田弟双手握住余下的一支短棍,沉腰坐马,劲贯全身,所有精气神死死锁定孙苏合,短棍擂鼓般斜敲虚空,口中沉声吼道:“建御雷鸣。” 建御雷是日本神话中的雷神之名。神名一呼,雷霆顿生。落在孙苏合身后那支短棍在豁尽所有力量的爆发之后,居然又因着两棍之间玄妙莫测的呼应迸发出最后一点神髓,电光沿着棍身上妙笔阴刻的纹饰结成神明模样破棍而出,如迅疾无伦的利箭激射向岛田弟手中的短棍,速度之快还在风暴龙卷之上。此招一出,两棍之间,无有不中。 眼看孙苏合就要被神明电光从背后活活击穿,然后再被接踵而至的风暴龙卷撕裂成尘,千钧一发之际: “舞吧!” 孙苏合一声轻呼,瞬间放弃了对于醉仙乱剑的一切控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压制。 孙苏合的剑意乃是道行天生,本已玄妙非凡,被老爷子苦心炼制的怨气引子刺激觉醒后,受阴邪霸道的怨气反复纠缠磨练,初露锋芒,之后又于南华子一役险死还生,经由没有空间和时间的世界洗练,明心见性,或是因缘际会,或是天性使然,孙苏合屡屡出入险境,昂然迈过常人无法想象的凶恶战场,剑意之高妙已经臻至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境界。 这一式醉仙乱剑的精义就是彻彻底底放弃一切控制,孙苏合的意念仅仅作为单纯的催化剂,一切交由剑意自在变幻,将其发挥到极致,与讲求操纵由心一切在我的垂丝柔剑可谓各偏一隅,皆是因着孙苏合的特殊情况量身定制,是由旁门左道力攀巅峰的天马行空之作。 就连孙苏合自己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平日试招时甚至经常出现一旦失去他的主持,剑意便偃旗息鼓,不露半点威力的情况,似乎是对小孩似的打打闹闹不屑一顾,但是今天不同,好对手,好挑衅,天道行的威严岂容轻侮? 岛田兄志在必得的一击眼看就将得手,但是忽然之间,他惊愕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对于风暴龙卷的绝对掌控,本该比自己的身体还要操纵自如的狂风骤然变得桀骜难驯,难以形容的凛然剑意霸道地侵入风中,他看到一片雪花嘲讽似地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然后难以计数的雪花自风中幻化,风卷雪,雪化剑,岛田兄浑身上下受创无数,得意的绝招不但出师未捷,更成了引剑自戕。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白虹起于虚空,贴着孙苏合的后背一剑斩过,放弃了对于醉仙乱剑的一切控制之后,孙苏合将所有的心力倾注于催发这一记白虹杀剑,终得险之又险地斩灭了背后袭来的神明电光。 既是天道行,又怎能没有超然于众的特异。我的剑,无物不斩,便是雷霆,我也斩得,便是神明,我也斩得。 岛田弟喉咙一甜,差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神明电光被斩,对他来说就像灌注了全身力量的一拳忽然打空,然而他真正所受的创痛又岂是运错了劲能够比拟的,五脏六腑宛若翻转过来一样,大脑更是如遭针刺,激痛难当。发现了什么,怎么会这样?要不是身体上的痛苦如此真实,岛田弟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梦中。 从与岛田兄弟在酒店走廊遭遇开始,除了一招垂丝柔剑,一招醉仙乱剑,其他所有剑气孙苏合都刻意用法杖击出,甚至在斩出佯攻身后房客那一剑时还甘冒奇险倒转法杖。实际上艾丽丝所传授的魔法的基础就是与周围天地的沟通,法杖在手,可以在身边任何地方斩出剑气,即使是背后的死角也是一样。伪造的情报种下错误的种子,终于在关键时刻结出果实。孙苏合身后露出的破绽实乃请君入瓮的陷阱。 借助八岐洞天提供的情报,孙苏合对岛田兄弟几乎了若指掌,而对方对他却近乎一无所知。过人的胆识,精心的算计,再加上天壤之别的情报差画下了决定性的一笔,孙苏合终于在刹那间完成了近乎不可思议的情势逆转。 趁着对方招式被破的一瞬,孙苏合一脚踏裂碎石,猛然发劲向着岛田弟径直前冲,手中法杖往前一递,杖尖亮起冷冽的虹光。岛田弟万念俱灰,他几乎已经想见自己被一剑剖身的情景。 然而虹光忽然敛去,就连法杖也一晃消失在掌心,孙苏合鼻头流出两道殷红的鲜血,但他脚步未停,仍是继续前冲,一步抢进岛田弟的内盘,两人瞬间贴身而立,还未等对方回过神来,孙苏合的右手已经如钢鞭疾挥,带着既急且恶的风声,在避无可避的距离上猛然一拳抽到岛田弟的下颚上。 一声铜钟般的震响,岛田弟高大的身躯被抽得飞离地面,向后飞跌出去。这一击虽重,但却没有像岛田弟预料中那样取了自己性命。我还没有死吗?他飞在空中,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到了一幅令他难以置信的画面。 孙苏合的右手抽出一拳后去势未止,袖口的衬衫纽扣早在战斗中崩开,赫然露出了手腕上缠着的一条形态特异的“小蛇”,正是玉婆婆暂借的那只编绳手环,“蛇头”共分八缕,“蛇尾”形似剑刃,八个蛇头咬住蛇尾剑尖结成环状,在四周未灭的雷光中泛起金属般的质感,天然而生一种慑人心魄的奇异魅力。 日本古代神话中有建速须佐之男命斩杀八岐大蛇的传说。据传在出云国有八岐大蛇食人为祸,此蛇八头八尾,眼似红色酸浆,身长横亘八个山谷,八个山峰,身上生着苔藓桧杉之类,肚腹常有血,像糜烂的样子。 建速须佐之男命设计灌醉八岐大蛇,趁其醉倒昏睡之际,用所佩神剑十拳剑将大蛇切成几段,切到蛇尾时,十拳剑竟剑刃缺坏,建速须佐之男命觉得奇怪,用剑尖割开蛇尾来看,据《日本书纪》云:“中有一剑,此所谓天丛云剑也。”此剑命名之缘起,依据《古语拾遗》记载:“大蛇之上常有云气,故以为名。”2 今夜所有的震惊加起来都及不上方才无意瞥见的一幕带来的冲击,岛田弟跌落地上,又滚出数米才止住冲势,他来不及再管其他事情,就这么趴在地上,咬牙咽下满嘴的鲜血,硬生生逼出声音问道: “阁下手腕上的可是天丛云?” 第四百二十五章 朦胧劫数,颠倒思量(1) 岛田弟失声惊问,孙苏合却恍若未闻,他也没有再趁势追击痛下杀手,只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斜睨一眼,似乎是被意料之外的变故搅得意兴阑珊,失去了再将这场斗法继续下去的兴致。 此时的战场中央,桥面裂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深深沟壑,一道道尚未泯灭的雷霆明暗闪烁爆响连连,无数狂暴的气流如同失去统帅的溃兵游勇,横冲乱撞,搅得天地之间一片混乱,整座附桥连受重创,几乎摇摇欲坠,孙苏合八风不动地站着,抬手擦去鼻间的血迹,好整以暇地整理右手凌乱的袖口,一派睥睨山小的气概。无可置疑的赫赫战绩使得这番嚣张托大的举动也变得渊深莫测,理所当然。 暗处观战的压阵班诸人深知岛田兄弟的实力,此刻亲眼见到孙苏合瞬息之间逆转乾坤,接连挫败两大强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叫他们心惊胆寒,更重要的是岛田弟的话通过通讯灵符清楚地传到众人耳边,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当真是天丛云?那这人岂不是……众人一时之间都陷入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迷茫境地。一道又一道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死死聚集到孙苏合右手的手腕上,希望可以亲眼求得一个肯定的答案。 “娘的,老子千思万想怎么漏算了这一着。”孙苏合心中暗骂。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凛然威风的表象之下是何等的痛苦煎熬,最后对着岛田弟虚晃的那一记白虹杀剑,虽然早已打定主意只是做个样子,但没想到即便如此还是蓦地鼻血直流,一股直透神魂的虚弱感几乎让他当场晕倒在地,好不容易咬牙撑住,以“万化萌生”强催疲累之躯,一拳将岛田弟轰得倒飞出去,但也因此被对方的护体雷霆震得半边身体酸麻难耐,不是孙苏合托大站在战场中央不动,实是有苦难言,万一动作稍大露出马脚,或者干脆脚下一个不稳摔成四脚朝天,好不容易拼死拼活营造出来的微妙形势立刻就要前功尽弃。 虽然危险,但别无他法,孙苏合唯有暗运剑意与自身冥合,借剑意之凛然掩饰自身的衰颓败象,同时缓缓活动身躯,配合“万化萌生”的强大恢复力,希望能够尽快缓过一口气来。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藉由整理衣袖,有意无意地强调手腕上的玄机。 说到底,身体上的痛苦疲累都是细枝末节,因为他从未妄想过今夜能够单凭自身的力量杀出一条血路来。右腕上的天丛云手环才是狸华老爷和孙苏合所有谋划的核心,今夜唯一的一条生路所寄。 可要命的是岛田弟情急之下冲口而出的是一连串日语。“他奶奶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听不懂日语啊!”孙苏合简直有种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抓狂感。 从岛田弟的神情语调以及其他人的按兵不动中,孙苏合隐约感觉对方应该是察觉到了自己“无意”中漏出的天丛云手环,但是万一会错了意抛媚眼给瞎子看,那就凶险了。 耳机里已经好久没有声音传来,不知道是刻意沉默还是被战斗的余波影响了通讯,岛田弟这边叫人一头雾水,八岐洞天那边又是状况成谜,孙苏合只觉得如履薄冰,对局势完全失去了掌控,每个下一秒钟对他来说都是一场生死两难的煎熬。 岛田弟狠狠吐出一大口血水,挣扎着站起身来,他的视线牢牢定在孙苏合身上,虽然孙苏合腕上的手环此时已经被衬衫袖口重新盖住,但是在第一眼他就已经确定,那正是八岐洞天至高无上的信物天丛云无疑,这是做不得假的东西,即使是在八岐洞天之中也只有寥寥数位有资格配此手环。原来如此,原来你是八岐洞天的人,这样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岛田弟越想越觉得确信无疑,酒店走廊里,那道白虹杀剑为何竟会意外斩空?刚才一剑必杀的瞬间对方为何又强行收招,宁可承受暗伤,鼻血长流,也要转而一拳轰飞保我性命?还有其他种种疑点,此际终于豁然开朗。啊啊,原来是八岐洞天的朋友啊。呵,要不是这混蛋强行变招化剑为拳,以至于无意中露出手腕上的马脚,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混账,临阵斗法,居然……居然对我手下留情……”岛田弟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在想通一切的瞬间,他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不可遏抑地生出一种淡淡的安心感,这令他羞愤难当,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再战三百回合,可是,就算不管八岐洞天与阴阳省之间的关系,对于这样的对手,自己还有资格再刀刃相向吗? 一道道细弱的电光在岛田弟身上游走闪动,就如他的心情一般纠结不已,明暗闪动间,衬得他一张面孔更加阴晴不定。 又不过来打,又不知道在吼些什么,你到底是察觉了还是没察觉,到底是想怎样?孙苏合心中焦躁不已,可又必须保持淡定之中带点不屑的姿态。 他简直有点想冲过去握住岛田弟的手哭诉:“大哥,要不你一雷劈了我算了,真是求你了,不行你说句英语也好啊,你应该知道我是来日本搞投资的外国友人吧,对吧,对吧?虽说这明显是个假情报,但是……哎……” “冷静!” 忽然,岛田弟耳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天地之间横冲直撞的混乱气流开始明显地偃旗息鼓归于寂静。孙苏合身后不远处的桥边上,一道身影蓦然出现依栏而立。岛田兄浑身浴血,受创无数,显得狼狈不堪,但是一双锐目之中神光内蕴,不见丝毫颓唐涣散,可见受的都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除了化解自身危机以外,还用通讯灵符和压阵班众人做了反复确认,同时借助气流的敏锐感应确定了远处桥面上败于孙苏合之手的车田和菊地只是失去意识并无生命危险。 这下麻烦了,岛田兄心中暗叹,和眼前的局面比起来,今次的任务恐怕都还是小事,这位孙社长是八岐洞天的人,这一点看来已是毋庸置疑,这样一来岂不成了阴阳省与八岐洞天之间的正面冲突? 阴阳省建立这么多年以来,与八岐洞天之间虽然偶尔会有一些小的摩擦,但是这样的正面斗法却是屈指可数,因为这关系到人类与灵之间复杂暧昧的关系,牵涉甚广,影响重大,一个处理不当就有可能引起政治风波,而且将会是轩然大波。 该怎么办是好?已经没有一个人知道事态将会如何发展。 第四百二十六章 朦胧劫数,颠倒思量(2) 岛田兄抬眼望向今夜连番乱斗的起因,波诡云谲的战场之中,谢依呆呆地瘫坐在地上,成为唯一茫然置身事外之人,烟霞般虚无缥缈的淡淡墨色在她身旁悠然飘飞,似乎一口大气便能吹散,又或许干脆就是暗夜之中的错觉幻影,可是偏偏所有的战斗余波都难越雷池半步,谢依所在的方寸天地因之成为了万劫难侵的桃源净土。 而不远处傲然卓立的孙苏合更是犹如天地之间一个难以窥探的玄奥谜题,岛田兄早在暗中催动种种察敌手段,可是连换数种法门最终都是徒劳无功。自从孙苏合踏入诗情才气“以心印心”的境界之后,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逐渐结合,不需刻意催动,自然生出种种玄妙,当日就连叶茨这等天灾层级的绝顶高手也因为《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奇异力量而看不透孙苏合的虚实,岛田兄就更不用说了,越是探察越觉敬畏,乃至隐隐之中心生恐惧。 他一声暗叹:虽然自己受伤不重,仍有一战之力,但夺回目标武力解决的想法已经再不可行。 打人先打胆,破敌先破势,孙苏合使尽浑身解数,斗智斗力,终在气势上抢占了绝对的上风,激战至此,岛田兄的信心已被彻底打落,再兴不起与孙苏合争锋的念头。 岛田兄心中暗忖:事涉八岐洞天,最好还是由上头出面解决,压阵班已经在紧急汇报情况,在新的命令下来之前,先试试能不能言语试探稳住局面吧。对方屡屡手下留情,应该有谈上一谈的余地。 他心有定计,正欲开口,可是想到孙苏合对自家弟弟的大吼大叫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也不知是不屑还是不愿,叫人摸不清真正的心意,心中又不免感到惴惴,忽然,他心念一动,莫非……是因为语言的关系? 岛田兄有此一想并非偶然,因为语言对于方外之人来说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 不论道术魔法,哪家哪派,咒语几乎都是必修的法门。譬如道教《灵宝无量度人上经大法》卷三十六有云: “夫大法旨要有三局,一则行咒,二则行符,三则行法。” “咒者,上天之密语也,群真万灵,随咒呼召,随炁下降。” 道教讲究咒以载道,以心通天,以神合炁,形声相应,才能感格真灵。 而咒语和语言之间大有讲究。 昔年大唐玄奘法师译经传法,曾立下“五不翻”的规矩,头一项就是“秘密诸咒不翻”。 佛教认为咒即真言,总持一切真实不虚巨大威神之力,乃是诸佛密语,法味无穷,不是不翻,而是不可翻,一旦翻译了就失去了真实不虚的威力,流失了玄妙精深的义理,以梵语原音持咒才是正宗。 而当今方外,诸般道术,种种神通,以汉语持咒者卓然大宗,因此方外之人如果不懂汉语,就像自命神学家却不通拉丁语一样可笑,不论出身,不论母语,要想研习高深的道术,汉语总是不可不学的。 甚至有一些极端之人,平常只用汉语交谈对答,以为自高一等,对其他语言一概不理。岛田兄心想,这位孙社长以人类身份在八岐洞天行走,想来必是嫉世愤俗的狂狷之辈,说不定就是那种只理会汉语之人?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试着用汉语朗声问道:“阁下手腕上的可是天丛云?” 孙苏合闻言大喜,自己的观察猜想终于得到了印证,有这一句话,事情已经成了大半。 当日孙苏合受雪公馆的泉镜花小姐之托,向玉婆婆提出有位朋友希望见她一面。玉婆婆于是将这只天丛云手环借给孙苏合,并说“带着这个就不会有人敢拦你了”。孙苏合后来仔细回味,感觉玉婆婆言谈之中隐隐有向雪阿婆示威的意思,想来这只手环一定非同小可。可是去问狸华老爷,这臭肥猫死要面子支支吾吾,喵了半天就是不肯细说。 直到刚才孙苏合在酒店大堂时,狸华老爷电话中用“周勃将北军”的典故通过“右袒”两字隐晦地提醒他注意天丛云手环,孙苏合这才终于意识到这只手环不但非同小可,还是今夜救人脱身的关键。 可是单凭这只手环,直接一露就想带走谢依,那是不可能的,不但阴阳省绝不会买账,八岐洞天也有大把理由置身事外,一推了之。 现在则不同了,激战到这个程度之后,再“无意”中露出天丛云手环,阴阳省一方自然会根据孙苏合刻意留下的种种蛛丝马迹前后推敲,自己悟出孙苏合的“真实”身份,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判断,八岐洞天再想置身事外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无论多么合理的解释都只会被视为推脱狡辩而已。 况且孙苏合又实实在在地露了几手,配合他屡试不爽的虚张声势唬人大法,足以叫任何人不敢轻视,在这种情况下,八岐洞天最理性的选择就是立刻动用在东京的人力物力,全力协助孙苏合与谢依脱身。既然已经被拖下水,与其什么都捞不着还要受阴阳省指责,还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好歹将谢依这位己方梦寐以求的顶尖棋手掌握在手,同时还能交好狸华老爷以及孙苏合这个神秘高手,至于阴阳省那边,之后看情况再慢慢扯皮就是了。 岛田兄话音未落,沉默了好久的耳机里忽然传来声音:“天丛云,怎么可能?”孙苏合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哈,难道真是时来运转,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来,孙苏合懒得回答,也不必答他,有这一句话就够了。接下来就看狸华老爷如何舌绽莲花,说动八岐洞天做出必然的选择。 孙苏合心里大定,摆出老气横秋的姿态,冷冷地说道:“贼眼倒是利得很,是与不是,一望便知,又何必多问?别惹得我火起,还不快滚?” 岛田兄眉头微皱,正绞尽脑汁想要找个托词稳住孙苏合,突然,连串的对话通过通讯灵符如在耳边响起: “以方圆一公里为界,设立斗法结界,确保所有俗人安全。以方圆三公里为界,二级警戒布置。以方圆十公里为界,三级警戒布置。” “诶,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上面的命令,不要多问,立刻施行。” “是。” …… 岛田兄微微舒了一口气,抬眼望向天空,一架直升机如同幻影般穿透漆黑的夜色悄然而至。 “队长那家伙,哈,我们行动二课第一机动队的队长大人终于来了吗?”岛田兄忍不住笑骂着说道。 “不,不是队长,是更加上面……” 第四百二十七章 朦胧劫数,颠倒思量(3) 孙苏合顺着岛田兄的目光望向高空中疾飞而至的不速之客,难道八岐洞天竟有如此魄力,当机立断,直接来个神兵天降?待会儿要是直升机上软梯一抛,我就学足007的样子抱着谢依潇洒走人。孙苏合想着心中不禁无奈一笑,只看岛田兄脸上如释重负的轻松神态就知道,自己这个无稽的想法只不过是苦中作乐聊以**罢了。 直升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宛如高踞于苍穹之上的巨型蜘蛛,有条不紊地抛洒出一条条命令,统摄全局,顷刻间织就巨网,四面八方人群散去,原本车流如梭的主桥被迅速而自然地彻底清空,附桥上晕倒的众人身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淡淡的纯白光芒,游走变幻,交织成一道道玄妙的符箓,将暂时无法撤离的俗人们包裹护卫。天空,大地,整片区域的主导权都被霸道地攫取一空,而高空中掌控一切的冷酷猎手正游刃有余地径直飞向网中的猎物。 孙苏合心知情况大大不妙,但以他现在强弩之末的状况根本无能为力。他一声冷笑,似乎完全不为正在发生的一切所动,闲庭信步般向谢依慢慢走去,以期再有变故发生时可以尽快做出照应,这已是他目前能做的唯一一点聊胜于无的抗争。 岛田兄弟冷眼旁观,不知是没有信心出手,还是觉得已经不需要他们再出手,两人对孙苏合的动向全不干涉,汇合一处,望向天空,静静等待。 直升飞机做了一个漂亮的制动动作,正好悬停在战场上空,舱门霍然打开,一个人背着手从直升机上一步踏出,就这么直直地从天而降。此人英伟高挺,如柏如松,一头长发自然披散,在下落的狂风中不羁乱舞,黑色风衣猎猎飞扬,他始终负手而立,意态悠闲,大有一种不可一世的霸气。 孙苏合的耳机中蓦然传来连串惊疑的声音:“居然是他!如果没猜错的话,来人应该是阴阳省幕僚监部行动二课副课长门胁独步,此人是天灾以下有数的大高手,轻易不会亲自……” 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刺耳的沙沙声,然后连沙沙声都彻底消失了,一切归于寂静,和八岐洞天的通讯彻底断绝。 门胁独步身似利箭,从数百米高的空中直坠而下,转瞬之间已经如羽毛落地般轻盈地踏上桥面,长发飘飞,风衣翻舞,他负手卓立,一动一静之间,顿生一种奇异迫人的气势。 “门胁副课长。”岛田兄弟恭敬地点头行礼,然后自然而然地站到门胁独步的身后,静候他的吩咐。 孙苏合抬眼迎上对方的目光,针锋相对,从容微笑。他毕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物,便是天灾也能谈笑风生,眼前这位虽然了得,但要想单凭气势一个照面压下孙苏合却是万万不可能,很了不起吗?我家小熊不知道比你高到哪里去了。 门胁独步深深望了孙苏合一眼,喃喃自语道:“正好试试那新玩意儿。”说话间右手轻轻一抖,一黑一白两枚棋子从他袖中滑落。 孙苏合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那两枚看似毫不起眼的黑白棋子微微一颤,悄然消散,而后恍惚之间,天地俱变,钢铁水泥的巨大立交桥消失了,四周参天林立的高楼大厦也不见了踪影,脚下变成了一片没有丝毫起伏的纯粹平面,东南西北四向延伸,直到目光难以穷极的无边远处,平面的底色是没有半点瑕疵的纯白,一条条笔直的黑色线条在其中纵横交织,划出一个个等距的点与格,赫然就是一个无限延展的巨大围棋棋盘。天空中空无一物,风流云散,就连月亮也完全失去了行踪,温润的白光取代了漆黑的夜色,一瞬之间,整个世界截然不同。 孙苏合心头一震,旋即全力收摄心神,意念与剑意冥合,瞬间斩去种种浮躁,心如深潭古井,澄澈清明,波澜不起,愈到这种关头,愈是不能自乱阵脚,以此心境配合通灵直觉,孙苏合一念之间洞彻内外,眼前发生的一切显然不是错觉幻象之属,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这种情况他并非首次遇到,当初因为“无垢之体”之争,他曾被周轶清以一招“逍遥不系之舟”摄入了没有时间与空间概念的可怖世界,颠倒迷离,恐怖丛生,至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方才门胁独步袖中抖落的黑白两粒棋子显然也是类似的道术,一瞬之间,强行将人摄入与现实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尤其令孙苏合在意的是眼前这个世界看起来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围棋棋盘。京都御所,超本因坊战,以及今夜因为谢依而引起的连番斗法,这一切怎能不令人生出种种联想?不过现在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有了周轶清那一次的经验,孙苏合深知在对这个世界完全缺乏了解的情况下,任何贸然的举动都可能招致难以想象的可怕后果,暂时只能打定以静制动的方针,冷静观察,细心分析,以不变应万变。 与孙苏合一同被摄入这个世界的除了门胁独步本人以外尚有谢依、岛田兄弟、以及被孙苏合的御剑斩念击败昏迷的车田和菊地。 孙苏合一直留心众人的反应,车田与菊地在稍远处晕死在地,谢依在孙苏合身边,如在梦中一脸茫然,这三人且不去说他,古怪的是十余米外的岛田兄弟的反应,他们似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地身形一动,作出警戒反应,两人各据一角,默契地配合门胁独步形成一个三角阵型。更奇的是门胁独步竟也饶有兴致地环目四望,显得满是好奇,难道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抖出的黑白两枚棋子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在这气氛诡异的当口,门胁独步忽然开口对孙苏合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孙苏合敢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但心中却不由地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只是这种感觉绝非亲近而是恶寒。 门胁独步话音未落,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但孙苏合忽然汗毛直立,法杖一震,伴随着一声龙吟般的剑鸣,一道无形剑气疾斩数米外空无一物的虚空,以孙苏合为中心,锋锐凛冽的庞然剑意骤然勃发。 这一剑看似斩空,实则凶险之处非言语所能尽述,孙苏合终于知道那份恶寒的熟悉感是由何而来了,不是夜探日本棋院时遇到的那个滴血的诡异眼球还能是谁? 门胁独步对着孙苏合一笑,忽然转过身去,毫不在意地将看似全无防备的后背露给孙苏合,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阴阳省的四位特工,车田、菊地、岛田兄、岛田弟,最后轻轻一叹:“你们两人也算有点看头,可惜要想入我收藏,就凭你们这等货色还远远不够资格。” 