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蒂斯》 第1章 穿越亚特兰蒂斯 “哗……哗……哗……” 好像,是海浪的声音。 “哗……哗……哗……” 很清晰的,就在耳边。 身体随着什么微微起伏,关节处开始爬上细微的酸痛感。 呼吸到空气里弥漫着的咸腥味道,皮肤也感受到光照的灼热温度。 “哗……哗……哗……” 我听着重复不变的海浪声,仿佛过了亿万年那么久,才拼尽全力地将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隙。 全是蓝色…… 一望无际,没有瑕疵,宛如丝绸的蓝。 拿手臂挡住刺眼的光线,终于勉强分辨出哪里是海洋,哪里是天空。仔细注视下,海水的蓝富有流动的韵律,天空的蓝则是静止的空灵。二者的颜色深浅并不一致,但都同样纯净无瑕,令人觉得并不真实。 这么美的地方……应该不是地狱吧? 感觉四肢恢复了一点力气,我尝试着看看周围的环境,边慢慢坐起来。只是还没完全起身,我的下巴就由于强烈的地心引力吸引,而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去——谁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会躺在一条中古世纪的商船上?! 与《加勒比海盗》里杰克船长的黑珍珠号相似度简直就是百分之九十!宽阔无边的甲板泛着古老的木质色泽,其面积竟比现代的游轮还要宽阔。高耸入云的桅杆上扬起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风帆,随着风向的不同而改变着方向。桅杆的最顶端是一个小小的瞭望亭,此刻并没有人,只有旗帜猎猎作响。湛蓝色的天空下,旗帜上的图腾格外明显,是一种古怪的,我从未见过的图案。甲板中央则稳稳放置着一块巨大的黑色水晶,其作用还有待考证。 我飞速回忆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事情…… 2014年6月4日,希腊克里特岛。 为了一款名叫《波塞冬之怒》的游戏,我就连参加暑假旅行都背着笔记本。 本以为来到了人海神的地盘希腊就能汲取点他老人家的精华,一举通关,没想到电脑屏幕上,自己的id“普睿小天才”又一次被华丽丽k.o,终极boss海神波塞冬发出胜利的奸笑,我站起来怒不可遏地捶了一下桌子! 艹第n次尝试通关,第n次被game over! 为神马波塞冬虐我千百遍,我仍执着如犯贱,数不清多少次被秒杀在他的终极之怒下t t 把游戏的音量调到最大,波塞冬那丧心病狂的笑声回荡在酒店房间里,而我失心疯地配合着他在床上跳来跳去,弄得床垫咯吱咯吱响。 直到邻居很不客气地敲了敲我房门:“excuse me, would you mind turning down your radio?”(不好意思,你能把你的音响声音调小一点吗?) 我羞愧万分地跳下床去,打开门:“sorry.....”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我呆住了。 对方的涵养还不错,起码看起来并没有面色不善: “the noise really disturbs me a lot.”(这噪音很打扰我。) 我张了张嘴,实在没办法以我那贫瘠的英文再说什么——这、这男人长得也太他妈的漂亮了! “are you ok?”(你还好吗?)他看了看我,眼睛如同窗外湛蓝色的爱琴海。 我点点头:“i do apologize about that......”(关于这个我非常抱歉) “wrath of poseidon”(波塞冬之怒)不知道是不是老外都这做派,他堂而皇之地绕过我走进屋来,坐在电脑前:“it’s not quite difficult.”(这并不很难) 我愣了愣,他已经握着鼠标开始打最后一关,波塞冬在屏幕上嗷嗷惨叫。他边灵活地点着鼠标,边皱眉:“你的等级太菜了,装备也没有搭配好,技能也没有点满,海神不用出大招你就已经死翘翘。” “你会说中文?”我激动地跳过去。 “嗯,我看见你的id是中文。”他都没看我一眼,专心对付波塞冬。 很快,屏幕上亮起游戏通关的cg:海神波塞冬被打败,永远消失在茫茫天地间,而我“普睿小天才”人物角色振臂一呼,变成统御全民的大英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我的贵人!”我用力撞了撞他的肩膀:“哥们,教教小弟怎么玩那么厉害?” 他站起来,呼地比我高过一个头:“我不想在这里进行谈话,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我环顾了一圈房间里乱丢的臭袜子,脏内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不介意,不介意。” …… 天刚破晓,熹微洒落,如金线编织的网密密匝匝覆盖在海面上,来自爱琴海咸湿的海风吹起我的头发,一想到k.o了波塞冬那个*oss我由衷的身心舒畅。 “对了,哥们,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莱恩。”他淡淡地说。海风吹起他浅金色的头发,像一朵飘飞的蒲公英,美极了。 必须澄清我不是个花痴,更不喜欢男人,不过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莱恩,你的中文怎么会那么好?” “我周游世界,每个国家都呆过一段时间,在中国居住过三年。” “太酷了……你和我年纪差不多吧,怎么会想到周游世界?” “为了找人。” 莱恩带我来到克里特岛上一处极高的火山岩悬崖,我们脚下就是一望无尽的爱琴海。 心想着pk掉了海神这个终极boss,我这颗长期被波塞冬虐来虐去的小媳妇之心终于解脱啦! 面朝平静的大海,我把双手放在唇边,高喊《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台词:“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 结果,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脚下的岩石不稳,我还维持着双手做喇叭花的姿势,就坠落下去被海浪给卷走。 与此同时,俯下身来想要拽住我的莱恩也不幸一起坠进了海里…… …… ………… 我使劲揉了揉仍然疼痛欲裂的脑袋,用这颗进了不少大西洋海水的家伙思考三分钟,得出一历史性结论——这剧组也忒他妈有钱了! 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是不是应该像人猿泰山那样爬到桅杆上荡几个来回,再绕船裸奔十圈,振臂高呼:我普睿小天才大难不死,居然被某个出海拍戏的剧组给救了!我普睿小天才大难不死,居然被某个出海拍戏的剧组给救了!我普睿小天才大难不死…… …… 等等,好像有人从背后踢了踢我。 扭过头来,一个年轻人正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你醒了?” 定睛看了他一会儿,棕发褐眼,高鼻方脸——拜托,他们能不能找个长相稍微帅点的群演? 他冲我笑了笑,露出的那一口森森白牙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了高露洁广告:“看来海神宽恕了你的罪孽,你不用去冥王哈迪斯那报里道了。”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在念台词? 我扶着围栏站起来,那家伙继续说:“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我们都以为你死定了,九王子差点又把你丢进海里去。”说着,他轻拥了我一下,“见到你醒来实在是个奇迹,我是缇摩西,在普露托号上工作。” “我是普睿。”发现自己的个子居然才到他肩膀……太挫败了。 为了表示友好,我率先找他攀谈起来:“兄弟,你们这是在拍《加勒比海盗7》?” 缇摩西选择了保持缄默。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一头会说话的……猪? 我清清嗓子:“那是《诸神之战3》?” 呃……他在看一头会说话的猪。 “是好莱坞投拍的吗?” 他还在看一头会说话的猪。 “能不能拜托你们剧组送我回陆地上?” 他一直在看一头会说话的猪。 最后,猪也懒得废话了…… 我识相地闭紧嘴巴,缇摩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海神涤荡了你的头脑,你大概还没有完全清醒,我想我该端杯水给你,可怜的普瑞尔。” 已经没心思纠正他念我名字时古怪的发音,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觉得我像猪吗?” 缇摩西停下脚步,痛心疾首地思考了片刻:“不,我觉得你更像一只不可理喻的海马。” …… …… 没过多久,缇摩西就端了杯水走回来:“喝吧,远航的船上淡水最珍贵,我想你大概要为此付出八个派朗。” 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抹干嘴角后才想起来:“什么是八个派朗?” 缇摩西从衣兜里叮叮当当地掏出一堆硬币,铺展在甲板上,与我席地而坐,开始讲解:“派朗是我们的货币,一共有十种,背面全部刻着象征海神的三叉戟,而正面分别是尊贵的十王头像,从小到大依次是:一派朗、二派朗、五派朗、十派朗、二十派朗、五十派朗、一百派朗、二百派朗、五百派朗和一千派朗。不过对于平民来说,二百派朗以上的货币都太不切实际。”他拿起一个直径约两厘米的硬币给我看:“这是我最喜欢的十派朗,正面印着‘少女的梦中情人’——七王子埃拉西普斯殿下。” 我一定是眼花了,居然看到五大三粗的缇摩西脸上泛出那种不可思议的少女娇羞…… 这‘梦中情人’的杀伤力果然极强,连纯爷们都能被秒杀。 抱臂蹭一蹭身上的鸡皮疙瘩:“老兄,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缇摩西小心翼翼地收起他的硬币:“这是前往波塞多尼亚的普露托号,你是我们从海上救起来的。” 波塞多尼亚?什么地方? 欧洲的地名都那么难记,到目前为止我也不过记得几个著名的景点城市。至于这个波塞多尼亚嘛……估计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弹丸地。 当然,为了能尽快回到希腊,我还是赶快问清楚这波塞多尼亚在哪个国家比较好。 缇摩西刚收拾好硬币坐在甲板上,一听我询问波塞多尼亚是何方神圣,吓得他差点没从甲板上跳下去:“哦我的神呐,普瑞尔,你居然不知道波塞多尼亚是亚特兰蒂斯的首都?!” 切,瞧他那样儿,就是真看见一只海马说话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 我不知道波塞多尼亚是亚特兰蒂斯的首都有什么奇怪的吗?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亚特兰蒂斯的首都是波塞多尼亚?神马波塞多尼亚,神马亚特兰蒂斯,和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真是的…… 神马狗屁的亚特兰蒂斯,亚特兰兰兰兰蒂斯……等等,这地名还真有点耳熟。 依稀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迪士尼的动画叫做《失落的帝国》。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个叫迈罗的疯子,他凭着一本书想要寻找沉没在大西洋之下的亚特兰蒂斯帝国。当然最后他成功了,那宏伟的海底水晶宫殿让他震惊得合不拢嘴巴。 但关键是,现在,此时此刻,这个站在眼前的大活人居然对我说——这艘船是要开往几千万年前就沉没在大西洋底的亚特兰蒂斯,还是神马帝国都城波塞多尼亚?! 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开开开开什么玩笑!”我抓住缇摩西的领子拼命摇晃:“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是和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普瑞尔,你冷静点。”缇摩西艰难地从我手中扯出领子:“事实上你应该感到无比荣幸,能够领略到我们被海神庇佑的国度,亚特兰蒂斯。” “闭嘴!”啊哈,真是活见鬼了! 低头看着被船身劈开两半的海水,真想趁还没有彻底精分之前一头栽下去……一了百了。 缇摩西看我不说话,也不再多言,默默地坐在我身侧。我转头看看他,又看看海和天,心如刀割地思考会不会是我睡觉的姿势不对,现在就他妈是一噩梦。 冷静,冷静……回想一下,从睁开眼睛后我只遇见了缇摩西一个人,他的话并不能尽信,也许他是在拿我开涮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试探:“为什么这船上都没有人?” “不是没有,只是其他人禁止靠近磁欧石。”缇摩西指了指甲板中间那块硕大的黑水晶,“只有我是负责看管它的。” 我这才重新审视了一下这块‘黑水晶’,其实它并不像一般的黑水晶或黑曜石那样看上去充满光泽,而似乎是周身环绕着强烈的磁场。石头本身有一些细微的纹理,能看得出质地坚硬,但整体看上去只觉得那是黑漆漆的一团,难以靠近。 看了一会儿,我决定放弃研究这破石头:“缇摩西,你老实告诉我,这船真的是去波塞多尼亚的?” “千真万确。”缇摩西大概又看到那只不可理喻的海马了,瞪大双眼坚定地告诉我:“九王子殿下必须赶回波塞多尼亚参加五年一次的海神祭祀。” 哦——九王子,必须赶回波塞多尼亚,参加五年一次的,海神祭祀——听他说完,我恨不得一刀捅死丫的。 鬼知道九王子是什么东西,波塞多尼亚是什么东西,海神祭祀又是什么东西? 我简直快要爆炸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缇摩西已经习惯了我的脑袋短路,没等我问就自己解释起来。 根据他所说,亚特兰蒂斯是根据国王亚特拉斯的名字而命名。 亚特拉斯有九个弟弟,他们的父亲是海神波塞冬,母亲是亚特兰蒂斯岛上原始部落伊夫纳里一个父母双亡的少女,名叫克莱托。当年波塞冬曾疯狂地迷恋这个少女,甚至为了留住这个少女,用自己的三叉戟将巨岛和大陆分离,又划出几脉山水孤立了克莱托居住的宫舍。 不久后,克莱托相继生下了五对双胞胎,却因为波塞冬变心爱上了珀罗普斯而不知所踪。海神将岛屿划分成十个区域,分别让十个儿子来统治,其最高统治者是长子亚特拉斯。这十个王子在自己的领土上都有绝对的权利,但是每隔五年他们要齐聚在首都波塞多尼亚,一方面参与十方会谈,讨论彼此的关系和统治权利;另一方面则是向海神表达自己永远忠诚的心。每到那个时候,帝都波塞多尼亚就要举行一系列活动,而所有的王子都必须现身,与民同乐——这就是所谓的海神祭祀。 缇摩西耐心地讲解完毕,我与他四目相接,‘深情’对视,内心只剩一种如丧考妣生不如死肝肠寸断泰山崩于前而面无血色的不想活了。 假设: 1 我的神经没搭错线。 2 这个洋鬼子的脑袋也没被驴踢。 那么,结论是——我普睿小天才根本不是被什么剧组给救了,而是穿、越、了! 穿越到了一个早已沉没大西洋底的鬼地方,传说中神秘的大西洲——亚特兰蒂斯! 好。 很好。 非常好。 …… 经过0.00001秒激烈的思想斗争,我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挤出一个天然绿色无公害的微笑,拍拍缇摩西:“亲爱的兄弟,哥哥我可能马上要干一件大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什么事?” “就是……”我突然抬起手指向缇摩西身后,大叫道:“哇,七王子你来了?” 趁他转头的瞬间,我视死如归地翻过围栏跳了下去…… 第2章 血与泪的卖身契 冰冷的海水一下子灌满了口鼻……我泡在海水里手脚并用地扑腾着。 去你妹的亚特兰蒂斯,老子不管了!我要回家!我要回中国!我不想和几万年前的活化石一起红尘作伴,了此残生啊!!! …… 就在苦苦挣扎着时刻准备反穿越的瞬间,忽然一股大力将我从海里整个驮了起来。 因为呛了好几口水,我的脸憋得发烫,再低头一看,差点没吓晕过去——身下居然是一只海豚! 海豚把我轻而易举带到了船边,缇摩西早已放下绳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船,一下子摊坐在甲板上,开始猛咳肺里的水。 缇摩西好心地给我拍背,我没好气地挥开他的手。 “普瑞尔,你不该这么轻易就放弃生命。”缇摩西又拿了块毛巾递给我,“你的命算是九王子殿下救的,他命令我必须带你去见他。” “我才不管你们什么王子,在我这里最大的就是老子!”我边咳嗽边冲他吼:“老子要找死,谁也拦不住!”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无论你因为什么而流落到这里,请相信这都是命运女神摩伊拉1的安排。” 缇摩西蹲下来与我平视,缓缓地说:“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 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半晌后,我接过缇摩西手里的毛巾,开始自己擦干头发。 缇摩西看着我轻笑了一声:“若不是我刚才唤来海豚救你,你非要去向哈迪斯报到不可。” “那海豚是你招唤来的?你怎么做到的?” “这有什么困难的,我会兽语。” “你会兽语?!” “是的。这在亚特兰蒂斯人里并不稀奇,很多贵族精通多种兽语,最伟大的是国王亚特拉斯陛下,他能掌握世间所有动物的语言。” “那么刚才你说九王子殿下传话让你带我去见他,也是……” “没错。”缇摩西指向天空,刚好有海鸥鸣叫着从我们头顶飞过:“就是靠这群可爱的小家伙。”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住了。 这短短几小时内收纳的信息量比我之前二十年的都多。 看起来,似乎缇摩西这个普通水手也不像他外表那么简单。想起以前读过的资料有介绍亚特兰蒂斯,说这里的人都是智商超群,十五六岁的小孩都要聪明过现代的高等学者。 还没来得及细想,缇摩西忽然把手伸到我眼前晃晃:“普瑞尔,我们该去觐见九王子埃泽斯殿下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打算活下来,这一关迟早要过。 我昂首阔步地跟着缇摩西走了很久,直到衣服都风干了,才发现原来普露托号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很多。看样子这位九王子殿下是个大财主。 正想着该怎么和他套套近乎,缇摩西就停在一扇金灿灿的门前:“到了。” 他双手推开门,里面的房间大到让我怀疑自己究竟还是不是在船上。 奢华的程度不用说,整个屋子的主体色都是金色,天花板是,地板是,墙壁也是,就连写字台上的笔筒都是金色。关键是那金灿灿明晃晃的颜色比现代的镁光灯还刺眼,我适应了半天,才分辨出有个人坐在屋子正中的长桌后面,埋头在一堆小山高的书册里。 他一边翻看着其中一本厚厚的册子,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塞万提斯,无故旷工一日,扣除薪金五十派朗。” “亚娜,迟到三十六分钟,扣除薪金十四派朗。” “蒙特利,早退二十五分钟,扣除薪金九派朗。” “特纳,上工时走神两分四十秒,扣除薪金一派朗。” “奎安……” …… 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这是在对账簿。 山一样高的账簿…… …… 半小时过去了。 其专注认真的程度,似乎屋子里凭空多出来的我们俩人就是会喘气的摆设。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用手肘推了推缇摩西,缇摩西很快回给我一个无奈的眼神。 他小声清清嗓子:“九王子殿下,人我给您带来了。” 原来这就是九王子埃泽斯。 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或许这次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埃泽斯听到缇摩西的汇报,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从账簿山后面坐起身子来。 那一刹那,我完全被一片金黄色晃花了眼睛,短暂失明——以至于连他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等双眼慢慢适应了,唯一念头就剩下:这是个真人版的黄金圣斗士,而且毫无疑问是cos金牛座的那阿鲁迪巴。 那阿鲁迪巴,哦不,是埃泽斯手里摇着一个什么东西,有节奏地啪啦作响。 “缇摩西,你先去工作吧,记得控制好磁欧石的温度,超过或者低过一度我都扣你薪水。” “是,殿下。”缇摩西躬一躬身子,快速地退了出去。 这下,偌大的屋子中就只剩我和埃泽斯两个人了。我有些不安地左右张望,发现刚才他手里摇的是个类似于算盘的东西。要说这个九王子的品味也实在是太俗不可耐了点,居然连算盘框都是金子做的,而算珠则是一等一上好的珍珠。 埃泽斯漫不经心地抚弄着那些昂贵的算珠:“你叫什么名字?” “普睿。”我如实回答。 埃泽斯思索了一会儿:“这个名字不像是希腊人,你的长相也不像希腊人,更不像波斯人。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从哪里来的?我说我是在21世纪的海边一失足掉下来的,你信吗?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我随手一指:“我是从东方来的,很遥远的地方。” ……埃泽斯的脸看着好像臭了几分。 秉承《装孙子兵法》第一百零八条:与最高长官搞好关系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赶紧补充道:“在我们东方,人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的,和你们不大一样吧,是不是很有趣?呵呵呵呵呵呵……” “别告诉我,你们那里的人都和你一样低智商。”埃泽斯从金光灿烂中露出一双琥珀绿眼睛,不屑地剜了我一眼:“你指的是南方。” 我想死的心顿时如香飘飘奶茶可以绕地球三圈。 …… …… 好在大麻烦埃泽斯没再理我。他又摇了摇算盘放在桌上,一边手指飞快地拨动着算盘珠,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你是大前天早上五点被救上船,今日下午一点醒来,期间,我的人力劳工损耗费八十派朗,一杯水八派朗,一条毛巾七派朗,甲板磨损费三十派朗,总共应该是一百二十五派朗。” “一百二十五派朗?” 虽然我不清楚他们这里的计价单位,但据缇摩西说这里的平民都花不起二百派朗,这个九王子居然一开口就问我要一百多派朗?! 埃泽斯见我一副咬牙切齿状,脸立刻就拉得比马脸还长:“你是我的随从捡的,吃了我的用了我的,难道还想赖账?” “可是我没钱!”为了表示诚恳我连忙掏出空空如也的口袋。 埃泽斯看看我,又开始低头拨弄一阵算盘珠,紧接着总结陈词:“没钱也无所谓,你可以卖身给我做苦力。一个月三十派朗,头三个月试用期没工资,三个月后每月扣除食宿费十派朗,这样加起来,你刚好需要为我打工十个月来还债。” “什么?”我差点没气炸:“你这里还有没有民主,有没有法律了?又不是我让你们救我的!再说助人为乐懂不懂?日行一善懂不懂?” “你吵什么吵!”埃泽斯横我一眼,不耐烦地掏掏耳朵:“想给今晚的鲨鱼加餐?” ……人在屋檐下。 ……人善被人欺。 ……人活着不容易。 我只好忿忿地闭紧嘴巴,装鹌鹑。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埃泽斯似乎根本不打算理会我,只是盯着他的宝贝账簿。最后他突然抬起头来冒出一句:“你是处男吗?” 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普睿’:“你问这个干嘛?” “看这反应就是了。”埃泽斯诡异一笑,高深莫测地说:“我想过了,把你扔回海里不划算,瞧你这模样,送去‘美杜莎之眼’肯定很受欢迎。” “美杜莎之眼?” 大脑当机三秒钟后,终于反应过来了——敢情这个家伙是想把老子卖去当鸭! 中国近代有位作家说得好:不在沉默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变态。 西欧中世纪末有位文豪说得更好:卖身还是卖艺,这是个问题。 显然,在埃泽斯持续不断的眼神机关枪扫射下,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拿契约书来,我同意当苦力了!” 《装孙子兵法》第五十六条:装孙子能屈能伸。 我普瑞小天才为了不变态只有装可爱,为了不卖身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忍了,以后找机会再慢慢收拾他也不迟。 哼,凭我多他几万年的智慧,就不信斗不过个活化石! 埃泽斯从桌上抽出一张纸来扔给我,像是早就知道了我会同意。看着我一笔一划地签完,很满意地卷起契约书封入一个奇怪的管子里。安放妥当后,他忽然抬头盯着我,金光灿烂的笑容要多欠扁有多欠扁:“忘记提醒你,最好别打歪主意,否则……我会让你变成真正的海马。” 我了个乖乖的,难道他有千里眼顺风耳,还会读心术? 我的肝微微一颤,赶紧学着缇摩西的模样朝他躬身行礼,快步退了出去。 …… …… 随后,缇摩西带我去了船底舱,掏出一把钥匙:“九王子殿下吩咐,你现在没有工资,不能支付船上住房的费用,所以在小储物间睡。” 他大爷的,埃泽斯这吝啬抠门小气的程度比葛朗台有过之,比泼留希金无不及,简直可以荣登古今中外吝啬榜第一的宝座。 我撇撇嘴,接过钥匙——样式很古老,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好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只扬帆起航的船,船上半跪着一个长翅膀的人,正在吹响号角。这图案与船帆上的标志一样,或许就是亚特兰蒂斯的图腾吧。 缇摩西用手肘推了我一下,我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这钥匙简直可以送进博物馆了。” 他显然没听懂我在说什么,不过看来他已经习惯了我的“海马思维”,所以也没追问,只是唧唧歪歪地唠叨了一堆,诸如不该动的东西不要乱动,不该问的问题不要乱问,不能吃的东西不要都往嘴巴里塞,看架势整个就是把我当成三岁儿童,还是脑瘫那种。 我赶紧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兄弟,你可以鄙视我这个人,但请不要侮辱我的智慧。” “智慧?你有那东西吗?”缇摩西终于露出除了‘看,有海马’之外的表情——他对我翻了个白眼! …… 好不容易把缇摩西打发走,我精疲力尽地推开房门,突然,原本漆黑一片的屋子大亮了! 天呐呐呐呐……难道亚特兰蒂斯人居然都已经超前到使用感应电灯了? 扶着墙壁仔仔细细观察头顶上那个发光源,发现它是一块略呈椭圆形的白水晶,和外面那块磁欧石差不多,但环绕的磁场明显弱了不少。估计它是能感应到人身上的磁场,然后自动发亮。看来亚特兰蒂斯人的日常生活和这些古怪的石头们密不可分,要我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只能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渺茫的。 小储物间没有床,我在杂货中找到了一条生霉的毛毯,勉强裹着靠在门边,开始回想今天醒来后发生的这一连串稀奇古怪的事情。 无人驾驶的船,自动发光的水晶,能和海豚说话的缇摩西,cos黄金圣斗士的九王子,还有那张鬼画符的卖身契…… 等等——鬼画符?鬼画符! 我恍然大悟,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究竟是怎么看懂这些鬼画符的? 这一天下来,我是怎么和这些活化石交流的? 我说的是哪种语言? …… 难道这真的就是一场梦?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重重敲了一下脑袋——哎哟,还是有点疼。 但是《盗梦空间》里面有理论基础:做梦也是会有真实感觉的。所以我从醒来到此刻都只不过是一个梦境,梦境不存在逻辑,因此我才能读懂埃泽斯的那张卖身契,还和他们交流起来一点语言障碍都没有! 得出这个结论,简直比林志玲开记者发布会说要嫁给我还激动! —————————————————————————————————————————— 注释: 1摩伊拉(moirai)是希腊神话中命运三女神的总称,是宙斯(zeus)和正义女神忒弥斯(themis)的女儿,这三位掌管万物命运的女神分别是:克罗托(clotho)、拉切西斯chésis)、阿特洛波斯(atropos)。 第3章 少女的梦中情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咚”的一声歪头栽倒在地上,整个人猛地跌清醒了。 睁开眼——头顶还是那块白色磁欧石,身上还是盖着发了霉的毯子,周遭环境还是那个憋屈的小储物间。 一切都没有变,我依旧被一艘千万年前的航船带往亚特兰蒂斯。 昨晚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在梦里睡觉,是不是传说中的第二层梦境? 站起来伸个懒腰。 活动了一下,刚想去外面看看情况,缇摩西就敲门进来了。说是九王子已经安排好了新工作,让我去厨房帮忙打下手。看来这个埃泽斯是真的有读心术,居然连我厨艺不错都能发现,这么快就把我打发到厨房去了。 我认命地站起来跟着缇摩西走,来到甲板上,才发现原来天刚刚破晓。无边汪洋此刻异常平静,晨曦洒在海面上荡出一片波光粼粼,格外像母亲温柔而多情的眼波。 缇摩西又开始一边走一边例行公事地充当讲解员,给我灌输新知。 说到这艘船上的人员构成,以他的话来讲,除了底层杂工,真正干事的只有四个人:第一是保护埃泽斯安全的元素祭司,第二是负责确定船队方向的审判祭司,第三是负责预测海面天气的塔罗祭司,最后一个就是负责磁欧石正常运作的能源祭司。 缇摩西就是普露托号上的能源祭司。而我,当然只有当底层杂工的份儿。 我问他:“其他人都是干嘛的?” 缇摩西露出那种不屑的表情:“在王子身边混饭吃的。” 实在很难想象,以埃泽斯那样吝啬抠门的个性居然会容忍有人在他身边混吃等死。 难道说他的周扒皮再世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他就是一朵圣母小白莲,见不得人间有半分疾苦,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伪装出一副讨人厌的嘴脸…… 这么一想,我对埃泽斯的好感度瞬间就提升了几格:“看来我的工作也不会太辛苦。” “普瑞尔,有时候我真不忍心伤害你。”缇摩西拍拍我的肩膀:“为什么雅典娜眷顾了世人,却独独忘了你?” “……你这是几个意思?” 缇摩西推开一扇黄金闪闪的双开门,非常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进去吧,但愿你有个好心情。”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我立即震惊地张大了嘴。 这是一间根本望不到边儿的超级大厨房,能看清的只是一排排整齐罗列的长桌。长桌铺着雪白的桌布,雪白色桌布上又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食材,水果,蔬菜,肉类,甜点……从成品到半成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最令人惊叹的是厨房居中的位置,竟然别具一格地修了座蛋糕形喷泉!不知哪里响起了一阵音乐声,喷泉的水柱就随着音乐高低变化,水花绽放,幻化为跳跃的精灵,愉快地折射出耀眼的光华。而喷泉水池的四周全是黄金砌成的灶台,围成一圈的数十个炉眼上放置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锅子、水壶。初步目测,少说也有百来人在这厨房中穿梭忙碌着,竟一点不显得拥挤。 我把下巴复位,扯了扯缇摩西的衣袖:“这些人都是在这里工作的?” 缇摩西点点头。 我吞口唾沫:“那该有多少张嘴等着吃饭啊?”这船上也没见几个人啊! “你们每天要为殿下准备五十道菜,为我们四祭司准备二十道菜,为那些混饭吃的每人准备三道菜……对了,菜品还要根据王子殿下当日的喜好决定。”缇摩西拉着我走到一口超大的帅锅前面:“特纳,我已经把人给带来了。” 还在研究这口黑乎乎的大锅该如何答复他时,锅背后忽然窜出一个金发小伙子。 他嘴上叼着一杆烟,身穿围裙,手拿锅铲,傲慢无礼地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之后极其猥琐地笑了:“大人,您确定这小子是分配到我手下的?” 缇摩西点头:“没错,是九王子殿下亲口对我说的。不过嘛……”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顿了顿,才接着对特纳说:“普瑞尔是我从海上救起来的,是海神也眷顾的人,你可不要太为难他了。” 特纳听他这么说,看我的眼神立即判若两人。刚才还是俯视一个拐角遇到的乞丐,现在就是仰视一个从天而降的神兵。 呸,真是一个势利眼,不愧是跟着埃泽斯混的人。 我决定奉行《装孙子兵法》第七十二条:打心眼儿里鄙视势利眼,不过别让他知道。 缇摩西冲我笑着挥挥手:“普瑞尔,我要去工作了,祝你好运。” 我点点头,跟着往外走了两步,想先把他送出厨房。可惜还没走出十米,特纳就从背后一把将我拉了回来,手上的油还趁机全揩到我身上:“普瑞尔,虽然缇摩西大人说让我关照你,但你也知道,九王子殿下的船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哼,不提还好,一提起那个埃泽斯我就满肚子气! 再看看这个掌勺的特纳,唉,虽然人长得有点对不起观众,但也不会比埃泽斯难搞吧? 我挽起袖子:“没关系,有什么事你就吩咐,放着我来!” 特纳一脸无语:“真不知道这雉鸡一样的家伙是怎么得到缇摩西大人关注的……” 他说的很小声,但不幸我有超级无敌顺风耳,一字不落全听到了。 看来我普睿小天才还没在此地散发出我的光和热,以至于他们都鼠目寸光地把我当成了个白痴。哼,总有一天爷会一鸣惊人,总有一天爷会让他们全都刮目相看!!! …… “喂喂喂!”特纳在我眼前挥挥锅铲,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摆了个阿童木一飞冲天的姿势,连忙立正站好。 他瞥我一眼,没好气地转身拿出一套工作服让我换上。我接过衣服端着,内心十分沉重:“这个要不要派朗?” 特纳竖起四根指头:“算你成本价,四十个派朗。” “啊?!”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我能不能先租几天?” 特纳的脸色顿时比猪肝还难看:“一天十派朗。” 奶奶的,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看门犬! 我端着衣服躲进一个角落,三下五除二地套好。 紧接着,特纳给我安排了工作——大约是怕我不甘心被奴役企图投毒报复,所以没敢让我掌勺。也可能是缇摩西的关照有那么点小用,他并没有为难我,只让我去和另外两名杂工一起缩在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做些剥蒜切葱的小事情。虽然看似简单,但工作量还是很可观,以至于每天晚上我一回到小储物间就趴在地上挺尸,连脚指头都懒得动。 每每想找出从这个诡异梦境里醒来的办法,每每都累到以进入了第二层梦境而告终。 …… 日子就这么行尸走肉地过着。 埃泽斯每天定时定点到各处巡视,检查工人们的劳作情况随时准备扣工资。我初来乍到毫无经验,哪知道他已经变态到如此极致,再加上前三个月又没薪水可领,在船上的生活却处处要钱,如今早已负债累累。 这其间缇摩西来看过我几次,和他也渐渐熟络起来。 在与他的几次交谈中,我终于明白了磁欧石是个什么玩意。 以缇摩西的原话就是:海神的情人王子们的母亲克莱托用眼泪幻化而成为亚特兰蒂斯带来智慧带来希望带来财富带来荣耀的至高无上圣洁无比纯净无瑕的神物。 听完他这一大段话,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我归纳总结出:磁欧石是亚特兰蒂斯人赖以生存的,能够持续不断提供能源的物质。 根据缇摩西所言,要磁欧石释放出能量靠的绝对不是能量守恒定律,而是需要能源祭司有一颗纯洁坚毅的心。所以亚特兰蒂斯人一旦从磁欧石获得了智慧后,就会非常注重自己内心的发展,想要成为祭司的人就必须在家中修行打坐,通过冥想来开发自己的潜能。而唯有身心达到高度一致的人才能将获得的智慧发挥出最大潜能,成为亚特兰蒂斯的祭司。 又因每位祭司的潜能发展不同,职位也各不相同。主自然界元素控制提升战斗力的会成为元素祭司;主撰书立法通晓世间一切哲理的是审判祭司;主预测未来占星卜卦的为塔罗祭司;主控制磁欧石维持日常运作的为能源祭司。而在这四种祭司中,尤以能源祭司为尊。 在亚特兰蒂斯,想要成为祭司非常艰难。一般人大约要用六十年的时间去枯坐冥想,方能明白世间真理走上祭司之路。所以大多数能从磁欧石上得到或多或少智慧的人都依仗着这点智慧不劳而获,他们情愿一生奢靡无为,也不想浪费人生大把时光去寻求身心合一的真理。 …… …… 就这样,在缇摩西陈述完他是何其伟大何其聪明之后,我不由自主地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你你究竟多少岁了?” “今年刚满九十二。”他摸着自己的脸颊,微微一笑:“好在我还算年轻,如果幸运到潜能再提高几次的话,主祭司也不是梦想。当然了,要能留在七王子殿下身边工作,即使成不了主祭司也无所谓。” ……神呐,告诉我,眼前这个荡漾着春情少女气息的人还是我认识的缇摩西吗? 接收到我的‘鄙视鄙视眼神光波’,缇摩西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我语重心长地说:“真没看出来,你还挺驻颜有术的嘛。” “什么啊!”缇摩西居然嫌弃地瞪了我一眼:“他们都说我十分显老。没办法,咱们普通人比不了拥有神族血统的王子殿下们,他们的年龄都是谜,但看起来仍旧如此青春迷人……” “打住打住,你都赶上我太爷爷辈人物了,看上去也就比我大那么几岁的样子。”我拍拍他的肩膀:“不能太贪心,做人要厚道。” 缇摩西拿掉我的爪子,一脸鄙夷地说:“被雅典娜遗忘的海马,亚特兰蒂斯人的平均寿命是二百岁,这件事你也不清楚吗?” “二百岁岁岁岁?”我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也不一定。贵族和高级祭司的寿命可能还要长一些,身心合一度越高的祭司寿命越长,获得的智慧也就越多。” 我只剩下一个表情:目瞪口呆。 是不是人类都太想长生不老,所以我梦里的人能活到二百岁? 我卷着咬破的舌头,口齿不清地说:“缇摩西,你有没有做过梦?” “当然,人都会做梦。墨菲斯1会给善良的人织就美梦,而让有邪念的人在每一个夜晚入睡后备受煎熬。” “那你觉得一个梦的时间最长是多长?” “这个很难说,其实当我们身陷梦境时感觉到很漫长,现实中却不过短短一瞬。有时候我们在梦境里经历了生老病死,醒来可能发现连半个夜晚还没度过。” 我点点头。 也就是说很可能我来这里这么久,现实中也不过才昏迷了几天,甚至是几小时? 我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放低声音对缇摩西道:“兄弟,不瞒你说,我觉得这一切很有可能只是我的一个怪梦。” “我也觉得是。”缇摩西情真意切地看着我。 “真的?你果真是我的知己啊!” “真的,不然你怎么直到现在还说梦话……” …… …… 结束不愉快的谈话,之后几天缇摩西都没再出现。 我仍然每天在厨房打杂工,凑近闻闻自己满手的蒜味,实在是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特纳拿炒勺敲着手掌,慢悠悠往这边踱步过来,瞟了眼剥好的蒜:“这些已经被你污染了,扔掉重剥。” “扔掉重剥?”这可是我一上午的劳动成果! “不然你想让王子殿下吃你的鼻水?” “你!!!” 我刚想反驳几句,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全速前进的船突然“咯噔”了一下,仿佛触到障碍物,接着竟缓缓地停了下来。 厨房里的人个个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在为我的大蒜愤愤不平,这时不知道哪阵风把缇摩西给吹来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飞冲到我面前,一阵小风儿刮得我两条光腿直哆嗦。 “发生什么事了?”我捡了头大蒜继续剥。 缇摩西看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大蒜扔了,拉着我就埋头朝外跑。我哪跟得上他那速度,一路都是被他力大无穷地拖着走,双脚压根没挨着过地。等我们一路从厨房狂奔到甲板,他累得气喘吁吁,而我已经没了半条命。 “到底什么事?别告诉我咱们撞上冰山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过了半天没有回音,甲板上异常安静。 一抬头,才发现前面不远处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上百人,都是从来没见过的。他们齐刷刷地用双目扫射我,直到听见一声轻咳,又齐刷刷地转回头去。 ——这这这是怎么个状况?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才看到原来埃泽斯也在这里。他穿着一身软甲,架势如临大敌,栗色短发下的脸异常阴沉:“你怎么知道我救了一个东方人?” 站在埃泽斯对面的是个高个子男人,因为背对着我看不到长相,只听见声音温柔沙哑,低沉迂回:“别忘了,我们都有预知能力。” 埃泽斯明显不爽:“你在来拦我的船之前就只想到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吗?” “没办法,这是父神的旨意。他告诉我,你救起来的那个人与我有着宿命的牵绊。”说话间,高个子男人缓缓转身朝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直到站定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微微上翘的眼角,紫罗兰色双眸,双唇的开合极富韵律感,宛如情人温柔的低喃:“从一千年以前我就在等待,有朝一日,与你再次相逢。” 太浪漫了,被他表白的女孩会幸福得晕倒吧! 左看看右看看,寻找着浪漫剧目的女主角,但很遗憾,周围别说是人了,就连影子都只有我一个。缇摩西那个不仗义的混蛋不知躲哪里看戏去了,而甲板上的一百多双眼睛,以及埃泽斯嘲弄的目光都被面前的高个子挡在身后。 此时站在他面前,会喘气的,似乎就……只有我。 “你的沉默令我心碎。”高个子轻轻俯下身来,与我平视。 “你没病吧???” 难不成……他说这些让人掉渣的话——是冲着我来的? what a *ing day! 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装孙子兵法》第二百三十九条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爱情来了受伤难免。 为了避免我受伤,只有先让他受伤。因此要学会拒绝,果断地拒绝,坚决地拒绝,辣手摧花地拒绝。 我伸直手臂挡在身前:“别过来!” “怎么了?亲爱的。”他果然没有再往前,站在原处非常绅士地看着我微笑。 “我我我我每天和调味料为伍,味道不怎么好闻的!” “没关系,我不在意。” “等等等等一下!”我吓得往后退了两大步:“我要问你个问题。” 他似乎颇有耐心,眯起眼睛:“你说。” ——说说说说说你妹啊!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说从一千年前就开始等待和你重逢的人?除非,莫非,似是而非……他其实是和我一起被卷进海里的莱恩?可这不是我的梦境吗? 难道说这根本就不是梦?! 我心乱如麻,深吸一口气:“你也是现代穿来的?” —————————————————————————————————————————— 注释: 1墨菲斯:(morpheus)在希腊神话中墨菲斯是梦神,拥有改变梦境的能力。 第4章 海神之明珠 在茫无际涯的海洋上航行,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光莫过于黄昏。 透过一排颇有些巴洛克风格的大落地窗看出去,遥远的海平线上,阿波罗似乎还对人间依依不舍,碎金光华铺满了整片海域,海天间都抹上一层绚丽的瑰色。每到此刻总会令人有一种错觉,这在夕照余晖中波光粼粼的并不是海水,而是无边无际的蜜汁。 我推开一扇窗子,面朝大海,用力地呼吸着来自千万年前大西洋的味道。似乎那咸腥的、潮湿的、沁凉的味道从未改变过,唯有时光不断流驶向前。 仔细回想,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里已经两星期,而又莫名其妙地从船舱底层的厨房转移到顶层的起居室,也过去了四天。 但我笃定,无论过去多久,四天前的那一幕我是毕生难忘的…… …… 我心乱如麻,深吸一口气:“你也是现代穿来的?” 面前的高个子愣了一下。 我也愣了一下。 趁这个空档,他忽然跨步上前拉起我的手,单膝跪下,当众吻了一下手背。之后抬起头深情款款道:“无论从何而来,都是为你而来。” 整个甲板上的人都默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立马就一个头两个大。 他站起身揽过我的肩膀,逼我和他对视:“对不起,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埃拉西普斯,亚特兰蒂斯的七王子。” 埃拉西普斯,靠,原来他就是印在十派朗上‘少女的梦中情人’真人版。 埃泽斯幽幽瞥了一眼我俩这暧昧至极的姿势:“亲爱的哥哥,普瑞尔可是我从哈迪斯手里抢回来的珍宝,怎么能如此轻易就拱手相让?” 埃拉西普斯笑笑:“九王子果然是从不做亏本买卖,你开个价钱。” 埃泽斯:“普瑞尔的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 我激动的差点老泪纵横。 这埃泽斯虽然是个吸血鬼,但我在他手下干活好歹也算卖艺不卖身,可要是换到他哥那里就真的晚节不保了…… 埃拉西普斯不依不饶:“目前市场上最好的劳工只要一千派朗,而我给你五千。” 埃泽斯:“不行。” 英明伟大的埃泽斯殿下,我愿意为您再多剥五百颗大蒜! 埃拉西普斯:“一万派朗。” 埃泽斯:“不行。” 我愿意再多剥一千颗大蒜,一千颗! 埃拉西普斯有点沉不住气了:“那我就问你借他五天,直到返回波塞多尼亚为止。” “借?”埃泽斯绝对是讨价还价的高手:“人是我救的,遵照《海神法典》,如果我不放手,他就是我的奴隶。” 埃拉西普斯优雅地抿唇一笑:“亲爱的弟弟,我太了解你了,就说一个能让你放手的价格吧。” 埃泽斯拨弄着他的金算盘:“其实也不是我舍不得给你,只是像他这样的货色一旦破处身价会大打折扣的。” “我会出更高的价格,无论多少都没关系。” “哦?”埃泽斯眯起眼睛,伸出五根手指。 “忒弥斯1会见证你的贪婪。” “普露托2若是知道她的信徒随意挥霍金钱也会很伤心。” …… 他俩一左一右地对峙着,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装孙子兵法》第七条: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是拳头。 我被禁锢在埃拉西普斯臂弯里,看着他的侧脸,心想补上一记老拳,让他这‘少女的梦中情人’一秒钟变成‘中年妇女的噩梦’! 但万万没料到,须臾之间情况急转直下——埃拉西普斯叫随从拿来一张像是草木叶浆混合压制成的淡绿色纸页,刷刷刷签下自己的大名和……五万派朗。 草泥马的,五万派朗,五万!是我眼花了吗? “拿着这个去加那利,或者波塞多尼亚我的行宫,会有人把钱给你。” “那就多谢了,少女的梦中情人。”埃泽斯接过支票,临转身前含义不明地看了我一眼。 埃拉西普斯冲他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搂紧了我:“不客气。” 而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能目送着埃泽斯渐行渐远的背影……欲哭无泪。 …… …… 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现在再回忆起那一幕,依然会有种背后爬满蚂蚁的恶寒感觉。 “我的父神曾对我说:神赋予我们智慧却左右不了我们的命运,逆境是磨练人意志的砥石。” 一个低沉的声音将我从回忆瞬间拉到现实。 转过头,只见埃拉西普斯正端着一杯红酒惬意地倚在窗边。夕阳余晖下,他整张脸都被镀了一层淡淡的金粉,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十分柔和。 事实上,不知道什么原因,自从那天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埃拉西普斯的人影。此刻算是第一次面对面注视他:亚麻色的柔软碎发被精心打理过,斜分的刘海呈现出很优雅的弧度。他的脸型瘦长,鼻梁和下颚的线条都很柔和,这样的五官搭配令他看上去有一种舒服的美感,而非单纯的阳刚之气。尤其是当他凝望着你时,双眸中隐隐流动的光华如爱神之血幻化的紫罗兰,缓缓绽放。 “这几天都在忙十王会议上要向国王做的汇报,现在总算完成了。以后的时间全部都拿来陪我最亲爱的普瑞尔。” 说完,他捏了捏我的鼻尖。 我抬眼看看他,他也微笑着看我。 我只好嘿嘿干笑了两声。 为了缓解尴尬,我连忙学电视剧中欧洲管家的模样,躬身,用最亲切的语调询问道:“七王子殿下,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为你效劳的吗?” 埃拉西普斯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没有,在我这里你不需要工作。” “我可是你花钱租下来的,不好好利用的话很快就会过期。”到时候埃泽斯那个吝啬鬼肯定不会给埃拉西普斯免费续杯的机会。 “那你就陪我一起吃晚餐吧。”埃拉西普斯看着我莞尔一笑,非常绅士地伸出右手。 可这个动作……不是应该男人对女人做的吗? 我看着他真挚的双眼,实在不好拒绝,只能也缓缓地伸出手……却在快要靠近他指尖的时候忽然调转方向,指向书桌:“可不可以把那本书借给我看一下?” 一瞬间,埃拉西普斯的表情有些错愕。 但他依旧维持绅士风度,将手缩回去,自然而然地拿起那本书轻放到我手中:“没想到你还对这种书感兴趣。” 我连忙点点头:“是啊是啊,我平时就爱看这类的书。” ——虽然连书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去享用晚餐了吗?”埃拉西普斯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只能捧着书,配合地欠欠身。 因为有在厨房的经历,所以进入餐厅前早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想归想,当真正亲眼看见了那长长的山毛榉木桌上摆满了大约一百多式菜肴时,我依然像土鳖进城一样眼花缭乱。 埃拉西普斯挪开我面前的一把椅子,我不好意思再推让,只得装一把名媛淑男缓缓落座。一旁的仆人立即上前替我铺好餐巾,我礼貌地点了点头,却见埃拉西普斯没有坐主位,而是选择坐在了我的对面。 桌上的几对刀叉都为银制,擦得锃亮,能清晰照出人的影子。盘碟边缘描绘出繁杂富丽的花纹,映衬在深紫色压金线的丝绒餐布上,全部闪亮奢华得不像话。 我忍不住咋舌:“这么多我们两个人怎么吃的完?太浪费了!” 埃拉西普斯执起刀叉,慢条斯理地切一块熏鱼:“这是贵族应有的权利。” 秉承咱中国劳动人民的光荣传统,我肉疼地指着远处的菜肴:“你看,像那个三文鱼拼盘,放太远了只能看不能吃,等会儿还要扔掉,多可惜啊。” 埃拉西普斯抬头看我一眼:“你想吃三文鱼?” 呃……这个是重点吗? 这当然不是重点!!! 重点是埃拉西普斯直接就放下刀叉,擦擦手,隔空打了一个响指。然后……然后……我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看着桌子上的餐盘自动悬空,循环转动起来。等那个本来放在桌尾的三文鱼‘自己’飘到我面前再停下的时候,我的嘴巴已经张大到几乎能塞下整个碟子了。 埃拉西普斯微笑:“亲爱的,这道菜可是采用来自东方的料理工艺,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这种味道的,好好享用吧。” 稍微闭拢一点嘴巴,掩饰性地清了清嗓,我叉住一块三文鱼肉放入餐盘里,开始学埃拉西普斯那样切成小块小块的。等到差不多一块三文鱼切完,终于还是憋不住,开口问道:“这些菜是怎么动起来的?” “其实这并不难。”埃拉西普斯优雅地叉起一块鱼排放嘴里,直到咀嚼完咽下后才继续开口:“如果你的神力高度能与我一致的话,操控这些盘子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这不废话吗?我要能达到他那种神力高度,还会在这条船上混?谁叫我不能从磁欧石上获得能量,就只有沦落成奴隶还被人卖来卖去的份儿……哎,说起来都是血泪。 自动忽略埃拉西普斯微微上弯的嘴角,把注意力放在了刚才他给我的那本书上。封面是一种我从没有接触过的古怪文字,更古怪的是我竟然能全部看懂它的内容:《献给海神之明珠——亚特拉斯》。 我吞下一口三文鱼,揩了揩手上的油,翻开书——哇塞,第一页就是劲爆裸男图,虽然这个时代的绘画技术不敢恭维,但还是足以看出这身材标准的黄金比例。往上看,长发尖脸;往下看,细腰长腿;往中间看,啧啧,只怕这男人的那玩意儿会让其他所有雄性生物都嫉妒发疯。 真不忍心再看下去,赶紧翻开第二页,这是一个叫昆塔的人写的诗: “听到你的笑声,我心儿就会跳, 跳动的就像小鹿乱撞一样。 看到你的模样,我言语就会失掉, 舌头不灵就像挂了铅石一样。 若能和你在一起是多么的美好, 我卑微的拜倒在你的膝下, 握着你的手, 企求你能赐给我象征爱的蓝鸢尾花冠。”3 “昆塔是国王的第四十七位情人。”埃拉西普斯撑着下巴,嘴角带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我还记得八百年前,他卑微地匍匐在国王身前亲吻他的右脚,苦苦哀求着能留在国王身边,哪怕只做一个侍酒童也好。” “那后来呢?” “国王无情地派人鞭打了他,还把他逐出了波塞多尼亚。” 果真够冷酷无情。我耸了耸肩,继续翻下一页,这是一个叫艾力诺的人写的诗: “常常回来占有我吧, 可爱的感觉,回来占有我吧—— 在躯体的记忆苏醒的时候, 古老*再次穿过血液流动的时候, 在嘴唇和皮肤想起的时候, 以及手感觉到它们仿佛再次触碰的时候。 常常在夜里回来占有我吧, 在嘴唇和皮肤想起的时候……”4 “艾力诺是国王的第三百八十三位情人。”埃拉西普斯拿餐巾擦擦嘴角:“国王曾经说,他是一个热情如火的小伙子。” “哦?多热情?” “哈哈哈哈,普瑞尔,是你无法想象的热情。” “那他会成为国王最爱的情人吧?” “不,不,不。”埃拉西普斯摆了摆食指:“国王从来不会放太多的热情在一个人身上。所有的情人对他而言都是一朵开得正艳的玫瑰,保质期不过七天。” 果真不愧是波塞冬的明珠,就这小子玩弄感情的技术和他老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想不膜拜都不行。 我喝了一口清甜的野梅酒,继续往下读。每一页都是写给亚特拉斯的情诗,每一篇还都热情洋溢,肉麻兮兮。现在总算弄懂了,原来这就是一本国王无数旧情人的情诗合集。 又随手翻了翻,忽然被其中一页的诗给吸引住了: “你是多么睿智,倜傥,出众, 为了让后裔更清晰地了解你的身世际遇, 难道在你一生显赫的经历中, 可以留下空白,任其悄悄逝去? 尘世的美酒过于甘醇, 爱情的罗网又叫人插翅难飞。 感谢你用美妙的歌喉为我召来人鱼之泪, 感谢你用无上的智慧为我修筑海底之城, 你叫我百看不厌, 你让我忘了自己, 愿厄洛斯赐予我们永恒, 只要我们俩永不分离, 一切都可不必计较, 苍天大海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要接受你守护的苹果, 并勇敢地交出自己的爱情。”5 “这个是……”埃拉西普斯犹豫地皱了一下眉头:“写这首诗的人好像并没有留下名字。” “嗯,你答对了。”我点头:“不过这个人好像挺让你们国王喜欢的,还给他召唤什么人鱼的眼泪,建筑海底宫殿呢。”简直可以和商纣周幽一比,这也太昏君了,没想到那个亚特拉斯还有如此浪漫到昏头的一面。 埃拉西普斯抿了一小口红酒,若有所思地说:“我从来没听说过欧奈罗宫是为了谁修建的,而人鱼更是最高贵的精灵,从来都是充当国王的专使,怎么会为讨好谁而哭泣?” “或许是你不知道你哥哥的另一面。” “更有可能是这个无名氏的幻想,要知道总有很多人妄想霸占国王全部的爱。” “就算是幻想,这种想法也很浪漫。——对了,你能召唤人鱼吗?” 其实我对诗中所说的人鱼眼泪没什么兴趣,只是想看看这传说中最珍贵的灵物长什么样,是不是像安徒生描写的那么美好。可没料到埃拉西普斯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我,我犹在失落,他却忽然笑着说:“不过,我可以为你召唤海马。” 靠,我就知道这群人跟海马过不去。 摆了摆手连忙推却,同类瞧同类有什么好瞧的。可是埃拉西普斯却非要热情地把我拉起来走到窗边,我伸长脖子朝外张望,果真不一会儿海面上就出现了一只只海马,肩并肩围着圈儿跳舞。 “你怎么做到的?” 我看呆住了,从来不知道这泡酒用的玩意儿还能这么逗逼。 埃拉西普斯抿唇一笑:“海马虽然智商不高,但都是很听话的动物。” 他手指轻轻一抬,海马们纷纷跳出了海面,似乎是在朝着我们鞠躬敬礼,模样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我指着他们吹了一声口哨。 埃拉西普斯从身后环住我的腰,抽走了我手中的那本书。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的动作,就看见他胳膊一扬,《海神的明珠》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栽进了大海里。 埃拉西普斯在我耳边呢喃:“过去的全部过去,而我现在就向我的父神起誓,一定把你带到幸福的身边。” 时间仿佛在那一刹那停止,脑中一片空白。 我机械地扭动脖子回头看他,他脸上挂着风过麦浪般纯澈的微笑,紫罗兰色的目光宛如晨曦太阳,温柔包围了我。 —————————————————————————————————————————— 注释: 1忒弥斯:themis,“法律”。是法律和正义的象征。 她是乌拉诺斯的女儿,十二泰坦神之一。 2普露托:plouto,财富女神。她是大洋神俄克阿诺斯okeanos与沧海女神泰西斯tethys之女,三千大洋女神之一。 3改编自theognis《it’s beautiful for you 》以及sappho《to love》 4引自constantinee back》 5改编自akh put thousands of pet requirements》 第5章 抵达波塞多尼亚 和埃拉西普斯相处的日子非常融洽,可惜就是时间太短。不知不觉中又两天过去了,掐指头算算,普露托号即将在黎明前到达传说中的波塞多尼亚。 这天晚上,我躺在储物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情十分复杂。好不容易数着小绵羊去和周公下了一会儿国际象棋,可没多久就被一阵奇怪的歌声给吵醒。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推开门,顿时看到无数人朝甲板方向蜂拥而去,看样子就跟个个都中了五百万大奖似的。 刚好特纳从面前跑过,我赶紧一把拉住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特纳激动得红光满面:“国王的圣谕到了,赶紧去甲板聆听。” “啊?”我愣了一下,赶快跟上他:“那等会儿宣读国王的圣谕时,我们是不是都要跪下?你说我是单膝跪好还是双膝跪好?” 特纳侧过头给了我一个华丽丽的白眼。 就知道又被他鄙视了,我摸摸鼻子:“在我的国家,你也知道的,就是在那遥远的东方,我们即便见到君主也不用行跪拜礼。” “难怪你敢对七王子殿下那么放肆!”特纳拍了一下我的脑袋,疼的我差点飙泪:“你说你是哪一点好啊,先是缇摩西大人对你另眼相看,接着七王子殿下又点明了要你暖床。” “暖床?”真是服了这帮人的想象力:“特纳,你误会了,我和七王子殿下可什么都没有做过。” “和我有什么关系?”特纳不冷不热地回了我一句,却满脸写着‘小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的表情。 想再解释几句,他却根本不理我,快走几步匆匆消失在了人群里。 唉…… 《装孙子兵法》第八十四条:天要下雨,猪要拱地,随他去吧! 我继续跟着人群无意识向前走。 甲板上密密麻麻全是人,看样子似乎整船的人都来了。因为我个子比他们都小,挤在人群中显得特别不起眼,试了几次踮起脚尖往前看,可除了一个一个窜动的人头就瞧不见别的。只好卷在人群里像沙丁鱼罐头似的被推来挤去,结果不仅没有靠前一点,还在期间被踩了五脚踢了三下拽了十二把……这辈子第一次懊恼起了自己的身高和体型。 正打算退出战局找个地方歇会儿,面前拥挤的人群竟忽然毫无预警地分流成两边,像被一道无形的刀斧劈开似的,从中退出一条道来。可怜我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孤立在了这条道的正中央。 环顾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忽然感觉到一丝丝不妙。 正准备闪到一边去,余光就瞥到埃拉西普斯正端立在人群尽头处,对我微笑着伸出右手。 他今天的装扮与往日截然不同:亚麻色短发上戴着象征凯旋的月桂花冠,身穿丝质白色长袍,缀饰深紫色的皱褶花边,外罩一件薰衣草紫滚金线的无袖长褂,脚踏一双白色尖头短靴。 这一身打扮温文尔雅,纤尘不染,更突出了埃拉西普斯的绅士气质,却又给他添了几分平时不常见的英武感。朝阳从他身后缓缓升起,阿波罗为人间带来的光芒没有丝毫保留的全部在他身上绽放。 他的闪耀几乎令我睁不开眼睛,只能像个木头一样傻站在那里。 周围传来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唯有埃拉西普斯站在光之尽头,一动不动。 老天,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想的? 要我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下走过去,跟他肩并肩站在那里,怎么看都好像是在举行结婚仪式一样…… 就在这时,远处的海上忽而又有袅袅乐音传来。比起在船舱里听到的更空灵飘渺,婉转动人,犹如海浪扑岸,沙沙作响;深涧山泉,叮叮咚咚。那歌声有穿过风与流云的力量,仿若歌唱着亘古不灭的永恒灵魂。虽然我听不懂这乐音所表达的含义,但几乎要为其融化。 思绪翻飞,情不自禁对那乐音的源头心驰神往…… …… 等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站在了埃拉西普斯身边,而且一只手还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他得逞地冲我微微一笑,我大汗,一把甩开他的手:“是不是你搞的鬼?” 埃拉西普斯无辜地看着我,指向海面:“我可操控不了那小东西。”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当看清不远处礁石上的生物时,刹那间屏住了呼吸——那那那那居然是一条美人鱼! 她有着如同海藻一般摇曳的碧色长发,头戴红珊瑚做的发冠,耳朵上垂着一对蓝色海星耳环,胸部和鱼尾都覆盖着红色鳞片,像燃烧在无边汪洋中的一团炫目火焰。 她抬手轻拂过面前的竖琴,宝蓝边,水银弦,那美妙的乐音和着海浪声恍若来自遥远洪荒。 他们说,美人鱼是这世间最忧伤的精魂。