岛田兄弟愕然察觉到一丝古怪,正欲有所动作,可却已经晚了,他们惊诧地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两人忽然如疯似狂地动了起来,如同被邪灵附身一般,扭曲狰狞,做出种种违反人体常规的可怕动作,身上的大小伤口不断迸裂,鲜血奔涌而出染红一片。 更可怕的是就连一直晕死在地上的车田和菊地两人的身体也忽然如出一辙地疯狂扭动起来,他们的意识仍未恢复,但身体却好像被某种邪异的力量侵占主宰,完全失去了常性。 门胁独步微笑着自语道:“之前一时兴起问那面瘫的煞星讨了几道无形剑气来赏玩,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说着他屈指轻弹,四道无形剑气从他指间激射而出,不差分毫地洞穿岛田兄弟以及菊地车田四人的大脑。 岛田兄弟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能自已,唯有眼中闪动着惊诧、恐惧、疑惑、不甘……最后一切种种皆黯然寂灭,四位刚刚还在和孙苏合斗智斗力各逞威风的高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殒命当场。 第四百二十八章 苹果树上百头巨龙(1) 饶是孙苏合屡经生死,但眼前谈笑杀人的骇人惨剧仍是令他毛骨悚然。为什么门胁独步要毫不留情地对阴阳省的同伴下手,又为什么他偏偏以无形剑气做出夺命的最后一击?突如其来的异变之中无处不是阴谋诡计的味道,只不过此刻孙苏合根本无暇去细细思索个中蹊跷,方才那一剑的短暂交锋他已是吃了大亏。 对方所使的道术着实诡异莫名,杀机骤起,兴于无形,非常理可以揣度,孙苏合暗自猜测,应该是偏近诅咒一类,依道行理论“时、势、命、运、结、道”之说,属于“结道”的范畴,乃是以万事万物之间的玄妙联系为媒介行法,此类道术或千里咒杀,或一语成谶……可以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攻击,阴邪诡毒,最是难防。 刚才那一瞬间,孙苏合凭借“先之先”堪堪窥破一线玄机,当即以自身天道行无物不斩的玄妙特性,趁着对方得手之前,不由分说地一剑斩灭敌我之间的咒术联结。但他毕竟是久战伤疲之身,更在情急之中分心保护谢依,电光石火间,这一剑终究还是未竟全功,自手肘以下,孙苏合的大半条左臂蓦然肌肉鼓动,青筋暴起,如同琴弦般微微震颤不已。 为了让自己即使在俗人中也算不上健壮的身体能力能够跟得上高层次的斗法,孙苏合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修习魔法“万化萌生”,将数十种特定的魔法植物寄生到身体内部,驾驭它们形成一套精密繁复的人型魔法阵,以此辅助和代替人类肉体的骨骼、肌肉、神经等等,从而爆发式地提升各种身体机能。多亏如此,在肉体中招完全失去控制之后,魔法阵仍然忠实地运转自如,孙苏合凭借“万化萌生”予以拮抗,像操纵木偶一般用意念强行控制左臂,这才没有如岛田兄弟等人一样变到如疯似狂。 可是他越来越感到那部分左臂就像好不容易挣脱了枷锁的奴隶,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即使豁出一切也不愿再受拘束,愈是压制愈是反抗,肌肉、骨骼、神经等等一浪高过一浪地爆发出远超人体承受极限的力量,宁可毁灭也要自由地舞动。孙苏合心知自己对抗性的压制只是扬汤止沸,饮鸩止渴,连权宜之策都算不上,但性命相连的手臂造反,哪能有什么办法? 门胁独步弹指间连害四条性命,轻松得像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缓缓转过身来,隔着十余米,上下打量着孙苏合,目光在颤抖的左臂上顿了一顿之后,轻蔑一笑,摇摇头,居高临下地品评道: “剑意,马马虎虎,剑气,一塌糊涂。” 孙苏合闻言心里冷笑,果然因为诗情才气的关系,这位门胁副课长完全看不透我,再加上我刚才那一剑虽然未竟全功,但也尽展玄妙,令他心中戒备不敢小觑,所以他没有贸然再逞勇力,而是另辟战场。上战伐谋,攻心为上,想要用言语来试探我的虚实吗? 这个门胁独步看起来目中无人,实则相当审慎小心,而且狡猾得很呐,从他一步跃下飞机开始,到刚才轻描淡写间当面杀人的种种举动,甚至包括他的神态、言谈、语气等等,全部都是极其厉害的攻心之策。寻常人早就已经被他震慑唬住。 可惜孙苏合也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在心战的战场上,他是当仁不让的老江湖,哪会轻易心生动摇。要论斗法时的垃圾话,狸华老爷是当之无愧的大行家,孙苏合特训时天天和他斗法斗口,早就炼得百毒不侵。 该如何面对这番贬低羞辱?孙苏合一念之间已经拟出数条对策,要是应付狸华老爷,又或者是面对岛田兄弟,这些对策已是绰绰有余,可是面对眼前这位门胁独步…… 孙苏合痛下决断,忽然面无表情地用法杖轻点左臂,数道剑气激射而出,上下游动,绕着左臂螺旋疾斩,刹那之间,整条左臂的大小肌腱被尽数斩断,伤口处翠芒微微,封住鲜血,孙苏合可不敢在这邪人面前流血,以免莫名其妙就中了什么诡异的道术。 孙苏合仍不放心,念头一动,从怀中诸多竹林商社密藏的珍稀符箓中拣选出内蕴各种封印道术的,也不管有用没用,直接以迅疾无伦的手法不要本钱似地连贴十余张。 左臂虽然失控发狂,但毕竟仍是人类的肉体,正如孙苏合所料,剑气斩过,失去了发力的基础,颤抖立刻就告停止。这一决断虽然残酷,但却一举两得,既可消除左手的隐患,也是对门胁独步的最佳反击。 只是孙苏合以体内的魔法阵控制左手五指动了动,心底深处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黯然,或许这只手再也无法恢复正常了。 门胁独步看向孙苏合的目光微微一凝,随即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好决断,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遇人杀人,遇我斩我,孙先生此举大有禅意,自然也是最明智的抉择。”夸张的赞赏之中满是老猫戏鼠的嘲弄意味。 “只是孙先生,你不觉得这样太过无情了吗?人类一出生便理所当然地奴役肉身,受尽身体的恩惠却又虚伪地斥之为臭皮囊,稍遇反抗,立刻斩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哎,罢了罢了。先取一手,接下来该解放哪里呢?我们可以慢慢商量……”门胁独步口若悬河地大发谬论。 孙苏合眉头一皱,这位“门胁独步”的道术和言语让他蓦然想起一个狸华老爷时时挂在嘴边的人来,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心脏几乎瞬间漏跳一拍。 不行,不能再让他主导节奏了,棋盘状的地面让孙苏合灵光一闪想起围棋中的脱先取势。 “无聊的滑稽戏就不要再演了,你不是门胁独步。”孙苏合的话如天外飞仙,骤然打断了门胁独步的滔滔不绝。 “哦?”门胁独步丝毫不以为忤,面带微笑好整以暇地问道:“孙先生何出此言?” “嘿。”孙苏合冷笑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拿起腔调,老气横秋地说道: “器先生,久仰大名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苹果树上百头巨龙(2) 当初小熊就是遭了器先生的暗算才不得不冒死一搏,放弃自己的熊猫肉身,转生“无垢之体”,此事是神农洞天的最高机密,孙苏合只知道自己亲身经历的后半段,对于在那之前发生的种种细节则是一无所知,就连小熊自己也是懵懵懂懂,只隐约听说神农洞天派遣高手含怒追杀器先生数万里。 后来狸华老爷领了大老爷的严命,一年之内,提头去见,如果不能诛杀器先生,就只能提着自己的脑袋去交差。单是暗算小熊一事已经令狸华老爷和器先生结下了不共戴天的血仇,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更是不敢怠慢,很是下了一番苦工去搜集器先生的情报。 传言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器先生,这不仅是因为他向来行踪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更因为他永远不以真面目示人,化身千万,光是在可以确认的情报中,他就以十余种截然不同的身份面貌出现过,罕有人可以识破他的伪装。 不过他痴迷于猎取各种珍奇的生物器官,动辄杀人,手上染血无数,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谨慎多疑的行事作风,行凶时留下的荒谬言论,斗法逃遁时暴露的道术特征……这些都被狸华老爷一一搜集,细加甄别,日日挂在嘴边骂骂咧咧说个不停。 孙苏合同狸华老爷朝夕相处,想不知道都不行。更何况他自己曾经差点丧命于画先生之手,又因为小熊的事情义愤填膺,所以早就下定决心,如果这次日本之行真能摸到器先生的行踪,自己一定要帮狸华老爷出上一份力。为此孙苏合暗下苦功,留心记住了关于器先生的所有可靠情报。 再加上前两日他收到竹林商社的汇报,剑先生曾使用拟态人皮之类的诡异手段伪装成二十二局分局的一位技术人员骗过诸般阵法检测潜入分局驻处,孙苏合当时便暗暗疑心这等手段是不是出自那位器先生之手。 种种线索汇在一起,眼前这位门胁独步的真实身份自然呼之欲出,孙苏合就算没有十足信心,也有七八成把握。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这么快遇到这位满手血腥的邪人,更没想到自己居然要在这种糟得不能更糟的情况下独自面对这个可怕的对手。 被孙苏合一语点出真身,器先生不置可否地一笑,面上仍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潇洒神态,只不过他心中的惊诧却如同翻江倒海般不可扼抑。化身他人的伪装之术是器先生极为自傲的拿手好戏,他如临大敌,心中暗忖:自己依仗这一手看家本领出入号称不可能侵入的禁地,逃脱天罗地网的必死追杀,自负放眼全世界也没有几个人能够窥破自己的真身,这个孙苏合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几个照面就看穿了我绝无破绽的伪装? 器先生微笑着反问道:“孙先生,不知你又是哪路神仙呢?” 他说话间自然地踏前一步,这一步大有讲究,予人一种强烈的错觉,似乎一步之间,两人的距离已经被拉到了近在咫尺,凌厉的杀机如同山洪暴发,纵使是许多高手,面对这一步,不是被吓得惊慌远遁,就是被激得拼命出手。 可是实际上,器先生并没有真正施法动手,这玄妙的一步仍是攻心为上,无论对方是进是退,因为器先生并没有真正催动道术,所以实际上都是应对失措,等于被器先生牵着鼻子一招走空,高手对峙,这样的失误等若将破绽拱手送到敌人面前,一败难逃。 孙苏合面带不屑,如壁立千仞,如渊深万丈,岿然不动间将危机消弭于无形。他心里苦笑,自己虽然隐约察觉到一些器先生的用意,但如果是全盛的状态的话肯定要一剑飙出,以命搏命,争个短长,而现在自己既没有逃跑的可能,也缺乏争锋的资本,只能赌一赌器先生小心多疑的性情,拿定不动如山的姿态,以免暴露自己的外强中干,想不到这样一来反而合了个清静无为的妙旨,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莫非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孙苏合当真还有几分运道?也是,就连那位老爷子也没能收了爷爷我的小命,难道还能折在你器先生手里不成?孙苏合心念流转,战意陡然昂扬。 他没有理会器先生的质问,也不管他那一步的玄妙,自顾自轻轻巧巧地半跪着蹲了下去。 谢依醒了。 阴阳省的四位特工殉职之后,施加在谢依身上的道术也自然烟消云散,她如梦初醒,眼神迅速清明起来,只是这并非正常解开道术的方式,手段极端激烈,以至于刚才经历的各种虚虚实实颠倒迷离的信息片段混乱地冲击着谢依的认知。 孙苏合尽可能温柔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感受到她眼中浓重的迷茫和恐惧,她的身体在不住地颤动,手脚冰冷乏力,瘫坐在地上,想要逃跑却无力逃跑,想要逃跑却无处可逃。孙苏合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初涉方外茫然无力的自己。 他想要抬手拍拍谢依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可是手臂刚一抬起,还未靠近,谢依眼中的恐惧就成倍地增加,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似乎面对的不是孙苏合,而是一个可怕的梦魇。孙苏合心里不禁为她一阵酸楚,他很清楚这种感觉,身旁静静飘动的墨色雾气、黑白两色的棋盘世界、甚至包括衣衫破烂浑身浴血的孙苏合……所有这一切对于谢依来说都是强烈冲击她固有世界观的极端未知之物,而未知就是最大的恐惧。 孙苏合想了想从口袋中掏出那袋情急之下还没付钱就带了出来的巧克力,刚才的连番斗法早已让它变得不成样子,孙苏合无奈一笑,缓缓将它递向谢依,同时用轻松的口吻随口闲话般说道:“你拜托我买的便宜巧克力,是这个牌子吗?要是买错了那就糟糕了,不过也没事儿,再跑一趟就好了,要不要先尝一颗?” 谢依呆呆地望着孙苏合手中的巧克力,忽然涌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一下牢牢抓住巧克力和孙苏合的手,如同在充满恐惧的怒海狂涛中蓦然抓住一根熟悉的绳索,再也不肯放开。 孙苏合这么做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安抚谢依,以免她在过度强烈的刺激下发疯发狂,另一方面则是精心算计,看准器先生多疑谨慎的性格,以此故布疑阵,唱上一曲空城计,多多少少争取一些时间。器先生果然眉头大皱,孙苏合的行动大大出乎他的预料,而且摆明没把他放在眼里,这反而令他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孙苏合在令器先生警戒心高涨的同时,也大大激起了他的兴趣。器先生毕竟老辣,心里呵呵冷笑:“任你狡猾奸诈,装神弄鬼,说到底还不是身陷我的棋盘世界之中,如果这玩意儿真有那人说的那么神奇的话,不管你是何方神圣,终究都是劫数难逃,我正好从容试演手段,好好和你玩上一玩。” 器先生心头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就见孙苏合身旁的虚空中忽然飘起片片雪花,来不知其所来,去不知其所去,纷飞曼舞,似有意,似无意,划出一道道充满玄机的奇妙轨迹。 “又来这一招?呵,这式剑招虽有几分看头,但是宜守不宜攻,也就能欺负欺负岛田兄弟那样的蠢货,想顶个乌龟壳跟我慢慢耗时间吗?天真天真……咦,好像有些不同……” 清凛肃杀的纯白雪花不知何时竟染上了淡淡的墨色,如有高手匠人在漫天飞雪中挥动点睛妙笔,且歌且舞,泼墨点染,易水萧萧,龙吟阵阵,庞然剑意冲天而起。 第四百三十章 苹果树上百头巨龙(3) 白虹杀剑、垂丝柔剑、醉仙乱剑,孙苏合在与艾丽丝和狸华老爷一起参研三式剑招之初曾提出过一个异想天开的思路。 昔日与画先生一战,孙苏合亲身见证了陆微霜以自身天道行“摄神取念”强行催动“阳火莲符式”,另辟蹊径陡然冲上了花火苦修多年也未能触及的“隐阳莲”境界,爆发出惊艳绝伦的无匹战力,短时间内硬生生压着令花火苦战的画先生暴打,甚至一招之间将画先生的整只手臂连同小半边身体轰得灰飞烟灭,天资横溢,慷慨豪情,给孙苏合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而孙苏合同时身怀天道行“剑胆”与诗情才气《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只是二者皆受他自身浅薄的修为所限,难以发挥出真正的威力。孙苏合就如山间一潭水流潺潺的清泉,除非与艾丽丝意念联结,否则就算抽干泉眼也难以支撑天道行剑意作出真正的凌厉一击,《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则是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正与孙苏合这潭清泉交汇相融,孙苏合可以量力而为,缓缓借得三分神妙,但如果一下引出滔天巨浪,不但驾驭不住,还要在沛然莫之能御的强大冲击下落得泉毁人亡。这是无法逾越的桎梏,只有日炼月炼,苦修不辍,徐徐积累一途,绝无一蹴而就之法。除非……参照陆微霜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令天道行与诗情才气相互激荡,用诗情才气支撑剑意施展,用天道行宣泄诗情才气的冲击,一骑绝尘,难以驾驭,二骑并行,那又如何? 可惜的是孙苏合这个想法虽妙,但真要实现却是千难万难。未达到诗情才气“从心所欲”的至高境界就想进行如此精妙的操纵几乎是妄想,孙苏合只是刚刚摸索着攀上了第二重境界“以心印心”,中间的差距之大不可以道里计。更重要的是两股力量相互激荡之下,孙苏合作为沟通二者的中枢,他的意念,他的肉体,根本承受不起。陆微霜是得天独厚,以秘法催动天道行摄取自身意念,短时间内强行凝练脱体,如道教故老传说中的阳神真人,破去自我局限,冲虚自在,作逍遥游。孙苏合却没有这个能耐,如果强行施展,恐怕剑招未成,自己先就灰飞烟灭了。 艾丽丝反复推演了数次之后严肃警告孙苏合赶紧放弃这个危险的构想,这哪是剑招,根本就是自杀,以后想也不要再想。 可是此时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舍此之外,孙苏合再想不出其他任何办法。自从猜出这位“门胁独步”的真正身份之后,孙苏合就绝了所有侥幸的念头。他深知器先生精明老辣,单凭言语反应和他玩攻心之术,终究只是抱薪救火,能够争取一点时间已经十分了不起了。一旦最后落在器先生手里,自己和谢依两条性命都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现在痛痛快快拼个究竟。 以器先生一贯的行事作风,如果能够切切实实地让他感受到生命危险,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有很大可能可以惊得他立刻脱身遁走。这样一来,谢依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至于自己……天无绝人之路,多想无益,想它干吗?如果艾丽丝在这里,肯定也会说:那么紧张干什么,放松一点。 “茅哥!” 孙苏合分出的部分意识在自己的心象空间中大声疾呼。唯有得到茅哥全力相助,孙苏合才勉强有那么几分可能可以暂时挥洒自如地操纵《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完成自己设想的剑招。 孙苏合话音未落,整个心象空间已然风起云涌,天地之间处处墨色翻腾。 “总没好事!”茅哥没好气的声音幽幽传来。 孙苏合心中大喜,此等关头,不需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剑意冲霄直上,龙吟清啸,自然显化漫天飞雪的异象,诗情才气化作墨色点染,骨架支撑,白雪尽墨,至此龙已画成,只差点睛,得茅哥倾力相助,二者终于贯通一体,浑浑融融,以诗情才气尽催天道行剑意。天圆地方黑白两色的棋盘世界中,墨雪迷蒙,道韵天成。是人,还是剑气,又或者二者本无分别,墨雪之中,通天贯地,有物混成。 器先生脸上终于露出凝重的神情,双目猛然爆发出骇人的神光,两行血泪自他眼眶中缓缓流下,各种各样似图非图似字非字的诡异纹身在他身体表面悄然浮现,密密麻麻布满了每一寸皮肤,就连两个眼球也烙印着特异的纹路,瞳孔血红,眼白青黑,诡异莫名。 漫天墨雪之中,孙苏合小心地把巧克力塞到谢依冰冷颤抖的手中,然后学她上回一样,伸出手指,与她小指相勾,拇指相按。 “说好一言为定的,棋盘内,你来纵横驰骋,棋盘外,相信我这个经纪人好吗?” 谢依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股难以用言语表述的强烈感动从她心底涌出,化作道道暖流流向全身。她仍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先于理性的一缕灵觉已经告诉了她一切,妈妈睡前说过黄粱一梦的神话,爸爸教棋讲过烂柯遇仙的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已经不再重要,她痴痴地望着棋盘世界,望着墨雪飘飞,望着长身而起的背影,她知道自己一生都休想再忘记眼前如画的一幕。 孙苏合昂然立身雪中,尚未出剑,身体已经有了崩溃的先兆。百分之七十,他毫不犹豫地将万化萌生强行催动到自己的极限,勉力支撑身体,维持住如同发丝般脆弱的微妙平衡。之前实验中,万化萌生百分之七十在最佳状态下也不过能维持十三秒,现在的话,七秒?又或许就是下一秒。但已经足够了,足够我斩出一剑。 孙苏合目光如剑,直指器先生,杀意毫无掩饰地喷薄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孙苏合左手的手背上忽然再生异变,骤然显出一个金光灿灿的复杂纹样,如同纹身一般直透皮肤深处,纹样的形状以一株枝繁叶茂的苹果树为主体,上面垂挂着一颗颗沉甸甸的纯金苹果,灿灿金光,华贵逼人,高妙的笔触让人由衷感到世间一切精彩动人的珍稀之宝尽在于此,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也要为之心神激荡,忍不住生出染指之心。可是苹果树上同时雄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百头巨龙,龙尾盘旋依附于树干之上,长长垂落,一直延伸到孙苏合的手腕以上,一个个呲牙咧嘴的凶恶龙头纠缠错落于枝叶之间,姿态狰狞,杀气腾腾,似乎随时可以嘶吼着冲出,吞噬一切胆敢亵渎宝物的歹人,即使只是稍微一瞥已叫人不寒而栗。 第四百三十一章 苹果树上百头巨龙(4) 传说在世界西方的尽头,太阳神车落下之地,有一处生满奇花异草的神圣庭园,女神赫斯珀里得斯姐妹居住于此,和百头巨龙拉冬一起守护神话传说中的至宝金苹果树。 苹果树上百头巨龙,这是古希腊神话中赫赫有名的图景,也是器先生所属的秘密犯罪组织“赫斯珀里得斯”的独有标志。 孙苏合左手手背上忽然生此异象,虽然除了灿灿金光之外暂时没有其他影响,但他心中却不禁骤然一凛,暗想定是器先生的手段又在作祟,如若不管,必有大祸,没想到自己连施重手居然还是镇压不住。“附骨之疽!”孙苏合一声暗骂,当场就要将整条左臂连根斩下,彻底绝此后患,再去拼个生死。 但是他念头刚起,忽然天地震荡,原本整个棋盘世界天圆地方黑白二分,冥冥之中暗合玄机妙理,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似乎可以亘古长存,直到地老天荒,但是此时不知为何,天,裂了!方才还在温和地散发着如玉清光的穹顶此刻明暗剧变,闪动不休,好似即将破壳的鸡蛋,裂开一道又一道漆黑的深痕,棋盘状的地面更是剧烈地颤抖崩裂,沟壑纵横,面目全非,隐隐还有黑白两色的棋子虚影,如沸水中的气泡一般,在棋盘地面上消长变幻激烈跳动。 棋盘世界刹那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由不得孙苏合不为之震动,而更令他惊出一身冷汗的是,自己和茅哥好不容易同心协力调和平衡的诗情才气竟然对此异常敏感,棋盘世界的巨变好似风乱火势,又像月引潮汐,说不清是共鸣还是排斥,只知诗情才气的力量一下子被激得急剧波动,孙苏合豁出一切寄托一切的剑招顿时濒临失控,情况恶化至无以复加。 身体和意念几乎随时要在内外交煎的巨变中化为齑粉,孙苏合再也无心去管左手上金光灿灿的异象,只能手忙脚乱地应付如脱缰野马般的诗情才气。 “茅哥!”孙苏合的意识在心象空间中撕心裂肺地呼喊。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茅哥又急又恼地大吼。 他一声断喝:“勿思勿虑,无动无静!”随即纵声吟道:“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 这是传说中太上老君亲传的道教无上经典《道德经》中的文字,意思是:精神和形体合一,能不分离吗?聚结精气以致柔和温顺,能像婴儿般无欲无求吗?清除杂念而深入观察心灵,能没有瑕疵吗…… 好在孙苏合念书时就通读过《道德经》,还以之为主题写过作业小论文,虽然当时根本谈不上什么体悟,只不过是应付交差,赚个学分而已,但过去在词句上所下的功夫令他毫不费力地理解了茅哥话中的深意。际此生死关头,忽听茅哥吟诵道德真言,孙苏合如遭当头棒喝,一瞬之间生出前所未有的深刻明悟,这正是解救自己当下危机的不二法门,他哪敢怠慢,立刻抓住这刹那间的灵光,竭力收摄心神,遵循此中妙诀,和茅哥以心印心配合无间,一起挽救近乎崩溃的脆弱平衡。 不断崩坏的棋盘空间中,孙苏合四周仍是雪花漫天,墨色迷蒙,只不过原本出手在即,此刻却变成了自顾不暇。 然而就是这一缓的功夫,只听器先生一声大吼:“且慢动手!” 孙苏合手背上显出“赫斯珀里得斯”的标志的瞬间,器先生立刻心有所感,在这等双方斗法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他居然为之愣了一瞬,然后下意识地收起法诀,双手扯开胸前的衣物,露出密密麻麻布满纹身的胸口。每一个纹身,每一道笔触,都好像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缓缓蠕动,异象纷呈,而雄踞胸口正中央的赫然是一个金光灿灿的纹样,苹果树上百头巨龙,与出现在孙苏合手背上的别无二致。 孙苏合果然没有御剑出手,只因此刻他正疲于应付突如其来的危机巨变,根本驾驭不了以诗情才气催动的冲宵剑气。 器先生却不知道孙苏合此刻的状况,在他的观感里,从飘雪染墨的瞬间开始,孙苏合的剑意就节节拔升,雪中酝酿的剑气之威似乎无止境地向上冲高,而且不知对方运用了什么古怪的法门,在突破某个临界点的瞬间,就连整个棋盘世界也为之撼动,瞬间开始崩溃。 杂种,那人给我这玩意儿的时候不是夸口一旦被困进这个棋盘世界,如果不知道个中门道,天灾以下绝难脱身的吗?这小子的剑气虽强,但比之天灾却还远远不如,怎么就能搅得天翻地覆?这也就算了,关键是…… 器先生眉头深皱,苹果树上百头巨龙,这是“赫斯珀里得斯”的成员独有的身份标志。在加入组织的仪式上,由那位傲先生亲自出手在新成员身上烙下纹样,只此一家,绝无仿造的可能,平时隐伏无踪,必要时则会生出诸般妙用,其中一项功用就是一旦成员间同室操戈显露杀意,各自身上的纹样就会现此异象,虽然不会强行阻止斗法,但却无异是傲先生发出的严厉警告,如果不立刻收手,等于直接挑衅傲先生的威严,除了boss一人以外,组织中没有人胆敢触怒那一位,因为后果的恐怖即使只是想一下都足以叫人噩梦连连。 这小子固然没有出剑,可看起来也没有收手的意思,剑气的威势一会儿强盛,一会儿跌落,瞬息间剧烈变幻,搞的什么名堂? 器先生满腹狐疑,提起声音大喝道:“自己人?” “你是……新人吗?京都一会,怎么没见你出席?” 孙苏合仍是默然不答,他此时连动口的余力都没有。但器先生脑中却忽然灵光一闪,慢着……这次京都聚会没来的,画一个,剑一个,听说画不知道折在了哪个杂种手里,剑则是拼着违抗boss的命令,私自赶去为画报仇。 记得傲先生曾经说过,我们身上的纹样兼有示警的功用,如果有人殒命在强敌手里,其他人再被那位敌手盯上时就会立刻得到警告。难道说…… 器先生诡异的双目中顿时涌起血泪,凶光毕露。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一剑直指 杂种! 器先生心底破口大骂,自己原是抱着游戏的心态过来帮忙随手杀几个人,顺便了一了昨夜在日本棋院外被孙苏合一剑逼退眼球的恩怨,本该手到擒来小事一桩,哪里想得到这姓孙的竟会是这等煞星。 迷蒙的墨色飞雪难掩灿灿金光的异象,这是无法作伪的铁证,眼前这人与画先生之死决计脱不了干系,甚至多半还是元凶首恶。难怪古古怪怪,以我的眼力竟也看不透他的虚实。 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这一点?都怪傲先生对于这纹样的功用和原理一直说得不清不楚,况且从来只有我们随心所欲谈笑杀人,哪曾想画竟会真的…… 器先生一边双手掐诀如飞,迅疾无伦地念咒施法,一边心中念头急转。 自己虽然不像剑先生一样与画先生情同手足,但对他的修为手段也是素来佩服,自己手上还有好几幅经他施法的画卷,各有妙处,平日用起来颇为顺手。既然画先生折在了这小子手上,自己一个不小心只怕也有危险。 而且这小子身佩天丛云,八岐洞天……神农洞天!难道是曾经苦追我数万里的那些杂种们阴魂不散暗中作祟?大有可能!画不就是殒命在中国境内吗? 如此说来,今夜请我出手还送我黑白棋子那人也十分可疑。虽说boss与他定下合作,但背地里各有盘算那是当然的事情。阴阳省的人果然不可信。 可笑我以为敌明我暗尽在掌握,没想到却是计中有计,以为用这个棋盘世界困住了敌手,任我鱼肉,可实际上却是连我自己也给困住,只能和这煞星作困兽之斗。 器先生细细感应墨色飞雪中逐渐稳定下来的冲宵剑气,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一阵心悸油然而生,他直觉感到这一剑绝对有威胁自己性命的可能。 好算计,好算计!可惜遇到了我! “疾!” 器先生一声低喝,双目血泪顿止。 杀招已成,他话音未落,躺在地上的车田、菊地以及岛田兄弟四具尸体忽然齐齐一颤,无数似图非图似字非字的诡异纹身在尸身上悄然浮现,如万千虫蚁蠕动不休。四具尸体宛若重获新生,一下站了起来,双目之中垂下触目惊心的血泪,身形一动,如鬼魅般冲向器先生身边。 器先生神色冷峻,断然向左迈出一步,恰好站到地面上黑色线条纵横相交的一个点上。四具尸体顷刻赶到,分别占据他前后左右的四个点,刚好将他四面围住,四人无论神态动作均与活人全然无异,说不出的奇诡骇人。 五人这么一动,脚下立刻现出五个格外真切的棋子虚影,器先生脚下是一枚白棋,其他四人皆是黑棋。按围棋的规则,一子白棋被四面围住,气息全断,就该立刻从棋盘上提走。器先生心中一松,嘴角露出一丝满是嘲讽的得意微笑,一群杂种,焉能算得到我的手段?该去找那人好好聊一聊了,至于给画报仇……呵,这趟浑水还是留给剑去蹚吧。 器先生的身影刹那间从棋盘世界中消失无踪,随着他的消失,整个棋盘世界也开始彻底崩溃,空间寸寸龟裂,横空而过的巨大立交桥和参天林立的高楼大厦赫然显现,黑白天地,逐渐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岛田兄弟等四具尸体分据四个方位,各掐法诀,结成阵法,悍然杀入墨色雪花中,杀意直指孙苏合。器先生的真身虽然如惊弓之鸟悄然远遁,但不给孙苏合留点礼物他哪能咽得下这口气,一道又一道纹身从四人身上散出,四面呼应,各逞凶威,横行霸道地向墨雪中心侵蚀。 因为诗情才气的突然异变,孙苏合痛失出手时机,器先生说走就走,踪迹杳然,强敌虽退,孙苏合的处境却更加危急,他哪知道器先生瞬息之间脑补出那么多阴谋诡计,自己把自己吓得走为上策,只道器先生定是使了什么诡异道术隐去身形,正躲在暗处虎视眈眈。 自己好不容易重掌平衡的剑招始终只有一击之力,而且一击过后,自己这条小命多半也就交代了,四具杀气凌人的尸体已然合攻而至,若是豁出性命御剑出手,自己有信心一招击溃四具尸体,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至于留剑不发,更是形同自杀,难道坐等四具尸体冲杀上来吗?况且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几秒。 好厉害,好狡猾!孙苏合心中一叹。 此时四具尸体已经杀到了三步之内,周身散发的纹身更是凶威赫赫,侵蚀到近在咫尺。孙苏合将一切都寄托到一剑之上,此剑不动,墨色飞雪也难以像醉仙乱剑一样自行御敌。 摆在孙苏合面前的似乎只剩下死路一条,无论做什么选择,结果都是一样,可是孙苏合仍是面不改色神情自若,这一次并非装腔作势强自镇定,而是自然而然的真实神态,就连他自己也感到有些惊讶和好笑。方才诗情才气的异变固然差点要了孙苏合的性命,但也因祸得福,将他迫入了无动无静复归天然的玄妙境界,心如古井澄澈清明的同时,更在有意无意间向自我作出深入的探寻。 生死攸关之际,进退两难之时,孙苏合隐约把握到一丝暗合天地至理的精微妙悟,只是这种感觉如镜中花,如水中月,似乎触手可及,又似遥不可及,微妙之处玄奥难言,道可道也,非常道也。 际此关头,孙苏合性情中如利剑一般锐不可当的一面凛然勃发,身具天道行剑胆决非偶然,越遇研磨,越是锋锐,镜花水月,那又如何,镜中斩花,水中斩月,管你什么有形无形的阻碍,通通一剑斩却,直指妙悟。 孙苏合断然吼道:“还不滚出来!” 就是这一吼,吼出了寻常修道者穷一生苦功而不可求的遇合。 时间仿佛被无止境地放缓,无论是尸体的冲杀还是纹身的侵蚀都在此刻悄然凝滞,在这一瞬的永恒中,孙苏合感到自己的额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一个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笑骂着叹道: “真是榆木脑袋,非要我拿根棒槌砸你一顿,你才能开悟吗?”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一点灵光至神至妙 “原来是你。” 孙苏合沉浸在玄妙的感悟中含笑道:“哈,不对不对,原来是我。” 那个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不是旁人,正是另一个孙苏合。 当日画先生一役,孙苏合深受怨气纠缠,生死关头,闭目诘问自我,恍惚间在一片血雾沼泽中见到满身污秽的另一个自己,二人相视一笑,孙苏合抬手为他抹去脸上血污,霎时间心清如水反照内外,竟使当时还是一介俗人的孙苏合清晰把握到画先生行动的轨迹。 后来周轶清一战,身陷没有时间与空间的世界,孙苏合被迫在心象空间中作颠倒迷离的苦行,在修行的尽头,剥去一切自我矫饰,另一个自己终于出现,以一句“剑就在你手上,你却来向我要?”点醒孙苏合,令他初掌天道行剑气。 而现在,在这一瞬的永恒中,孙苏合如剑直指的一吼斩破了无数有形无形的障碍,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不再是心象空间中的惊鸿一瞥,就在此时,就在此地,我非我,我是我,孙苏合豁然开悟,一种无比美妙的满足感充盈心间,两人同时开怀大笑。 个中玄妙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能勉强借道教丹诀来诠释一二,如果说孙苏合是遍染红尘五蕴七情六欲的后天“识神”,那么另一个孙苏合就是一点太虚灵光至神至妙的先天“元神”,也就是天,也就是道,也就是孙苏合一切道术魔法的根本源头。 元神无形,识神有迹。一自虚无中来,一从色身而出,若无识神,则元神无法干涉现实,若无元神,则识神蠢钝,浑浑噩噩,一切神通变幻皆是空谈。 元神识神本无分彼此,元神是我,识神也是我,但是因为红尘五蕴,因为七情六欲,因为种种迷惑、种种执着、种种有形无形的障碍,二者就如天人永隔,人力岂能登天?无数人苦修一世都难以真正证见元神。 此刻孙苏合深陷山穷水尽生死两难的极端绝境,所谓阴极一阳生,有大凶险自有大机缘,就看能否以大智慧大勇气抓住稍纵即逝的一线玄机,孙苏合断然一剑直指,竟凭自我意志暂时斩破天人之隔,妙悟元神之所在,正如禅宗法门,当头棒喝,一朝顿悟,一步登天。 绝境之中,生机何在? 只听另一个孙苏合悠然吟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孙苏合眉头微皱:“六祖惠能的得法偈我当然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另一个孙苏合厉声一喝:“你是我,我是我,剑在我手,却来问我?” “你是我!” “我是我!” “剑在我手,却来问我?” …… 一声厉喝如平地惊雷在孙苏合耳边炸响,余音不尽,直撼神魂。孙苏合顿觉醍醐灌顶,消息自现,灵妙自生。自己此刻之所以身陷绝境,一半是因为外来的凶险杀机,另一半却是因为自己的剑招,墨雪之中剑气冲宵,有凛然莫测之威,但孙苏合根本无法随心驾驭,剑气如恶蛟出渊,未伤人,先伤己。 孙苏合啊孙苏合,世上还有比你更愚蠢的人吗?剑在我手,便是我肉体之延伸,意志之贯彻,理应如臂使指变化随心,哪有为自己的剑招所苦的道理? 是了,艾丽丝不是经常在说吗,一切道术魔法,不过变幻真假,颠倒虚实,天地之生生,虚空之变化,纯在一念之间。 自己之所以无法驾驭剑招,弄得身陷绝境,是因为剑气威力太强,也是因为自身修为尚浅,然而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受限于自我,一念执着,以致识神困顿尘氛之中,三尸内攻,六贼盗形,恍惚幻妄,等若自己将自己局限在漆黑一片的狭小囚牢里,手持利刃,乱挥乱舞,硬打硬撞,哪有不弄得头破血流的道理,剑越锋利,伤得自然也是越深。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昔年禅宗六祖惠能以此偈打动五祖弘忍,压下了日后尊号“两京法主、三帝门师”的神秀上座,得到五祖亲传衣钵,从此在讲究“渐悟”的北宗之外另辟南宗法脉,专讲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顿悟”之法门。 孙苏合的元神灵光借六祖惠能的得法偈为锁钥,际此顿悟一瞬,以顿悟之偈说顿悟之理,没有比这更恰到好处的了,孙苏合心中根深蒂固却不自知的执着被霍然开解。深受凡俗成见重重桎梏的识神忽然洗脱尘垢,活泼泼,光灿灿,如上高楼,如登青云,从不可思议的高度和角度直指道术魔法的根源本质,虚实真假,游戏而已,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烦恼从来都是自寻。 一朝悟破玄机,自我设限的狭小囚牢顿时轰然崩塌,一点灵光照破无边黑暗,于是天地广阔,通透光明。孙苏合细细体悟剑招剑气,只觉一念之间,万般神通变化,尽皆了然于胸。自己这式剑招以诗情才气催动天道行剑气,确是奇思妙想,但御剑的手法现在看来实在是粗糙可笑,徒逞蛮力,谬误重重。 此刻念头灵动,通玄自在,手中剑气在孙苏合眼中再也不是桀骜不驯的凶恶蛟龙,而是剑在我手,变化由心,一切都如呼吸般自然。 孙苏合笑道:“驯服了这条恶龙,危机至少解除了大半,至于剩下的,我现在真是有无数灵感。说起来,能放不能收的只是蛟龙孽畜,真龙就该如曹阿瞒煮酒论英雄所说,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孙苏合正说得兴起,忽然听到另一个自己满是不耐烦地说道:“拾人牙慧,废话连篇,你个蠢才是在得意个屁?废话少说了啦。” 孙苏合不禁一愣:“怎么……传说中的元神竟然也说脏话的吗?” “你不说的吗?”另一个孙苏合没好气地说道:“给老子滚,滚汤圆一样滚。” 孙苏合哈哈大笑:“滚啦滚啦。”时间的感知从凝滞重回流动,永恒的一瞬悄然复归寻常,刚才一朝顿悟的玄妙状态恍如南柯一梦,残酷的现实并没有丝毫改变,四具尸体死死锁定孙苏合,合围逼近,已然杀到眼前,森冷的杀机有如实质,激得人寒毛倒竖。四面八方的空中,更有数不尽的诡异纹身,张牙舞爪,暴戾恣睢,向着孙苏合疯狂侵蚀,几乎已是近在咫尺。 孙苏合轻轻闭上双目,与天地万化相合,四周墨雪乱舞纷飞,掌中剑气通天贯地。他感到有一双手在自己右手背上重重一拍,然后与自己一起牢牢握住法杖,温暖有力,真实不虚,元神与识神在这一瞬间再也无分彼此,阴阳既济,龙虎交合,神焉一感而动,可以对天地,质鬼神,玄妙神通,油然自生。 第四百三十四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通天贯地的剑气锵然一声清鸣,如九天之上春雷乍响,如九泉之下蛰龙低吟,余音荡开,绵绵不尽,寒冷的冬夜宛若拥抱了三月的早春,一股万物潜藏而又生机萌动的奇妙意境自然而然地润入整片天地。 谢依浑身一颤,只觉随着剑气清鸣,四肢百骸如春水解冻,油然而生阵阵阳和暖意,原本梦魇般死死压在身上的冰冷和乏力悄然消散,令她好想立刻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 而四具杀气腾腾的尸体和空中张牙舞爪的纹身却齐齐为之一震,就连眼看已经迫到孙苏合身前的攻击都不自禁地缓了一缓。就是这一刹那的缓冲,孙苏合骤然法杖上挑,以“垂丝柔剑”的心得为本,妙悟阴阳刚柔之变幻,意念流转,庖丁解牛,一丝一缕,而后千丝万缕,瞬息之间,恢宏肃杀的剑气化作无数缠缠绵绵的剑丝,如沾衣欲湿的杏花春雨,丝丝垂落天地之间。与此同时,庞然剑意显化的漫天墨雪亦自然收敛,一片两片,纷纷扬扬,划出暗合天地至理的轨迹悠然落向孙苏合手中的法杖。 剑丝漫布天地间,若虚若幻,斜斜拂过满目疮痍的战场,拂过孙苏合,拂过谢依,拂过四具尸体……如春夜细雨润物,脉脉绵绵,无声无息中涤荡杀机。器先生遗留的诡异道术成了唯一不容于此间的丑类,剑丝过处似灼热的钢丝划过黄油,无论是暴戾的纹身还是受其驱动的尸体都在绵绵剑丝中左支右绌,进退维谷,似乎天地共厌之,天地共弃之,杀气腾腾的攻势不战自溃。 谢依抬头望向空中垂落飘拂的万点剑丝雨线,但觉目眩神迷,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欲接,肌肤上隐约感到微微凉意,令人精神一爽,可凝神细看,又发现剑丝若有似无,过不留痕,如梦幻泡影,从虚无中来,还自虚无中去,风过处,剑收雨歇。 当最后一片雪花翩然飘落融入法杖,残破不堪的桥面终于重归宁静。战场正上方的天空风流云散,厚重的云层环环荡开,笼罩天地四方的斗法结界被击出一个偌大的缺口,诸多符箓在缺口处急剧涌动,想要修复却迟迟难以修复,明月皎洁,透过缺口投下素净清光,朗照孙苏合所在的一方天地。 孙苏合环目四顾,目光所及再见不到任何逞凶作怪的诡异纹身,而在刚才与元神相合的瞬间,天地澄明,他直觉把握到器先生早已悄然远遁。孙苏合微微舒了口气,正如他预见的一样,方才若是出剑,难逃剑出人亡的下场,而转过念头收剑则大有转圜的余地,以早春三月万物潜藏而又生机萌动的意境将凛冽肃杀的剑气收剑入鞘,正是恰到好处,不但最大程度地减轻了身体的重荷,而且不攻为攻,器先生遗留的道术果然难当收剑的余威,被尽数斩灭,一场杀劫就此化解于无形。 车田、菊地和岛田兄弟四人的尸体失去了道术支撑,各自颓然扑倒。孙苏合心中一叹,轻挥法杖,四股气流凭空而起,拖住四人的身体将他们缓缓放平在地,为他们合上了不甘的眼睛。 目光扫过四人,孙苏合眉头微皱,他发现尸体上无论是纹身还是血泪居然都彻底消失无踪,来得突然去得干净,竟没留下半点器先生施法的痕迹,唯有四人头颅上被刻意以无形剑气贯穿的致命伤口犹自血迹未干,格外显眼,挑拨陷害的险恶用心不言而喻,孙苏合心中骂了声混账,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索性不再多想,移目望向手中法杖,一边随意挥动,一边细细体味个中不同。刚才随手施法操纵气流的时候,孙苏合惊讶地发现手中法杖多了一份拨云见日般的清爽感觉,施法之时愈发灵动自如,几乎事倍功半。 看来不是我的错觉,果然如艾丽丝所说,念草所化的法杖等同白纸一张,但也意味着无限的可能,只要我的修为不断精进,必会将它锻造成最为契合也最为神妙的法杖。 此刻孙苏合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元神所在,刚才那永恒的一瞬几乎像是梦中遇仙一般虚无缥缈的神话,但是孙苏合知道那一瞬的遇合已经令自己在修行的道路上迈出了无可比拟的一大步,日后静下心来整理消化,定会受益无穷,虽然只是一瞬,却足可以用一生来领悟。 只不过……孙苏合想到这里,不禁心中黯然,往常提到一生这个词,总觉得明日复明日在,明日何其多,似乎人生有着无限的时间可以挥霍,可是此时想到一生……我的一生还有多少时间呢? 谢依鼓足勇气站起身来,强忍着恐惧避开地上的尸体,掏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递给孙苏合:“你……你没事吧,快擦一擦。” “嗯?”孙苏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鼻血正止不住地流。没想到身体的情况远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哦,谢谢,我没事。”孙苏合摆摆手谢绝了纸巾,念头一动,取出一张符箓压在掌心,抹过鼻间,口中轻轻念了个封字,将流出的血液暂时封印,尽管他知道器先生已经不在,但仍是不敢大意,以免不知不觉着了旁人的道。 左手手背上的灿灿金光早已悄然消失,就连苹果树上百头巨龙的纹样也彻底不见了踪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孙苏合一直分出一缕心神关注着手背上这个不速之客,这时他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最初的判断未免草率,这东西似乎不是器先生的手笔。排除了器先生,苹果树上百头巨龙,能够想到的可能性也就那几个,难道是画先生搞的鬼? 眼看这位不速之客暂时没有作怪的意思,孙苏合放弃了直接斩断整条手臂以绝后患的激烈想法,暂时依靠符箓封印维持现状吧。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要是再添新伤,只怕一秒钟也支撑不下去。 抱着豁出性命的觉悟强行催动剑招可不是说说而已,自己的身体受到诗情才气和天道行两股强横的力量由内而外反复冲击,遭受的大小创伤数不胜数,虽然后来顿悟元神,巧妙收剑,但也不过是勉强减轻负担,吊住一条性命而已。自己现在的身体几乎就像是一个裂痕密布的瓷器,依靠万化萌生的魔法勉强粘合在一起,可这正是最糟糕的地方。 之前为了争取御剑的时间不管不顾地疯狂激发万化萌生,以至于遍及身体各处的魔法植物肆意生长侵蚀,人类之身驾驭万化萌生本来就是异常危险的行为,再加上刚才如此乱来,直接导致大量的骨骼、神经以及所有重要脏器都遭受了难以治愈的重创。 现在卸去了内外的重压,继续维持万化萌生的魔法,像提线木偶一样操纵身体,短时间内倒是可以行动如常,可这样做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使身体状况无可避免地加速滑落深渊,痛觉已经完全麻木了,孙苏合觉得自己现在如果闭上眼睛睡着的话,说不定就再也无法睁开眼睛了,可是他别无选择。 器先生很可能去而复返,阴阳省的特工则肯定正在包围过来,地上四具尸体不知如何解释,八岐洞天也完全失去了联系……孙苏合简直是一头乱麻。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谢依关切地问道。因为万化萌生的影响,孙苏合漆黑的瞳仁中,无数纤细的银色光痕如同受惊的游鱼般时隐时现,飘忽凌乱章法全无。 孙苏合不用照镜子也大概猜得到是什么情况,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有没有感觉还挺帅的?” “啊?没有那种感觉诶,其实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怎么说出来了……”谢依说着捂上嘴巴,戛然而止。 孙苏合不禁老脸一红:“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说……” 莫名其妙被人家小女孩发了张好人卡,孙苏合实在是哭笑不得:“我是说眼睛。”他指指自己的瞳孔说道:“眼睛……” “哎,算了。”孙苏合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拜托,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对不起。”谢依怯怯地小声说道,说完又夸张地比了个大拇指,用力一点头:“我的意思是……挺,挺帅的!” 尴尴尬尬,凄凄惨惨,孙苏合一瞬间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直到谢依的嘴角露出一丝捂不住的笑意,他才终于恍然大悟:“哇你不是故意的吧?”孙苏合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哎,一本正经地解释的自己真像个白痴。 “太好了,果然是我认识的孙苏合。”谢依长长松了一口气:“之前的笑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要这样,对不起,我,我不会说话……总之,一定,一定会没事的……” 虽然谢依说得磕磕绊绊,但是感谢、关心、激励……有些感情不需要语言也可以浓烈地传达。 孙苏合心中一暖:“嗯,一定会没事的。” “现在的笑容还挺帅的,啊,这回是认真的。”谢依露出一个可以看到牙龈的大笑。 就冲这一笑,今夜就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孙苏合一扫心中颓然,眼睛微眯望向四周暗处,他知道正有为数不少的阴阳省特工从四面八方小心逼近。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 就在这时,一个嗡嗡的震动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岛田兄腰间一个通讯器模样的装置忽然响了起来。孙苏合心中一动,伸手拿起,仔细端详了片刻,按下了中央的按钮。 “苏合先生?” 果然是通讯器,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中传来,说话的正是先前代表八岐洞天和孙苏合沟通的那个声音。 怎么会用这个通讯器,会不会是陷阱?孙苏合心中立刻分析了数种可能,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可以看到我这边的情况?” “稍微可以感应到一些状况。” 谨慎起见,孙苏合故意含糊地说道:“废话少说,让他来和我说话。” “听见了吗?我早说了,滚滚滚。苏合先生说得好,老爷我来了。”狸华老爷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么,你是苏合先生吗?”狸华老爷蓦然问道。 这一问反倒让孙苏合放心了大半,有此一问可见八岐洞天那边果然多少掌握一些岛田兄弟、门胁独步、棋盘世界等等状况,通讯器那头应该不是旁人伪装。不过孙苏合还需要进行最后的确认。他沉默数秒,反问道:“你和人家玩《任天堂明星大乱斗》赢过几局?” 这事只有住在孙苏合家的数人知晓,但这尚属不难探及的浅层秘密,关键在于言语中刻意隐去小熊的名字,一来避开八岐洞天的关注,二来这是孙苏合心中最重要的秘密之一,为策万全,在奔赴京都之前还特意请狸华老爷施加了保护性的封印,旁人短时间内绝难知晓和模仿。 这一问既巧妙地证明了孙苏合的身份,也是确定对方是不是狸华老爷的绝佳方法。 “呃……”狸华老爷颇有些尴尬,可又不能不答:“零局。喵……喵的。好了,不说这个,我们已经安排妥当了离开的法门,燕狂徒呢?” 孙苏合拉住谢依的手:“她就在我身边。” “喵的,做得好小苏合,呃,抱歉,不愧是苏合先生。” “你说离开的法门,我这边要怎么做?”孙苏合问道。 “什么都不用做。老爷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就是因为你才真有点不放心,孙苏合忍不住腹诽了两句,问道:“真的?那你不早点……” “没,没那么容易的。”狸华老爷有些尴尬地说道:“我这边也是好不容易才刚刚准备妥当,总之……” “喵的,快点快点,趁阴阳省的人还没进入斗法结界……”狸华老爷似乎正扭头催促些什么,声音渐渐变得模糊。 就在这时,孙苏合神色一动看向自己的右手,只见手腕上的天丛云手环忽然团团一转,八个蛇头松开了紧咬的剑形尾部,身躯一扭,如有生命般飞了起来,焕发出惊人的神采。 原来如此,孙苏合心想,怪不得八岐洞天那边说稍微能够感应一些状况,多半就是和它有关了。 八个栩栩如生的蛇头向着空中张口一吐,八道水流喷涌而出,汇成一处,迎风暴涨,水流中浪潮涌动,变幻不休,好似一江流水,宛转蜿蜒,隐约还有片片花瓣飘落,暗香浮动。 这是,诗情才气! 孙苏合自然生出玄妙感应,有悟于心,看来这是以天丛云手环为媒介隔空施法,好精妙的手段,施法者恐怕已是领悟了诗情才气“从心所欲”的至高境界了,而且这道诗情才气,应该就是……孙苏合不禁叹道: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竟然是李后主的《浪淘沙令》吗?” 天丛云手环蛇尾一抖飞回孙苏合腕上,蛇头咬住尾部,重新变回饰品模样。一江流水猛然涌了过来,一下卷起孙苏合与谢依,浪头一抛,流水和人影同时流向虚空之中。 待到远处有人突入斗法结界,战场上已是暗香隐遁,人迹杳然。 