聆听她们的歌声,仿佛穿越千年漫长的叹息……会忍不住潸然泪落。 不过片刻,海水里忽的又钻出数条人鱼。个个以珠贝绾发,星辰点眸,鳞片颜色各不相同,都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神奇的光泽。她们纷纷斜坐在礁石上,优雅的鱼尾浸在海水中,不时撩起一些水花,如同孩童嬉戏。她们合着琴音轻轻哼唱,那来自海底的音乐瞬间回荡整个天际,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情不自禁深深陶醉,为之动容。 而我这个‘外来客’更像是闯入了安徒生童话一般,面对眼前这美轮美奂的一幕,几乎看的目瞪口呆。 直到埃拉西普斯把我圈入怀中,下巴搁在我发顶,优哉游哉地说:“她们是国王的信使,前来传达圣谕。” 这才醒神过来,挪了挪脑袋问:“那国王有什么指示?” 埃拉西普斯还没开口,就有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回道:“国王说他已经知道我们抵达波塞多尼亚,请我们登上他准备的小船前往欧奈罗皇宫。” 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是埃泽斯。他今天的穿着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一套金光闪闪的黄金盔甲。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明明是两兄弟,怎么品味相差这么多? 我回头问埃拉西普斯:“你今天穿的如此隆重,是等会儿要去见国王?” 埃拉西普斯轻轻颔首,仪态十足的优雅。 我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他一圈……啧啧,穿成这样,让我十分怀疑他到底是去见国王还是会基友。 埃泽斯把手撑在额前挡太阳,伸头张望海平面:“不是说有船来接吗?怎么就看见那些破鱼唧唧歪歪地鬼嚎?哼,如果我能控制那些鱼,就把她们卖到‘许德拉小屋’去,肯定能大赚一笔。” “国王对他的宠物可一向很宝贝,我劝你最好别打她们的主意,不然……”埃拉西普斯没说下去,带着抚慰性质拍了拍埃泽斯的肩。 埃泽斯冷哼一声,一脚踢在了围栏上。埃拉西普斯笑着摇头:“你也别着急,既然国王说了要派船来接我们,那等一会儿船肯定会到的。” “他难道不知道‘时间就是派朗’吗?浪费我的一秒钟就相当于浪费了上百派朗!”埃泽斯抓狂地说,模样相当搞笑。 趁着埃拉西普斯在场,我正想开口揶揄埃泽斯几句,这时却有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所有人一跳! 那是一种类似破旧冰箱制冷时所发出的轰鸣声,正从海洋的另一端渐渐靠近…… 紧接着,海面不再平静,宛如一锅沸水不断翻腾起大大小小的水泡。甲板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全在屏息以待。渐渐地,滚动的水泡越来越多,都簇拥着挤到普露托号船前…… 就在此刻,海中心猛然卷起一个超大漩涡,同时,奇迹就这样发生了——海神波塞冬从漩涡处破浪而出! 他逆着光,高举三叉戟直指云霄,岿然不动。那巍峨的身躯,似要戳破苍穹,将所有风云变幻拢于披甲之后。 仅仅是一座雕像,就有令人跪下膜拜的冲动…… 而雕像后猎猎作响的风帆和慢慢浮出水面的船身,更是气派非凡,在阳光下夺目生辉。再近一点,就发现原来海神雕像下还站着许多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紧身长裙的女人,她身后整齐排列着数十名黄金盔甲加身的侍卫。 “非常抱歉,两位王子,我来晚了。”女人率先通过两船之间搭好的木板,跳到普露托号的甲板上,微微欠身。 “亲爱的维比娅——”埃拉西普斯的魔爪终于松开了我,朝这个叫维比娅的女人走去,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果然不愧为亚特兰蒂斯第一美女,许久不见,迷人依旧。” “您也一样,埃拉西普斯殿下。”维比娅显然对这位风靡亚特兰蒂斯的七王子不来电,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倒是她那神秘幽深的暗紫色眼珠慢慢转动,扫视过船上所有人,最后把审视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身为21世纪优秀男青年,我普睿小天才当然不能示弱,瞪大眼睛回看过去——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人。 她的美丽令人无法忽视:森林色的如瀑长发及至脚踝,眉心垂坠着一颗水滴状红宝石,想必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却完全无法夺取她五官的绝色神采。黑色紧身裙勾勒出完美身材,更映衬出她白皙的肌肤……最重要的是她身上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冷艳气质,像夜色,神秘魅惑,不可捉摸。 我毫不怀疑,这女人只须一颔首便会令无数男人倾倒失魂,但她却似乎疏离的从未让谁真正靠近。 …… 就这样与维比娅对视了几分钟,埃泽斯实在忍无可忍,在旁边没好气地敲围栏:“维比娅大人,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向来守时的你今日迟到吗?” 维比娅不着痕迹地把视线移到埃泽斯身上,却并没有被他震住,不卑不亢地回答:“今晨八王子美斯托殿下的船也到达狄奥尼迦亚港,因为他讨厌太阳的缘故,国王让我先迎接他入宫。” “嘁,那个娘娘腔。” “别这样,好歹里奥赛科也是你哥哥。”埃拉西普斯总算出声道:“更何况国王的命令违者即死,所以这件事也不能完全责怪维比娅。” 埃泽斯不屑地撇撇嘴。 维比娅不动声色,只是深深地看了埃拉西普斯一眼:“两位王子,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埃拉西普斯点头,对我抱歉地一笑:“亲爱的普瑞尔,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但别忘了我心永远与你同在。” 这家伙显然早就习惯了在公众场合肉麻,苦逼的我为了不拂他的面子,只能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才僵硬着脸部肌肉挤出四个字:“早去早回”。 刚说完又立即后悔得想咬舌自尽——你妹的,这才穿越没几天,怎么就从纯爷们变成小媳妇了! 埃拉西普斯临走前又特别叮嘱缇摩西要好好照顾我,埃泽斯听到这句话后脸色霎时比葱叶还绿,差点没掏出他的宝贝算盘和埃拉西普斯比划比划,而大美女维比娅的表情始终如一,就是一座万年冰山。 …… …… “看来‘少女的梦中情人’也不能通杀啊!”等埃拉西普斯他们走远后,我拍了拍缇摩西的肩,发出这样一句感慨。 缇摩西不以为然地瞟我一眼:“像维比娅那么老的女人,就算是免费倒贴七王子殿下,殿下也不会要的。” “老?维比娅哪里老了,她看上去比你还年轻好不好。” “好吧,我忘记了你的智商实在不能以常人的标准要求。哎,普瑞尔,你听了可千万别吃惊,维比娅今年已经一百三十六岁了。” 一百三十六岁……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她那张看起来连这个零头都不到的脸,我想,她的保养术一定是现代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真经宝典。 “这个女人什么来头?” “维比娅可是亚特兰蒂斯的四位主祭司之一:塔罗主祭司,国王陛下身边的红人。”缇摩西一说到八卦就两眼发光:“《海神报》做过调查,百分之八十的亚特兰蒂斯人相信她和国王陛下肯定上过床。” “哦,怪不得那么嚣张。”我摸着下巴点点头。 “其实看不出那老女人的年纪也不怪你,毕竟你是——”缇摩西有意无意地朝我裤裆处瞄去。 我赶紧捂住关键部位,叫嚣道:“是是是什么?谁说我是!” 缇摩西张大嘴巴惊呼:“哦——难道说七王子殿下已经把你‘办’了?” “别胡说,小心哥哥揍的你满地找牙。”我朝空中挥挥拳头。 缇摩西完全无视我的威胁,靠过来:“七王子的床上功夫是不是很不错?他可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据《海神报》娱乐版去年调查研究,他还是亚特兰蒂斯近五成中年妇女的性幻想对象。” “你家七王子殿下可真行。”我推开他的脸:“不过我和他确实什么都没有。” “那这么说,其实你就还是处男。” 看着似笑非笑的缇摩西,我普睿小天才生平第一次,第一次!居然要在男性的尊严和贞操二者中做出艰难的选择…… 不过还没等我回答,他就揽过我脖子,满脸‘回味无穷’的表情说:“美男诚可贵,处男价更高,若为*故,两者皆可抛。”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七王子殿下虽然绅士,脾气又好,但并不代表他会喜欢一个在床上毫无技巧的摆设。” “和我有什么关……” 缇摩西突然捂住我的嘴巴,神秘兮兮地说:“想不想见识一下亚特兰蒂斯真正的‘贵族’生活?” “湿官呃费芭乐藕底骑!” “???”缇摩西一头雾水地松开手,我张大嘴喘了几口气:“埃泽斯会扒了我的皮!” “不到十王会议结束,他们是不会回来的。” “那十王会议何时结束?” “天知道。”他翻了个白眼。 “我看我还是去厨房剥蒜……啊啊啊!快放开我!”趁我转身,缇摩西居然闪电速度一把架起了我的双臂! 他不顾我的反抗,像拖尸体似的拖着我往前走,嘴里还一边嫌弃地说:“你打算以后和大蒜做*爱吗?再啰嗦下去弗克街都要打烊了……” 第6章 弗克街惊魂夜 弗克街,波塞多尼亚最著名的酒吧一条街。位于第三环商业发展最繁荣的东区,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虽说不是建在高级祭司与上流阶层居住的第二环,但比起那里的酒馆,弗克街无疑更刺激更火辣更玩得开,并且无身份等级限制。只要有钱,无论平民贵族皆可出入自由,享受‘集合食色性,齐聚黄赌毒’的难忘夜晚。 热情地介绍完我们的目的地——弗克街,缇摩西扭扭手臂活动筋骨:“出海这么久才回来,我都快忘记杜松子酒的味道了……” 看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我第八十七次后悔地掀起马车窗帘,打望外面的情况,叹气: “天已经快黑了……” “但是弗克街的一天才刚刚开始!”缇摩西笑眯眯地说。 飞给他一个白眼:“原来祭司也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性*爱是阿芙洛狄忒赋予人类最美好的权力,只是你还未体验过其中奥妙。再说,现在的祭司又不是千年前那些老古板了,我们尊崇的是享乐——享乐,你懂吗?” “……不懂。”有气无力地靠在座位上,只祈祷在全身骨头还没被颠散架前,在西瓜皮还没发现我无故旷工前,赶快结束这一切。 马车外面渐渐传来嘈杂声,应该是进入了东区。透过窗帘缝隙看去,路旁的建筑已经不再是浅灰或米黄的别墅住宅风格,而是无数点缀着花花绿绿磁欧石的闪光招牌,巨大的临街玻璃窗将店内展示得一览无余,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子与精*壮少男站在橱窗里搔首弄姿(……) “喂喂喂,先把嘴巴合起来。”缇摩西伸手抬一抬我的下巴:“我们到了。” 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块人来人往的闪光招牌前,缇摩西率先跳下马车:“普瑞尔,欢迎你来到波塞多尼亚最火爆的酒馆‘美杜莎之眼’!” 我情不自禁抬起头仰望——由红黑做主色调的三层别墅建筑,彩绘窗拼成了妖女美杜莎爬满毒蛇的大头像,双眼处镶嵌两颗发光的磁欧石,如同在蛊*惑和邀请。豪华双拉门上挂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牌子:欢迎光临。两个穿着紧身女仆装的大波女郎站在门口,正扭动腰肢招呼来往的客人。 “看到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美杜莎之眼’——只要进过这里的人就会像被美杜莎之眼石化一般,再也不愿意离开,哈哈哈哈哈哈!”缇摩西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缇摩西揽过我的肩膀往里走去:“普瑞尔,别那么拘谨。在亚特兰蒂斯没有婚姻制度,与任何人甚至是兽类发生性*行为都不会被*干涉,每个人都有绝对的自由选择自己的性*伴侣。这只是享乐,享乐。” 我被他胁迫着进入大门,忽然间两眼一抹黑。 ‘美杜莎之眼’室内一片晦暗不明,比起外面的流光溢彩,霎时间像从天堂堕入地狱。不远处的墙上嵌着几块微黄的磁欧石在发光,但显然只是为了情调不是照明。 扑朔迷离的灯影里,眼前不断闪过无数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女女、男男…… 还没等我完全适应过来,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金发美女,从背后抱住缇摩西的腰:“真该感谢埃俄罗斯1听到了我的祈祷,把大人又带回了露娜身边。” 缇摩西抚摸着露娜的手转过身,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哦我的宝贝,真想死你了,恨不得自己有赫尔墨斯2会飞的靴子。” “就会骗人!”露娜撅起小嘴,那语气,那神态,俗称:娇嗔。 “你看,我不是一回到波塞多尼亚就来找你了么?”缇摩西一把搂住露娜的小蛮腰,双手像游龙一样不安分起来。露娜也不介意我这个1000w电灯泡围观,在他怀里笑得一对水球乱颤。 缇摩西摸够了,才想起我这个1000w的照明工具,转头对露娜说:“忘了介绍,这位是普瑞尔——七王子殿下的新宠。” 露娜微微欠身,瞧我的眼神立即就变得不同。 我只能尴尬地笑笑,企图解释一下,没想到缇摩西紧接着又说了句:“普瑞尔还不懂得如何服侍男人,所以我带他来让你亲自教导一番。” 不会服、侍、男、人……!!!!!! 艹!!!!!!!! 我确实不会!我会那玩意儿干嘛!!!! 露娜来回打量了我几圈,不知道从哪里看出了可挖掘的潜质,扬起下巴说:“没问题。国王陛下的第三千九百八十五,四千一百六十七和四千三百二十二位情人都曾向我请教,结果令他们很满意。” 缇摩西赞赏地摸了一把露娜的胸。 我难以置信地问露娜:“你今年多大?” “刚满七十岁。” “那也就是说在这七十年里,亚特拉斯至少换了三百……”我低下头,开始掰手指头算算术。 忽然,两颗浑圆的胸*脯从天而降,像铅球一样压了下来。我没防备,整个人竟然就这样被露娜摁倒在地,几乎无法呼吸。可视范围内,有人注意到我们这边,开始拍手叫好。露娜更加卖力,趴在我身上,非常敬业地对着我的耳朵又啃又咬,说话的时候微微吐气,充满魅惑:“出其不意的开始往往是性*爱成功的一半。首先,*是门学问,难度高,技术性强,不易上手。而掌握一个男人的敏*感地带,无疑是找到了一条通往高*潮的捷径……” 她喘息着放开我的左耳,一张红唇对准我的嘴就要亲下来—— 我承认是真的吓着了,并且吓得不轻,以至于还没彻底理清思绪,就条件反射的做出了自卫动作——抡拳头。 一番排山倒海降龙十八掌,挥开所有障碍物。也不知打到了哪里,刹那间身上一轻,我火速爬起来冲着最亮的大门口跑去,黑暗中感觉到有人想拉我,使劲甩开,然后逃命似的跑出了‘美杜莎之眼’…… …… 一路狂奔……遇坎就跨,遇车就绕,遇人就闪,那劲头比吃了千年人参+大力水手的菠菜还足!想当初要是早点发现自己有这潜质,不当个奥运冠军,也得当个亚军。 …… …… 也不清楚究竟跑了多久,等到终于累得抬不起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到了哪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 波塞多尼亚的夜风带有特殊的海洋气息,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也没有弗克街的迷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虽然今晚的月光清亮,但这片森林中似乎有任何光源都照不透的浓浓迷雾,黝黑,深邃,异常恐怖。森林里阵阵阴风吹过,摇动的参天树木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随时准备扑来,树叶摩挲的“沙沙”声总会让人有许多不好的联想……看过的所有恐怖片桥段开始不由自主往脑海里钻,耳朵后面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摩挲着双臂取暖。 这下可好,估计明早以前都别想回到船上去了。 无故旷工外加夜不归宿,只要想到西瓜皮可能对我施加的暴行,心里就全方位地把贱人缇摩西诅咒了个十万八千次。 无论如何今晚只能靠在树下凑合了——缩着肩膀往林子里走进些,狗撒尿还要闻味儿呢,我总得找个最佳的睡眠位置。 兜兜转转了几棵树,万万没想到我一抬头,竟看见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离我不足两米的地方! 关键是他,没、有、脸!!! 我腿一软,差点坐下…… 但是为了维持男子汉的尊严,哥还是勉强支持住了——手扶着树。 “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啊……”我不由自主往后退几步。 “说说说说话啊你!”腿还是有点软。 “以为我我我我我怕你啊啊啊?”小碎步、持续、高频率、后移。 忽然,那个‘人’从森林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些,皎白的月光落在他的黑斗篷上,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仿佛一下子被施了定身术,我丝毫动弹不得。 看见他身后拉长的影子,咽了口唾沫:“你不是鬼?” 黑斗篷没回答,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我反应过来,着急地跑去拉他的袖子,但那家伙却以闪电般的速度一抽手,瞬间扑了个空。 “喂……我迷路了,你能不能送我回普露托号上?”我合起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如果今晚不回去,九王子知道了一定会变本加厉扣我薪水的!天知道我的薪水已经扣到大后年去了!” 听到我说‘九王子’,黑斗篷明显有点反应,他停下了脚步,肩膀微微一斜,似乎在黑暗的帽檐下不可觉察地打量着我。 抛出埃泽斯的大名来果然是威震四方,令人闻风丧胆啊哈哈! 我走上前去想继续游说他,黑斗篷却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很不和谐的气音。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就像是憋着什么东西在喉咙口,十分奇怪。 忽然恍然大悟,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那个,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是哑巴。” 黑斗篷听完,突然扭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好家伙,这老兄自尊心还挺强。我赶紧在他后面屁颠屁颠的跟上:“喂,斗篷兄,你这算是答应带我回船上了吗?——哎哎哎,你能不能别走那么快!” 黑斗篷的帽檐压得非常低,黑暗中根本看不到他的脸,我甚至有些怀疑他是否能看清前面的路。不过他显然对波塞多尼亚十分熟悉,七拐八拐地就绕到了二三环之间的某个运河口岸。这是个不起眼的小码头,只栓了一只木船,黑斗篷解开绳索示意我跳上去,我激动地照做。 波塞多尼亚是以三条环状运河分割开来的四个同心圆状城市,本身距外海9公里,再加上要通过每环之间复杂的运河水系,选择乘船去狄奥尼迦亚港显然不是最佳方式。一般而言,贵族们的优等交通工具是马车,豪华气派速度快。据说国王亚特拉斯拥有一辆九匹独角兽牵拉的金冠马车,驾驶起来风驰电掣,所到之处皆留下一串七彩虹影,真是让人想想都忍不住羡慕嫉妒恨。可惜的是国王深居欧奈罗皇宫,更是鲜少出内环,连见过这金冠马车的祭司都屈指可数,就别提我一个波漂(参照‘北漂’)的男*丝了。 记得埃拉西普斯曾经说起过,在波塞多尼亚,城市运河上行驶的船只规模大的分两种:运输贸易物资的商船,或者贵族们享乐观景的游船。而像这样简陋的小船就只有一个定义——穷人专属。 心里对黑斗篷的身份也猜了个□□不离十,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我尝试找点话题,和他好好沟通沟通。 《装孙子兵法》第四百七十六条:在陌生的地方,生活质量取决于狐朋狗友的数量。 …… 第一次尝试:“我说黑斗篷啊……你是贫民还是奴隶?不会也是偷跑到弗克街找乐子的吧?” 十分钟后——没有任何反应,以失败而告终。 第二次不气馁:“哥们儿,你觉得弗克街哪家店最刺激最好玩?” 二十分钟后——没有任何反应,以失败而告终。 第三次再接再厉:“你知道美杜莎之眼吗?里面有个妞儿,挺辣的,叫露娜。我的老天,真不知道她怎么会长出那么大的两颗胸,走路的时候会不会颠得疼?” 三十分钟后——没有任何反应,以失败而告终。 第四次热脸贴冷屁股:“喂,就算你不能说话,好歹可以打个手势或者嗯一声吧!难道你不开心?是不是因为没爽够就被迫回去上工啊,呵呵呵呵呵……” 四十分钟后——我感觉不会再爱了…… …… 终于,这条破船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开始转移注意力欣赏河岸的风景。 黑斗篷划船的技术不错,对水路也很了解,只是似乎不愿意引人注目,一直故意避开灯火通明的地方走。河心有许多夜游的客船,船舱里传出阵阵欢快的音乐声,舷窗上投射着人们欢快起舞的身影。头顶,深蓝色的夜空繁星璀璨,仿佛一双双掀开丝绒幕布向人间偷窥的众神之眼。 彼岸的灯光、天上的星芒、游船的渔火在一湾墨色水波中交相辉映,摇摇曳曳。宽阔的河面上渐渐形成两个世界,明亮处越发明亮,而阴暗处更加阴暗。 我坐在这阴暗里随水波晃动,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凝视黑斗篷的背影——他个子很高,这样坐着看,似乎比埃拉西普斯还要高些,只是过分瘦削。稀疏月光照落,他的轮廓寂静,如冥界克隆河上摆渡亡魂的通灵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夜色显得如此幽静,水波亦如此多情。我甚至觉得,自己也曾经这样默默凝睇过谁的背影,好像千万年光阴也不过白驹过隙。 …… …… 两岸的风景迅速倒退,仿佛万花筒中流转的剪影。顺流而下,小船很快便停靠在狄奥尼迦亚港边。 我跳下船,想和黑斗篷再次道谢,可是一转身,黑漆漆的海面上早已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什么黑斗篷和小木船的影子…… ……谁能告诉我,那家伙真的不是……鬼? —————————————————————————————————————————— 注释: 1埃俄罗斯:希腊神话中的风神。 2赫尔墨斯:希腊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宙斯与迈亚的儿子。畜牧之神,又由于他穿有飞翅的鞋子,手持魔杖,能像思想一样敏捷地飞来飞去,故成为宙斯的传旨者和信使。 第7章 帝都一日游 一连几天忙着海神祭祀的事,普露托号上的人都是早出晚归,就连平日里时刻监工的埃泽斯都不见人影。 五年一次的海神祭祀是由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活动组成,在亚特兰蒂斯排得上等级的祭司基本都忙得连轴转,所以那日从‘美杜莎之眼’跑出来后,我就再也没和缇摩西碰过面。一边诅咒他最好不要被我撞见,一边暗暗庆幸没被埃泽斯那个周扒皮发现自己无故旷工的恶行。 另外值得开心的是,作为编外人员,海神祭祀相关事宜我什么都不用管。忙里偷闲,本打算赖在船上哪都不去,却没想到埃拉西普斯竟然专门‘翘班’一天,盛情邀请我去逛波塞多尼亚。 坐在他那辆由八匹白色骏马牵引的暗红色豪华马车上,我们一路势不可挡地劈开晨曦,从狄奥尼迦亚港杀向波塞多尼亚。 我紧紧抓着身侧的扶手,生怕马车一颠会咬着舌头:“这这这个速度也太快了,会不会出交通事故?” “普瑞尔,放松一点,你应该相信我车夫的驾驶技术。”埃拉西普斯撑开我身后的车窗,温柔地揽过我的头:“看,这些都是海神的馈赠。” 窗外,是曦光中的狄奥尼迦亚港。 宽阔无边的码头前静静停泊着百十艘大小不一的船舰;五层楼高的船厂岿然矗立在岸边,聆听着潮起潮落不变的节奏;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壁上浮雕两只怒目顶角的公牛,栩栩如生,面积几乎占据了山体的三分之二。宛如天赐的鬼斧神工,骇人心神。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地平线熹微的晨光笼罩下,显现出奇异的安详肃穆。 马车向两山之涧快速驶去,离得越近越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庞然的公牛浮雕所带来的巨大压迫感,相比之下,自己渺小到甚至不如一只牛的鼻环。 好在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很快便驶出山谷,眼前霎时豁然开朗。 那天因为缇摩西乱七八糟的提议,没能有机会好好欣赏波塞多尼亚的全景,今天终于见到它的本来面貌,脑海里瞬间只有一个念头:幻梦仙境。 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波塞多尼亚就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一颗祖母绿,海雾萦绕下,隐隐约约可以望见高处的金色神殿还有喷泉,海风吹过时,朦朦胧胧可以听见来自四面八方悠扬空灵的风铃乐声。 如果说亚特兰蒂斯是被海神拥抱的国度,那么波塞多尼亚无疑就是海神的心脏。它像心脏一样充满生机和活力,却又柔软而精致的仿佛能溢出水来。那层层叠叠的建筑风格,大大小小的特色圆顶,高高低低的罗马立柱,金银白蓝交相辉映,令整个城市美如画卷,却比画卷更立体更动人…… 眼前,是任何一部好莱坞大片都制作不出的特效奇景。 我忍不住遥指着城市最中心的部分问:“那里是什么?” “那是内环的乌瑞亚山脉,山上只有一座波塞冬神庙。”埃拉西普斯看着我,像看着一个满目好奇的孩子。 “这些美妙的乐音就是从神庙发出来的吗?” “是,但也不完全是。波塞多尼亚的建筑多为镀金圆屋顶,由于风力和温度的不同,便会发出和谐的声音。这乐音通常由三个音节组成,因为对于我们亚特兰蒂斯来说,三是重要特征之一。对三这个数字的偏爱,大概可以归结于崇拜父神手中那叱咤风云的三叉戟吧。” “原来是这样。”我继续化身十万个为什么:“那波塞冬神庙里都有什么?” “有一块被精细雕刻成透明的祖母绿,上面记录着海神法典。还因为安放了亚特兰蒂斯最重要的能源中心,所以光芒日夜不灭。”1 “我可不可以去波塞冬神庙参观?”超级想去见识见识那传说中巨大的磁欧石是什么造型。 埃拉西普斯摇了摇头:“除非是海神祭祀,否则连我都没有资格进入神庙。” 虽然答案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 埃拉西普斯抬起手背摩挲了一下我的面颊,瞬间我脸皮烫得像发春。 他俯身靠近我,柔声低语:“等会儿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我用手背捂着脸,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我又不是你包养的男宠!” 埃拉西普斯宠溺地微笑:“我保证,你会对很多东西好奇的。” “不会!” “比如说最灵验的许愿喷泉?” “不会!” “悬在半空的缪斯歌剧院?” “不会!” “据说可以看到奥林匹斯山的观星台?” “不会!” …… ………… 在和埃拉西普斯的一路相峙下,马车很快就来到第二环西区最繁华的街道上。 他命令车夫停车,自己先下去,然后绅士十足地伸出一只手来扶我。我冲他笑了笑,自己跳下车。他也没在意,依旧顺理成章地牵起我的手朝前走去。 埃拉西普斯脸上始终挂着亲民的微笑,嘴角扬起的弧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简直就是被派来传播和平的亲善大使。 我们一路往前,他就一路不断对着两旁的行人点头示意。与他视线短暂相接的人无不欣喜万分,少女们更是面露绯色眼冒桃心,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 侧头看看埃拉西普斯,他俨然是全盘享受。 啧啧,这‘少女的梦中情人’之牛x闪闪,我算是见识了。 低下头看了一眼和他牵在一起的手,我思考着如何能在不引起他注意的同时把手给挪出来。 “不开心了?”埃拉西普斯忽然低下头来,姿态亲昵的对我耳语。 我把头偏开一点:“没有。” “那就是吃醋了。” “没有。” “难道说你对我有点心动了?” “……殿下,我想我还是回去好了。” “唔,果然是吃醋了。” 解释就是掩饰,我默默把头扭向一边,开始欣赏波塞多尼亚最繁华的商业街。 整条主干道由暗灰色石砖铺成,宽达一百多米。街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梧桐,各类商店、餐厅、咖啡馆就座落于梧桐树之间。而道路的最前方是一栋高塔式建筑,外墙壁挂满七色彩灯,乍然看去还以为是童话城堡。 很显然,我们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埃拉西普斯牵着我径直往那里走去,随着人潮步入了建筑下那扇巨大的双开水晶门里。 一进去,我就惊呆了。 “我一定要抢到今年限量发行的樱花臂环。” “咱们目标一致,去年我隔壁家那小贱人抢到了,天天戴着到处炫耀,我恨不得在她那烧饼脸上戳两个洞。” “没见识的女人,樱花臂环是去年的流行,四叶草绿松石项链才是今年的主打。” “放屁,经典不变的绝对是四王子殿下同款黑曜石冰晶项链。” “不长眼的海马们,经典永远是国王最爱的蓝宝石鸢尾花发冠,一年限量一个。” “对,去年被迦奥真爱团那个副团长抢走了,今年我就是为了那个发冠而来,从昨天晚上就在这里守着了。” “让让,别挤我,我要冲进去抢许愿喷泉,我要成为陛下的下一任情人。” “把这个蠢货挤出去,这种人就算脱光了也爬不上陛下的床!” “等等,许愿喷泉是我的……” …… …… 看来不管是哪个时代的女人,都有疯狂抢购奢侈品的乐趣。 “咱们来的不是时候,正好碰上了这里在搞打折促销活动。”埃拉西普斯的手搭在我肩上,用食指敲了敲额头,一副为难的表情:“怎么办呢,我又不想咱们的约会被这么多人打扰。” 约、约会? 还没等反应过来这话是几个意思,就看见车夫朝埃拉西普斯一躬身,然后迅速跑上了楼。 “金色大门是整个波塞多尼亚最豪华的购物中心,总共七层,每层卖的货品不同,但大都是限量销售的奢侈品。”埃拉西普斯搂过我的肩,一边朝过往的路人点头致意,一边介绍。 我耸耸肩,表示自己已经有了深刻的理解。换句话说就是:只卖贵的不卖对的。真没白费‘金色大门’这个名字——但凡进了这个大门的东西,那价格都堪比黄金。 “可惜国王废除了这里的等级购物限制,所以购物环境并没有加那利好。但是不排除我会用一些小手段,以享受一次真正安静的购物。”埃拉西普斯冲我眨眨眼睛。 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换来他扶着额头的温柔微笑。挥拳不打笑脸人,我只好望着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潮吐槽他:“七王子殿下你没发烧吧,这里哪有什么安静。” 埃拉西普斯神秘一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位胖墩墩的中年妇女就出现在大门口,只听她振臂高呼:“快快快,清场,七王子殿下来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销售小姐们先是发愣地四下张望,接着立刻作鸟兽散—— “不好意思,本店今日暂停营业,所有部门专为七王子殿下服务。” “对不起,麻烦您改日再来,本店今日暂停营业。” “本店今日专为七王子殿下服务,欢迎您下次光临……” 似乎完全把这些因他而忙得团团转的人当空气,埃拉西普斯转过我的身子,迫使我面对着他:“你好像有点吃惊!” 我尴尬地点点头:“确实有点。” 不过眨眼功夫,之前络绎不绝的顾客就被清出了门外,整个灯火辉煌的大厅显得格外空旷。厅里整齐排列着数不清的水晶货柜,分区域陈列各种奇珍商品。月白色地面光可鉴人,正中央部分用金子铺成几个大字:金色大门。 “这才是贵族应该享有的权利。”埃拉西普斯笑得理所当然:“普瑞尔,阿芙洛狄忒见证,我愿意把所拥有的一切分给你一半,只要你愿意留在亚特兰蒂斯,愿意留在我的……” “咦,那个是什么,挺有意思的。”我挣开他的手,朝柜台那边走去。 柜台里摆满了各式糕点,琳琅满目,香气扑鼻,再看旁边的标价,吓得我差点双腿发软——就一块草莓起司蛋糕,竟然标价一百派朗! 莫非那里面放的其实不是蛋糕,是金条? 埃拉西普斯好脾气地凑上来环住我的脖子:“想吃吗?” 售货员小姐看到‘少女的梦中情人’,不着痕迹地拨了拨她那头卷翘的金发:“这是‘金色大门’特供的贵族甜点,纯手工制作,采用最新鲜的野草莓,每日限量十块。” 我摇头,把脑袋偏开:“一个大男人吃这种小点心,娘炮死了。” 说完,售货员小姐那张漂亮的小脸顿时拉得比马脸长。 “抱歉,看来我的宝贝不爱甜食。”埃拉西普斯朝她耸肩微笑。也许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售货员小姐也不得不对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出了食品工坊,剩下的一层区域几乎都被各大奢侈品牌占据,从珠宝首饰到箱包,动辄上万派朗的价格,我是只敢远观不可亵玩。 ‘金色大门’大得像迷宫,在七拐八拐的过程中,我无意间发现了水晶展柜里埃泽斯用的那种黄金算盘,至于价格嘛……没敢细看,只瞟到数不清的零。 我把埃拉西普斯拉过来:“我敢和你打赌,九王子殿下的算盘肯定是这里面最便宜的。” “真聪明。”埃拉西普斯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埃泽斯很少花钱在奢侈品上,他买东西只讲究务实。倒是我的胞弟美斯托喜欢这些东西,不过最贵的算盘也不在他那里。” “那在谁那里?” “自然是国王陛下。”埃拉西普斯顿了一下,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算盘是象牙做的骨,大小一致的黑曜石做珠,盘面上镶嵌了无数钻石。原本是献给财富女神普露托的礼物,但是因为种种原因陛下自己留了下来……他却从来没有用过。” 那个昏君,能用算盘算清楚国家财政收支才是怪事呢! …… 往上走,二三层是高级定制女装和女鞋,没兴趣。途经一妙龄售货员,不断向埃拉西普斯狂推一款新上市的“花神露”,我拿起来一看,这不就是香水么!味道不错,但是瞥到标签后面的数字,我手一软,赶紧又给搁下了。 四五层是男士专区,统统买不起,连看的*都没有了。倒是埃拉西普斯吩咐侍从取走了一套半年前定制的晚宴礼服,说是国王的生日宴会上要穿。我一问国王生日在什么时候,丫回答:大半年以后。 我嘀咕:“你用得着大半年前就订好衣服吗?” 埃拉西普斯点头:“陛下的生日宴会可是整个亚特兰蒂斯的大事。”他顿了顿:“我给你也订一套衣服吧!” “不用不用,我又参加不了国王的生日宴会。” “我可以带你去。” 我把头当拨浪鼓摇:“不用真不用……欸,你的衣服送来了!”趁他转身的空挡,我赶紧溜之大吉…… …… 六层是儿童和家居用品,还有宠物用具。 我对孩子和房子毫不关心,倒是很想去看看亚特兰蒂斯的宠物用品是什么样子。结果可想而知,最正中的展示窗里一个皇冠形的狗饭碗标价一千多派朗,一个贵妃榻狗窝标价两万派朗,顿时我的心潮汹涌澎湃,千言万语化为一个字:靠!两个字:奢侈!三个字:爷仇富! 当即转头对埃拉西普斯恶狠狠说:“你们这一个狗窝比我从小到大睡的床都贵。” “对不起,普瑞尔。”他满含歉疚地看着我:“没人告诉过我你以前生活得这么穷困……” ……我绝倒。 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有报复社会的冲动,只好提醒埃拉西普斯:“走吧,该去学院报名了。” “时间还早,我还想带你去品尝‘金色大门’最出名的露天下午茶,再去参观地下一层的金殿。”他看着我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那里真是……不得不去。” “呃,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父神和珀罗普斯的纪念馆,保存着他们最完整的记载,还有父神每年送给珀罗普斯的生日礼物。” “下回,下回。”一听埃拉西普斯提起他老爸的风流史就头大:“再不去学院该关门了。” “那好吧,就听你的。”埃拉西普斯宠溺地摸摸我的头。 说实话,每次他这么做的时候,我都觉得他像在安抚一只豢养的卷毛狗…… …… ………… 回到马车上,我和埃拉西普斯开始探讨究竟报哪个学院比较合适。 整个亚特兰蒂斯的学院一共只有四所,且校龄都不长,全是二百年前国王统一建立的。为了平衡授课的祭司与上学的奴隶,四所学院都建在平民居住的第三环,分立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据说,亚特兰蒂斯在建立之初时才有学院这玩意儿,后来因为海神赐予人们直接从磁欧石上获得智慧的权力,所有教育机构都被取缔。直到二百年前,国王亚特拉斯在海神祭祀上提出了重建学院的决议,倡导所有亚特兰蒂斯的公民都去学院学习,尤其是那些无法直接获得智慧的下等公民,结果报名的人数为零。一百年前,亚特拉斯再一次提出:如有奴隶能主动去学院学习,即可免除奴隶身份,并且他会将私人经费拿出来,资助所有学生在学院期间的一切花费,直到他们顺利完成考核为止。 埃拉西普斯说:“国王公布这个决定之前并没有通过十王表决,而学院的建立也引起了贵族的不满,他们都认为国王有意偏袒一事无成的奴隶,轻贱了海神给予的法典。” “海神法典上规定了不能建立学院?” “不。”埃拉西普斯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是人有贵贱之分。” 我撇了撇嘴。 与千万年前的亚特兰蒂斯人谈自由、民主与理想,无异于扯淡。 识趣转换话题:“你认为哪个学院比较好?” “四所学院以四种类型的祭司命名,又分别由国王身边的四大主祭司掌管,因为每位主祭司的性格做派不同,所以学院的风格也不一样。”埃拉西普斯端起一罐刚买的花草茶润喉:“能源祭司又被称为主导的祭司,徽章是钱币,代表元素土,象征金钱、物质和享受。因此能源学院重视领导与操控能力,校风庄重严肃。而塔罗祭司又称灵魂的祭司,徽章为圣杯,代表元素水,象征情感、关系、爱和灵感。所以塔罗学院主要培养通灵占卜界的人才,校风神秘。这两个学院的主要生源都是能从磁欧石上获得少量智慧的人,像你这样一点也没有的话……恐怕不好毕业。” 埃拉西普斯表达的很婉转,我还是忍不住额头倒挂三根黑线。 “元素学院校风相对活泼。元素祭司又称战斗的祭司,徽章是权杖,代表元素火,象征激情、能量和创造。所以元素学院主要是训练学生对自然万物的掌控使用能力,培养战斗型人才。而审判学院的要求最是苛刻,因为审判祭司又被称作智慧的祭司,徽章是宝剑,代表元素风,象征思想、智慧、交流和冲突。想成为审判祭司的学生不仅需要从磁欧石上获得智慧,自身也必要勤奋刻苦,博览群书,能领悟世间的一切道理,做出最公正的判定。还要负责制定历法,编制书册……” 他眼瞅我已将近风化,连忙清清嗓子:“要不做塔罗占卜来决定?” “不用了,我打算去元素学院。”我痛定思痛地说。 前两个是天方夜谭+怪力乱神,再来一个文学家与哲学家的结合体,这不是要玩死我吗? 《装孙子兵法》第九十三条说得好: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快乐的猪,一种是痛苦的人。宁可做快乐的猪,不当痛苦的人。2 “恩。”埃拉西普斯听完的我决定,认真点点头:“其实我本来就想让你去元素学院。” “啊?”我愣了一下:“为什么?” 他抚摸着我的发顶,将脸贴近我脸不足两厘米的地方:“因为离我家最近。” —————————————————————————————————————————— 注释: 1参考自百度百科。 2改编自苏格拉底名言。 第8章 船上的最后一夜 半小时后,车夫把马车稳稳停在一片比足球场还大的广阔草坪前。 一下车,视线的最中心便是一团如火般舞动的旗帜。旗帜上有代表皇家元素学院的权杖徽章,旗帜下是一片肃穆的浅灰色建筑群。 建筑群参差错落,平顶圆顶高低不一,互相遮映,伫立在绿毯似的草坪尽头。直通主殿大门的道路将草坪劈开,由光滑的石板铺成。道路中段有座五米多高的雕塑,一位身披铠甲手持重剑的男子临风而立,目视前方,眼神坚毅而执着,刀锋削出的面颊上却透露出一丝少年的单纯稚气。 雕像本身只是石头的原色,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发色一定是火焰淬过的红。 可能是我盯着雕塑看了太久,埃拉西普斯忍不住说:“这是战神阿瑞斯1,现任元素主祭司迦尔的偶像。可惜他出生时诸神早已沉睡,所以这雕像的样子未必真像阿瑞斯,倒是和迦尔本人有七成相似。至于剩下缺少的三成,我看一是沉稳,二是男子气概。” 我看了看埃拉西普斯:“你这么说似乎是有意贬低人家。” “事实如此。”他微眯起眼睛仰视着雕像:“太年轻了……还是个毫无作战经验的毛头小子。” “他为什么会崇拜阿瑞斯?”搜肠刮肚那点可怜的希腊神话知识:“战神是出了名的暴力、蛮横、残忍、易怒、好斗……” 埃拉西普斯耸肩:“这你就要自己去问迦尔了。” “开什么玩笑,我都没可能会遇见他。” “两条路。”他玩味地竖起手指,“一,由我引荐。二,你在校期间功课全优,先考过初级祭司,再转成中级祭司,然后一级级往上晋升,最后通过二十年一次的祭司大选……” “打住!”我比了个‘停’的手势:“其实我对迦尔没什么兴趣……呵呵,他个大男人,又不是维比娅。” “哦——你喜欢维比娅?”某人眯起眼睛。 “没有没有,那个老女人有什么好喜欢的。”我赶紧套用缇摩西的话,躲过一劫。转身朝学院跑去,边回头对埃拉西普斯挥挥手:“我去报名,你别跟来了!” …… 皇家元素学院的主建筑采用典型的古希腊式,方正而恢弘。无数根双人环抱的罗马立柱支撑起高大厚重的穹顶,光线自廊柱间投射下来,正好照的满堂通亮,充足得恰到好处。尚未开课的教学楼里显得过分空寂,每上一级阶梯,都有回声在偌大的厅堂中荡开。 深入建筑内里,更是别有洞天。宽阔层叠的石阶辗转于重重楼阁间,因为彼此通透,所以无论站在哪条回廊上都可以看见其他楼层的景致。设计者的匠心独运,仿佛使这建筑中的每一个角落都透露着能够令人不经意间相对凝眸的美意。 我带着愉悦的心情报完名,并得知第二天就能搬入学校宿舍。 回到马车上,我兴奋地给埃拉西普斯描述元素学院的教学楼是如何错综复杂别出心裁,他却始终维持着淡淡的微笑,末了,语气十分同情地说:“普瑞尔,我真该带你去看看欧奈罗皇宫,这样你就不会对着一堆破石头大发感慨了。” 想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说的‘一堆破石头’就是我说的‘所见过最别出心裁的建筑’……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是这世上最困难的事……没有之一。 …… ………… 车夫带着我们在黄昏时分回到普露托号上。 折腾了一天,我早已精疲力尽,匆匆告别了埃拉西普斯就趴在储物间的地板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三急之一给憋醒,不得不去船底舱解决一下。夜里海风极凉,我披了件外套往外走,路过甲板时远远看见两个人正靠在栏杆上迎风当雕塑。 忍不住想打哈欠,却在听到其中一个声音时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嘴巴—— “我就是搞不懂亚特拉斯究竟想些什么!居然在十王会议上公然宣布修建通天塔,哼,通天塔,我怀疑他是脑子被捅坏了,居然这么不自量力。” 说话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埃泽斯,他语气非常不善。 “话虽如此,可没人敢反驳国王的旨意,即便他倾尽财力只为了建一座高过奥林匹斯山的巨塔。”埃拉西普斯的声音还是一贯温和而富有魅力:“我们只能相信国王所做的任何决定都自有道理。” 埃泽斯冷哼:“我看他根本就是狂妄自大,妄想和神比肩而立。” “不要没有证据就胡乱言语,你应该知道违抗国王的后果。”埃拉西普斯语气严肃了些:“更何况他可是父神最引以为豪的儿子。” “得了吧,最引以为豪的儿子,那是他自己不知道……” “弟弟!别忘了海神圣谕,不该讲的话就不要讲。”埃拉西普斯忽然厉声阻断了埃泽斯的话。 埃泽斯颇不服气:“我就说了又怎么样,我们对他盲从这么多年,也该清醒了!” 埃拉西普斯没有说话,而是忽然转头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知道有人正躲在门板后面,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笑的有点……不是有点,是非常有内涵。 看来他已经发现我躲在这里了。 a 如果继续藏下去偷听他们说话,显得我不够光明磊落。 b 如果跳出去承认自己在偷听,毫无疑问,埃泽斯会直接送我去见哈迪斯。 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弯,最后急中生智,捂着肚子夹紧双腿跳了出去:“哎哟哎哟——借过借过,我的膀胱要憋炸啦!” 根本不敢看那俩人的反应,一头钻进舱门,直奔厕所。 …… …… 等畅爽淋漓地开闸放水完毕,我才有心情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回去。 实在是不想经过甲板,可我只认识这一条路,普露托号又大得像迷宫。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得硬着头皮推开舱门。 出乎意料,甲板上只剩下一个身影。 万幸万幸,那显然不是埃泽斯。 “你的膀胱保住了?”埃拉西普斯靠在围栏上微笑,扬了扬手中的水晶酒瓶:“不介意陪我喝一杯吧?” 他披着长长的深色丝绒睡袍,一阵凉风袭来,伴随着独特的紫罗兰花香,轻轻掀起他的衣角。 埃拉西普斯平日的衣着一向正式而精致,很少见到他穿得如此随和,似乎连带着面庞也散发出柔软的光晕。 这是一个朦胧,又带一点亚特兰蒂斯式惆怅的夜。 我忐忑地点点头,坐到他对面。 埃拉西普斯皱眉,将睡袍脱下来铺在甲板上,这才坐下,给两个水晶杯各倒了一点酒。 他抿一口酒,我自然也跟着抿一口——味道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烈,感觉似乎还不错,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抬头的时候,不经意透过水晶杯看见他紫罗兰色的眼睛,在夜航灯的照耀下格外瑰丽。 呃……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了太久,埃拉西普斯嘴角的笑意渐深。 大脑自动浮现缇摩西一说起七王子殿下时就会露出的娇羞少女模样,我赶紧甩甩头,转移视线看桅杆顶的航灯。 埃拉西普斯在对面轻笑出声:“刚才你听到我和埃泽斯的对话了吧。” 没想到他竟如此开诚布公,我也不好再撒谎,只能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什么是通天塔吗?” 我咽下一口酒,咂咂嘴:“当然是通往天上的塔。” “是通往奥林匹斯山的塔。”埃拉西普斯慢慢饮尽一杯酒:“它代表着亚特拉斯的野心。埃泽斯只会抱怨修塔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最后折算出满脑子的派朗。唯有我清楚,亚特拉斯的野心已经膨胀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那你为什么还阻止埃泽斯反对他?” “因为……现在还不到时机。” “你的意思是?” 埃拉西普斯的表情有一点难过:“如果父神还在……” “父神?你是说海神波塞冬?” 一想起这个波塞冬,就不得不说他和多少女人上过床。基本上是来者不拒,拒者强要,只有看不上眼的没有得不到手的,绝对是所有男人的楷模。 “父神其实并不像世间传说的那么博爱。”埃拉西普斯目光意味深长地盯着我:“阿芙洛狄忒的见证,父神此生唯爱一人。” 我瞬间被吓得灵魂出窍:“你你你……你偷听我说话?……不不不,我是说难道你会读心术?”万一真是这样就完蛋了,那我之前想的一切……肯定早就被他在心里鄙视过几千几万次了…… “这只是神赋予我们的本能。如果你不喜欢,我答应你以后不用。”埃拉西普斯并没有如我想象中那样露出讥诮的表情,相反,他仍然如沐春风地微笑着,像个真正的绅士。 或者说,他就是个真正的绅士。 夜色朦胧,有和煦的海风朝我们吹来。 埃拉西普斯似乎很喜欢有繁复花边点缀的服装,被风一吹,睡袍上的花边便翩翩起舞,宛如停在花蕊中不停振动着双翼的蝴蝶。 为了挽回形象,我赶紧拍马屁道:“海神最爱的肯定是你母亲,叫……叫克莱托,对吧?” “不。”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是珀罗普斯。” 说是喝,其实不过是用嘴轻抿,我看他杯子里的红酒连半点减少的痕迹都没有。埃拉西普斯端酒杯的姿势十分优雅,以三根手指环住杯柄,无名指抵住杯壁,而尾指微微翘起。 看着他白玉色的纤长手指搭配镀金酒杯,真是一种极佳的视觉享受。 我心旷神怡地跟着他点头:“对,是珀罗普斯。” “珀罗普斯是众神之王宙斯的儿子,曾经追随着父神到过亚特兰蒂斯。我还记得他那充满魅力的风姿,就像父神为他写过的诗句那样:你的眼睛充满了令人着迷的爱的魔力,它们就像熊熊烈火,温暖了世界的一切,燃烧了我的所有。”2 原来这海神波塞冬不仅是个痴心大汉,还是位滥情主义诗人。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头了,我极力忍住想吐的*:“那后来呢?” “后来……”埃拉西普斯将目光飘向前方一望无垠的大海:“诸神之战后,奥林匹斯山所有的神祗都消失了,而珀罗普斯也一如既往地追随着父神,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 “什么是诸神之战?”希腊神话中可没有过这样的记载。 “那是千年前,父神不愿意让出亚特兰蒂斯的统治权,与神王宙斯起了争执。原本父神已经快把事情圆满解决,可是亚特拉斯却意气用事,亲自带领军队去屠宰希腊人,宙斯知道后勃然大怒,命令珀尔修斯以美杜莎之眼石化了亚特拉斯。父神爱子心切,不仅解开了亚特拉斯身上的封印,还与宙斯公然宣战。就在那一场大战后,天地间再无神灵。” 埃拉西普斯说完,紫罗兰色的瞳仁里微微有些失落。 看来他是真的蛮崇拜波塞冬的,如果不是亚特拉斯意气用事,今时今日说不定就能见着父慈子孝的场面了。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自大狂。 我安慰他道:“我的家乡有句古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是说上天拿走了你一样东西,肯定会还你另一样东西的。” “说得真好。”埃拉西普斯拉住我的手:“所以我得到了父神的指示,让你来到了这里,来到了我身边。” 徐徐海风吹乱了他亚麻色的刘海,几缕发丝在额前乱飘,令他不得不眯起双睛,却显现出意外的柔和淡雅。 我有点心烦意乱,挣脱他的手,转移话题道:“对于亚特拉斯的一意孤行,你打算怎么办?” “服从。”埃拉西普斯放下杯子,低垂眼睑:“这是我们的使命。” “这世上没有使命,只有认命。” “你不懂,普瑞尔,就像无法从磁欧石上获得智慧的人便是天生的奴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使命,而奴隶的职责就是被奴役。” “得了吧,别又想拿出你的海神圣谕告诉我人有贵贱之分。就算在这里,出身决定了人的智慧,但它决定不了人的选择。”两杯酒下肚就开始胆大话多,我坐近了点,像上级领导视察那样拍拍埃拉西普斯的肩:“如果国王仁慈的对待人民,那他一定会被人民拥戴成为好的君主;而一旦国王迷失了自我,只顾享乐或满足个人野心,那么也终将会有人站出来把他推翻。” “推翻?!”埃拉西普斯有点吃惊。 “对,推翻!”我认真地点点头:“让更有贤能的人取而代之!” “从你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埃拉西普斯出神地望着我:“你确实变了不少……” “呃!”我打了个酒嗝:“那是因为以前跟你不熟,现在咱们一起喝过酒,就算是哥们儿了啊!” “哥们儿?” “对!”我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只见三个埃拉西普斯同时瞪大眼睛,那表情实在是太搞笑了。 “普瑞尔,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谁说我醉了,我还没跟你两个兄弟干杯呢!嘿嘿,别说,你两个兄弟和你长得还真像……” “你喝醉了。” “没有……哈哈哈哈……” 我抬起头仰望天空。 今晚的天空不见星子,夜幕与汪洋连成一片,像巨大的深□□,温柔地披盖给所有睡梦中的世人…… “喂……”我晕乎乎地靠在围栏上,侧头瞟一眼埃拉西普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埃拉西普斯转过头来,与我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如果你没有做梦,那就永远也不要睡去;而如果你正在做梦,那就永远也不要醒来。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会陪伴着你。” —————————————————————————————————————————— 注释: 1阿瑞斯:古希腊神话中的战神,奥林匹斯十二神之一,被视为尚武精神的化身。其形象源于色雷斯人,据奥林匹斯神话,阿瑞斯是宙斯和赫拉的儿子。荷马在《伊利亚特》中把他说成是英雄时代的一名百战不厌的战士。 2改编自:索福克勒斯对珀罗普斯的描述。 第9章 贵族少年 清晨,当我从鸟鸣声中转醒,才发觉自己不知怎么回到了小储物间。 最丢人的是睡相哈喇子挂满腮……也不知道埃拉西普斯看到了没有。 边揉着太阳穴驱赶宿醉的头痛,边整理需要随身携带的物品。等去埃泽斯那里拿到准许证下船的时候,才发现天空中飘起了绵绵细雨。放眼望去,整个狄奥尼迦亚港都被薄雾笼罩着,仿佛一位轻纱覆面的神秘女子。 码头边的车夫冲我吹了声口哨:“小子,想要省时省力,租一辆车去波塞多尼亚吧!” “到第三环需要多少派朗?” “童叟无欺,只要十五个派朗。” 我摸摸裤兜中仅有的三个一派朗:“算了。” 车夫连忙道:“十个派朗也成。” “我更想在雨中漫步欣赏波塞多尼亚的美景。”我故作潇洒地摆了摆手,却不经意瞧见了车夫竖起的中指。 其实不坐马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路途有些远,但隔着雨帘欣赏波塞多尼亚的景色却别具一番风情。 供马车行驶的主干道两侧种满了类似法国梧桐的落叶乔木,在这个季节有一种黄绿橙红渐次交错的美感,仿佛水墨不经意间的晕染。隔过梧桐树是供人步行的小道,路边每一百米左右就会出现一个手持心形弓箭的小爱神厄洛斯雕像,虽神态姿势各不相同,但都顶着一个圆蓬蓬的脑袋,煞有介事地将自己手中“爱的金箭”对准从这里路过的每个人。 沿途数着厄洛斯雕像朝前走,也不觉得枯燥,在数完第一百二十九个雕像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座据说可以并排驶过三十辆马车的恢弘城门。 擎天的金色罗马柱支撑着城门的左右两翼,仰头看去,高度相当于现代几十层的大厦。至高处的四个圆拱弧度象征四个不同阶级,分别雕刻着亚特兰蒂斯的专属图腾。而在那犹如横跨云端的拱券上,竟奇迹般地又架起一座硕大的海神半身像——面朝大海,头顶神冠,右手高举一把三叉戟正欲抛出。 背对着阴霾的天际线,俯瞰惊涛拍岸,千万年来,波塞冬以无上神权庇护这极致繁华的中心:波塞多尼亚。 晨间的街道多少有些清冷,我随着零零星星的行人穿过大门。和之前几次驾车通过时的感觉截然不同,此刻,就好像终于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往前行了几步,发现门柱后还立着一块石碑。走近看,碑上只刻了一句话: 【来到波塞多尼亚,就能找到一切你想要的。】 不知为何,我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 …… 雨越下越大。 透过细细密密的雨幕,耸立在城市东边的巨型灯塔散发出朦胧而柔和的光晕。整座灯塔被设计成三辆并排相连的金色飞车,由两座金属雕塑支撑。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过高远的关系,那金色飞车看起来竟如同真的腾云驾雾,就要向天空至深处脱缰而去。 我记得埃拉西普斯偶然间提过,这座灯塔是为纪念波塞冬与珀罗普斯的初见——海神驾着黄金战车追逐美少年,直至最后,少年变成他挚爱的恋人。 不得不承认这座城市是如此迷人,到处都充满故事。 又走了一段,我双腿筋疲力竭,头发和衣服全都湿嗒嗒地贴在身上,想也知道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旁边不断有撑伞的路人行色匆匆地低头走过,偶尔也驶来一辆拉着防雨棚的马车,但速度极快,转个弯就不见了踪影。 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肯多看我一眼,没有一辆马车肯停下来载我一程,就好像我站在这里已经被大雨淋成了透明的一样。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会儿,等雨小点再走。 波塞多尼亚大清早营业的店并不多,好容易找到一家钻进去,只见门前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上有个人正趴着打呼噜。 被我的脚步声惊扰,他抬起惺忪的睡眼瞅了瞅:“你是来应聘祭司院工作的?” “不不不,我只是来避一下雨就走。” 那人忽然换了副嘴脸,鄙夷道:“你是奴隶吧?” “呃……现在已经不是了。” “呸,想骗我?我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他拿起一根竹竿捅了捅我的腰,“走开,别在这里妨碍别人应聘。” 我往边上挪了挪:“我只想等雨小一些就走,绝对不会妨碍到你工作的。” 这家伙显然没半点同情心,充耳不闻,又用竹竿捅了捅我。我靠边,他继续。我再靠边,他再继续。直到最后他终于把我捅回了雨中,甩甩胳膊继续埋头睡大觉。 他奶奶的,是谁说亚特兰蒂斯是最美好的伊甸园?是谁说亚特兰蒂斯人人自由个个平等? 放屁放屁统统是放狗屁! 如果能找到回现代的办法,我保证一点犹豫也没有,立刻以小行星冲撞地球的速度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在还没离开前,我慢慢捏紧拳头,给自己三个选择: 一,冲上去揍他左脸。 二,冲上去揍他右脸。 三,照面门直直给一拳。 最后我恍然大悟——这也可以是道多选题! 刚要挥拳冲上去,忽然感觉袖子被什么东西挂住了。 回头瞅瞅,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小孩,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巧克力色的头发服帖盖过耳朵,刘海下面一双圆圆的眼睛,瞳仁居然是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琥珀绿。小巧的鼻尖小巧的嘴巴,加上天真无邪眼神,组合在一起简直像只单纯无害的小白兔……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萌系正太? 我有点懵了。 正太拽着我的袖子,摇了摇头:“和他打起来对你没好处。” “他也未必打得过我。”我举了举胳膊。 “这人虽不是什么有名号的祭司,但能在祭司院工作的修行不会太差。”正太蹙着眉头说。他的个头刚到我肩膀,正在替我举伞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吃力。 我一下子泄了气,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自不量力,亚特兰蒂斯任何一个人对付我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我点点头,对他的好心提醒表示感谢,抓起包打算离开。 正太不好意思地放开我的袖子,有些别扭地转了转手中的伞:“嗯……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如果顺路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他挪了挪身子,我看见他背后有一辆马车,比不上埃拉西普斯的豪华,但是绝对比十派朗就能租到的马车好百倍。 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眼前的小正太:“我要去元素学院,可以麻烦你送一程不?” 正太眼睛一亮,开心道:“太好了,我也去那里。” 谢天谢地,幸运女神总算又回到我身边了。坐在马车里之后,我激动地闭着眼睛拜了拜天。 “你这是什么姿势?” 我张开眼睛,只见这小正太在颠簸的马车中坐得端端正正,双手交叠放于膝上,因为身高不够,双脚还悬空一截,却丝毫晃动也没有。我了个去,这坐姿也太……太他妹的像埃拉西普斯那个家伙了。 “我是在拜大神。哦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正太想了想:“你可以叫我坎坎。” “坎坎,你好。我叫普睿,不过这里的人都叫我普瑞尔。” “你好,普瑞尔。”坎坎一笑就眯起眼睛,像弦月弯弯。那表情只让我联想到四个字:卖萌可耻。 …… 在通往第三环的路上我和坎坎又聊了许多。 不得不说,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巧的事情,原来坎坎也是要去元素学院学习。他说他从小身子就不好,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停留在孩童的状态长不大,还没法从欧磁石上获得智慧。很多人传言说这是中了诅咒,几个哥哥也都不大瞧得起他。这一次他下定决心从家里偷跑出来,就想去学院发奋图强,为了将来能出人头地。 我赞赏地拍了拍坎坎的小肩膀:“我知道在亚特兰蒂斯这地方投胎也要有技术含量,没想到还有身为富二代却胸怀大志的,哥看好你。” 坎坎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你为什么要去学院学习呢?” “我和你不一样,我一到这个地方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奴隶,还欠了一屁股外债。我必须摆脱奴隶身份,不再和那个黑心无良的老板有所瓜葛,这样才能把债还清。”况且,我还要寻找能够回到21世纪的方法,有朝一日彻底摆脱这个封建奴隶制的原始野蛮地。 “恩!”坎坎重重地点了点头,熟鸡蛋一样嫩白的脸蛋圆鼓鼓的:“其实,国王建立学院的目的就是为了实现人人平等的心愿。近千年来,亚特兰蒂斯人民因为磁欧石赋予的智慧而渐渐变得好逸恶劳,贪财爱富,穷奢极欲。为了改变这样的现状,国王下令重新建立四大学院,就是希望亚特兰蒂斯人不要再依赖磁欧石,而是能够通过自己的劳动去获取知识以及财富。”坎坎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可惜没人知道国王为重新建立学院花费了多少心思,也没多少人愿意去想想国王做这些事的用心,贵族们只知道一味谴责他,却不知道这些谴责其实带给他多大的痛苦。” 