第四百三十五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1) 刹那间,孙苏合与谢依如同两片零落的花瓣被身不由己地卷入湍急的江流之中,一时天旋地转,四周景物倏忽剧变,光怪陆离,如坠梦里。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脚下重又传来踏足实地的安稳感觉。一江流水舍下二人奔流而去,悄然消失于虚无之中。 再看四周景物,已然换了天地。 孙苏合脚下一阵虚浮,差点没有站稳,刚才这趟随波逐流的奇异旅程虽然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狠狠坐了一整天的高强度过山车,空间感和平衡感极度紊乱,别说东南西北,就连地面天空也变得错乱混淆。孙苏合赶紧凝神静气,借助体内的魔法阵迅速平复感知。谢依却没这个能力,头晕目眩,哇的一声,直接吐了孙苏合一身,脸上涕泗横流,身子一软,就要摔倒在地。 孙苏合顾不得身上的呕吐物,赶紧先把谢依扶住,柔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我……晕……呕……”谢依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来,说着又是一阵乱呕。 虽然已经吐得不成样子,但如果只是晕……晕“流水”的话,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孙苏合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一边帮谢依轻拍后背,一边定下神来察看四周。 两人现在所在的地方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位于地下的地铁站台,地方不大,左右不过十余米,前方横卧着不知通向何处的地铁轨道,后方是一整面平整的墙壁,奇怪的是前方与轨道相邻一面空空荡荡,连基本的防护设施都没有修建,而另外三面却严严实实,竟没有一个明显的出入口。 墙上地上的各种装饰和设施都已经有些年头了,灰尘积得到处都是,厚厚一层,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顶上的灯倒是亮着,不过有好几盏都年久失修,忽明忽暗地闪动,平添几分诡异气氛。 孙苏合原本以为一脱离战场,八岐洞天的人……啊,应该说是“灵”,一定会立刻予以接应。而且他对那位《浪淘沙令》的执掌者十分好奇,孙苏合也是身怀诗情才气之人,对于那一位的手段之精妙感触尤其深刻。可是眼下落在这个古怪的地铁站台里,别说拜谒高明了,连个鬼影都没有,真不知道八岐洞天那边是什么意思。 正在孙苏合疑惑之际,震动与轰鸣动沿着轨道动地而来,一辆地铁呼啸而至,转眼间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站台前,车门豁然打开,奇怪的是车上仍是空无一人,别说是乘客,就连驾驶员也没有。 这又是什么路数?孙苏合皱了皱眉头。罢了,与今夜的遭遇相比,一辆无人的地铁算得了什么,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会上一会,总胜过在这古怪的站台里枯等。孙苏合扶着谢依,刚在空落落的地铁里坐下,车门立刻关闭,地铁不由分说地疾驰而去。 两人瘫坐在座椅上,车窗外是地下永恒不变的漆黑,地铁埋头前进,穿梭其间,时间恍若在这向前的一刻定格循环,空间的感觉逐渐变得暧昧模糊,我们是在地下前进吗,还是在无垠的太空中?又或者,是穿梭在一个深沉难解的梦里? 谢依坐了一会儿,总算好受了一些。“我是在做梦吗?”她喃喃自语道。 孙苏合望着车窗外面轻轻说道:“也许是在梦里也说不定,不用想太多,明天一觉睡醒,也许讨厌的事情就全都忘记了。” 谢依想要摇头,又觉得头晕,靠在椅背上努力抬手摆了摆:“我不要,就算是梦,这也是一个不想忘记的梦。” “嗯……吐的这部分最好可以忘记。对不起,吐了你一身。” 孙苏合笑道:“我已经忘了。” 地铁不断地前进着,不知何时会是终点。 谢依鼓起勇气问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的目标是我吧,我模模糊糊记起来一些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孙苏合随口答道:“因为你的棋艺。让二子,胜职业六段,全世界也没几个人可以做得到吧。” “就因为围棋?” “嗯,应该就是因为围棋。其实更详细的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那你……为什么要这样……救我。”谢依扶着额头,努力侧过身来望着孙苏合问道。 “因为我可是你的经纪人啊,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谢依闻言笑着靠回椅背上,抬起右手向着前方握拳说道:“其他的事情我不懂,但如果是围棋的话,做我的经纪人,你绝对不会失望的,我是不会输的,我们一起夺取头衔,不,我们一起夺取天下吧。” 孙苏合忍不住哈哈一笑:“怎么感觉像是大反派的台词。” “有什么不好?” “嗯,没什么不好。”孙苏合也学着谢依抬起右手向着前方握拳说道:“我们一起夺取天下吧。” 地铁不知疾驰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门外却不是和之前一样的站台,而是一条岩石嶙峋的崎岖小道,远处隐约可见灯火晃动,但依然看不到半个人影。孙苏合当先开路,拉着谢依,全神警戒着踏上小道,曲折向前。 行了十余米,道路逐渐开阔,孙苏合借着远处传来的灯火终于弄清自己身处何方。这里是一处地下岩层的巨大裂缝,抬头看去,岩壁陡峭向上,直到视线尽头,一片漆黑深沉。低头下望,满是灯光难以驱散的浓重黑暗,似乎是无底深渊,叫人不由得心生寒意。孙苏合两人刚才走过的小道就是巨大裂缝边上一条微小龟裂,现在两人正站在岩壁上突出的一小块悬崖之上。 视线前方,有一条百米来长的石板路,青苔点点,凌空飞跨,通往对面更大的一处悬崖。石板路两边各有一排日本寺院常见的立式八角石灯笼,团团灯火,光而不耀,在这巨大、漆黑、未知的地下裂缝中,油然而生一种清净庄严的况味。 只见对面悬崖上,飞檐斗拱,白壁丹楹,一座气魄甚大的寺庙建筑依着岩壁而立,完全露在悬崖上的只是冰山一角的一道侧门,隐约可见主体部分巧夺天工地嵌入厚重的岩层之中,叫人叹为观止。 此时石板路两旁,八角石灯笼中的烛火忽然齐齐颤动,微微倒向寺庙方向,明显是在向孙苏合与谢依作出邀请。 “我们去见见这位主人家好吗?”孙苏合问道。 谢依点点头:“嗯。” 二人踏着八角灯笼中的烛火灯光一路向着前方佛寺而去,心中不由生出一种超脱尘世迈向佛国净土的奇妙感觉,行到门前,只见门旁高高悬挂两只纸灯笼,灯罩上各书二字,一是“般若”,一是“方便”。 木门在二人面前自动打开,孙苏合略感惊异,这凭空开门的手段不是操纵气流,不是御使念力,更不是门上有什么机巧,用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某种道术,高明之处在于完全不着痕迹,与先前无人的地铁和倾倒的烛火一样,只不过这一回自己有心关注,没想到仍是一无所获,实在叫人好生好奇。 孙苏合说声打扰,带着谢依推门而入,在一路的烛火指引下,穿过条条走廊,虽然知道身处地下岩层之中,但行走间竟没有半点压抑的感觉,反而渐渐平静安详。 终于,二人在一间朴素的禅室前停下,室内一灯如豆,一个小小的身影静坐灯旁。孙苏合凝神细看,只见一张圆脸白眉白胡白毛片片,身披长毛,背上棕红四肢黑褐,身后一条蓬松大尾,上有圈圈红褐环纹,赫然正是一只小熊猫。 他身着一件墨色“五条袈裟”,左肩系有一根纤长的白色“威仪”绪带,虽然裁剪与人类略有不同,但庄严的韵味绝不会叫人认错。 小熊猫法师人立而起,双手……不,准确来说该是双爪合十,用清越的声音朗声说道:“南无阿弥陀佛,苏合先生,谢依先生,愚僧风鸾。” 孙苏合一眼看到他行礼时前爪上露出的天丛云手环,与自己左腕上的一般无二。难道他就是那位《浪淘沙令》的执掌者?孙苏合虽然心中早已做过许多设想,但做梦也料不到搭救自己的竟会是一只参禅礼佛的小熊猫。 风鸾法师面含微笑,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一派高僧大德风范,可就是有一个问题。孙苏合与谢依不由自主地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一句显而易见的呐喊:拜托,小熊猫法师?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孙苏合今夜始终紧绷的心在见到风鸾法师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松了下来。意志一松,眼前当即便是一黑,鼻血长流不止,孙苏合再也支撑不住,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孙苏合心里蓦然闪过一个滑稽的念头:虽然我不在乎什么生前身后名,但要是有些无聊的人在我身后掬一把廉价的眼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啊呀,你听说了吗?什么什么?我跟你讲啊,这个孙苏合啊,听说他被小熊猫萌得流鼻血。啊,然后呢?哪有什么然后啊,直接一命呜呼了。被萌死了?嘻嘻。哈哈哈…… 你奶奶的,这样的人生句点未免也画得太蠢了一些。 第四百三十六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2) 壶中沸水咕噜跃动,炉里炭火噼啪轻响,仅有四叠半榻榻米大小的茶室里,孙苏合与风鸾法师隔着煮水的地炉相对而坐。茶室清净简朴,通体以青竹黄泥建成,不见丝毫华丽陈设,仅在“床之间”位置依日式传统挂了一道笔势飘逸的草书条幅,上书“梦里不知身是客”,于古拙之中大见雅趣。一位身穿素雅和服的少女从旁侍奉,在地炉前正襟危坐,用小块方巾轻轻擦拭着各式各样的茶具,姿态娴雅,神情庄敬。 “南无阿弥陀佛,苏合先生,请用茶点。”风鸾法师抬爪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嘴角含笑,眉眼弯弯,看上去既可亲又可爱。 孙苏合呆呆地坐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谢谢,多谢大师”,他微微欠身回了一礼,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团子放入嘴中。糕点甜香可口,孙苏合却没怎么在意,他此时的思绪就如天边流云一般飘忽晃荡,就连自己也说不太清自己在想些什么。需要弄得那么清楚吗?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就这样信马由缰,任凭思绪飘荡吧,有一种,懒洋洋的安心感。 炉前的少女静静完成擦拭,放下方巾,用长勺舀取炉中热水,先将茶碗烫得温热,再取茶筅放入碗中徐徐搅动使其柔软,然后倒掉碗中热水,重新擦干,准备工作至此才算完成,种种讲究,半点马虎不得。 她取出茶匙,从精致的茶罐中舀取抹茶粉末放入茶碗,再以热水冲泡,茶筅调匀,手法既高明又优雅,显出深厚的茶道功力,茶汤沏成,少女双手捧起奉给孙苏合,风鸾法师则微笑着解说这只茶碗的历史和妙处。 孙苏合道了声谢,接过茶汤品了一口,清香甘醇,果然不俗,再加上先前糕点的甘甜余韵犹在,更衬得茶汤层次丰富,余味绵绵。 只是……茶汤入喉,孙苏合隐隐感觉这茶里似乎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可具体是什么,却又理不清道不明。 风鸾法师谈两句茶,讲两句禅,妙语连珠。孙苏合一边品茶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思绪却飘到了别的地方:啊,怎么办,这位小熊猫法师毛茸茸的也太可爱了吧,一笑起来心都化了,真想立刻抱过来揉一揉。不行不行,和狸华老爷混了那么久,多少也懂一点人与灵之间微妙敏感的关系,对于许多灵来说,被人类视为可爱的小动物可是一项奇耻大辱,别说抱过来揉一揉了,可爱两个字一出口都是严重的冒犯,可不能乱来。 “喵的,傲慢!你们人类也不见得高贵到哪里去……”狸华老爷臭着一张脸慷慨陈词的模样悠悠浮现。明明艾丽丝就可以摸,偏偏我就不能摸,臭猫,罢了罢了,不摸就不摸,换作是我也不乐意叫人家随便乱揉乱摸,相互尊重才是正理。 孙苏合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正滔滔不绝的风鸾法师,要命了,真的好想摸一摸,说起来,小熊猫也可以出家做和尚的吗? 这位风鸾法师真的是出家人? 那他要不要剃头? 人类还好说,可小熊猫哪些是头发,哪些是毛,这可怎么分啊? 孙苏合的思绪如野马脱缰,莫名其妙,胡思乱想,就在这时风鸾法师忽然话锋一转:“我辈精怪也可以参禅礼佛吗,苏合先生以为如何?” 难道风鸾法师知道我在想什么?孙苏合登时脸上一红,有种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起来发言的感觉,他尴尬地笑了笑:“众生平等,不分高低贵贱,参禅礼佛更应该是这样吧,嘿,我不通佛理胡说八道,大师不要见怪。” 风鸾法师微笑不答,双爪在胸前合十,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四周景物骤然巨变,孙苏合惊愕地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深山的古庙中,庙外是月夜,凉风,枯叶萧萧,似是秋天模样,风鸾法师仍在对面端坐,口中诵经不止,自己手里还捧着温热的茶碗,可是刚才的茶室却已不见了半点踪影。 古庙庭中,一位容貌清丽的美人迎着秋夜冷风翩翩起舞,口中欢喜叹道:“哎呀,真是万分感谢,连我等女人,无情草木之类,得闻此经,也可成佛。” 孙苏合顿时被她吸引,紧接着又听风鸾法师宝相庄严且吟且唱:“你可曾好好听闻乎?即使只是一念随喜的信1,即使一切非情草木之类,也可成佛,何须疑乎?” 风中美人身姿优雅边舞边唱:“若果真如此,那更是感谢万分,此草木成佛的因,请开示。” 法师道:“《药草喻品》2有明示,草木国土有情无情,皆诸法实相。” 美人道:“峰之岚呀。” 法师道:“谷之水音。” 合而唱道:“皆是佛事修行。柳绿,花红,草木原有之色香,也是成佛之国土,应是成佛之国土。” 美人唱罢,芳踪杳然,庭中秋风瑟瑟,只余一树芭蕉。 风鸾法师人立而起,一振袈裟:“南无阿弥陀佛,苏合先生,此曲改编自金春禅竹所作谣曲《芭蕉》,阐释《妙法莲华经》中草木国土悉皆成佛的义理。觉悟成佛并非人类独享的特权,草木国土,悉皆成佛,何况是‘灵’呢?” 孙苏合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曲中深意,但却被一种浓烈的情感触动,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一滴泪来,他深深体会个中宏大的气魄,与之相比,人与灵之间的紧张微妙,方外之人对俗人的自高一等,以及俗人之间无处不在的相互蔑视通通都显得无聊可笑。 风鸾法师望着孙苏合大觉惊讶,长长的白眉轻轻一挑,叹道:“苏合先生,你和其他人类很不一样呢,难怪一向对人类没好脸色的狸华居然肯为你……苏合先生,你和狸华是怎么相识的呢?愚僧很是好奇。”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让我好好跟你说一说。”孙苏合捧起茶碗喝了一口,正准备润润嗓子从头说起。 可是茶汤入喉,那股理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又再度出现,到底是什么……孙苏合悚然一惊,似有一道惊雷在脑海中划过,这茶,不是真的! 孙苏合跟在艾丽丝身边耳濡目染,对于茶道有着不浅的认识,一杯上等茶汤不但需要好茶、好水、好器具恰逢其会,更需要茶道高手以绝妙手法精心调制,正因为心血所系,其中必定蕴含一股触动人心的鲜活气韵,道理虽然玄妙,但感受却极其真切,孙苏合曾经品过艾丽丝亲手煮的茶,感触尤其深刻。 手中这碗茶虽然滋味绝佳,但却少了那份感动,得其形而失其神。我明明看见那位少女亲手沏茶,怎么会这样?如果这茶不是真的,那我…… 等等,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明明……明明什么来着? 对了,我和谢依从战场脱身之后坐地铁到了一处建在地下岩层中的寺庙,然后在一间禅房见到风鸾法师,之后,之后我就晕倒了。 孙苏合的思绪迅速清明起来,心中一时掀起轩然大波。茶碗拿捏不稳掉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茶碗滚动,嗡嗡作响,在这深山古庙之中格外刺耳。 “梦里不知身是客,我是在梦里?”孙苏合的眼神骤然一厉,直直逼视着风鸾法师,怒声喝问道。要说和狸华老爷的相识,必然避不开小熊,这是孙苏合心中最大的秘密之一,可刚才几乎顺着对方话头和盘托出,而且丝毫没有觉得不妥,明明为了小熊的安全,自己还特意请狸华老爷对这段记忆施展了防备探查的封印…… 我怎么会对一个初见者这样毫无防备,孙苏合越想越是心中后怕,越想越是惊怒交加,庞然剑意如潮如涌冲霄而起,剑气雪花飘然散落,古庙不堪重负,瞬间千疮百孔。 瓦片木块零落如雨,纷扬的尘土之中,风鸾法师眉头微皱:“醒觉得好快!”他冷笑一声,一爪指天,一爪指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话音未落,宏大的梵唱响彻虚空,荒山崩裂,无穷无尽的业火从地下喷涌而出,古庙坍塌,天空中光明万丈,一记大逾山岳的手印从天而降压向孙苏合,酷烈而决绝。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我非我,乃是真我佛性。而孙苏合赫然成了玷污佛性觉悟的执着和罪孽,上天已是无路,入地更是无门,整片天地都容他不得。 要是死在这里,恐怕真就死了,强烈的直觉狠狠地冲击着孙苏合的神经,可是,他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可以从这最恶的噩梦中脱身而出。 第四百三十七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3) 巨响轰鸣不断,山体崩塌陷落,孙苏合立足不稳,来不及挣扎就被山石泥沙裹挟着从荒山坠下。业火炽盛,山下已是一片火海,火舌吞吐之间,千斤巨石瞬间消融,业火过处,吞噬万物,焚尽罪业,孙苏合还在空中就已经感到浑身灼痛,炽热难当,身上皮肉发出难闻的焦臭,勉强睁着的双眼隐约看到支离破碎的荒山宛若浴血一般,一道道殷红的火舌喷涌袭来,避无可避。 若说天地之间还有一点救赎可言,那就是无穷无量的佛光中无情压下的巨大手印,方才还在天际,此刻已似近在眼前,来势刚猛,迅如雷霆。就这样投入佛光之中,在巨大手印下灰飞烟灭,也好过坠落火狱,忍受业火焚身之苦,或许这也是一种慈悲吧。孙苏合心中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个荒谬的念头。 但是这个念头刚一泛起就被他自己硬生生地斩灭,孙苏合目中闪过清凛的神光,就这样收我性命?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左手翠芒涌动勾勒出魔法书模样,右手一挥,法杖瞬间成型。 “笑我晚学仙,随命掌龙泉,太上,五贼,天干,序七,太白带煞而含凶,欲得常清静,杀气赫长虹。” 白虹倏忽一闪,而后斑斓佛光撞入殷红业火之中,天地两极两股无比威严的力量霎时间磨灭了一切,白虹没有激起半点波澜,彻底消逝在冲击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千年万年,当佛光与业火自这片天地中悄然退去,风鸾法师白眉一挑,只见已然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一道人影踏空而立,夷然无损。 孙苏合睁开双眼环目四顾,心中不禁喜忧交集。方才那一瞬实在是险到了极点,好个风鸾法师,说翻脸就翻脸,一出手便是辣手无情直取性命,孙苏合身陷梦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很清楚自己绝无可能抵挡得了这等凌厉的杀招,但也正因为身在梦中,既然已经窥破了这个最大的玄机,孙苏合登时抓住了直指本质的一点灵光,不论佛光业火如何凌厉,终究都是梦中幻象,与其同幻象争锋斗法作注定无用的垂死挣扎,不如行险一试釜底抽薪。 与其斩人,不如斩我。 孙苏合抢在佛光业火之前断然祭出白虹杀剑,纵使他深知自己所陷的梦境玄妙非凡,引剑斩向自己,是福是祸,后果难料,搞不好一剑斩下,自己真就在现实中一命呜呼了,这也是大有可能的事情,但是千钧一发之际,他已别无选择,古有曹孟德梦中杀人,今有老子我梦中自杀,哈,倒也值得一哂,一笑间,白虹电闪,斩尽虚妄,若得清净无碍,自然万法不侵。 只可惜,逃得脱佛光业火,却仍是逃不脱这方梦境,孙苏合昂首看向空中,只见风鸾法师长身人立,居高临下,正面无表情地凝望自己,两只前爪举在胸前,倏分倏合,扣扣摸摸,不知是在结手印还是掐手诀。 孙苏合不禁心中一叹,方才一招斗法,自己看似从容化解,隐然略胜半筹,但实际上境况并没有半点好转,只要一刻没有从梦境中挣脱出来,自己就仍是瓮中之鳖,对方不知还有多少高招秘术可以从容招呼过来,而自己已是黔驴技穷,如果连刚才那样破釜沉舟的一剑都不能助自己从梦中脱身的话,孙苏合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可想。 “所谓诗情才气就是以传世的诗词名篇为核心凝聚而成的神奇力量,不但各具神妙,而且享有同等条件之下超胜一切道术的赞誉。” 孙苏合想起当日陆微霜谈论诗情才气时的话来,心底不由无奈苦笑,哎,想我自己依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之力,欺负人家不识其中神妙,招摇撞骗……呃,不对不对,偶尔装装腔唬唬人而已,混个逢凶化吉,那是屡试不爽,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易位而处,遭了人家以诗情才气施展的道术,境况竟是这样难堪。 梦里不知身是客。 哈,真是好词! 慢着,诗情才气?那这样如何! 孙苏合骤然法杖疾挥,稀薄的墨色丝丝缕缕自杖尖流出,如浮云缥缈,在他身边环绕飘飞。孙苏合心中一喜,方才他刚一醒悟自己身陷梦境就立刻试着在心象空间中沟通茅哥求他相助,可是无论如何尝试,都完全感应不到茅哥的所在,好在孙苏合如今单凭自己就已经能驾驭些许《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力量,此时成功引动,他立刻配合着法诀一变,口中吟道: “百炼为绕指,玄发转垂丝。迹超尘网三千剑,有蛟龙处斩蛟龙。” 一道两道,百道千道,纤长的银白光痕自孙苏合发丝间悄然生出,原本的黑色短发刹那间转为一头银白长发,无风自动,披散飞舞。每一道光痕都是一道挥洒随心的剑气,起于发丝,而后隐去光华,匿于无形,在孙苏合的精心操控下穿越四周飘飞的墨色,无形剑气与诗情才气,两股力量水乳交融,化作一式浑然天成的奇招散向天上地下四面八方。 风鸾法师垂眉低目,似乎不为所动,兀自举着两只毛茸茸的前爪,在胸前分分合合,好整以暇地结印掐诀。 孙苏合昂首深深看了风鸾法师一眼,也不理他弄什么玄虚,口中一声断喝: “斩!” 成百上千的墨色剑丝自虚空中悄然浮现,漫布方圆百米,不拘虚实有无,就是一通乱斩。 剑气纵横,龙吟阵阵,不论是空无一物的虚空,还是狼藉一片的荒山遗骸,剑丝过处就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整片天地宛若一件精致的玻璃瓷器,在孙苏合剑下猛然遭受重击,不可避免地开始支离破碎。 原本只是妙想天开的一试,没想到竟然收到远超预期的效果,与此同时,孙苏合身边低回萦绕的墨色浮云陡然剧烈翻腾,诗情才气的力量不断拔高,转瞬之间已经快要超出孙苏合能够控制的极限,孙苏合心头一惊,这是……但此时根本容不得他细想,能否脱离梦境就看这一搏了,孙苏合索性任由诗情才气澎湃高涨,配合着将垂丝柔剑催动到了极致,要将整片天地斩个粉碎。 风鸾法师仍是神色不变,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却高高立了起来,显然他已不能再无动于衷,一江流水如天外游龙自天际奔涌而来,浪头暴涨,转眼间便以吞天盖地之势冲刷到孙苏合近前。孙苏合知道厉害,立刻法杖直指,尽催千百剑丝正面迎敌。 激流吞没了一切,剑丝斩灭一重浪头,后面更有千重万重,不由分说地裹挟着挡在面前的一切事物,不知冲向何处。孙苏合一时大感吃力,垂丝柔剑被迅速消耗,逼得他不得不转攻为守,收聚剑丝,混于同样势头大盛的翻腾墨色之中,勉力将江水隔绝在身外。 就在孙苏合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江水忽然无声无息地退去,孙苏合眉头一皱,发现自己赫然回到了先前那间青竹黄泥的古拙茶室里。 风鸾法师仍是坐在原位,双爪合十,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慈眉善目地说道:“苏合先生,可否请你暂熄怒火,听愚僧一言。” 孙苏合没想到风鸾法师忽然话风一转有此一言,但他根本不想理会,冷笑一声,就要催动垂丝柔剑,如法炮制,先乱斩一通再说。 可是法杖刚刚提起,一股直透神魂的虚弱感油然而生,看来即使是在梦中,像刚才那样乱来地催动道术也不是没有代价,更不用说现实中的我早就已经油尽灯枯了,孙苏合暗暗叹了口气,还好诗情才气所化的墨色浮云失去了外界的刺激也渐渐平缓下来,孙苏合于是凝神静气,以浮云绕体,摆了个严谨的守势,冷冷看着风鸾法师,且看他弄什么名堂。 只见风鸾法师理了理袈裟,摆正姿态,郑重说道:“苏合先生,愚僧现在可以断言,阴阳省那四位不幸的牺牲者绝对不是死于你的剑下。” 第四百三十八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4) 风鸾法师言语爽快直指关键,孙苏合立时明白过来,器先生祸水东引的诡计看似粗糙但却卓有成效,看来八岐洞天虽然手段不凡,但对于今夜这一战的真实情况也只知道些零星片段,这也难怪,外有阴阳省的斗法结界隔绝,内里又是自成一方天地的棋盘世界,再加上器先生化身阴阳省幕僚监部行动二课的副课长门胁独步在其中混淆视听,站在八岐洞天的立场上,以他们掌握到的一鳞半爪来分析,只怕俨然就是我孙苏合冒用八岐洞天的名头行凶杀了岛田兄弟等四人,挑拨嫁祸,居心叵测。 可是,为什么风鸾法师忽然又态度一变,居然如此郑重地为我辩白呢?是在试探我,敷衍我,还是真心如此?孙苏合正暗自思量,风鸾法师甩了甩尾巴,茶室南面的墙壁霍然消失,孙苏合顺势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间待客的禅房,只见一只身披袈裟的小熊猫坐在禅房主位,正言笑晏晏地与人饮茶交谈,模样神态赫然就是自己对面的风鸾法师,而坐在客位的是两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两人皆是一身黑色风衣,着装打扮与岛田兄弟等人一般无二,一看就是阴阳省来人。禅房里还有许多僧人进进出出,有的斟茶倒水,送上茶点,有的行色匆匆,不断将各方面的情报禀告禅房里的风鸾法师。 坐在孙苏合对面的风鸾法师此时说道:“苏合先生与谢依先生到了还没半分钟,这两位阴阳省的朋友就找上门来大兴问罪之师,南无阿弥陀佛,愚僧岂会让他们冒犯二位,于是奉上好茶,尽力敷衍,不过看他们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是不准备走了……”他挥着爪子苦笑道:“老牛灌水,一杯又一杯,可惜了愚僧的好茶。” 孙苏合心中暗忖,依风鸾法师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是以高明的手段将此时此刻正在另一个房间里真实发生的事情在这梦境之中幻化出来。坐在这间茶室之内,自己可以身临其境地听到风鸾法师与阴阳省的两位客人之间的每一句交谈,甚至僧人们不断呈上的关于今夜一战后续影响的各种情报都如在耳边,此举足见风鸾法师的诚意。 不过,说什么“愚僧岂会让他们冒犯二位”,说得倒是好听,刚才动手时可一点都不含糊呢。孙苏合忍不住腹诽了两句。他理了理衣服,在茶室地炉旁坐下,但周身飘动的墨色浮云仍是严阵以待。 “谢谢大师明辨是非还我清白。不过我有些好奇,大师为什么能断言那四位牺牲者之死与我无关呢,不知大师可否为我解惑?”不弄清这一节,孙苏合仍是不能释去疑虑。 “剑是不会说谎的。”风鸾法师答道:“苏合先生的剑既纯且烈,乃是天道行中的上之上品,奇的是底里隐约有股怨气纠缠,杀孽深重,阴魂不散,而此剑居然能从污泥秽土之中脱胎而出,如纯真赤子,此乃莲花妙相,出泥不染,成就此剑者必是心怀慈悲之人。观剑识人,苏合先生绝非身染杀业的凶手。南无阿弥陀佛,愚僧老眼昏花,为求看个真切,不得不施法逼迫,还请苏合先生见谅。” 孙苏合知道风鸾法师所言不虚,生死关头斗法争胜,这是生命最为浓烈的一瞬,容不得半点虚伪矫饰,正因为如此,最能察知一个人的本来面目。原来如此,风鸾法师先前施展的种种手段都是为了从各个层面探查今夜一战的真相,孙苏合想想也就释然了,心中一点恼怒烟消云散,他笑道:“大师不必放在心上,说起来我还没谢过大师救我们脱离战场呢。” 风鸾法师举起毛茸茸的双爪合十笑道:“南无阿弥陀佛,愚僧不敢掠美,苏合先生该谢的是狸华才对。愚僧是应了他的请求才出手相助,也是他向我们保证,阴阳省四位特工之死必有隐情,而且不论真相如何,一切后果由他一力承担。” 孙苏合不由得心头一暖大受感动,没想到狸华老爷关键时刻这么够义气。 风鸾法师感叹道:“愚僧与狸华相识这么多年,从没想过像他这般心高气傲的灵居然肯为了一个人类向我低头求助。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果然半点不差。南无阿弥陀佛,论见识,论气魄,愚僧始终是逊他一筹,也难怪……” “南无阿弥陀佛。”风鸾法师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宣了声佛号,神情寂寥。 “原来大师和狸华老爷是多年老友。”孙苏合忽然想了起来,“诶对了,刚才在深山古庙中和大师共唱谣曲的芭蕉美人,那不就是雪芙蓉雪阿婆幻化成人类形象时的模样吗?” 当日在雪公馆,孙苏合到大厅时恰好遇到雪芙蓉与友人试演昆曲,远远见到她幻化人类模样,唱了一小段《游园惊梦》,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细腻到十分的唱腔身段一瞬间便击碎了孙苏合对于昆曲的一切无知成见,在他心中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风鸾法师搓着两只圆圆的前爪,憨笑道:“是也不是,南无阿弥陀佛,愚钝如我,又怎能描摹出她万分之一的美态。” “这么说,苏合先生你见过她?”风鸾法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人立而起,在榻榻米上来来回回踱着步,满脸患得患失地说道:“可是你和狸华……她,她和狸华……南无阿弥陀佛,苏合先生,她,她还好吗?” 孙苏合见风鸾法师的模样实在有些古怪,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勉强答道:“应该挺好的吧,其实我没说两句话就被她老人家轰出来了,差点还要把我打个半死,不知道这算不算精神旺健呢?哎,南无阿弥陀佛。” “好好好!”风鸾法师还没听完就连说了三个好字,话一出口顿时大为尴尬,他赶紧宣了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苏合先生,见谅见谅,愚僧绝对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而是,只是,可是……南无阿弥陀佛……” 孙苏合隐约嗅出点味道来,八卦之心大起,忍不住问道:“大师,你和雪阿婆究竟是……” 风鸾法师重重叹了口气:“愚僧对芙蓉是一见倾心,南无阿弥陀佛,自从当年上海初见,有幸听她一曲《西厢》,愚僧心里就日思夜想,再也放她不下。只可叹造化作弄,她心中只容得下一只猫,爱他也好,恨他也罢,她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孙苏合听得一愣一愣,心叫乖乖不得了,原来狸华老爷和风鸾法师之间居然还有这么一重复杂的关系,这么说来,狸华老爷今晚为了我可真是牺牲不小,等回了家一定要拿苹果贿赂贿赂小熊,让她玩游戏时放放水,输个一两局给狸华老爷,好让他扬眉吐气一番。可是,可是,孙苏合有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出家人……呃……出家小熊猫,也可以,也可以谈情说爱吗?” 风鸾法师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抓了抓脑袋答道:“当然,这有什么奇怪的?一休宗纯法师有言:‘名妓谈情,高僧说禅,实有异曲同工之妙。’苏合先生又何必执着呢?” “哎,执着,执着……”风鸾法师说着又是一阵喃喃自语的嗟叹。 不对不对,现在可不是大谈什么痴情虐恋的时候,孙苏合好不容易压下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大师,杀害阴阳省四位特工的真正凶手是赫斯珀里得斯的器先生,今夜在战场上出现的门胁独步就是器先生假冒,具体的情况,我会一五一十向你说明。” 虽然风鸾法师没有多说,但孙苏合很清楚,为自己揽下一切的狸华老爷这会儿的处境绝对不会太好,只有尽量澄清一切才能为他解困,因此与八岐洞天彻底分享这一战的情报就成了现下的当务之急。况且今夜一战谜团重重,即使是孙苏合这个亲历者也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他也想知道八岐洞天一方会不会有什么角度不同的独到见解。 第四百三十九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5) 热气随着时间缓缓散去,碗中茶汤渐近温凉,侍茶的少女撤下孙苏合与风鸾法师面前的茶碗,取出另一套考究的茶具,重新沏茶奉上,如是这般已经是第三次了,其间风鸾法师正襟危坐,绒毛雪白的耳朵直直立起,细听孙苏合详说始末。 孙苏合从自己在便利店里接到狸华老爷的电话开始说起,将今夜一战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就连自己刻意显露天丛云手环的意图也毫不讳言。 风鸾法师听罢,沉默良久,如入定参禅一般,叫人一时弄不清他的态度。孙苏合悄悄端详着他毛茸茸的小圆脸,人类脸上的微妙表情孙苏合可以读懂一二,可是小熊猫的又该怎么正确解读呢?一种陷入了知识盲区的无奈油然而生,孙苏合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倒是越看越觉可爱,越看越想摸一摸,哎,惭愧惭愧。 “苏合先生。”风鸾法师打断了孙苏合的胡思乱想,语气郑重地开口问道:“请问这天丛云手环你是如何得来的?” 孙苏合此刻已经深知天丛云手环乃是意义非凡的重器,绝对不是可以轻易出借之物。由此想来,当日自己和玉婆婆说有一位朋友想要见她的时候,玉婆婆该是会错了意,自己说的是泉镜花,玉婆婆却误以为是雪阿婆倩人传话,她之所以毫不犹豫地以天丛云手环相借,隐然是存了争风吃醋赌气示威的意思。只是谁能想到,短短数日之间,阴差阳错,这只手环在孙苏合手上竟然惹出了天大的风波。 风鸾法师一问起,孙苏合立刻想到,自己今夜之事恐怕把玉婆婆也连累得不轻,说来玉婆婆送的香还在自己身上带着呢,孙苏合大感过意不去,于是斟酌着答道: “是我……是我向玉婆婆借的。” 只听风鸾法师的语气就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信口胡说只会弄巧成拙,孙苏合只能半真半假地尽量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反正自己已经是债多不愁,也不计较多这一桩。 “玉婆婆?”风鸾法师微微一愣,旋即想到,“哦,小希让你叫她玉婆婆吗?”他摇头苦笑道:“哎,小希都成婆婆了……都婆婆了,怎么还是这么任性胡闹……” 孙苏合听他虽有几句埋怨,但语带亲昵,八卦之心不由熊熊燃起,怎么这位风鸾法师与玉婆婆之间似乎也是关系匪浅的样子?再加上狸华老爷和雪阿婆……孙苏合仿佛看到一道道关系线条在空中穿插纠缠,剪不断,理还乱。 “苏合先生。”风鸾法师忽然双目炯炯地看向孙苏合:“你向她借是借不来的,是她主动借你才对,愚僧说得没错吧?南无阿弥陀佛,愚僧大概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孙苏合话刚说完就被风鸾法师当面戳破,面上顿时有些尴尬。 风鸾法师双爪合十宣了声佛号,垂眉敛目,喟然叹道:“无畏布施,不住于相,菩萨行也!难为苏合先生了。既然如此,愚僧如果再贸然插手多生事端,反而不美。苏合先生,就由你尽快归还天丛云手环,以免再生是非,你觉得如何?” 佛家教义将布施分为三种,一是财布施,以衣食财物施与僧人及穷苦之人;二是法布施,宣说正法,导人向善;三是无畏布施,拔除诸般恐怖畏惧,于急难之中救度众生。 孙苏合没想到风鸾法师如此言重,言外之意,玉婆婆何止是受到连累,根本是正当风口浪尖。窥一斑而知全豹,今夜这场风波在八岐洞天内部显然已经造成了激烈的纷争,局面之复杂远非孙苏合一个全然不知内情的人类可以想象,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情况对于孙苏合来说绝不乐观。 孙苏合心想,玉婆婆无辜受累,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负上不小的责任,只要能帮到她,不论是咬定天丛云手环是我孙苏合主动向她求借,还是尽快亲自奉还,自己都义不容辞。他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明白大师的意思,完璧归赵也是我的心愿。” “只不过……”孙苏合抬手指了指茶室南面的禅房。风鸾法师运用精妙手段将自己在禅房内会见阴阳省两位不速之客的情景于梦境中巨细无遗地幻化重现。而且不知是风鸾法师惯说汉语还是特意迁就孙苏合,他与两位阴阳省特工之间的对谈都是以汉语来进行,禅房内来来往往传递情报的僧人们说的也是汉语。孙苏合毫无障碍地旁听至今,对自己的处境已经有了清晰的认识,阴阳省正以东京为中心布下天罗地网,掘地三尺也要把孙苏合刮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孙苏合无奈说道:“我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寸步难行,只凭我自己,一时之间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该怎么办,请大师指点我。” “指点不敢当……”风鸾法师谦虚了两句,面色凝重地说道:“阴阳省今次可说是雷霆震怒,阵仗着实不小,依愚僧估计,苏合先生此刻如果在东京街道上现身的话,不管是在哪个区哪条道,要不了一分钟,立刻就会被阴阳省的特工重重包围,近十余年来,有资格享受这份待遇的,屈指可数。说起来,在东京地界上,居然一夜之内折损四位阴阳省的精英……” 说到今夜的惨剧,风鸾法师不禁为之黯然,他缓缓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这才接着说道:“而且这事又隐隐和京都的大事件有所关联,其中更牵涉到我们八岐洞天,阴阳省当然不可能等闲视之。但是这段时间京都那边已经弄得他们焦头烂额,大量的人手被抽调过去应付那边的麻烦,东京这边光是处理日常事务就已经压力很大了,在这种情况下,阴阳省几乎毫不犹豫地弄出这么大的阵势,这个决心是很不容易下的。如果不是门胁独步的报告推了关键的一把的话……” “门胁独步?”孙苏合疑道。 风鸾法师点点头:“正是门胁独步,此君现下正在阴阳省的医疗设施内接受紧急治疗。这是早些时候传来的情报了,当时苏合先生你还在昏迷之中。据说在进手术室之前,门胁独步亲口指认杀害岛田兄弟等四位特工的凶手就是苏合先生你。而且在他的口头报告中……愚僧引述一段,译成中文的话大概意思就是:这个人不但道行精深,而且行事肆无忌惮,是极端危险的恐怖分子,在当前情势下,他有很大可能会铤而走险制造更大的破坏和混乱,如果不尽快采取一切必要的强制措施,以东京为中心的首都圈内三千多万人的生命都将面临严重威胁,一旦酿成灾难性的公共安全事故,那就悔之晚矣……” 孙苏合听得眉头大皱。这什么口头报告真是放他娘的狗屁,可是门胁独步是阴阳省的要人,堂堂幕僚监部行动二课副课长,天灾之下有数的大高手,他口中说出的话就算是放他娘的狗屁也有着毋庸置疑的说服力,比起孙苏合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可疑人物更是要可信万倍。难怪八岐洞天内部会有激烈的纷争,难怪玉婆婆仅仅只是借出天丛云手环就要面临严峻的处境。 可是最关键问题的还不是这个鬼话连篇的报告,而是风鸾法师口中的门胁独步究竟是什么人,孙苏合忍不住打断风鸾法师问道:“这个门胁独步,是门胁独步吗?” 风鸾法师沉吟片刻,答道:“愚僧虽然没有和那位器先生打过交道,但是谅他手段再高明,也不敢小觑了天下英雄,阴阳省的人可不是一群傻瓜。现在在手术室里的门胁独步应该是他本人无疑。” 孙苏合叹了口气,点头道:“我也认同大师的判断,以我对器先生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如此托大地以身犯险,就算他对自己的伪装手段再有自信也不会冒险将自己置身于阴阳省的控制之下。可是如果那位门胁独步不是器先生伪装的,那他为什么要……” 疑云重重,让孙苏合说不下去,他原本以为只要揭出器先生的伪装就可以澄清事实,结果却是拨开一层又是一层,四面八方尽是迷雾,叫人真假难辨不知所从。孙苏合愈来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今夜这一战绝对不是一个孤立的偶然,而是诸多复杂算计的冰山一角。 孙苏合望着风鸾法师赤白相间的小圆脸,风鸾法师的态度对于现在的孙苏合来说无疑至关重要,那对滚圆的小眼睛里究竟是不是藏有勘破迷雾的智慧呢? 第四百四十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6) “苏合先生,请随愚僧来。” 风鸾法师起身转向茶室西面,蓬松的大尾在空中轻轻一甩,茶室西面的墙壁霍然消失,顿时,万丈金光喷涌而出。金光耀目,却无咄咄逼人之感,反而暄和可亲,如冬日阳光照破阴翳,暖融融的叫人浑身舒泰。 孙苏合定睛看去,目光不由被深深吸引,只见一只巨大的金色孔雀在空中盘旋飞舞,泼洒出无限光华。孔雀背上更有一尊白色菩萨,身着白缯轻衣,头冠璎珞,耳珰臂钏,结跏趺坐白莲华上。 菩萨一面四臂,右边第一手执开敷莲华;第二手持俱缘果;左边第一手当心,掌持吉祥果;第二手执孔雀尾,口中诵念梵音密咒,种种庄严,住慈悲相。 孙苏合的目光顺着金色孔雀盘旋的轨迹望向下方的地面,目光所及,遍地都是肆意生长的奇异植物,宛如砸碎了一汪碧玉,翠芒飞溅,枝蔓横生。 他这回已经知道路数,眼前所见显然是风鸾法师将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于梦境中幻化重现。 孙苏合快走几步赶到植物迸发得最为繁盛的中心处,果然见到自己闭目躺在榻榻米上,沾满鲜血和呕吐物的破烂西服已经被换去,身上披了一件洁净的僧衣,所有植物的源头正是自己的身体。 风鸾法师说道:“愚僧也曾读过几本医书,但苏合先生的状况愚僧不只见所未见,更是闻所未闻……” 孙苏合心想“万化萌生”本来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魔法,也难怪风鸾法师无从措手。他蹲下身去细细察看自己的身体情况,心头不禁五味杂陈。 孙苏合很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今夜一战险死还生,自己虽然拼死挣出一条生路,但是内外俱损,浑身受创,伤势之重几乎已是生死一发。而万化萌生的魔法阵遍及全身,休戚与共,孙苏合昏死过去后,寄居他身上的诸多魔法阵自然发挥救死疗伤的功效,不计代价地施以急救。 看眼前的情况,呼吸渐趋平顺,身体表面能看到的伤口都已经愈合,只剩下血肉新长的淡淡白痕,自己的一条性命暂时应该是保住了。不过……只是暂时而已。 以人类的身体驾御万化萌生始终有着极大的风险,需要孙苏合时时刻刻细心调摄才能得其益而去其弊。但急救之中哪里顾得了这些,不说孙苏合已经昏死过去,就算他意识犹在也只能任由遍及身体各处的魔法阵自行施为。 各种魔法植物肆意生长,随着急救过程深度侵蚀神经、骨骼、重要脏器……由表及里,再难化解。艾丽丝传授这门魔法时的警告如在耳边,最终等待自己的将是神经萎缩、骨骼坏死、脏器衰竭……这些不是耸人听闻的危言,而是正在逐渐发生,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风鸾法师一直注视着孙苏合,慢慢走到他身边,接着前面的话说道:“愚僧试着占了一卦。卦象启示:无妄之疾,勿药有喜。因此暂时以顺其自然为宗旨,为苏合先生安排静养。” “无妄之疾,勿药有喜。无妄之疾,勿药有喜。”孙苏合轻轻念了两遍,心想这段爻辞出自《易经》无妄卦,“九五,无妄之疾,勿药有喜。”意思是意外招致的疾患,不必用药,自然会有喜事发生。风鸾法师身为佛门弟子,怎么对《易经》也有研究吗?不过自从被接引至此,所见所闻无不隐隐显示这位风鸾法师即使是在佛门修行上也是不拘门户之见,走博采众长的路子,这样一想倒不意外了。不管这一卦占得准还是不准,至少不是说说而已的吉祥话。对于此刻的孙苏合来说,这八个字本身已经是一剂疗愈身心的良药。 孙苏合微笑着说道:“借大师吉言,这样最好。” 比这凶险百倍的情况,孙苏合也曾闯过,生死之间走过数遭,自有一份豁达的气度,念头一转,立刻扫去心头郁郁,愁也无用,反正短时间内还不至于恶化到有性命之忧,那就干脆先潇洒放下,孙苏合抖擞精神,他知道风鸾法师引自己过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分享卜卦的心得。 孙苏合站起身来背手望向天空中飞翔的金色孔雀,风鸾法师笑而不语,孙苏合干脆直接问道:“大师,这是?” “南无阿弥陀佛。”风鸾法师先是宣了声佛号,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此乃大金曜孔雀明王咒。愚僧虽然不敢妄施药石,但是持诵此咒,却可以帮助苏合先生拔除身上残留的毒咒咒力。”语气之中颇有几分搔到痒处的得意。 他说话的同时,空中的孔雀忽然一声清鸣,金光蓦然盛了三分,孔雀朝着躺在地上的孙苏合脖子一伸,似乎啄到了什么东西,孙苏合定睛细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好几处地方,尤其是左臂,被金光一激冒出了一缕缕淡不可见的轻烟,如同虫子般蠕动着纠缠不去,形状和器先生身上的纹身一般无二,一看便知是他残留的手段。 孔雀死死咬住其中一缕,僵持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口吞下,脖子扬起,发出了惬意的鸣叫。这一番争斗似乎耗去了它不少力气,金光随之黯淡,虫子般的轻烟立刻缩回孙苏合的身体,孔雀继续在空中盘旋飞舞,酝酿着下一个机会。 孙苏合心道原来如此,传说孔雀专门以毒虫毒蛇为食,昔日佛祖亲自传下孔雀明王咒,能灭一切诸毒怖畏灾恼,如今亲眼见证,威力果然不虚。他念头急转,同时醒悟到,风鸾法师此举除了慈悲为怀帮助孙苏合除去体内隐伏的一大祸患以外还有一个更深刻的含义。 只听风鸾法师感叹道:“好厉害的毒咒,几乎无形无相,愚僧连试了一十七门道术才终于捉到一些端倪,驱除起来更是极难,简直如附骨之疽,纠缠不休。好在毕竟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既然被愚僧捉到痕迹,用水磨功夫慢慢收拾,天亮之前应该能竟全功。据愚僧所知,门胁独步绝对没有修行过这样的道术,别说是他,就算是整个阴阳省都没有人能留下这样的毒咒。” 第四百四十一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7) 孔雀曼舞,金光灿烂,风鸾法师三言两语间直切要害,让横亘在孙苏合胸中的阴霾蓦然消散大半。他当即躬身向着风鸾法师行了一礼,口中不吝感谢赞美之辞:“大师慈悲心肠,见解深刻,这才叫真菩萨行也。我真是又感激又佩服,哎,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风鸾法师摇着尾巴,缓缓飞了起来,两只小爪子扶住孙苏合,连连谦虚道:“南无阿弥陀佛,不敢当,不敢当……” “要不是苏合先生英雄磊落,居然愿意将今夜斗法的诸般细节开诚布公地一一说明,愚僧也没办法抓到那位器先生的蛛丝马迹。” 孙苏合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方才说明斗法过程的时候,种种细节或多或少涉及到自己修行的道术魔法的奥秘,记得以前听狸华老爷谈天说地自吹自擂时曾经听他多次强调,这是性命交关的最大秘密,除非对方是至交亲朋绝对可信,否则万万不可以轻易透露,斗法的胜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情报的多寡,一旦被人预先摸到底细,轻则惨遭克制吃上大亏,重则丢掉性命,也是寻常。 孙苏合心底不禁尴尬苦笑,自己修行的道术魔法并不以隐秘取胜,所以刚才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哎,孙苏合啊孙苏合,你小子始终还是经验不足太嫩了一点,不过既然风鸾法师误会了,那也不能露怯,只好闭上嘴巴,笑笑不响。 风鸾法师愈发觉得孙苏合诚恳谦逊,于是抛开交浅言深的顾忌侃侃而谈:“依苏合先生所言,岛田兄弟等人被那器先生玩弄于鼓掌之间,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按理他们也是阴阳省的精英,就算一时不察被人偷袭也不至于这么不济。而且苏合先生你说你和那位器先生刚一交手就不明不白地左臂被制吃了个大亏,这事也是大有古怪,像器先生所使的这类道术往往需要满足数项极其苛刻的条件,才有可能一举建功发挥出匪夷所思的威力,愚僧反复推敲,终于发觉问题所在,虽然今夜一战是你第一次与器先生正面遭遇,但严格来说却不是你第一次与他斗法。记得你说过,更早之前,你曾经在日本棋院附近和一颗滴血的诡异眼球动过手……” 孙苏合闻言悚然一惊:“大师的意思是……我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不知不觉中着了他的道了?” “南无阿弥陀佛,正是如此。愚僧推断,这门毒咒本身对于中咒者并没有任何影响,只是雌伏以待,直到与器先生斗法之时,它才会悄然发挥难以预料的功效,与器先生的道术相互呼应,成就他道术的诡异威力。本来那位器先生存心陷害,抹去了所有可能的证据,但愚僧猜想,既然他最后主动抽身远遁,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说明他对苏合先生你存着极大的忌惮,依他表现出来的行事作风,不能不留上一手。说来惭愧,愚僧有的放矢,但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揪它出来,能将这门毒咒修炼到这等几乎无形无相的境界,真不知要下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功,愚僧也不得不道一声佩服。” 孙苏合抚掌大笑:“我猜这一定是那家伙异常骄傲的手段,自信绝对不会被人发觉,可惜啊可惜,瞒得过我,却还是瞒不过大师的法眼。” 他心里感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么要紧的证据,自己怎么早点没有想到。不过就算自己意识到这种可能,也没有能力像风鸾法师一样把器先生残留的隐秘咒力揪出来变成切实的证据。现在这样正好,由风鸾法师自行寻到证据,胜过我千言万语。 这样一来,情况就大大不同了,虽然风鸾法师之前就断言阴阳省的四位特工并不是死于我手,但这毕竟是他的一己之见,听他话里话外隐约透露的意思,八岐洞天那边并不完全认同他的这一判断,不然玉婆婆的处境也不至于那么艰难。 而现在揪出了器先生遗留的毒咒,这是绝对难以伪造的铁证,行家一眼便知真假,以此为证就算不能完全证明我所言非虚,但也足以从根本上动摇门胁独步报告的可信度。