我眯眼,摸下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坎坎语塞了一下,琥珀绿色的眼睛瞪圆看着我,过会儿才小声说道:“我哥哥是在国王身边工作的。” “看来你哥哥已经被国王收买了,情报有一定误差。”我为表遗憾地耸耸肩:“据我所知你们这个国王的生活作风很成问题。没有金钱观念,想修什么就修什么,狂妄自大,毫无人权,换情人像换内裤,关键是对于换完的内裤他居然都直接扔进垃圾桶!” “不是的!”坎坎着急地涨红了脸,却似乎一时之间找不到很好的方法来解释,最后只能紧抓着我的手说:“普瑞尔,我想你一定是对国王陛下有误会。” “你这么迫切地为国王陛下辩护,难道是因为……”来来回回打量了坎坎一圈,坏笑:“你也想和他上床?” 他的手触电般从我手上弹开:“怎么可能!” “那不就得了!”我坐近一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揉乱他的顺毛:“就你这小身板估计也受不了。” “嗯……”坎坎的脸红得像番茄:“国王他那个……确实很强。” 强? 我在内心小黑帐上默记道——亚特拉斯:浪费金钱,蔑视人权,独断专横,爱好换情人,自大臭屁王……最后又加上一条:精虫上脑色*情狂。 …… …… 马车抵达学院后,刚好天空也放晴了。远处的天边挂着一道彩虹,空气里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和一丝海洋的味道。 跟着坎坎和他的车夫去行政处用报名表换了一张住宿卡,一张借书卡还有这学期的课程表。接下来又找到宿舍楼,是一座爬满藤蔓植物的三层平顶小洋房,风过时金色屋顶能发出美妙的乐音,很有亚特兰蒂斯的特色。 坎坎就住我对面的房间,车夫一进屋就开始忙前忙后给他收拾行李。而我的东西少得可怜,把两件衣服一挂就没别的了,正准备到对面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坎坎却已经先跑了过来。 我惊诧:“你的东西收拾完了?” 坎坎点头:“这次出门没带多少东西。” 想到马车后面那五个大箱子,忍不住翻白眼,果真富二代的生活不是我等常人能够理解的。 坎坎提议去把过几天上课要用的书准备妥当,我们就一起下楼往图书馆走。 从宿舍到图书馆要经过一条挂满画像的走廊,我发现皇家元素学院最大的特色就是走廊多,错综复杂。坎坎介绍,这条走廊两旁挂的都是亚特兰蒂斯历届元素主祭司的画像,最后一张是位蓄着山羊胡的老头,底下的铭牌写着:霍德布尔。坎坎说他就是我们的讲师之一,负责教亚特兰蒂斯地理。我很好奇为什么霍德布尔作为上一任主祭司却不是教我们元素祭司的主课,坎坎的回答是:“他败在了自己徒弟手下,已经没有资格再教授元素搏击术与剑术了。” 亚特兰蒂斯的制度还真残忍,叱咤风云的主祭司一旦败阵就要沦落到学校教小屁孩地理。 我问道:“这里为什么没有迦尔的画像?” “如果他在下一届祭司大选中落败或自愿让出主祭司之位,那时他的画像才会被挂到这里来。”坎坎抿了抿嘴唇,“不过迦尔是不可能失败的,他是公认的百年难遇的天才。普瑞尔,你都无法想象他有多厉害,三十三岁的时候他就击败了当时最厉害的元素主祭司,而且在后面的六十年内零敌手,保持了三届祭司大选连胜的记录。” 三十三加六十……额滴神啊,又是一个老妖怪。 “对了普瑞尔,你今年多大?” “呃……我才十九。”我硬着头皮说。如果真要算出生的日子,其实我现在还是负几万岁呢。 坎坎一定会笑话死我这个年纪,大概在他们亚特兰蒂斯人眼里我的年纪智力就和个草履虫没什么区别。 没想到他笑着拍手道:“哇,普瑞尔,你好了不起!在十九岁就有如此智慧和见解,我保证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看着坎坎满脸真诚的样子,我不禁心头一暖。在这里第一次有人给我鼓励,而不是侮辱我的智商说我是没用的海马。我搂过坎坎,给了他一个纯爷们式的拥抱,并在心里默默发誓:等我回了21世纪,往后每年的清明节都要去大西洋海岸给他送上一束菊花…… 好基友,一辈子。 …… 我们边走边聊,穿过数条长廊,终于到了图书馆。坎坎拉我进去找管理员取书单上的书,大约等了半小时,管理员才抱着书回来。我还在东张西望中,坎坎已经开始拿着书单对书了: “《海神法典》,嗯。《亚特兰蒂斯地理》,嗯。《如何快速达到身心合一》,嗯。《祭司之路》,嗯。《自然界的元素》……” 我跑过去问图书管理员:“请问这里有没有关于时间和空间方面的书籍?” “这方面的书籍都收藏在皇家审判学院的水晶塔内。”图书管理员冷冰冰地说,“况且我想此类书籍你还没有资格进行翻阅。” “为什么?” “在亚特兰蒂斯所有图书都分为初中高三级,而我们除非通过考核,不然没有资格看中级和高级的图书。”不等图书管理员回答,坎坎就跟我解释了起来,“很遗憾,关于时间和空间的图书在这里属于最高级别,想借阅的话必须通过高级祭司考核才有资格。” “那像我这样没基础的人,要用多久才能考到高级祭司?” “一般情况下——”坎坎伸出了两根手指。 我乐观道:“两个月!” 坎坎:“多一点。” 我迟疑:“两年?” 坎坎:“还要多一点。” 我脸色发白:“二十年?” 坎坎摇了摇头:“我是想说,下辈子吧……” 我看看管理员,再看看坎坎,麻利操起最厚的那本书,朝自己脑瓜顶招呼去…… 第10章 奇葩的校园生活 之后的几天我都顶着脑门上一个肿起的大包度过,包括在元素学院上的第一堂课。 没什么惊喜,第一堂课是枯燥无味的亚特兰蒂斯地理。偌大的教室就零零散散坐了十来个学生,其中还包括了我和坎坎。 “亚特兰蒂斯所处的的海岸位置险峻,在距外海9公里处是首都波塞多尼亚。波塞多尼亚外有宽广的平原,四周为深三十米、宽一百八十米、全长达一千八百公里的沟渠所环绕。波塞多尼亚内有三层的环状运河,最外侧的运河宽五百米,可通行大型船只。每条运河都以每十八公里纵横交错的方式围绕着,就好象是棋盘的格子一样整齐方正。” “在水路和海相接之处有三座港口,其中位于帝都的是狄奥尼迦亚港。港口附近密集地住着许多居民,大多以奴隶为主。从世界各地前来的船只和商人络绎不绝往返于三座巨大港口之间,港口一带因此而昼夜喧嚣不已。” “波塞多尼亚城市的综览,就仿佛由一系列浮于海上的同心圆连接成。可以看到,它是如何一层层由低到高排列向中心的,从城市内部朝外看去,可以看到城市的另一层。城市东边有灯塔,两座金属雕塑支撑着巨大的灯,背景是天空中的三辆飞车。” “全城用四个同心圆划分为四个环区,由外至内分别为奴隶、平民、祭司与贵族的居住地,最内环是乌瑞亚山脉与波塞冬神庙。通过四通八达的运河系统紧密联系,城市每一环的街道都呈对角线分布,从海滨一角到另一角,在地下还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地下长廊。城市最中心部分是内环,内环的乌瑞亚山是最重要的庙宇保留地,山顶上建有波塞冬神庙。神庙内有一根巨大的祖母绿柱子,在柱子上面,镌刻着海神波塞东为亚特兰蒂斯人制定的神圣法律。” “帝都波塞多尼亚以红黄黑三种颜色的石头建成,城内的重要建筑用黄铜、白银来装饰。海神波塞冬的神庙更用大量的黄金、象牙加以装饰,华丽非凡。镀金的圆顶是天象馆和其他一些公众建筑,这些金碧辉煌的建筑在风中会发出和谐的音调,建筑美妙地让人感受到了音乐的韵味,通常是三个音节。对于亚特兰蒂斯来说,三是重要特征之一,就是线条会重复三次,建筑群由三组类似的建筑组成,三个金字塔组成的塔群。 ” “总体来说,亚特兰蒂斯被分割成九万个地区,每个地区设有一位指挥官。这位指挥官担负着调度一辆战车费用的六分之一、马两匹、骑兵两名、轻战车一台、步兵和驾驶者各一名的义务。除此之外,还能调度十二名战斗员和四名水兵。若将这些兵力加在一起,那么亚特兰蒂斯就能随时拥有一百二十万兵员的强大战斗力了。”1 …… …… 讲台上,授课导师霍德布尔滔滔不绝,一会儿在地图上标注重点位置,一会儿在黑板上记录着数字。 我无聊地用胳膊肘撞了撞认真听讲的坎坎,小声说:“是不是我们报错名了,别的学院比这里人多?” 坎坎飞速瞥了一眼讲台上的导师,冲我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答案?是否决我的观点,还是不知道其他学院的情况? 我撑着下巴看他,而坎坎正在埋头认真地记笔记,栗色的柔软卷发下一张小脸白白嫩嫩。 “亚特兰蒂斯面向大海的最外层陆地由绵延不断的险峻山脉所保护,而中央主岛则是被群山环绕的平原地带,这里每年收获两次,冬季多雨,而夏季则用运河里的淡水灌溉。海神波赛冬命令两眼神泉灌溉主岛使它丰饶无比,其中一眼是温泉,位于莫贝林的巨人山,另一眼是冰泉,位于独角兽山谷的黄金果园。波赛冬赐给亚特兰蒂斯的温泉和冰泉的喷水口随处可见,都被森林或者庭园装饰着,人们就用此水种植谷物和蔬菜,并用运河将产品搬运到消费地区。 ” 霍德布尔还在没完没了地说,而我早已经无聊到去数地上的光斑。 “我知道亚特兰蒂斯地理是一门非常枯燥的课程,但是如果连我们生存的大地都一无所知,那还有什么资格去做这大地的主人?”霍德布尔忽然提高分贝,打断了我的冥想。 “现在开始,若是谁不好好听课就请离开这个教室,并且永远也不要回来。当然,要是还想得到通过这门考试的成绩,那他就是白日做梦。” 讲台上的霍德布尔一双深灰色鹰眼瞟过来,吓得我赶紧冲他笑笑。 我们亚特兰蒂斯地理的授课导师——霍德布尔,和校园走廊的画像上一样,是个身材矮小并蓄着一把山羊胡的老头。他是前任的元素主祭司,也是现任元素主祭司迦尔的授业讲师,是一个博学却相当严厉的人。 被自己的徒弟pk下去,怎么着也会有点心有不甘吧……古怪老头。 我用双手搓搓面颊,打起精神来,准备用心听课——至少有一点霍德布尔说的没错,亚特兰蒂斯地理绝对是枯燥到令人发指的课程! 听了半个多小时,羽毛笔下反反复复就是那几个王子统治的城市及其特点,刚一合上笔记本,它们就又统统钻回书里去了。 “其实这些城市都挺好记,只要知道它们统治者的性格爱好,就能完全记住了。”下课后,坎坎翻开《亚特兰蒂斯地理》的教科书,耐心地指着地图给我讲解,“波塞多尼亚,这个你已经知道了,海神之城,亚特兰蒂斯首都,属于国王亚特拉斯的都城。 其次是位于帝国最北边的无影城,常年阴霾,气温寒冷多雪雨,城市民风较压抑,是二王子伽狄鲁斯的都城。 属于三王子安弗雷斯的都城是莫贝林,以他的妻子莫贝林命名。位于最西边,沿海,气候温和湿润,四季如春。因为莫贝林最喜欢樱花,所以整个城市处处樱花。巨人山上的温泉是海神赐予的温泉泉眼。 帝国东海岸线上城市较多,最东边的是四王子伊菲蒙的都城梅洛普。离梅洛普不远的是位于东北方的伊萨克,五王子曼尼修斯的都城,主要负责帝国的武器加工业。 因为总爱和胞兄对着干,六王子奥特库吞的都城彭瑟斯位于与伊萨克完全相反的西南方,那里盛产书籍与智者,据闻帝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审判祭司都来自彭瑟斯。 而彭瑟斯往上的西北方,是七王子埃拉西普斯的都城加那利。”坎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微微有些喘,“你看,位于东南边的派朗城……” “那肯定是九王子的都城。”不等坎坎说完,我就把话抢了过去。拜托,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肯定是属于埃泽斯那吝啬鬼的。 “没错,这座城市非常富有……嗯……”坎坎仔细思考了一下措辞:“富有生活气息!” “派朗城是十个都城中最有节奏感的城市,每天清晨公鸡还未打鸣,派朗城的居民就已经忙碌起来了;而一直要到午夜将至,派朗城才能彻底安静下来。可以这么说,在派朗城永远没有偷懒的时间——所以,亚特兰蒂斯有一句俗话:少不到海音斯,老不去派朗城。” “海音斯?” “是不是很美很梦幻的名字?”坎坎就像漫画里两眼冒星星的少女,指着地图最南边的一座临海城市,“这就是海音斯,属于八王子的都城。海音斯的意思是‘水上的都市’,同它的名字一样,这座城市有着你无法想象的魅力,位置毗邻南海岸,阳光充足,气候温暖,四季花开,是整个亚特兰蒂斯最具美感的城市。若是你有机会去那里游览,会见到无忧王子的雕像——位于市中心的光明公园,著名的美食街也在公园里。以及仅次歌菲亚海滩的月神海湾,最大特色是建在海中的部屋。另外悬空的缪斯歌剧院也值得一看……对了,还可以逛亚特兰蒂斯最大的服装市场,时尚中人必去宝地。” 听到这里,我下意识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自己仅有的派朗数。 坎坎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别担心,有人说过,就算只是去海音斯坐上半天,看看街上来来往往经过的俊男美女都绝对值得。” “啧啧,说这话的人铁定是个色鬼。” “是我四……”坎坎忍不住捂着嘴笑道,“是四王子殿下说的。” “瞧吧,作为贵族就是有那么多闲情逸致。” “其实四王子每次去海音斯都目的明确。” “干嘛?” “猎艳。” “……” 我翻了个白眼,继续看地图,想努力记住每一个城市和特点,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 “这个城市怎么也叫坎坎?”我指着东南边的一座城市问。 “这是十王子殿下的都城。”坎坎的脸唰一下红了,“嗯,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爱吗?” “是很可爱,你也很可爱。”边说边掐掐他的脸。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脱口而出:“天呐,你该不会和十王子有什么吧……他喜欢你,所以用你的名字给城市命名,就像莫贝林那样?” 这么一问,坎坎连耳朵都红得能滴血了。 呵,看来真的被我说中了。 “我……我和十王子殿下,是应该……有一点交情。”坎坎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完全不是刚才给我讲解地理时的样子:“但是,普瑞尔,我和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比你想的那样复杂一些……哦,不对不对,应该是更简单一些。” 我故意揶揄他:“那到底是简单还是复杂?” 坎坎紧张地搓着手:“我八哥说,爱情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放弃尊严去爱别人还不如骄傲的只爱自己。所以……我也说不好这算是复杂还是简单。” 虽然坎坎说的模棱两可,但以我普睿小天才的智商+情商,总算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摸摸坎坎比我矮半截的绒毛头:“你八哥说的没错,赶紧忘掉那个负心汉十王子吧!相信我,所谓的爱情就跟麻疹一样,每个人一辈子总要不幸患上一次,否则他就长不大。” 坎坎似笑非笑地抬头看着我:“那你出过麻疹吗?” “目前还没有。” 他乐了:“普瑞尔,看来你也没长大。” 我弹了他一个爆栗:“再怎么说也比你这个未成年儿童大!” “可是你才十九岁啊……”坎坎撅着嘴小声嘀咕。 我毫不犹疑地又举起手指,又赏了他一个‘香香甜甜’的爆栗。 …… …… 大概因为是邻居的缘故,坎坎与我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在本来学生就少得可怜的元素学院里显得格外难得。 也是后来才慢慢发现,其实校园的风气与整个亚特兰蒂斯并没有很大差别。 没上几天课,学校里早已自动组成各种小团体:基本都是以一个能从欧磁石上获得少量智慧的低等贵族为圆心,另外三个以上的平民和奴隶呈放射状环绕。‘圆心’的主要功能是向其他人吹嘘自己,并带领他们去铲除一切不参与‘吹捧’活动的异类,同时巴结那些在学院任教的高等祭司。其余人则是拜高踩低,互相较劲,闲扯八卦,攀比谁的‘圆心’更牛逼…… 有几次无意中听到他们的谈话—— 学生a:“我堂姐的二舅曾经在祭司院任职。” 学生b:“那有什么了不起?我姨夫的姐姐可是在欧奈罗宫里伺候过国王!” 学生c:“你们还不知道吧,我爸刚拿到了‘珍珠’二期的开发权。” 学生a:“啊?就是那个亚特兰蒂斯最高级的餐厅‘珍珠’?” 学生b:“国王不是规定过‘珍珠’是不允许私人开发的吗?就算贵族也不行。” 学生c:“哼,我爸是谁!他托经常和我妈一起做头发的弗克街的安妮找到了四王子的前任情人凯尔,又通过凯尔搭上了‘美杜莎之眼’的露娜,因为露娜认识了在普露托号上工作的能源祭司缇摩西,最后拜托缇摩西塞给九王子殿下五千万派朗,事情很快水到渠成。” 学生b:“你爸简直太伟大了!” 学生c:“那必须的!我老爸的座右铭就是: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 …… ……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嘴角抽抽抽,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 原本以为学院内只是攀比成风而已,没想到在他们那少得可怜的话题里,我和坎坎这个组合的出镜率也可谓极高。 其实最初学校里巴结坎坎的人真不是少数。再怎么说坎坎也是个富家少爷,虽说先天缺陷无法从磁欧石上获得智慧,但光凭身份背景也足够硬气。只可惜他瞧不上那些虚伪的嘴脸,长久下来,那群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纷纷从脑残粉转为低端黑。 就这样,‘自命清高’的坎坎加上我这个‘东方来的奇葩’,俩人一同被华丽丽的孤立了。 别看坎坎这孩子瞅上去挺细腻敏感的,对于这件事却丝毫不受打击。每天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对于那些犀利的目光视而不见,恶毒的语言听而不闻,简直就是化一切不和谐为浮云。 ——自打这以后,坎坎就从我的生活伙伴成功升级为精神偶像,学习目标。 …… …… 开学后的日程安排得相当满,每天早晨上课,下午放学后还要去普露托号剥大蒜。因为累,我好几天都没有洗过澡,臭葱烂蒜味总是很欢乐地伴着我入眠。 这天傍晚,我照旧一回了宿舍就躺在床上挺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只好晕乎乎地从床上爬起来。 打开门,坎坎笨拙地端着一个银盘走进来:“普瑞尔,我想你一定是饿了,所以去厨房给你要了一点吃的。” 我接过他手中的银盘,哇塞,番茄蘑菇牛扒,香草干炸肉丸,蜜瓜火腿卷还有鲟鱼浓汤,丰富的不得了,而且还都是我爱吃的东西。恨不得抱起坎坎转个圈,他真是我居家旅行必备的好基友! 把银盘放桌子上,我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嗯,每一样食物的味道都不错。 坎坎在我身边坐下,拿出两封信来交给我。 往嘴里塞了一块牛扒,疑惑地拆开,第一封信上写的是: 亲爱的普瑞尔: 海神祭祀近几日就要举行,我很遗憾不能履行诺言时时陪伴你左右。愿阿芙洛狄忒见证,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请接受我冒昧的邀约,后日傍晚六时,如果能有荣幸与你在‘珍珠’共进晚餐,我将此生无憾。衷心等候你的答复,并期待能一起渡过拥有爱神甜蜜气息的美妙夜晚。 你忠实的追随者:埃拉西普斯 这是……邀请人约会的情书? 生平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而且还是一个男人送的。 见我一脸踌躇,坎坎也伸长了脖子过来看,我赶紧心虚地把他推到一边:“小孩子不许看这种东西,当心长针眼。” 坎坎敲敲桌子,强调:“可是你也才十九岁。” 哎……也是。 想想坎坎和十王子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这个初吻初恋初*夜都健在的人……实在没资格在这方面说教。 我有些迷茫地捏着信纸,假如面前有一面镜子的话,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傻透了。 想了想,只好问坎坎:“珍珠是什么地方?” “位于第二环,是全亚特兰蒂斯最豪华最顶级的餐厅,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据说‘珍珠’这个名字还是当时国王陛下亲自取的。”坎坎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藏不住的‘八卦之光’,“是不是有人邀请你去那里吃饭?” 我无奈地点点头:“会不会很贵?”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那里的菜品实在太美味了!我上一次回波塞多尼亚的时候,哥哥还专程请‘珍珠’的主厨到家里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红酒香草烤小羊排,直到现在我都对那个味道念念不忘。” “那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好了。” 坎坎开心地从桌子前跳起来,差点碰到脚:“我真的可以去?” “当然。”我微笑,这孩子真好哄。 坎坎立刻乐得滚到我床上,双腿乱蹬着:“太好了!我一定要去点小羊排,还有蜜汁生蚝,碳烤三文鱼,还有降霜草莓,青瓜菠萝甜辣虾,还有还有……” 他兴奋难耐地报了一连串菜名,我忽然有点心疼埃拉西普斯的钱包了。 慢腾腾地吃完饭,我揩了手,一个俯冲滚到床的另一边去,伸长手捂住坎坎的嘴巴。 ……世界终于清静了。 赶紧转回正题:“邀请我的人还在等着回复,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 坎坎掰开我的手:“谁邀请你的?” 我如实回答:“七王子殿下,少女的梦中情人,埃拉西普斯。” “好办!”坎坎敲了敲脑门,“我去找个人给你传话,到时我们只需赴约就是。” 果真还是富二代有办法! 我感激地搂一把坎坎,再转头去拆第二封信。可看完第二封信上的内容时,惊得立马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信上写着—— 送呈:普瑞尔先生 欢迎你来到皇家元素学院就读,希望你能在这里勤奋读书,努力学习,日后为国效力。并在此衷心祝福你生活愉快! 国王: 亚特拉斯谨上 “为什么国王会给我写这样一封信?”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恢复正常,躺回床上去推了推坎坎。 要知道放在21世纪,就算考上剑桥哈佛也没有这种殊荣吧! 坎坎躺着扫了一眼信:“这应该是入学的每个新生都有一份。我说过的,国王很重视学院的事情。” “那你也有一份?” “……嗯,我把它放寝室珍藏了。” “吓死我了!还以为我这个‘东方来的奇葩’已经知名到国王都关注的程度了。” 我松了一口气,把信函随手一扔,翻身骑在坎坎身上打滚。 —————————————————————————————————————————— 注释: 1参考自亚特兰蒂斯百度百科。 第11章 烛光晚餐 两天后,赴约日。 临出门前我特意洗了澡,换上问坎坎借来的衣服,对着镜子压了压那撮总是不听话向上翘的头毛,最后摆了几个连拍动作! ——perfect,简直是非常完美! 一切准备就绪,去敲坎坎的房门。 等了半天,他才磨磨蹭蹭把门打开,手中捏着一张卡片:“对不起,普瑞尔,我今天不能和你同行了。” “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没事。”坎坎埋低头,柔顺的刘海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 “‘珍珠’不是你盼望已久的餐厅吗?有你最爱吃的红酒香草烤小羊排……” “对不起。”他不知所措地反复揉搓着手里的卡片。 我眼尖,一下就瞟见卡片上印着一个名字:“坎坎,十王子殿下叫什么?” 大概他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抬起头,愣了一下:“……加普勒培斯。” 果真……我眯起眼,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表情。 看来现在即便是说干口水也无法阻止他去赴约了。 叹了口气,心情沉痛地将双手搭在坎坎的小肩膀上:“不管你这次是去和他做个了断还是打算和好,哥都支持你。只是你必须答应我,绝对不能自己躲起来偷偷哭鼻子,不管任何时候哥的肩膀都免费给你靠!”我用力拍拍自己的肩膀。 坎坎瞪大眼睛看着我,最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哎……看样子他暂时也不需要我的肩膀。 我微笑冲他摆摆手,独自往‘珍珠’走去。 作为没车没房的*丝男士,要赴约都得提前一个半小时出门,中途换乘两次运河上的公交船,花费三个派朗,再走上十五分钟,才能到达位于第二环东区的高级餐厅‘珍珠’。 在这漫长的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坎坎的事情。想来想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况且趁着现在年轻,出出麻疹也不错,人这一辈子能为自己深爱之人疯狂一次也是值得的。 说到底,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羡慕坎坎。 他至少还能为十王子疯狂,而我却不知道该为谁疯狂。——埃拉西普斯?——哦,此刻他就坐在我对面,细致地为我把小羊排切成碎块,可我只想对他说三个字:我有手。 “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是因为我这些天都没陪你,生气了?”埃拉西普斯边切着羊排,边抬头看了我一眼。 “没有,只是不太习惯一位男士这样为我服务,其实我可以自己来。” “呵,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为一位男士如此服务过。”埃拉西普斯放下刀叉,左手优雅地撑着下巴:“或许,我还可以为你进一步服务……” 一口番茄汁从我的鼻子里呛了出来。 埃拉西普斯脸上带着愉悦微笑,早有准备地递上餐巾。我接过来胡乱擦掉混合了番茄汁的鼻涕,毫无疑问,模样肯定滑稽得像个小丑。 正巧此时,包间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埃拉西普斯想了想,拎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 我拿起一只蛤蜊,剥掉壳:“那你猜这是经济纠纷还是刑事纠纷?” “很遗憾的告诉你,都不是。” 我把蛤肉塞进嘴巴里,诧异地看着埃拉西普斯。他已经快速解下胸口的餐巾,彬彬有礼地对我欠身:“很抱歉,我失陪一下,去迎接一个大人物的到来。” 在亚特兰蒂斯,能让埃拉西普斯亲自前去迎接的‘大人物’会是谁? 我好奇的猜测,机械性地咀嚼着蛤肉。埃拉西普斯起身路过我的座位,忽然弯腰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吻,然后快速地离开了房间。 直到房间门“砰”地一声关上,我才“咕咚”一下吞了蛤肉,浑身汗毛蹭蹭地竖了起来! ——苍天呐,我普睿小天才活了快二十年,居然被被被被一个男人吻了额头!!! 他这是耍我呢,耍我呢,还是耍我呢?! 用力搓了搓额头上被埃拉西普斯吻过的地方,心情简直是五味杂陈,五雷轰顶,五花八门…… …… 窗外,波塞多尼亚的夜静静浮了上来。 月光摇曳着树影,投影在不远处的运河水面,波光粼粼,一片静好。 作为亚特兰蒂斯最高级的餐厅,‘珍珠’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据说当初还是亚特拉斯亲自为这里取名。发展到如今,餐厅主楼一共有五层,一到四层分别招待不同等级的顾客,第五层则专供十王,设有十间按照他们个人喜好而装修的包间。埃拉西普斯的这间位置极佳,视野开阔,望出去就是第二环与第三环之间的运河,无论白天夜晚景色都美得没话说。 据说‘珍珠’的楼顶非常特别地布置成了一个露天品酒花园,仅为国王亚特拉斯服务,连其他王子都要提前一个月预约,才能有幸去那里享受微醺时光。 很难想象头顶上的那个露天花园究竟是什么样子,那种上流贵族的生活,小屁民即使奋斗一生也无法支付一晚。 一边剥蛤蜊一边胡思乱想,不一会儿盘子里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女侍者细心地过来替我换掉餐碟,又添满了冰番茄汁。我捧着杯子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全喝掉,冰凉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 唆唆手指,打了个饱嗝:“外面好像来了许多大人物?” “是国王和几位王子的家庭聚餐。”女侍者的职业笑容非常僵硬。 很有可能她那些好命的姐妹们都趁机近距离观察国王去了,而她还必须留在这里继续为我服务……这显然很不人道。 我放下杯子,对她摆摆手:“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了,你先出去忙别的事情吧。” 女侍者立刻如蒙大赦地欠了欠身:“如果阁下有什么需要,尽管摇这个铃铛,我会第一时间赶来的。” 偏头去研究那个挂了磁欧石的铃铛,女侍者已经迫不及待地开门走了出去。我余光不经意间瞟到一个熟悉的矮个子跑过,可惜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门又合上了。 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待了好一会儿,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埃拉西普斯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将外套脱下来交给仆从,开口就抱怨道:“该死的阿耳戈斯1,我保证扰人约会者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发生了什么事?”我赶紧坐正身子。 埃拉西普斯优雅地喝了一口红酒,拎起雪白的餐巾一角擦了擦嘴:“没什么,只是几个兄弟们的小型聚会——可惜总有不融洽的事情发生。”他顿了顿,抬起头瞟我一眼,“我本打算把你引荐给国王,可是他竟一口回绝了我,理由居然是不想在家庭聚会上见到外人。” “啊?”我有点尴尬地挠挠头发:“那你们的宴会已经结束了?” “没有,只是我不想把这个与你独处的夜晚浪费在无聊的家庭聚会上。”埃拉西普斯侧头,冲我甜蜜地微笑。桌上摇曳的烛光令他的面容模糊而温柔,紫罗兰色的眼睛比以往更加深邃含情。 “为了这个浪漫的夜晚,干杯!”他擦了擦手,朝我举杯。 我只好端起杯子,与他轻轻碰了一下。 …… ………… 晚餐结束后,埃拉西普斯坚持送我回宿舍,我反复推辞,他一再坚持,到最后我不得不让步。 走出‘珍珠’的时候,餐厅总管正带着一群侍应生立在水晶旋转门前鞠躬,皇家亲卫队的近百名骑兵直挺挺立正站好,将并排停在门口的五辆豪华马车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伸长脖子瞥一眼,五辆马车就像五座迷你型的移动宫殿,黄金车身上镶嵌各种各样的宝石,宝石拼凑出美妙的图案,在夜色中闪烁着比星子更璀璨的光芒,拉车的骏马嘶嘶喷鼻,整装待发。 果然是国王的晚宴,这阵势,怎一个壮观形容。 本想偷偷瞟两眼就走,埃拉西普斯却突然拉起我的手,大方穿过人群,直到最前端最豪华的那辆黄金马车旁。 他单手斜放在胸前,微微欠身道:“大哥,这位就是我想向您引荐的普瑞尔。”埃拉西普斯把我轻轻往前一推,似乎想让马车内的人看更清楚些。 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招吓得手足无措,我不知该如何应对,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透过马车的纱帘,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侧影。 随即,侧影一动,车厢内传出一个清淡的声音:“我知道了。” ……我次奥,这声音,简直好听的过分了。 他就是传说中的亚特拉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虽然此刻与他仅有一门之隔,但听到他的声音仍仿似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如冰雪苍原的极巅,如风过麦田。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语调也很平淡,几乎完完全全就是无视我这个人的存在。 他奶奶的,我居然因此而有些失落。 …… …… 大队人马离开,埃拉西普斯拉着我的手踏过万家灯火,回到第三环。 路上,我实在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国王会把家庭聚会订在‘珍珠’,国王不是应该恪守本分待在皇宫,等着御厨做好每一道菜吗?” “一个地方呆久了会闷,国王也不例外。”埃拉西普斯牵着我走过一条长巷,巷尾的磁欧石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亚特拉斯只是猎奇,对于美食和美人都一样,他只是一个猎人。” “哦……”我低头大步往前走。 快要走到宿舍大门口了,拐过一个弯,埃拉西普斯忽然毫无预警地将我推到墙上。他双手扶住我的肩膀,脸渐渐靠过来,彼此呼吸近在咫尺,擦过脸颊的气息炙热而滚烫。我抬头看着他,夜雾中天地失色,唯有他一双明眸如紫水晶般剔透,有种异样的魔力。 “忘记国王还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吧,今天可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约会呢。” “好……” 好暧昧的姿势,我咽了口吐沫。 “你今天过得开心么?” “开、开心。” 我被他箍得很死,动弹不得。 正想着如何敷衍过去然后趁机脱身,埃拉西普斯的脸就瞬间在我眼前数倍放大——他他他他他他想干嘛? 这姿势,不会是要吻我吧?! 一刹那,n个念头在脑海里同时爆炸: a 接受他的吻,强烈引诱他做*爱。 b 不接受他的吻,并谎称今天大姨妈。 c 接受他的吻,告诉他来日方长,择日开房。 d 不接受他的吻,踹他的小*。 e all above. …… (这tmd是谁出的选项?!) 我到底要不要推开他? 是该严词呵斥还是婉转拒绝?? 这样做是不是显得自己很故作姿态??? 其实,埃拉西普斯没有什么不好的……不,应该说他已经足够完美。 他英俊,温柔,深情,彬彬有礼。 他是一个王子,一个真正的王子。 普睿啊普睿,别傻了,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还会有人对你更好吗? 接受吧……接受吧…… 和他接吻的感觉一定很棒吧? 接受吧……接受吧…… 埃拉西普斯的嘴唇眨眼间就要落到我的唇上了,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轻轻浅浅,带着一丝醇酒的味道。 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双手不自觉紧紧攥成拳头…… 然后……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埃拉西普斯已经捂着鼻子呲牙咧嘴地嗷嗷叫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靠,这也不能怪我…… 男人亲男人,开、开什么玩笑?! ---------------------------------------------- 注释: 1阿耳戈斯:希腊神话中长有百眼的怪物,被赫拉派去监视变成母牛的宙斯情人。后被宙斯所杀,赫拉取其眼睛放在孔雀的尾巴上。在这里比喻打扰人好事的怪物。 第12章 海神祭祀 那次落跑以后,一直到海神祭祀,我都没有再见过埃拉西普斯。记忆里最后的画面就是他捂着鼻子,呲牙咧嘴地看着我。你能想象埃拉西普斯这万年贵族做派的家伙呲牙咧嘴的样子吗?反正我现在是每天提心吊胆,害怕眼一睁一闭就被灭口了。 另外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坎坎这些日子也不见了。他给我寄了一封信,说是家中有事,要等到海神祭祀后才回学校。想起‘珍珠’里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猜想应该是十王子殿下带坎坎参加了他们的家庭宴会。既然小两口感情和好如初,旷课几天也实属正常。 学院在海神祭祀这一天放假。 我特地起了个大早,拉开窗帘的时候,远方还有几颗星星在天幕上摇摇晃晃。 如果现在就跑去内环,一定能占领个绝佳的位置观看海神祭祀。——我边加快速度刷牙,边幻想着海神祭祀的盛大场景。 直到打开宿舍门的那一瞬间,才发觉自己实在太傻太天真。 街上的场面,说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一点也不夸张。照这样的人流量规模,别说天没亮就出门,就算昨晚天没黑就去蹲点都不一定有位置。 我从小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唯一一次是被老妈拉去超市抢购食盐。但是此情此景,显然比那群抢盐袋子的大妈大婶们有震撼力多了…… 形容众人,那就是:一堵密不通风的人肉围墙。 形容个人,那就是:被挤成了肉饼。 身为肉饼的我完全看不见前方的路,只能无知地跟随人流移动。我听不见波塞多尼亚独特的风铃声,只能听到身边杂乱而震耳欲聋的踏步声,喊叫声,欢笑声,还有时不时夹杂在其中高亢的歌声。 停停走走,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挤上通往内环的彩虹天桥。虹桥是连接两环之间的桥梁,以五彩碎石灌注而成,阳光下熠熠发光,宛如拱虹。桥身悬空,下方便是湍急流动的大运河。站在桥上仰头张望,能看见东边那绚烂的朝霞,还有远在乌瑞亚山巅的波塞冬神庙金墙一角…… 我敢打赌,这座波塞冬神庙的大小足以装下二十座巴黎圣母院! “我听说乌瑞亚山上的波塞冬神庙可以容纳亚特兰蒂斯所有前来聆听圣音的子民。”我身边一个狗熊模样的黑家伙伸长了脖子打探。我扭头看他,他冲我咧嘴憨厚一笑,黝黑的脸盘上布满汗渍:“嗨,你好,我是来自伊萨克的罗布。” 霍德布尔老头讲过:伊萨克这个城市隶属五王子,那里到处都是铁匠铺和兵器厂,是亚特兰蒂斯最主要的武器加工地。看罗布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在伊萨克工作的奴隶。 “你好,我是普瑞尔。”我友好地微笑。 罗布眼睛一亮:“原来你就是大家都在谈论的‘东方来的奇葩’!” ……友好的微笑一点、一点、碎裂了。 “抱歉,只是开个玩笑。”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其实我刚到波塞多尼亚的时候比你还糟糕,他们都叫我‘冥界黑鬼’。” 听他这么说,我不得不安慰自己‘东方来的奇葩’和‘冥界黑鬼’比起来,已经算是人民对我莫大的仁慈。 …… 一路有罗布在身旁,经过这段特别拥堵的虹桥时并没有觉得太无聊。 我们走走停停,总算到了虹桥尽头,才明白一路如此拥堵的原因是要在这里经过安检。有趣的是,侍卫手中的磁欧石检测器似乎并非针对铁质武器,无数身配大刀长剑的人纷纷顺利过桥。与此同时,但凡身上有磁欧石镶嵌的物品,哪怕只是戒指项链都会被没收。 我们通过安检的时候,正看见一个被没收了眼镜的男人脸红脖子粗地和侍卫争论。 “国王陛下肯定不希望自己像杂耍艺人一样被人围观。”罗布通过安检后快步追到我身边: “不过从前的海神祭祀都不准奴隶和平民进入内环,咱们真是幸运儿,今年可是第一次,国王破格让所有人都能走入波塞冬神庙,参与海神祭祀的盛典。” “那我们可真够幸运。”我目不暇接地看着山路边上各种小贩推车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商品:“为什么这里贩卖的商品都镶嵌有磁欧石,而安检时却不允许人带磁欧石的物品进来?” “鬼才知道,或许是这些磁欧石的数量扰乱不了会场的秩序,但更有可能是这些商人交给了九王子殿下足够的税金。” 我强烈同意罗布的说法——那变态的埃泽斯能为了派朗化身超人。 “先生,要不要来两个远景吸纳器?”一个小贩停在了我们面前。他的推车上挂满眼镜,还有一部分类似护膝的东西:“你可以把远处的风景瞬间移到这个吸纳器里面,让那些远处发生的事情就像在你鼻尖下发生的一样,连头发丝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不就是望远镜吗? 拿起一副望远眼镜架在鼻梁上,踮起脚朝山顶的波塞冬神庙眺望——如我所料,那里早已是黑压压一片。 金色殿门前,停靠着一辆由九匹长翅膀和犄角的骏马拉载的豪华马车。有侍从上前缓缓拉开车门——就这样,我再次见到了那个模糊而又完美的侧影。 仿佛是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鎏金光芒,圈圈涟漪,慢慢扩散,神迹一般让人忍不住膜拜歌颂…… …… 这样看着,呼吸几乎要停止……突然,眼前的景象消失了,仿若刚才所见都是一场幻梦。 罗布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普瑞尔,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猛然回过神,揉了揉眼睛,指着被小贩抢走的远景吸纳器:“多少钱一个?” “哈哈,阁下果然识货。我给你一个五折优惠吧,只要二十五派朗一个。”小贩热情地把一个远景吸纳器递给我。 我没接,默默地收回手。 现在这种状况,即使把我卖了也买不起远景吸纳器,无奈之下,只有瞅着罗布:“兄弟,你能不能借我二十个派朗?”哎,要是坎坎在这里就好了。 “很抱歉,普瑞尔,我也没钱!”罗布边说边掏出他空空如也的口袋,“我把所有派朗都给了那迷人的小妖精露娜!你肯定知道‘美杜莎之眼’吧,露娜可是那里面最性感最让人疯狂的女郎!就是要价太贵,我每个月赚的钱只够和她疯狂半个晚上——要知道,她可是唯一让我留在波塞多尼亚的理由。” 看着罗布那一脸心驰神往的表情,令我不由自主想起露娜对缇摩西俯首帖耳的小样……真是打心底里有些同情他。 “普瑞尔,你大概难以体会。”罗布信誓旦旦道,“当爱神降临的时候,你会发现之前人生的一切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抵达波塞多尼亚那日,埃拉西普斯站在甲板上朝我伸出手温柔微笑的模样……我打了个哆嗦,赶紧摇摇头。 一旁的小贩还在热情推销:“远景吸纳器绝对物超所值,先生,如果不买我保证你会后悔。” 唯有将阿q的精神发扬到底:“很抱歉,我觉得通过这个远景吸纳器看到的景物没有通过眼睛看到的真实。” ……天知道,我是多么的想要那个远景吸纳器啊! 这时,远处的波塞冬神庙响起了悦耳的弦乐,伴随着亚特兰蒂斯徐徐的海风扑面而来,是讴歌海神凯旋而归的咏叹曲。街道两旁树冠上装点的磁欧石彩灯也随着旋律一闪一烁,绵延至大路的尽头,如同指引人们尽快赶去波塞冬神庙朝圣。 罗布兴奋地捏着拳头:“看来咱们得抓紧一点,海神祭祀就要开始了。” 我点点头,不再与小贩纠缠,跟着罗布一路飞奔到波塞冬神庙前。 直到近在咫尺的波塞冬神庙完完全全呈现在眼前,我和罗布都惊叹得说不出话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乌瑞亚山巅巨大的海神像。波赛冬手持三叉戟,乘坐着六匹飞马牵引的黄金战车,仿佛乘风破浪而来。他周围环绕着一百尊大洋女神的雕像,她们都骑坐在海豚上,神态各异,优美迷人,宛如众星捧月地围绕着波塞冬。 这个巨大的海神雕像就是整个亚特兰蒂斯的最高点,而海神像身后就是宏伟的波塞冬神庙。 这座神庙是非常美丽的希腊式建筑,占据了整个乌瑞亚山脉最广阔的顶峰。阳光从四面八方不约而同地汇聚在神庙的黄金尖顶,又经过反射扩散开来,宛如一个烟火棒,无数光线在顶端彼此交织,影影绰绰。 神庙的四个外立面墙都以白银灌注,墙上悬挂着巨大的浮雕,讲述无数关于海神波塞冬的传奇故事。我粗略看了几张,有万神殿的十二主神晚宴,还有众神竞技会等等,其中当然不乏他的好基友珀罗普斯。 绕到神庙正面,六十四根擎天的罗马柱都是用象牙、黄金、白银和火焰般闪闪发光、名为“欧立哈坎”的金属精心打造而成。门柱后并排敞开八扇黄金大门,各个门上都雕刻有神态姿势不同的波塞冬神像,或手持三叉戟,或驾着黄金战车,又或威严地坐于王座——虽然霸气十足,不过和刚才雕像上的一样,怎么看都是一个大叔。 我顿时兴趣缺缺,倒是罗布对着海神的雕像虔诚地拜了拜。 之后我们随着人群拾级而上,通向波塞冬神庙主厅的阶梯很高很长,中间铺着红毯,而红毯下的台阶竟是由奶白色的象牙雕琢而成,这令我踏在上面的每一步都倍感鸭梨。 奴隶和平民的入口是最左边的两扇大门。来到门前,再度进行安检,腰配骑士剑的皇家侍卫面无表情地重复:“进去后,安静,靠右走。” 众人都配合地闭紧嘴巴,排队进入波塞冬神庙最宏伟壮观的主厅。 一正式踏足神庙内部,风铃似的优美弦乐就再度响起。这真是一个热爱音乐的国度,无论人鱼的吟唱还是风铃的鸣奏都悦耳得令人心碎。 低头看,不知什么材质的地面泛着水波一样流动的色泽,光可鉴人。神庙中央留有足足百米宽度的大道,从大门一直延伸到最顶头,水蓝色长毛地毯一路铺去,有风吹过,纤细柔软的绒毛就如同海浪一般轻轻摇曳。 随着目光缓缓上移,才发现神庙内部的墙体上全部彩绘着栩栩如生的画作,好像是远古时代的英雄事迹。再往里看去,正殿中央耸立着十根擎天巨柱,仿佛泰坦巨人从云中插入凡间的手指。柱身就是十位王子的立体雕像。由于年代久远,雕像上的他们都还维持着少年时的样子,身着正式祭典长袍,双手合十,下颌微低,闭阖双眼祈祷,神情安宁而圣洁。 我深吸一口气,把视线挪向最上方,那最令人惊叹的地方——波塞冬神庙主厅的穹顶,居然是由一整块巨大的磁欧石雕琢而成,呈现出一种十分优美的弧度。线条从不同角度汇合至大殿拱顶中心——几十米高的地方,无数个交叠的圆形象征宇宙,拥有黄金比例的赏心悦目,并随着阳光的变化而变幻色彩。 此刻,这里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荧蓝色光芒,如同置身海洋的怀抱。 渐渐地,磁欧石穹顶上出现了几条美人鱼互相追逐嬉戏的画面,曼妙的身姿,柔波的卷发,是当之无愧的世间最美精灵。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看呆住了,包括我在内。 本以为这只是西方人喜爱的壁画艺术,没想到亚特兰蒂斯早高超到运用led了! 目不转睛地追随着画面中美人鱼的一举一动,但是没过多久,人鱼们的身影缓缓淡去,如同被水波冲散的沙雕城堡…… 慢慢地,又有一波浪潮袭来,这次居然涤荡出一行金色的文字—— 《海神法典》第一条:海神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任何做出污蔑亵渎海神行为的人,将被处以死刑。 我揉了揉眼睛,文字又起了变化—— 《海神法典》第二条:亚特兰蒂斯国王陛下亚特拉斯拥有与海神一样至高无上的权利,任何做出污蔑亵渎伤害国王陛下的人,将被处以死刑。 《海神法典》第三条:亚特兰蒂斯九位王子殿下拥有仅次于海神与国王的权利,任何做出污蔑亵渎伤害九位王子殿下的人,将被处以死刑。 《海神法典》第四条:亚特兰蒂斯民众以出生时在磁欧石上获取的能量分为贵族,平民和奴隶三类,其中祭司只能在贵族中产生,如果下一级对上一级做出污蔑亵渎伤害的事情,将被处以死刑。 《海神法典》第五条:……… 《海神法典》第六条:……… …… …… 二百多条法令如流水一般在人们头顶缓缓淌过,神庙内的所有人都把右手放于胸口,虔诚地跟着默背。我转了转仰视太久而酸痛难忍的脖子,果断抵制这愚蠢的行为,并发自肺腑地诅咒这病态的奴隶社会,还有什么狗屁法典。 “黎明破晓之前, 不甘让灵魂半闭着双眼, 海神架着战车与晨曦同来……” 突然响起的歌声把思绪拉回到神庙最前方——水蓝长毯尽头处,高高的御座下方,阶梯之上,四大主祭司分别身着四元素代表色的长袍,手捧歌本,颂唱着祝福的歌曲。他们的声音浑厚而悠扬,通过磁欧石穹顶的折射,响彻偌大波塞冬神庙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心不再犹豫不决, 不管任何困难降临, 我依旧遵从神的旨意, 金色的战马将指引我前进。 经历痛的蜕变, 我学会坚强无畏。 选择做海上的鸥无悔雨打风吹, 选择做岸边的石无悔日晒雨淋。 坚信海神的光辉与我同在, 而这里全部的复兴由我开始。”1 一众王子们身着祭典专属的正式蓝色长袍,上神般立在长阶尽头的御座后面。因为与人群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模样,我数了数,一共八个人头,加上御座里的亚特拉斯,才九个。 仿佛知道我的疑惑,罗布略表遗憾地耸肩:“二王子殿下今年又没来,距他上一次出席海神祭祀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他为什么不参加?” “不知道。”罗布摇摇头:“我只是听闻,有人说二王子卡辛巴斯身体虚弱,双腿不便。不过更多是说他面目丑陋,羞于见人。传言二王子虽然与我们的国王是双生子,却被分赐了世上最完美与最丑陋的两种容貌,这使得他回避一切国王陛下出席的场合,最后干脆呆在无影城不出来了。” “原来如此。”我更加好奇这传说中‘最完美容貌’的拥有者了。 用力踮起脚,想看清楚坐在御座上的亚特拉斯,可惜只能看到他一缕发丝的颜色。那是一种比金更脱俗,比银更高贵,难以言喻的美丽色泽。 拥有这样发色的人,想来也该是一副绝世姿容吧…… 此时此刻,脑海里只重复着一句话:“远景吸纳器绝对物超所值,先生,如果不买我保证你会后悔。” ……他说得没错,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 歌声渐渐止息以后,我看见亚特拉斯扶着御座站起来,步态从容地走下台阶,来到其中一位主祭司面前。那是个留着黑色干练短发,身材高大的男子,穿棕色祭司长袍。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能源主祭司,也是四大主祭司之首:格雷。 笼罩着整座神庙的荧蓝色光芒消失了,随后渐渐浮出晚霞的色彩。 霞光尽处,神庙大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位手捧祖母绿宝石权杖的美貌少年。他有着酒红色的眸子以及一头及肩的银色长发,面带微笑,被一群穿白色长裙手洒花瓣的少女围着,缓步走向御座。 伴随着纷纷扬扬的花瓣雨,渺远的钟声响彻云霄,如同一首天空的鸣奏曲。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宛如圣洁的婚礼,无论是谁都会毫不犹疑地成为这男孩的恋人。 缠绵的钟声好像婚礼的祝福,动听醉人,转瞬即逝。 “他真好看。”我注视着那漂亮的男孩,小声对罗布道。 “哈,我保证这个纯洁的海神宠儿今夜将赤*裸*裸地躺在国王床上放荡呻*吟。”罗布附在我耳边说:“不过,据说国王最讨厌银发红眼的男人——估计他在享用后就会把人逐出欧奈罗宫,甚至波塞多尼亚。” “不喜欢何必糟蹋别人?”我实在不能理解亚特拉斯‘精虫上脑’的思维模式。 “普瑞尔你不明白,在海神归来之前国王陛下有义务去履行海神的职责,包括照顾这些海神的宠儿。” 忽然想起埃拉西普斯曾无比热情地说过我是海神的宠儿,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海神宠儿每次都是同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不过红瞳银发是必不可少的选择标准,天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矩?” 我松了一口气:“或许是海神有这个变态爱好。” “海神的品味那绝对是一流啊!”旁边站着的几个人听到我们聊天,也忍不住插话进来。 “是啊是啊,你看每届海神祭祀的海神宠儿,各个都是世间难寻的美少年。” “他们算什么?全部的海神宠儿加起来,恐怕也连珀罗普斯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谁见过珀罗普斯?我看眼前这个就不错,要是能和我一夜……” “哈哈哈哈,你这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 …… 听他们聊了几句,再转头看的时候男孩已经行至御座,双膝跪在格雷主祭司面前,将祖母绿权杖高举过头顶。格雷吟唱了一段祝福歌,双手接过权杖,带领着众祭司跪在亚特拉斯面前。而亚特拉斯身后的王子们也纷纷低下头,把右手斜放在心口位置。神庙中所有人都跪下,我尚在挣扎男儿膝下有黄金,就被罗布扯着胳膊一屁股摔在地上。 亚特拉斯右手接过权杖,高举过头顶,非常有气魄地宣言:“父神的光辉将与你我同在。” 众人回应:“我等誓死追随陛下”。 我揉揉摔痛的屁股,随众人一起站了起来。 ——可是还没站稳脚跟,整个乌瑞亚山脉就剧烈的摇晃起来! 波塞冬神庙的地面竟然正在从中央开裂! 如同发动机轰鸣的巨响爆发出来,毫不怀疑这里即将爆炸!而紧接着,整个神庙开始颤动不止! 我只有一个反应——地震了海啸了亚特兰蒂斯要沉没了! 可随即,裂开的地面中央猛然升起了一根通体翠碧的祖母绿柱子!柱子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直至与神庙等同。磁欧石穹顶上的法典文字又开始水波般移动,一条一条缓缓流向祖母绿柱子,不肖片刻,柱子上就印满了法典。 除了亚特兰蒂斯常用的文字外,柱子上还有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文字,奇特的是我居然还能全部看懂。 呵,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 祖母绿柱子在印完法典以后又缓缓降回地面,裂缝闭合,消失无踪。波塞冬神庙依然完好如初——石材地面光亮得能照出人影,荧蓝色长毛地毯像波浪一样随风起舞,而我仿若是坠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魔法世界。 亚特拉斯拖着长长的袍裾走下御座,捧起那个海神宠儿的脸俯身亲吻,接着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横抱起他,于一群侍卫的拥簇中从后门离开。 “国王陛下万岁——国王陛下万岁——”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震天的欢呼声,几乎响彻整个亚特兰蒂斯。 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那一刻,似乎忽然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它给你赋予多少别人无法拥有的荣耀,就会让你承受多少别人无法承受的折磨。 尽管清楚亚特拉斯有那么多的情人,又亲眼看到这个献祭的美少年,再加上愿为他投怀送抱的数不清的男男女女……我却忽然想知道,这些究竟是不是他所想要的。 ------------------------------------------------ 注释: 1改编自:《海神》以及赞美诗《复兴从我开始》。 第13章 埃泽斯的秘密 海神祭祀结束后,我和罗布告别,独自一人回了宿舍。走到坎坎的房间外敲了一会儿门,他还是没有回来。 傍晚时分,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正躺在床上看书,忽然听到一点似有似无的动静从阳台上传来。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猫在奋力挤开我没关严的窗缝,企图进屋躲雨。它黄色的茸毛被雨淋湿,一绺一绺地贴在身上,显得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出奇大,既脏兮兮又可怜兮兮。 我伸手打开窗子,把它抱了进来,用床单给它擦干乱成一团的毛,又喂了它一些前几天才做的手工罐头。小家伙看起来是饿极了,埋在罐头盒中吃得头也不抬。它比一般的猫体型要大一些,也挺沉,但是非常乖,吃完东西就在我怀里缩成一团,像初生的婴儿——还咂咂嘴。 看起来不像是没主人的样子,也不知道它到底是谁家的。我抱着它,一人一猫坐在窗前看了一会儿雨。雨中的世界,寂寞得仿佛只有我们相互依靠的体温。 …… …… 入夜后,雨渐渐停了。 我拿着毛巾去洗了个澡,出来后,那只猫已经不知所踪。 奇怪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埃拉西普斯和坎坎也像是约好了一样一起人间蒸发。又回到了最初一个人的状态,生活依旧按照固定的步伐进行——每天顶着所有人的嘲笑去学校上课,下课后再载着所有人的白眼去普露托号上剥大蒜,日复一日,或许还会年复一年。 可惜债务并没由于我的辛苦劳作而有所减少,可以想象,在埃泽斯那吸血鬼资本家的控制下,债务如同雪球越滚越大,到最后连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欠他多少钱了。 《装孙子兵法》第三百三十四条:生活就是一场强*奸,要不反抗,要不享受。 于是,在第n次因为莫须有的理由被扣光一天劳动所得后,我终于做了一个很爷们的决定:把所有的积蓄都掏出来——贿赂特纳。 特纳坐在一口巨型锅盖上,欠揍地向上抛接我那可怜兮兮的几块派朗:“九王子殿下可是尊贵的海神之子,他的时间表可是帝国的最高机密……” 这个典型的势利小人……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其实就是嫌弃给的少了。 但也只能应承赔笑道:“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投其所好和九王子殿下搞好关系,你知道的——最近他似乎看我不太顺眼。” “九王子殿下从来没看谁顺眼过,他只看派朗顺眼。”特纳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在亚特兰蒂斯,是个人都知道九王子殿下最大的爱好就是没日没夜数派朗。说实在的,普瑞尔,就你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 他翘着小指学埃泽斯的样子拨拨我那几块派朗:“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房价被炒的有多高,就说六王子在彭瑟斯开发的那个天价花园吧,十年了才卖出去三套,其中一套还是七王子殿下买的。这年头,要不是因为买不起房,谁会在船上当水手?可话又说回来,这漂来漂去的日子也过不了一辈子,据说国王马上要颁布调控房价的条令,我最近正打算存钱买房……” 他啰啰嗦嗦了一大堆,我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收起你的猫爪子——要知道你这点派朗,别说九王子殿下了,就是我都不放在眼里。”特纳把那几块派朗丢回给我,“不过,如果你肯拿一个秘密与我交换的话……我保证告诉你九王子殿下的时间安排。” “什么秘密?”我犹豫地问。 他小眼睛闪烁着,像只见到奶酪的耗子:“关于七王子殿下的dhejncvkoje……” “我怎么知道!” “那再见了。” “哎——等一下,别急着走嘛!” “少废话,到底换不换。” “你确定知道九王子殿下的日程表?” “绝对真实,物超所值。” “……成交。” …… …… 根据特纳透露的消息,我很快就整理出一份“埃泽斯每日作息时间表”。 不得不说,这吝啬鬼的生活很有规律,堪比美国华尔街的商业精英。 早上 7:00 起床、早餐、翻看当日报纸 8:00—11:00 查阅账簿、批阅文件 12:00边用午餐边听下属汇报工作 下午 1:00—3:00 视察员工工作情况 3:00—6:00 换个地方,继续视察员工工作情况 7:00 晚餐,偶尔受传召与兄弟们聚会 晚上 8:00—9:00 每日盈亏总结会议 9:00—10:00 私人时间 11:00安排明日工作、记账 12:00 上床睡觉 …… 我拿笔将晚上「9:00—10:00」这一栏圈起来。 如此看来,唯一能够下手的机会就是这个时间段。 据特纳说,只要埃泽斯留在波塞多尼亚,就总会隐藏身份去一家名为“梦之夜”的小酒馆。原因是酒馆的老板娘碧姬长得有几分像埃泽斯的梦中情人——财富女神普露托。 我决定今晚就去那里蹲点,在埃泽斯的梦中情人面前敲诈他一大笔。但是在此之前需要回宿舍打点一下行装,以应付和他正面交锋时所可能出现的任何状况。 回到宿舍的时候,无意中瞥到坎坎的寝室门开了一条缝。连忙惊喜地去敲门,开门的却是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子男人。我一愣,接着坎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普瑞尔,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挡住门的黑大个朝旁边让了让,我才看见坎坎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里,膝盖上压着一本厚厚的书。 几大步冲到他面前,推了他的肩一把:“搞什么,一失踪就大半个月,知道哥有多想你吗?” 坎坎合上书,抱歉地冲我笑:“对不起,普瑞尔,让你担心了。” 他保持一贯谦逊有礼的贵族派头,这反而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转身指着黑大个问道:“这位是……” “他叫凯尔特,是宫廷近卫长。”坎坎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托我大哥的福,他护送我到学院,不过等会儿就离开。” 扬手给凯尔特打招呼,可是他却一脸面瘫,我只好悻悻收回手。 “对了,普瑞尔,我刚才在信箱看见一封你的信。”坎坎边说边从书页中抽出一封信。我接过,浅绿色的信封上没有署名,拆开后,里面掉出一块尾指大小的紫罗兰色磁欧石。 坎坎有些吃惊地低呼了一声。 我扬了扬磁欧石:“这有什么问题吗?” “先看看谁给你的。”坎坎指着信说。 翻出信来读——意料之中,写信之人是埃拉西普斯。 他用满篇华丽的词藻来阐述因为国王的圣谕而不得不离开波塞多尼亚的原因,并且向一切神灵起誓这并非他真心,诚挚乞求我的谅解,末了依旧不变其风格地附上一段热恋中男女都说不出口的肉麻话。 我看完信,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坎坎问:“写信人告诉你这块磁欧石的用途了吗?” “没有。”我哭丧着脸,“这磁欧石不会是什么皇家的定情信物吧?” 坎坎摇摇头,我总算缓了一口气……他又幽幽补充道:“不过也差不多。” “啊???” “这个应该是贵族才能使用的千里传音器。” “千里传音器?” “嗯,就像现在这样把它握在手中。”坎坎拿过那块磁欧石握在掌心,“然后你用意念去想一个人,只要他是贵族,他身上佩戴的千里传音器就会产生共鸣,这样你就可以通过这个和他对话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淡淡荧光从坎坎的指缝中溢出,像是施展光之魔法一样,他的脸忽明忽暗。 尚在惊讶之中,突然凭空冒出一个声音——“加普勒培斯”。 像被电击了一样,坎坎那家伙立刻慌了神,急急忙忙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把千里传音器还给了我。 “这是……十王子殿下?”我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地问。 “不是不是。”坎坎耳垂红得滴血,头跟拨浪鼓一样拼命摇。 我立刻化尴尬为八卦,眯眼盯着坎坎。他掩饰地咳嗽几声:“普瑞尔,这个千里传音器是贵族才允许用的。如果你用的时候被人发现了,只怕会受到处罚。” 我灵机一动:“那这玩意儿能拿去换点派朗吗?” “亚特兰蒂斯禁止贩卖千里传音器,除非你想被关进监狱。” ……奶奶的,在这鬼地方连卖个手机都犯法。 没辙,把那块破石头随手丢进包里,打算开始干‘正事’——声情并茂地对坎坎讲述:我是怎样在刚来亚特兰蒂斯时就碰到一个黑心老板,他是如何压榨我,逼我卖身,然后又如何克扣工钱,鸡蛋里挑骨头,把我往死路上逼…… 说着说着,几度差点落泪,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有讲故事的天分。 最后总结陈词:这一次好容易逮着了黑心老板的把柄,一定要去捉弄捉弄他,希望坎坎与我同去。 坎坎安静听完,起初犹豫,可最后拗不过我还是答应下来。 我激动地拽着他又搂又抱,坎坎回以苦笑。