八岐洞天那边倾向于相信我的一方应该能藉此大大扭转先前完全被动的局面,不知道狸华老爷现在怎样,是不是正学诸葛孔明舌战群儒? “对了,大师。”孙苏合心头还有一桩疑惑令他耿耿于怀,他趁热打铁问道:“我之前也说过,在斗法的时候,我的左手背上一度出现过一个金光灿灿的纹样,苹果树上百头巨龙,也就是‘赫斯珀里得斯’的标志,可是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忽然消失,好像不曾出现过一样,不知道大师对此有没有什么头绪?” 风鸾法师沉吟道:“愚僧对于苏合先生提到这一点也很在意,可是倾尽浑身解数,迄今为止仍是一无所获。” 茶室南面的禅房中,一位僧人匆匆越过来自阴阳省的两位客人,赶到坐在主位的风鸾法师身边,俯下身子,报告一项刚刚传到的绝密消息。 孙苏合听在耳里,面上喜色顿生,狸华老爷来了,消息传到的此刻应该已经在路上,同行的还有两位,不过说到他们的名字的时候用的是日语,孙苏合听不懂,想来应该是八岐洞天的高手,说的是协助和保护狸华老爷,言外之意自然少不了贴身随行暗中监视,眼下局势异常复杂,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论怎样,这都是向孙苏合释放善意的明显讯号。 南面禅房里的风鸾法师听完报告后神色不变,依旧与阴阳省的两位客人谈笑风生,孙苏合身边的风鸾法师却不禁眉头一皱,一张小圆脸好像被拧了一把的抹布一样,神情异常复杂,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相见争如不见……哎,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孙苏合察言观色,心想一个六根不尽小熊猫,一个多情风流臭肥猫,这一下情敌见面,无风也起三尺浪,一句话不投机,就生无穷事端,想想都觉得头疼,不过……说实话又挺想看的,怎么办? 孙苏合摸摸脑壳,算了,先不管这个。他抬手指向阴阳省的两人,问道:“这消息,就这样当着那两位面,不要紧吗?大师……大师?” “嗯?”孙苏合连叫数声,风鸾法师才回过神来,“哦,苏合先生放心,这几位法师都是愚僧的‘梦中人’,对于阴阳省的两位客人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人物。” “怪不得,我就奇怪那两位仁兄怎么一直八风不动,涵养怎么深?”孙苏合心中一动:“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存在……原来是诗情才气的妙用?”孙苏合也是身怀诗情才气之人,自然有一份非同寻常的敏感。 风鸾法师矜持地点点头:“愚僧一点浅薄的领悟,见笑于大方之家了。” 孙苏合心念急转,想起自己被一江流水带离战场之后,先乘地铁再入寺庙,一路不见半个人影,但全程都觉得像是有人在细心引导,难道,难道并不是没有人,而是自己和阴阳省的那两位一样对“梦中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孙苏合越想越觉得心惊,这哪里是风鸾法师自谦的什么浅薄领悟,分明是高明至极的玄奥法门。等等,梦中人,梦中人…… “大师,我现在也是你的‘梦中人’吗?”孙苏合问道。 风鸾法师有些尴尬地说道:“南无阿弥陀佛,苏合先生见谅。据愚僧所知,阴阳省的情报本部摆出了不惜代价的阵势,正在一刻不停地推算你的各种情报,尤其是所在方位。虽然你有意对斗法中受伤流的血作了封印,一般情况下,这样处理已是足够,但阴阳省的情报本部非同小可,特别是其中几位专修‘结道’的高手,只需要搜集你在战场上留下的一点蛛丝马迹,就可以以此为素材,循着与你本人冥冥之中的联系,施展专门的道术,精确推算你的方位,尤其是最近几天之内,这种联系仍然新鲜而密切,他们一旦出手,几乎算无不中。” 孙苏合沉吟道:“怪不得大师说我要是在东京街道上现身,要不了一分钟,立刻就会被阴阳省的特工重重包围。” “正是如此。先前请你和谢依先生坐了一长段特殊的地铁才到愚僧这里也是为了混淆方位扰乱天机。”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风鸾法师吟了《浪淘沙令》中一句,接着解释道:“帘外雨,五更寒,梦中情事,不堪回首,更是不可回首。既为‘梦中人’,承此笔意,与君相关的所知、所感、所见、所闻……一切便如不可回首的飘忽一梦,过不留痕,短时间内,可以叫任何推算都难有结果。所以,不得不请苏合先生暂时屈尊。” 第四百四十二章 千里走单骑(1) 孙苏合细细品味风鸾法师的话,心中佩服不已,对于诗情才气的运用之妙生出了许多前所未有的灵感。 “屈尊什么的,大师太言重了,该我道谢才对。” 风鸾法师见孙苏合语气诚挚,面上也瞧不出任何不豫之色,深感孙苏合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心中的石头渐渐放了下去,他沉思了片刻,说道:“苏合先生,愚僧长居东京,对于京都的事务一向不怎么过问。不过这回那边这么果断地做出决定,马上就让狸华过来,可见京都御所的事情一定已经闹得十分急切,估计狸华他们一到这里就要立刻请谢依先生上八岐洞天。” 孙苏合点点头,风鸾法师说的不错,八岐洞天那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护送谢依前往京都一事刻不容缓。这样也好,留在风鸾法师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谢依的处境很微妙,各方争夺,凶险暗藏,托庇于八岐洞天已经是最好的选择,迟则生变,宜速不宜迟,有狸华老爷在,到了八岐洞天也不必担心谢依吃亏。 风鸾法师见孙苏合耐心听着并没有表示反对,这才接着说道:“不过依眼下东京的情况,要护送谢依先生前往京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知苏合先生有何打算?” 孙苏合对风鸾法师的行事风格已经有些了解,知道他既然这么说,必定已经作了妥善的安排。 “大师的意思是?” “愚僧觉得护送谢依先生一事不妨全权交给狸华他们三位,有狸华在,苏合先生应该可以放心。” 孙苏合心想,这是让我留在这里不要同行的意思吗?的确,以我现在的情况,如果同行,不但帮不上什么忙,还容易引来阴阳省的注意,可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就听大师的意思。” “不敢当,不敢当……”风鸾法师晃着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说道:“既然如此,届时就配合苏合先生的时间,兵分两路,一起动身。小希会在八岐洞天恭候苏合先生法驾。” 配合我的时间,兵分两路,一起动身,这话怎么说? 孙苏合不由一头雾水,他念头急转,忽然意识到一个要命的误会。自己扯起了“神秘高手”的旗号披了张虎皮,但说话的腔调与这一身份并不十分相称。 先前自己向风鸾法师表示会亲自将天丛云手环完璧归赵之后,曾经指向茶室南面的禅房说:“只不过我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寸步难行,只凭我自己,一时之间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该怎么办,请大师指点我。” 孙苏合这话是实话实说,但是八岐洞天那边会认为这话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问题在于认知的差异,孙苏合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本就那点儿半桶水的道行修为,现在又身负重伤,外头是天罗地网,自己寄人篱下,就算想要说点硬气的话,心里都没什么底气。但是这凄凄惨惨的真实状况就算孙苏合亲口说出来,八岐洞天一方也不会相信,他们认知中的苏合先生分明是个深不可测的神秘高手。 最初狸华老爷为了说动八岐洞天出手帮助我救回谢依,不知道把我吹成了什么样子,想想他平时自吹自擂时那些花样百出的词儿,挪到我身上就算打个对折那也十分夸张了。之后我又确实从阴阳省手中虎口夺人,更何况还有门胁独步的报告对我神秘高手的身份作了最权威的印证。种种阴差阳错加在一起,已是容不得不信。 像这样的大人物,自有不容亵渎的威严,说出这等话来,其中必有弦外之音。八岐洞天那边大概就是这样想的吧,孙苏合心里哭笑不得。 自己能够通过风鸾法师源源不断地得到外界传来的情报,相应的,此间的对话,除了与风鸾法师私人相关的一部分以外,其他的应该都要作为重要情报,立刻传到八岐洞天那边供他们一字一句地反复分析。 越是分析,误会也就越深。 站在八岐洞天的角度思考: 明明是位惹不得的姑奶奶,却说着受气小媳妇似的话,再加上之前就算有千般理由,事实上也是狠狠得罪了人家一番,人家没有翻脸还肯坐下来说话已经算是雅量了,那这两句话的意思还用多说吗?清清楚楚就是语带暗讽,正话反说。 所谓的“瓮中之鳖”“心有余而力不足”“请大师指点我”云云,根本就是在放话: “当真以为你们八岐洞天就能困得住我吗?老子大有余力,尽管放马过来,正要试试你的手段。” 难怪难怪,自从我醒悟自己身在梦中之后,风鸾法师语气甚恭,解释又细,我还以为是因为狸华老爷的面子,现在看来,我当然是要取信于八岐洞天,而八岐洞天那边也不愿得罪我这位神秘的苏合先生,所以风鸾法师要尽力剖析形势,以求释我心中芥蒂。 这样一来,“配合我的时间,兵分两路,一起动身”之说也就顺理成章了。他们认定我有底气脱身,我一动,阴阳省的注意力自然被牵引,正好是护送谢依暗度陈仓的最好掩护。至于高手护送,我这边是肯定没有的,不是他们不愿,实在是出于对我的尊重,是护送还是监视,这种时候哪里说得清楚,他们在我晕倒时急欲探求情报,已经得罪过我,好不容易稍微缓和了关系,哪里肯再做这种大犯忌讳的事情。风鸾法师的考虑不可说不妥善,但是…… 我的娘,难道要我学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可我哪里是英雄盖世的武圣关公,我只是个身受重伤的无名小卒啊,这一上路,那是真要“上路”了! 怎么办?我要是直接说出难处,只怕他们不但不信,还会引出更多难以解释的误会。孙苏合望着风鸾法师小圆脸上的微笑,心里有苦难言。 或许只能等狸华老爷到了,有他帮我打个配合,也许能解开这一团乱麻的困境。总之,先错开这个话题吧,孙苏合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说起来,大师,恕我冒昧,你和玉婆婆其实是什么关系啊?我很好奇。” 第四百四十三章 千里走单骑(2) “愚僧和小希的关系?”风鸾法师有些疑惑:“苏合先生是指……对了,狸华他是怎么说的?” 孙苏合摇摇头:“他没说过。” 风鸾法师不禁一笑:“他也知道心虚。” “大概,应该,是狸华老爷还没来得及跟我说吧。”孙苏合心说好歹帮你一句,免得一会儿怪我不够义气。 风鸾法师似乎被触动了回忆,出神了片刻,轻轻吟道:“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小希是愚僧青梅竹马的亲妹妹。” 孙苏合心里叫声哎哟,风鸾法师和玉婆婆竟然是兄妹?难怪那肥猫心虚,不过,孙苏合奇道:“原来大师其实是狐狸吗?” 风鸾法师摇着爪子说:“非也非也,小希是狐狸没错,但愚僧这一身皮囊确实是小熊猫。愚僧的父亲是小希爷爷的养子。愚僧的母亲则是神农洞天出身。” “原来如此。” 风鸾法师虽然点到为止,但隐隐解答了孙苏合心中不少疑惑,在这复杂的境况中,他终于摸到了一些清晰的脉络。 “我们虽然没有血缘,但确实是亲兄妹,人类或许不大容易理解,呵,其实血缘又如何,同室操戈的人伦惨案何曾少过?” “南无阿弥陀佛。”风鸾法师合爪说道:“愚僧以为,亲族之间的纽带不是血缘,而是爱。苏合先生愿意助小希消灾,如此慷慨,愚僧实在感激不尽。” 风鸾法师说得郑重,孙苏合感到受之有愧,只好学风鸾法师的样子双掌合十,宣了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风鸾法师法师缓缓摇动着蓬松的大尾巴,茶房禅室悄然隐去,脚下的榻榻米化作坚实的水泥地面向四周无止境地扩展开去,无数建筑物拔地而起,孙苏合抬眼四顾,只见标志性的东京塔就立在前方不远处。 “这是东京街头?”孙苏合问道。 “正是。” 风鸾法师挥爪往空中一捞,凭空抓出了一串菩提子串成的十八玉片手念珠。他双爪捧着递向孙苏合,说道:“这串念珠是愚僧的随身之物,只要贴身带着,就算离开愚僧身边也依然是我‘梦中人’,飘忽一梦,过不留痕,可以叫一切推算都化作徒劳。请苏合先生收下。” “那我不客气了。”孙苏合也不啰嗦,“可是,我们现在还是在梦中吧?”他问道。 “正要在梦中才能收下这串念珠。”风鸾法师答道,“只是今次阴阳省动了真格,在这等高强度的推算下,这串念珠究竟能够支持多久,即使是愚僧自己也感到不容乐观。说来惭愧,有幸能得《浪淘沙令》青睐,可是这么多年也就这一串念珠而已。” 风鸾法师说着缓缓飞起,他极目远眺,向着地平线的尽头张开双臂:“如此巨大的范围,要在其中精确定位苏合先生的踪迹,势必要借助遍布各地的大型法阵。” 风鸾法师一爪指天,一爪指地,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亮了整个城市,街道上上班的人群如同洪流般涌现,风鸾法师扭头微笑着望向孙苏合:“‘天时,地利,人和’乃是立阵之基,如此一来便有迹可循,愚僧身在东京多年,也算摸到一些门道,苏合先生愿意听愚僧啰嗦几句吗?” 早晨七点多钟。 一辆轿车驶入东京港区白金台的一间大宅,宅第的主人早已在此恭候多时。车上下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士,一身白色衬衫与黑色长裙的经典搭配,肩上披着御寒的风衣,手中拄一根玫瑰木手杖,握手处雕刻成匠心独运的牛头模样,麦浪般的金色长发微微蜷曲,结成精致的发髻,她的嘴角常含微笑,望之可亲,一双眼睛却似死鱼一般一动不动黯淡无神。 “波吉亚小姐,鄙人大谷。”宅邸的主人迎了上去嘘寒问暖,说了一大堆久仰大名的客套话。跟在他身后的一位翻译随即将之译成西班牙语。 波吉亚小姐回以微笑,矜持地点头致意,手杖轻敲地面,在大谷的引导下,两人在餐桌前落座。侍者们来来往往,奉上一桌精心准备的早餐,但是波吉亚小姐只是礼貌性地尝了几口便放下了刀叉。 大谷问道:“是不是不合波吉亚小姐的胃口?我可以让厨房立刻重做。” 波吉亚小姐并不领情,她嘴角虽然挂着一贯的微笑,但语气却甚是冷淡:“我记得我不是为了早餐而来。” 大谷眉头微皱,看向翻译,翻译连连点头,表示原话就是这个意思,自己完全是如实翻译。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大谷尴尬地笑了笑,接过热毛巾擦了擦,起身说道:“请跟我来。” 书房里,大谷亲手捧出一只异常考究的琴盒,他珍而重之地打开,盒中是一把古董小提琴。 “33年前,为了这把琴,我卖掉了法国的酒庄,家人都以为我疯了,哈哈,他们哪里能懂,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亲手制作的小提琴,如果错过了那才是疯子,一生都要溺死在悔恨里。” 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是17、18世纪的意大利弦乐器制造巨匠,他制造的弦乐器被公认为历史上无可逾越的最高峰,每一把传世的斯特拉迪瓦里琴都是无价之宝。 波吉亚小姐接过小提琴,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琴身,如同一位慈爱的母亲爱抚婴儿。 “保养得不错,我能感觉到它正跃跃欲试,给我松香。”她说道。 “波吉亚小姐要演奏吗?”大谷问道。 “当然,品鉴乐器却不奏响,不是笑话吗?” 大谷招招手,立刻有人取来松香。这位波吉亚小姐是否真有传说中那般神乎其神的本事?他屏气敛声,凝神看着。只见波吉亚小姐拿起琴弓擦上松香,动作行云流水,风姿优雅,丝毫不因双目已眇而受影响。 琴弓与琴弦相触,音符如有魔力般奏响,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直击大谷的灵魂深处,自己的身体仿佛挣脱了地心引力,轻飘飘地要腾空飞起,听觉,视觉,各种感官在琴声中相互交融,扩展,目眩神迷。 一曲终了,大谷犹在余韵中恍恍惚惚,直到周围不约而同的掌声打破了沉静,他才如梦初醒。 “孔夫子在齐国听到《韶》乐,三月不知肉味,我以为是文学的夸张,现在才知道原来真有其事,从今以后我想不当素食主义者都不行了。哈哈哈,白乐天诗云: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如听仙乐耳暂明……” 大谷大掉书袋,翻译抓耳挠腮,波吉亚小姐却完全没有理会这些恭维,冷冷说道:“赝品就是赝品,始终与真品之间隔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翻译闻言一惊,赶忙将这话翻译成日语。 “这把小提琴不是真正的斯特拉迪瓦里琴,应该是1870年前后德国匠人制造的仿制品。仿制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件不错的艺术品了,但假的就是假的,大谷先生,你拿出这把琴来,是在侮辱我的品鉴能力吗?趁我还没有失去兴趣,快把主角请上来吧。” 大谷长长叹了口气:“我也曾经请许多专家看过,但是从来没有人能像波吉亚小姐一样做出如此肯定的判断,也从来没有人的判断能像波吉亚小姐这样令人信服。” 大谷说着取出另一个琴盒,里面是另一把稍显破旧的古董小提琴。 “这把琴是我最近偶然一次机会得到。没有清晰的传承谱系,据推测应该是在战争时期失落了,明珠蒙尘,直到最近才被人在一间旧仓库里发现,当成了普通的古董小提琴拿来卖,可是究竟是不是真的斯特拉迪瓦里琴,我相熟的几位专家都感到无法断言。” 波吉亚小姐接过小提琴刚刚试奏了几个音,眼角就无可遏制地流下了泪水。她停下琴弓,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是真的,是真的,这把斯特拉迪瓦里琴我要了。” 大谷一听翻译说是真的,顿时大喜过望,不禁笑道:“好,好,世界上还有比斯特拉迪瓦里琴更妙的投资吗?升值比最疯狂的股市还要疯狂,保值比最稳妥的国债还要稳妥,哈哈哈。” “这把琴我要了。”波吉亚小姐又重复了一遍。 大谷这才听清楚,顿时双目圆瞪:“波吉亚小姐,你是在开玩笑吧?这是传家之宝,要留在我家代代相传。” 波吉亚小姐冷笑一声:“这把古琴没有得到最好的保养,经历300多年的时光,已经接近沉睡,在它还能发出最佳音色的最后这点时光里,如果不是被配得上它的小提琴家奏响,而是落在庸才手里,这样的悲剧你觉得我能容忍吗?” 无神的眼珠一动不动,却让大谷瞬间寒毛直立,他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盲女会让自己油然而生一种本能的畏惧,心脏如闷鼓般剧烈跳动,想要说个不字,竟卡在喉咙,嗬嗬说不出来。 “抱歉,是我失态了。”波吉亚小姐忽然微微一笑,问道:“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手杖轻轻敲着地面,一位侍者引着波吉亚小姐出了书房。大谷一下瘫坐在椅子,但很快又站了起来匆匆向另一个卫生间走去,刚才那一下他竟吓得失禁了。 波吉亚小姐双手撑着洗脸台,水声潺潺,她喃喃自语道:“抱歉抱歉,请再等我一等,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配得上你的主人,让夕阳的余晖能够最灿烂地奏响。抱歉抱歉,实在是时机不好,阴阳省现在像疯了一样,外面到处都是他们的人,等我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正当波吉亚小姐心绪难平之际,放在一旁的手杖忽然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波吉亚小姐拿起手杖在牛头上轻轻一拍,里面的机关转动,牛头的下巴往下一沉,一张符箓从牛嘴中飞了出来,浮在波吉亚小姐面前。 她往符箓上轻吹一口气,火焰凭空而起,符箓瞬间燃尽化作了一团飘在空中的小火球,火舌吞吐变化,最终组成一张模糊的人脸。 “傲先生?早上好。”波吉亚小姐对着火球打了声招呼。 火球呼呼闷响,张口说道:“早上好啊,乐先生。” 第四百四十四章 千里走单骑(3) “现在东京的情况怎么样?”傲先生问道。 “情况?哦,你也听说了?”波吉亚小姐倚在卫生间的窗台旁,手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地面。“也是,这会儿估计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吧。还真有人在东京捋阴阳省的虎须,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各种法阵全开,害我想办点事情都束手束脚。哎呀,搞不好我们现在的通话也会被发现。不妙不妙,我可不想被阴阳省的家伙骚扰,那就这样吧,傲先生再见。”波吉亚小姐说着举起手杖点向火球。 “这么说你现在果然是在东京?”傲先生突然问道。 波吉亚小姐的手杖顿时僵在半空。空气沉默了数秒,她双手挥舞,激情地比划着手势,搜肠刮肚地解释道:“啊……这个嘛,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说,是有十分重大,万分必要,非来不可的原因……” 火球摇着头,火星乱跳:“行了,我懒得听你胡诹,留着和boss说吧,不过最好编得像样一点。剑先生有召不来擅自行动,因为这事boss已经不高兴了。就算剑先生现在马上赶回来将功补过,少不了也要脱一层皮。这会儿你又离开京都擅自乱跑,当心正好触他霉头。” 波吉亚小姐眉头一跳,急急问道:“怎么,boss从京都御所出关了?” “那倒没有。” “还好还好。”波吉亚小姐舒了口气:“傲先生,做做好人嘛,你可不要出卖我。” “哼哼,我看起来像好人吗?”火球在空中左右晃荡着:“嗯……看心情吧。” 波吉亚小姐闻言撇了撇嘴,面无表情地冲火球比了个中指,口中却说道:“傲先生,说实话我挺怀念以前你当boss的时候。” 火球不置可否,继续晃荡着。 “斗先生是个帕格尼尼式的人物,托他的福,我时不时会忍不住怀疑世界上是不是真有魔鬼,而他是不是已经用灵魂同魔鬼做了交易,否则怎么能够解释他的战斗才情,那显然已经不在人类能够理解的范畴以内了。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 波吉亚小姐欲言又止,见火球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话锋一转说道:“大凡这类天才,多有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或许是自然的法则,或许是造物主的嫉妒,又或许是一种极致的浪漫?旁观者尽可以折服赞叹然后掬一把眼泪,但我却是身在其中,你我都是身在其中,我的眼睛看不见眼前的事物,却可以看见一个悲哀的未来。可怕的是即便明知如此,我仍然心甘情愿飞蛾扑火,他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好可怕啊,傲先生,你可以救救可怜的我吗?也只有你可以救救我了。” 火球嘿嘿干笑了两声:“你这马屁拍得还挺高明。” “行不行嘛?” “当然不行了,谁叫我现在是斗先生的手下败将,败得心服口服。” “那至少这件事情你就帮我保密吧,好不好?” 火球笑道:“好吧,我答应你不说就是了。不过boss要是问起来,我可没法帮你撒谎,我看他早晚也是会知道的。” “能管一时是一时,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波吉亚小姐叹了口气,沉吟了片刻,忽然说道:“等一等,傲先生,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主意了?直说就是了,何必吊我胃口呢。” “怎么办呢?”火球飞得离波吉亚小姐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道:“嗯……如果你去东京不是为了私事,而是有正事要办的话,那又不一样了……” 波吉亚小姐闻言,不禁把手杖往地上重重一戳:“哇,我知道了,你好阴险啊傲先生,明明是你有事要我办吧,怎么说着说着反而好像变成是我求你了?” “是吗?那算了,拜拜……”火光一黯,火球说着就要熄灭了。 波吉亚小姐赶紧手杖一指将火球稳住:“别别别,你先说说什么事。” 人脸模样的火球上,两条火舌螺旋着窜起,好似额上长出两根恶魔撒旦的山羊角,而后火焰吞吐,整张脸随之变成一只大手,翘起的山羊角是食指和小拇指,中间的中指和无名指自然弯折,大拇指压在这两指之上,结成一个金属礼的手势。 火星飞溅,迸出沙哑的喊声: “rockandroll(摇滚)!” 素净的禅房里,此时荤香四溢,孙苏合盘腿坐在榻榻米上,面前的矮桌杯盘狼藉,他左右开弓,口中的寿司还未咽下,右手已经叉起一块肉汁饱满的和牛肉,左手则向倒满牛奶的杯子抓去。 离开梦境重归现实之后,孙苏合立刻去看了谢依的情况,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大吃大喝,遍布周身各处的魔法阵以惊人的效率持续治疗着他的伤势,所有肉眼可见的伤口都已经霍然痊愈,但相应的消耗也是海量。孙苏合如饕餮般摄取着人体所需的各种营养,与碳水、脂肪、蛋白质……战成一团,辛苦之处不亚于一场激烈的斗法。 砰!忽的一声脆响,牛奶洒了一桌,孙苏合一边把牛肉塞进嘴里,一边斜眼看去,只见盛牛奶的杯子被自己无意间捏碎了。孙苏合望着悬在空中的左手,心里不禁一阵惆怅。左臂的伤看上去是已经痊愈,但整条手臂完全没有知觉,纯粹依靠“万化萌生”的魔法阵才能够活动,明明是在使用自己的手臂,感觉却像是在操纵提线木偶,一个平日里如呼吸般自然的动作现在都成了不易拿捏的挑战。 不只是左臂,孙苏合大半的身体都深陷异常的麻木之中,但偶尔又会有剧烈的酸麻疼痛毫无征兆地袭来,整个身体好像是由左一块右一块的碎肉拼接而成,如同科幻小说中的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一样,刚才上厕所的时候还尿血了,体温也是在38度以上迟迟不退。 之前孙苏合不计代价地强行催动万化萌生,甚至一度导致魔法失控,寄生体内的魔法植物肆意侵蚀肉体,其恶果正在逐步显现。 孙苏合轻叹一声,把牛奶杯子的碎片推到一边,干脆直接抱起装牛奶的大桶往嘴里灌。