倒是一直在屋里当隐形人的凯尔特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同情、怜悯、为你祈祷……以及‘你这么*,你老板知道吗?’——总之,复杂的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所幸,要敲诈埃泽斯的愉悦心情很快就把这个疑惑给冲淡了。 哈哈哈,等着瞧吧埃泽斯,今天就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丝的逆袭! …… …………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抵达了位于第二环的“梦之夜”小酒馆。 我站在大门口做贼似的左右环顾了三圈,然后猫着腰伏在坎坎耳边:“就是这里了。” 坎坎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也蹑手蹑脚地猫着腰:“不会搞错吧?” “情报准确无误。”我打了个响指,揽过他的脖子朝酒馆里走去。 酒馆内的光线很昏暗,我们费力搜寻了好几圈都没发现埃泽斯的身影,只好先找了临窗一张小桌子坐下。装扮成各种女神的服务员过来给我们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坎坎靠在沙发扶手上喘着大气,脸蛋被烛光映得红扑扑。 我推了推他:“你还真是娇滴滴。” 本以为坎坎会辩解一番,但显然,他并没有听进去我的话,目光直直地盯着我身后,眼神令人发毛。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刹那,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我我我我我我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埃泽斯!还是一个差点就认不出来的埃泽斯。 他终于放弃了那套标志性的黄金圣衣,却换上一身土黄色布衫,袖口处用金线绣着无数派朗……这令人发指的品味,哦,还有他头上那顶屎粑粑黄的帽子。 低头对坎坎小声说:“瞧见没有,那个穿得跟大粪一样的人就是我老板。” 坎坎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唉……他肯定是在默默同情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在世上飘总是要挨刀,只是我不小心挨了一刀致命的。不过今天翻身的机会终于来了,坎坎,作为兄弟,你不能不帮这个忙。” 他还是犹豫:“普瑞尔,趁火打劫不是贵族的作风。” “不不不。”我摇了摇手指:“这不是趁火打劫,是惩恶除奸。况且我也不是什么贵族,而你充其量只算从犯,不算主谋。” 坎坎想了想,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我只好自个儿先跑到埃泽斯身边去打招呼。 埃泽斯看到我很明显吓了一大跳,捏着酒杯的手爆出青筋。我得意地冲着老板娘碧姬嘘了声口哨:“老板娘,这位先生是我老板,你觉不觉得他今天帅呆了?” 埃泽斯抬头怒瞪我。 衣着性感的碧姬端了一杯杜松子酒过来,俯身递给埃泽斯,令人血脉喷张的□□显露无疑:“那当然,艾瑞克每天都是无以伦比的帅气。” 埃泽斯别扭地移开目光,竟然破天荒红了脸,埋头用麦芽管吸了一小口酒。 艾瑞克……哈哈哈哈哈,这家伙居然还用化名来接近心上人。 好不容易憋住笑,但碧姬接下来的话却让我轻而易举破了功。 只见她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块冰,暧昧地摩擦着埃泽斯袒露的胸部:“尤其是他性感到连国王都比不上的胸毛——艾瑞克,亲爱的,你真是充满了男人味。” 埃泽斯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他好脾气地冲碧姬一笑,有点像讨糖吃的小孩。不过也没忘了在碧姬转身后恶狠狠地瞪我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这还是我认识的埃泽斯吗? 憋笑都快憋出内伤。 坎坎这时走过来戳了戳我的腰:“普瑞尔,咱们还是走吧,别在这里打扰别人的好事。” 我摆手:“不走不走。老板娘,我要一杯冰镇朗姆酒,哦对了,今天我老板说他请客,账全算在我老板头上。” 我吃了豹子胆把爪子搭在埃泽斯肩上,又指了指坎坎:“老板,这是我朋友坎坎,我想你应该不会吝啬请他喝一杯吧。” 埃泽斯献媚地冲碧姬笑笑,再转过头来咬牙切齿地说:“当、然、不、会。” “那好,老板娘,给我朋友来一杯果汁——记得都算在我老板账上。” 碧姬站在吧台里摇晃着酒盅,傲人的双峰也跟着频率上下波动:“艾瑞克,真没想到你是如此慷慨。” “那当然,这天底下若说慷慨,我老板排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有酒壮胆,我立即变得大无畏起来。拍拍埃泽斯的肩,向坎坎介绍:“还没有给你引荐,这位就是我老板——艾瑞克阁下。我告诉你,我家老板优点可有一箩筐,比如长的帅、胸部性感、为人慷慨、最爱请客吃饭、绝对不会为难下属,还有……”我故意靠着吧台,大声对碧姬说道,“他还是一个有色心没良心外加利欲熏心的三心好男人。” 我打了个酒嗝。 坎坎赶紧拉住我的胳膊:“普瑞尔,你喝醉了。” 我甩开他的手:“放心吧,我没有喝醉,就是想跟碧姬老板娘说……”后面的话我还来不及讲,就听见埃泽斯捏紧拳头咯咯作响的声音了。 碧姬上前抽走我的空酒杯,又换上一杯满的,顺带摸了一把我的下巴:“小家伙,你老板好像有点不开心哦。” “没有没有!”埃泽斯连忙出来解释,“年轻人就是爱开玩笑。”说完他斜睨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饮光了杜松子酒,又理理衣袖,压低声音说,“普瑞尔,你不就是想骗我请客吗?告诉你,这点小钱本王子还给的起。” 哇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铁公鸡也有被拔毛的时候。 我嘿嘿一笑:“那是自然,这点小钱算什么啊。”索性站起来大声叫嚷,“老板娘,把这里最好的酒菜都招呼上来。我老板说他心情好,今晚所有在这喝酒的人都算他请!” 话音刚落,酒馆里所有人都欢呼起来,高举酒杯向埃泽斯表达谢意。而埃泽斯也不愧是皇室出身,在这种非常时期还能一面牙齿咬得咯咯响一面微笑举杯回应众人。 这让我不得不佩服他今天的大度,并且一不做二不休,叫老板娘碧姬连开了二十瓶最贵的酒。之后就拉着坎坎没节操地大块朵颐,胡吃海喝,一瓶接着一瓶,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瓶,到最后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只记得离开‘梦之夜’时我拉着埃泽斯约好改日再战的事情…… 第14章 末世预言 凌晨被冻醒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宿舍阳台地板上。 一团黄色的绒球正在我身上滚来滚去,坐起来,绒球就顺势滚落下去,四脚朝天仰躺着,露出肚皮上雪白的毛。 原来是那只肥猫又不知从哪儿溜了进来。 双手架着腋窝把它拎起来,它被我晃得头晕目眩,耷拉着脑袋。没空照顾它的情绪,我开始滔滔不绝和它分享我的喜悦之情,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如何敲诈埃泽斯,报了新仇旧恨。但是很显然,这猫只惦记藏在衣柜里的肉罐头。 ——没脸没皮的家伙! 我拍了一下它的脑门:“上次你不告而别,今天居然还好意思再来蹭肉吃,有你这么厚脸皮的猫吗?” 它绕过我,驾轻就熟地扒开柜门翻罐头盒。 “嘿嘿嘿,厚脸皮,以后就叫你厚脸皮吧!”我指着正在和罐头盒盖‘殊死搏斗’的大猫,不明所以地傻乐。 而它居然回过头来,丢给我一记鄙视的眼神…… 这什么世道,居然连一只蹭吃蹭喝的寄生猫都鄙视我! 趁着酒劲未消,我扑过去和它厮打起来。 …… …… 折腾了一夜。 宿醉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晨,光荣地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我衣衫褴褛(猫抓的),蓬头垢面(没来得及洗漱)地走进教室,忍受了老师的苛责以及全班同学鄙夷的目光后,还能身残志坚地走到座位坐下……真是不得不佩服自己了。 刚好这堂课又是最恨的预言课。 一直就搞不明白,明明选择的是尚武的元素学院,怎么还会有预言这门学科。私下里问坎坎,坎坎的回答像政治课本的标准答案:“预言是亚特兰蒂斯人必须掌握的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本领之一,如果一个人连从磁欧石上获取最基础的预言能力都没有,那将无法成为亚特兰蒂斯的贵族。” 奶奶的,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什么狗屁贵族啊! 不过事实证明,这门课的意义大概正在于其他人并不和我持有相同观点。比如此刻正坐在对面的,脸上有三颗麻子叫阿道夫的小子。 “我从磁欧石上得到暗示,等一会儿天上会掉馅饼下来。”他把手放在球状磁欧石上面,磁欧石在他的掌下发出淡绿色的荧光。 有人起哄:“天上掉馅饼?哈哈,阿道夫,我保证你这次会错的离谱。” 阿道夫不屑道:“看着吧,这个馅饼不仅会掉下来,而且还会砸中我们中间最笨的那个人。” 他说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我。 再度成为众人焦点,我已经麻木,耸了耸肩,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例行公事把手放上磁欧石——同之前每次一样,磁欧石上原本的光芒很快就消失了,变成一颗与普通水晶无异的圆球。 我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悻悻收回手。 “该我了……”坎坎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普瑞尔,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比你好。”他边说边把手放了上去,闭上眼睛,学老师教导的标准姿势专心冥想。因为太过专心,他的额头上都冒出了两三颗汗珠,但是显然磁欧石并不买他的账。 坎坎有些沮丧地睁开眼睛。 阿道夫起哄:“小矮子,你看见了什么?” 坎坎垂着头,结结巴巴地说:“海……海马,在跳舞……像是……” “哈哈哈哈,我看你就像一只海马。”没等坎坎说完,阿道夫就带头起哄,跳到板凳上抡起外套大声唱,“两只海马,两只海马,游得快游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脑袋,真奇怪真奇怪。” 所有同学都跟着拍手叫好。 坎坎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着。 欺负一个病弱的小孩子算什么! 我彻底怒了,一把扯过阿道夫的衣领:“给我朋友道歉!” 阿道夫扬起下巴看着我:“就你这德行还敢横?” “给我朋友道歉,不然……”话还没说完,小腹就挨了一拳。 阿道夫把我推开,又扬手狠狠甩了我一个巴掌。我被打得脑袋嗡嗡响,小蜜蜂在眼前辛勤地飞啊飞。 不远处的老师发现了这边的骚动,居然一言不发地抱起书本走出了教室!显然是不打算管这个烂摊子,并且非常认同应该好好教育教育我这个劣质学生。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如果不是你这个*找七王子殿下做靠山,还能顺利活到今天?”阿道夫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 他的帮凶比伯附和道:“我看他哪里有什么靠山,七王子殿下用完他就走,这个靠屁股混饭吃的东方奇葩只有躲被窝里哭的份!哈哈哈哈……” 在一片哄笑声中,我揩着嘴角的血缓缓站直了身子。 《装孙子兵法》第一条:能不装孙子,就不装。要装,必往死里装。 ——此刻,我只认同前半句。 深吸一口气,抡起双拳就朝比伯的左眼揍去! 他被我揍成了熊猫,捂着眼睛哇哇大叫。而接下来的遭遇就只能用惨字来形容——那些人把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其中两个架住我的胳膊,另外的几个人排着队朝我脸上肚子上挥拳发泄。 “一!”我憋着气数数,好让自己的疼痛减轻一点,但是似乎不起什么作用,第二拳接踵而至。我死死咬着牙数,“二!三!四!……” “这小子还数数,看样子是记仇呢。” “等我把他的牙打歪,看他怎么数!” …… 数不清的拳头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落在我身上。 眼角出了血,看人的视线模糊起来,但我要把这些人的面貌都记住,一个都不能少!等到有一天我出人头地了,一定会把今天挨的拳头统统加倍奉还!!! “哈哈哈哈哈,需不需要哥哥帮你数?”不知道是谁扯了一把我的头发。 “还是我来帮他吧!”左脸上狠狠挨了一拳,“三十四!”又一拳:“三十五!”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 全身剧痛……实在站不起来了,不得不蜷起身子蹲了下去。听到坎坎在人群外叫嚷哭喊着,我知道他一定很心急,但是他势单力薄起不了多大作用,说不定还会成为这群人的下一个发泄目标。 我咬紧牙挺起精神,用最后一点力气吼:“坎坎,快跑,快!去找人收拾他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坎坎的哭声越来越远。 我再一次被人架了起来。 阿道夫拍了拍我的脸:“还想找人是吧?” 我“呸”出一大口血在他脸上:“对,就是找人打爆你这只哈巴狗的头!” 阿道夫擦擦脸上的血迹,扯住我的头发又甩了我几个巴掌。我差点要厥过去,可看着阿道夫那恶心的嘴脸,又强迫自己必须清醒着,哪怕变成烈士。 “哟,废物还会逞强了,有种废物也来预测一个。”不知哪个拳头的主人阴测测地笑着说。 我也笑,可嘴角疼得不由自主抽搐:“我是比你有种!——你爷爷我不仅能预测你马上就要倒大霉,还能预测亚特兰蒂斯的未来,你们这里所有人的未来!” 阿道夫讥笑了一声,挥手让人把磁欧石拿过来:“那就让废物证明给我们看看吧。” 我接过磁欧石,想也没想地就翻转手心,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它做了自由落体运动……顷刻间,无数碎片在他们脚边炸开! 看着那些被割伤的家伙,我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阿道夫和比伯他们带着看好戏的模样,将我围住。 “废物居然把磁欧石打碎了,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做出预言来。” “哦,我的天,这下不仅不能做预言,废物还要受到严厉处罚!哈哈哈,怎么办,废物,我都有些同情你了。” “废物就是废物,难道你还期望海马长出智慧,废物干出大事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 耳边全是这些冷嘲热讽的话,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血从我的指缝中流了出来。 此刻只想要争一口气——为自己,也为坎坎。 我撑着桌子努力不让自己滑到在地:“你们这些人的未来,和亚特兰蒂斯的未来一样……” 众人哄堂大笑。 我装作没听见,提高音量,几乎是声嘶力竭:“不久后的将来,伟大的海神波塞冬将会回归。当他看见亚特兰蒂斯人生活腐化道德沦丧而无法容忍的时候,他将毫不留情的举起三叉戟在一夜之间召来地震和洪水,淹没亚特兰蒂斯以及这里所有不知好歹的人民……”1 ……不知道后面又发生了哪些惊天动地的事情。只记得在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周围变得很安静,很安静。 在那死水一般的沉寂中,不知从哪儿掉下来一块馅饼,不偏不倚正中我的脑袋! 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 醒来的时候,头痛得厉害。 揉了揉脑袋,我发现自己并不在宿舍。环顾四周,墙壁是刻了繁复花纹的淡紫色大理石,上面镶嵌的磁欧石正散发着火焰色光芒。我睡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四角垂挂着浅蓝纱幔,风吹动纱幔轻飞曼舞,整张床就如同被海浪托举的小船。 这是一个很宁静很宁静的地方,能听到水晶沙漏中那些沙子静静流泻的声音。 时间似乎变得很缓慢,白色的窗帘被海风吹起,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巨大蝴蝶。在这初秋的亚特兰蒂斯夜晚,看不见黑色天鹅绒的夜空,只有聆听那夜空下秋蝉轻唱。 …… …… 浑身乏力,机械性地扭一扭脖子,却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坎坎站在床边,而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优雅的贵族少年。 其中个子稍高的少年穿一身月牙白祭司长袍,衣角绣着审判祭司特有的宝剑徽章。中长的墨蓝色直发以白绸带束起,肤色宛若透明,冰蓝色眼睛仿佛冬天的大海。他站在那里温柔地朝我微笑,那温柔却与埃拉西普斯截然不同。如果说埃拉西普斯的温柔是彬彬有礼,那么这个少年的温柔就是由内而外的气质,纯净似风之精灵。 另一个穿正红色祭司长袍的少年,衣角绣着元素祭司特有的权杖徽章。珍珠红色短发卷翘蓬松地落在腮边,配合一双蜜色的圆圆眼睛,小麦色皮肤,笑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 我在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 “普瑞尔,你终于醒了,感谢父神大人。”坎坎发觉我醒来立刻扑到床前,眼睛红得像兔子。 我想说话,喉头却火辣辣的疼。只能冲他笑了笑。 “看吧,只要我迦尔一出马,保证他生龙活虎。”红头发的元素祭司拍着胸脯,结果换来了坎坎一个小白眼。他缩了缩脖子,委屈道,“生龙活虎确实有点夸张,但你看他眼珠子不是已经骨碌骨碌转了吗?奥兰斯,你说是不是?” 叫做奥兰斯的审判祭司如沐春风地微笑,点头:“你也累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帮你处理吧,你陪坎坎去休息一下。” 他说话的声音如同他的外表一样,平和温柔,让人觉得安心。 “不行,这事可是发生在元素学院。”迦尔随意地把手搭在奥兰斯肩上,“追究起来肯定是我的责任,我不能不管。”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衷学院的事情了?”奥兰斯宠溺地看着迦尔,“再说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国王陛下管不过来,怎么会追究你的责任?” “这次你肯定错了。”迦尔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保证,国王陛下绝对会干预这件事的。” ……受伤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你就这么肯定?”奥兰斯摸着下巴说。 “以我对国王陛下的了解,我百分百确定。——但愿这次他不要过于生气。” “他不可能不生气的。”坎坎看着我,语气中颇有一股大义灭亲的味道,“普瑞尔,你下回可别这么冲动了。”他顿了顿,“我大哥说过,思想比武力更有力量。”2 迦尔和奥兰斯默契地对望一眼。 完全不明白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只能看着他们干眨眼,希望有人来解释清楚。可是那两个无良祭司居然一左一右一软一硬地哄着坎坎离开,末了,还在关门前回头异口同声地对我说:“普瑞尔,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眼看着他们扬长而去,无奈地捶床叹气。 还没叹完,迦尔那颗红艳艳的脑袋就又从门缝里钻出来:“喂,忘了告诉你,三日后国王陛下命你去欧奈罗皇宫觐见。” …… …… ……完了。 我想,我这一次闯祸闯大了。 ---------------------------------------------------- 注释: 1出自柏拉图《对话录》,原句:他们的生活也变得越来越腐化,无休止的极尽奢华和道德沦丧,终于激怒了众神,于是,海神波塞顿一夜之间将地震和洪水降临在大西岛上,亚特兰蒂斯最终被大海吞没,从此消失在深不可测的大海之中。 2索福克勒斯名言。 第15章 觐见国王陛下 觐见国王前夜我躺在床上一宿没合眼。 第二天顶着两个硕大的熊猫眼打开门,发现驾车来的居然是上次坎坎房间里那个‘面瘫侍卫’凯尔特。他见到我这副尊容愣了一下,然后拉开车门,我拖着沉重的步伐钻进了马车。 还记得那本《献给海神之明珠——亚特拉斯》中,有首诗写到国王居住的欧奈罗宫是一座海底宫殿,可等见到其庐山真面目后,才发现艺术作品的想象空间究竟有多大——这哪里是什么海底宫殿,明明就是一座漂浮在海上的蓬莱仙境! 马车穿过波塞多尼亚东边最后一道城门,我忍不住从车里爬出来与凯尔特并排而坐。远远望去,那海天交接处,欧奈罗皇宫独占一整座岛屿,云烟尽头是大片仙宫般的建筑,那是海神赐予世间无价的珍宝,成为满目湛蓝中唯一让人窒息的理由。 海面上,一条连接海岸线和欧奈罗宫的长栈道宛如劈开海水的银色丝带。凯尔特指着丝带说道:“那是唯一一条通往欧奈罗皇宫的陆路,只在退潮时才显现出来,因此每天能够驱车进出皇宫的机会只有一次。” “真是个变态的设计。”果然符合那个变态的亚特拉斯——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马车越驶越近,我半躬起身子,扶着车顶朝皇宫眺望。 只见栈道入口处有一座高耸的白玉色雕像,比波塞多尼亚那恢弘的主城门还要高挑。雕像面朝欧奈罗宫的方向,是个身材比例完美的女子,一手优雅地轻提裙角,另一手作出朝外抛东西的姿态。 “那雕像是谁?” “爱神阿芙洛狄忒。” “这么重要的地方难道不应该放你们人人都崇拜的海神吗?”纳闷地自言自语:“放一个不相干的阿芙洛狄忒,难道是说你们国王陛下严重缺爱?” 凯尔特瞥我一眼,嘴角隐隐抽搐。 从这个角度看去,旭日恰好从欧奈罗宫的背后缓缓升起,而我们一路驱车狂奔,晨风烈烈呼啸而过,竟让我想起了“夸父追日”的壮举。马车距离爱神像越来越近,到了跟前,仰头,只能看见阿芙洛狄忒完美的胸部,还有她手上那颗光芒闪耀的金苹果。 希腊神话中,金苹果在众神心中的地位就如同钻石在人类心中的地位一样,一颗恒久远,一颗就破产。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天后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还是倾国倾城的爱神阿芙洛狄忒都为金苹果心动不已,甚至还因此引发了特洛伊战争。 这样一想,金苹果实在算不上什么吉祥物。那为什么这个爱神雕像还要把金苹果抛向欧奈罗宫?难道是为了提醒亚特拉斯不要被物质引诱?又或者是说告诫亚特拉斯爱情是毒药? 我百思不得其解。 凯尔特则给了一个面瘫的答案:“普瑞尔阁下,金苹果出产自波塞多尼亚北部山岗的黄金果园,象征着尊贵,美丽和真挚的爱情。” “不会吧……金苹果是产自这里的?” “是的。当年神王宙斯与神后赫拉结婚时,所有的神衹都给他们送上了礼物。大地女神盖娅从西海岸带来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树上结满了金苹果,就栽种在独角兽山谷最深处。起初,夜神的四个名叫赫斯珀里得斯的女儿被指派看守栽种这棵树的黄金果园。帮助她们看守的还有拉冬,它是百怪之父福耳库斯和大地之女刻托所生的百头巨龙。后来众神沉睡,黄金果园便由国王陛下亲自守护。” “你们国王还挺忙。”神都不管了他还要负责看守,倒不如免费开放,还能进去愉快的玩耍一番。 “任何人都不要妄想进入黄金果园,只有国王陛下才有资格进入,不然会被守护在门口的巨龙拉冬撕成粉末。”凯尔特斜我一眼,扬鞭打马。 我一激灵,好像他那一鞭子不是抽在马屁股上,而是抽在了我身上:“拉……拉冬没有沉睡?” “没有,它从不睡觉。走动时,一路上总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因为它的一百张嘴发出一百种不同的声音。” 我吞了口唾沫。 紧接着马车一颠,我们终于离开了海岸,踏上通往皇宫的栈道。 海浪一波又一波涌起,拍打着栈道两侧溅起银白的水花。这条唯一的道路真如丝带般纤细,仅能容纳一辆马车驶过,若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两旁无垠的深海中。但是在这栈道上乘风观景,景色也不是一般的好——眺望两头,无论是蛰伏在乌瑞亚山下祖母绿般迷人的波塞多尼亚城,还是镶嵌在汪洋中钻石般梦幻的欧奈罗宫,都一样的令我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成群的海鸥低低掠过水面,留下回荡在空旷天际的啼鸣。它们的翅膀带风,惊起卷卷浪花亲吻着巍峨的欧奈罗宫脚底,仿佛一种虔诚的膜拜。而欧奈罗宫在初升旭日的照耀下,错落有致的铂金墙体反射出华丽光芒,使人不敢逼视。 马车很快就抵达欧奈罗宫脚底。 凯尔特跳下马车,骑士一样立正:“普瑞尔阁下,请您步行进入。” 我点点头,生怕出错地跟在他背后,亦步亦趋。 远看欧奈罗皇宫时已经觉得气势磅礴,走近才发现,它竟如同一座大山般盘踞了整座岛屿,由无数建筑群连结而成,此起彼伏的尖顶仿佛要戳破苍穹。 不同于亚特兰蒂斯比较普遍的希腊式建筑,欧奈罗宫是高大而层叠的,类似于梯田的设计,使每一层宫殿之间都有中空的广场相连。广场上种满了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环绕着无数罗马立柱,建有造型各异的喷泉,水系自上而下流经每一层,形成循环的天然瀑布。从最底层往上看去,整个皇宫的地面部分就宛如一座硕大无比的空中花园,错落有致的金色殿顶掩映在绿树与水幕的交织下,美妙的乐音此起彼伏,传遍皇宫的每个角落。 难怪埃拉西普斯会说元素学院的教学楼就是一堆破石头,见过了这样的人间仙宫,大概就是去到凌霄宝殿也没什么稀罕…… “普瑞尔,请不要让国王陛下等你。” 凯尔特冷冰冰的声音一下将我从‘乡巴佬初次进城务工’的状态中打捞出来,赶紧跟着他踏上通往正殿的阶梯。 这段阶梯又高又长,宽阔无比,是直通欧奈罗宫三大前庭正殿的步道。不知由什么石材制成,长阶竟流动着莹蓝色的水波光泽,那光泽是动态的,每迈过一级都仿佛踏浪,脚尖旋开圈圈涟漪。台阶边缘镶嵌着无数闪闪发光的银白色钻石,如同精灵蝶翼上落下的魔法粉末。 台阶两侧每隔数米就有一位士兵把守,他们统一身穿深蓝色盔甲,胸前印有亚特兰蒂斯皇家的图章。我们经过的时候,他们全部训练有素地把长矛推向前,对我们行礼。 不知道接受了多少个卫兵的行礼,我们才攀到尽头。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立刻豁然开朗——这就是欧奈罗宫最大的广场,正对主殿:永恒殿。 人工雕琢的巨型广场被气势恢宏的宫殿围成一个半圆弧形,广场上的花草树木呈对称的几何图形,其间有三条蜿蜒的人工大运河穿过,最终神奇地汇聚到广场中央的湖泊中。这湖泊极大,轻风竟吹不起一丝涟漪,静止得如同一面古镜。湖面上笼罩着淡淡的雾霭,湖中漂浮着蓝紫色的布袋莲,莲叶上滚动串串珍珠似的露珠。几叶扁舟隐藏在莲花丛后,随水摇曳,空无一人。 整座广场最醒目的却并不是这些,而是湖心伫立着的,一座月光般莹亮到几近透明色的雕像。 湖心喷泉形成叠落的瀑布,层层水烟笼罩在雕像周围。 雕像雕的是一个少年,一个比精灵还要漂亮的少年。 他静静坐在一块屋脊似的岩石上,脸庞柔美,五官有一种未成年人特有的雌雄莫辨,短发柔软地贴在颊边。他头戴镶嵌五彩钻石的金冠,瞳仁是海洋一般湛蓝的托帕石,耳朵上垂着一对银圈罗盘形耳环,仿佛隐含某种占星秘术的指南针,风过的时候,还能看见耳环中的罗盘轻微转动。腰间配有一把短剑,剑柄上的硕大磁欧石正发出柔和的银色光芒,将他周身笼罩其中,看上去不仅高贵,还多了一份疏离和漠然。 我在湖泊前停住了脚步,仰起头远远地看他。 如果说厄洛斯的雕像是可爱,波塞冬的雕像是威严,阿芙洛狄忒的雕像是唯美,那么眼前这个少年的雕像就是空灵……空灵到仿佛不属于尘世。 又或许,他本就不属于尘世。 虽然不知道这少年是哪位神祗,但看着他的样子,我想,假如说这世界上有最孤独的神祗,那一定是他。 …… …… 回过神,凯尔特已经走出一截。我连忙快步跟上去,却又忍不住再看一眼那个雕像:“凯尔特,这个雕像是谁?” “请不要用你的手随便指点他。”凯尔特回过头有点气愤地说:“那是国王陛下。” 我震惊了。 完全没有想到亚特拉斯竟然如此年轻,简直可以和坎坎拼上一拼。 “——年少时。”凯尔特又补充了一句。 这个大喘气的…… 就说嘛,这少说也应该是国王陛下千年前的雕像了,他本人现在八成是个老头子,原本金色的头发全白了,所以才会显现出海神祭祀时瞥到的那种“金银莫辨”的颜色。 这么一说,我就全懂了。 “普瑞尔,等会儿觐见国王陛下时,不允许大声说话,也不允许直视国王陛下的双目,以及作出任何不尊敬的神情。在未得到陛下恩准的时候,不允许随便起立。 请记住《海神法典》第二条,亚特兰蒂斯国王陛下亚特拉斯拥有与海神一样至高无上的权利,任何做出污蔑亵渎伤害国王陛下的人,将被处以死刑。”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忍无可忍地咬牙道。 “我只是提醒阁下,阁下将要面对的人是亚特兰蒂斯至高无上的国王陛下!” 我不得不举手宣誓:“好吧,我保证不作出任何污蔑亵渎伤害国王陛下的事情。” …… …… 亚特拉斯召见我的地方定在里拉殿。 这是欧奈罗宫三大前庭正殿之一,中间最大的是永恒殿,是国王举办大型会议和宴会的地方;右手边次一点的是琥珀殿,是国王与祭司们的议政场所;而左手边我身处的就是里拉殿,是国王平日办公与召见臣民之地。 里拉殿主厅由六十四根雕花罗马柱支撑,柱子周围缠绕碧绿藤蔓,零星的白色花朵点缀其中。阳光从大殿上方的水晶天窗投射而下,仿佛镶嵌在空气中的金色琴弦。 我被凯尔特带进正厅中央跪下,亲卫队士兵随后列队而入,分守在四角,一个个跟凯尔特一样面无表情。 接下来的时间再没有人说话,我开始惶惶不安地等待着亚特拉斯到来。 十分钟过去,我的膝盖有点发麻。 半小时过去,我在凯尔特的看守下去了一趟厕所。 一小时过去,我已经改跪为坐了。 两小时过去,开始无比思念我的iphone,这时候急需玩几局愤怒的小鸟。 三小时过去,五脏庙唱起了啦啦歌。 四小时过去,他奶奶的,干脆撂挑子走人算了! 五小时过去,肚子已经不叫了,但是困意袭来…… …… ………… “国王陛下驾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一声高亢的通报令我浑身一颤,彻底清醒。 连忙调整跪姿,想在亚特拉斯没注意的时候偷看他一眼,可惜凯尔特很快就不识趣地发声:“普瑞尔阁下,请不要做出对国王陛下无礼的行为。” 我只好低头垂目,耳朵却竖了起来。 “你就是普瑞尔?”御座上传来亚特拉斯的声音。 这是我第二次听他说话,总觉得那声音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空灵的,清澈的,像没有一丝杂质的竖琴弦音。 尽管如此悦耳,却还是令人畏惧发憷:“嗯……是是是是是的。” “我听说你在皇家元素学院做了一个预言。” “是是是是的。”亚特拉斯现在应该正注视着我的后脑勺,这种认知让我瞬间头皮发麻。 “国王的意思是让你重复一次。”凯尔特这个传声筒做的很称职。 “可可可不可以不不说?”我飞快瞟了一眼凯尔特。 “请不要浪费国王陛下宝贵的时间。” 可恶的凯尔特,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好、好吧,我我我说——”吞了吞口水:“在不久后的将将来,伟大的海海神波塞冬将将会回回归,当他他看见亚亚特兰蒂斯人人生活腐腐化道道德沦沦丧而无法容忍的时时候……” 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小声,最后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普睿你就是一个懦夫,懦夫中的孬种,孬种中的软蛋!为什么要结巴成这样,不就是个亚特拉斯吗,又不是哥斯拉! 可尽管这样骂自己不争气,后面的话依旧磕磕巴巴:“他他将毫不留情的举举举起他的三三三三叉乾在一夜之间召来地地地震和洪洪洪水,淹没亚亚特兰蒂斯以及这这这里所有不不不知好歹的人民。” …… 说完后,人像脱了一层皮,里拉殿也陷入了沉默中。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的心跳没有平稳下来,反而越跳越快,耳膜也嗡嗡作响。一边试图自我暗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边鼓起勇气稍稍抬眼……可仅一寸就再也挪不动了。 ——我的神,他他他他他居然也跟我一样是光脚的。 啊,呸呸呸,不是我光脚,是亚特拉斯根本没有穿鞋!他赤*裸的双脚随意落在地板上,看得出此时坐姿恣意慵懒。浅灰色石材地面衬出他十只脚趾如玉珠般圆润精致,脚掌纤长,脚背皮肤白皙光滑,巴黎欧莱雅广告找他去代言肯定没有错…… “普瑞尔。”御座上的亚特拉斯忽然打破沉默:“你还有话要说吗?” “啊?”我下意识想要抬头,却受到凯尔特一声轻斥,只好继续趴着当乌龟。 “没有什么要说的话,你就是认罪了。”凯尔特说。 认、认罪? 认什么罪?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人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说的!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我普瑞小天才也太冤了! “等等!我、我还有话要说!” 没敢抬头,我就趴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其实这件事情的起因……是我替我的朋友坎坎揍了阿道夫那群家伙。他们平时在学校就仗势欺人,哦,好吧,这只是个导火索,事实上我在前一天晚上喝了点小酒……不不,主要是我不能继续忍受他们侮辱坎坎,当然,我身手也不算太好,可能是疏于锻炼,关键是他们以多欺少!总之没有打赢他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种情况下做出了预言。陛下您可以认为我是被逼急了才说的,其实还真是被逼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些话……我……”我实在说不下去了。 抬起眼皮,看见亚特拉斯双脚并拢了一些,应该是坐正了。 偌大的里拉殿忽然如死水一般寂静,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 时间仿佛被拉长,流逝得极度缓慢,我在生与死之间反复煎熬着,精神紧绷到几近崩溃。 …… 也不知是过了几个世纪,听见一阵细微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一双世间最完美的脚停在我面前。 亚特拉斯的声音从我头顶上响起:“这世上万事万物皆有缘由,假如你觉得没有,那是你还未找到。” 说完,他就擦身离去。衣摆扫过,留下了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 就这样,觐见结束。 亚特拉斯一共对我说了四句话,而我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没敢抬头看。维持着趴跪的姿势,腿麻到久久不能动弹,直到凯尔特把我拧起来原路送回。 第16章 色魔老师 从欧奈罗宫被扭送回学校,直到站在宿舍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我的手都还在发抖。 进了屋子反锁上门,又不放心地把那几道暗锁全部扣住,这才靠在门上缓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脑子里嗡嗡的,什么都无法思考。我想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洗个热水澡,再吃点东西,最后美美的睡上一觉,也许醒来后一切就都过去了。 打定主意,我晕乎乎地揉着脑袋转身——忽然,从天而降一团黄色不明物体! 我条件反射地用手接住,那东西毛茸茸、热乎乎、沉甸甸,再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只厚脸皮的大花猫。它正不停挥舞着小爪子,眯眯眼睛,愉快地冲我撒娇。 才几天没见,这小家伙居然学会了卖萌! ——等等,为什么它嘴角还留着没吃完的肉屑? 我把厚脸皮扔到一边,冲过去打开储物柜……然后,再也忍无可忍地彻底爆发了! 拧起正要作势逃跑的厚脸皮的尾巴,完全无视它四只小爪子拼命乱蹬的可怜模样:“不要脸的臭猫,你知不知道那几盒罐头是我这星期的口粮?现在我没得吃,就只好扒了你的皮吃掉你的肉再喝光你的血了!” “唔唔唔。”厚脸皮放弃挣扎,扭过猫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发出呜咽声。 “你少给我装可怜。”我把它像个钟摆一样拎在手里晃来晃去,“你们这里不管是人还是猫都一个德行!你,埃泽斯,缇摩西,特纳,阿道夫,还有那个最最最欠扁的亚特拉斯,都是一个德行,自以为是,自私自利,自负自大。” “特别是亚特拉斯!——国王就了不起啊?放我那个时代,国王就是人民的公仆,看你不顺眼就一脚把你踢下台,还敢叫本天才下跪又不许抬头看他,懂不懂什么叫做人权啊?!要是没有人民的推崇,他就连本天才的一个手指头都不如!看着吧,看着吧,我一定要鼓动埃拉西普斯叛变,然后让他跪在我面前,也像今天这样吓吓他!”我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最后居然忘了厚脸皮是只活猫,一挥手就把它甩了出去——只见它在半空中做了一个漂亮的抛物运动后,就“砰”一声掉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我傻眼了,吞了口唾沫跑过去戳它几下,它还是一动也不动,瞳孔放大,四肢绷的笔直。糟糕,我好像把一只可怜的流浪猫给折磨死了…… 我普睿小天才这辈子都没杀过生,现在,居然,活活弄死了一只猫……作孽啊!!! 我愧疚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朝它拜了拜,然后迅速翻箱倒柜,找个能裹住它小小遗体的东西。等我终于揪出一块破布,转身,地上哪里还有厚脸皮的尸体。 诈、诈尸啊……?!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欢快的“呜呜”叫声,我跑过去看,厚脸皮“死而复生”竟跳到隔壁坎坎的窗台上,抖抖胡子,叫的十分得意。我把手中破布团成团扔出去砸它,它灵巧地躲过,背过身去十分得瑟地对我摇晃尾巴。 艹,连只猫都能欺负我!!!! 我气炸!摔上窗户,又拉上了窗帘,连澡都没有洗就栽倒在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 ……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赶去教室。 大概是因为我一人单挑众人的壮举,又或许是坎坎找的靠山很给力,总之,这天上课的气氛与平时截然不同,老师温柔同学友善,一派和谐,让我受宠若惊。如果不是身上还有隐隐作痛的伤口,我当真要以为从前过往都是一场噩梦。 在结束了一堂枯燥无味的亚特兰蒂斯地理后,我凑到奋笔疾书的坎坎身边,轻叩了两下他的桌子:“那天的两个人……我是说迦尔和奥兰斯,不会就是两位主祭司吧?” “没错啊。”坎坎停下笔,正经地点了点头。 我就说,那两个家伙的气场根本就不是街头小市民能比的,这主祭司果然是主祭司,跟维比娅一样,要没那范儿还真当不上。 我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想不到你还认识这种大人物。” 坎坎揉了揉额头,嘟着嘴说:“那是我哥哥的原因,和我没多大关系。”他说完就埋头继续做笔记,写了两个单词又忽然抬起头来,冲我神秘一笑,“你这次觐见国王时就应该和我哥哥见过面了。——欸,说说看,你对国王陛下的印象如何?” 印象,我有个屁的印象。 想起昨天那惨无人道的遭遇,我就忍不住对坎坎诉苦:“大清早起床就被拖到皇宫去跪着,我容易吗?一跪就跪五个小时,期间还只准上一趟厕所,不能说话不能起身不能东张西望,好不容易等到那混蛋国王来了,他还冷冰冰地质问我。我要完整不漏地重复那段预言我容易吗?他还不满意,逼得我真想豁出去告诉他,我好汉做事好汉当,光脚不怕穿鞋郎,结果没想到他比我还*丝……” “等等。”坎坎捂住了我的嘴巴,“你的意思是,你根本没看到国王陛下的尊容?” “唔……”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坎坎赶紧松开我,我长吁一口气,极不情愿地说出了事实,“其实,我压根没敢抬头看。” 坎坎瞅了我一眼,那眼神就俩字:无语。 “听说了吗?伊菲蒙殿下要到我们学校来代课。” “当然听说了,传言还是迦尔主祭司亲自去请的呢。” 距离我和坎坎不远处有几个女生窃窃私语,被我的顺风耳不小心接收到了,转头就趴在坎坎耳边问:“难道我没来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大事?” 坎坎拿笔头支着下巴做思考状:“嗯……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迦尔说要整顿学院的风气,所以专门请了四王子伊菲蒙前来做短期代课教师。” 啧啧,怪不得周围气氛和谐的如此诡异! 不过这些都与本天才无关,我往后靠,压着椅背伸了个懒腰:“但愿这个四王子殿下不要选中我们班。” 可惜,很显然,整个班里只有我持这样的想法,其他同学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关于四王子的种种: “如果伊菲蒙殿下能到我们班来代课,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一个女生激动地捂着脸,“我前几天还看到他和琼纳斯书记官的小儿子去‘黄金大门’买首饰,当时好多人去围观,堵得一条街都过不去马车。” “谁都知道伊菲蒙殿下对情人出手是最阔绰的,还记得《海神报》曾经的头条吗?” “怎么会不记得,我的天,他为了博得弗克街小骚*货凯尔的欢心居然送了他一座岛!结果小骚*货却不知死活的想勾引国王陛下,四王子一怒之下就放火把那座岛烧了个干净。” “伊菲蒙殿下一直就是性情中人。” “所以除了国王陛下以外,我最想和伊菲蒙殿下上*床了!哦,我的天啊……他这次能来代课真是太幸福了……” 我和坎坎同时看过去,说话的女生正双手捧脸做出一副晕倒的表情,而她的脸由于油脂过剩烂成了月球表面。 坎坎小声说:“伊菲蒙殿下绝对不会和她上*床的。” 我点点头:“如果他没瞎的话。” “不过,普瑞尔,如果你想和四王子上床的话,我保证那绝对是件容易的事情。” 神马跟神马?才一天没见这小家伙居然敢跟哥哥我开玩笑了? 我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说什么呢,哥哥我怎么可能随便跟人上*床?” 坎坎眼神闪烁,笑得狡黠:“难道说你只愿意和埃拉西普斯上*床?” 这又是哪跟哪? 我跳起来把坎坎的头夹在胳肢窝下,敲花鼓似的敲敲敲:“你这个小脑袋瓜最近在想什么呢?上床这事哪能跟吃饭一样说来就来,要有爱,彼此相爱才能上床,懂吗?” 话音刚落,四周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等我意识到这一点后,还保持着夹住坎坎脑袋的姿势转了一圈。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我身上,我即使脸皮有城墙厚也招架不住,红着脸松开了坎坎。 “莫非这是你们为我准备的欢迎仪式?”忽然响起的说话声将众人注意力成功转移了过去。 我这才注意到教室门口正斜倚着一个男人:他身穿一件青绿色的多安利基同1,用一条简单的蓝宝石腰带束着,脖子上挂了条很简约的银链,坠子是一颗黑曜石,与他的瞳仁一样,在太阳下褶褶发光。他有一头漂亮的暗红色卷发,那是一种玫瑰凋零时的色彩,头发长度及肩,衬得他的面容无比秀气。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人就是四王子伊菲蒙。 “相当荣幸,一来就看到同学们如此精彩的欢迎仪式。”伊菲蒙走到讲台前,“刚才那位说‘彼此相爱才能上床’的同学,忘了告诉你,你的言论是我本年度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身子微微前倾,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一眨不眨盯着我的眼睛:“你难道不知道吗?——在亚特兰蒂斯,爱一个人就是要和他做*爱。” 众人好死不死地配合着他哈哈大笑。 我懊恼地把头埋进桌子里当鸵鸟。 伊菲蒙清了清嗓子,众人配合的安静下来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取下腰间短剑,理了理头发,做自我介绍:“我,伊菲蒙,帝国的第四位王子,想必大家对我都不陌生吧?” 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身旁还有女生激动得捶胸顿足。 “不过现在起,请大家都忘掉我这个该死的身份。因为接受了老朋友迦尔的邀请,我将在这里短期执教,所以更希望听到你们叫我伊菲蒙老师,而不是伊菲蒙殿下,这样在我下次泡妞时才可以显摆说:哥曾在优秀的皇家元素学院混过一口饭吃。”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这个王子的幽默指数绝对是亚特兰蒂斯之最,堪比普睿小天才我。 不过紧接着,我发现自己回荡在教室中的笑声显得格外爽朗……格外洪亮……格外……死了,我这只海马又一次成为了众人的负面焦点。 这次一头埋进课桌里,再也不出来了。 “啊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笑点惊人的鸵鸟同学应该就是传说中‘东方来的奇葩’?” 伊菲蒙的话迫使我不得不抬起头,装作左顾右盼的样子,企图极力撇清和“鸵鸟”“东方来的奇葩”这些词汇的关系。可他居然看穿了我的心思,接着说,“普瑞尔阁下,即使你此刻不愿当鸵鸟,也无法改变不能在天空飞翔的事实。——爱打地洞的鸟绝对不是好鸟,爱钻课桌的学生也绝对不是好学生。” 片刻后,全班爆笑如雷,而我生不如死。 “好了,现在言归正传,请大家都站起来,靠在这个角落。”伊菲蒙取下胸前的黑曜石项链,缠在手心里吻了一下,才搁置到讲台上,“尽量靠边站,这样我才能保证不会失手伤到你们。” 我跟着大家缩在一边,不明白伊菲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只见他不拘小节地跳上了讲桌,跟个指挥家一样,左手一挥,右手一扬,刹那间教室里所有的桌椅都像是长了腿,自动码在了墙边。 “啊哈,我知道你们一定都很震惊。如果你们平时少嘲笑别人一点,多勤奋学习一点,一定就能和我一样成为这世界万物的指挥家。” 不得不说,我在这一刻还真有点喜欢这个王子殿下。 “现在大家站到中间来,两个人一组,相对而立……”随着他的指挥,大家开始寻找自己的搭档,我和坎坎自然是一个组。 伊菲蒙负手在我们身边穿梭,一字一句地讲解什么是自由搏击。不得不说,这小样儿还挺有人民教师的风范。 “自由搏击是一种适合不能在磁欧石上获得能量,也不能利用自然界元素力量的人运用的,用以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它并不拘泥于任何固定的套路招式,只要求在实战中根据战况自由发挥,以最终击倒战胜对手为目的……”讲到一半,伊菲蒙停在了我身边,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想我需要找个搭档给大家做一下示范——坎坎同学,不介意我借走你的搭档吧?” 我拼命给坎坎眨眼睛,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了。坎坎‘心领神会’,眉眼弯弯笑道:“当然不。”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伊菲蒙顺势拉着我走到教室中间,他的身高和埃拉西普斯差不多,这让我不得不扬起45°角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说实在的,除了埃泽斯,他们家的遗传基因都不赖。 “哟,这么一看,你这小家伙还真可爱。”伊菲蒙一点也不客气地捏起我的脸,“我简直忍不住要喜欢上你了。” “伊菲蒙老师,这是上课时间。”我边说边挥开他的手,他却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顺势往上一摸,眨眼间把我整条胳膊给摸完。我气急,用另一只手去推他,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剪过我的手,又把我往前一带,我整个人就直直撞入了他怀中。 头顶传来伊菲蒙愉悦的声音:“刚才大家有没有看清楚我的示范?——不错,自由搏击就是这样,所有招数的要求就是——对自己有利。” 他说话的同时,手还不安分地在我腰上摸了两把。 我的天,刚才差点被他冠冕堂皇的模样骗了,这家伙根本就是一个色魔,不折不扣的色魔! 在双手被擒的情况下,对付色魔只有一招——我趁他不注意,飞速抬起腿踢向他的小弟弟…… “啊——!!!!” 完全没有料到他的反应居然这么快,我扑了个空,还差点当众摔一个狗吃*屎。 伊菲蒙摸着下巴摇头:“虽然自由搏击要求招数对自己有利,但并不代表可以无耻袭击对手的要害,我们最重要的是控制住对方,而不是让对方绝后。”他的话音还没落,就忽然窜到了我身后,我尚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单手擒住了我的双手,单腿锁住了我的双腿。 当然,他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化身“咸猪手”袭向了我的胸部。 我拼命挣扎,有一种要被人当众非礼的感觉!但显然同学们可不这么想,连坎坎都带头为伊菲蒙这漂亮的示范动作鼓掌。 伊菲蒙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动作更加变本加厉,在我使出全力也无法挣脱的时候,他迅速地靠过来在我耳边呵了一口热气。我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一下挣开了他的桎梏,反身一拳就朝他脸上挥去。 他朝后一退,像是算好了距离,一点不差地轻松躲过。 我却用力过猛,刹不住车,彻、彻、底、底、摔了个狗吃*屎! “看,普瑞尔同学已经学会了自由搏击的精髓,懂得把握住任何机会,只是这身子骨就跟小雉鸡一样。”伊菲蒙蹲下来,双手在我的背上游离。我保证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好心地安慰我这只受伤的什么狗屁雉鸡。 “哎,普瑞尔,我看你今天是不能继续上课了。”他的手滑到我脚踝处,我躲避不及,被他抓了个正着。他握着我的脚,两只眼睛却盯着我的脸打量。背对众人,他粉红色的舌头滑出嘴角,慢慢地绕着唇形打圈……最后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 那样子——我简直想把他揍成猪头!!! “作为你的执教老师我只有负责到底,亲自送你回寝室了。但愿其他同学们不会怪我。”伊菲蒙这么说完,我立刻就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我,浑身上下千疮百孔。 “不用了,伊菲蒙老师,让坎坎送我回去就好。”我得赶紧和伊菲蒙撇清关系,直觉告诉我,这家伙比埃拉西普斯疯狂一万倍,危险十万倍! “坎坎个子那么小,怎么抱得了你?”伊菲蒙坏笑着横抱起我,“对了,忘记通知大家,明天会有一位亚特兰蒂斯的大人物莅临我们皇家元素学院,所以今晚不要忘记准备好自己最美的衣服哦,哈哈哈哈……” 说完,他就横抱着我,头顶所有学生的注目礼走出教室,走出教学大楼,走过长廊草坪图书馆,最后在一路围观下走进了宿舍大楼…… ---------------------------------- 注释: 1多利安基同:基同可分为多利安基同(又称佩波洛斯)以及爱奥尼亚基同。多利安式用一整块面料构成,是一种长至膝盖的短袖束腰外衣,呈矩形,其长边大于着装者的高度,宽为伸直手臂、指尖到指尖的两倍。它用软羊皮制成,多为紫色、红色或蓝色。穿着时,将多余的部分向上折叠,使矩形对折,并围绕身体褶裥垂披于左边,将腰部与胸部用扣针固定于肩,胸部用腰带稍加悬吊,两侧各留穿孔以便双臂伸出。由于腰带上部将其拉出缩短了衣长,从而形成了一个宽大的罩衫。手臂□□,右边散开并未加连接,为的是便于活动。多利安基同的图案通常分为四种:格子、波浪线、条纹及花卉图案。 第17章 打破预言之镜 第二天,整个皇家元素学院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隐隐躁动的喜悦。 以至于我上课都变得不那么专心,时不时望向窗外的草坪,期待着传说中那位大人物的到来。 直到下课的音乐声响起。 霍德布尔老师收起书本,披上他的斗篷:“现在请大家去学院湖边的场地集合,将有一位帝都的大人物莅临视察。” “是不是国王陛下?”有人心急地问。 “相信我,孩子,没人知道即将出现的人是谁。”霍德布尔把书本夹在胳肢窝,“好了,随我一起出发吧,让这位大人物瞧瞧咱们皇家元素学院的风采。但是在此之前……”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佩罗塔小姐,请先把你头上那荒唐可笑的东西拿掉,如果即将出现的人是国王陛下,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喜欢头顶植物生殖器的女人。” 整个教室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佩罗塔不高兴地嘟着嘴,取下头上那两朵鲜艳的红玫瑰。 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到了教学楼外的空地,这是我来皇家元素学院之后的第一次全员大聚会。原本以为学院的学生稀少,可这么一看,好几千人挤挤嚷嚷还是挺壮观。 此时已近黄昏,绛红色的夕阳与皎白色的新月在天空两端同时争辉,落于湖面的光影随着水波闪烁,宛如跳跃的金针银线。 初秋的傍晚,已有一些凉意。 我和坎坎并肩站在一起,他把头缩进竖起的领子里,只露出两只琥珀绿的大眼睛,像一只茫然四顾的小鹿。我撞了撞他的胳膊,压低声音:“你觉得这次来的人会是谁?” 坎坎摇头:“反正不会是四王子殿下。” “废话,可连他都说是大人物的人,还会有哪个?” “应该不可能是国王陛下——除了海神祭祀和祭司大选,他压根就不出欧奈罗宫。” “胡说,我还曾经在‘珍珠’遇见过他。” “那是你运气好,国王陛下出宫从不搞排场,甚至有时还会刻意装扮一下,所以在亚特兰蒂斯有一句名言:留心你身边的人,说不准那就是国王陛下!” “请大家保持安静。”霍德布尔老头的声音乍然响起。 我和坎坎连忙低下头对望一眼,吐了吐舌头。 夜幕缓缓降临,银月之光给大地披上一层薄纱,四周很安静,静得能听见秋蝉的低吟浅唱。 就在这时—— 坎坎忽然扯住我的衣袖低呼:“哇,普瑞尔,你快看……” 其实我已经看见了——湖面最远处,水天相接的边际上飞来了九头灿烂夺目的纯白色动物,模样像是一匹马,可头上却长着颜色各异的美丽犄角,呈螺纹状。它们毛色锃亮,肌理健硕,身形流畅,背上一对有力的雪白羽翼,却散发着淡金色的灿光。正踢踏着水花极富韵律感地朝我们这里飞奔而来,马蹄经过之处如有无形的画笔划下七彩虹影,令人目眩神迷……正是我在海神祭祀时惊鸿一瞥过的那种神生物。 “那是独角兽!”阿道夫惊喜地大叫,“哦,天啊,那肯定是国王陛下的座驾。” 九匹独角兽拉着一辆巨大的星空蓝马车,因为和夜色相近,反而没有独角兽耀眼夺目。当独角兽扑闪着羽翼将马车缓缓停落在湖岸边,于万众瞩目下,车门轻轻打开,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从中传来:“让我先,我先下去……” 我还没来得及想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答案就揭晓了——迦尔主祭司穿着一件轻便的短袍从车里跳了下来,珍珠红色的蓬松短发在月光下尤为扎眼。可谁也没料到他在水面上刚落脚就滑了一下,只见他前扑后仰,像个不倒翁。幸好紧接着下车的奥兰斯伸手扶住了他,迦尔站稳,松口气地回头冲奥兰斯粲然一笑,瞬间亮瞎了众人的狗眼。 霍德布尔攥拳放在嘴边尴尬地咳了两声:“都多大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配合着他一抖一抖的山羊胡,众人也发出一抖一抖的干笑,大家都在尽力把视线从那一对好基友身上‘自然’转移开来。 “迦尔,奥兰斯,欢迎来到皇家元素学院。”伊菲蒙走上湖面,率先拥抱了奥兰斯。 “喂,四王子殿下,你这话说的可真反客为主。”迦尔用力把伊菲蒙和奥兰斯掰开,挡在他们中间,主动给伊菲蒙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外带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两下。 “四王子殿下,真是好些日子不见您了。” 伴随着清灵的女声,维比娅提着裙摆从马车里走出来。 她今日穿着纯白色的希腊式长裙,斜肩束腰,裙摆如百合花般极有层次感地旋开。森林色长发松松侧绾,又在颊边飘落几缕,眉间依旧垂着那颗独一无二的红宝石。她静立在这群男人中间,姿态就如同海上明月一样皎洁。 维比娅这次给我的感觉与上次截然不同。但无论神秘冷艳或淡雅娴静,她身上散发出的每一种气质都恰到好处,难怪被誉为“亚特兰蒂斯第一美女”。 伊菲蒙这个万年色魔难掩激动之情,毫不犹豫地用力推开迦尔,转过身就和维比娅深情相拥。而且看样子他似乎打算就这么抱下去——如果不是迦尔把他强行拉开的话。 待他们一一问候完毕,奥兰斯走上前几步,冰蓝色的眼睛缓缓扫视众人一圈,开口道:“前几日,有位皇家元素学院的学生在课上做了一个末世预言,消息一出,立刻在全国都掀起了轩然大波。国王陛下担心有人从中作祟,百姓因此而受到蛊惑,所以为了验证预言的准确性,今天专程请塔罗主祭司维比娅带来了预言之镜……” “什么是预言之镜?”我用胳膊撞了撞我的百科全书——坎坎同学。 “预言者预测之事如果准确,那在预言之镜中就会出现相对应的景象。”坎坎把声音压到低的不能再低,“反之则不然。” “那预言之镜在哪里?”我伸长脖子到处观望。 “只有塔罗主祭司才知道。” “……因此,请当日做出末日预言的同学过来,重新说出预言内容,以便于维比娅预测其真假。”奥兰斯说完,回到迦尔身边,与霍德布尔和伊菲蒙点头示意。 我弯下腰拉住坎坎的胳膊:“待会儿你就说我肚子疼。” 《装孙子兵法》第十九条:三十六计,不溜不是妙计。 我正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遁逃,坎坎忽然扯住我的衣袖:“普瑞尔,你不能走!” 苍天——我发誓从没听过他说话声音如此洪亮,简直是自带扩音器! 毫无疑问,我和坎坎又一次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逃跑计划胎死腹中。 众人早已让出一条道来给我,我逼不得已慢慢朝湖边挪,顺便回头凶神恶煞地对坎坎挥了一下拳头,结果刚到湖边就被伊菲蒙赏了一个爆栗。 我捂着脑门瞪他,他若无其事地望天吹口哨。 我靠,这个人弟控就算了,居然还是弟媳控,彻底没救! 我看着始终像仙女一样站在湖面的维比娅,为难地说:“维比娅大人,我可没法像你们这样站在水上。” “可怜的小家伙,哥哥提着你过去。”迦尔拽住我的右胳膊。 伊菲蒙赶紧拽住我的左胳膊:“那我也搭一把手。” 奥兰斯看着他俩,微笑摇头。 我感觉自己被这两家伙像拎小鸡似的一左一右拎到了湖面上,接着,他们居然不约而同一齐松开了手!我失控地大喊一声,脑中瞬间飘过——“这下又要出大糗了”…… 可还没等我完成一个高难度的入水姿势,双脚竟然稳稳地落在了湖面上。 这太神奇了——我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顺气。 迦尔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一点也不好玩。” 伊菲蒙摸着下巴很得瑟地笑了笑:“这才叫纯自然反应,一点没有人工添加。” 这次,就连冰山美人维比娅都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奥兰斯拍拍我的肩,柔声说道:“你不用担心,只要有迦尔在,这些水元素就会乖乖听话的。” ——才怪! 只要他们别再恶整我就谢天谢地了,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大陆我真是谁都伤不起。 维比娅用手指轻点我的额头:“好了,普瑞尔,再重复一次你的预言吧!”她的指尖冰凉,如同她这个人一样。 我看着她点点头,机械地重复预言: “不久后的将来,伟大的海神波塞冬将会回归。当他看见亚特兰蒂斯人生活腐化道德沦丧而无法容忍的时候,他将毫不留情的举起他的三叉乾在一夜之间召来地震和洪水,淹没亚特兰蒂斯以及这里所有不知好歹的人民。” ——这段话简直都快变成我的经典台词了。 念完预言,维比娅眉间的红宝石忽然如汇聚天地精华般闪闪发亮。 我听到众人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一种巨大的沸水声。稍稍挪动一下头,从维比娅的肩膀看过去——天啊,她身后的整片湖水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翻起巨大的水花。 维比娅眉间的红宝石越来越亮,她整个人在这种光照中几近透明,而我就站在她面前,双眼被强光灼痛…… “——哗!” 翻腾的湖水中刹那间窜出几条水龙。 水龙摇摆着,齐齐聚集到湖面中央,形成了一道壮丽的瀑布。瀑布泛着银白色的光辉,把整个场地照得亮如极昼。接着,如同看一场水幕3d电影,一个接一个的场景在瀑布中缓缓出现…… 滚滚乌云如奔腾的墨鬃万马,席卷天际,太阳的光芒瞬间消失无踪。 狂风四起。 世间最大的海神雕像缓缓倒下,顺着乌瑞亚山巅砸入汪洋。 波塞冬神庙所有的梁柱齐齐斩断,那藏在波塞冬神庙地底的,提供整个亚特兰蒂斯能源的巨大磁欧石顿时化为齑粉。 亚特兰蒂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无数人跪在欧奈罗皇宫前,哭泣着,哀嚎着,甚至是谩骂着,以抵挡那无孔不入的死亡。 巨大而沉默的窒息感。 一切皆徒劳无功。 大群大群的怪鸟呼啸掠过天空,它们拥有鹿的头和腿,鸟的翅膀和后半身。 海面上涌出千千万万只长着马头和海豚尾巴的怪物,脚爪之间有蹼,背部有鳍。 大地开始颤抖,地面被撕裂,房屋倾塌,无数人掉进了深渊,无数人被砸死,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濒临死亡时人类绝望的尖叫。 山脉崩裂,喷出滚烫的岩浆,山顶巨大的通天黑塔霎时化为乌有。 海水翻滚沸腾,呼啸而来的是一头巨型马头鱼尾怪,那是传说中海神的坐骑。它愤怒地扬起前爪,一巴掌拍在狄奥尼迦亚港,那里就葬身海底。又一巴掌朝欧奈罗宫拍去,欧奈罗宫毁于一旦…… …… 宛如是在看一场有史以来制作最逼真的灾难片,我整个人像被死死定住一样,惊恐,害怕,悲伤,绝望,无力……所有负面情绪一股脑冲向头顶,几欲爆炸。 而岸上的学生们早已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我不安地寻找着坎坎的身影,却没有寻到。只看见伊菲蒙眉头深锁,霍德布尔苍老的身躯微微颤抖,迦尔站在他身边捏紧了拳头,奥兰斯轻轻别过头,只有维比娅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紧闭双眸操控着预言之镜。 水波做成的镜面反射出粼粼光芒,忽明忽暗地流动在每个人脸上。水镜内的场景还在继续,而我已无心再看。 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冲过去把那一滩水给搅浑了。 可还没有付诸行动,一道闪电蓦地从天而降——只听“哗”的一声巨响,所有镜像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水幕被利器击碎,再度化为几道水龙。 维比娅额心的红宝石迅速龟裂,碎成了无数齑粉随风落入水中。 伊菲蒙立刻上前一步把她扶住,她虚弱地倒在伊菲蒙怀中,吐出好大一口鲜血。 水龙的势头跟着渐渐减小,似乎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迫使它们必须乖乖退回湖中。它们挥舞着摇晃着,像长鞭被谁灵活地操纵着。等一切渐渐止息,我发现这个幕后操纵者就站在几条水龙交汇的中心处,湖面中央的位置——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拖地长袍的男人。 他的脸隐藏在风帽后面,下颔微微上扬。 “勇于面对现实的困境,就无所畏惧虚幻的梦魇。恐惧并非来源于灾难,而是源于贪生怕死的心魔。” 男人高举起圣剑,剑光比月光还冷,“永远记住,我们即是自己的神!” 天地间万籁俱寂,在场所有人皆被他的气势所震慑。 我认出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亚特拉斯。 当湖水重新归于平静,亚特拉斯一人独拥月色,缓缓掀起了帽檐。 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包括我。 亚特拉斯朝前走了两步,很轻的步子,只在水面上荡开浅浅一圈涟漪。他的双眸碧蓝无瑕,宛如浓雾下月光照不透的宁静湖泊,阅尽万物,万物却皆不在他眼中。他的发色是浮光跃金的璀璨,说不清究竟是金还是银,抑或只能被形容为阳光投射在海面上那抹最明媚的晖色。他的长发微卷,连那弧度都是海风吹起的涟漪,发丝摇曳就是波浪摇曳。 亚特拉斯的存在,本身就是创*世神的不公。 他所在之处,即是极光永昼。 众人心甘情愿俯身朝他跪拜,如赞颂神明。 唯有我激动得不能自已,浑身颤抖,在匍匐的人群中突兀站着,与亚特拉斯遥遥相对。 你能想象那种好比三*年*自*然*灾*害逢甘霖,穿越到异时空还能遇故知的心情吗? ——你不能。 我能在众人纷纷俯身下跪的时刻,勇敢地顶风扑过去给他一个跨世纪熊抱吗? ——我能! 我发誓,整个宇宙都阻止不了我了! 我在死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杀猪嚎:“莱恩——!!!!” 第18章 等着下锅的鱼 我发誓,整个宇宙都阻止不了我了! 我在死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杀猪嚎:“莱恩——!!!!” 我疯狂挥舞着手臂朝莱恩扑了过去。 “莱恩,天哪,莱恩,你怎么也穿越到这里了?” “我的神啊,你是怎么穿成国王的?” “凭什么我一来到这鬼地方就变成24k金纯*丝,你却当了国王?” “难道穿越也看长相划分等级的?” …… 我连珠炮一样发射出一大堆问题,久久难以平息地处于亢奋之中。 “太好了!咱们这下就可以一起想办法回去了,你都无法想象我有多痛恨这个地方……” 我激动地攥住莱恩的手,可他却在我完全没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冷漠地将我一把挥开。 下一秒,我就以一种极其难看的仰壳王八状态往湖中栽去…… 入水的一霎那,只听四面八方传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紧接着,水花四溅。 我——普睿小天才——就这么丢人丢到公元前的,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张牙舞爪地栽到湖水里去了! …… …… 其实也没有多久,只不过连呛了三口冰冷的湖水之后,我就被人捞了起来。 刚一上岸,数名侍卫就把长矛架在了我脖子上。很难想象,我立刻就从一只落汤鸡变成了烤架上涂完蜂蜜的火鸡。 侍卫长凯尔特单膝跪在莱恩面前,请示:“国王陛下,怎么处置这个奴隶?” 人群议论纷纷,传出低如蚊呐的说话声,大家都在猜测着火鸡下一秒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我*的跪在地上,抬头看着莱恩——不,应该是亚特拉斯。 近距离观察他,的确和莱恩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我此刻却能很清楚地分辨出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第一次见到莱恩,我只觉得他有一种惊艳的帅气。而亚特拉斯,他令人畏惧。 这种畏惧是,哪怕你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仍然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其实他一直站在长长的阶梯尽头,他从不曾靠近。 他俯瞰众生如蝼蚁,自己永远美若神明。 …… “啊哈,这可是普瑞尔和我为欢迎陛下精心设计的出场节目,怎么样?”伊菲蒙边笑着说话,边若无其事地把那些架在我脖子上的长矛挪开。 我被他搂起来,浑身滴水,双脚还冻得打颤。他的手趁机游离过我后背,停留在臀部,故意掐了一把。我浑身一颤,还没顾得上炸毛,伊菲蒙就冲亚特拉斯眯眼笑道,“大哥,你看这个开场设计够出其不意吧?” “伊菲蒙,不要胡闹。”亚特拉斯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却能感觉到身旁的伊菲蒙松了一口气。 我抬手抹了抹头发和脸上的水珠,听到迦尔的声音响起:“陛下,预言之镜里的画面说不定是假……” 迦尔没有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不知何时站到亚特拉斯身边去的冷美人维比娅。 维比娅:“预言之镜永远不会出错。” 迦尔:“但这个预言是海神借普瑞尔之口讲出的,并不能全怪罪到普瑞尔身上去。” 迦尔说完,扯了扯身边奥兰斯的袖子。 奥兰斯会意,接口道:“陛下,我也认为普瑞尔罪不至死!” 罪?! 罪不至死?!!!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往伊菲蒙身后躲了躲。 亚特拉斯一直没有说话。 周围气温似乎也随着他的臭脸下降了几度。 我借着伊菲蒙的后背做屏障,朝外伸出一点头,没想到正好与亚特拉斯的目光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以暮色的苍穹与孤兀的弦月为背景,亚特拉斯的长袍被狂风掀起。 他眼神冰冷,以剑指向我,起誓一般高声宣言:“预言之镜已碎,若是以后再有妖言惑众者,下场当如此镜。” 一语既出,众生静默。 亚特拉斯用力将长剑掷入湖中,转身,带着他的军团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元素学院。 …… ………… 不久后,亚特兰蒂斯所有的报纸都争先恐后报道了这件事情。 我以为他们会把我这个糟糕的预言者劈头痛骂,以突出他们国王陛下的英明圣洁。可没想到所有文章都一边倒的把重点放在了“四王子殿下为普瑞尔挺身而出,英雄救美暗藏玄机”这件事情上。 《海神报》标题为:“四王子结新欢,七王子成旧爱”,副标题为:“东方来的奇葩究竟有何魅力同时吸引两位王子?” 《波塞多尼亚日报》则请出帝国排名第四位的塔罗祭司芭芭拉做了预测,看究竟两位王子最后谁能抱得‘奇葩’归,而预言结果是——歌菲亚海滩的等候,芭芭拉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缪斯周刊》以我为中心写了一篇不堪入目的三流低俗小说,讲我怎么在勾引埃泽斯未遂后用身体去迷惑埃拉西普斯,又在身陷危险的情况下成功博取了伊菲蒙的同情。小说最后写道:“这个不能从磁欧石上获得智慧的低贱奴隶虏获了王子们的心,这让我们有理由相信磁欧石不是万能的,但前提是要你出卖自己的灵魂给哈迪斯,以换取一张漂亮的脸蛋。” 最可怕的是《亚特兰蒂斯轶闻》,这家素来作风犀利大胆的报纸以头版头条的方式爆出:“普瑞尔闪电转投四王子怀抱,根本原因是不满七王子上*床只爱*骑*乘式!”。报道声称是由一位不愿透露真实姓名的t先生提供材料:“t先生系普瑞尔在普露托号工作时的亲密伙伴,二人关系良好,普瑞尔时常与t先生分享其心路历程,甚至是床*第之*欢……” 看到这里,我忍无可忍地将报纸撕了个稀巴烂,丢进垃圾桶。 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天前与特纳的那场交易…… 特纳:“如果你肯拿一个秘密与我交换的话……我保证告诉你九王子殿下的时间安排。” 我:“什么秘密?” 特纳:“关于七王子殿下的……” 我:“你确定知道埃泽斯的日程表?” 特纳:“绝对真实,物超所值。” 我:“……成交。” …… 我:“你究竟想知道什么秘密?” 特纳:“七王子殿下的床*上喜好。” 我:“……你杀了我吧!” 特纳:“再见。” 我:“哎哎哎哎你别走啊……” …… 特纳:“平时是七王子殿下在上面,还是你?” 我:“……我。” 特纳:“真的?” 我:“真真真真的……吗……” …… 特纳:“七王子殿下会指导你该怎么动吗?” 我:“会……不会……会……” 特纳:“他享受你在上面的感觉吗?” 我:“不……不知道,哎,你等等!” 特纳:“到底享不享受?!” 我:“享——受!啊哈哈哈,对!他特别享受,这种感觉就是他一直追求的……” …… …… 我生不如死地结束了回忆。 真想不到就这几句话,是怎么让特纳总结出“普瑞尔闪电转投四王子怀抱,根本原因是不满七王子上床只爱骑乘式”的…… 天知道这个财迷鬼因为给《亚特兰蒂斯轶闻》爆料而得到了多少酬劳。 当然,更让人叫天的是: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次外出去工作都能听到诸如:“他就是先爬上七王子殿下的床,再借七王子的床跳到四王子殿下的床上……”之类的言论。 擦……难道他俩住的是通铺吗? 看来神奇的亚特兰蒂斯人已经把我想象成蹦床项的奥运冠军了…… 神啊,我发誓,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不过在尚未离开之前,有件事实在不得不提:经过末世预言和伊菲蒙的“垂青”后,我的知名度在短时间内呈直线上升。在最近一期“最想扔他大便的男性”票选调查中,众望所归的排名第一位;在“最想与他一*夜*情的男性”中,我竟然也顺利击败了三王子安弗雷斯和八王子美斯托,荣登第三位。据闻在此票选中,第一位是永远无法击败的国王陛下亚特拉斯,第二位是蝉联了一千八百年的亚军,“少女的梦中情人”埃拉西普斯。四王子伊菲蒙则连入围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据说只要你愿意,想与那匹发*情的种*马一夜情简直易如反掌。亚特兰蒂斯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假如说奴隶一生中只有一次接近贵族的机会,那必定是发生在四王子殿下的床上。 尽管因为这些负面报道知名度唰唰唰提高,但显然并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太大变化。坎坎依旧是一个专心读书认真生活的好宝宝,阿道夫依旧狐假虎威狗仗人势,那个专吃豆腐的四王子殿下依旧在每天的近身搏斗中对我上下其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埃泽斯最近没有出现在船上。 据说他的派朗城出了些事情,他急着要赶回去处理。我第一次虔诚祈求各路希腊神仙,保佑他最好能等我挣够派朗后再回来,但是很显然,即将离开帝都的埃泽斯也不会给我什么好果子吃。因为要上课而不能全天留在船上,他更变本加厉地在有限时间内增加了我的工作量,我现在既要剥大蒜还要洗碗拖地板,每天是吃的比猪差,干的比牛多,待遇比狗还低。 另外,坎坎也会偶尔失踪一两天。 刚开始我还有些起疑,后来就自动把每个月的那几天归为:坎坎与十王子的甜蜜约会日。 海神祭祀后埃拉西普斯也回了自己的都城,如此一来,伊菲蒙倒成了我最常见的人。现在不仅天天上课要面对面,就连回到寝室后他也依然阴魂不散,并且保持着色性不改的恶劣作风,绝不放弃任何一个揩我油的机会。 尽管这样,日子还是难免开始过得寂寥起来。 时光飞逝,一晃眼亚特兰蒂斯就进入了冬季。波塞多尼亚属于典型的地中海气候,本应是寒冬的季节却依然温暖如三月,可就是雨水多的让人发愁。 我曾经望着教室外的雨帘问坎坎:“波塞多尼亚下过雪吗?” 坎坎撑着下巴摇头:“喀俄涅1可不喜欢这里。” 我估计这又是波塞冬引发的一笔烂帐,心领神会的没再追问下去,只是看着漫天的雨幕,莫名惆怅了一阵子。后来我总结其原因,百分之九十是因为《海神报》刊登的:“冬季来临,雨水增加,物价飞涨”带走了我的好心情。 当我趴在床上第一百次数着辛苦积攒下来的二十个派朗时,终于萌发了要出去再打一份工的念头,并且把这个想法在第一时间告诉了那只加重我经济负担的厚脸皮大花猫。正在吃肉罐头的它忽然竖起了尾巴,回过头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然后又接着吃它的罐头。 当时的我有一种错觉——自己被这只无耻的大花猫给鄙视了! 说起来也奇怪,最近厚脸皮的食量越来越大,以往一两个肉罐头就能把它给打发了,现在则需要四五个。眼看着它的体重逐渐增加,让我不得不担心它是否已经未婚先孕。 后来经过一翻仔细的检查,我断定厚脸皮应该还没到可以怀孕的年龄,并且最关键的是,它好像是一只公猫…… 总而言之,我开始怀疑这只猫总有一天会胖的连猫步都迈不开。 也想过带它出去好好锻炼锻炼,好不容易说通特纳允许它进厨房捉老鼠。结果这只死肥猫,居然能无视老鼠从它鼻子底下窜过,悠哉悠哉趴地上用爪子理额头上的几撮毛。我跳起来骂它,它就抬头甩给我一个类似看白痴的眼神,搞得我哭笑不得,最后只能作罢。 不久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份兼职,是在“珍珠”的后厨负责养猪——这份工作真是相当适合我——就俩字:简单。我只需在每天天亮前和放学后去“珍珠”打扫猪圈并把食槽填满,就可以在月底轻轻松松的拿到五十个派朗。 这活计虽然轻松,但难免伴随着一点副作用。开始养猪后,我身上就总是弥漫着一股猪圈的味道,以至于所到之处两米内都没有任何生物,甚至连坎坎都开始嫌弃我。我有一些懊恼,本打算舍命咬牙去买一瓶香水来喷喷,但是当发现伊菲蒙也离我远远的,再不敢对我上下其手后,就愉快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久后,水性杨花的伊菲蒙就转移了目标,把他那邪恶的魔爪伸向了一个来自希腊叫珀斯的男孩…… …… ………… 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王子,埃拉西普斯就必须要离开波塞多尼亚,而埃泽斯和伊菲蒙两个品质低劣的家伙就能留在这里? “那是因为九王子管理着整个亚特兰蒂斯的贸易,而最大的贸易港口就是狄奥尼迦亚港,所以他不得不把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波塞多尼亚。” 坐在学院的露天餐厅中,坎坎一边小心翼翼地切火鸡肉一边跟我解释着:“不过,普瑞尔,我向你保证,埃泽斯更爱派朗城,因为他不止一次在《海神报》的采访中抱怨,居住在帝都的人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还缺乏时间观念,如果他能直接掌管波塞多尼亚,立刻会把这里变成第二个派朗城。” “那肯定是人间地狱。”我痛不欲生地摇摇头。 “不,你错了,派朗城可是亚特兰蒂斯第二繁华的大都城。” “繁华是虚像,那是靠剥削劳动人民的智慧与血汗换来的,不可能长久。”我切了一大块鹿肉放嘴巴里,边嚼边义愤填膺地说,“难道贵族们就是刀枪不入的吗?那些靠上天的恩赐获得智慧便整日不劳而获的人,或者是承袭父辈的财产耀武扬威恨不得横着走的人,像这样的贵族,他们生命的意义何在?我坚信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现在是人民还没有觉醒的时候,等到觉醒那日,所有的繁华都会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坎坎放下刀叉,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被他盯的别扭,吞下鹿肉,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让我浑身汗毛竖立的声音:“哟,我亲爱的小普瑞尔,你这又是在做预言吗?” 紧接着,一条胳膊堂而皇之地搭在了我肩上。 “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擦了擦手,目光从那条胳膊移到了伊菲蒙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挂着色胚式笑容。 “没想到你这个小脑袋瓜里装的东西不少。”伊菲蒙的手向上移,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对他怒目瞪视,暗暗发誓回去以后一定要洗十遍脸。可他完全熟视无睹:“要不,下次想想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答应我的要求?” 我喝了一口果汁,装傻问:“什么要求?” 伊菲蒙毫不避讳坎坎就在旁边,微微一笑:“和我上*床。” 果汁立即化成鼻水,从我的鼻子里喷了出来。 我难受得趴在桌子上狂咳嗽,伊菲蒙却在一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普瑞尔,你这是要从海马变身成鲸鱼了吗?” “四王子殿下,这是您点的黄油百里香焗龙虾和奶油蘑菇酥皮汤。”服务员及时出现,救我出了水深火热。 我赶紧给坎坎使眼色,准备趁机闪人,伊菲蒙却一把拉住我的手,将两盘东西推到我面前:“给你点的,吃完再走。” 我指着桌上的空餐盘:“我已经吃饱了。” 他撑着下巴,玩味的目光把我从上看到下:“不成,太瘦了,摸着没有肉感。” “谁要你摸?!”我差点抓狂,愤怒地露出胳膊,强调:“再说我壮的跟熊一样。” “是吗?”伊菲蒙眯了眯眼睛,“那希望下次上课的时候,你不要又软绵绵地倒在我怀里。” “放心,不可能!”我冲他挥了挥拳头,拉住坎坎扭头就跑。 回到宿舍,我和坎坎在房门口告别。 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说:“在所有王子中,四王子和国王陛下的感情最好。” 我耸肩:“那又如何?” 坎坎神秘一笑:“据说,四王子留在波塞多尼亚的原因只有一小部分是因为迦尔祭司的邀请,而绝大部分是因为国王陛下对他说:普瑞尔这个人很有趣。——普瑞尔,作为最好的朋友我一定要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就是等着下锅的鱼。” 说完这句话,他飞快闪身进屋,“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 注释: 1喀俄涅:希腊神话中的雪神,是波瑞阿斯和俄里蒂亚的女儿,也是泽忒斯与卡莱斯的姊妹。波塞冬诱*奸了她,并与之生育了一个孩子欧摩尔波斯。 第19章 一个吻的代价 末世预言之事渐渐平息以后,生活终于又恢复了正轨。 我很乐意接下来的日子平平淡淡,没发生任何事情。当然,除了坎坎最近总是在预言课上预言:普瑞尔将在下一次自由搏击课上放倒伊菲蒙殿下——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应验过以外。 就在我第一千零一次被伊菲蒙压倒在地后,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申请取消我自由搏击课的所有课程——但很可惜没有得到批准。 原因:一,我的预言课成绩为零;二,我的初级元素课成绩为零;三,霍德布尔老头因为我总在地理课上补眠的缘故,把我的地理成绩也划成零。 伊菲蒙得知此事以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普瑞尔,如果你连自由搏击课程也要放弃的话,我想你只有当一只鹌鹑了。” 我没头没脑地问:“什么意思?” 伊菲蒙勾过我的脖子,伏在我耳侧坏笑:“——只能下鹌鹑蛋。” 我毫不犹豫地给他来了一个左勾拳,只可惜他灵活地往边上一闪,拳头就擦着脸颊而过,打了个空。 …… 相比依旧可恶的伊菲蒙,我发现埃泽斯最近简直变了一个人。或许是有爱情的滋润,他不像从前那么苛刻了,每次约他去酒馆喝酒也答应的爽快。当然,我每次敲诈他也敲诈的很爽,以至于最近酒量唰唰唰往上飙,一次喝个三四瓶不成问题。 说到埃拉西普斯,自从上次那个‘胎死腹中’的吻之后,他就回到了他的都城加那利,很久都没有再来波塞多尼亚。不过每天傍晚回到宿舍,千里传音器里总是有他的留言。 我喜欢握着千里传音器来到阳台,沐浴在黄昏的清风中,聆听里面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埃拉西普斯温和的声音: “亲爱的普瑞尔,今天过得还愉快吗?天冷了,记得多加件衣服。” “最近琐事缠身,很想念我们在船上度过的那段日子,盼与你早日重逢。” “加那利新开了一家餐厅,主厨的手艺绝对不输‘珍珠’,下次一定要带你来尝尝。” “元素学院的课程很难吗?为什么总是不回我留言?期待你的佳音,埃拉西普斯。” “亲爱的普瑞尔,离开许久,不知相见的日子何时到来,对你的思念如深秋落叶……” …… 我默默收起千里传音器,如往常一样不知该如何答复。安静地躺回床上,闭上眼,等待着下一个平凡无奇的早晨到来…… …… …… “砰砰砰……” 人生中最倒霉的事,大概就是在还没睡够的清晨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 更倒霉的是,这敲门声还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该死……! 我汲了一双拖鞋下床,昏昏噩噩地打开门,揉了揉模糊的眼睛——唔,一定是还没有睡醒,再揉了揉——见鬼,怎么会看见一大捧玫瑰花? 我打了一个哈欠,抬胳膊,关门,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抵在了门上。埃拉西普斯的脸从玫瑰花后露了出来:“感谢众神,终于又见到我亲爱的普瑞尔了。” 他把一大捧玫瑰花塞到我手里。 我低头一看,花瓣层层叠叠开得正当娇艳,带着清晨露珠的芬芳。花虽好,只是大清早被人从美梦中吵醒,送花的还是一个大老爷们,这绝对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会遇见的事! 正想把这该死的玫瑰花一丢,鞋一踢,继续上床会周公,埃拉西普斯就特神秘的一笑,拉着双眼变蚊香的我大步流星走出了宿舍。 一出宿舍大门,我就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呢?——哦,宿舍楼大门口的空地都变红了。因为上面铺满了玫瑰花,摆成了一个大大的心形。“心形玫瑰”的外缘点着一圈蜡烛,天蒙蒙亮,摇曳的烛光似乎把整个半明半昧的世界都映红了。 埃拉西普斯牵着我踩过满地花瓣,抵达心形的中心位置。 他唇边弥漫着温柔笑意,右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心,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又指着我的心脏:“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我呆立了足足三分半钟。 三分半钟后,混沌的大脑像被开天辟地的斧子劈开,彻底清醒了。 心虚的左右望望,所有路过的同学都齐齐朝这边看,带着或羡慕或鄙夷的目光,窃窃私语。对埃拉西普斯必然是不吝溢美之词,对我,根本不用猜,肯定没什么好话。 我赶紧把手里的那束花扔到地上,退出心形花海之外:“你这样是不是太夸张了?” 埃拉西普斯追过来,捧起我的脸:“那次之后,我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哪一点做的不好,厄洛斯竟然不赐予我们爱情的金箭。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厄洛斯是怪罪我在爱情面前不够主动……” 他的脸越凑越近,温热的气息已经扑在我眼皮上。 等等等等……我现在该怎么办? 大庭广众之下,难道我要拒绝他第二次? 抱住他的头或者是把手抵在他的胸口,要不更狠一点,直接摔倒在地假装晕死过去? 纠结的心中翻江倒海,他的唇却忽然在离我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轻敲了一下我额头,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我我我只是不不知道接吻的时候该用什么表情。” 埃拉西普斯扶了扶额头:“……闭上眼睛,保持微笑就好。” 我努力把嘴角往上扯扯扯,别怀疑,这个笑容肯定比死鱼还难看。 埃拉西普斯却满意地点头微笑——我有一种“羊即将入虎口”的错觉。趁他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我赶紧蹲下去捂住嘴巴:“殿下,我还没有刷牙呢。” 一阵压抑的轻笑声从头顶传来,我不得不仰起头瞪他。 埃拉西普斯止住笑,蹲下来抬起我的下巴:“普瑞尔,我不介意。” “不行不行不行。”我捂着嘴巴拼命摇头。 “那可怎么办呢?”埃拉西普斯一手撑着额头,含着笑想了一会儿,“我可从来没有被人连续拒绝过两次,要不你答应陪我参加明晚的假面舞会来补偿我好了。” 我睁大眼睛:“什么?” “是国王陛下的选情人舞会……普瑞尔,你现在的表情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好了,好了,我可以对父神起誓,对于你我而言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舞会。当然,如果你想报名成为陛下的候选情人的话,那可能就会是一个美妙的夜晚了。” 我慌忙摆手:“不不不,我一点也不想。” “真为我大哥感到悲伤,他的魅力居然也征服不了你。”埃拉西普斯捡起地上的玫瑰花,优雅地闻了闻,“玫瑰花的保质期太短,不得不说,普瑞尔,你的选择非常理智……还有就是别再扯你的头发了,再扯下去就没几根了……” 我停止狂扯头发的动作,无力地扶着额头。 埃拉西普斯轻笑出声:“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太不修边幅了。” 我瞪他一眼:“你懂什么,不修边幅才是纯爷们。” “但很显然,欧奈罗宫侍卫的品味可没有你这么高。”他伸手把玫瑰放在我眼皮底下,“为了能让你顺利进宫,你得跟我去换一套衣服。” “……我可以说不吗?” “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答应我了,普瑞尔,我保证父神绝不喜欢不讲信用的人。——当然,也不喜欢不懂浪漫的人。” 他边说边把我拉起来,由于我蹲得太久以至小腿发麻,站不起来,一个踉跄又要跌回地上,幸好这时埃拉西普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的胳膊。由于惯性,我一下子撞入他怀中,双手还下意识地抵在了他胸口上。 这姿势……真是暧昧……尴尬……尴尬……暧昧。 “普瑞尔?”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坎坎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站在宿舍楼大门口,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想象一下,他看到的画面是怎样的? 我——普瑞尔,和帝国的七王子——埃拉西普斯,我们双双抱在一起,跌入一大片心形玫瑰花海中,我的手抵着他的胸口,他的下颚贴着我的额头…… 苍天呐!!!!! 我连忙推开埃拉西普斯站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坎坎,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 坎坎低下头:“普瑞尔,我正好想找你一起去上课……”他抬起头来飞速地看了一眼埃拉西普斯,“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自己去也行。” “没有没有,方便方便……”我扯扯埃拉西普斯的袖子,示意他也开口澄清一下,谁知道这家伙纹丝不动。 我诧异地回头,竟看到埃拉西普斯十分玩味地笑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点什么! 埃拉西普斯是加普勒培斯的哥哥,加普勒培斯是坎坎的……姘头? 天呐! 我能说坎坎是被加普勒培斯抛弃不要还藕断丝连不能见光的小情人吗? ——我不能。 我火速挽住埃拉西普斯的胳膊,猛点头道:“对对对,确实也有点不方便。我和七王子殿下正要出去逛街,实在抱歉坎坎,麻烦你去帮我请一个病假。” 顾不得坎坎诧异的目光,我拽着埃拉西普斯以小行星撞击地球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 …… “看来你和他的感情还挺好的?”刚一坐上马车,还不等我开口,埃拉西普斯已经先声夺人了。 我赶紧解释:“坎坎在皇家元素学院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十王子殿下。” “哦?”埃拉西普斯挑了挑眉头,“那要是告诉了又会怎样?” 我抱着头痛苦地说:“坎坎根本就不想让十王子知道他在这里学习的事情,他不想依靠王子去得到那些荣耀。他那么努力的学习,那么努力的想在亚特兰蒂斯立足,不就是为了能配得上十王子,有一天光明正大的和他站在一起吗?你怎么忍心去破坏他这个小小的心愿?怎么忍心让一个如此深爱你弟弟的男孩伤心?” 埃拉西普斯一怔,半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以前没发现,普瑞尔你真是一个极具创造力的天才!” ……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我努力把它理解成前者。 埃拉西普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好吧,我答应替你,哦,不,是替坎坎保密,为了厄洛斯赐给他还有……加普勒培斯的那份爱情。”他刻意加重了加普勒培斯那五个字。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掀开马车的车窗,这才发现刚刚光顾着逃离现场,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最重要的是我还穿着睡衣,汲着拖鞋,蓬头垢面,宛如丐帮布袋弟子…… 埃拉西普斯靠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唔,越是这样越有对比。” 我回头诧异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难道我没有说吗?现在我们要去金色大门替你选明天舞会穿的衣服。” 我记得答应过参加明天晚上的舞会,可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去买衣服? 我扶着马车窗框,坚决坚定坚毅地说:“停车,我要回去。” “我想你恐怕说的有点晚了。”埃拉西普斯推开一点点窗,耸肩一笑,“我们已经到门口了。” …… …… 我几乎是被他押着爬上了金色大门第五层的男士专区,埃拉西普斯或威胁或利诱,逼我试了一套又一套:从下摆拖得老长的希玛申长衫,到长至膝盖的短袖束腰多利安基同,再到样式简单首饰繁多的爱奥尼亚基同……总之,五层所有能试的款式全都试了一遍,但挑剔的埃拉西普斯却没有一件满意,说还要带我继续去六层的高级定制区试试最新款。 我简直生不如死。 正准备甩袖子罢工,救星出现了,售货员小姐恭敬地对埃拉西普斯鞠躬道:“对不起,七王子殿下,六层已经被封锁了,维比娅主祭司正陪着国王陛下在上面修改舞会要用的礼服。”谢天谢地,我默默的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哈哈,从来没觉得亚特拉斯是如此可爱,瞧瞧人家,这选的泡妞地点简直太有品味了。 斜眼看了一眼埃拉西普斯,他似乎有一点不开心,微微蹙起眉头。 我伸了一个懒腰,不无遗憾地说:“看来咱们来的不是时候。” 埃拉西普斯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的确是这样。”又朝楼梯口看了看,喃喃道,“嗯……也不用急于一时。” 难道说不用选衣服了? 我如释重负,赶紧脱衣服。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是料子太金贵,我这个*丝穿着实在是鸭梨山大。当然,边脱衣服我也没忘记安慰埃拉西普斯:“其实我还是有几件干净衣服的,稍微整理一下,也不会给你太丢脸……”还没说完,埃拉西普斯就漫不经心地指着我身上这件蓝色希顿长衫,对售货员小姐说:“就这件了,给我包起来。配套的首饰也一并包好,送到皇家元素学院去。” 我愣了一下,趁售货员小姐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了眼衣服的标价。 脑海中顿时飘过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折现给我就好…… 第20章 国王选情人舞会 举办假面舞会的地点是欧奈罗宫永恒殿。 国王居住的欧奈罗宫建在亚特兰蒂斯一座独一无二的岛屿上,由栈道与波塞多尼亚主城相连。因为此时不是退潮时间,唯一的陆路被海水覆盖,参加宴会的所有人皆乘船而来。 小船抵达的皇家港口在依山而建的欧奈罗宫建筑群脚下,港口整体呈圆形,远远望去宛如一枚巨型戒指镶嵌在岛屿外沿,环起一汪海水。船只入港的通道就像‘戒指’的一个豁口,通过这个豁口,深入了被圈起的那一汪海域中,欧奈罗宫的全貌才真正显现在眼前。夜色中,连绵起伏的建筑群点满碎钻般的灯火,与天上的星光、海中的倒影遥相呼应,绝对的宏伟壮丽,气势磅礴,令人叹为观止。 我和埃拉西普斯坐在一艘只能容下四人的金漆小船上,船头尾分别站着船夫和埃拉西普斯的贴身侍卫。夜晚的海上风浪有些大,小船好不容易在欧奈罗宫脚下的皇家港口靠岸,我已经被摇得七荤八素。 埃拉西普斯拿出准备好的面具:“普瑞尔,你应该感到荣幸,在国王眼中即便王子也没有特权。”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码头上停泊着一排相同的金漆小船,正是我们刚才乘的那种。埃拉西普斯唇角缓缓勾起,绽放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走吧。” 我接过他手中的面具,不明就里地跟着朝前走去。 皇家港口到永恒殿之间有一条很长的大理石路,此刻铺上了红色地毯。当埃拉西普斯带着宝石面具出现在红毯上时,立即受到了国际巨星级别的待遇。 “哦,天啊,快看,那是七王子殿下!” “真的是七王子殿下,我的天,他实在是太帅了。” “妮娜,我不行了,快扶着我,我要晕了!” “七王子殿下,今夜的您就像阿波罗一样光芒四射,让人不敢直视。” “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今天来欧奈罗宫绝对没错。” “怎么办,我不能一边想着国王陛下,一边又想着七王子殿下,这一定是海神给我的惩罚。” “七王子殿下,求您看这边一眼吧……” 看着那些朝埃拉西普斯疯狂挥手的女人,我有预感,这又将是一个倒霉夜。 想起曾经和埃拉西普斯出行的惨痛经历,我朝旁边缩了缩,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普瑞尔,看来你并没有打算真正融入这场盛会之中。”埃拉西普斯忽然靠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我们应该在这样一个夜晚狂欢,而不是愁眉苦脸。” “七王子殿下,我最近有学《海神法典》。” “你是要向我汇报你的学习成果吗?” “《海神法典》第二百五十七条:思想是一个人拥有的至高无上的财富,在未得到当事人允许的情况下,禁止任何人偷窥和控制当事人的思想,违者将拘禁二十日,并处以一万派朗的罚金。” 埃拉西普斯点头:“不错,记性真好。” “那请你尊重《海神法典》。” “普瑞尔,我并没有窥视你的心,而是你把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有吗?”我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结果摸到的却是面具。 “即使戴着面具,你也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埃拉西普斯边说边好心替我扶正了面具,“亲爱的,什么都不用顾虑,就安心享受我为你安排的美妙之夜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埃拉西普斯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那双美丽的紫罗兰色眸子闪烁着不同于平时的光彩,兴奋炙热,像是等待已久的猎人看到猎物落网的一刹那。 只一刹那而已。 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美轮美奂的欧奈罗宫主殿吸引了过去。 永恒殿如想象中那样富丽堂皇。走入正厅,成千上百盏华丽的磁欧石吊灯装点在支撑大殿的罗马柱上,照得殿堂亮如白昼。穹顶四角悬挂了几个巨大的水晶熏炉,炉中香烟袅袅,静静燃烧着某种花神露特别的香气。月长石铺成的地面上洒满象征爱情的红玫瑰花瓣,空气中弥漫着鲜花与各色香水的芬芳。大厅正中的长桌上摆满令人眼花缭乱的美味料理,和搭成塔形的水晶高脚杯。无数带面具的男男女女站在长桌旁优雅地取食,三三两两扎成堆。他们的面具华丽精致,有镶满宝石的,彩绘的,金银制的,还有插着纤长羽毛的…… 数米高的挑空落地窗倒映着殿内辉煌而明亮的一切胜景,欢声笑语,衣香鬓影。而窗外,是亚特兰蒂斯一望无际的璀璨星空。 埃拉西普斯一进大殿,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好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女当场昏倒在地,被侍卫火速抬了出去。而稍微镇定些的贵妇都透过面具细细打量着他,不时耳语几句,轻声娇笑了起来。 面对这一切,埃拉西普斯这个始作俑者倒是一派从容,优雅十足地对众人点头示意。 “你还真是大众情人。”找到位置坐下后,我忍不住调侃道。 埃拉西普斯递了杯番茄汁给我:“这个说法真新鲜,大众情人?我想排除国王陛下,我勉强可以胜任这个称谓。” “为什么要排除国王,我看你的受欢迎程度并不亚于他。” 埃拉西普斯摇摇头:“你看到的都只是表面现象,他拥有许多我所没有的东西。” “比如?” “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么说除了权力,你的一切都比他更优秀?” 埃拉西普斯盯着我看了片刻,忽然诡异地笑了:“我很开心你能这么想。” 我耸肩:“我一直坚信,比起外在赋予的权力地位,人本身内在所散发出的魅力更加迷人。” “但是这世上无人不热爱权位。”埃拉西普斯缓缓转动手中的水晶杯,喃喃自语。 “啊哈,今夜的永恒殿还真是热闹啊,连从不露面这种场合的老七都来了。”冷不丁的,伊菲蒙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准备趁他还没注意到我之前悄悄遁走,面具却被他无耻地掀开来:“我就说这个人怎么这么像普瑞尔,原来就是啊。哦,真是感动,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肯定是因为我吧!” 我看着他脸上那个长了无数蛇头的美杜莎面具,额头青筋突突跳。 伊菲蒙冲我眨眼睛:“莫非你是因为看到我这美杜莎之眼,所以石化了?” 点头或者摇头,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 好在埃拉西普斯很快帮我做了决定。他搂住我的肩膀,十分彬彬有礼地说:“普瑞尔是我邀请来的客人。” 伊菲蒙拍开埃拉西普斯搁在我肩头的手:“看的出来,可怜的小普瑞尔肯定是被强迫的——啊哈,以我对普瑞尔的了解,我保证他要是知道这个宴会的真实目的,一定会激动到像海马一样跳舞。” “凡事不要说的这么肯定。也许他会像拥有潘多拉盒子的男人,即便知道是罪恶,也会迫不及待去打开……”埃拉西普斯嘴角微微扬起,说了一句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话音刚落,永恒殿内的光芒一瞬间暗了下来。 我看不清伊菲蒙和埃拉西普斯此刻的神情,整个大殿中唯一的光亮都给了最前方缓缓升起的一个巨型舞台。——幕布是纯天然的星空,星光点点汇成银河,托起一轮皎洁的明月。明月散发着银色的柔光,如薄纱一般温柔抚过大殿。我尚在感慨这惊人的杰作,穹顶上就飘下一朵一朵粉色的雪花,我伸手去接,可惜雪花还没触及指尖就消失了,仔细一看,原来是顶上的磁欧石灯幻化出的光斑。 这时,舒缓的音乐声响起。 一个头戴月桂花冠,身穿希腊式白色长裙的少女赤脚走到舞台中央。她抱着一个水瓶,任由从天而降的光芒洒落在身上,闭着眼睛随曲子轻声唱了起来: “调顺的星光像寂静后的一首歌 歌中有你的陪伴 我就无畏明日的天空 夜在沉眠,黎明将至 星空渐渐融入晨光之中 可你的光辉依旧灿烂夺目 善良也好,或是虚伪 不管你是如何,我都想试着去感受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羁绊 像黎明前星空的颜色 任谁也无法抹灭……” 幕布上的星河动了起来,缓缓流淌着,像是对人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故事中的爱情,就像黎明之星的颜色,也许淡到可以忽略,却任谁也无法去抹去它的存在…… “不管未来如何,请你一定要珍藏 那些一起走过像葡萄蜜汁的时光 倘若彼此眼神能够再交汇 我愿做你的星,沐浴着你的光 告诉你,我就是如此的爱你 只愿我们最终相聚在遥远的彼方……”1 少女缓缓收音的那一瞬间,星河脱离了幕布,像一场魔法电影,缓缓淌进了少女高举的水瓶中。少女的脸在星河照耀下泛着金色的光芒,无比圣洁。 星子颗颗落下,月色越来越黯,当最后一颗星进入瓶中时,那轮圆月也不见了踪迹。 永恒殿陷入了长久得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直到粉色雪花再度降临大殿,落在众位宾客的身上,化成了水,沁入皮肤。少女抱着瓶子跪在舞台中央,流下了珍珠一样的眼泪。永恒殿中一直都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舞台上那位少女…… “这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伊菲蒙的掌声率先打破了安静,“奥杰丽娜小姐,就算国王不选你,我也一定会投你一票的。” “能把国王陛下最爱的曲子演绎的如此精彩,我简直想不到陛下还会有别的选择。” “我的票肯定投给奥杰丽娜小姐。” “别太早做出决定,接下来还有表演呢。” “就是就是,国王陛下的喜好谁能摸清呢,他每次选的情人都不一样。” “又不是我们选情人,要记住我们只有投票权,没有决定权。” “对,对,国王陛下……” …… 周围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而舞台上又继续上演别的节目。 “如你所想,这个舞会的目的正是为国王票选情人。”或许是因为我站在人群中的样子太茫然,埃拉西普斯好心地给我解释道,“我大哥他前两天刚刚厌倦了一个来自海音斯的少女,所以帝都的贵族就必须又忙活起来了。” “那得票最高的人就是国王陛下的下一任床伴吗?” 埃拉西普斯笑着摇头:“票选最高的前三名,才有机会到国王陛下面前,由他再次筛选。” 舞台上正上演着一段精彩的舞台剧。看表演者的势头和台下众人的热情程度,简直比超级女声还疯狂,比美国竞选总统还热情。 “看你这个模样,好像也很跃跃欲试?”埃拉西普斯笑着瞟了我一眼。 我呆住。 脑海中不由自主产生出不好的联想——我在台上用五音不全的歌喉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而亚特拉斯坐在台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嘴角边挂着一丝淡淡戏谑的笑容…… “虽然我很伤心,但是——”埃拉西普斯握起我的手放到他心口,“相信我,只要你能开心,我愿意割舍。”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亚特拉斯根本不会笑。他应该是眼神冰冷地扫我一眼,厉声说:“我们既是自己的神,而普瑞尔,你是神经病。” …… “要不要我现在就去给你报名?”埃拉西普斯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开、开什么玩笑?! 我赶紧拉住他的胳膊:“我我我我肚子疼,得去上厕所,哎哟,哎哟,不行了……真不行了……”我一边说一边捂着肚子,飞速跑出了永恒殿。 虽说有《海神法典》的制约,但是难保埃拉西普斯不会对我用读心术,如果他知道了刚才我脑内想的都是些什么——哦,神呐,我简直想找块砖拍飞自己! 这么想着,我赶紧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反正现在永恒殿是肯定回不去了……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花园里散散步,等待宴会结束后再随着大批人群混出去。 …… 永恒殿后花园里的小路是由“欧立哈坎”碎石铺成的,散发着彩色的微微荧光。国王的花园自然是气派无比,纵使我只沿着一条小路走,半小时以后也不知逛到了什么地方。 微凉的晚风擦过耳侧,带来一阵渺远的乐音。那不是永恒殿里的歌声,而是另一种非常好听的声调,清脆而空灵。我兜兜转转随着音乐寻过去,走了约摸十几分钟,就看见一个人坐在花木扶疏处。 他就那样坐着,膝上放一个水晶八音盒,盒盖打开,有淡淡流转的光晕从里面溢出来。 我听出了这八音盒的曲子就是奥杰丽娜刚才唱的那首。 水晶八音盒的光晕在他身上一圈一圈散开,像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把他和整个尘世的喧嚣隔绝开来。宛如一湾森林深处浓雾弥漫的湖泊,任凭月光皎洁,却从未照落清透。 我还在树丛后头猫着腰打量他,他却忽然抬起头来,目视着我的方向。夜空下,他的眼睛熠熠生辉,仿佛银河所有的星星都钻进了那双瞳仁里。 我呼吸一滞。 他缓缓取下银色假面,微卷长发顺着摘下的面具被轻轻地拨到肩膀一边。露出在月光下格外皎白的脸颊,眼窝中深嵌着一对海蓝宝石般的瞳仁,一袭雪白长袍及至脚踝。 夜是黑色的,天空是黑色的,树丛是黑色的,万事万物都是黑色的,只有那个人周身散发出光晕,仿佛成千上万只看不见的流萤在围绕着他翩翩飞舞。 这个人——居然是亚特拉斯?! 亚特拉斯合上八音盒,哀伤的旋律戛然而止。 “出来吧。”他望着我的方向,声音一如既往飘渺而动听。 “哦……”我蚊呐似的答复了一声。 “你是不是迷路了?” “咳咳……好像是。”我以蜗牛速度从树后挪出来。 亚特拉斯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想过来坐会儿吗?” “不不……”不过去的话他会以忤逆之罪处死我吧?我赶快狗腿子地说,“好好好的,遵命。” 苍天呐,与这个变态国王同坐一条长椅,简直是找死的节奏! 可怜的我只好尽量靠着边缘,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看来你也不太喜欢里面的气氛。” “啊?” “我是指永恒殿里面。” “哦……其实里面的表演挺有意思。”就是呆久了,我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但我觉得很无聊。”亚特拉斯淡淡地说。 “那个……里面不是在为陛下票选新情人吗?” “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怎么能说是情人。” 我偏头去看亚特拉斯,只见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又缓缓拨开了八音盒。忧伤的曲调再度飘了出来,在这宁静的夜空下格外令人心碎。 “陛下好像很喜欢这首曲子?” “嗯……”亚特拉斯点点头。 过了片刻,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惊讶地问我:“你能听到?” “我我我我……”我被他吓了一跳,“如、如果陛下不准外传我我我肯定打死也不说!” “你误会了。”亚特拉斯托起八音盒轻轻转了转,“我只是奇怪,因为目前除了我,还没发现第二个人能听到它的声音。” “可刚才奥杰丽娜还在永恒殿里唱过这个。” “嗯,因为两百年前我记录下了这个曲谱,后来就流传到民间,还被赋予了歌词。” 我点点头:“那陛下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个音乐盒制作成大家都能听到的那种呢?” “这不是我制作的,制作者应该是三王子的爱人莫贝林,不过自从她失踪后,这种古老的工艺就失传了。据说当八音盒底部刻上主人的名字后,就只有这个人和他的心上人才能听见乐声。”亚特拉斯端起八音盒的底部给我看了看,“很可惜,这个下面什么都没有,因此我并不是它的主人。” “那样也好,像这种悲伤的曲子还是少听一点,不然容易抑郁。”我歪头吐舌,做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这么美的曲子,或许是哪位精通音律的神祗所作。如果他还在的话,听到你的评价一定……哭笑不得。”亚特拉斯居然轻声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如钢琴声一样纯净的笑容。 我竟然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他微笑,双手合十朝天空拜了拜:“幸好那个神沉睡了。” “是啊……”亚特拉斯合上八音盒,抬头望着墨黑的天空,“所有神都沉睡了,包括我的父神。” “陛下很崇拜海神吧。” “没有哪个孩子不崇拜自己的父亲。”亚特拉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闭着眼睛把头轻轻靠在椅背上。不知为何,我仿佛能感觉到他此刻只是在掩饰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点脆弱。 曾经听说,亚特拉斯是海神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这世上大多数的引以为傲都伴随着超乎想象的压力,足以令一个人的内心无比孤独。 即使近在咫尺,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淡淡温度,能看到他湛蓝色瞳仁中自己微茫的倒影,但我仍然觉得,亚特拉斯始终活在一个谁都无法触及的世界里。 看不见,摸不着,那个封存着他的魂灵与世隔绝的空间。 似乎与我想象中的那个国王陛下截然不同…… …… …… 直到远处乌瑞亚山上的钟声响了三次,我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和国王陛下独处了整整两小时。 其实大多数时间内,都是我们俩各自静坐着。不同的是,他一派悠闲,而我如坐针毡。 到后来亚特拉斯问了我些关于学院的琐事,而我居然也能和他聊起自己在亚特兰蒂斯的生活。虽然大部分都是我在说,例如每天上课都被伊菲蒙欺负,例如去酒馆骗埃泽斯的酒喝,例如埃拉西普斯带我来参加这个舞会,又例如坎坎和十王子的感情纠葛,甚至我还提到了那只讨人厌的厚脸皮肥猫……而亚特拉斯全程都在偏头倾听,脸上挂着专注的神情,时不时还会好奇地问上一两句。这让我有一种错觉,其实国王陛下是个经常闭门不出的可怜虫,他几乎对正常人的娱乐生活一无所知。 神庙传来的钟声渐渐淡去,树梢月已在不知不觉中爬到了墨黑的苍穹之顶,永恒殿的歌声好像早已停止了。 我伸了个懒腰,忍不住问道:“陛下不去永恒殿看看那些候选的美人吗?” “这件事我已经交给了近卫官凯尔特,他会为我负责的。”亚特拉斯坐直身子,背后斜出来的几株花枝随他的动作微微摇晃,“我想你更应该担心怎么回到波塞多尼亚主城,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永恒殿应该没人了。” 我站起来朝永恒殿的方向打望,看不清那里是不是还亮着灯,也听不见有什么喧嚣声。心内有些着急,慌忙说:“对不起,陛下,我想我该离开了。” 亚特拉斯点点头:“路上小心。” “谢谢陛下。”我朝亚特拉斯鞠躬,然后转身。 迈出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连忙停下,向后转:“陛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请教您,可以吗?” 亚特拉斯放下八音盒,侧过头来看着我:“嗯,你说吧。” “你认识莱恩吗?——呃,就是和您长的一样,但其实又不太一样的人。” 亚特拉斯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他脸上有伤疤吗?” 我想了想:“没有。” “那我应该不认识。”他淡淡地说。 好吧……或许是我想太多了。莱恩人那么好,肯定不会和我一样倒霉,被卷到这鬼地方来。 “抱歉打扰您了,国王陛下。”我朝亚特拉斯用力地挥了挥手,“晚安,祝您好梦!” “晚安。”亚特拉斯微微颔首。 咳咳,与他的优雅相比,我真是傻帽透顶。 我头也不敢抬地匆匆绕过亚特拉斯,顺着小路跑了。 …… ……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很多年后,假如被人问到:一生中最想留驻的岁月是什么。 我会说,就是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 一切过往早已落幕,一切悲伤尚未登场。 我们在错肩而过的罅隙里扬起年轻的脸,仿佛拥有全世界,却唯独不拥有彼此。 第21章 爱神之夜 从假面舞会回来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亚特拉斯。 后来的日子我常常回忆起那个夜晚,但是反复萦绕在脑海中的回忆居然只有香气——草木的清香,海水的腥甜,还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不知名的味道。 而生活还是老样子,上课,剥蒜,喂猪,打扫卫生,忍受冷嘲热讽。 不知不觉中又过了好些日子,我迎来了在亚特兰蒂斯渡过的第一个新年。和中国的新年一样,亚特兰蒂斯虽然没有婚姻却有属于各自的家庭。每当这个时候,那些流落在各地的游子们都会漂洋过海回家与亲人团聚。 学院非常人性化地在过年前几天就结束课程。 放假后的第一天,坎坎家的仆人就准时来给他收拾东西。他走的时候再三叮嘱我:“普瑞尔,我一定会在新年夜赶回来陪你的。” 我夸张地冲着马车挥舞手臂:“不用管我了,回去好好享受和家人团聚的快乐吧!” 坎坎把头伸出车窗外看着我,欲言又止。 哒哒的马蹄声一路奔驰,很快就消失在清晨苍茫的雾霭中。 不久后,伊菲蒙也走了,霍德布尔也走了,很多人都陆陆续续走了,偌大的学院忽然间变得清静不少。 我把全部时间都用在打工上,总算赶在年前把欠下的债务还清了,只留下在‘珍珠’喂猪的工作。而老板也看我手脚勤快,让我担任猪圈总负责人。一时间,忙碌的生活变得松懈,我每天喂饱猪以后就宅在寝室里,睡睡觉看看书,日子过的就跟闺阁中未出嫁的大闺女差不多。 人在每天都重复做一些无聊事的时候,就会发觉时间跑得特别快。 大年夜当晚,我破天荒地决定不去‘珍珠’的员工食堂混饭,而是亲自下厨做了两道小菜,跑到天台的木床上躺着,吹冷风。 当波塞冬神庙的钟声准时敲响十二下,刹那间,来自乌瑞亚山巅的无数烟花一齐腾空,在星空下绚烂绽放,那种转瞬即逝的盛大之美宛如一场风花雪月的邂逅,只顷刻间便荡然无存。我听到无数人在欢呼,高唱祝歌,鼎沸人声盖住了千古不变的海浪声。整个亚特兰蒂斯都陷入新年到来的狂欢中,来自神庙地底的磁欧石光芒照亮了泼墨般的夜空。 这样一个夜晚,不属于寂寞。 我提起酒瓶脚步不稳地回屋,刚推开门,就看到厚脸皮蜷成一个毛团在我床底下打呼噜,身边还滚着一堆被掏空的罐头盒子。这家伙,抓老鼠的本领没有学会,开罐头的本事倒是一天比一天厉害了。 我把厚脸皮轻轻拎起来塞进被窝里,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虽然这只肥猫总是好吃懒做,不请自来,来了就赖着不走,走的时候又不辞而别,但是在这样一个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夜晚,还有它陪在我身边,忽然觉得很安慰…… ………… …… “普瑞尔,别睡了,醒醒。” ……似乎有人在叫我。 “我回来啦,快醒醒!” ……谁? 我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天还没有亮,壁灯的光有些刺眼。 揉揉眼睛,这才看清床前的人:“坎坎?” “不是说好新年夜我会回来陪你过的嘛!”坎坎神秘一笑,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快起来!” “新年都过了,这大半夜的你要干嘛?”我打了一个哈欠。 “快起来,新年夜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没心情。”我一头栽入棉被里。 坎坎扯住我的手臂:“起来!” “不起。” “起来!” “不起……” “再不起床,我就把你背后骂埃泽斯的那些话全告诉他!” 我腾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直挺挺的任由坎坎喜笑颜开地帮我裹上大衣,然后一把推出了门。 午夜的街头竟然还很热闹。 如果说海神祭祀是亚特兰蒂斯一个隆重而神圣的节日,那过新年的气氛就是热闹而兴奋的。这一天,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都会把娱乐活动放在午夜到凌晨这个时段,并且把这段时间称为——爱神之夜。 坎坎说,亚特兰蒂斯人会把前半夜留给家人,这代表着生命的初始;而后半夜留给爱人,这意味着生命的延续。 看着大街上一对对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情侣,我忽然就好奇地想,伊菲蒙,埃拉西普斯,埃泽斯……他们会把这爱神的后半夜留给谁?还有亚特拉斯……又会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承担起他生命的延续这么重要的事情? 坎坎今晚格外兴奋,不停在我耳边解说:“今天也算是亚特兰蒂斯的情人节了,不少情侣会选择去皇家塔罗学院,那里的观星台是整个波塞多尼亚最佳的烟花观赏点。” 他穿着一件孔雀翎花边的绿色大斗篷,整个脑袋都缩在斗篷中,只露了一双琥珀绿大眼睛,像只森林里的小麋鹿。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明明知道是情人节,你和我待在一起干什么?还不快回去陪你的十王子殿下。” 坎坎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咕哝道:“嗯……他正有人陪着。” 我反应了一下,立即就后悔的想打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来这孩子被人甩了! 要我说,这些王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唔,也就埃拉西普斯可以勉强划为‘留待察看’一栏。 我搂住坎坎的小肩膀,安慰道:“我的家乡有句俗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只花?你要记住,在你放开一棵树的时候其实得到的是一片森林。” “这话听上去挺有哲理的。” “那当然,哥哥以后就是你的感情顾问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来跟我说吧。” “可是我没什么不开心的啊!”坎坎的笑脸映着身后的火树银花,分外灿烂。 唉……这小屁孩就是太爱面子,还在强颜欢笑。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坎坎不解地眨眨眼,“算了,别说我了。你想不想干点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 “跟我来就知道了!”他拉着我,在此起彼伏的烟花雨下一路往西。 没多久,坎坎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皇家塔罗学院。 皇家塔罗学院位于波塞多尼亚的第三环西区,是为日后想成为塔罗祭司的学生们授业讲学之地,由维比娅亲自设计建成。俯视整个塔罗学院,它的布局呈六芒星形,由一条溪流将六芒星的轮廓勾勒出来,而观星台就在六芒星的中央,周围环绕伫立三座雕塑喷泉,分别是命运三女神:克罗托、拉切西斯、阿特洛波斯。1 观星台其实是一座高塔建筑,一共二十二层,每层都有一个露天的观星平台。全塔以螺旋式楼梯贯穿其中,供人通行。登得越高风光越好,视野越开阔。据说在观星台的第二十二层,天气晴朗的情况下,用高倍远景吸纳器就能看到奥林匹斯山一角。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说明爱情的过程无比艰辛,总之此刻在这个著名的情侣聚集地,我头晕眼花地跟在坎坎后面呼哧呼哧往上爬,一点浪漫的气氛也体会不出。 不知道爬了多久,坎坎猛地停下脚步,害得我差点一头栽到他屁股上。 刚想说话,坎坎回头对我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我别出声。只听一个低沉的男性声音从这层的观星台上传来:“亲爱的,我……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吧,亲爱的。”一个女声甜甜地问,“什么问题?” 这两个声音居然是——埃泽斯和碧姬。 啊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坎坎捂着嘴巴,一副“我说有好戏吧”的表情,我俩都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 本年度最值得期待的大告白—— “我、我想问你……”埃泽斯吞吐了半天,“晚餐吃得好吗?” 碧姬笑了笑:“非常丰盛,谢谢款待。” 唉,我和坎坎一起怒其不争地摇头。 “啊……那个,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那个,你、你知不知道……二派朗上印着谁的头像?” “当然记得。”碧姬倒是相当有耐心地回答,“酒馆里面收到最多的就是二派朗,印有九王子埃泽斯的头像。” “碧姬,好吧,你听我说,其实我、我不是……我……”埃泽斯总算鼓足勇气说出了心里话,“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艾瑞克,你今晚是怎么了?”碧姬十分疑惑,“你发烧了吗?” 我和坎坎一下子憋不住偷笑出声,埃泽斯立刻就受惊的警觉起来:“谁?谁在那里?” 一连串慌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们来不及往上跑,只能使劲往旋梯转角处缩,紧闭双眼祈祷哪位大神能保佑我们躲过此劫——但是大概神仙们也都过情人节去了吧——三分钟都不到,埃泽斯就毫不留情地把我和坎坎从角落里揪了出来。 