他知道自己的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上洛1的路可不好走,自己必须争分夺秒的让身体恢复到勉强可以支撑斗法的状态,哪怕继续催动万化萌生是饮鸩止渴,这杯毒酒也是非饮不可。 “阿弥陀佛,还好风鸾法师修行的宗派不忌荤腥,膏粱厚味应有尽有,要是对着一满桌的豆腐青菜摄取营养,那活着真是没什么趣味了。”孙苏合自嘲地一笑,聊以排遣心头的苦闷。 “苏合先生。” 风鸾法师的声音从禅房外传来,他整了整袈裟,在孙苏合面前坐下。 “大师,谢依怎么样?”孙苏合问道。他之前去探望时,谢依已经睡下,据风鸾法师说,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但精神上受的冲击不小,具体情况还需要一段时间观察。 “还在熟睡。”风鸾法师答道,“能够睡得这么熟是一件好事。看来她的精神远比愚僧估计的要强韧,谢依先生果然是上上人物,难怪小小年纪就有惊世骇俗的棋力。” 孙苏合闻言放心不少,他接着问道:“大师,有芥川先生的消息了吗?” 风鸾法师微微摇头:“暂时还没有。愚僧试过各种渠道,包括阴阳省内部的朋友,都说没有他的消息。不过没有消息其实也是一种消息,这位芥川先生是俗人,要找他本来不是件难事,忽然之间消息全无,多半是被阴阳省带走了,估计是因为苏合先生的关系,被标了很高的保密等级。不过他只是你临时找的翻译,想来阴阳省也不会为难他,最多操作一下记忆,睡上一觉,等他醒来已经在自家卧室了。苏合先生大可放心。” 孙苏合点点头:“希望如此,谢谢大师。” “南无阿弥陀佛。”风鸾法师双爪合十宣了声佛号。 “还有一件事情,三分钟前,愚僧收到联络,狸华他们一行已经过了神奈川,离东京不远了,但因为要避开阴阳省的耳目,所以还需要一段……” 风鸾法师正说着,忽然矮桌上那些孙苏合吃完后胡乱堆在一旁的杯碟哗啦啦倒了一地,就连整个禅房都微微震动起来。风鸾法师低呼一声:“地震?”起身就往禅房外跑去。 孙苏合见风鸾法师跑得这么干脆,不由吓了一跳,连牛奶桶都忘了放了,抱着就冲出禅房追了上去。 “喂,大师!” 第四百四十五章 千里走单骑(4) 风鸾法师贴地急掠,在回廊中左转右折,转瞬间冲出了僧坊,孙苏合紧随其后,堪堪跟住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僧坊外是偌大的枯山水庭园,细沙为水,怪石成山,经高手匠人精心布置,正是静中参禅的意趣。然而此时沙砾颤动,石山倾颓,一切风雅都在大地的震动中匍匐发抖。风鸾法师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袈裟一挥,逢“山”过“山”,遇“水”过“水”,直直犁过庭园,冲进一座形制高古的七重佛塔中。 孙苏合跟着踉踉跄跄撞进塔里,迎头望见一尊宝相庄严的阿弥陀佛木像端坐于莲台之上,佛像慈悲敛目,两手外缚,拇指、食指相捻,仰置脐下,结成妙观察智印。 佛像前有四位僧人,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结跏趺坐,四人中央无数光粒明灭变幻,组合成一个异常复杂巨大的建筑物模型。 坐在南面的僧人一见风鸾法师赶到,立刻指着模型中黯淡无光的区域道:“祗女趁地震破出‘他化自在天’了。” “南无阿弥陀佛。”风鸾法师不禁宣了声佛号,忧心忡忡地问道:“有没有伤亡?” 那位僧人面色凝重:“她所过的区域全都失去了联系,目前状况不明。不过她的行踪大致还在我们掌握之中,预计三分钟之后会与赶去增援的诸位师兄遭遇。” 风鸾法师叹了口气:“立刻与他们联络,要他们小心为上。”他接着吩咐道:“照拟定的预案执行,由你全权指挥,如果事不可为……也不必强求,就由她去吧。” 那位僧人点头受命,对着模型变化手印,口中念念有词,似乎进入了某种奇异的禅定状态。 “其他诸天如何?”风鸾法师问道。 坐于东面的僧人回答:“‘忉利天’与‘夜摩天’均有异动,但情况仍在可控范围之内。” 风鸾法师点点头:“好,以不变应万变。” …… 地震的余波仍在继续,但风鸾法师迅速听取状况,有条不紊地一一处置,给人以极大的安心感。孙苏合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他往墙边一靠,抱着牛奶桶,朝佛像遥敬一杯,念声阿弥陀佛,一边咕咚咕咚地继续摄取营养,一边饶有兴致地留神观察。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东西南北四位僧人中央那个异常复杂巨大的建筑物模型,其中的中央区域有一座三寸小塔,随着风鸾法师一道道指令发出,逐渐大放光明,光芒渗透整个建筑群,隐然是一处统摄全局的枢纽所在,孙苏合心中暗暗咋舌,观其形制,小塔显然就是自己现在身处的这座七重佛塔,照这比例,隐于地下岩层中的整个建筑群岂不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寺庙还要大上百倍不止? 如此庞大的地下建筑群绝不可能仅仅是一群僧人为了参禅礼佛而建,孙苏合心底忖度,莫非这里除了寺庙以外还是一处囚牢?想来如果有那身怀通天彻地之能的方外之人犯下重罪,也只有这等绝地才能将他们收押。 坐于西面的僧人忽然神情一喜,说道:“南无阿弥陀佛,这次阴阳省的增援来得好快,看来随时可以赶到,这下我们压力能减轻不少。” 孙苏合不由地眉头一挑,阴阳省的人来此对自己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其中肯定有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届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自己能有刘邦那样的好运气吗? 风鸾法师迎面飞了过来,喟然叹道:“愚僧虽然虔心导人向善,但始终修为有限……”他望向建筑模型中黯淡的区域,神情复杂,“欲化戾气为祥和,仍是道阻且长。” “一旦发生地震之类的紧急情况,阴阳省按照协议会立刻派遣援手进驻各个区域协助我们,今次也是一样,愚僧如果拒绝,恐怕反而会惹起阴阳省方面怀疑。不过苏合先生放心,愚僧自信有能力可以保护谢依先生,直到狸华带她安然离开。这是愚僧的承诺,绝无虚言。” 孙苏合闻言大为安心,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大师慈悲,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风鸾法师心想,怕就怕……哎,南无阿弥陀佛。 先前梦境中,孙苏合被逼到绝处,竟然以引剑自斩的奇招化险为夷,此中的智勇决绝在风鸾法师心底烙下了极深刻极鲜明的印象。这令他不能不想到,这位苏合先生仁柔好说话,可底里却不乏刚毅勇烈的性情,自己虽然藏得住他,但少不了要在阴阳省面前弄得灰头土脸,以他的性情,万一视此为屈辱,宁可冲杀出去,自己哪里按得住他,一旦暴露,那就万事休矣,不必说自己,就连八岐洞天都有一场大祸。哪怕这种可能只有万分之一,风鸾法师都不得不心生顾虑。 “这地震来得突然,许多依地势而立的大阵都因此运转受滞,平时不可能出现的漏洞一下都冒了出来,不然也不至于弄得这样狼狈,相信不只是愚僧这里是这样,阴阳省那边也面临着同样的窘境,这正是天赐良机。” “大师的意思是?” “既然苏合先生信得过愚僧,不如就趁此机会,先行一步吧。” 风鸾法师话音未落,孙苏合忽地听到潮声涌动,一江流水,自虚空中来,还自虚空中去,一下卷起孙苏合,浪头一抛,人随流水,转瞬间已是消失无踪。 “南无阿弥陀佛。”风鸾法师宣了声佛号,心里大大舒了一口气,总算无惊无险送走了这尊大神,虽说小有得罪,大不了日后再陪礼就是了。 孙苏合回过神来已是孤身一人站在一个小小的地铁站台里。 “大师,大师!” “大师!” 孙苏合放声大喊,可是空洞的地铁站里只有回音向他作答。 “大师……” “大……” …… 孙苏合忍不住把手里的牛奶桶狠狠砸在地上,又一脚踢得乱飞,心里早已破口大骂,这下真是装高手唬人把自己给害了,难道真要演一出千里走单骑不成?呜呼哀哉,我命休矣。 “嘭。” 一声微不可察的破碎声自孙苏合右手腕上传来,他抬眼看去,声音的来源是风鸾法师赠送的那串十八玉菩提子片手念珠,只见其中一颗菩提珠子裂开一条大缝,并且裂缝还在不断扩张,很快整颗珠子都化为齑粉彻底消失。 孙苏合心叫不好,风鸾法师在梦境中说过,这是抵挡阴阳省推算的结果,果然一到外界推算的强度立刻剧增,十八颗菩提子全都消失的瞬间,自己也就失去了风鸾法师的《浪淘沙令》的庇护,等于完全暴露在阴阳省的聚光灯下。 就在这一转念之间,第二颗菩提子也碎裂消失,直到第三颗也裂开一条细缝,才算暂时稳定下来。 孙苏合知道不论如何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跟自己一起来到这里的还有一只布袋,他捡起来匆匆翻看了一下,花火的折扇,用剩的十余枚符箓,屏幕碎了大半的手机……都是自己的随身物品。 除此之外还有四个锦囊,风鸾法师在梦境中提到过,每一个锦囊都是一条秘密离开东京的门路,只要拿着锦囊去特定的地方,就会有人帮忙安排,公路、铁路、乘船、飞机,任君选择。 孙苏合深吸一口气,双手拍拍脸颊,走吧,他背起布袋,转身向着南面看似坚实的墙壁一脚踏了进去。 墙里一片漆黑,唯有远处隐约有光,似乎是从门缝中透出。 第四百四十六章 千里走单骑(5) 孙苏合站在一个堆放工具的杂物间里,来时的道路悄无痕迹地融化在坚实的墙壁中。顶上的灯管忽明忽暗地乱闪着,而后迅速稳定下来,洒出一屋冷色调的白光,一位身穿地铁公司制服的工作人员拍了拍电灯开关,嘟囔了两句,转身继续埋头整理自己的工具,对于孙苏合的到来毫无察觉。 就在这时,杂物间的门咔哒一声打开,孙苏合不由目光一凝,右手掌心念草抽长,瞬间法杖在手。来人也是一身地铁公司的制服,孙苏合与他四目相对,但下一瞬间,对方视线的焦点就很自然地从孙苏合身上滑开,转向房间里的同事。他倚着门框,笑着打着招呼,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杂物间里还有一个人。 孙苏合摸了摸右手腕上的菩提念珠,他知道对方分明看到了自己,但这一切又在瞬间化作了一个飘忽的梦境被忘到了九霄云外。孙苏合在去见风鸾法师的路上也曾试过这种滋味,而今情势一转,自己成了受《浪淘沙令》庇护的一方,亲身体验他人对自己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里不由深深感叹风鸾法师的高妙手段和诗情才气的不可思议。 孙苏合心头稍定,收起法杖,与那位倚着门框的地铁工作人员擦身而过,顺便妙手空空借走了他口袋里的手机,又在他面前一晃,刷脸解了锁,然后飘然出了杂物间。安全起见,自己的手机就算还没有坏,也决计不可再用了,孙苏合心里说声抱歉,事急从权,如果我过得了这一难,日后一定好好补偿。 门外的站台仿佛是另一片天地,人流滚滚,摩肩接踵,几乎要令人窒息,此时正是早晨的高峰期,孙苏合刚出门就差点被一个提着公文包匆匆赶路的上班族撞了个满怀,他赶紧小心让开,依风鸾法师的提点,身处阴阳省的天罗地网之中,任何容易引人注目的接触都蕴含着极大的风险,更要消耗菩提念珠中宝贵的诗情才气,哪怕接触对象只是一个全无干系的俗人也是一样,孙苏合现在大半条性命都寄托在念珠的保护下,当然不敢怠慢,能避则避。 他连呼吸都小心调整,一边尽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一边环目四顾,只见地铁有条不紊地运行着,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刚才的地震而受到影响,来来往往的乘客们也是一副早已见怪不怪的样子,比起地震,他们看起来更担心上班迟到。 “要想藏起一片树叶不被人找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放到树林里。” 风鸾法师的话如在耳边。 “东京的地铁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系统之一,线路错综复杂,盘踞于地上地下,有公共的,有私人的,有新建的,有老旧的,每日不停歇地吞吐着六百万以上的庞大人流,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已遭废弃的线路,秘密修建的线路……绝对是藏叶于林的好去处。” 孙苏合提了提背上的布袋,像一点雨滴汇入汪洋大海,随着喧闹的人流挤入刚到站的地铁。 “啊酿哈塞哟,韩食苑烧肉!” 孙苏合缩在车厢一角,用摸来的手机拨通一个电话,但他并不说话,心中默数八秒,即刻挂断,然后又拨另一个号码。 “泥好,盛来轩中华料理!” 这一次是默数九秒,挂断,再换另一个号码…… 竹林商社的业务并不局限于大陆,一海相隔的东京分社一度也经营得风生水起,只是孙苏合入主之后锐意变革,割弃了大量见不得光的实体业务,转向专攻情报,如今正是组织重构的阵痛期,在机密情报方面短时间内难有什么建树,孙苏合也并不指望,但东京分社过去积累的资金、货物以及各种特殊渠道仍是一笔不容小觑的巨大资源。 孙苏合此刻不便像平时一样直接下令,不过竹林商社做惯地下生意,自然有一套独特的联络和确认的手法。 完成一连串复杂的程序之后,孙苏合登陆商社的秘密邮箱,接下来他写下的邮件内容将具有最高权限,以苏合先生的名义下达。 不容质疑,不得拖延。 车窗外,五花八门的广告如走马灯般变幻不休,乘客们上上下下,来来去去,一潮接着一潮。孙苏合一面望着繁复的线路图,一面默默留心时间和人流的变化。 先前在梦境中,风鸾法师以大手笔再造东京,整个城市,巨细无遗,几乎可以乱真,然后他依据自己多年揣摩出来的心得,带着孙苏合上天入地,身临其境,将阴阳省布阵的习惯乃至种种明暗虚实,择其精要,一一道来。孙苏合知道这是性命攸关的情报,哪怕囫囵吞枣也强迫自己死记硬背了下来。如今略一回想,再根据现实情况加以运用,很快融会贯通,从银座线,转丸之内线,再转有乐町线……孙苏合审慎地选择路线,游走于各种大阵间的薄弱区域,如同一个幽灵徘徊在东京的地上地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孙苏合坐上地铁开始,很快已过了一个小时,他抚摸着念珠上余下的十六颗菩提珠子,其中十五颗至今无恙,唯有已经裂开一条细缝的那一颗,珠上的裂缝随着时间推移在缓缓增大,但比之先前一到外界便连碎两颗,情况显然已是大为好转,藏叶于林以扰乱推算的策略果然奏效。 “风鸾法师果然是有道高僧,可比狸华老爷靠谱多了。过分的是长得也那么可爱,真不愧是小熊猫,好想抱住揉一揉,哎,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孙苏合挠了挠脑袋,不断刷着手机上的信息。 大约十分钟前开始,各种突发新闻的弹窗就不断跳出,而且发生地点九成都在东京,这里是管道爆裂,浓烟滚滚;那边是地面塌陷,交通堵塞;还有不明原因的局部气温异常,明明是冬天,却忽然酷热如盛夏……社交软件上更是不断跳出各种真真假假的新消息,刷都刷不过来。 孙苏合一看便知是风鸾法师的手笔,心中笑着想:“阴阳省估计也在其中做了不少贡献吧,哈,看来我留给风鸾法师用以混淆天机的八份指尖血开始派上用场了。不知道狸华老爷现在情况如何。他俩情敌相见……嘿嘿,我老人家不能躬逢其盛真是可惜可惜……” “喂,喂,这是哥斯拉吧!”一声惊呼打断了孙苏合的胡思乱想。只见不远处一个小混混模样的黄发小哥举着手机对他的同伴大呼小叫。 孙苏合虽然听不懂日语,但大名鼎鼎的哥斯拉岂会听不出来,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都不用搜索,一个热度飙升的现场直播自己就弹了出来,画面晃动得厉害,但结合飞快刷新的评论还是可以知道这是在东京湾的海面上,一艘大船的船身正在诡异弯曲,发出凄厉刺耳的巨响,现场一片混乱,船体迅速下沉,而在海面下方,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 “喂,这是哥斯拉吧,果然是哥斯拉吧。”黄发小哥又叫又笑。 他的同伴把手机换了个角度看,皱着眉头说:“哥斯拉?喂,这看起来不像是一只猫吗?” 时机已到,孙苏合知道要想有所行动就趁现在了,他从大手町站下了地铁,这是东京首都圏内最大的地铁车站,五条地铁线路交汇于此,周边聚集了ubs、三菱、读卖新闻等等众多大型银行、商社、媒体总部等机构,人流如织自不必说,可以为孙苏合提供相当的掩护,而且不远处就是直通全国各地的铁路枢纽东京站。 孙苏合像一条刚被挤出罐头的沙丁鱼一样出了站台,带着寒意的新鲜空气迎面而来,恍如隔世,昨夜实在是太长了,孙苏合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身体忽然一麻,寒风直呛入肺,一阵剧烈的疼痛骤然爆发。正巧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大叔迎面走来,他完全没意识到前方有一个人挡在路上,直直撞了上来,孙苏合连忙想要避开,可是伤势如此不合时宜地恶化,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两人重重地撞在一起,孙苏合被撞倒在地,当场咳出一口血来。 而与孙苏合相撞的中年大叔踉跄了几步,忽然站定,一对眼睛竟然直盯盯地看向本该视而不见的孙苏合。几乎是下一秒钟,周围喧闹的人群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齐齐停止了各自的动作,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凝固在了上一瞬间,唯有眼睛,一双眼睛,两双眼睛,十双眼睛,百双眼睛……所有人都像是化作了诡异的木偶,被无形的线条牵引着,不约而同地望向孙苏合所在的位置。已有裂缝的那颗菩提珠子随即彻底碎裂化作齑粉,一个呼吸间又碎一颗,裂缝无可阻挡般蔓延,碎!碎!碎…… 第四百四十七章 千里走单骑(6) 孙苏合咳出的鲜血在胸口僧衣上染下斑斑血迹,血气浓烈,最易触动冥冥之中的推算与探查,只是孙苏合万没想到阴阳省的手段竟会敏锐如斯,奇诡如斯。腕上的菩提念珠瞬息之间已经连碎七颗,众目睽睽,无所遁形,情势之恶劣几乎无以复加。 震惊与恐惧油然而生,孙苏合心念一动,如利剑出鞘,一念间斩尽所有无谓的情绪,晋入古井无波的状态,一颗心如清水般澄澈透明,无有遗漏地反照内外,往常可遇而不可求的奇妙境界此刻竟随孙苏合的心意呼之即至,彰往而察来,微显而阐幽,敌我之情势霎时间尽在掌握。 他已看出四周骤然停下的人群包括那位与自己相撞的大叔都是刚巧路过的普通人无疑,只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隔空降临,瞬间主宰了他们的身体,以九十九位路人的目光为线,占据四面八方,纵横交织,顷刻成阵,要硬生生地迫孙苏合现身。骤然直面这等阵仗,等闲高手也要乱了方寸,但孙苏合不是第一次见识这一类型的道术了,就在数个月前,与基达山静修会那群邪教徒缠斗正酣时,孙苏合与艾丽丝曾下了不少功夫研究对方的“降圣”之术。 “降圣”并非易事,受术的“圣眷者”需要经过长年洗脑,一颗信仰之心磨得虔诚无比,以此为引子,再配合种种严苛的条件才能够施展“神迹”,迷惑人心。 而眼前的道术不但受术者是随机路过的俗人,而且控制的人数达九十九人之多,恐怕是借助了早已布置在铁路枢纽东京站这等要冲之地的某些大型法阵才得以施展,孙苏合依经验与直觉判断,此术必不能持久,如果能够暂避锋芒,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菩提珠子剩下八颗半,碎裂的速度虽快,但多少还能再撑上三秒,至少在全部碎裂之前,阴阳省无法确定我是否真的身在此处,能否逃过一劫,全在这三秒钟内,只是现在周围每个人对我来说都成了不可触碰的地雷,而他们的重重视线就像是夺宝电影中常见的红外线警报,如何能够避其锋芒? 急切之间,孙苏合只觉愁肠百转,无计可施,他只好先急急催动“万化萌生”,密布全身的魔法植物盘根错节四处侵蚀,虽然种祸非浅,但同时也令孙苏合对身体的掌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几乎是一瞬间,传递痛觉的神经被精准阻断,肾上腺素等应急激素适时分泌,肌肉骨骼尽在掌控之中,运动能力完全恢复,甚至犹有过之。 孙苏合没想到身体状态虽然糟透,但道术魔法却灵动自在,十倍于过往,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果然,昨夜生死关头,我凭自身意志捉住稍纵即逝的一点灵光,毅然斩破天人之隔,以“后天识神”证见“先天元神”,直指道术魔法之本质,虽只一瞬,但对我的修行来说却是质变。 既然如此,孙苏合当机立断,疾念法咒:“凌空蹈虚,苍穹独步,剑气为引,意动身随。” 这一式御剑飞行之术,孙苏合对每一个步骤都了然于胸,更反复练习,但即使每个细节都臻至完美,真正施法之时却从来没有成功过。而此刻随着咒语念动,重重关隘一夕贯通,往常不如如意之处都涣涣如冰释。 孙苏合身上骤然绽出百余道无形剑气,剑气游走于人群之中,恰似庖丁解牛,以无厚而入有间,恢恢乎游刃有余。 下一刻,他的身影已经自原地消失无踪。 一旦勘破真假之无常,妙悟虚实之变幻,大地便再也不能将孙苏合束缚,而空间也不再是阻碍他的理由。 剑气所至,我亦至焉。 电光石火间,孙苏合折转于百余道剑气开辟的百余条通道中,终于寻得一条避开所有人群和视线的路径,辗转腾挪,一举冲出重重罗网。 数十米外约三层楼高的空中,孙苏合悄然现身,腕上的菩提珠子还剩下四颗半。而此时的天空高处,隐约可见昨夜见识过的斗法结界正在迅速成形,方圆数里尽在其笼罩之下。再看地铁出口,一个眼袋深深胡渣凌乱的中年人正领着一位面相白净的年轻人以惊人的速度直往孙苏合被撞倒的位置赶去。 罗网之外仍有罗网,逃出一重又是一重。 孙苏合瞥了一眼右手手腕,已经碎了大半的那颗菩提子终于坚持不住,化为齑粉,彻底消失,好在到此为止,势头也为之一缓,剩下的四颗菩提子,一颗裂出一条微不可查的细缝,剩余三颗完好无损,情势暂时不再恶化。 孙苏合微微叹了口气,向着数百米外人流密集的商场挥手打出一道剑气。 一间运动商店门口,店员正在热情地揽客,忽然似有微风拂过,可是谁也没有在意。孙苏合随手拿起一只鸭舌帽戴在头上,隐入人群。 在孙苏合被撞倒的位置,人流已经恢复如初,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飞快赶到的那位中年人四下环视了一圈,唤了声:“义信。” 身后名叫义信的年轻人点点头:“是,青木前辈。”说着立起双手手掌,在胸前遥遥相对,双手中指与无名指并拢,向下弯曲,同大拇指捏合,结成“狐狸”手印。 只见他口中默诵咒语真言,以此为基础,手印一变,双手手腕翻转,一者向内,一者向外,将立着的“狐狸耳朵”轻轻贴合,最后打开中指与无名指,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扣住,手印一成,双手间的菱形空隙就成了“狐狸之窗”,能令妖魔鬼怪的变形伪装无所遁形,最具破妄之神妙,以至于这一手印在民间都广为流传。 义信低喝一声,解开手印,左眼周围随之浮现深红色的狐狸之窗印记,他闭起右眼,左眼眼球以近乎癫狂的频率迅速转动。 青木一边在一旁为义信护法,一边拍拍耳机,向上头回报:“没有。” “没有。” “没有。” …… 斗法结界是复合型法阵,以保护俗人为主旨,驱人结界是其基础组成部分,结界一成,其中的俗人自然受暗示影响各自散去。短短数分钟,原本喧嚣的地铁站口已经人迹寥寥。青木与义信自然不受影响,仍在原地查探孙苏合留下的蛛丝马迹。 耳机中传来新的指令,“是。”青木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长条木盒,揭开盒上的符箓,珍而重之地取出三支香来,屈指一弹,三支香以三角方位落在两人周围,袅袅烟气,飘然升起,结成一个特殊的小型法阵。 “义信,入梦吧。”青木说道。 义信深深吸了一口气,盘腿坐下,缓缓闭上双目,如老僧入定一般。青木却保持清醒,以左手抵住义信得额头,沟通梦境,右手五指弹动,迅速掐算 数百米外的商场人流已经大减,就连商店的店员们也在关门谢客各自离开,人群已经无法为自己提供有效的掩护,孙苏合望向天空,正苦思接下来的脱身之道,忽然,他的直觉敏锐地察觉到有某种非同寻常的视线正如同探照灯一般针对自己四处扫射,直令他芒刺在背,他看右手手腕,菩提子上那条刚刚安稳了没多久的细缝赫然又开始蠢蠢欲动。 第四百四十八章 千里走单骑(7) “是那两个人吗?” 商场七楼西侧的巨大落地窗边,孙苏合倚着栏杆向北远眺,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地铁站口自己之前被撞倒的位置,手中的望远镜是从楼下的户外用品商店借来的,青木与义信两位阴阳省特工的一举一动透过镜片清晰地映入孙苏合的眼中。 那两个人的动作姿态,越看越觉得大有玄机。 孙苏合调整着望远镜的倍率,正欲看清更多细节,忽然,他眉头一皱,掌心法杖飙出一道剑气,整个人随之从落地窗边消失不见。 青木神色一动,抬眼望向空中的烟气。插在二人周围地面上的三支香缓缓燃烧着,烟气扶摇而上,自在变化,纵有大风吹过,也不能扰动分毫,但方才却似乎有人投下一颗细小的石子,惊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烟罗香阵有反应,被盯上了吗?”青木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这次的目标虽然过去名声不显,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秘人物,可是昨夜一战,哪怕相关情报被严密封锁,但仅是通过各种渠道私下流出的些许小道消息已使人感到凶威赫赫,闻之胆寒。 青木赶紧透过耳机向上汇报情况,紧急请求增援,同时全神警戒,掐诀如飞,可是任凭他如何推算,始终一无所获,既不知其来龙,又不知其去脉。 “增援还没到吗?” “你说什么,增援在路上?” 耳机里还在传来请小心坚持一类的话,青木心中暗骂一声,掐断了讯号,他是情报本部的老资格,这点官腔套话岂会听不懂?看来除非这边真的动上手,否则是不会有增援过来了,人手已经紧缺到这个地步了吗?这可是在东京啊!青木心底一叹,都怪京都那边牵扯了大批精英,这样看来,京都的实际状况恐怕比自己知道的还要严重数倍不止。 不过,眼下最担心的袭击并没有发生,莫非,莫非刚才的扰动不是因为被那人盯上,而是我仓促施法,烟罗香阵布得不够稳妥圆融,所以运行之间偶尔出现了一点无伤大雅的窒碍? 又或者…… 怎样也好,青木收摄心神,如果那人真的身在斗法结界之中,纵使他道法通玄,迟早也难逃重重法眼,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在那之前……他看向入梦的义信,这小子第一次出现场,怎么也要让他平平安安地回去。 说好忙完这阵就带你去泡温泉,要是连这点承诺都做不到,我这前辈以后还怎么在你面前喝酒吹牛。 “南无阴阳本师,龙树菩萨,提婆菩萨,马鸣菩萨,伏羲,神农,黄帝,玄女,玉女,师旷,天老,所传此法,蒙益乞也,天判地理,早得验贵,急急如律令。” 青木急念咒语,一声低喝:“阴阳道秘传,小反闭护身法! 随着一道若有似无的微风拂过,孙苏合一个踉跄,颓然躺倒在银行大堂待客的沙发上,他口中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手腕上那颗原本只是裂了一道缝的菩提念珠此刻裂纹密布,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碎为齑粉。还好裂纹并没有继续蔓延,最后三颗菩提念珠大致完好。 孙苏合心里不禁后怕,幸亏自己直觉通灵,以“先之先”的境界抢在对方有所意识之前险险遁走,否则这会儿该思考的就是怎么束手就擒了。 英雄在上,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吧! 话说回来,我不过就是远远看了几眼,怎么会…… 难道……难道那个盘腿而坐的年轻人不止是入定,更是入梦?是了,既然风鸾法师对阴阳省的种种手段如数家珍,那阴阳省那边暗中研究风鸾法师的道术,备下针对性的法门,也是毫不奇怪的事情。 孙苏合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不由露出无奈的苦笑。染血的僧衣外严严实实地裹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底下是一条宽大的工装裤,一身随处可见的装扮。他原本打算万不得已之时混进撤离斗法结界的人群,赌一把蒙混过关,为此尽量消除自己身上有可能引人注目的地方,也算是尽一尽聊胜于无的努力,可是如果遁入梦境也在阴阳省的预案之中的话,选择正面硬闯无异于自投罗网。 透过银行大门,孙苏合望向被林立的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一小块天空,依然是波澜不惊的阴沉天色。 冲锋衣的标签还没有扯掉,顶得后脖颈怪不舒服。孙苏合摸着脖子,心中一叹,到底阴阳省占尽地利,就算强龙过境也得低头,更何况是自己这条钻来钻去的小泥鳅。 银行的大堂几乎已经人去屋空,只剩下寥寥几个工作人员忙碌地进行着离开前的收尾工作。虽然受到驱人结界的影响,但是严格的职业培训和责任心使他们无法直接放下事关海量资金的工作一走了之。 一位银行职员正在关门落锁,忽然,已经合上大半的厚重铁门吱呀一声怪响,像是有一对无形的大手凭空出现,硬生生撕开门缝,关门的机械装置咔咔乱响,却再也无法合上分毫。百余米外的街道上,一行三人,俱是一身黑色风衣,直冲银行而来。 是阴阳省的人!怎么来得这么快? 孙苏合握着法杖的手不由一紧,他斜眼瞥向腕上的菩提念珠,裂纹暂时还没有急剧扩大的迹象,看来来人并不知道我确切的行踪,难道是为别的任务正巧撞到这里来了吗? 孙苏合望了一眼银行深处,咬了咬牙,罢了,现在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法杖一挥,一道无形剑气悄然遁出,孙苏合疾念咒语,就要施展御剑飞行之术,可是胸口骤然一窒,像是挨了大铁锤当胸一击,他一下瘫倒回沙发上,勉力抚摸着胸口,短时间内连续御剑飞行,本就勉力支撑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施法的负担。 屋漏偏逢连夜雨,菩提念珠上的裂纹蠢蠢欲动,几个呼吸间,狰狞的裂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张。 此时银行大门豁然洞开,寒风悲鸣着灌入大堂。呜呼哀哉,孙苏合心底叫苦,莫非真是到此为止了? 就在这时,距离银行正门已不过十余米的三位阴阳省特工忽然停下脚步。 “喂喂,什么意思?”领头一人眉头微皱,对着耳机问道。 “情报本部现在也是一团乱,快到你们那里了,用自己的眼睛确认比较快……” 耳机中的话还没说完,三人已经隐约听到四面八方的喧闹人声。惊异,狂喜,如痴如醉……混杂成无可阻挡的狂潮动地而来,乌泱乌泱的人群像是魔法般喷涌而出,转瞬间填满了视野。 很快,一个巨大的阴影从空中投下,三人抬头仰望,他们的视线被四周林立的高楼阻挡,直到此时才发现有一个庞然巨物正横空而过。 寒风灌入银行大堂,带来了一张悠然飘动的纸片,那位正对着大门挠头的银行职员抬手捉了下来。一入手,他就知道这是一张货真价实的一千日元纸币。而后两张,三张,十张,百张……那位银行职员像是中了定身咒一样呆立当场,双眼痴痴地望向门外。 天空中,洋洋洒洒,数不清的千元大钞在随风狂舞! 天上在下一场钱雨! 孙苏合张开双臂,简直想要拥抱一下这凛冽的寒风,他对着菩提念珠上的裂痕哈哈大笑: “你们也在看着吧,天时已到,人心在我,看吧,‘东风’来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千里走单骑(8) 义信盘腿坐在地上,弓着身子,垂着头,一手撑地,一手扶额,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青木俯下身去拍拍他的肩膀:“深呼吸,慢慢来,深呼吸。” “前辈……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把我唤醒?”义信拖着一把有气无力的声音,但仍急切道,“只要再坚持一下……” 青木打断了他:“已经没有意义了,继续留在梦中侦查只是徒增危险而已。抱歉,用了点粗暴的手段把你从梦境拖回来。” “我好像有种感觉,如果再坚持一下,呕……”义信竭力回忆,不由一阵干呕,脑子混沌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青木叹了口气,搂住义信的肩膀:“抬头看看吧。” 义信顺着他的话抬头看去,目光所及尽是飞舞的纸币,以及人,人,人!原本此处就是人流密集的交通枢纽,而此刻比平时又何止热闹了十倍,欢呼,喧闹,重重地撞击着耳膜,将他从半梦半醒的恍惚中狠狠拽回现实。两人脚下的一小块地方仿佛成了波涛汹涌的人海中唯一一处还算平静的小岛。 义信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喃喃道:“这,这是?” 青木道:“驱人结界说到底不过是以强烈的暗示使受影响的俗人心中涌现出各自不得不立刻离开的理由,但是……” 他说着朝着空中扬手一指,义信仰头远眺,只见一艘巨大的飞艇飘在低空缓缓飞行,数不清的纸币正从吊舱中喷涌而出。驱人结界失效的原因已经不需要青木再赘言了。眼前的可是漫天飞舞的万元大钞,源源不断,唾手可得,追逐着天空中那做梦都未必想象得到的奇观,几乎所有想要离开的理由都在刹那间变得不堪一击。 “这真的不是在梦里吗?”义信伸手想要从空中抓下一张纸币来一看究竟。 可是手刚伸出就听青木说道:“小心一点,谁知道上面下了什么恶咒?” “诶,恶咒?”义信一听顿时像触电一样赶紧缩手。 青木笑了一声,旋即严肃地说道:“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么做。以纸币为符箓,拾取可以视为一种最简单的仪式,触碰的瞬间,施法的条件就达成了。义信,你没注意到飞艇上的标志吗?” “s,u,n,sun……sunalice?”飞艇的机身上以最显眼的方式画着硕大的sunalice标志,义信不由大喊道:“这不是情报交流时说的那个人的会社的名字吗?” 青木点点头:“这是挑衅,也是警告。他要传达的信息很简单,所有这些追着钱跑的人都已经成为了他的人质。” “但是,但是这是不是也证明了那人的确就在这里?如果我们……” 青木指了指耳机说道:“你之前还在梦里,所以没听到,这样的飞艇一共有八艘,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几乎同时出现在东京各地的天空中。而且也不能排除对方声东击西的可能。很难据此缩小搜查范围。” “那上头怎么说,有新的命令吗?”义信问道。 青木摇摇头:“大概上头现在也是乱作一团。我们原地待命就好。” 他说着随手从空中抓住一张万元大钞,简单一折,放进兜里。 “前辈小心。” 青木笑道:“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天天加班,天天加班,多少也补点加班费。” “前辈……” “开玩笑的,我问你,身为情报本部的一线特工,遇到这种突发情况应该怎么处置?” 青木一边又拾起一张万元大钞,一边自己答道:“立刻采集样本,妥善保存,之后回本部分析检测,查清上面下的是哪种恶咒,为后续制定对策提供依据,这不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吗?难道事事都要等上头的命令?要有自己作出判断的敏锐和自信。记好了,这是一线行动的第一课。” 义信听得肃然起敬:“是,前辈。” “对了对了。”青木搓搓手,“样本量太少的话就没有统计学意义了。”他说着又收起了几张。 “前,辈?”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爆炸的轰鸣声。循声望去,只见一栋摩天大楼的高层金光急闪,然后骤然熄灭。 青木眉头一皱:“那是皇居方向,是谁在斗法?” 耳机中很快传来新的命令。青木招呼一声:“快跟我来,上头要以那栋大楼为中心重组斗法结界,人手不够,我们也被征调去帮忙。” 大楼顶层的豪华餐厅此时一片凌乱,专供客人用餐时欣赏城市风景的巨大落地玻璃寸寸爆裂,狂风呼啸着灌入,吹得桌椅餐具狼藉不堪。唯有一张餐桌岿然不动,仿佛是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 餐桌前,五个昂藏大汉赫然跪倒在地,五人都是一身形制相同的黑色风衣,显然是阴阳省的特工,人人伤势惨重,有的伤口狰狞,鲜血还在不断流出;有的骨骼碎裂,四肢宛如麻花般扭曲;还有的被揭去半边面皮,几乎不似人形……更诡异的是在他们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痛苦的表情,反而显出一种欢愉的神态,一种由衷虔诚的大满足驱使他们向着餐桌方向不断叩首,行五体投地的大礼,口中不约而同地念念有词: “九道开塞,九道开塞,有来追我者,从此极弃,乘车来者,折其两轴,骑马来者,暗其目,步行来者,肿其足,扬兵来者,令自伏,不敢赴,明星北斗却敌万里,追我不止,牵牛须女,化成江海,急急如律令。” “九道开塞,九道开塞……” …… 餐桌的后方,一个女子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她赤着一双玲珑小脚,身着一袭素净僧衣,样式与孙苏合身上穿的一般无二,衣袖上残留着几处还未干透的血迹,但落在她身上,晕开的鲜血似乎也褪去了血腥气,反似樱花点染,别具风姿。 餐厅的侍酒师捧着一瓶名贵的葡萄酒站在她身后,神情迷醉。 “可否为奴家斟酒?”女子举杯问道。 殷红的酒液注入玻璃杯中,映出女子的容貌,一头长发闲闲地挽了个秀雅的发髻,肤色苍白,为本就精致的五官更添一重惹人怜惜的病弱感,在红酒的倒映中,眼波流转,直荡出扣人心弦的妖异美艳。 侍酒师胸口一热,不小心洒出了几滴酒来。酒液落在女子的手背上,她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放下酒杯,手腕轻轻一抖,余下的一滴残酒顺着她的手指滑到指尖,将落未落。 她望向那位侍酒师,只是一眼,一种无以复加的强烈冲动顿时在侍酒师的脑中轰然炸开,他难以自制地跪倒在地,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为吻那一滴残酒。 “跟着奴家念好吗?甲上玉女,甲上玉女。” 侍酒师一脸痴笑,梦呓般跟着念道:“甲上玉女,甲上玉女。” “来护我身。” “来护我身。” “无令百鬼中伤我,见我者以为束薪。” “无令百鬼中伤我,见我者以为束薪。” “独开我门,自闭他人门。” “独开我门,自闭他……” “玉女反闭护身法?祇女御前1,何必为难一个俗人?”一道浑厚的男声蓦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声音不大,但却暗含佛门真言的玄妙法门,一时雷音滚滚,一下截断了侍酒师的呓语。 几乎就在声音出现的同时,一只纤长白净的手轻轻按在了侍酒师的肩上,侍酒师轻哼一声,躺倒在地,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呼呼睡去。 “哎呀!”祇女掩口轻呼,又似惊讶,又似喜悦,脸颊上飞起两抹动人的红晕:“竟是红叶真人法驾亲临。奴家失礼,还望真人恕罪。” 话虽如此,祇女却没有半点起身相迎的意思,这句看似寻常的客套话内里其实大有玄机。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气质高雅,面容清癯,身穿墨袈裟,头戴竹斗笠,似乎是一位苦行的僧人。祇女虽然是初次见到此人,但是她一眼便瞧出了对方的身份。来人的容貌与泉家当代当主泉红叶几乎一模一样,而且绝非后天易容,祇女是此道行家,岂能逃得过她的眼睛。天生如此,又是作僧人打扮,此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听闻泉红叶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泉青苔,想来就是眼前这人了。 兄弟阋墙是高门贵胄千百年来长演不衰的戏码,尤其泉家地位独特,规矩森严,一辈人中,只有一人可以继承家主之位,一切权威、正统、神秘……都与这个“唯一”相生相成,而他的兄弟姐妹必须被体面地放逐,或是去神社终生侍奉神明,或是入寺庙一心参禅礼佛。 若是兄弟之间没有心结,那泉青苔此刻应该在某个佛堂老老实实地诵经,终身不踏外界一步,而不是突然出现在这里。 祇女在泉青苔现身之前没有察觉到他的接近已经是吃了个暗亏,又被他坏了施法的仪式,心里又惊又恼,于是立刻以言语作出回击,故意把他认作泉红叶,同时又将“真人”读作了mahito。 真人二字在日语中有两种读音,读作shinjin时指的是道家传说中的的仙人,是对道术修行的大成就者的尊称。而读作mahito时则是指日本古代“八色之姓”中的第一姓。 据《日本书纪》记载,天武十三年,即公元684年,天武天皇制定“八色之姓”制度。 诏曰:“更改诸氏之族姓,作八色之姓,以混天下万姓。一曰,真人。二曰,朝臣。三曰,宿祢。四曰,忌寸。五曰,道师。六曰,臣。七曰,连。八曰,稻置。” 其中以“真人”最为尊贵,天武天皇本人就以“瀛真人”为其谥号。 如果只是把泉青苔错认成泉红叶也就罢了,祇女又故意点出“真人”这个承载着泉家那荣耀而又沉重的漫长历史的尊贵姓氏,这就直戳泉青苔的心病,个中滋味非言语所能形容。 你敢断我施法,我便一语诛心。 一旦对方的心神稍有动摇,祇女就有百般密法可以加以利用,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暗潮汹涌,凶险的斗法已然开始。 泉青苔解下头上斗笠,很自然地在祇女身边坐下,微一点头,用汉语答道:“红叶是家兄名讳,在下泉青苔。” 他以汉语作答,表明自己并非听不懂祇女话里的玄机,只是对此浑不在意,而且不欲多作纠缠玩这些文字游戏,干脆换种语言,以方外之人通用的汉语交谈。 “青苔君!”祇女满面红霞,自然流露出饱怀歉意又羞涩不已的神态,她连连道歉,又轻呼两声,“青苔,青苔”,似乎要把这个名字珍而重之地深深记在心底,跟着她同样以汉语吟道: “死艳气于一旦,埋玉玦于穷泉。寂兮如何?苔积网罗。视青蘼之杳杳,痛百代兮恨多!” 此句出自江淹的《青苔赋》,叹的是空有一身才情却遭埋没的抑郁不平,字里行间仍是暗戳泉家兄弟间的恨事。而且故意拿名字作文章,实在是无理至极的挑衅。但泉青苔的神色丝毫不变,似是完全不以为忤,他笑道:“江淹多恨人之怨嗟,我不爱读他。” “青苔,青苔……”泉青苔沉吟片刻,“太白诗云:时餐金鹅蕊,屡读青苔篇。八极恣游憩,九垓长周旋。是我所愿。”这是逍遥隐逸的姿态。 祇女听罢一边赞好,一边已经暗暗准备动手,阴阳省的追兵随时赶到,她没有时间和这个臭和尚继续打机锋了,既然言语上讨不到便宜,那就只好手头上见真章。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泉青苔袖子一抖,抛出了一黑一白两枚围棋子。 “祇女御前认得这个吗?” 棋子在餐桌上溜溜转着,祇女警戒着看了一眼:“诗情才气?不对,是诗情兵器吗,元元岛的玩意儿?” “不对。”她仔细又瞧了一眼,神色骤然大变,抬手一拂,直接将两枚棋子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惊讶地问道:“京都御所那局棋竟然出世了吗?”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祇女深深望着泉青苔,说道:“原来如此,看来助奴家破出‘他化自在天’的地震也不是偶然了。” 泉青苔笑而不语。 祇女收起两枚棋子,问道:“青苔君需要奴家做什么?” 泉青苔道:“祇女御前随自己的心意行事就好。” 祇女轻笑一声,送了他一记白眼:“和尚不老实。” “那也是青苔君的手笔吗?”祇女望向远处天空中豪洒现金的巨大飞艇。 泉青苔微一摇头:“我想该是如今方外网上风头最劲的苏合先生的大手笔吧。这一手确是捉到了阴阳省的软肋,洒钱开道本是俗不可耐的蠢事,但能做到这等地步,就连我都不得不说声佩服了。” “今天到处闻得到阴阳省的臭味。”祇女叹气掩鼻,“也是因为这位苏合先生吗?” 泉青苔不置可否地一笑,起身道:“今天情况特殊,要避过阴阳省殊为不易,不过即使是阴阳省也有不便插手的领域。有位内阁大臣愿意为祇女御前略尽绵薄之力……” 银行大楼的电梯里,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减小,电梯一路下降,而后灯光闪动,数字骤然一跳,变成三个x,电梯最终停在了一个理应不存在的楼层。 竹林商社在孙苏合的主导下彻底改革,摒弃军火武器违禁药物等诸多损人利己的业务,但许多资金和特殊的货物却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妥善处理,只好暂时封存在各地的秘密仓库里。孙苏合在地铁上时下令调取其中的海量现金,终于在刚才的危机时刻堪堪为他解去了燃眉之急。 趁着现在钞能力还在发挥作用的时机,孙苏合走出电梯,巨大的地下空间中,一排排灯光随着脚步声逐次亮起,这里是竹林在东京的四大秘密仓库之一。 第四百五十章 千里走单骑(9) 孙苏合抬眼望去,仓库中的一排排货架上堆满了成捆成捆的纸钞和各式各样的珠宝,简直叫人挪不开眼,数目之多更是双眼看到发干都看不完。但孙苏合此刻却无心于此,他辨别了一下方位后一路飞掠,直奔仓库东南面而去。 在灯光的照耀下,映入眼帘的尽是黄澄澄的毫光,这里没有货架,只有一片空地,堆满了巴掌大小的金砖,一块又一块如工地的砖头般码起,层层叠叠,直堆成了一座小山。 孙苏合微微吸了口气,将记忆中的法门迅速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而后口诵咒语,脚踏禹步,绕着这座金山转了一圈,最后抬手一招,口中念道: “荡子何所之?黄金为君门。” 话音刚落,一块看似普通的金砖忽而跃起,正好落在了孙苏合手中。 孙苏合轻轻摩挲着金砖背面,铭刻其中的精密法阵立时生出感应,进行最后的身份验证。数秒钟后,金砖开始微微发热,同时质地变软,呈现将要熔化的趋势。孙苏合快走几步,将掌中金砖一把按在了仓库的墙壁上。 金砖立时化作一团金色的液体,四散奔流,似有一支无形巨笔正饱蘸金墨,以精钢锻造的墙壁为纸,凌空作画,几个呼吸间便勾出了一个精致的门形图案。 这个仓库是以银行金库的标准建造,就连寻常炸弹都难以破开,但孙苏合对着墙上的“门”轻轻一推,竟然真的门洞大开,他排门而入,金色液体复又聚拢,仍是化作一块金砖落在孙苏合手中,墙上的门随即闭合,铁壁依旧厚实,平滑,再无半点痕迹。 不知内情者即使强行入侵仓库,也会被堆放在外的海量现金以及各色金银珠宝所迷惑,止步于外仓库,殊不知库中有库,别有洞天,门后的内仓库才是收藏真正要紧货物的地方。 内仓库面积不大,一排排货架依九宫八卦的阵势排布,配合各式各样针对性的手法将货架上的物品一一妥善封印。九宫八卦的中央是整个仓库的控制中枢,看起来像是一大丛竹子,高低错落,攒在一起,这些竹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看似鲜活植物,轻轻叩击却锵然作金属声,其中最显眼的是十余根交错的竹竿拥着一个巨大的显示屏,那显示屏明显是新近的数码产品,上面有个大大的sony的商标。底下较矮的几根却顶着一台古董打字机充当键盘,还有各种功能的装置散落于竹丛中,形成了一派奇特的混搭风格。 这里的货物清单和交易明细都曾呈送给孙苏合过目,因而他心里大体有个印象,其中有几件或许正适合现在的处境使用,还有几桩因他的改革而终止的交易,交易对象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而且有求于此,如果能够重启的话,可以换取不小的助力,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孙苏合十指如飞,敲得打字机咔哒乱响。几则交易短笺一挥而就,竹丛中一台蒸汽朋克风格的机械迅速将打印好的信纸卷起,封上火漆印,齿轮转动,旁边的一段竹节打开,短笺投入其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同时他翻查账簿,细看仓库内货物的详情,尤其是自己早在盘算的那几件,可是要么短时间内难以操纵自如,要么风险过大得不偿失,还有的伤天害理过于阴损……算来算去,也就一样勉强合用。 显示屏上是货物位置的图示指引和一行小字:巽字第五。孙苏合按图索骥,在巽位货架上寻到了一只陈旧的黑色陶瓷坩埚。他念动咒语揭去坩埚盖上的封印符箓,顿时一股浓郁的荤香幽幽传来。孙苏合揭开盖子,只见坩埚底部有一层浅浅的暗红色浓稠液体,乍一看有点像熬过头的红豆糖水,明明没有加热,却呈现微微沸腾的状态,还有气泡不时冒出。 这就是“六度万行”吗?根据竹林的情报,这是方外公认首屈一指的变身药剂,又名“六波罗蜜”,波罗蜜是梵语音译,意为渡彼岸,传说饮下此药就可以超脱这一身臭皮囊,随心所欲地变身成为任何一个人,不但肉身变化绝无破绽,就连冥冥之中种种有形无形的联结也可以完美变幻,即使专修结道的高手当面施法都难寻破绽。 唯一可惜的是饮用一次药效只能持续六个时辰左右,想要维持变化,药不能停。但炼药之人身份神秘,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只知道偶尔有成品流入市场,往往争出天价,而新的“六度万行”已经十余年没有出现过了,仿制者虽然众多,却没有人可以重现正品的玄妙,孙苏合眼前这一份不说是孤品也差不多了。 孙苏合心里暗忖,只要不被阴阳省困死在一地,六个时辰已经是绰绰有余,虽说他有些怀疑在阴阳省那等高强度的持续推算下,“六度万行”是不是还能有竹林情报中所说的那样玄妙,但能多争取一分一秒也是好的,说不定情况就因此而大大不同。 只是想要随心所欲地完成完美的变身还需要进行专门的修炼,否则难以将药效发挥到淋漓尽致。修炼的法门竹林倒是有收录,孙苏合匆匆扫了个大概,有对人体结构的深入剖析,有讲如何从精神层面呼应新的身体,还有服药期间修行斗法的宜忌等等,内容庞杂,非短时间内可以学成,孙苏合现在哪有那个功夫,幸而其中还提到了一个取巧的法子,只须从目标人物身上取少量人体组织投入“六度万行”中,就可以充当药引,借此变身成为那个人,虽然仍未臻完美,但至少能做到九成九,对孙苏合来说已是足够。 看着腕上最后三颗念珠,零零落落,惨惨戚戚,不知道还可以为自己争取多少时间,孙苏合暗暗叹了口气,仓促之间已经没办法去计较变身的人选,只能就地取材了。他解开了坩埚右边的一道封印,一面精致的铜胎珐琅梳妆镜静静地躺在货架上。 梳妆镜旁边散放着数个大大小小的容器,被这面镜子咒杀的冤魂光是有记录的就不下数百,容器中存放的正是下咒的辅助材料,其中有不少是人体组织,正好借来一用。只不过…… 孙苏合随手拿起一个容器,只见一颗血丝密布的眼球在其中浮沉。一想到要把这东西加入药剂喝下去,孙苏合不禁头皮发麻,肚子里一阵翻腾,他赶紧换了一个,这回是一根满是血污的小拇指。再换一个,里头装着一个干瘪的肾脏…… 孙苏合硬着头皮翻来找去,唯一看起来不那么反胃的是一束乌黑的头发。 “希望别是个奇怪的人,最好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长相。”孙苏合心里暗暗祈祷着将头发投入坩埚。药引入锅,如同猛火一催,“六度万行”瞬时彻底沸腾,孙苏合咬了咬牙,直接端起坩埚如鲸吞般一口喝下。 药液入口,意外地有点像肉骨茶的味道,也不烫嘴,孙苏合甚至觉得还挺好喝,但很快一股霸道的热力自胃中迸发,整个身体好似燃烧起来一样,孙苏合忍不住闷哼一声,大股血色的蒸汽从他口中鼻中喷涌而出,然后全身上下的毛孔全都冒出一股股血色蒸汽,几个呼吸间就将孙苏合整个人团团包裹,变成了一个血红的大茧。 最初的焚身之痛过后,热力犹在,但已不是难以忍受,孙苏合小心翼翼地调整遍布体内的“万化萌生”魔法阵,以配合周身变化,维持微妙的平衡。同时他感到身体自然而然地抱缩成一团,好似胎中婴儿一般。 大茧晃动着倒在地上,血色蒸汽缓缓流动,时而扩张,时而收缩,如同心脏跳动。孙苏合感到身体被紧紧包裹,挤压,一阵接一阵,而后忽然一股强烈的冲动油然而生,就像酣睡终日后要狠狠地伸个懒腰,孙苏合猛地四肢撑开,骨骼炒豆子般嘎嘣乱响,地上的血茧一下被震破,如同蝴蝶破茧而出,血色蒸汽风流云散,只剩下孙苏合伏在地上,口喘粗气,大汗淋漓。 略微缓过神来,孙苏合双手一撑就要起身,可是一时之间还无法适应新的身体状况,肢体严重不协调,一个踉跄又跌倒在地。这一下摔得生疼,他忍不住骂了一声。 “妈……” 声音刚出口,孙苏合心里就是一惊。他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趴到了那面咒人用的梳妆镜前,虽说隐约已经有意识到,但真正看到镜子中那个陌生人时,孙苏合还是呆立当场,欲哭无泪,欲笑不能。 那缕头发的主人……是位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