他还特意拎起我的后领,在半空中晃了晃:“普瑞尔?还有你,你们俩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们来……来看烟火……”坎坎是个不会撒谎的孩子。 我小心翼翼地斜眼瞥埃泽斯,或许是因为意中人在场,他不便发作,只阴恻恻地沉着脸。 倒是碧姬显得十分热情:“看烟火当然是越高处越好看啦,亲爱的,你不介意和普瑞尔他们一起再往上爬几层吧?” 有意中人说情,埃泽斯的脸色总算不像刚才那么臭了。他看看我,又看看坎坎,勉强点了点头。 我松了一口气,示意坎坎赶紧往上爬,而自己也是手脚并用。碧姬跟在我后面,埃泽斯垫底,这支诡异的四人队伍又往上爬了几层,忽然,某层观星平台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如此淫*荡的笑声,绝对过耳难忘。 “啊哈哈哈哈,宝贝儿,还是你懂得情调,一点也不像普瑞尔那只不开窍的海马。” 乍然听见我的名字,我条件反射地愣了一下,随即就探头去看。结果,那场面简直—— fsffffdjwheh…… 大型远景吸纳器上坐着一个小子,他缠着伊菲蒙,脖子仰起的弧度像一只优美的天鹅。而伊菲蒙玫红色的上衣滑至腰部,汗珠在月色下像颗颗透明的宝石,顺着他光滑的背脊缓缓流下,最后消失在凌乱的衣衫中…… ——我赶紧把头缩回来,以防鼻血乱飙。坎坎疑惑地探头去看,被我一把揪了回来。 碧姬趴在埃泽斯背后,往里瞥了一眼,笑得花枝乱颤:“呵,四王子殿下果真是整个帝国最懂情调的男人了。” “他这种情场骗子懂什么?”埃泽斯冷哼了一声,“只有务实的男人才最值得女人依靠。” 说完,他不愿意在这里多留,率先往上爬去。 留下了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 这孩子气的吃醋行为……还是埃泽斯吗? 我和坎坎对视一眼,一致认为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为零。 …… 一行四人只有继续向上爬,这次碧姬跟在埃泽斯后头,接着是坎坎,我在末尾。又往上爬了几层,每一层都有情侣扎堆,到最后实在爬不动了,我和坎坎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不起来,埃泽斯也拉着碧姬在一旁微微喘气。 我摆手说:“尊敬的艾瑞克阁下,要不你们就将就将就在这里谈情说爱好了,我和坎坎可以闭着眼睛装蘑菇。” 埃泽斯瞪了我一眼。 我无辜地耸肩,拉着坎坎蹑手蹑脚爬到对面平台上。这一层只有一对璧人——其中一个穿着乳黄色多利安基同,披暗棕花纹的克拉米斯短斗篷,珍珠红短发乱蓬蓬散在脸颊边。另一个身穿月白纯色希顿长衫,墨水蓝长发用同色绸带束着搭在肩头,一贯的清雅纯净。 我和坎坎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迦尔和奥兰斯。 “奥兰斯,你知道维比娅最讨厌什么节日吗?” “我不太了解她。” “哎,奥兰斯,你就是太正直了,对女人一点也不了解,哪里像我啊,简直就是妇女之友!” “……你还没说维比娅最讨厌什么节日。” “哦,就是今天这个爱神之夜啊!——你不知道,因为今晚好多情侣都要来这个观星台看烟火,走的时候就会留下一大堆垃圾,可怜的维比娅,新年第一天就要带着所有塔罗祭司来这里清扫……哈哈哈哈哈,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庆幸,还好亚特兰蒂斯没有什么奇怪的风俗要到元素学院来庆祝。” 奥兰斯轻声笑了笑:“有你在,谁敢去元素学院乱丢垃圾啊。” “那当然!我肯定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部打跑!”迦尔边说还边演示起来,一会儿在指尖燃起一个火团,一会儿又释放出一个小型雷电术,简直就像是在耍活宝。 我和坎坎都快看不下去了,只有奥兰斯站在那里,依旧眉目温柔地注视着他。 不知何时埃泽斯和碧姬也跟了过来,我们四个人猫腰扒在门边,动作整齐划一。 平台外的烟火一个接一个升空,照亮了天际,也照亮了奥兰斯冰蓝色的眼睛。即便没有谈过恋爱的我也读懂了他眼中的光芒,那绝对是目视情人时才会有的珍惜与包容。只可惜迦尔那家伙…… “哈哈哈,你说我到时候是用火系魔法赶他们出去好呢,还是风系魔法?” “都好。” “火系魔法威力强大,但风系魔法胜在速度。当年祭司大选我打败霍德布尔老头用的就是风系魔法,他还说我是他这辈子最骄傲的成就,我看他多半就是在强撑嘛……” …… 我: …… 坎坎: …… 埃泽斯: …… 碧姬: …… 平时完全看不出来,迦尔这家伙真是无比的迟钝!!!比我喂的猪还蠢!!! 我小声对坎坎耳语:“你们的元素主祭司大脑天生少跟筋吗?” 坎坎捂着嘴笑:“他和奥兰斯一起长大,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他才觉得一切理所应当吧。” “我看他根本就是情商超低!奥兰斯这下可有苦头吃了。” “不会啊,他们两个一直都是很要好的朋友。” “朋友?爱神之夜两个人跑来情侣胜地说悄悄话,哪个朋友会这样?” 坎坎想了想,指指我,又指指自己。 “咱俩不一样。”我揽过他的肩膀,“奥兰斯喜欢迦尔,猪都看得出来。” “是的,所以你看出来了。”埃泽斯斜瞟我一眼,幽幽地说。 我不敢出声,只能狠狠白了他一眼。 “你们这两个小鬼懂的还挺多。”碧姬偷偷往平台内瞅了一眼,喃喃道,“哎,真是世事难料。我一直以为迦尔和奥兰斯都暗恋维比娅,而维比娅主祭司又暗恋国王陛下,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我们世人想象的还要复杂。” “也未必多复杂啊,顶多是四角关系,如今真相大白正好凑成两对。”我忍不住接嘴,但想想又觉得亚特拉斯和维比娅之间似乎没有情侣的气场。 碧姬:“要不咱们继续往上走,说不准还能见到国王陛下和维比娅主祭司。” 埃泽斯摇摇头:“别幻想了,他从来就不参与这类活动。” 坎坎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 我好奇:“难道国王陛下就没有情人?” 埃泽斯:“他怎么会没有情人?只要愿意,全亚特兰蒂斯人都能成为他的情人。” ……真是这样的吗? 不知为何,我脑海中浮现出假面舞会那夜,亚特拉斯独自坐在花园中,没有一丝悲喜的神情。 “根本不是!”坎坎急于为他所崇拜的国王陛下辩解。 埃泽斯似乎故意气他:“怎么不是?” “不是不是就不是!” “我看就是!” …… 还没等他们俩争出个高下来,我们四个你挤我我挤他,不知谁一脚踩空,古老的木质地板发出“吱呀”一声脆响,顿时惊动了平台上的迦尔和奥兰斯。 “是谁?!”迦尔二话不说,手心窜起一团火球就朝我们这边扔了过来。 碧姬发出一声尖叫,我扯过身边的坎坎就往楼下跑。 偷听别人说话本来就是我们不对,虽然是道歉能解决的问题,但遇上迦尔这急脾气,肯定会先打上一架再说。以我和坎坎的资质,估计半个回合就被他给拿下了……埃泽斯好歹也是海神的儿子,应该有实力可以和迦尔火拼一阵。 所以趁他老兄还抵挡得住,我和坎坎最好先走为妙。 …… …… 我连滚带爬跑下了好几层,绕得头都晕了,喘着粗气问坎坎:“他他他们追上来没有?” “好像还没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答道。 我难以置信地回头——额滴神呐,这哪里是坎坎,分明是埃泽斯的女神碧姬! 这下子不用等埃泽斯解决完迦尔,他就会先来解决我的! 我头皮一阵发麻,想也没想就又开始拔腿跑路…… …… 跑啊跑啊跑……刚拐过一个转角,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个黑色大斗篷,我完全来不及刹车就和他撞成一团。 “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过后,我俩双双滚下了楼梯…… ------------------------- 注释: 1希腊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总称摩伊拉(moirai),是宙斯(zeus)和正义女神忒弥斯(themis)的女儿,这三位掌管万物命运的女神分别是:克罗托(clotho)、拉切西斯chésis)、阿特洛波斯(atropos)。最小的克罗托掌管未来和纺织生命之线,二姐拉切西斯负责维护生命之线,最年长的阿特洛波斯掌管死亡,负责切断生命之线,即使是天父宙斯也不能违抗她们的安排。 第22章 诚实勇敢游戏 一声惨叫过后,我俩双双滚下了楼梯…… 连滚下十几级台阶,我两眼冒金星地瘫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地转天旋…… …… …… 等到好不容易恢复清醒,一掀开眼皮,就看见十几只眼睛围成圈,居高临下地盯着我。 坎坎——埃泽斯——碧姬——迦尔——奥兰斯——伊菲蒙——还有他那个放荡的小情人…… 老天,你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 我想也没想,就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如果他们识趣的话就赶紧走吧,假装我已经死掉好了。 …… 不知道是谁踹了我一脚:“别装死了。” 听听这个无良的声音,埃泽斯!!!我睁开眼睛怒瞪他。 坎坎俯下身子来拉我,我无奈地搭着他站起来,边揉屁股边思索着该怎么解释这尴尬的局面…… 不过还没等我开口,迦尔就率先发现了那个跌落在角落里的黑斗篷。他倒抽一口气,立即冲上去单膝跪在黑斗篷面前,伸出右手:“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黑斗篷身上。 黑斗篷揉着脚踝坐起来,斗篷滑落,露出了亚麻色的及腰卷发。他先伸出一只手将颊边的长发别到耳后,然后慢动作抬起头……看清楚他容貌的那一瞬间,我惊呆了——埃埃埃拉西普斯?! 我眼睛眨都不敢眨地盯着面前的人。 那线条优美的鼻梁和下颌,在天台漏下的微光里时隐时现。夜空中无数烟火接二连三炸开来,倒映在他紫罗兰色的瞳孔里,像一朵朵眸中绽放的花。但即使是那样绚丽的风景,也涂抹不去他眼底无喜无悲的神色。如果说维比娅是冰雪覆盖下休眠的活火山,那么他,就是一座早已沉寂千年的死火山。 ——他不是埃拉西普斯。 黑斗篷微扬下颔环顾四周一圈,左手敛着衣裾,右手搭着迦尔的手慢慢站起身子。只见他手戴精致的黑色蕾丝手套,腕上垂坠着许多条手链,随他的动作叮当响。右手尾指上有一枚碎钻指环,而左手无名指上是乌金骷髅戒指,骷髅嘴里含着一块硕大的红宝石。 “美斯托殿下,您还好吧?”迦尔轻声询问道。 我保证迦尔从来没有对谁如此温柔地说过话。 原来,他就是埃拉西普斯的双胞胎弟弟——八王子美斯托。 奥兰斯也走上前去:“美斯托殿下,您伤着哪儿了吗?” 美斯托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说话。月光照落到他脸上,我这才发现其实美斯托的脸型比埃拉西普斯更纤瘦,也更秀气。他的瞳色偏浅,仿佛光泽通透的紫玉髓,眼角微微上挑,十分妩媚。右半边的长卷发遮住了面颊,左半边则别在耳后,露出一小片光洁瓷白的肌肤。 “啊哈,我就说怎么忽然间神清气爽,原来是多情风把可爱的老八给吹来了。”难得沉默这么久的伊菲蒙终于开腔了,语气一如既往老不正经,“瞧瞧,我们亚特兰蒂斯最美的王子也来了,这下实在是太热闹了!亲爱的美斯托,你是因为太想念哥哥我才专程跑来这里的吗?”他推开怀中的小情人,走到美斯托面前夸张地伸开双臂想来一个熊抱。 谁知美斯托飞速往后退了一大步,伊菲蒙当即扑了一个空,只好悻悻地缩回手。 美斯托旁若无人地拍拍袖子,一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表情。 众人都憋不住要笑。 只有埃泽斯发出一声冷哼,拉起碧姬的手,不耐烦地说:“我先走了。” “别这样扫兴嘛。”碧姬适时地捏了捏埃泽斯的手,他就顿时变成了一根霜打茄子。碧姬笑了笑,很有大姐大风范地对众人说,“难得各位大人物都聚齐了,不如就来我的小酒馆来坐坐吧!看在爱神之夜的份儿上,酒钱算我的。” 迦尔大笑道:“哈哈,有免费的酒喝一定要去了。” 奥兰斯:“迦尔去,那我也去吧。” 坎坎左右看看:“既然大家都去,我就跟着去。” 伊菲蒙的小情人羞涩地说:“我今夜都是伊菲蒙殿下的,自然跟殿下寸步不离。” “真乖。”伊菲蒙得意地搂着小情人,目光却落在美斯托身上,“亲爱的弟弟,别辜负了爱神之夜的美意。在阳光照不到大地时,你应该放下往事尽情享受生活。” 美斯托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不会喝酒。” 听到美斯托开口说话,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是送我回船上的那个哑巴黑斗篷。 伊菲蒙走过去搂住美斯托的腰:“没事,哥哥教你。”边说边带着他往楼下走。 这下总算是没我什么事了。 我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遁走,才迈开脚,伊菲蒙那个欠揍的声音就从楼梯转角传来:“普瑞尔,你可跟好了,别掉队。要知道在这样一个狂欢的夜晚,可是有很多饥渴男出没狩猎的哦。” 我看最饥渴的就是你吧!!!我忍无可忍地冲他后脑勺挥了挥拳头。 “相信我,暴力的男孩子没人喜欢,会被抓回去当野兽关起来哦。” ……这家伙的后脑勺长眼睛了吗?! 我气得狠狠踢了一脚墙壁,结果痛得抱着脚趾头单腿跳打转。 迦尔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快速跟了上去。奥兰斯给我一个安慰的微笑,随后离开。坎坎拉住我的手,耸了耸肩,我只好跟着他单腿跳离开了观星台。 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一直阴沉着脸,那就是九王子——埃泽斯。 也不知道他是不想和大家一起去喝酒,还是因为心疼碧姬请客要消耗的派朗。 …… …… ‘梦之夜’小酒馆早已打烊,开门进去后,碧姬宣称今夜这里就是我们的专属包场,迦尔和伊菲蒙带头欢呼。磁欧石壁灯点亮暗红色的光晕,喝酒的气氛恰到好处。碧姬拿出十多瓶浓烈型朗姆酒,酒倒入水晶杯中,呈现出金子一般的色泽,浓郁的酒香和糖蜜香飘在酒馆每一个角落,这样闻闻就要醉了。 我和坎坎坐在一边,再旁边是伊菲蒙和他的小情人,碧姬自然挨着埃泽斯,迦尔坐的东倒西歪,奥兰斯在他旁边坐的笔直,只有美斯托端着水晶杯躲去了壁灯照不到的阴暗处。 “为了新的一年,干杯!”迦尔第一个举起酒杯,爽快的一饮而尽。 “别喝太快。”奥兰斯附在他耳边叮嘱了一句,慢条斯理地举杯把美酒饮尽。 碧姬喝空了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埃泽斯难得一笑,趁众人不备时轻轻抚了抚碧姬的背,被我眼尖偷看到。当然,最过分的永远是伊菲蒙,他恬不知耻的当着众人面把杯中美酒一口一口都哺给了他的小情人。 我受不了地咳嗽一声,坎坎也羞红了脸。 伊菲蒙意犹未尽地舔一圈嘴唇,指着我的杯子说:“普瑞尔,如果别人敬你的酒没喝完的话,晚上佩利冬1就会来把你的灵魂偷走。” 我瞪了他一眼,仰头把那杯酒灌下肚子。 “啊哈,光喝酒有什么意思!”伊菲蒙似乎永远都精力过剩。他高举着酒杯,兴奋异常地说,“不如大家来玩个游戏吧。” “我赞成我赞成。”不用猜,这个同样精力过剩的人肯定是迦尔。他想了想,“咱们怎么多人,玩什么游戏好呢?” “店里有塔罗牌。”碧姬提议。 “不玩这个。”迦尔果断拒绝,脸上的表情明摆着是回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 奥兰斯笑着解释道:“维比娅以前总爱让我和迦尔陪她玩塔罗牌,但我和迦尔技不如人。” 迦尔气鼓鼓地补充:“关键是每次都会输给她好多派朗。” 埃泽斯冷笑:“你们两个活该输钱,也不想想维比娅本来就是塔罗主祭司。” 迦尔苦恼地抓头发,奥兰斯宠溺地看着他笑了。 “那就玩诚实勇敢游戏吧。”伊菲蒙的小情人忽然怯怯地说了一句。 所谓诚实勇敢游戏,说白了就是真心话大冒险,只是这些王子们的玩法比二十一世纪先进多了。因为磁欧石所散发的能量中具有测谎作用,每个回答完问题的人都要将手放在磁欧石上摸一摸,假如这个人说的是谎话,石头就会放射出紫色的光芒。 埃泽斯在碧姬含情脉脉的注视下掏出一块磁欧石,不情不愿地搁在桌上。 伊菲蒙起哄:“既然提供了物品,那就由你来开盘吧!” “开盘有什么意思,不如大家都让我三盘。”埃泽斯不愧是帝国最大的奸商,玩个游戏都能讨价还价。 迦尔拍桌子:“不成,你这样我们大家都不用玩了。” 埃泽斯飞快伸手拿回磁欧石:“不玩就不玩,正合我意。” 伊菲蒙从桌子底下踢了埃泽斯一脚:“不许你这么扫兴的,放下!” 埃泽斯不情不愿地把磁欧石又放了回去。伊菲蒙说:“就让你一盘,再有无理要求你就自己抱着酒瓶一边喝去。” 埃泽斯冷哼了一声。 躲在阴影处的美斯托忽然开口道:“让来让去多没意思,不如就允许他提一个所有人都不能拒绝的要求好了。”埃泽斯瞬间眼睛一亮,美斯托又悠哉悠哉地补充,“但是不许提关于派朗的,关于一切物质东西的都不行。” 我忽然觉得,美斯托才是今晚这局的腹黑大boss。 埃泽斯愤愤地瞪了美斯托一眼:“那你们就先说说心里最喜欢的人是谁?——如果磁欧石发出紫光,就自罚一瓶。” 妈的,一上来就是这么劲爆的问题,真让我一个头两个大。 伊菲蒙的小情人第一个将手放在磁欧石上:“我最喜欢伊菲蒙殿下。” 紫光没亮,伊菲蒙得意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迦尔搔搔后脑勺:“呃……我挺喜欢奥兰斯的,但是也喜欢霍德布尔老师,哦,对了,还有国王陛下。” 唉,迦尔这个武力值爆表的天才在感情方面简直连海马都不如。 可怜的奥兰斯在一旁沉默苦笑,迦尔却完全没感受到,回答完问题后迫不及待摸一摸磁欧石,没有发出紫光,还特开心地撞了下奥兰斯的胳膊:“该你了。” 奥兰斯叹气,把手放到磁欧石上,轻声说:“迦尔。” 紫光没亮,迦尔开心地搂过奥兰斯的脖子:“原来你最喜欢我啊,我也喜欢你!呃……还有霍德布尔老师,还有国王陛下哈哈哈哈哈!” 我和坎坎对望一眼,再度为奥兰斯掬了一把同情泪。 接着轮到坎坎,他想都没想就说:“我大哥。” 伊菲蒙不满地敲敲桌子:“你这没良心的孩子,让你其他哥哥听见会伤心死的。” 坎坎冲他吐了吐舌头。 我还在狐疑为什么坎坎最爱的不是十王子加普勒培斯时,伊菲蒙就‘好心’提醒我:“普瑞尔,轮到你了。” 哎……终于还是轮到我了。 我犹豫了好久,才把手放到磁欧石上:“我最爱我爸妈。” 磁欧石上紫光闪闪。 “坎坎!” 紫光依旧。 我心一惊:“难道是维比娅?”说大美女总没错。 结果紫光还是没灭。 “那缇摩西?” “总不会是特纳吧……”我生不如死地扶额,桌正中的磁欧石依然紫光大盛。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我只好小小声地念出了埃拉西普斯的名字,但是紫光依然没有熄灭。 “我一直都挺喜欢埃拉西普斯殿下的,会不会是磁欧石出了问题?” 碧姬笑眯眯地把一瓶酒推到我面前:“普瑞尔,愿赌服输,你就喝了吧。” 我只好硬着头皮把一瓶酒灌下肚。伊菲蒙笑道:“你这就是典型自找苦吃,明明心里想的人是我,怎么就不敢大方承认呢?” 我喝了一点酒,胆子也大了许多,回嘴道:“那你心里想的是谁?” 伊菲蒙冲我眨了一下眼睛:“像我这种大人物自然要压轴出场,先让我亲爱的弟弟说吧。”他指了指角落里的美斯托。 大家的目光都齐聚到美斯托身上,只见他坐在阴影处,手举水晶杯缓缓晃动红酒,微微仰头,随着光源仔细注视酒浆色泽的变幻,如同注视一位久未谋面的旧情人。 埃泽斯不耐烦地提醒道:“喂,轮到你了。” 美斯托这才慢动作放下酒杯,瞟一眼碧姬:“女士优先。” 碧姬大方地点点头,把手放在磁欧石上:“我最喜欢的人——当然是艾瑞克了。”她说完甜蜜一笑,转头看着埃泽斯,埃泽斯却紧张的挤不出笑容。 除了我和坎坎,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磁欧石在碧姬手掌下闪闪发光。 “这怎么回事?”碧姬拽了拽埃泽斯的袖子。 “这……你听我解释……”埃泽斯艰难地开口,还没说完,就被美斯托打断:“看来真是你的磁欧石有问题啊,九弟。”他刻意加重了‘九弟’两个字。 碧姬顿时反应过来:“啊、原来你是……” 埃泽斯连忙辩解道:“亲爱的,我没有告诉你真实身份只是因为不想你接近我是为了派朗……” 碧姬的双眼有一瞬间失神:“埃泽斯殿下,其实您不该这样瞒我的。”她从磁欧石上抽回手,“大家继续玩,我去外面透透气。”说完,她就推开椅子,抱着双臂走了出去。 埃泽斯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和坎坎连说了几声“追啊”,他才反应过来,起身追了出去。 看着埃泽斯的背影,众人面面相觑。我实在忍不住第一次为埃泽斯说话:“美斯托殿下,埃泽斯殿下只不过想像普通人那样去追求一个女孩子……” “但他并不是普通人。”美斯托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了我,“爱情里容不得一丝欺骗。” 我顿时词穷了。 伊菲蒙及时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亲爱的弟弟,你还没说你心里最爱的人是谁呢!” 美斯托坐直了一些,拿起桌上的一瓶酒,随口说道:“伊菲蒙。”话音还没落,紫光就照亮了半张桌子。 我能看出来,伊菲蒙是故意假装吃醋道:“原来四哥在你心里就没有一点位置。” “位置当然有,在我心里对四哥不仅是喜欢,而是尊敬。” 伊菲蒙非常受用地点了点头,美斯托顺势把酒瓶子递给他:“尊敬的哥哥,可不可以替我喝了这瓶?” 伊菲蒙豪爽地接过酒瓶一饮而尽。 我起哄:“现在所有人都说了,那压轴戏也该上了吧?” 伊菲蒙刚喝完酒,嘴唇还有一丝湿润,看着我的双眼也微微迷蒙,好半天才吐出一个音:“破……” 不过一个音,我就发觉到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对了——小情人瞅着伊菲蒙眯起眼睛,坎坎紧张地攥住了我的手,迦尔和奥兰斯都十分好奇地坐直了身子,而美斯托一改‘全世界与我无关’的表情,居然也干咳两声试图掩饰些什么…… 伊菲蒙这才回了神似的,眉眼一弯,嬉皮笑脸道:“迫于压力,我当然想的是怀中这个小美人了。”他边说边去吻他的小情人,完全无视桌上磁欧石紫光大盛。 我们当然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在迦尔的监视下,伊菲蒙又喝了一大瓶朗姆酒。 游戏才刚刚开始,被迫喝完两瓶酒的伊菲蒙打了一个响指,桌上的空酒瓶就咕噜咕噜转动起来,越转越慢,越转越慢,最后瓶口指向了迦尔。 伊菲蒙似乎有些失望,敷衍地问:“你最想打败谁?” “这问题太没有挑战性了。”美斯托插话道。 坎坎也点点头。 “换一个问题好了。”我想起元素学院大门前的阿瑞斯雕像:“你为什么崇拜阿瑞斯?” 迦尔嘿嘿一笑,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答案:“因为他拥有世界上最美的女人——阿芙洛狄忒。” 奥兰斯眼神瞬间黯淡了些,我立刻后悔地想打嘴。 迦尔接着转瓶子,几十秒后,我震惊地看着瓶口——怎么对着的人是我? 迦尔抓了抓头发:“普瑞尔,你的座右铭是什么?” 我松了一口气:“给点阳光我就腐烂。” 伊菲蒙贱笑:“是你的真本色。” 我瞪了他一眼,拿起酒瓶开转。 不如他们有魔力的人转瓶子转的久,不一会儿瓶子就停了下来,斜斜指在伊菲蒙面前。 伊菲蒙舔了一圈嘴唇,坏笑道:“啊哈,我和普瑞尔就是有心灵感应。” 我咬牙切齿,决定要找个问题好好为难他一下——像他这样的大色魔,肯定早不记得自己的初恋是谁了。我愉悦地问道:“你的初恋是谁?” “初恋?”伊菲蒙垂着眼睛笑了笑,“——早忘记了。” 桌上磁欧石紫光晃眼,他笑着拿起一瓶酒,拨开酒塞,一口气全干。 围坐的众人神采各异,好奇的、失望的、冷漠的、不置可否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这个问题的确是伊菲蒙的痛处,而这个痛是他们兄弟皆知却不能说的秘密。 我忽然觉得这个游戏真有些无聊了。 …… 酒瓶再度转了起来,这一次是奥兰斯中招。伊菲蒙似乎有一些醉了,打着酒嗝问:“奥兰斯,你告诉我,你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奥兰斯深吸一口气:“我刚当上审判主祭司时,迦尔送我的一支羽毛笔。” “你居然留到了现在?”伊菲蒙睁大眼睛,奥兰斯认真地点点头。 伊菲蒙忽然捧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隔过迦尔去搂奥兰斯的脖子,醉醺醺地说:“我告诉你,我也珍藏着他的东西,是一颗……一颗……”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眼泪。” 我忽然想到了伊菲蒙脖子上挂着的那颗黑曜石。 气氛莫名其妙变得有点糟糕。 奥兰斯开口道:“伊菲蒙殿下已经喝醉了,大家还是散了吧。” 伊菲蒙指着奥兰斯的鼻子:“闭嘴,埃拉西普斯,你哥哥我没有喝醉。” 众人无语地垂下头。 “继续玩,大家继续玩,谁不玩我就把谁变成海马。”本该轮到奥兰斯转瓶子,结果醉醺醺的伊菲蒙就自顾自转了起来。 瓶子转啊转啊转,扫过众人三四圈,最后悲剧的又一次停在了我面前。 我缓缓抬起头,和伊菲蒙大眼瞪小眼。 伊菲蒙冲我嘿嘿一笑:“小八八,终于轮到你了。” 我无语地看向角落中一直充当隐形人的美斯托,他微微扬起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伊菲蒙。 伊菲蒙打了一个酒嗝:“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敢面对太阳?” 众人看着我,我看着美斯托,而美斯托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伊菲蒙握着酒瓶,感觉像要去火拼:“赶紧说,不然现在就丢你出去喂鲨鱼。” 这人也太没有酒品了!!!!!!!! 奥兰斯站起来要扶他,他一挥手就点燃了奥兰斯的衣服。迦尔慌忙用水元素魔法把火浇灭,可惜衣服还是烧出了一个大洞。 伊菲蒙才不管战况多混乱,东摇西摆地指着我:“再不说,我就把你烧成海马干。”他说完真的念起了咒文,熊熊大火在他的手掌心燃烧。我听不懂他在念什么,但是看迦尔的神色就知道,这丫是想灭了我。 为了不成为本世纪死得最杯具的主角,我时刻准备跑路。起跑前,再看众人的神情——迦尔手掌翻飞,默念咒语,显然是站在我这边的。奥兰斯被烧黑了一大片,小情人退后两步脸色苍白,坎坎拼命给我使眼色。埃泽斯和碧姬刚赶回来,站在门口,碧姬满脸担忧,估计是怕她的酒馆一夜之间化为废墟,埃泽斯则永远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眼看局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因为我发过誓,此生与阿波罗不复相见!”忽然,角落中那个最美丽的王子开口说话了。 伊菲蒙掌心的火焰霎时熄灭,他呆呆地看着美斯托,老半天才偏着头说:“怪事,普瑞尔怎么会知道小八八的心思?”说完,他就“砰”的一声摔进了沙发中。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和美斯托互看一眼,颇有种患难之交的感觉! -------------------------------------------- 注释: 1佩利冬:生长于亚特兰蒂斯上的一种半鹿半鸟怪,拥有鹿的头和腿,鸟的羽毛、翅膀和后半身。佩利冬在阳光中投下的并不是半鹿半鸟的影子,而是人形的影子,因此被人们认为是客死他乡的旅人变化而成的一种精灵。 第23章 阿波罗的爱人 波塞多尼亚的早晨一如既往清爽怡人,风徐徐恋着树梢,清脆的鸟鸣划破黎明。当第一缕阳光撕破天边薄云普照大地的时候,我还在与枕头做殊死搏斗。 孔子曾经曰过:早上不赖床,生活不健康。 孟子也曰:孔子此话是真理。 为了响应两位圣人的号召,我只有以身作则,亲自去找墨菲斯谈谈关于人生的感悟……可还没来得及走,“哗”的一声响,窗帘全部拉开,阳光肆无忌惮地照亮了整间屋子。 我把手挡在额前,懒洋洋地眯起眼睛——窗边正站着一个人,逆着光只能依稀看出是一个女人的轮廓。 “快点爬起来,太阳晒屁股咯。”这个腔调太熟悉了……竟然是老妈! 当这个词出现在脑子里的时候,我已经条件反射地从床上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揉眼睛,去看正在整理窗帘的她——不过是个背影,但我却能百分百确定,这就是我那逢人便爱说我*,经常探究我的感情生活,热衷给我相亲,并且爱照镜子爱逛街爱跟风爱八卦的老妈! 我激动的浑身颤抖,欢腾大叫道:“老妈!” 老妈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朝她扑了过去,一头扎进她怀中:“老妈,吴想色特侬了。”(我想死你了。) 她显得有些受到惊吓,一双冬天里爱起皮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侬个小拧夜里相困戆特了!”(你这孩子晚上可睡糊涂了) 我忙不迭点头:“是睡糊涂了,还梦见自己去了亚特兰蒂斯。” 老妈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侬脑子里厢在想幺子,反正都是……” “反正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习惯性把她的话给接了下去。此时此刻,简直没有什么比和老妈逗贫更幸福的事情。 眼看着她又要叉腰假装生气,我赶紧脚下抹油,一溜烟钻进了客厅。老妈在身后喊我:“侬肯定忘记特今朝是撒日子了。” “什么日子?” “侬生日。伐管弄今朝有撒事体,都要先把长寿面切特。” “唔晓得了。” 我一边回答一边蹲在茶几下翻找礼物盒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只好抽走老爸手里正在读的报纸:“普佑生同志,你儿子今年的生日礼物呢?” 老爸摘下眼镜,坐在摇椅里仰头看着我,笑眯眯地说:“我和你老妈准备给你一个惊喜。” “有老妈参与的,肯定没好事。” 老爸端起茶杯喝了口,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这时门铃却忽然响了,老妈从厨房中探出头来:“睿睿,快去开门,你的生日礼物到了。” “老妈,你又打什么坏主意?”我后背一阵发麻,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老妈笑得有些贼:“我给你约了隔壁张阿姨家的小闺女,刚从美国回来的。” 生日礼物=隔壁张阿姨家的小闺女?? 我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疼。 门铃声一遍遍响的欢,老妈挥舞着锅铲催促我去开门,老爸这个妻管严响应老婆号召,还用手肘拐了我几下。迫于二老的淫威,我只好硬着头皮挪过去,心里已经开始筹划应对方案…… 可是一拉开门,当时,我就震惊了。 霍德布尔老头拿着一本厚厚的《亚特兰蒂斯地理》站在门外,一只手捋着山羊胡,一只手指着我的鼻子:“现在开始,若是谁不好好听课,就请离开这个教室,并且永远也不要回来。当然,要是还想得到通过这门考试的成绩,那他就是白日做梦——做梦——做梦——” 做梦……做梦……梦…… 我猛然睁开了眼睛。 眼珠子转一圈——寝室还是那个寝室,我还是那个身陷亚特兰蒂斯的我,窗外那总是重复三次的乐声悠扬传来,提醒着我,刚才不过是一场午后的发梦。 梦境没有成真,很失落。但要是梦境成真了……霍德布尔老头岂不是追到现代也不放过我,那未免也太恐怖了。 我打了个哆嗦。 厚脸皮趴在床边,正玩它吃空的罐头盒子玩得不亦乐乎。我用手捋了捋它额前那撮毛,它用爪子刨开我的手,我再捋,它再刨,最后它索性咬着罐头跳到我床上,看我要发怒,它就用爪子刨刨罐头,用一双猫眼可怜兮兮地盯着我。 “你除了吃喝睡,难道就没有思考过一点有意义的猫生吗?”我提着它的耳朵摇晃,真是恨铁不成钢。可惜每次人猫对峙都还是以我完败而告终,我简直受不了它在我一顿训斥后又是撒娇又是撒泼的种种卖萌表现,于是心软的穿好衣服出门给它买罐头。 隆冬季节天黑的很快,黄昏给整座王都披上了金色的纱衣,在远离弗克街喧嚣的第三环,浮华的街市似乎也随着夕阳的缓缓下沉而变得内敛淡然。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我去杂货店买罐头的时候,吝啬的老板居然送了我一份《海神报》,临走前他还笑着祝我好运。 陌生人的善意总是会让人心情舒畅,更何况还是在这么一个对我有着特殊意义的日子里。 或许在这里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就像那场梦,以往的每一个生日,老妈都会在大清早给我煮一碗长寿面,老爸也会在茶几下藏好送我的生日礼物,而我总会一边吃着长寿面一边拆礼物,少不了抱怨他们年年都这样没惊喜。可如今懂得了珍惜亲人间最简单的幸福之后,却再也回不去那样的日子。 亚特兰蒂斯再好,可终究不是我的家。 我迫切的想回去,想见老爸老妈,还有我心爱的dota和那帮好哥们。我有好多好多事没有为他们做,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有对他们说,其中最重要的一句就是:我爱他们。 曾以为亚特兰蒂斯是我的一场梦,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之前二十年的人生变得更像是一场梦。 …… ………… 回程的路上,迎面而来的海风吹跑了我夹在胳肢窝下的《海神报》。我追回了几张,随便翻了几页: 【老太太当街被撞倒无人扶,某贵族路人称怕被平民讹诈。】 【审判学院教师虐待幼童被曝光,维比娅主祭司公开道歉,声明严惩不贷。】 【无影城外冰雪封路,二王子伽狄鲁斯称:不需要援助。】 【《与光同尘》今日在缪斯剧院上演第三千场,作者托斯梅仍保持神秘不现身。】 …… …… 我无聊地从时政版翻到娱乐版,直到意外的看见了一段关于秘墙的宣传语: “你是不是面对巨大的生活重担,压力无处释放? 你有没有在寂寞的深夜里孤枕难眠,空虚无处排解? 你可曾爱ta在心口难开,相思无从表白? 你时常拿起千里传音器却不知拨给谁,衷肠无从倾诉? 你是否习惯了想念,但不打扰,静静的思念就好,把最后一点尊严留给自己。告诉自己必须成为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回头看,不是每条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1 你是否难过时不喜欢说话,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不需要安慰,喜欢一个人站在窗边望着远处发呆,喜欢一个人毫无目的的走着,一个人哭泣、一个人擦泪、一个人难过、一个人分担。看到眼前的视线模糊到清晰,清晰后模糊,反复不停。才发现,原来,一直都只是一个人。2 …… 来秘墙吧,留下你的渴望,留下你的迷茫,留下你的烦恼,留下你的相思…… 将你的声音化作密信,封印在墙里,等待有缘人或那个你专属的ta亲自开启……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皇家能源学院秘墙,守望你的到来!” ——秘墙?!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霍德布尔老头讲过,这是位于皇家能源学院的独特景观。 皇家能源学院位于波塞多尼亚第三环南区,是四所学院中建立最晚却最具分量的,目前由能源主祭司格雷掌管,而他也是所有祭司的老大,其权利仅在亚特拉斯和几位王子之下。 据说格雷是一个非常严谨认真的家伙,平时缄默不语,但一出口必定一针见血。所有人都知道,能令天不怕地不怕的迦尔犯怵的人,不是至尊威仪的国王陛下,也不是精于算计的九王子,更不是武艺超群的五王子,而是这位不苟言笑的顶头上司。亚特兰蒂斯有句传言:格雷眉一皱,迦尔抖三抖。 因为格雷对己对人严格要求到几乎变态的程度,于是能源学院的学生就成了变态中的战斗机,但就是这样,能源学院依旧是一所毕业率极低的学院。 真不知道缇摩西是怎么混到能源祭司资格的?? 我此刻站在皇家能源学院的大门外,眯着眼睛打量这所曲径通幽的园林式学院,琢磨着这个问题。 ——结论一,他给了考官好处。 ——结论二,他考试作弊。 ——结论三,他踩了狗屎,运气太好。 但是,我很快发现这三个结论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我根本不相信缇摩西能凭真本事从这里拿到祭司资格——不仅仅是因为那些道听途说,还因为学院进门处的巨型冰蓝色磁欧石上紧接着浮现了一条金色格言: “祭司之路多么漫长,冥想一生又有何妨!” 我忽然开始庆幸,当初选学校时没有脑子发热。不过就整个校园的布局而言,和我想象中那种只有黑白灰的老式建筑还是大相径庭。学院被各种葱郁的常青树覆盖,呈亚特兰蒂斯独特的庭院式园林建筑风格,所谓一步一景,景随步移,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居中的教学楼是一座蓝白相间的钟塔式建筑,门窗均镶蓝色透明水晶,最高处的阁楼中搁置一块巨型金色磁欧石,此时正反射着夕阳的光辉,洒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我就迷失在这一片光耀中,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就是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一堵“秘墙”。 冬季的黄昏总是特别短暂,夜色在常青的树枝间绸带般无声蔓延,一弯明月不知何时挂在了枝头,晚风轻拂着它与枝叶一起晃动,薄得像张透明的纸。 四周非常安静,连风声都十分清晰。 当校园中所有磁欧石路灯“唰”一下齐齐点亮的时候,我隐约听见有人在遥远的园林深处歌唱,那声音淡薄的几乎透明——十有八/九可能是从秘墙传来的。 在琥珀色的磁欧石灯光下,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和满地落叶,朝歌声的方向寻去。可是走了许久,墙没找到,歌声停了,我人又再次迷路了。双腿酸的发胀,我只好先靠在身后一堵爬满藤蔓的矮墙上休息。 我正边揉腿边诅咒《海神报》明天起关门大吉,和海神一起从人世间消失……忽然,余光瞟到一个影子闪过。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正好看见五米开外一个黑斗篷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体形,那姿势,那款式…… 如果我记忆力真没衰退成海马的话…… 他一定是…… “斗篷兄!”我一口气狂奔过去扯住他的标志性大斗篷,“咱们真是太有缘了,没想到过了大半年还能再碰见你。” 他的斗篷被我不小心拉下来一点,一缕微卷的长发从风帽中滑出来,在月光下闪动着非常明亮的色泽。我窜到他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还记得我吗?”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我只好继续手舞足蹈的陪他回忆半年前他出手相救送我回船上的事情。说到最后,口干舌燥,两眼昏花,好在斗篷兄终于“唔“了一声。 我松了一口气:“上次你闪的也实在是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呢。刚巧今天是我生日,咱们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去我宿舍楼顶喝一杯!” 黑斗篷正在低头整理风帽,将那缕头发重新收回去,随即微微摇头。 “怎么了,你有事不能去?” 他点点头。 “唉,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生日,也没人陪我过。”我掏出刚才买罐头时顺便捎的一盒糖果,塞给了黑斗篷,“算了,你拿着这个,就当沾沾喜气。这可是……唔……” 话都没说完,斗篷兄就忽然捂住我的嘴,把我整个人拖到了矮墙后面。 天旋地转,胸闷气短。 我还没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紧接着,矮墙前面就响起一个声音…… “又是一月二十九日,你已经沉睡了一千五百年了。” 这个声音,竟然是八王子美斯托?! 我探出两只眼睛偷瞟——美斯托正站在刚才我站的地方,一只手撑伞,一只手轻触墙面,有淡淡的光晕从他指尖散开,仿佛涟漪一样,流光溢彩。 “你知道吗,每一年,我都害怕这一天,我害怕时光无情地提醒我没有你的日子又多了一年。可是我又期待,期待着一年中唯一的一次能再听到你的声音,你唱给我的诗。” ……他、他为什么要对着一堵破破烂烂的矮墙说话?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秘墙? 身后的黑斗篷把我拉回来,展开我的手掌在手心里写:别出声。他的指尖冰冰凉凉,带着奇妙的触感,宛如在我的手心里划下一道道电流,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我别扭地收回手掌,只好竖起耳朵继续听下去…… “……你肯定不会相信,一段你当做游戏的爱情居然能令我孤守上千年。你更不会相信,爱的另一种极致其实是痛的极致。在你沉睡后的很多年里,留在我记忆中的不是你短暂如流星的柔情蜜意,而是你给我的痛。” “我恨你……恨到排斥一切与你有关的东西,恨到打着伞抗拒一切你留下的光。我恨你举世无双的容颜,举世无敌的箭术。恨你数也数不清的风流史,恨你说也说不完的坏脾气……你活该沉睡,可是却不该……不该在最后,说你爱我……” 美斯托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嘶哑,想来情绪波动的非常剧烈。 “一千五百年了,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只有海音斯还种满你最爱的风信子。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你究竟还会不会回来……但我知道,就算是众神苏醒,就算是再过一千五百年,我们之间,仍然,只有恨……” 夜色掩去了尘世的喧嚣繁杂,美斯托的声音显得格外潮湿微哑,犹如春蚕沙沙吐丝。 他在最后轻轻念了一个我听不懂的咒语,刹那间,身前这堵不起眼的矮墙就像是涂满了荧光粉,在月夜下绽放出柔和的流光。环绕的藤蔓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边,四周还有金色的雪花飘舞,可是当我用手去接时就立即消失。 我猜这和假面舞会上奥杰丽娜表演时的雪花一样,只是磁欧石产生的幻像,也许这里还加了一些美斯托的魔力。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堵其貌不扬的破墙就是我找了许久未果的“秘墙”。 美斯托的咒语像是一组密码,解开后出现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和着里拉琴的调子柔声吟唱一首赞美诗,天籁音调宛如小雨敲打青石板的清脆,又像清泉流过山林的欢腾,让听者由衷的感到愉悦。 “你的眼睛,像远方淡蓝的大海;我永恒的痛苦,像尘土,隐没在你的眼中。 你的眼睛是清泉,它的希望之光照着我,通过流水的闪烁,宛如水底的珍珠。 你的眼睛是早上的摇篮,你的眼睛是繁星的王国,我的歌声消失在你眼睛的深处。 我的心是旷野和鸟,已经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天空。 就让我翱翔在那一片天空里吧,就让我翱翔在那一片孤寂无垠的天空里, 就让我排开它朵朵的云彩,在它的阳光里展翅飞翔。 只用你的眼睛与我对饮吧,我将回你以我的目光; 或者留下一吻在杯子里,这样我就不再奢求美酒。 纵是狄俄倪索斯奉上琼浆玉液,不愿拿你的吻与它交换。”3 幻化的雪花随着音乐静静飘落,将美斯托瘦削的身影笼罩其中,与世隔绝。天地无声,仿佛只剩下这悠扬的曲调,明明是诉说着爱意,听起来却那样悲伤。那一瞬风花雪月的邂逅,却要交换这一生横亘千年的等待。 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爱与绝望总是绑在一起。 …… 我几乎要被感动了,踮起脚,轻声问黑斗篷:“这个唱诗的人是谁?” 黑斗篷一怔,然后低着头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手势。 看来这个斗篷兄是个知情人士,我立马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正准备连珠炮式提问,赞美诗却刚好唱完,我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回过头等待美斯托离去。 美斯托低头轻轻抚摸墙壁,宛如抚摸恋人睡梦中的容颜,久久不愿离去。直到天色全黑,他才终于提着衣摆离开。我听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才敢挪挪僵硬的腿:“喂,斗篷兄,你赶紧告诉我那个唱赞美诗的是谁?” 没有回应。 我一回头,哪里还有黑斗篷的身影? 这个家伙,实在太不讲义气了!!! …… ………… 虽然没搞清楚和美斯托相恋的那个神是谁,又让黑斗篷再次跑脱了,但我好歹弄明白了一件事——就是“秘墙”那玩意儿必须是要有灵力,懂咒语的人才能使用,与我等凡夫俗子是今生无缘。 说到底,还是《海神报》的虚假广告太坑爹!!! 回去的路上我把这期的《海神报》撕成碎片扔到运河里喂鱼,这才解气了一些,但还是提不起多大兴致,悻悻的拎着罐头回了宿舍。没想到刚一上楼就看见坎坎站在我房间门口,不等我说话,他就从背后拿出一个礼物袋子塞到我手中:“对不起普瑞尔,本来想去黄金大门给你买个蛋糕的,可是我知道的时候那里已经关门了。” 我鼻子微酸:“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嗯……我预测出来的。”坎坎想了想,低着头说。 好兄弟!平时预言课成绩跟我一样混账的人,居然在关键时刻这么给力。我感动的无以复加,只有忍住一把男儿泪,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坎坎松开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结果在这里等了好久,你跑哪里去了?” 我这才想起出门的初衷是给厚脸皮买罐头,赶紧开门把罐头扔给它。然后又拉着坎坎出去买酒买菜,两个人回来的时候抱了一大包东西上天台,趁生日这天的最后几小时好好庆祝一番。 两三杯酒下肚后,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跟坎坎讲了。 “所以,你去秘墙是想留一些话给你父母?” “嗯,我想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了亚特兰蒂斯,或许能听见。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不想放弃,因为我不确定……是不是还能回到他们身边。” “可是,你没有灵力去启动秘墙。” 坎坎说话的时候,表情比我还难过。 我无所谓地耸肩,反过来安慰他道:“我的国家有句古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所以早就看开了。况且,我相信神是公平的,他既然拿走了我一样东西,就一定会还我另一样的,对吧?” 坎坎非常用力地点头:“没错,普瑞尔,你一定能得到世界上最好的。”说完,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兴奋地催促我赶紧把礼物拆开。 那模样简直比我还好奇。 “你该不会送我什么恶趣味玩具吧?”我眯起眼睛,狐疑地看着坎坎。 他连忙慌张地摆手,一脸百口莫辩的样子。 我好笑地拆开纸袋,没想到坎坎送了我一个极有文化的礼物: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书名叫《神谱》。里面讲的是希腊众神的事情,虽然更为详尽细化,但基本上还是些我耳熟能详的事情。 我快速翻着书,打趣坎坎:“该不会是你在书中夹了美女/三/点/照吧?” 坎坎低声嘀咕:“应该不可能……” 我翻书的手停在某页上,吸引我的是占据整页的一个奇特图案。 照着书上的图案比划了好几个手势,最后确认出黑斗篷做的那个后,我才做给坎坎看:“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坎坎看我做这个手势,显然有些惊愕:“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正犹豫着该如何解释时,他就公布了答案:“这个手势是诸神时代的象征,代表太阳神阿波罗。” —————————————————————————————————————————— 注释: 12摘抄自新浪微博。 3改编自:弗兰科《你的眼睛》、泰戈尔《我的心是旷野和鸟》、姜森《给西莉亚》 第24章 樱花城之旅 我生日后不久就是开学的日子。 整个寒假都习惯了独自一人穿梭在校园的时光长廊,渐渐地,也开始有越来越多人与我擦肩而过。等到初春的气息悄然无声地笼罩了波塞多尼亚,时光长廊早已成为一对对校园情侣霸占的恋爱圣地,我便不再踏足了。 回头一想,来到亚特兰蒂斯已经有大半年之久,属于这神秘帝国光怪陆离的感觉也慢慢融入了我的生活。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一切,包括坎坎的单纯友善,同学的势利冷漠,埃泽斯的吝啬苛刻,但绝不包括伊菲蒙假期综合症发作后的无病呻/吟。 我已经记不清伊菲蒙多少次在人前抱怨过:学院的饭菜太差劲,看着就没有食欲;近身搏击的课程太费劲,动一动就会腰酸背疼腿抽筋;波塞多尼亚的美人太没劲,没有情调不懂浪漫,就像愚蠢的埃庇米修斯1一样后知后觉…… 坎坎咬着嘴唇猜测:“伊菲蒙殿下一定是想回自己的都城梅洛普了。” 埃泽斯拨弄着金算盘翻白眼:“无所事事之人永远都闲得蛋疼。” 迦尔挑眉:“难道四王子是想跳槽去皇家能源学院执教?” 奥兰斯把切好的果狸肉叉到迦尔盘中:“我想,或许他需要的是一次度假旅行。” ——“对,就是度假旅行!” 伊菲蒙兴奋地在我和坎坎面前手舞足蹈:“你永远也不会相信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内心居然在渐渐枯萎,急需一次度假旅行来补充甘露!” 一群无形的乌鸦在我和坎坎头顶上呱呱盘旋。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选择保持沉默,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就听伊菲蒙自导自演着他的旅行计划。此期间,我的思维早已经飘到了外太空,完全不知道他究竟讲了些什么,只是反反复复听到“莫贝林”这个词。 就在伊菲蒙第n次提起“莫贝林”的时候,我终于回过神来,眼见他换了一个演讲姿势,跳上桌子,兴奋的嗓子都变了调:“哈哈,就这样决定了,五天后,不,三天后!三天后咱们就启程去莫贝林,我已经迫不及待去樱花树下喝一杯杜松子酒了!” 我和坎坎互望一眼,坎坎冲我努了努嘴。我只好无奈地开口提醒:“伊菲蒙殿下,你要是现在离开了,咱们的自由搏击课就会因为没人执教而耽搁下来。” “相信我,奇迹会出现的。”伊菲蒙双手环胸,神秘一笑,“我保证即便畅游了整个亚特兰蒂斯,也不会有人发现四王子神秘失踪的事情。当然,要让你们要随我同去的话,可能会有一点棘手,不过你们应该相信你们老师的能力……” “谁说我们要和你一起去了!”我打断他,不满地抗议。 我可不想因为这个好逸恶劳的家伙丢掉学分,还有初级祭司的考试资格。 我用胳膊肘戳坎坎,期待他与我站在同一阵线,对伊菲蒙的无理要求示威。没想到这小子再次临阵倒戈:“普瑞尔,其实春天的莫贝林非常迷人……” “你什么意思?”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嗯,那个……我也挺想去莫贝林的。” 此言一出,伊菲蒙立刻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抱着坎坎猛亲一大口,嚷着即使自己不去也一定要实现坎坎的心愿。更可恶的是坎坎跟个小鸡仔一样,居然十分开心地点头。伊菲蒙激动地拍拍胸脯,接着就像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吓出一身冷汗:这架势……难道伊菲蒙也看上坎坎了?! ——苍天呐,他怎么能连自己亲弟弟的心上人都不放过! …… …… 下午我和坎坎回到宿舍后,都收到了一封来自迦尔主祭司的正式书函,派遣我和坎坎去莫贝林进行学习考察,出发时间订在三日后的清晨。 傻子都知道这肯定是伊菲蒙那家伙搞的鬼。 不得不说,他的办事效率极高。 既然事已至此,我这个小喽啰就算再不甘愿也只有含泪收拾行李的份儿。 厚脸皮似乎看出我要远行,一直赖在我脚边撒泼打滚,踹了几次都踹不走。我只得抱起它语重心长地劝道:“路途太远,我还是和别人一起去,带着你会不方便。不过你放心吧,我临走前一定把你送到奥兰斯那里去,他温柔体贴不说,就家里的仆人餐也绝对比我这里的罐头好吃。” 厚脸皮认真地听我说完,鼻尖嗅动,似乎在思考。当我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它却突然抬起前爪,啪一下狠狠拍在我脸上…… 他妈的,还好它没伸出指甲来,不然我普睿小天才还不得毁容?! 我气得把厚脸皮一甩,丢到地板上任其自生自灭,但这动作却惹怒了它,这只报复心极重的猫开始变本加厉地撒泼,不仅把我刚整理好的包翻乱,甚至还跳到床上撒了一泡大尿! 我气急败坏地抓住它,翻过来,在它的小肚子狠狠拍了几下,它喵呜喵呜的用力挣扎,剔透的瞳仁里刹那间就蓄满了泪水。 这家伙竟然还学会软硬兼施了! 我打定主意不理它,专心换床单,就在抖被子的时候,埃拉西普斯送我的千里传音器掉了出来。 忽然想起好久都没有收到他的留言了,也不知道他近况如何。 其实每次我都准备了好多话想要告诉他,问候的,关心的,愧疚的……可是到了真正留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犹豫许久,也只好如实说:“我马上要启程去莫贝林几天,这个传音器就不带了。”又想了半晌,补充道,“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就给我留言,我回来后再处理。”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无情了。 但是我始终无法坦然接受他对我的示好,也无法相信他所谓‘命运的指引’。 套用一句亚特兰蒂斯新近的流行语:相信七王子殿下会为你海枯石烂,不如相信四王子殿下还是处男。 当然了,诚实地说,原句应该是把七王子殿下换成国王陛下。 …… …… 三天后。 一大早,伊菲蒙就神采奕奕地亲自架马车来接我和坎坎……还有厚脸皮。 它赖着死活不走,我没办法,只好谈条件,折腾了一早上它才勉强同意让我藏在挎包里。 刚开始还好,它不吵不闹乖的几乎有点不像它了,我还在暗自欣慰家有小猫初长成时,一个不留神,这厮的前爪就已经趴上挎包边缘,小脑袋探出来一半,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 刚好伊菲蒙回头招呼我和坎坎上车,我吓得手忙脚乱,使劲一摁就把厚脸皮给摁了回去。 伊菲蒙凑过来,狐疑地围着我转悠几圈,上下打量:“我好像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我向他展示肱二头肌:“那是我普睿小天才散发的男人味。” 伊菲蒙霎时没有形象笑得前仰后翻,我心虚,连忙跑去帮坎坎搬行李。期间,厚脸皮几度想探出脑袋来,又几度被我摁了回去。没想到就在上马车的几秒钟功夫,它还是从我的挎包里窜了出来,轻盈一跃,就跳到了伊菲蒙怀中。 伊菲蒙始料未及,吓得差点拔剑砍下它的猫头。 我赶紧拎起厚脸皮的后槽肉将它提了回来,解释道:“这是我养的流浪猫,我不放心把它交给别人,所以一定得带上。” 伊菲蒙眯起眼睛:“你确定它是一只流浪猫?” “我百分百的确定。” “唉,如果你百分百确定它是一只流浪猫,那我也百分百确定你是一只海马。”伊菲蒙边说边一脸坏笑地跳上了马车。 坎坎随即也踮着脚爬上马车,回头很憨厚地接了一句:“普瑞尔,你要相信我,即使你是一只海马,那也是一只最可爱的海马。” ……这孩子,绝对是跟着伊菲蒙学坏了!!! 我气鼓鼓地跳上马车,马车里准备了舒服的软垫和很多精美小点心。说起来,伊菲蒙这个人除了工作,真是吃喝玩乐样样拿手。我小声嘀咕,却不想他从驾驶位上探头进来,冲我飞了个媚眼说:“普瑞尔,懂吃喝玩乐的人才懂如何享受生活。” “你那种糜烂的生活我情愿不要。” 伊菲蒙伸出舌头舔一圈嘴唇,意味深长地笑道:“那是你还没有懂得生活的真谛。不过没关系,抵达莫贝林之后我会让你享受到生活的美好,当然也包括能让你刻骨铭心的……唔……”我当机立断拿起一块蛋糕塞到他嘴里,终于换回了片刻的安宁。 …… 马车启动后,我喂厚脸皮吃了几块肉馅饼,它就酒足饭饱地趴在垫子上开始打呼。而坎坎一直捧着书安静地读,偶有沙沙的翻页声。 我一个人无聊地看着窗外。 马车哒哒穿过种满梧桐的小道,稀疏的绿叶间,阳光化作一条条金线,交织成耀眼的几何图形。每缕光都带着属于亚特兰蒂斯的独特气息,伴随微风,送来远处渺茫的乐音,以及近处伊菲蒙那不着调的歌声。路旁的湖岸边错落着两三座红顶小屋,白色的烟囱此时正炊烟袅袅,祥和宁静。湖面水波不兴,偶有鹭鸟嬉戏,漾起浅浅几圈涟漪。 我们一路向西,长路尽处是未知的莫贝林,而回头是渐行渐远的波塞多尼亚。 这才想起,原来我是第一次离开波塞多尼亚。 海神的心脏,属于亚特拉斯的都城…… 他高举圣剑,向所有人宣誓:“永远记住,我们即是自己的神!” 水面的中央,荡开浅浅一圈涟漪。 …… “这世上万事万物皆有缘由,假如你觉得没有,那是你还未找到。” 他擦着我的身子离去,衣摆扫过,留下了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 …… “国王陛下万岁——国王陛下万岁——”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横抱起男孩,在响彻亚特兰蒂斯的欢呼声中离开。 …… 他坐在月光里,花木扶疏。 膝上放着一个水晶音乐盒,盒盖打开,有淡淡的光晕从里面流转出来。 …… “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怎么能说是情人?” 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缓缓拨开了八音盒,忧伤的曲调在宁静的夜空下格外令人心碎…… …… 我晃了晃脑袋,试图不再去想这些恼人的细节,靠在马车窗边欣赏伊菲蒙的歌声: “噢~我的情人,你要游荡去哪里? 噢~停下听听,你的真爱来了! 他会唱高尚也会唱低俗的歌谣。 可爱的甜心,不要再往前走,恋人们相会即是旅程的尽头,每个聪明人都明瞭。 什么是爱,爱不在将来,当下玩乐就是当下畅快,未来之事没有人能确定。 想要丰收,就不能耽搁,美丽的小家伙,快来吻我,青春这东西不能永恒……”2 ……刚听了三分钟,我就后悔地想堵上耳朵。 这时,车厢一侧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有人说,爱上一个人往往只在一刹那。” 我扭头,只见坎坎举着书盖住半张脸,露出一双琥珀绿的圆眼睛,正别具深意地盯着我。 我浑身一阵发毛:“你这是什么跟什么?” “没什么。”坎坎拿开书吐舌头,“只是某人脸上的表情出卖了他。” “什么表情?”我下意识地揉揉脸颊。 “一个即将患上麻疹之人的表情。” “……” 还好坎坎这孩子没有读心术,不然我的老脸可往哪儿搁。 …… …… 第一缕星光洒下的时候,三王子殿下那位于莫贝林的黑白城堡才展现在我们眼前。 城堡建在一个山坡上,地势极为险要,背靠难以翻越的山峰,面朝一望无垠的海洋,只在东面有门,马车沿着陡峭的山体攀爬,如同坐向上的过山车。好在伊菲蒙驾驶技术一流,很快就到了城堡大门前。一路疲劳的马儿腾起前蹄愉悦地嘶鸣,刻着繁复花纹的青铜大门豁然打开,身着灰绿色多利安基同的仆人们鱼贯而出,整齐跪在道路两旁,恭迎伊菲蒙的到来。 伊菲蒙把马鞭扔给一个仆人,回身旋开了车门。 坎坎欢腾地跳出马车,我紧随其后,刚探出脑袋,就看见马车踏板上落着一只银色及膝长靴。我顺着靴子往上看,笔直结实的小腿,带花边的紫色长袍,镶嵌数颗鸽血红宝石的腰带,水滴状蓝宝石项链……这一切精美的服饰和昂贵的首饰,无非是为了衬托出主人的高贵优雅。 头顺着目光渐渐往上抬——“埃埃埃拉西普斯?” “亲爱的普瑞尔,是不是觉得很惊喜?”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嗓音都因为震惊而变了调。 “我想一定是你把思念带给了海风,而我追随着海风的步伐找到了你。” 我嘴角抽搐,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站在一旁的伊菲蒙与坎坎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伊菲蒙嗤笑出声:“我看不是海风多情,而是千里传音器到位。” 埃拉西普斯握住我的手,不顾旁人,温柔地说:“不管如何,只要普瑞尔一声呼唤,即便冒着被宙斯的雷神之锤砸中的危险,我也会义无反顾来到他的身边。” 至于说的这么夸张吗?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伊菲蒙拍着手笑得欢畅:“深情如此,真是让人感动。可惜啊,普瑞尔就是一只没开窍的海马。”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只海马,但此时此刻我还是拼命点头去附和伊菲蒙的观点。 埃拉西普斯无视我疯狂的小鸡啄米,直接把我揽入怀中,还把下巴堂而皇之地搁在我头顶:“没关系,我相信厄洛斯不会忘记赐予每个需要爱情的人一支金色的箭。” “恐怕那混蛋小子赠你的是一支铅箭,而把金色的那一支赐给了别人。” “但是我想他也不会把金箭赐给哥哥你。” …… 我说这两兄弟在打争风吃醋的嘴仗前,能不能不要先忽视了我这个当事人? 我清清嗓子:“两位尊敬的王子殿下,如果你们乐意一直待在这里吹冷风看星星看月亮畅谈人生哲学的话,请随意,但我就不奉陪了。” 伊菲蒙停止和埃拉西普斯的争执,看我一眼,面无表情地拉着坎坎就朝城堡内走。 我无视埃拉西普斯伸出的手,紧随伊菲蒙之后。不过,很快的,埃拉西普斯就黏糊的追了过来。 暮色四合,月光越过紫色蔓藤的罗马柱,在回廊间洒下层层斑驳的光影。树叶相击的毕剥声仿若是城堡在沉默夜色中慢慢苏醒的叹息,一时间让我觉得阴风阵阵过,脖颈凉飕飕,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亲爱的,怎么了?”埃拉西普斯及时扶住了我的肩。我侧头对他笑,但就从埃拉西普斯瞬间的表情看来,我此刻的笑容一定非常惊悚。 我摸了摸脖子摇头,说不出这个城堡的诡异感觉。 “我想你等会儿需要一杯热牛奶。”埃拉西普斯伴着我穿过层层叠叠尖券夸大的顶门,到了富丽堂皇的宴会厅。成千颗磁欧石组成的巨型吊灯散发着柔和光芒,瞬间把刚才那股阴森的感觉照得无影无踪。 大厅正中的樱桃木长桌上摆满了食物。 香酥小羊排、土豆炸桂鱼、烟肉肠仔串、铁扒比目鱼、茄子肉酱千层批、烤三文鱼、奶酪口蘑烤蟹肉、鸡丝沙拉、黄油汁煎大虾、熏鲱鱼、香茅猪排、奶油煎火腿豌豆……配洋葱汤、奶油火腿汤和鸡肉通心粉汤……桌边还放了一大壶红彤彤的番茄汁。 我虽然路上有吃些点心,但此刻依旧饿的如狼似虎,两眼放着光就扑了过去。 伊菲蒙安排仆从搬下行李后就和坎坎落座在我对面,而埃拉西普斯一早理所应当地霸占了我身边的位置。 我一边往嘴里塞生菜,一边指着末尾的空位,含糊不清地对埃拉西普斯说:“你去那边坐吧,别挡着我吃东西。” 埃拉西普斯摇头:“不,我觉得这里很好。” 我继续抗议:“你这样我没法好好吃饭。” “那正好,可以先听我把旅行计划书念完。”埃拉西普斯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羊皮纸,我瞥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头皮顿时发麻。可他却一点不嫌麻烦,清清嗓子,就开始念了起来: “黄昏时分,普瑞尔抵达莫贝林,安排‘珍珠’大厨过来烹饪晚餐。附注:普瑞尔爱吃七分熟的香酥小羊排,爱喝不加糖精的番茄汁…… 第一天早上,逛莫贝林市区,随行人员…… 下午,去莫贝林近郊的巨人山泡温泉,随行人员…… 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下午……” 不得不说,埃拉西普斯如果穿越到了现代,那肯定是旅游/行业争相邀请的人才啊!啥叫百分百为顾客服务,啥叫体贴入微细节决定一切,我今天算是有深刻认识了。他能把旅行路线的设置,到每一顿的菜肴需要些什么,再到马车的更换等等所有问题都考虑的面面俱到,并且最值得一提的是,此趟旅行绝无进店服务,也绝不强制消费,简直让人体验的就是钻石vip中的钻石待遇啊! 我听得膛目结舌,而伊菲蒙这个讨厌鬼却在时不时泼一盆冷水,从来没发觉他竟如此挑剔。倒是坐在我对面的坎坎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即便偶有抬头与我对视,也是立即移开目光,好像我是什么老虎猛兽似的。 总之,这一顿晚餐的气氛非常之诡异。 我没吃几口,就借口自己累了,让仆人引路回客房休息。 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逃得了餐桌上的诡异气氛,逃不了大半夜躺在床上肚子咕噜作响。 ……一盘猪肉大葱水饺。 ……二盘羊肉胡萝卜水饺。 ……三盘韭菜鸡蛋水饺。 ……四盘三鲜水饺。 …… …… 睡不着啊睡不着! “水饺”已经念到了一千四百三十三次,带来的唯一后果是肚子叫的越来越欢畅。 得下床去找到吃的,不然可能会饿死在这里! 我一个骨碌爬起来。 …… 俗话说的好,冲动是魔鬼啊! 当然了,三十分钟之前我可没想过这句话。三十分钟之后,魔鬼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我在这个偌大的城堡中迷了路,吃的没找着,还把自己给走丢了。 左转右拐,这边的道路挺像通往厨房的,那边的风景也隐约有些熟悉,可转悠了一大圈,就是找不到目的地,更不用说找回我的房间了。 走不完的回廊两壁嵌着磁欧石灯,一闪一闪荧碧色的光芒,罗马柱顶的神像浮雕被染上惨淡的绿色,一瞬间就变得凶神恶煞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空气中有一股血腥味,从不远的前面传来,浓烈得令人作呕。想想这城堡里住的无非是伊菲蒙,埃拉西普斯和坎坎,还有一群仆从下人,我就壮起胆子朝灯火稍微明亮的地方摸索过去。没走几步,就看见远远有一人站在寝宫中庭,正在给一棵孤零零的树浇水。 再走近一点,才看清楚是伊菲蒙。 我立刻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快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四王子殿下,你不会也饿晕头了吧,大半夜在这浇什么花?” 伊菲蒙听到说话声,缓缓回头,充血而发红的双目紧盯着我,嘴角慢慢上弯。 这神态,这动作,和平日感觉完全不同。 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我低头一看,他手里正提着一只精致的水晶浇花壶,而壶口处缓缓流出的是…… 血! 血啊啊啊啊啊啊! ------------------------------------------- 注释: 1埃庇米修斯:(epimetheus)意思为“后知,后觉者” 。即“后见之明”,是古希腊神话中十二泰坦巨神之一伊阿佩托斯的儿子、普罗米修斯(即“先见之明”)的兄弟。在传说里他与普罗米修斯一起用泥土创造人类,然而古代这两个神常用做人类的象征(埃庇米修斯代表人类的愚昧,而普罗米修斯则代表人类的聪明)。 2改编自:莎士比亚《o mistress mine》 第25章 吸血鬼王子 这绝对是一场噩梦! 当清晨的阳光自头顶的窗口倾泻下来,我‘腾’地一下从床上翻起,脖子上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提醒我回想起昨晚那一系列诡异的事情…… …… “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在空寂阴森的城堡中显得格外尖锐。不用猜,我只不过做出了正常人类的第一反应,而撒丫子跑则是正常人类的第二反应! 我疯狂地摆动两臂,又拼命地乱蹬双腿,可喉咙却被人死死捏住,双脚渐渐脱离了地球表面,呼吸越来越困难……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死”这个词第一次离我这么近又这么清晰。 …… “安弗雷斯,快放开他!” 随着一声呵斥,颈上的力道忽然间消失了。 我像个沙袋一样被扔到了地上,摸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气。 头顶随即传来激烈的争辩声: “天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伊菲蒙大惊小怪的声音。 “这可怎么办,普瑞尔你还好吧?”坎坎惊慌失措的声音。 “就知道跟你们在一块准没好事……”埃拉西普斯低沉无奈的声音。 “吵死了,统统给我闭嘴!”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我抬起头——面前竟站着两个伊菲蒙! 同样的面容,同样的五官,同样黑曜石般闪光的瞳仁,同样暗红的发色。 不同的是一个卷发齐肩,侧扎了根宝蓝丝绸发带,松垮垮套着一件睡袍,还风骚地露出胸肌;另一个短发到耳,发梢不安分地翘起,穿黑色拖地长袍,全身像修道士一样裹的密不透风。 长发伊菲蒙气势逼人地质问短发伊菲蒙:“我不是叫你去元素学院代课吗?怎么回来了?” 短发伊菲蒙不屑道:“你和白天那个傻瓜的协议,我才不要遵守。” 长发伊菲蒙摁住额头暴起的青筋:“……你又没吃药吧?” “吃药?!”短发伊菲蒙怒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以迅雷之势捏住了长发伊菲蒙的脖子:“信不信我杀了你!” 这这这这是什么状况? 还没等我弄清楚搞什么飞机,下一瞬,其中一个伊菲蒙就顺着另一个伊菲蒙的身子软趴趴滑了下去——谢天谢地,是短发的那个。 从长发伊菲蒙的肩头看过去,埃拉西普斯站在他背后,优雅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好了,轻松搞定,现在你们谁负责把他抬回房间?” 我和坎坎非常默契地配合着埃拉西普斯,把殷切的目光投给了长发伊菲蒙。 “毁尸灭迹这种事,怎么能让我出手?”长发伊菲蒙摇晃着脑袋抗议,头上的蓝色发带风骚的晃啊晃,一晃就没了踪迹,我保证,那速度即使猎豹看见都会吓出翔。 我哭笑不得地看向坎坎,期望能找到共鸣。 “普瑞尔,不是我不想帮忙,是他这么大的个子……我爱莫能助。”说完他就一溜烟跑掉了,和伊菲蒙比起来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无奈地瞅了一眼地上的家伙,再瞅瞅埃拉西普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他与我一起患难与共,真好…… “亲爱的,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向来只解决问题但不善后。”埃拉西普斯耸耸肩。 他的意思,难道那个倒霉催的善后搬运工……就是我?! 认命地走到那家伙面前,脚底抹油的埃拉西普斯忽然在我背后阴阳怪气地说:“ 好心提醒你一句,我可不保证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我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原本已经伸出的援手强行缩了回来。 再回首,哪里还有埃拉西普斯,空旷的中庭花园只有我孤零零地陪伴着地上躺着的家伙。银月萧萧,凉风徐徐,数朵血樱从树上纷纷飘落,飘啊,飘啊,落得满身都是。我伸手抹开脸上的花瓣,湿哒哒的,还有一丝血的味道,吓得我立马小心肝乱颤。 就在这时,地上的短发伊菲蒙忽然摸着脑袋低吟了一声,刹那间,所有的胆量化成密西西比河的河水,撒丫子全马达发动火速开溜…… …… …… 我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幸亏昨晚跑得快,不然等那家伙醒过来,估计就得用我的血去浇花玩儿了。 说起来,这座城堡真不是一般的恐怖,维持着前好几个世纪的古旧风格,到处都阴森森惨淡淡,还住着个cosy伊菲蒙的吸血鬼,样子看着是上道,可危险系数更破表。为了小命着想,我决定等会儿就跟伊菲蒙提一下搬出去住的事宜。 唔,就在早餐的时候提好了…… 想起来昨天晚上就没怎么吃东西,忽然间觉得好饿。 我扶着墙壁慢慢摸出了卧室,一路打听,艰难地找到了厨房。 毛榉木桌上放了几颗苹果,我想都没想抓起来就往嘴里送,才咬了一口,忽然看到厨房里……还有一个人。确切的说,那个背对着我,围着小碎花围裙,愉快地哼着歌做早餐的人——不会是伊菲蒙吧? 难道我已经饿得出现幻觉了? 闭上眼睛,敲了敲脑袋,再睁开,伊菲蒙不仅没消失,还步履优雅地走到我面前,脸上挂着温和如初升旭日般的笑容。我手一松,苹果就滚了出去,伊菲蒙愣了一下,接着居然弯腰捡起来,擦了擦,重新递给我。 我呆若木鸡地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苹果——难道他借机在里面下了春/药? “哦,这样吃有点不卫生。”看我没接,他忽然恍然大悟地说:“你稍等一会儿,我替你把皮削好,再切成小块。” “伊伊伊伊伊伊菲蒙?”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忽然发现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吃错药的人是我!!! 面前这个人的暗红色头发只到耳垂,微翘的发梢随着动作轻晃,不是昨晚那吸血鬼又是谁? 吸血鬼先生正背对我,垂头细致地削着苹果,可我怎么看都有种“他在削我脑袋”的感觉…… 呜呼哀哉,可怜我普睿小天才,从无情的海啸中挺了过来,从埃泽斯的剥削中挺了过来,从从阿道夫的拳头中挺了过来,最后居然要葬身在一个伊菲蒙的超级粉丝吸血鬼身上。 这根本就不符合“主角不死”的定律!谁能来救救我啊! …… “早啊,安弗雷斯。” 一个很熟悉的欠扁声音伴随着慵懒的哈欠,在此时听起来简直宛如天籁! 伊菲蒙总是出现得最及时,我感激涕零地朝这原装货挤眉弄眼,可他居然视而不见,挪了张椅子坐到我对面:“普瑞尔,亚特兰蒂斯有句俗语:清早看到海象脸,心情糟糕一整天。看来我这一天心情都不会好了,作为罪魁祸首,你该如何补偿我?” 我忿然扭头,对伊菲蒙再不抱任何期望。 “或许他是有些水土不服。”吸血鬼先生忽然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吓得我像乌龟一样缩起脖子。可奇怪的是,他的手心温温的,并不是想象中冰冷僵硬的感觉,“要不我给你热一杯牛奶?” “他需要的不是热牛奶,而是一个热吻。”伊菲蒙展开双臂,嘟嘟嘴:“么么么,来吧,受惊的小兔子需要得到安慰,哥哥的胸膛永远是你的港湾。” 港湾? 这种色字当头命不顾的港湾,还不如吸血鬼的獠牙! 我瞪了他一眼,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心魂未定地又看了一眼吸血鬼先生。他十分友好地对我微笑,却吓得我赶紧避开那双犹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眼睛,对了,昨夜他的眼睛明明是暗红色的——难道说,他会变身……? 我使劲敲了敲脑袋,惹得伊菲蒙轻笑出声。 他若无其事地吹了一声口哨,指着我对吸血鬼先生说:“昨晚你可把我们的小朋友给吓坏了。” 吸血鬼先生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吃多了药,有点失控……” “吃药?” “是的。”吸血鬼先生递给我一杯热牛奶,“怎么说呢?我从出生起就拥有双重人格,到了晚上另一个人格就会跑出来,而且没有白天的记忆。为了控制这种情况发生,一般我会在傍晚就服下一种镇定类药物,但副作用是:药物服用过多偶尔也会失灵……” 偶尔的失灵,就被我倒霉催的给遇见了! 吸血鬼先生,不,应该说是帝国的三王子安弗雷斯殿下,一个劲给我道歉,还承诺一定要带我们好好领略莫贝林的风光作为补偿,那十佳服务员的态度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在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白天的安弗雷斯天然无公害后,我喝了一口牛奶,愉悦地点头答应了。 伊菲蒙扶着额头叹气:“普瑞尔你这个臭男人,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我冲他挥挥拳头,他嬉皮笑脸地耸肩,转身就缠着安弗雷斯给他做早餐,还指明一定要葡萄柚汁和香菇蛋卷,其赖皮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真不知道是谁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不一会儿,埃拉西普斯和坎坎也来到厨房。用过早餐后,我们一行人兴致勃勃地出发,前往传说中的樱花城——莫贝林。 樱花城,顾名思义,满城尽是红云朝霞。我们的马车停在城外一公里的近郊,老远就能闻到樱花芬芳,听见城中人声鼎沸。 如果把波塞多尼亚比作是一位英俊潇洒的王子,那位于帝国西部的莫贝林就是一位温柔多情的少女。甫一见面,漫天洋洋洒洒的粉色花瓣就从金色的城门内旋舞而来,伴随着安弗雷斯愉快的声音:“欢迎来到莫贝林”,像是专门为我们举行的一场欢迎仪式。 穿过花雨香风,我们一行人踏进了莫贝林城。 城内阡陌纵横,街道两旁无一例外全种满樱花树,所有建筑错落有致的掩映于粉色烟雾之中。与波塞多尼亚那些气势恢宏的石头建筑不同,这里的房子多以低矮的灌木圆顶小屋为主,配合着周围的景致,漆出各种各样的色彩。 若能从天空俯瞰,那应该像彩色的糖果散落在一片粉色海洋中,肯定美不胜收。而置身于其中,更能感受到粉白色樱花如雪飘零,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落在每一个路人的肩头和发顶,还有路边商贩的小推车上。 推车上摆放的东西都很稀奇:比如魔法香水,作用是对着你暗恋的人喷洒后,他就会主动与你陷入爱河;还有会唱歌的木偶,据说只有拥有者的心上人才能听到它唱歌;精灵小屋,据说是从波塞多尼亚的‘许德拉小屋’进口的,把那些顽皮的宠物关进去后不到一天就能让它乖乖听话。 我对这个精灵小屋抱有极大的兴趣,询问摊主,价格是三十个派朗。正犹豫要不要破产买一个教训教训厚脸皮,坎坎就提醒我:“ 千万不要试图把那家伙关进精灵小屋,不然你会有大麻烦的。” 伊菲蒙还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补充说明:“说不定它会‘砰’的变成一头狮子,然后把你给吃掉,呵呵呵呵。” 那个只会撒泼卖萌的大肥猫会“砰”的一声变成一头狮子? 开、开什么玩笑! 埃拉西普斯揽着我的肩,在我头顶温柔地说:“相信我,父神绝对不会饶恕这两个说谎的人。如果你喜欢这些东西,我全都给你买下来。”说完,就唤来随行仆人去付款。 我拉也不是,劝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七王子殿下一掷千金,把小贩推车上的东西全包圆了。其他小贩瞅准了这位金主,闻风而上,呼啦啦全挤了过来,眼看就要把我们围个水泄不通。说时迟那时快,伊菲蒙火速出手,右手拉住坎坎,左手扯着还在发愣的我,飞一般撤出了人群。 我暗自感叹伊菲蒙矫健的身手,他似乎有心灵感应似的冲我抛了个媚眼。 我忍住想吐的*,扭过头去翻看一个推车上的商品,似乎是饼干,形状各异,花花绿绿的,特别可爱。 “这东西简直太适合你了。”伊菲蒙在我耳边插嘴,然后就扭头将双手放在唇边做喇叭状,我还没领会他究竟要干什么,他就已经扯开嗓子冲那群围着埃拉西普斯的小贩吼道,“大家可要加油了,那可是七王子埃拉西普斯殿下,让他好好感受感受咱们莫贝林的热情吧!” 第26章 巨人山温泉 “这东西简直太适合你了。”伊菲蒙在我耳边插嘴,然后就扭头将双手放在唇边做喇叭状,我还没领会他究竟要干什么,他就已经扯开嗓子冲那群围着埃拉西普斯的小贩吼道,“大家可要加油了,那可是七王子埃拉西普斯殿下,让他好好感受感受咱们莫贝林的热情吧!” 有了伊菲蒙的这登高一呼,我身边的小贩果真热情度唰唰唰往上飙,更加卖力朝埃拉西普斯围去。 现场顿时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伊菲蒙还特无耻地从小推车上顺了几包饼干,回头得意地朝埃拉西普斯挥挥手,带着我和坎坎扬长而去。 伊菲蒙这是典型的“坑弟”啊! 可怜的埃拉西普斯,这一次被他四哥坑的够惨。 我躲在广场中央的樱花树下,一边和坎坎声讨伊菲蒙的无耻行径,一边愉快地剥开饼干包装纸。 伊菲蒙耸肩辩解:“反正埃拉西普斯会给钱的。” “你真无耻。”我接住从包装袋中滚出来的一个灰色小熊头饼干,看样子就美味的不得了,直接扔进了嘴里。 呃……这味道,怎么这么诡异?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选中这个鼻涕味的。”伊菲蒙没形象地拍着膝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把饼干吐出来,一阵狂呕。 坎坎无奈地拍着我的背:“普瑞尔,这一次连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你看,这块是草莓味的,这块是香蕉味的,这块是巧克力味的,就你选的那块是鼻涕味的。” 命苦不能怨政府。 坎坎的解释让我瞬间欲哭无泪。 “所以这大街上的东西还是不要乱吃的好。”埃拉西普斯终于从小商贩的围攻中逃离了出来,站在我身后喘气道,“这些东西廉价低劣,既不卫生也不营养,我看咱们还是去巨人山温泉那边的露天餐厅吃高级料理吧。” 他身上的白色希顿衫沾了一些污迹,胸前的纽扣也被扯掉几颗,看上去极为狼狈。 我有些过意不去,正想点头答应,伊菲蒙却忽然把我拉到不远处一个小摊子前:“这个是莫贝林的特产——樱花酥,保证美味,要不要尝尝?” 真搞不懂,伊菲蒙虽然嘴贱点,但是人还不坏,为什么非要和埃拉西普斯这个纯种大好人对着干? 坎坎也在一旁睁着贼亮的大眼睛附和他,我不能扫兴,只好点头说要试一试。谁知道刚吃完樱花酥,又被伊菲蒙拉去吃樱花奶糖,樱花芝士蛋糕,樱花水果茶……一路下去,我已经撑到不行,埃拉西普斯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白天模式下的安弗雷斯一直调和气氛,伊菲蒙也不好坚持和埃拉西普斯对着干,彼此各让一步,总算是在傍晚时分把我们这一行人带到了巨人山温泉。 巨人山温泉位于莫贝林城西侧,受火山的惠泽,这里是亚特兰蒂斯泉水量第二的胜地,而第一是位于波塞多尼亚黄金果园的冰泉,不过那是禁地,别说我这个小屁民,就连王子们要想进入都必须得到国王手谕。当然,巨人山温泉也不是能随随便便进的,光是一个小时五百派朗的泡汤费,就非普通人能承受,更何况还有十分钟三百派朗的美女推拿服务,二十分钟六百派朗的黑泥美容服务,三十分钟一千派朗的樱花精油沐浴服务,更不用说那露天餐厅昂贵的用餐费了。 我一边享受着泉水的温热,一边问身边的坎坎:“这里的投资商是谁?” 坎坎趴在岩石上,掀开一只眼皮:“九王子埃泽斯。” ……果然不出所料。 安弗雷斯好心解释道:“埃泽斯并没有全部获利,国王陛下命令他把温泉一半收益上缴到莫贝林的财政收入上,以扶持莫贝林入不敷出的财政开支。”说到这儿,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像其他兄弟那么会赚钱。” 我想起地理课上霍德布尔曾经讲过,亚特兰蒂斯经济最发达的三个城市分别是:首都波塞多尼亚,九王子的派朗城和七王子的加那利;而经济最低迷的三个城市分别八王子的海音斯,三王子的莫贝林,还有十王子的坎坎城。 霍德布尔评价说:“领导者的性格决定着一个城市的命运,这并非是帝国的幸事,而你们成为初级祭司后唯一能做的只有选择适合自己的城市去发展。” 嗯,要是让我选的话,我倒是愿意来热情洋溢的樱花城莫贝林,也不要去前途大大机会多多的人间炼狱派朗城。当然,前提是安弗雷斯的镇定药永远都不要失效。 安弗雷斯显然不知道我的念头,他把拧干的丝绸盖在额头上,正闭着眼睛享受温泽的泉水,湿润的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偶尔有清风垂落几片花瓣,擦过他的鼻尖,他只静静接受这大自然的嬉戏,嘴角轻轻挽起一个弧度。不得不说,他和伊菲蒙这一对双胞胎的皮相确实养眼,但不同于埃拉西普斯和美斯托的那种柔美秀气。安弗雷斯和伊菲蒙这对双胞胎身上似乎永远散发着一种介于成年与少年之间的气质——有成人的心智,但更多的是少年的明媚,简单,执着。唯一区别是安弗雷斯没有伊菲蒙的张扬,反而是一种出奇的干净,放到现代那就是校园偶像剧里的白衬衣美少年。 此刻他完全放松了下来,我也不由得放松下来,学着他把丝绸盖在额头上,想象自己与这落日时分的温泉美景融为一体。 樱雨洒落,带着湿润的气息飘进了浮在水面的酒杯里,天地间溢满了幽幽花香和醉人酒香,夕阳把万物渲染出绚丽的玫瑰色。 时间忽然变得不明确了,慢,稠,静静定格成了一副油画。 缓缓闭上眼睛,我醉在水中,风中,还有花香与酒香中,仿佛可以长眠不醒……如果不是埃拉西普斯和伊菲蒙后来的说话声太大的话。 “我曾经向陛下提起过,想去皇家学院接替你的工作,可他就是太偏心了。”埃拉西普斯的语气听起来十分遗憾。 我取下额头上的丝绸,好奇地张望过去。 伊菲蒙脸上的神色难得严肃:“这可怪不到大哥头上,大家都知道你一向有能力有抱负,区区一个老师的闲职可太委屈你了,他这样做也是怕埋没了你的才能。” “潘多拉的虚伪莫过于此。如果陛下真怕埋没了我,就应该把我调到他身边去,而不是丢在加那利。”埃拉西普斯叹了一口气,胡乱地拨开挡在额前的短发,“他永远也不知道,我爱他如同爱父神一样。哪怕他要拿走我最心爱的宝贝,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双手呈给他。” 伊菲蒙久久没有回话,过了好半天,才说:“如果你未曾抛弃他,他也绝不会抛弃你。大哥爱亚特兰蒂斯,爱我们每一个人,胜过他自己……” “可是他已经抛弃我了。”埃拉西普斯激动地打断了伊菲蒙的话,“他只将所有想法和计划告诉你,却完全忽略我是那么迫切的想帮他。” “如果你真的想帮他,就停止在背后搞那些小动作。”伊菲蒙也截断了埃拉西普斯的话,“让大哥看到你的真心,他是不会拒绝你的。而我……”伊菲蒙顿了顿,目光看向我。我还来不及掩饰自己的八卦眼神,他就已经游到了我面前,举起酒杯,恢复一贯色迷迷的模样,“我只对美人和美酒感兴趣。” 我有不好的预感,赶紧游走。 伊菲蒙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神情格外认真:“普瑞尔,不要动。” 我被他吓着,站在温泉中央一动不动,连笑容都不敢有变化。伊菲蒙盯着我看了几秒,手就不安分地探向了我的肩头——忽然想起刚才在更衣的时候,埃拉西普斯也是出神地伸手探向我的肩胛,还叫我不要动。只不过比起埃拉西普斯的温柔深情,伊菲蒙这色迷迷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给他一巴掌…… 我顺着伊菲蒙的手看向自己的肩膀。 那里原先有一块胎记,只是在臂膀一圈,比我肤色稍浅,乍看上去会以为是晒太阳不匀称的缘故,其实并不怎么影响美观,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埃拉西普斯却说:“露出的这块实在不好看。” 我并没有太在意,但还是同意他用魔法给我遮住。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见他手指泛起一道光,我肩上一凉,胎记就完全遮住了。尚在感叹这里的祛疤手术真先进的时候,他就似笑非笑地说:“这个魔法只是暂时的,等到日落时分就会消失掉……” 现在还没到日落时分,难道魔法就消失了? 我只好一边默默吐槽埃拉西普斯的魔法水平连初级能源祭司都不如,一边准备迎接伊菲蒙对我那块胎记的嘲讽。可是,意料之外,伊菲蒙只是轻轻拨开了我落在肩上的发梢——魔法尚在,胎记并没有显露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脸上有那么一丝失望。 如果不是我错觉的话,这神情真不像能从伊菲蒙脸上看到的。不过转瞬他就恢复了一贯本色,捏着我的胳膊摇晃:“瞧瞧,这爪子跟鸡爪子有一拼,啧啧,要是抱着你肯定磕骨头。” 我翻白眼:“谁要你抱了?” 伊菲蒙摸了摸下巴:“你身体发育不良也就算了,没想到这里也发育不良。”他眯着眼睛指了指我的小普睿,“啧啧,以后就叫你小豆芽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望向我……我的小普睿…… 我赶紧刨了一些樱花瓣来挡住视线:“你你你你才小小豆芽!” 伊菲蒙笑得简直欠揍:“小豆芽还嘴硬。” 他边说边捏了一下我的脸,我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拳头就朝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挥去。可想而知,近身搏斗即便是在有利环境下我都从来没得手过,更何况是在水中。我大头冲下栽入水里的那一瞬间,本能地去抓伊菲蒙的脖子。不用说,自然抓了个空,只是碰巧把他一直都戴着的黑曜石项链扯了下来。 …… 呛了好几口水后,我才被人灰溜溜地从水里提起来。 伊菲蒙脸色铁青地朝我摊开手:“还来。” 看模样他还挺稀罕这项链的。 我扶着胸口咳嗽,顺便仔细看了看挂在手中的项链——这只是一块很普通的黑曜石,但里面似乎是封印了一样东西,在阳光的折射下隐隐有蓝色的波动。不知道为什么,握着它,一股悲凉的感觉迅速从手心蔓延开来,直抵心脏,令人忍不住想哭。 这东西实在太邪门。 我赶紧把项链丢给伊菲蒙,他用丝绸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上面的水渍,看得出来,他对这个项链很宝贝。 我好奇心起,凑过去撞了撞他的胳膊:“这玩意儿感觉很邪乎,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伊菲蒙愣了一下,也没看我,只是偏头凝视着那块黑曜石。半晌后,轻轻苦笑了一声,“是一个错误。” 埃拉西普斯在一旁也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伊菲蒙不理睬他,低下头重新把项链挂在脖子上,忽然用特严肃的语气说:“普瑞尔,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笑起来很像一个人?” 我挠了挠脑袋,对于他这种正儿八经的态度还真不习惯。 这时候坎坎狗刨游过来,趴在我背上小声道:“四王子对每一个要泡的妞都这么说……” 我立刻满脸黑线。 伊菲蒙特欢畅地张开双臂:“看来咱们是真有缘分,所以答应和我做*爱吧……啊啊啊……”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扑通一声摔进了水中。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怎么回事,只是刚把拳头捏起来而已,难道我的元素格斗术已经出神入化到了由意念操控的境界?! 偏头一看,埃拉西普斯懒洋洋地倚在边缘的火山石上,额头搭着丝绸,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另一边,安弗雷斯从水里扶起伊菲蒙,特无奈地看了一眼埃拉西普斯…… 第27章 纯爱樱花油 后来我听到了一个传说,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莫贝林还不是一个城市的时候,这个美丽的名字属于一个女人。 少年时代的王子在樱花树下邂逅了美丽的少女,被她天使般的纯洁善良打动,发誓要与她永远在一起。他为她准备了一场宴会,并在宴会上向所有人宣誓,她将成为他永恒的恋人。谁知,结缔仪式后的第二天黎明,新婚的少女失踪了。王子把整座城市,整个亚特兰蒂斯,甚至奥林匹斯山都找遍,也没有找到她。直到有一天,王子走累了,坐在礁石上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也许她已经回家了,所以,沿着走过的路,王子又回到了这里…… 王子在他们相遇的这个城市种满少女最爱的樱花树,他想,如果有一天,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就能看见漫天樱花纷飞的景色。 窗外樱花如雨纷飞,美得让人内心都变得柔软而潮湿。可惜无人知晓樱花的花期很短,仿佛寂寞的恋人们用生命换取一个瞬间永恒的记忆。 …… 那个叫莫贝林的少女已经消失了上千年,而亚特兰蒂斯的人类寿命平均只有三百岁,就算她的失踪并不代表死亡,在岁月的湮灭下,此时也早已变为一堆白骨。 安弗雷斯再也不可能等到他的爱人回来了。 “神之子的生命没有止息,或许只有等到亚特兰蒂斯沉入大海后,这一份等待才会结束。”伊菲蒙告诉我,“众神沉睡后的这一千多年以来,我们兄弟几个的性情都有些改变,唯有安弗雷斯一直如昔,除了身量的成长,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凝固了。后来大哥对我说,安弗雷斯这是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留住时光,将一切维持在千年前的状态,等待有朝一日可以与莫贝林再次相遇于樱花树下。” “所以,没有要事他几乎不踏出莫贝林半步。”埃拉西普斯接口道,“由此可见,我们一般都不会对一个凡人付出真心,因为短暂甜蜜换来的将是无尽痛苦。”他看了看我,又补充,“但是普瑞尔,你是个例外,我愿意为了你化作普罗米修斯,忍受从身到心的痛苦。” 伊菲蒙白了他一眼:“那是从身到肝的痛苦。” 我忍不住嘴角抽搐。 他还特无耻地抓住我的手放在他胸口处,无比认真地说:“小豆芽,咱们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享受彼此*带来的快感,至于付出真心这件事,千万不能浪费在一个神身上——就连半神也不可以哦!” 我很无力地扶了扶额头,严重觉得伊菲蒙的精神可能被夜晚的安弗雷斯传染到,也出了一点问题。 总而言之,伊菲蒙就是一个烂人,超级大烂人。他的孪生哥哥安弗雷斯却完全和他相反,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简直就是好的没边,也不知道这两个同时从娘胎出生的人,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捏? 此时安弗雷斯正托着盛满了苹果派的银质托盘,就像漫画里那种身穿侍应生制服的美少年,对着我微笑说: “来尝尝刚出炉的点心吧。” 我抓起一块苹果派,胡乱地塞进嘴里:“……唔,真好吃。” “吃慢一点,别噎着了。”他温和地笑了笑,我终于发现了他与伊菲蒙最大的不同,安弗雷斯笑起来时有两个酒窝。 我点点头,嘴里还嚼着,手又不自觉地抓起另外一块,口齿不清地感叹:“……唔,谁以后要是嫁给你,那就是幸福一辈子啊!” ……说完,我就后悔了。 不出所料,安弗雷斯的神色慢慢黯淡了。我赶紧把所有点心都噎下,抚了抚胸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很快就微笑着摇头:“没关系的。”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沉默了半天,我轻声问道:“这么多年以来,殿下没有再去爱过别人吗?” 安弗雷斯还是微笑着摇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托盘边缘:“一段感情还没有结束,怎么能开始下一段呢。” “这点你应该和你伟大的弟弟伊菲蒙学学,他啊,是随时随地都能开始,随时随地都能结束。”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呢?很多人的外表其实都与内心不符。”安弗雷斯抬眼凝视着我,我一时语塞,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目光转向窗外的樱树。 樱花纷纷洒落,宛如一场经年不散的大雨,将整个城市、整个世界、整个星球都包围在淡粉色的寂寞旋转里。 安弗雷斯看着窗外,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只是在静静沉思,目光变得无限幽远:“所有人都以为爱情是永恒的延续,其实不是。后来我才懂得,爱情只是一种将瞬间变成永恒的魔力。” 爱情,其实是一种将瞬间相遇变成永恒相思的,悲伤的魔力。 只可惜此时的我尚不能理解他话中深沉的含义,只怕扯出他的伤心事,一心想转换话题:“哈哈,你做的苹果派超级好吃。” 不得不说,我转移话题的技巧很拙劣,好在安弗雷斯并没有在意。 “其实我的厨艺非常一般,还不及父神的十分之一。” “那你父神一定是位顶级甜点师了。” “当然,我如今的手艺都是当初父神教的。” “哇,今生能尝尝他老人家的手艺也算死而无憾了。” “他可不轻易给人做甜点。——更何况,他已经沉睡很久很久了!” “真是可惜,已经沉睡很久很久了……”等等,这不就和埃拉西普斯,伊菲蒙,亚特拉斯的父神一样……苍天呐,我居然忘了,他们不都是一个父神吗?不都是那个拿着三叉戟,肌肉发达的胡子大叔,海神波塞冬吗? ——**波塞冬居然会做甜点? 安弗雷斯仿佛看穿了我的心声:“因为珀罗普斯殿下爱吃甜食,所以父神就找赫斯提亚1女神教他如何制作甜点。” 啧啧,这一次又一次以大情圣面容出现的海神,是要逆天吗……我嘴角忍不住抽抽抽。 好在安弗雷斯很快端来了新一批茶点,我就顾不上研究波塞冬的形象定位问题,完完全全沉浸在他儿子所做的美食之中…… …… 说到美食,自从来到莫贝林,安弗雷斯每天都给我们准备非常丰厚的膳食,外加餐后甜点,饮食起居打点的处处周到,连一向讲究品质的埃拉西普斯都挑不出半点毛病。说起来,如果安弗雷斯没有那该死的双重性格的话,绝对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丈夫。而埃拉西普斯顶多算是一个好情人,伊菲蒙那家伙连好情人都不沾边,充其量是个好炮/友。但让人难过的是,安弗雷斯因为要去波塞多尼亚帮伊菲蒙代课,没几天就率先离开了莫贝林,之后埃拉西普斯也因为公务繁忙回了加那利,只剩下那个最烂最烦人的家伙,怎么赶也赶不走。 我想,如果这最后一个王子也离开的话,世界一定会清净不少。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坎坎后,他只是笑着对食指:“如果他真消失的话,咱们俩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怕是要被别人欺负。况且,活鱼会逆流而上,死鱼才会随波逐流。普瑞尔,相信你一定能以正确的态度对待伊菲蒙殿下,我无条件支持你。” “什么意思?” “你真笨。”坎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意思就是,如果你非要在伊菲蒙和埃拉西普斯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的话,我绝对支持你选择前者。” 这个臭小子,他当了十王子的小情人,难道还想要我和他变妯娌? 我抡起胳膊要揍醒这个臭小子,他却早一步跑开,站在数米远外,双手做喇叭状:“普瑞尔,你一定要相信作为兄弟我绝对不会害你的。” 兄弟的确不会害我,但是在关键问题上绝对会出卖我! 坎坎这种胳膊往外拐的态度让我变得一见伊菲蒙就别扭,好在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了。 在樱花城的最后一天,伊菲蒙神秘兮兮地说要带我和坎坎去一趟集市,在我俩再三的逼迫审问下,他才实话实说,声称要带点特别的礼物回去给国王陛下。 坎坎一听国王陛下,立马就答应了,我推诿几次推不掉,被他们二人架着上了马车。 在车上,伊菲蒙喋喋不休地说:“别看我们要去的地方偏僻,可那家店的生意相当好,卖的东西可谓千金难求,不是同道中人绝对不会知道这个地方的。——普瑞尔,别摆着一张臭脸,大家都明白你要达到我的品位绝对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即使你达到了我这样的品位,在这家店也买不到东西,因为店家只做会员的生意,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接待。——要想成为会员可不容易,你得有一定的社会威望,至少要成为中级祭司,当然了,最最重要的是要有情趣。——格雷那家伙恐怕一辈子都进不了这店……” 额头青筋突突跳动着,我敢打赌,伊菲蒙要带我们去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马车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绝对隐蔽的小巷子。 停稳后,伊菲蒙跳下车,彬彬有礼地打开车门:“欢迎来到亚特兰蒂斯最有魅力的商店。” 我和坎坎对望一眼,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下了马车。 不得不说,仅是这家店铺的外部装潢就非常……与众不同。 ——两颗巨型无花果树交缠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拱门,门上挂着一块歪歪斜斜的木牌,木牌上爬满了粉色马蹄莲,居中是一男一女赤/裸交缠的图画,并用最古老的亚特兰蒂斯语标注着:“这是维纳斯的诱惑。” 难道这是位于莫贝林的“美杜莎之眼”? 想起露娜那两颗会让人窒息的水球,我不由一阵哆嗦,琢磨着要不要撤退回马车,伊菲蒙又一次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的胳膊,不由分说把我拖进了店内。 店内光线不好,墙壁上处处嵌着红色磁欧石,却十分昏暗,只足够照亮货架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物品。 有三两个客人压低了嗓子和售货小哥讨价还价。我们一进来,就有售货小哥跑过来带路,领着我们进了一个小包间。包间中燃着味道浓郁的熏香,居中有一张水晶小圆桌,桌上堆满了奇形怪状的……我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桌上摆放的尽是情趣用品!!! 伊菲蒙全身放松窝在沙发中,热情地给我和坎坎介绍:“相信我,即便走遍了整个亚特兰蒂斯,也找不到比这家更全面更到位更专业的情趣用品店。特别是这家自制的樱花油,润滑起来油而不腻,香气四溢,并且摩擦的频率越高香味越浓,全天然无公害,绝对是提升做*爱舒适度的最佳选择。”他满脸回味无穷地舔了一圈嘴唇。 我憋胀了脸,干咳了好几声。 坎坎小心翼翼地问:“你确定要把樱花油送给国王陛下?” 伊菲蒙慎重点头:“当然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送你一箱。” 坎坎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扭头与我一起咳嗽二重奏。 正好有售货小哥抬了一个箱子进来,小心地放在桌子上。伊菲蒙打开,拿出了一瓶樱花油,宝贝一样的在我面前炫耀:“哈哈,这个就是一瓶‘价值千万金,万金难买快活夜’的莫贝林樱花油。”他扭开瓶塞,放在鼻下闻了闻,陶醉地说,“樱花的芬芳,美人的娇喘,那就是一个个*夜啊!可惜樱花的花期太短了,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辛苦,专程跑一趟。” 我傻眼:“你不会就是为了买这该死的油才非要拉我们来莫贝林的吧?” 伊菲蒙一脸正气地摇摇食指:“普瑞尔,你这话真是伤害到了我脆弱的心灵。要知道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国王陛下的性福。” 我头疼地看着那一箱庞大的数量,估计亚特拉斯辛勤耕耘十年,铁杵磨成针了都用不完,指不准还会落下肾亏的毛病。但显然伊菲蒙并没有为他亲爱的哥哥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还有心情揽过我的肩调侃:“当然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私利。我还是很期待能和小豆芽你一起享受樱花油带来的美妙夜晚。” 我拍开伊菲蒙的爪子,光速跳到坎坎那边去坐。 伊菲蒙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普瑞尔,你真是不开窍的海马。哎,樱花油的美妙估计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了。” 我伸长脖子回嘴:“不需要知道。” 伊菲蒙笑了笑,接过销售小哥手中的账单签字,末了,还抬头抛给我一个媚眼:“这玩意儿的好处——谁用谁知道。” 我忽然有些同情亚特拉斯了,摊上这么一个弟弟,可不光是头疼的问题。 …… …… 一路追赶太阳,直到阿波罗的战车消失在海平面,我们才回到波塞多尼亚。伊菲蒙先驾车送我和坎坎回学校,老远就能在那一片灰色建筑群中看到我们的宿舍小楼,亮着灯,是一片幽暗中唯一的光亮。 我忽然有一种倦鸟归巢的喜悦。 但这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刚靠近宿舍小楼,就看到楼下围了黑压压一群人,统一穿着皇家近卫队的制服。 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绝不是为伊菲蒙的归来举行欢迎会。那还有什么原因呢? 我抱着厚脸皮跳下车,伊菲蒙已经一脸肃色朝列在队首的安弗雷斯走去,两兄弟并没有拥抱,只是把头埋在一起耳语了几句,时不时抬头朝我这边扫一眼——安弗雷斯痛心疾首地摇头,伊菲蒙则一脸幸灾乐祸地摸着下巴。 要不是迫于近卫队的淫威,我真想冲过去问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迦尔和奥兰斯并肩从宿舍小楼里走了出来。迦尔一脸疲惫之色,看到我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就摆出一副别人欠他五百万的苦逼模样。奥兰斯捏了捏他的手,低头说了几句话,然后抬头给了我一个宽慰的微笑——可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笑容就代表了四个字:“自求多福”。 莫非是我的宿舍遭小偷了? 要是这样我就放心了——只能怪这小偷不长眼,费功夫白忙一场不说,还可怜的被抓个现形。哎,这年头,穷人何苦为难穷人啊! 不一会儿,霍德布尔也跟着从宿舍楼中出来,那张脸要多黑有多黑。我猜这个小偷可能是他认识的人,难道是我们班同学?我打开脑内搜索引擎,把可能是小偷的人都过滤了一遍,边伸长脖子打望即将登场的小偷。 果真,有一个人在无数的簇拥下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 他是……亚亚亚特拉斯?!!! 亚特拉斯是小偷???!!! 我下意识把厚脸皮塞入怀中,和众人一起跪拜。脑子里乱成一团糨糊,唯一有的感知就是亚特拉斯的视线停留在我头顶上。 作为国王陛下的专属代言人,凯尔特适时站了出来,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地说:“陛下亲自豢养的狮子最近走丢了,我等近几日追踪调查,终于发现了狮子的踪迹。普瑞尔,你私藏陛下的宠物,可还有话说?” 啊??? 说我私藏……狮子!!! 什么狮子?! 难道他们说的是厚脸皮? 说的就是正把头靠在我胸肌上,喵喵叫,咪咪笑,努力卖萌装乖的小猫咪? 这……跟狮子有半毛钱的关系啊?! “陛下,这并不是狮子,只是一只流浪猫,我想您一定搞错……” “莱恩。” 亚特拉斯不想听我废话,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厚脸皮就从我怀中挣扎着跳出去,直奔帝国最尊贵的国王而去……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做出这种卖主求荣的行径,悲愤之情还来不及宣泄,就被无数把长剑架住了脖子。 《海神法典》第二条:亚特兰蒂斯国王陛下亚特拉斯拥有与海神一样至高无上的权利,任何做出污蔑亵渎伤害国王陛下的人,将被处以死刑。 将被处以死刑。 将被处以死刑。 …… 神呐,无意间饲养了国王的宠物,算不算是亵渎伤害国王? 危在旦夕之际,我赶紧用眼神求助现场观众,可关键时刻这些人都tmd给我掉链子——迦尔直接别过头去不看我;奥兰斯站得玉树临风,目不斜视;伊菲蒙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边吹口哨;霍德布尔吹胡子瞪眼地盯着厚脸皮,我不敢招惹;坎坎和亚特拉斯没什么交情,我是指望不上了;而安弗雷斯索性溜之大吉。 所有人中唯一看着我,并且能捕捉到我小白兔般无辜可怜眼神的,就只有亚特拉斯了。 他摆摆手,让所有侍卫都放下剑:“普瑞尔,念在你是无心之过,并且把莱恩照顾的不错,可饶恕你的罪。但是你把莱恩带坏了,它已经不习惯宫中规律的饮食生活,因此你必须把它的不良习惯纠正回来。” “陛下的意思是……” “从明日起你就入宫,负责饲养莱恩。” 入入入入宫?我没听错吧? 这不是让活鱼自个儿往砧板上蹦吗? 万一哪天亚特拉斯一个不高兴,保不准我就去找哈迪斯下国际象棋了。 我咽了口唾沫:“陛下,我现在是元素学院的学生,恐怕不能进宫服侍您……您的狮子。” “我允许你继续完成元素学院的课业。” “小民天生资质愚钝,怕是不能一心二用。” “我特许迦尔进宫为你补习元素学院的课程。”亚特拉斯说的云淡风轻,迦尔在一旁挑眉瞪眼。我瞟他一眼,赶紧低下头,抱着绝不得罪上司的想法打算抵死不从。未曾想,亚特拉斯又轻描淡写地说:“莱恩与我说起过,你曾带着它去普露托号抓老鼠,虽然对于一头狮子而言这十分荒唐,但它始终觉得你是一个有趣的人。所以我想即便换了环境,你们依旧能相处的很好。” ……谁、谁能告诉我,什么叫:莱恩与他说起过? 我头皮又一阵发麻,忽然想到缇摩西曾经说过,亚特兰蒂斯很多人都会兽语,而国王陛下几乎能和所有生物对话。 我我我我这不是往刀口上撞吗?——“亚特拉斯是个烂人”,“亚特拉斯霸道,蛮横,专治,没同情心,冷酷无情,骄傲自大,只会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天啊,我都想不起究竟对厚脸皮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了,也不知道这只忘恩负义的猫,哦,不,狮子,会不会一转头就传到亚特拉斯本人耳朵里。 我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亚特拉斯。 他依旧云淡风轻地俯视着我,表情没有任何异样。 看来厚脸皮暂时还没有出卖我。但是今天不出卖,不代表明天不出卖…… 我匍匐在地,朗声说道:“悉听陛下差遣。” 《装孙子兵法》第八十五条:把敌人留在身边就是最好的防御模式。 -------------------------------------- 注释: 1赫斯提亚:(hestia)希腊神话中的炉灶女神、家宅的保护者,也是厨师和磨房工人的保护神。赫西奥德及其以后的作家认为她是克罗诺斯和瑞亚最大的孩子,赫拉、德墨忒尔等的大姐。是奥林匹斯三位处女神之一,一位绝对贞洁无瑕的女子。 第28章 后宫魔鬼训练 这是我第三次踏入欧奈罗宫,奇怪的是每一次心情都不相同。如果说第一次是忐忑,第二次是好奇,那这一次绝对是无奈,就像逼迫不想□□的孔雀开屏一样。当然这个比喻有点不妥,可在我发觉的时候,已经尾随着凯尔特穿过了精致的前庭花园,绕过了繁华的里拉殿,抵达了欧奈罗宫的心脏,也就是各种小说中描述最神秘的地方——后宫。 两扇刻有三叉戟的青铜大门在磁欧石的带动下缓缓拉开,一幅只有在一千零一夜里才能找到的绮丽梦幻画卷慢慢铺展在我眼前——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阶梯型花园,在幽静的青色小道上落下繁复的光斑,小道旁是流水潺潺,偶有散落的彩色磁欧石埋于水中,为整个花园的供水系统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能源,可乍然看去,倒像是不经意间落入水中的彩色宝石。数座中东风格的白色建筑错落有致分散在花园中,由一道道月牙形拱门隔开,再精心布置了不同的喷泉,花卉,雕像,这样使得每一座园子既能完美的融入后宫花园的整体布局中,又能展现其独一无二的魅力。 除了惊叹之外,我脑中就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能步步紧随凯尔特,穿过七重月牙形拱门,到达了位于半山腰的棕榈园。 顾名思义,棕榈园里随处可见棕榈树,像是仪仗队,密密匝匝的分布在鹅卵石路两旁。路上搭有花棚,棚上爬满了一些不知名的紫色花卉。踩着花卉落下的光斑,直至路的尽头,是一座白色宫殿,不算富丽宏伟。数名身穿白色单肩希顿衫的仆人整齐站在殿门两侧,或敬畏地盯着凯尔特,或好奇地望着我,但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响。 凯尔特指着站在最前面的中年女子对我说:“普瑞尔,这是埃达,她以后就是负责你在宫中生活的总管。” 我赶紧看了看这位中年女子——高挑的个子,匀称的骨架,棕色的皮肤,雪白的牙齿,除了眼神过于苛刻表情过于严肃外,倒是一位耐看的美妇人。 “虽然你是皇家近卫长凯尔特亲自送来的人,但并不代表你在宫中有任何特殊权利。在我手下做事,不管是谁,只要有半点偷懒,都会受到相同的惩罚。” 凯尔特离开后,这是埃达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彪悍有力,语速如机关枪扫射,嘭嘭嘭打得我晕头转向。 还没有来得及消化这些话的内容,她就已经指着身后的几个仆人介绍: “这是负责照顾棕榈树的巴特,这是负责打扫园内卫生的菲利克斯和伯尼,这是负责整理草坪的克拉克,这是负责饲养家禽的阿奇尔和负责喂养家畜的贝茨,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同事了。” 她说的实在是太快了,我完全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这些复杂的人名对上号。不过,在埃泽斯船上工作的经验告诉我,切勿在任何情况下表现出自己的怯弱,尤其是顶头上司在交代完事情之后,快速点头并适当吹嘘自己两句,绝对是百分百正确的举措。 我装出自信满满的样子展示出肱二头肌:“放心吧,这些都是我的拿手活。埃达总管,我可不是给你吹,以前我在埃泽斯殿下那里就专门做一些打扫卫生剥剥蒜皮的事情,他可没少夸我能干;后来我又去珍珠做了猪总管,老板更是逢人就赞我心灵手巧,拼命给我涨工资。可惜啊,我还没来得及跟他知会一声就到了宫里,估计他现在正因为失去我这个养猪能手而伤心呢,哈哈哈哈哈哈……” …… 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完话,周围气温在一刹那降到冰点,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我身上。 “宫中规矩第一条:少说话,多观察,多做事。”十分钟以后,埃达总管终于冷着脸开口:“念你才到宫中不懂规矩,这次就饶恕你。如果下次你还敢这么口无遮拦的胡乱说话,我就吩咐侍卫把你拖到外面抽十鞭子。” 十十十十十鞭子? 这个埃达总管简直就是容嬷嬷再世,哦不,是容嬷嬷前世! …… …… 进宫的第二天。 凌晨,月亮还挂在枝头—— 埃达总管:“只有拥有良好的体格才能更好地为国王陛下服务,从今天开始,普瑞尔,你必须在凌晨五点起床,围着棕榈园跑五十圈,做一百次蛙跳和一百个俯卧撑。” 我冷汗直流,小声抗议:“这会不会太多了?” “多?!!!”埃达总管单手叉腰,指着不远处蹦蹦跳跳的仆役,“他们每个人平均每天要围着棕榈园跑一百圈,做两百个蛙跳和两百个俯卧撑!如果不是你看起来像个小鸡崽,我可绝对不会优待你。” 我:“这么大的运动量,我会累死的。” 埃达总管:“那就累死再说。对了,如果没累死的情况下完不成运动量,那你就别想吃早餐了。” 我:“……” …… 清晨,太阳才露出个小脸—— 埃达总管:“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子吃,可是有些人似乎并没理解到这句话的真正意义。其余人先去小食堂用餐,普瑞尔,你留下来,我想我有必要在这段时间给你上一课。” 所有人无情的与我擦肩而过。 我拖着灌铅的腿挪到埃达总管跟前:“我已经在规定的时间里做完了所有运动,难道不是可以吃早餐了吗?” 埃达总管面无表情:“太慢了。” 我忍不住拔高嗓门抗议:“你刚才的要求只是在早餐前做完所有运动!” 埃达总管居高临下地瞅了我一眼:“所谓效率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完成最多的工作,所以我有必要在你正式工作之前让你明白‘时间就是派朗’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我:“能不能先吃点东西,边吃边听促进吸收。” 埃达总管:“你这样不仅是浪费你的时间也是浪费我的时间,懂吗!!!!” 我:“……” …… 上午,阳光还一点也不刺眼—— 埃达总管:“欧奈罗宫最深处是陛下居住的繁星殿,如果从我们这里过去的话,需要绕过目前你所能看见的所有建筑,并且翻过这个山头,然后再走大约数千米的水晶甬道才能到达。” 我立即掰手指计算里拉殿和繁星殿之间的距离。 埃达总管不客气地拍了一下我的手:“不用计算了,这条路陛下并不会使用,在里拉殿和繁星殿之间有一条特殊通道。陛下并不经常出现在后宫,除非是他想临幸某一位客人。” 我:“临幸?客人?” 埃达总管甩给我一个鄙夷的眼神:“在后宫,陛下的情人统称为客人,因为他们都不会在这里居住太久。目前宫中只有两位客人,一位是奥杰丽娜小姐,暂居在东边的芙蓉园;另一位是安东尼奥阁下,暂居在西边的茉莉园。我们并不负责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所以大可不必把他们放在心上。如果在后宫中遇见,维持必要的礼节即可。” 看来埃达似乎并不把国王的情人当一回事,想起亚特拉斯说起他情人时那漠不关心的态度,真觉得当国王的情人是一件苦差。不晓得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对应征这件苦差保持高昂的情绪,脑子都被水灌了吗? 埃达总管指着远处的里拉殿继续说:“咱们棕榈园离繁星殿较远,而距琥珀殿较近,所以当琥珀殿人手不够的时候,我们这边就会派人去换班或者做一些杂活。但是,普瑞尔,你要记住,在这个后宫中,如果没有得到上级的批示是不能到处乱窜的,你目前只能在棕榈园活动。” 我:“那如果不小心走错地方了呢?” 埃达总管:“轻则抽打五十鞭子,重则逐出欧奈罗宫。” 我:“……” …… 中午,太阳快要把人烤化了—— 埃达总管:“陛下早上会在繁星殿用餐,而午膳和晚膳都在里拉殿,我们棕榈园有时会派人去里拉殿服侍陛下进餐。与十王家宴和国宴不同,私下里陛下不爱甜食,不吃肉食,不饮酒,只喝月桂茶,并且一餐只需三种蔬菜,一份汤既可。” 我搁下记录的本子,惊诧道:“如果陛下不用肉食,那棕榈园养的家禽和家畜是干嘛用的?” 埃达总管理所当然地回答:“宫中并不是只有陛下一个人。” 我:“这么说国王陛下吃的比宫里的仆从还差?” 埃达总管咳了两声:“陛下并不认同一些奢侈的做派,素来严以律己。但在条件许可的范围内,他会宽容优待每一个人,不分平民与贵族。” 我极为艰难地消化着埃达总管的话,这应该又是我所不了解的亚特拉斯的另外一面——宽容,无私,平和,自律。 只是对于众人口中各执一词的他,我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 “陛下脾气虽好,但并不代表他能容忍一切。你要切记,陛下最恨恃宠而骄,那些仗着陛下曾经的宠爱就想独霸陛下的人,全没有一个好下场。”埃达总管说着就从上到下看了我一眼,随即撇了撇她的厚嘴唇:“不过,我看你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陛下从不吃窝边草,更不喜欢没有翘臀的人。” 我:“……” …… 下午,太阳在一点一点朝西走—— 埃达总管:“走路时一定要抬头,挺胸,展肩,双腿平行打开,双手交叉枕于小腹,脚跟先着地,脚指不触及地面。” 我:“这样走路太娘们了。” 埃达总管拿教鞭抽了一下我的屁股:“这是训练你的气质,娘们总比你现在这小流氓的样子强。” 我:“……” 埃达总管:“觐见陛下跪拜时,右脚先跨一步,左脚跪地,收回右脚并跪地,双手高于头顶,弯腰匍匐到地。待陛下允许起立后,右脚先站起,复位。在整个过程中,左脚站立的位置不能有丝毫变动。” 我:“上次我觐见陛下就没有这么多要求。” 埃达总管:“上次我不管,以后你是我手下,你的一言一行我都得负责。如果连简单的跪拜都做不好,那我只有把你关在棕榈园养猪永远也不要出去了。” 我:“……” 埃达总管:“行屈膝礼时……” 我:“……” 埃达总管:“吃饭时……” 我:“……” 埃达总管:“说话时……” 我:“……” 当我的小本子已经找不到任何空白地方记录的时候,埃达总管终于停止了言语授课,转而让我进行亲身实践。烈日炎炎下,我机械地重复着走路,跪拜,行礼等等动作,刚开始还好,越到后面就越僵硬,到最后我在脑子完全一团糨糊的情况下,还走出了同手同脚这种悲剧。 埃达总管说:“如果完不成这些基本训练,那晚饭只能是别人吃着你看着。” 所谓不在午饭中疯狂,就在晚饭中灭亡。 为了那三菜一汤的“豪华”大餐,我咬牙豁出去了,练得那是两眼冒星,精疲力竭,终于赶在黄昏日落前达到了埃达总管订的合格标准。拖着身子挪步去小食堂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埃达总管是哪里人。 她挺直了胸膛,露出一个无比骄傲的微笑:“派朗城!” 我瞬间内牛满面…… …… …… 晚饭后总算能消停一下,回到寝室,我提了两桶热水准备洗洗一身的汗臭味,却不知厚脸皮从哪窜了出来,先我一步跳入大澡盆中,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还恬不知耻地溅了我一脸水。我把它拧起来,作势要打屁股,它立刻卖乖求饶地两爪合十对我作揖。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放它一马,它却忽然喷出一口水,直冲面门,我瞬间就成为了落汤鸡! 谁来告诉我,这无耻之徒居然是一只狮子? 还是亚特拉斯的宠物? 我百思不得其解,又想起进宫的目的就是防止这个口风不严的东西把我给出卖了……拎起它在半空中晃一晃,只见那双圆溜溜的浅黄色眼睛里倒映着我湿嗒嗒的脸……忽然,就有了主意。 我迅速翻出针线盒,撕了几块破布,缝出一个口罩。考虑到美观问题还特意在口罩外面缝了一朵小红花,虽然在欺骗厚脸皮戴上后,我越看越觉得像太阳,但这些都是小问题,关键是厚脸皮再也不能在亚特拉斯面前搬弄是非了。 我十分得意地欣赏着我的作品。 厚脸皮却极其不情愿地一直抓挠,试图取下口罩。见势不妙,我赶紧放下狠话,威胁其不给做肉罐头,它才终于蔫了,垂着脑袋闷闷地从窗子跳了出去。 …… …… 直到夜幕降临,厚脸皮都没有回来。不过我的新居却迎来了两位贵客——迦尔和奥兰斯。据说是受人之托,来看看我第一天的宫中生活感觉如何。大约是被折磨的有些神经质,我言简意赅的就说了两个字——“痛苦”。 在学院时有坎坎陪伴,到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还要面对容嬷嬷前世的埃达总管,我如果不疯那肯定就成梅超风了。 迦尔和奥兰斯面面相觑。 我吸了吸鼻子:“你们一定是坎坎叫来的吧?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放心我,让你们来陪陪我。” 迦尔摇头:“跟坎坎没关系,让我们来看你的是伊菲蒙殿下。” 伊菲蒙会叫迦尔和奥兰斯来看我?——看来是他不能亲自来。 这简直是一件谢天谢地的大好事,我开心地说:“看来进宫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再面对那个色魔了。” 奥兰斯看看我,长叹了一口气,语带安慰道:“四王子殿下是随时可以进宫来的,只是今夜他和琼纳斯书记官的小公子有约会,所以抽不开身来看你。”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埃达总管折磨的智商下降了,居然能忘了伊菲蒙的王子身份,忘了他和亚特拉斯的关系最好,既然两位祭司都能深入后宫,那他就更不用说了。 忽然开始悲叹我将来的命运了…… 很显然,单细胞迦尔可体会不到我此刻对“羊入虎口”的担忧,还特亢奋地提议玩游戏来打发无聊。 在他的再三要求,以及在奥兰斯无数意见被否决后,我不得不机灵一动提议大家来玩“斗地主”。 ——可惜没有牌。 迦尔得知后,自告奋勇说这点小事就包在他身上。于是,在他按我讲的要求开始裁纸做牌时,我就开始教他们俩如何玩斗地主。他们学的倒是认真,可是那一脸迷茫的神色实在是让我不得不偷着乐——哈,想当年在大学宿舍的时候,我就是斗地主界的常胜霸王,孤独求败,现在面对两只万年前的菜鸟,还不赢得满堂红? 我忍不住内心开始仰天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局: 迦尔地主:“我一直和奥兰斯是一起的,为什么要把我和他分开?” 我:“谁叫你抽到了地主牌梅花3。” 奥兰斯:“没事,等会儿普瑞尔当地主的时候,咱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放心,你们两个一起上也未必能斗赢我。” …… 结局:迦尔赢。 奥兰斯眉眼弯弯地递出一派朗,那个好胜心极强的元素主祭司就像没见过钱似的,捏着派朗猛亲上面的头像。 我极不甘愿地掏出派朗,迦尔抢过去,我死不松手,和他进行了一场艰难的拔河比赛,结果奥兰斯无赖地戳了一下我的胳肢窝,迦尔轻松得手。 第二局: 迦尔继续地主:“当地主能赢两份钱,真是太爽了。” 我:“输也是输两份钱。哼,上一次是你运气好,这一次你手上一个王也没有,看你怎么赢。” 奥兰斯:“但是估计他手上有炸弹。” 我:“他敢扔炸弹,我也扔,咱们互炸,看谁的威力大。” 迦尔:“四个3。” 我一个激动:“两个王!……再一对a。” 迦尔:“四个2。” 我:“……” …… 结局:迦尔赢,再度上演派朗争夺战。 第三局: 我地主:“哈哈哈,我终于翻身啦,你们两个都给我把钱吐出来。” 奥兰斯:“我可没赢你的钱。” 迦尔:“奥兰斯,别给他废话,这是咱们的第一次合作,他敢赢我,我就扔他火球。” 我:“你这样是胜之不武——334455连对。” 奥兰斯:“咱们合作,一定让他输得心服口服,778899连对。” 迦尔:“对,听你的,就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四个6,炸弹。” 我:“……” …… 结局:迦尔奥兰斯赢,可怜的我不得不给出双份的派朗,期间还挨了三个炸弹。 第nn局: 我兜里只剩下三个派朗了。 此刻,我深刻体会到了赌徒那种时时想着下盘来个大满贯的心理。反正已经输红了眼,什么都顾不得了,我扯开胸口的扣子,站起来一脚踏在椅子上:“这盘不赢你们,我普瑞尔就跟你们姓。迦尔,奥兰斯,你们等着看,这一盘跟你们拼了!!!” “你们在干什么?” 我话音还没落,另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熟悉的让我后背发麻。 脑子一片空白,我机械性地转动脑袋,回头,只见亚特拉斯站在门口,怀中抱着厚脸皮,厚脸皮嘴上还戴着太阳花口罩。 而我的一只脚还跨在椅子上,手里正高举着没来得及甩出去震慑全场的四张2…… 作者有话要说: 请相信偶,无论古今中外,【入宫】都是各种感情戏狗血段子的开端……(捂脸跑) 第29章 烧烤聚会 我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看了看迦尔,又看了看奥兰斯……三缺一,敢情亚特拉斯是过来凑一桌麻将的? 奥兰斯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 迦尔踢了踢我的脚后跟,我这才回过神来,与他俩一起跪拜。 亚特拉斯很快让我们平身,我趁所有人不注意把那四张2揉成一团塞进了鞋子里,撑着膝盖站起来。 亚特拉斯正坐在我刚才踩过的椅子上,拿着纸牌左右摆弄,似乎在研究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哎,如果换做是别人,我肯定就义不容辞地上前介绍这二十一世纪的流行游戏了,可偏偏面前的人是亚特拉斯,借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埃达总管那高大威猛的形象立刻在我脑海中竖立起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戳我的脑门: “普瑞尔,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欧奈罗宫中禁止赌博。你现在不仅违禁,还带着迦尔和奥兰斯两位主祭司一起违禁,最可怕的是被国王陛下抓了个现形!我保不了你了,你就自求多福吧,指不定明天一大早就被国王下令拖出去咔嚓了,以正宫规……”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扯扯迦尔的衣摆。 迦尔侧头,脸上挂满了问号。 我拼命眨眼睛,示意他不管用什么办法,赶紧把桌上的纸牌和那一堆派朗“毁尸灭迹”。苍天保佑,迦尔千载难逢地与我心有灵犀了一次——两秒钟后,他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坐到亚特拉斯对面,拿起散落在桌上的纸牌…… 我满心期待他释放一个火元素魔法把那些碍眼的纸牌化成灰烬,迦尔仿佛接收到了我的讯号,冲我使了个眼色,露出他一贯明媚的笑脸,拿起牌一张一张仔细摆放在亚特拉斯面前: “陛下,这个叫扑克牌,是普瑞尔家乡的一种游戏,可好玩了。具体玩法是这样的……” ……我差点没被吓尿了。 迦尔一边讲解还一边冲我“会意”地眨眨眼睛,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真tmd想撬开这位主祭司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神马啊!!!!!!!!!!!!!!!!!!!! 更可怕的是亚特拉斯居然专心致志地听迦尔那货讲解,时不时轻轻点头。 我恨不得立刻自杀——再过去杀了迦尔。 奥兰斯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稍安勿躁。这时候又听迦尔跳脚鸡一样的大叫道:“普瑞尔,怎么少了四张2?” 我的嘴角抽了抽。 最后,不得不在亚特拉斯、奥兰斯、迦尔三个人的注目下,从鞋里抽出四张皱皱巴巴的2,铺在桌子上。 迦尔抬头瞅了瞅我,又低头瞅了瞅纸牌,捏起鼻子吼:“普瑞尔,你这是要报复我和奥兰斯啊,简直臭死了!” “我才洗了澡。” 奥兰斯笑着解释:“迦尔从小在海音斯跟过八王子殿下一段时间,也被传染得有点洁癖。” “尤其是在精神方面。”亚特拉斯忽然接口,让我足实的愣了愣。 “是啊。”奥兰斯点点头,“除了阿瑞斯,我实在想不出迦尔还会疯狂崇拜谁?” 迦尔可怜兮兮地辩解:“陛下一点也不了解我。我最崇拜的是阿瑞斯无疑,但我最敬重的人还是陛下您啊!” 亚特拉斯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我允许你和曼尼修斯比剑。” 我想我一定是神经错乱了,那一瞬间,我看到亚特拉斯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像海平面初升的太阳。 他偏过头,眼角眉梢还留着笑,嘴微微翘,轻声问我:“介不介意我替你玩几次?” 我机械地摇头,连厚脸皮什么时候跳到了怀里也不知道,迦尔和奥兰斯与他说了什么更不知道。我只顾偷偷瞅他的侧脸,干净,纯粹,毫无瑕疵,过分的完美让人有一种不可靠近的窒息感,但偏偏此时的他又是那么的平易近人。 他像一个谜。 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一丝迫切,想看清楚他的内心,究竟是埃拉西普斯所说的自大臭屁王,还是坎坎所说的崇高的理想革命者? 但有一件事情很显然:要弄明白亚特拉斯绝非一朝一夕。 不知过了多久,迦尔的千里传音器忽然亮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下一秒却像换个人似的,身子一震,端坐如钟,清清嗓子才敢接通。从他说话的内容,我大约能猜出是格雷让他和奥兰斯回去开会,研究关于初级祭司考核的事情。 瞧他那神情,果真就如传闻说的一样:格雷眉一皱,迦尔抖三抖。 真有点好奇这位能让天才迦尔吃瘪的人物长什么模样,会不会有个三头六臂。 迦尔很快就通完话,和奥兰斯一起匆匆离去。 亚特拉斯也说要回里拉殿处理公务,我松了一大口气,正打算跪下恭送这位大神,厚脸皮忽然从我怀里窜出来,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还可怜兮兮地刨着挂在它嘴上的口罩。 我暗道一声不妙,果真看见亚特拉斯疑惑地盯着厚脸皮:“为什么要给莱恩戴这个东西?” 我手心冒汗:“它生了重病,未免散播病毒,我特意给它做了个口罩。” “口罩?”亚特拉斯笑了笑,放下厚脸皮又宠溺地摸摸它的头,“那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它了。” 这意思就是……他相信我说的话了? 呵呵,看来亚特拉斯也挺好骗的嘛! 我心中窃喜,连忙按照宫廷礼仪挥手恭送亚特拉斯,却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几块派朗,看那搁置的位置,肯定是亚特拉斯赢的。 来不及细想,我抓起桌上的派朗追了出去。 “陛下。” “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是你赢的钱。”我摊开双手,把所有派朗都递到亚特拉斯面前。 “你留着吧。” “啊?” “算是你给莱恩做口罩的报酬。” “啊……”我脑袋彻底秀逗了,只能机械地重复,“那谢谢,谢谢陛下……” 这算是时来运转吗? 明明输了好多派朗,却又瞬间得到了似乎更多的,莫非是幸运女神终于肯眷顾我了? 小心翼翼地捧着钱币回到房中,我坐在床头一个一个当成宝贝的数来数去。 第一遍,二十个派朗。 第二遍,二十个派朗。 第三遍,还是二十个派朗。 不多不少,正好与我输给迦尔奥兰斯的一样多。 忽然,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亚特拉斯是故意把我输掉的钱再赢回来给我的? 这个念头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一颗心立刻从谷底荡到高空,高空跌回谷底,谷底又荡回高空…… 总之这一晚我就被这大起大落的心情折磨着,彻夜难眠。 …… ………… 七天后,我结束了埃达总管的魔鬼训练,开始正式在宫廷工作。埃达总管分配给我的事情并不多,只让我偶尔跟着其他人去做做杂活,剩下绝大部分时间都安排在照顾那只尾巴翘上天的狮子。而我也终于明白厚脸皮为什么总是那副臭德行了,哼,绝对是被宫里这些人给宠坏的,奈何我也只能对一只狮子逞逞口舌之快。 入宫后最值得开心的莫过于我终于抛开了“东方来的奇葩”这个称号,并且还交到了不错的朋友。不同于学院里那些冷眼看人的准祭司们,这些皇宫里的仆役更和蔼可亲,尤其是负责打扫园内卫生的菲利克斯和整理草坪的克拉克与我关系颇好。 我相信日子在一天一天变好,而我也在一点一点适应并融入其中。 就如此刻,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我与巴特、菲利克斯和克拉克正在园子里进行每日清扫。克拉克主动与我闲聊:“普瑞尔,你觉得昨天的羊排还可口吗?” 我摇头:“味道臊了一点。” 菲利克斯:“还是你厉害,一下就能说出哪里不对劲。我昨天就一直纳闷那味道怎么这么怪,肯定是厨房的蠢货们忘记放香草进去了。普瑞尔,你下次吃着再有这味就跟我说一声,我立刻去厨房教训他们。” 我赶紧摆手:“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巴特插嘴:“也不知道九王子殿下船上的餐饮如何?我听说还蛮奢侈的。” “岂止是奢侈。”我想起在特纳手下做事那苦不堪言的日子,长叹了一口气:“我以前在他船上工作的时候,每天要为九王子殿下准备五十道菜,每位祭司二十道菜,还有杂役每人三道菜,别提有多辛苦了。” 克拉克瞪大眼睛:“难怪好多人挤破脑袋也想去九王子殿下的船上工作。哎,可惜我上次去甄选时因为打了一个喷嚏被淘汰了。” 我安慰地拍着他的肩膀:“幸好你被淘汰了,那地方绝对是地狱。” 菲利克斯:“那七王子殿下呢?我听说他可是最讲究排场的人了。” 我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其实他和九王子一样奢侈,但是奢侈的更有品味。我认为他那种人生来就该享受贵族生活……” 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 只见菲利克斯迅速朝克拉克眨眼睛笑了笑,克拉克撞了下巴特的肩膀笑了笑,巴特摸着下巴冲我笑了笑。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和外面的人一样误会我和埃拉西普斯了,正琢磨着如何解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让我想立刻“嘭”地化成烟雾原地消失的声音: “啊哈,我就说我和普瑞尔绝对是有心灵感应的。” 挨千刀的,不用回头,这个人绝对是伊菲蒙。 “如果你没有事先询问凯尔特的话,我会相信你和他有心灵感应。”另一个声音开口,有些熟悉。 我回头,站在伊菲蒙身边的果然是八王子美斯托,他撑着一把紫边流苏伞,姿态优雅地倚在罗马柱旁,漂亮得像个芭比娃娃。 身后齐刷刷传来众人跪拜的声音。 我还在纠结要不要给这个色魔下跪,伊菲蒙就一阵风冲到我面前,对我腰背一阵乱摸,嚷嚷道:“哎呀,这宫中伙食是不是太糟糕,瞧把我的心肝宝贝折磨成什么样了?” 我毫不客气地拍掉他的爪子:“你没事跑皇宫来干什么?快找你那个书记官的小儿子去。” “哦~我的小豆芽吃醋了。”伊菲蒙笑了笑,又恬不知耻地捏了捏我的脸,“啧啧,瘦是瘦了,可是野蛮小豆芽的脾气一点也没有改。” 身后一阵窃窃私语声,不用想,他们肯定又误会了。 我擦掉伊菲蒙喷在脸上的热气,第一想法就是抡起拳头朝这个混蛋挥去! 但他一眨眼功夫就扑到美斯托身边,并厚脸无耻地把美斯托推出来当挡箭牌,我不得不停手。 美斯托瞪了他一眼,懒洋洋靠在花园石柱上,冷冷地说:“饿死了。” 其姿态就是个傲娇的女王。 我不由自主想起他在秘墙前说的那番话,似乎众人面前的美斯托只是冰山一角,而隐藏在海水下面的部分才是巨大的真实。 这时伊菲蒙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拊掌说道:“迦尔他们在镜园等我们烧烤,普瑞尔,你也一起来吧?” “我还要打扫卫生,扫不完会被埃达总管骂的。” 伊菲蒙眉一皱,随即展开他的招牌坏笑,指了指我身后:“放心吧,他们会帮你打扫完的。” 我转身,那帮新朋友们竟然毫无节操地狂点头,菲利克斯还握着拳头保证:“请四王子殿下放心,我们一定会把这里打扫干净,不会让埃达总管发现普瑞尔离开的!” “干得漂亮,宝贝儿。”伊菲蒙满意一笑,勾过我的脖子就往棕榈园外拖。 我手脚并用挣开他的魔掌,躲到美斯托的伞下。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和伊菲蒙之间最令人愉悦的距离都一定要保持在一米以上。 …… ………… 比起欧奈罗宫中无数的花园来说,镜园并不算大。它的主要面积都被一个非常美的人工湖占据着,湖水清澈见底,湖面碧波荡漾,湖中有白色大理石砌成的长桥飞架,湖心的小岛有蓝色穹顶的亭台屹立,远远望去,里面好像有几个人弓着身子窃窃私语。 走近了才发现,原来他们是在烧烤。 以磁欧石为动能的吹风机奋力运作着,烤炉中的炭火正旺。维比娅端着一个盘子,在为即将上架的烤肉刷酱汁。迦尔和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正在拿剑翻动食物烤火,也不知道是在比剑术还是比谁烤技。奥兰斯坐在迦尔身边,细心地替他撒着调料。在他们几个身后,有一个背对众人的人,看姿势应该也在烧烤。 迦尔一看到我们就热情地挥手打招呼,还非要把我们拖到长桌旁先尝尝他的手艺。 我激动地低头一看——黑漆漆一大堆,全是烤糊的。 “你确定这些东西……能吃?” “呃……”迦尔看了看那团不明物体,也开始犹豫。 桌上忽然又落下一盘同样烤成黑碳的鸡翅,我侧头一看,顿时头皮发麻,双眼放大,呼吸急促——那那那人居然是亚特拉斯! 我条件反射地要跪下参拜,亚特拉斯却淡淡说了一句:“不必拘礼。” 一时间,我就以半蹲的状态愣着,不知是该站直还是该弯。 看众人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敢情就我一个人是从火星来的一样。 亚特拉斯瞅了我一眼,随即嘴角微微上扬。就这一个小小的弧度竟让我更加不知所措,好在这时伊菲蒙推了我一下,指着那个和迦尔一起烤肉的人介绍:“这位是我们的五弟——曼尼修斯,他平时可是很少回帝都的。” 我赶忙站直了,顺着伊菲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说实话,这位帝国的五王子长的还真不如其他王子养眼,只是典型的西欧人长相,棕色的短卷发,褐色的眼睛,穿着一件克拉米斯短斗篷。1他不拘小节地冲我挥了挥手,语气十分豪爽:“若不是这次家宴大哥要我提前回来商议细节,我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波塞多尼亚。不过就普瑞尔目前在帝国的知名度,我是早就想好了,一定要结交结交这位朋友。” 呵,光从气质上来说,这帝国的五王子绝对够硬朗够正直,爷们的完胜其他兄弟,我对他的好感度嘭嘭嘭呈直线飙升。 伊菲蒙搂住我的脖子:“结交可以,但是不能深交。”我侧头瞪了他一眼,他嬉皮笑脸地冲我眨眼睛,“小豆芽,我说的没错,我可不想我弟弟和你深~入~交~往。”他竟然故意加重“深入交往”四个字的语气,若不是碍于亚特拉斯在场,我真想一拳把他揍到烤架上去。 心虚地看了一眼亚特拉斯,却发现维比娅坐在他身边。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维比娅脸上的那种表情叫:微笑——矜持中有一丝期待,优雅中带一点娇羞,哪里还有丁点儿冰美人的模样。啧啧,要说她不喜欢亚特拉斯,估计连海马都不会相信。可是亚特拉斯的态度却有些让人捉急……只见他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研烤鸡翅’的样子,时不时才偏头来和维比娅闲聊两句,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亲昵动作。 哎,这哪里是一代种马的作风! 伊菲蒙松开我走到亚特拉斯面前,看了一眼烤肉,咂嘴道:“格雷呢?不是约好今天一起来的吗?” 亚特拉斯瞟了迦尔一眼:“最近的事情有点多,他去祭司院处理文件了。” “天呐,格雷居然也会爽约?”迦尔做惊讶状。 “是我让他去的。”亚特拉斯抿起的嘴角里居然有一丝狡猾的笑意。 我没眼花吧? 迦尔不解地挠挠头,一旁的奥兰斯无奈地用手肘戳了他一下,他立刻恍然大悟,窜起来拍着胸口嚷嚷:“国王陛下英明!哈哈,这下可以跟五王子殿下痛痛快快的比试了。” 曼尼修斯转了转剑上又快烤成煤球的肉,哈哈笑道:“这次比试肯定是我赢,瞧你烤的那东西,神看了都没有食欲。” 迦尔:“你也不看看你烤的那东西,不仅神没食欲,海怪吃了都要吐。” 曼尼修斯:“乱说,要不等会儿让大家来投票决定。” 迦尔:“投就投,谁怕谁啊!” 他们两个人开始无休止的争吵,一众人似乎都习以为常,各干各的事情——伊菲蒙往炉子里添炭,奥兰斯涂酱料,维比娅翘起指头小心翼翼地串肉串。美斯托撑着伞,以女王的姿态坐在亚特拉斯身边,而亚特拉斯,他的兴趣好像一直都在他手中的鸡翅上,不过眼看它又要朝煤炭的方向演变了。 我实在不忍心让那只鸡死不瞑目,主动坐到亚特拉斯身边,小心地询问道:“陛下,要不我给你烤吧?” 亚特拉斯诧异:“你会烤肉?” 连维比娅也偏过头来看我,我只有硬着头皮点头。 亚特拉斯二话不说就把那串鸡翅塞到我手里,指尖相错的时候,我感受到源自他的温度,那是很奇妙的一种感觉。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专心对付烤肉,先用剪子剪掉烤焦的部分,再仔细淋上蜂蜜。 “原来是要用蜂蜜的啊!”亚特拉斯惊奇地看着我说:“我刚才一直就纳闷烤肉的甜味从哪里来的,结果就把方糖碾成粉末,撒上面了。” “是……是吗……啊哈哈哈,我想陛下这样的烤法应该也别有一番风味吧……” 我努力压抑着嘴角的抽动,却发现伊菲蒙正环抱双臂,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 被我发现后,他一个夸张的跳跃动作坐到我们对面,换上一副小狗般的神情,两眼滴溜溜的盯着亚特拉斯,问道:“大哥,前几天我有事去里拉殿找你,你不在。凯尔特告诉我,你去了棕榈园。” 亚特拉斯蹙眉回忆:“什么时候?” “大约十天前吧。” “嗯。”亚特拉斯淡定道:“我去找迦尔和奥兰斯了。” 伊菲蒙一双眼睛瞬间亮得像镁光灯,贼笑:“你找迦尔和奥兰斯跑棕榈园去干嘛?” 这家伙的口气,好像抓住我和亚特拉斯的奸/情一样。 我刚要为亚特拉斯澄清,迦尔就大义凛然地说:“陛下是和我们一起玩牌。” 亚特拉斯点点头,微微一笑。 我觉得我又出现幻觉了,怎么这个笑容就好像是在……得意? 迦尔还在喋喋不休:“本来我和奥兰斯辛辛苦苦赢了普瑞尔二十个派朗,结果陛下一来就套话,问我们赢了多少,然后就算计着非要把那二十个派朗赢回去……” “咳咳咳!” 亚特拉斯握拳抵在下巴上,干咳了几声。 迦尔莫名其妙地瞧了他一眼:“本来就是嘛,陛下你说你要赢就让我们输的心服口服啊,干嘛赢够二十派朗后就故意放水,还放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如果不是格雷找我,我当场就想拆穿你。” 这家伙居然敢这么跟亚特拉斯说话?! 这才是真英雄,无畏一切阶级力量啊! 曼尼修斯敲打着炉盘起哄:“大哥这是缺钱花吗?跟我说一声,我马上叫人给你搬一座金山来。” 这句话瞬间让伊菲蒙笑得差点滚到地上去。 “其实就算国王陛下不替普瑞尔赢回去,那二十派朗我们也不会要的……”奥兰斯抿嘴笑道。 坐在他旁边的美斯托正拿金属小刀磨指甲,抬眼瞟我一下:“大哥这次的品味真的很……高端。” 迦尔和曼尼修斯也很无良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自始至终只有维比娅依旧在不停地串肉串,仿佛置身事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而当事人亚特拉斯居然也不发怒,只是看着那几个兄弟起哄。最后闹得连我都快看不下去了,毕竟那二十派朗最后落在了我的口袋里……再想到那有可能是亚特拉斯故意赢回来给我的…… 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真是心乱如麻啊,心乱如麻。 “小豆芽,我知道我大哥的魅力很强,你背着我发发花痴也就成了,要是当着我的面也那么深情款款,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伊菲蒙边说边故意做出伤心欲绝的模样,真是要命。 我赶紧端正坐姿:“哪……哪有!我对国王陛下只有尊敬。”说完,又心虚地用余光瞟了一眼亚特拉斯。 他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让人猜不透。 我扭头瞪着伊菲蒙,伊菲蒙眼睛眯成一条缝,厚颜无耻地摆了摆食指。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别扭。 维比娅忽然放下烤肉,抬眸意味深长地瞅了我一眼,之后就坐回到亚特拉斯身边与他窃窃私语,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就看见亚特拉斯频频点头,时不时皱眉。 ……其实,他们还挺般配的。 伊菲蒙突然抽风似的哈哈笑两声,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小豆芽就是小豆芽,随便开个玩笑也会当真。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对国王陛下深情款款了,因为你只有对我才会这样的嘛。” 真是三句话就暴露本性。 我磨磨牙齿,恨不得咬他几口。 亚特拉斯忽然靠过来低声问:“鸡翅烤好了吗?” 我瞬间从大灰狼变成小白兔,低头把鸡翅盛入盘子里递给亚特拉斯。 正好,迦尔和曼尼修斯的烤肉也大功告成,他们非要端着两盘几乎一样黑到分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东西让大家投票,决定谁的烤肉更美味。 亚特拉斯瞅了一眼那两盘东西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我那盘烤鸡翅到湖边去吹吹风了。 维比娅自然是紧随其后。 伊菲蒙搓着手嘻嘻笑道:“普瑞尔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一阵恶寒。 最终还是奥兰斯在迦尔的威逼利诱下叉了两块“煤炭”放入口中,随即就苦逼着一张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他这样……不至于食物中毒了吧? 曼尼修斯和迦尔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奥兰斯结果如何,就在这时,一直撑伞维持着女王坐姿的美斯托指指那两盘‘黑炭’:“你们谁能告诉我,怎么评价两坨屎哪坨更香?” 作者有话要说:注:1克拉米斯cmys:男子旅行或打仗时穿的一种方而大的短斗篷,一般为一米左右的矩形或椭圆形织得相当结实的毛织物,多采用红、土红等暗色,穿法单纯,把布往身上一披,在一侧肩上或胸前用别针固定即可。 ----------------------------- 五王子也亮相~\(≧▽≦)/~啦啦啦 慢慢的每位王子都会一一亮相滴……麻烦告诉我乃们最喜欢哪一个?嘻嘻 第30章 真实的亚特拉斯 闹哄哄的烧烤聚会结束时已近黄昏。 美斯托是第一个离开的,接着众人也纷纷找借口离去。当迦尔和奥兰斯双双告退后,现场就只剩下我,伊菲蒙,维比娅和亚特拉斯四个人。为避免再出现刚才的尴尬气氛,我也赶紧找了个理由想溜之大吉。维比娅坐在亚特拉斯身边压根不鸟我,倒是亚特拉斯看着我点了点头。伊菲蒙提出要去送我,吓得我一溜烟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 从镜园到棕榈园的路并不短,中间还要穿过一个花园迷宫。尽管来的时候我已经很努力在记路,但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巨大的草木迷宫里根本分不清方向,我抬头看看长条形的天空,低头看看石子铺的小路,有点后悔拒绝了伊菲蒙这个免费向导。 四下无人,整座花园一片寂静。我按照记忆里的印象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听见夜风中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笑声。再往前走走,笑声更加清楚——我拨开树丛,看到不远处站着三个修剪花枝的人,正是菲利克斯、克拉克和巴特。 我像看到亲人一样,正准备穿过树丛去投奔他们,结果菲利克斯说了一句话,立刻把我定在了原地。 “普瑞尔那头海马居然还没回来,我看他一定是得意忘形了!” “他究竟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王子们,凭什么他就能和四王子殿下如此放肆,不守规矩?” “手段?他有什么手段啊,还不是床上功夫了得。” “瞧他那*的模样,爬了七王子殿下的床,又爬四王子殿下的床,现在估计他觉得王子们的床太窄了,又要去勾引陛下。” “是啊,谁不知道当初他那个末世预言就是为了引起陛下的注意,可惜没成功,他又利用和四王子的关系藏了陛下的狮子,这才让陛下兴师动众地把他带回皇宫。——看吧,用不了几天,他一定会自己脱光了爬进繁星殿的。” “神呐,陛下的品味没那么差吧!” “克拉克,这你就错了,陛下喜欢那些出身卑微还自命不凡的奴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但是陛下不会对任何情人产生感情的,那只海马想留在陛□边简直就是做梦!而且我听说他除了会卖弄风骚以外就一无是处,上学期的考试成绩还是0分呢……” “哈哈哈,三岁小孩都比他厉害。” “就他这样的人还配让我们在这里替他修剪花枝?四王子殿下是吃错药了吗?” “四王子殿下风流成性世人皆知,普瑞尔还不是靠着他那张脸。看我下回再往他的晚餐里多放点泽泻草,好好整他一下!” “没错,巴特,你上次干的实在太棒了!” “看他捂着肚子往厕所跑的样子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 我没有再听下去,手指一点一点地放开了树枝。树丛恢复原状,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想起我前几天莫名其妙地腹泻不止,他们三个假装关心我的样子…… 想起特纳上下打量着我,一副不屑的样子…… 想起和埃拉西普斯走在街上,路人窃窃私语的样子…… 想起躲雨时遇到的那个祭司,满脸鄙夷的样子…… 想起阿道夫一拳挥过来,同学们围着我捧腹大笑的样子…… 就是这各种各样的样子,组成了我所生活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会这样。 只是觉得,很累。 ……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把站在背后沉默不语的人当成傻瓜的世界。” 夜风吹送来一个声音,离我很近,但听起来仿佛很远。 这样独特的声音只有…… 我一惊,转过身,额头却差点碰到对方的鼻尖:“对对对不起,陛下。” “没关系。”亚特拉斯抬手示意我不必行礼,“你还好吧?” 我苦笑了一下:“被人当成傻瓜,怎么会好。” “我以为你应该已经习惯,一个人越是站得高,越是引人注目,别人就越是会把他当成靶心。流言如利矢,无人可幸免。” “包括陛下您吗?” “当然。”亚特拉斯莞尔,“世人对我的崇拜和赞美,污蔑和诋毁,我都非常清楚。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伟大,我过于高傲而显得冷漠,我害怕失败,我不切实际。但我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不堪,我有理想,我不屈服,我热爱我的子民,愿带给他们无上的自由与荣光。” 亚特拉斯的语调不疾不徐,却有一种坚定的魅力。 很多年后,我从迦尔那里得知了一句话:当国王的眼睛注视着你,你就会相信自己无所不能。 可惜那时我再没有机会告诉他,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亚特拉斯的这种魔力。只是把它与这个百感交集的夜晚一起,尘封在秘密的心底里。 那时,我已拥有一颗即便掩埋再多秘密也丝毫不露痕迹的心。 而此刻,我只能激动、敬畏、震撼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陛,陛下……似乎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每个人都有许多面,而别人能看到的始终只是其中一些而已。但那又能怎样?你还是你,能改变你的只有你自己。” 亚特拉斯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双眼如远方一望无际的大海。朦胧的月华洒落在他的披风上,像一层梦幻的雾把他围拢。 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枯枝败叶都会变成琼林玉树。 他把他的披风解下来,系在我身上,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出了迷宫花园。 那独属于亚特拉斯的不知名香气围绕着我,暮春夜的寒凉早已驱散不见踪影。不知为什么,我居然没有拒绝这份俞级的特殊待遇,也没有向亚特拉斯致谢,只是踟蹰不安地站在那里。 亚特拉斯很自然地替我拢好披风:“普瑞尔,人生就像有无数岔路口的迷宫,无论怎么选择,能走的道路始终只有一个,而通往出口的道路也始终只有一个。” “是,谨遵陛下教诲。”我全身紧绷,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披风上残余的温度摩擦皮肤,时刻提醒着我它的主人。我心虚地转过身,支支吾吾转移注意力,“陛下……您是要回繁星殿吗?” “不,我还要去里拉殿处理一点白天未完成的公事。” 亚特拉斯居然会没处理完公事就来参加烧烤聚会?埃达总管不是说过,国王陛下一向是以公事为重的吗? “他们几个人除了家宴以外平时很难凑齐,今日正好大家都有空,所以我不想扫了他们的兴致。”还没等我的脑子反应过来,亚特拉斯就忽然开口说道,“很抱歉,其实我平时从来不会使用读心术。每个人的思想都是自由的,即便是国王也没有权利去窥探他人内心。” 我完全呆住了:“那那那那您为什么要对我用?” “因为什么?”亚特拉斯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语气十分认真地说,“可能是实在很好奇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吧。” “……” 脸的温度蹭蹭蹭向上飙升,如果用温度计来测量的话,估计会爆表。 我抬手压了压心脏位置,努力让自己说话的腔调没有异常:“陛下,如果您还要去忙的话,那我就先请退了。” 亚特拉斯顿了顿:“也好。” “陛下晚安。”我弯腰行礼,尽量优雅地转身,迈开步子。 没走出两步,亚特拉斯忽然从背后叫住我。我立刻像被电击一样回头,差点扭着脖子。他冲我笑了笑:“你走错方向了。” 我一看,果然是沿着来时的路又要走回镜园的方向,立刻窘得无地自容。 “算了。”亚特拉斯伸出右手,纤长白皙的手上仅戴了一枚海蓝宝石戒指,在月色下泛出幽然的光,“你愿不愿意陪我散散步?” 我一怔,埃达总管训练过的话脱口而出:“不敢劳烦国王陛下。” “国王陛下也需要餐后活动。”亚特拉斯收回手,纯白的衣袖在夜色中划出极美的弧度。 我低下头:“可是您还有重要的公事处理。” “恩,不过保持身材也很重要。” 我终于忍不住低着头笑了。 …… 小道旁的磁欧石路灯齐齐点亮琥珀色的光芒,交映着远天中的皎月,给那些高高低低的白色建筑披上一层似金似银的璀璨色泽。入夜的欧奈罗后宫宁静安详,像是在海浪安抚中浅浅入眠的孩子。 万事万物都沉淀的很美,如细雨浮尘。 亚特拉斯走在我右边,身形高大修长,投射下一片阴影。 “陛下,我曾在一本书中读到过欧奈罗宫的建筑意义。书里说欧奈罗宫的修建是承载了您所有的梦想,因此取名欧奈罗,意为梦想之宫。而海上栈道起始处的阿芙洛狄忒雕像说明您渴望收获完美的爱情;前庭花园的少年国王雕像记录着您千年前的时光;三座主殿是您的理念:永恒的正义自由,琥珀的历经锤炼,以及里拉琴的优美和谐。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亚特拉斯思考了片刻:“欧奈罗宫修建的时间太久了,如今我只能回忆起繁星殿是第一个动工修建的宫殿,因为是修在海底,当初很是费了一些心思。” 我想起了那首诗,问道:“陛下是为了某个人修建繁星殿的吗?” “当然不是。”亚特拉斯想也没想就否决了,“我不会为任何人修建宫殿。” 他看着我笑了笑,又轻声说道:“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繁星殿参观。” 这算是婉转的……邀请吗? 我真是太不争气了,居然完全拿不出对付埃拉西普斯的‘装傻*’或者对付伊菲蒙的‘溜之大吉’来对付亚特拉斯,还不自觉做出了一系列欲迎还拒的反应。 发觉亚特拉斯诧异的神情,我有些窘迫地左看看右看看,想找个转移话题的工具,最后只好把厚脸皮给搬了出来。 “陛下,我真没想到莱恩会是一头狮子,它那模样简直就是一只胖猫。” “狮子小时候都这样,莱恩的父亲也是。”亚特拉斯似乎回忆起什么,双眸微眯,更显得眼睫毛浓密而纤长,“你可不要小看了莱恩,它父亲曾经是独角兽山谷里的狮子王。” 独角兽山谷,《亚特兰蒂斯地理》上这样描述:独角兽山谷,又名黄金果园。海拔1500米,面积30万平方米,中心区域是亚特兰蒂斯冰泉所在。冰泉泉眼旁就伫立着大地之母盖娅带来的黄金果树,由巨龙拉冬守护,除国王以外的任何人不得靠近。谷中全年平均气温低于10度,只生长富含树脂的松树以及云杉,夏季黄红交错,冬季苍茫一片。动物皆为亚特兰蒂斯罕见品种,闪闪发光的独角兽,威武雄壮的狮子,七彩斑斓的麋鹿,以及通透雪白的紫貂等,毫无人工雕琢,绝对纯天然生态环境,在亚特兰蒂斯仅此一处…… “那里应该美得如同人间仙境吧?可惜我这个奴隶没有资格进去。” “诸神时代的黄金果园才算是真正的绝美,那时我们十兄弟经常偷跑去里面玩。自众神沉睡后,云上之宫也荒废了,巨龙拉冬守护山谷的入口,除我以外没有人再敢靠近。” “那真是太可惜了,美景应该与人分享才有意义。”我耸肩道。 “美景应该与人分享才有意义……”亚特拉斯慢慢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之后展颜露出一个美若晨曦的笑容,“会有机会的。” 我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笑容居然也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任何人在面对这样的笑容时都会变得不堪一击。 我只好再次愚蠢地把话题转移到其他东西上:“陛下,这些花很漂亮。” 苍天,说完我就后悔了……这种小花在欧奈罗宫里几乎随处可见。 “是很漂亮。”亚特拉斯却很自然地接话过去,“这是蓝色鸢尾,我最喜欢的花。” “原来陛下最喜欢的花是蓝色鸢尾。” 从来没有认真注意过,原来那些蓝紫色的花瓣伸展开,犹如舞娘旋转时翻飞的舞衣,又像栖息在绿茎上的一只燕尾蝶,月夜中幽雅而灵动。 我走过去想仔细看看,忽然发现花丛后的墙壁上有一些被人工雕琢过的痕迹,但并不是浮雕。 角落里太暗,看不清楚刻了什么,似乎是一首诗。亚特拉斯跟着走到我身后,打开了他的千里传音器,磁欧石青碧色的光芒把白色的石砖墙照得惨绿。 我总算是看清了: 爱所给予的,只是我自己, 不被任何束缚,像风在云间的舞蹈。 爱情所需要的,那也源于我之所要。 斟满彼此的酒杯,我只饮一杯就好。 爱本是一个光明的字 我历尽千辛寻来光明的笔, 为你写在光明的纸上。 我会为你不顾自己,不顾一切, 无言不听,无言不信, 倾尽所有给予你之所要, 不管你答不答应作为我灵魂的依靠。 我发誓我对你的爱绝不会张扬, 爱假使过于强烈,就会化成海面的泡沫, 让人永远也抓不着。1 一首很隐忍的诗,看来这位诗人真是爱惨了他的恋人。 “这诗写得很好。”亚特拉斯熄灭千里传音器的灯,那些美丽的句子复又回归到黑暗里。 我回头问:“陛下,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这应该是很久以前宫女和侍卫的传情方式,在还没有研究出千里传音器之前。” “可是,宫女和侍卫怎么能随意在皇宫的墙壁上刻字?” “为什么不?我并没有任何理由去处罚他们——因为他们也是居住在这里的人,也有权享受宫中的一切。”他轻轻笑着说,“更何况是如此美妙的爱情。” 暮春的晚风拂过亚特拉斯的发端,金银莫辨的波浪随风舒缓逸动,若隐若现地遮住那雕塑般的面颊。璀璨夜空洒落无数星芒在他身上,如同碎钻,却一刻也夺不走亚特拉斯本身的光辉。 我唯有赞同地拼命点头。 终于明白,理性,光辉,正直,这才是真正的亚特拉斯。 曾经听过一句话说:这个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心灵感到深深震撼,一是头顶上灿烂的星空,一是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2 今夜,我已悉数体会拥有。 …… ………… 散步过后,我和亚特拉斯在棕榈园门口道别。 回到房间,我就开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脸皮烫的要命,一会儿把头埋在枕头里,翻来覆去就像在煎人肉锅贴。 原来他不是传言中的狂妄自大,不近人情。他理性而睿智,光辉又真诚…… 一遍一遍想着亚特拉斯说的话,也不知道想了多少遍,我忽然从床上弹起来,发神经地使劲揉脸:“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啊!” 黑衣小恶魔出现在右边:“当亚特拉斯的情人可不是容易的事,你不要白日做梦了。” 白衣小天使出现在左边:“没关系,想想吧,想想又不会怀孕。” 黑衣小恶魔:“普睿同学,你要脸蛋没脸蛋,要屁股没屁股,国王有可能会看上你吗?” 白衣小天使:“亚特拉斯已经承诺说要带你参观繁星殿了,这就是暗示着你们的下次约会!” 黑衣小恶魔:“或许他只是想把你骗上床。” 白衣小天使:“国王陛下有必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 …… …… 脑海里天人交战,我倒下床去,又坐起来,然后又倒下去,又坐起来…… ——终于,在我第nnn次仰卧起坐后,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刨爪子的声音。 我掀开被子。 厚脸皮那只无良狮子就趴在我的被窝里,懒洋洋的,正掀起一只眼皮瞅着我。 面对它那神似主人的复杂目光,我一阵心虚,挥手就丢了一个枕头过去,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撩起被子蒙头大睡。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引用改编于:kahlil gibran《love is a word of love》与charles dickens《great expectations》 2引用自:康德《纯粹理性批判》。 -------------------------------- 国王陛下的真身慢慢浮现出来~\(≧▽≦)/~啦啦啦 与乃们之前想的有什么不一样,又有什么不谋而合捏? 脑海里的各种cp有木有清晰起来捏?哈哈哈哈 总而言之,么么哒~~~~ 第31章 里拉殿的黄昏 第二天,一大清早,凯尔特就来到了棕榈园。 他板着万年扑克脸传达了亚特拉斯的旨意:“国王陛下有旨,从明天开始,普瑞尔每天要抱莱恩去里拉殿陪国王陛下玩耍一小时。” 表面上说“陪国王陛下玩耍”,潜台词不就是“小子,你那点小心思还想逃过我亚特拉斯的法眼?” 我强烈怀疑是厚脸皮这个鸡贼泄密,可惜苦无证据。 凯尔特告诉我:在规定的时间内,我可以刷脸随意进出里拉殿。而规定的时间是在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 据说每天只有那个时候,亚特拉斯才会得空喝喝下午茶,逗逗宠物。 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 …… 凯尔特传旨后的第二天下午,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我特意给厚脸皮洗了泡泡浴,喷了一点香水,还在它脖子上戴了一个小小的红色领结。我把它举在镜子前照了照,简直是英姿勃发(极度狂躁……),满目含情(无限哀怨……),比英国首相的猫还精神抖擞(藐视众生……)! 我大义凌然地踩着点送它去了里拉殿。 和上一次造访里拉殿不同,这次没有面瘫脸凯尔特在前面带路,也没有亲卫队的士兵夹道欢迎。事实上,我抱着厚脸皮是一路畅通,守在门口的士兵个个像是仿真人体雕塑,看都不看我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里拉殿的气场太强,厚脸皮窝在我怀中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也不抬。鉴于此,我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蹑手蹑脚地穿过熟悉的主厅,绕过国王陛下的黄金座椅,沿着长长的走廊快步走到尽头处的公务室。 双扇雕花木门敞了一点缝,透过门缝,我看见亚特拉斯端正地坐在红木桌后,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翻阅一卷羊皮纸,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时不时微微一笑,时不时点点头,时不时又皱起眉,神光离合的流转瞬间带着无数可能的猜测。 “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我竟然想起这句曾经听到过的话。 厚脸皮刨了刨我的衣袖,我无视它的举动,腾出一只手来搓搓发烫的脸皮,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叩门进去。就在这个犹豫的空档,厚脸皮‘噌’地从我怀里跳了下去,一溜烟钻进门缝,没影儿了。 老天,这要是打扰到亚特拉斯办公,后果简直比小行星撞击地球还严重! 我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想也没敢多想,就跟着猫腰溜了进去。 整个公务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只不知死活的狮子就站在大厅中央,笑眯眯地冲我挥爪子,那模样简直是□□裸的挑衅! 《装孙子兵法》第三十六条:叔可忍,婶不可忍!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扑向了厚脸皮……眼看着就要抓住它的脚,它竟然能迅速跳开,毛茸茸的大尾巴横扫过我的脸,还特欢快地扭了两下。我趴在地上摔成了大字型,厚脸皮跑到柱子后,探出小脑袋,眼睛弯成了一条缝。 这个喵星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我一鼓作气从地上弹起来,朝柱子后面扑去,它再逃,我再扑,它再逃,它扫我一鼻子灰,我揪掉它一撮毛……活生生上演了一出《汤姆与杰瑞》大战三百回合。 最终,秉着我普睿小天才‘咬定青山不放松,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精神意志,总算把这只该死的狮子抓了个正着!我呲牙咧嘴地拎着它站起来,拍拍屁股,得意得想吹一声口哨。 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到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就好像走进一间没有亮灯的电梯,以为电梯里只有自己,于是乎狂飙一曲“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结果到了一层,电梯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了迦尔,走出了奥兰斯,走出了维比娅,走出了格雷,还走出了好多根本不认识的祭司……他们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你。 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其实这部电梯是开在里拉殿的,最后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是亚特拉斯。 最最可怕的是,他还似笑非笑地看着你。 我环顾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里拉殿的中央。 ……别拦着我,我想死。 “普瑞尔,你先带着莱恩去内殿。”亚特拉斯发话了,这是圣旨。 迦尔在亚特拉斯身后对我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佩服”,这个时刻还有心情幽默的也就是他了。奥兰斯在迦尔旁边对我笑笑,估计他也在诧异国王陛下今天格外仁慈。维比娅脸上从来找不到笑容,格雷比她还严重。至于其他祭司的脸……唉,不提也罢。 我呆呆地盯着亚特拉斯,早把埃达总管教的那些宫廷礼仪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他从文书中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我,我才回过神,匆匆忙忙地行礼,在众祭司的注目下朝内殿挪去。 要去内殿,必须经过亚特拉斯的那张硕大无比的帝王办公桌。 不知道什么原因,离他越近,心跳也就越快。 当我能清晰地看见他微卷的睫毛像蝶翼一样轻轻颤动的时候,当我能闻到属于他身上那股独特淡淡香味的时候,他果然不负众望地从文书堆中抬起头来:“如果你饿了的话,可以吃桌上的点心。” 我呆若木鸡状点头。 众祭司传出一两声不自然的咳嗽。 亚特拉斯低下头拿起桌上的羊皮卷,扫了一眼,又说:“我大约还要两个小时才忙完。” 我继续呆若木鸡状点头。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等我忙完一起吃晚餐。” 我还是呆若木鸡状点头。 整个里拉殿已经鸦雀无声…… 忽然发觉,今天似乎不是送厚脸皮来耍给亚特拉斯看的,而是送我自己来被亚特拉斯耍给众祭司们看的…… ……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挪出大厅,走进内殿,坐到这个小露台上喂厚脸皮吃点心的。脑海里似乎有个无形的按键,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快进过滤了,只截取关于亚特拉斯的桥段反复重播。 这间里拉殿的内殿,是供亚特拉斯白天小憩的地方,不大却很精致,有两面书墙和一个小小的观景露台:深蓝色阳伞下摆了一张红木小圆桌和三个丝绒高背椅,两侧是大理石台阶,沿着通幽小径直抵白色后宫。 小圆桌上放着点心,其精致程度比起金色大门限量供应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我对甜食没有什么兴趣,无聊地喂了厚脸皮几块后,就挪步到了书墙前,浏览国王陛下的藏书。事实上,这里的藏书基本都是晦涩难懂的远古天语,并且大部分是与数学,心理学和哲学相关,我随意抽出来几本,翻了两下就头疼的要命。 正打算去露台透透气,书架上一本翻开倒扣着的白皮书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书名是《磁欧石革命》,作者……我没眼花吧?居然是伊菲蒙。 希望这不是一本包着白皮的小黄书。 我用极其复杂的心情翻开了第一页,第一行的文字这么写道:“磁欧石究竟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很显然,它无法给予我们做/爱时的快/感,但我们却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而将它抛弃……”就凭这一段,我就毫不怀疑这本书出自伊菲蒙之手。 而整本书更是在这种“四王子式幽默”的调侃语气中深入浅出地讲述磁欧石对亚特兰蒂斯人民日常生活的影响以及种种副作用,在书的后半部分他更是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改革方案来减少人民对于磁欧石的依赖。 也不知是不是伊菲蒙平日里色魔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根深蒂固,以至于看他写的这本书时,我总是忍不住想起他说话的神态,反而看不大进去。 倒是书页间偶尔一两段朱红色笔迹写下的批注非常精彩,比如: “接受知识的本身,不限于渠道和途径,磁欧石仅是给予者,不是制约者。” “居高临下的怜悯乃至嘲笑的态度,就如同在慌乱害怕中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我们可以容忍疾病,容忍虫害,却无法容忍希望的泯灭。亚特兰蒂斯非一日建成,等级制度的消灭也非一日,这会是在实践和真理中反复摸索的过程,是宙斯的雷神之锤也无法扼杀的希望。” “恒星的伟大之处在于,不管黑夜有多漫长,它都能为世界带来光芒,哪怕微不足道也能让人找回方向。” “明白世间一切的真理,即使得不到磁欧石的智慧也没有关系,不要怨恨自己生来就是奴隶,要相信雅典娜一手持剑一手执盾:强者,会磨砺自己的砝码打破等级制度的天枰;弱者,则会让世间的无情变成最坚固的盾。” …… 这些句子虽然不多,却好似在我心湖中扔了一颗小石子,久久不能平静。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书,跑到露台上坐着看,反反复复地读这几段用羽毛笔单独书写的文字,直到夜幕降临也不知。欧奈罗宫中的磁欧石路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青碧色的光芒仿佛给高低起伏的建筑群罩上了一层魔法,只是这瑰丽的魔法没有把亚特拉斯带来,倒是迎来了凯尔特。 凯尔特传话,让我带着厚脸皮先回棕榈园去。 “陛下不是说只有两个小时就忙完了吗?他让我留下陪他用餐。” “你没有资格过问陛下的日程安排。” “哦。”我心情烦闷地用衣袖把桌上的点心渣擦干净。 “咳咳……开完会后,维比娅主祭司邀请陛下和所有与会者一起进餐。陛下不能拒绝祭司们的盛情邀请,所以让我来通知你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凯尔特实在看不下去我这种邋遢的行为,破天荒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哦,那请您代为转达,普瑞尔祝陛下用餐愉快。” 我按照埃达总管的教导,抱起厚脸皮朝凯尔特微微欠身。凯尔特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我恍然大悟,自己刚才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汗…… 还是赶紧夹着厚脸皮开溜…… 临出门前,我掀起那本白皮书问凯尔特:“请问你知不知道这些红字是谁写的?” 他只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这是陛下的字迹。” …… …………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那些手写体是出自亚特拉斯之手。 事实上,和亚特拉斯不多不少的几次相处下来,我对他的认识早已和初到亚特兰蒂斯时不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的心态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畏惧到敬畏,从厌恶到欣赏,甚至崇拜。他就像天际最耀眼的恒星,迷惘无助的时候,只要抬头看,他就会在那里用他的光辉指引你前进。只要想着他还在亚特兰蒂斯,只要想着他还是亚特兰蒂斯的精神领袖,我就觉得这个地方处处都充满了希望。 “勇于面对现实的困境,就无所畏惧虚幻的梦魇。恐惧并非来源于灾难,而是源于贪生怕死的心魔。” “每个人都有许多面,而别人能看到的始终只是其中一些而已。你还是你,能改变你的只有你自己。” “恒星的伟大之处在于,不管黑夜有多漫长,它都能为世界带来光芒,哪怕微不足道也能让人找回方向。” “要相信雅典娜一手持剑一手执盾:强者,会磨砺自己的砝码打破等级制度的天枰;弱者,则会让世间的无情变成最坚固的盾。” 一回到棕榈园的卧室,我就把我所能记起的,亚特拉斯说过或者写过的话都誊在一张小纸片上,默念了好几遍。抬头的瞬间,我看见映在窗子上自己的倒影,眼泛桃心,双颊绯红,一副思春的模样……恨不得撞死在南墙上…… 可还没来得及找到南在哪儿,玻璃上又多了三个人影——坎坎,还有永远都是相伴出现的迦尔和奥兰斯。 迦尔胳膊一撑就翻窗子进来,一手抢过我的纸片将它高举头顶,一手撞了撞奥兰斯的肩:“快来看,这句‘勇于面对现实的困境,就无所畏惧虚幻的梦魇’是不是陛下曾经说过的话?” 坎坎也凑了个小脑袋过来:“对对对,我记得这是上次陛下在皇家元素学院击碎预言之镜时说的。”他抬起头不怀好意地冲我笑了笑,“普瑞尔,没想到这么快,你就……” 我心虚地跳起来抢回纸片:“胡说八道。” “我说什么了?”坎坎吐吐舌头,“我可什么也没说呀!” 迦尔啧啧了两声:“别不承认了,刚才陛下还让你去内殿等他呢。” 我把纸片放进兜里,故作镇定地回答:“我只是带厚脸皮过去让陛下瞧瞧。再说,他不是陪你们聚会去了吗?——对了,你们不是一起共进晚餐,怎么这么快就到我这里来了?” 迦尔撇撇嘴,耸耸肩。 奥兰斯解释道:“所谓的祭司聚会其实只是维比娅的一个借口,她可不希望我们这么多人当路灯。所以一般这种情况下,我们都会找借口先离开。” 我“哦”了一声,又看着坎坎:“你怎么也混进来了?” “唔……今天正好我哥哥当值,就进来看看你。我听迦尔说,你现在和陛下发展得极为顺利,作为兄弟当然要第一时间跟你道贺了。” 我把手摆得跟电风扇似的:“我跟陛下唯一的交接就是我在照顾他的宠物。陛下日理万机,我在宫中这么久也不过只见过两三次……喂,你们听到没有!” 很显然,只有奥兰斯一个人在认真地听我解释。 迦尔那家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坎坎一眼:“……他们才见面两三次呢!” 坎坎:“没关系没关系,咱们要相信陛下的魅力。你难道忘记亚特兰蒂斯的一句名言了吗——你要得到陛下的心,比得到人鱼的眼泪还困难;陛下要得到你的心,比得到海滩上的沙粒还简单。” 迦尔:“你们猜陛下多久能拿下普瑞尔?” 奥兰斯:“陛下拿下第一任审判主祭司只用了半天,拿下五百年前的亚特兰蒂斯第一美女连半天都不到,连公认最难搞定的斯巴达公主也只花了一天。” 坎坎:“以普瑞尔这种心智,陛下花几天就能拿下?” “几天?!”坎坎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估计也就两三个小时。” 奥兰斯摇了摇头:“估计只需要两三句话。” 迦尔补上最后一刀:“嗯~~~你们好坏,人家和陛下才只见过两三次面而已啦~~~” 他故意捏着嗓子学我的声音,还丑化我的形象,逗得坎坎和奥兰斯哈哈大笑。 我若还能隐忍不发我就是一头海马! 顺手抄起靠在桌边的扫帚,对着他们仨先来一个横扫千军,再来一个鲤鱼摆尾,最后来一个排山倒海降龙十八掌,总算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砰”的一声把门重重合上,阿弥陀佛,世界终于清静了。 …… …… 第二天将近黄昏时,我又例行公事地去了里拉殿。这次亚特拉斯倒是没有办公,坐在小露台的圆桌边,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犹豫着怎么打招呼才不算冒失,没想到亚特拉斯先开口道:“咖啡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我怔了怔:“陛下,不是咖啡。” 他这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原来是普瑞尔。” 我点点头,刚准备行礼请安,厚脸皮就在我胸口扭了扭,挣扎着摆脱我的桎梏,一头撞进了亚特拉斯怀中。亚特拉斯低头抚摸厚脸皮额头漂亮的黄色茸毛,那脸上的笑容格外温柔,看得我都有几分嫉妒起这只臭狮子来。 厚脸皮在亚特拉斯怀中享受‘国王的爱抚’,还时不时对我不屑地翻翻眼皮,我就在旁边干瞪眼。等给它梳理完茸毛,亚特拉斯抱起厚脸皮,指了指对面的高背椅:“坐吧。” 我心里一酸,国王的宠物比我个大活人待遇好多了。 这时,亚特拉斯又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重复了一遍:“坐吧。” ——原来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拍拍屁股,心情舒畅地坐到了亚特拉斯对面。桌子上倒扣着一本书,是他刚才看的,书名是《奴隶的价值》,作者的名字看不大清楚,我猜是出自九王子埃泽斯之手。 “你对这本书感兴趣?” 亚特拉斯忽然问道,把我吓得立即就坐直了:“不不不不是对书本身感兴趣,只是……只是……想知道陛下看什么书。” 心虚地看了一眼亚特拉斯,他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轻叩着书的封面。 “这本书是我的六弟奥特库吞所著,为了驳斥伊菲蒙认为的‘荒唐的磁欧石认证等级制度’。奥特库吞认为等级制度的划分能合理地安排社会分工,高效的运用能源和物质,使亚特兰蒂斯生生不息。” 我吞了吞唾沫:“那陛下您认为谁的观念正确呢?” “任何一种制度都是有利又有弊的,关键在于是否能及时地变更调整,适应社会的发展。”亚特拉斯弯腰将厚脸皮放到地上,它欢脱地跑走了。“事实上,并非所有人都能从磁欧石上获得智慧,也并非所有获得智慧的人就一定能运用智慧。” 我由衷地点了点头,整理着自己混乱的思维打算说些什么。这时,宫廷侍从把咖啡,牛奶和糖端了上来。我不爱吃甜的东西,所以直接端起黑咖啡尝了一口,味道正合适。 “所以说,现在陛下就是打算两种思维都接触,等到找出两种制度的利弊后,归纳总结出一条适合亚特兰蒂斯未来发展的道路吗?” 亚特拉斯停下端咖啡杯的动作:“普瑞尔,我记得你不能从磁欧石上获得智慧?” 我尴尬地“嗯”了一声。 万万没有想到,亚特拉斯接下来说:“但我觉得你比很多人都有智慧。” 我鼻子忽然一酸。 来到这里这么久,到目前为止真正肯定过我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坎坎,一个就是此刻坐在我面前淡雅微笑的亚特拉斯。坎坎是我的朋友,况且他和我一样是不能从磁欧石上获得智慧的人。而亚特拉斯……他是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国王。 我吸了吸鼻子,还是没有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开始对亚特拉斯滔滔不绝起来:“陛下,我家乡有一句话叫‘物极必反’,意思就是说当一件事物达到顶峰过后它就会开始走下坡路了。亚特兰蒂斯也一样,物质非常丰富,生活水准也非常高,只是它已经到达了鼎盛的时候,如果不想着做一些改变的话,那或许就会……”我犹豫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能让他听上去舒服一些。 “我知道你要说的,是败落。”亚特拉斯很自然地接过我的话,而没有丝毫不悦,“嗯,你说的问题很值得深思。” 他伸手倒了一杯咖啡,加了两块糖。之后竟然给我倒了一杯,还很细心地没有加糖。“其实,有一个关于你的问题,我一直没有想明白。” “什么问题?”我正襟危坐。 “为什么圣安德烈斯要公开追求你呢?” “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没有骗您。” “嗯,我相信。”亚特拉斯看着我的眼睛,真诚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有点愧对他。 我懊恼地敲敲额头:“我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七王子殿下就突然出现,说什么他一直等待的那个人就是我……呵呵,其实现在想起来还挺荒谬的,或许是七王子殿下认错人了呢?” 亚特拉斯用银质茶匙缓慢地搅动着咖啡,发出悦耳的轻微声响。过了许久,他放下茶匙,笑了笑:“或许。” …… 不知不觉中,我和亚特拉斯的话题变得轻松起来,他会询问我在皇宫的生活习不习惯,我会问他平日里是不是都很忙。时间过得飞快,夕阳悠远绵长,给亚特拉斯的侧脸镀上了一层粉金色彩,原本那股淡淡的疏离感也因为这一层光芒拉近了许多。事实上,和亚特拉斯相处的越久,就越觉得他其实没有什么架子。只是他的教养实在太过于良好,很难见到他的情绪有什么大波动,甚至连微笑也是不多不少地控制在一个刚好的弧度,所以对于初次接触他的人会觉得可望而不可及。 之后的连续几天,我都会在这个时间段和亚特拉斯见上一面。但他极少有空闲的时间,即便是在这个一天中唯一放松的时段,都会时不时有人来打扰。我掐着指头算了算,短短五天的时间,财政大臣来找他看这个季度的财政收支不下三次,格雷来汇报祭司院的工作不下五次,宫廷总管来找他请示十王家宴的布置不下十次,当然更不乏伊菲蒙,迦尔和奥兰斯时不时来找他聊聊天,谈谈心什么的。(虽然我觉得他们仨的眼神活脱脱就是等在大明星家门口的小报记者。)最可怕的是维比娅,除了第一次与亚特拉斯下午茶的时候她没有出现,往后几乎每一个下午都能见到她。好在她每次待的时间并不久,汇报完公事就离开,过程还算严肃正常,只是完完全全无视我这个人的存在。 说到这里,其实,是人都看得出来维比娅对亚特拉斯有意思。 可惜亚特拉斯不来电,维比娅的性格又不够主动,所以每次都是只谈公事,一个问一个答,而我搂着厚脸皮在他们的对话声中打瞌睡。 …… ………… 很多年后,留存在回忆里的这段时光,只剩下我和他还有一只顽皮的小狮子。其余的一切,包括时间,万物,都被一只脑海里的橡皮擦淡淡抹去了。仿佛被反复摩挲后,最终消失在书页间的浅浅字迹。 我只记得夕阳在他身后,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微光。他低头缓缓翻开一本书,厚脸皮趴在他的膝盖上呼呼大睡。偶尔他也会抬起头来对我笑一笑,我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托腮注视着地上一对被夕阳扯得长长的影子,如两棵藤蔓,交相缠绕,密不可分。 那一刻,我不想离开,不想回归,只愿时间静止,岁月无声。 不知道为什么,和亚特拉斯在一起时我总有一种感觉,那些明明正在经历的事情,就会很确定,很久很久以后,会非常非常怀念。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精彩戏份哦,偶们没有食言吧? 喜欢国王陛下和普瑞尔的互动吗?我个人好喜欢最后一句话(捂脸) 喜欢一个遥不可及之人的心情,大抵如此吧…… 第32章 番外:我叫厚脸皮 1 我的主人是冰块脸。 不过他们人类都喜欢称他为陛下,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亚特拉斯,还有个很高的职位——国王。 说实话,冰块脸并不是真的很冰,起码和总围在他身边的一个黑头发家伙比起来(那家伙已经达到冰山级别)。 我之所以叫他冰块脸,是因为他很少笑,或者说很少真正开怀地笑。虽然他的情人多得让我眼花缭乱,以至于到后来我一度患了脸盲症,认为他们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不过,同样地,他们谁都没有本事让冰块脸开心。 直到那只海马的出现。 说起他的出现……哦,那真是个意外。唯一能形容这个意外的词,我想一定是:糟透了。 2 我第一次遇见海马,是一个下大雨的傍晚。那天是冰块脸要办大事的日子,他为了这个叫什么海神祭祀的东西连轴转了好几个星期,我逮到机会,趁他不注意就溜出欧奈罗宫去。可惜以我的“狮商”不足以估算好栈道退潮的时间,出去游荡了好几天,再没办法原路返回。 咳咳,我就是在这样饥寒交迫的窘况下遇见海马的。 不得不说,海马算是个好人,只不过智商是硬伤。 ——他居然以为我是只嘴馋的肥猫! 我老爸是独角兽山谷中的百兽之王,我老妈是族群里倾倒众狮的母狮子,我是他们两个最完美的结晶,这一代幼狮中最精良的品种……可那个海马,那个海马居然以为我是只嘴馋的肥猫?! 居然还给我取名叫“厚脸皮”!!! 我有名字啊!冰块脸给我的名字叫莱恩啊!每一代属于国王的狮子才能取名莱恩啊!霸气侧漏啊!!! 我想咆哮,可是话到嘴边就只剩下酒足饭饱后的几声哼哼……算了,看在这只海马的手工罐头实在美味的份上,我勉强原谅了他。 3 其实比起海马,我一开始喜欢叫那个低智商的家伙笨坚果。但当我知道海马是由男性负责怀孕生孩子以后,就觉得这个称呼更适合他了。 好吧,不可否认,海马是个很搞笑的人。或许这是低智商动物们的普遍优点。 冰块脸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他俩第一次正式会面的时候,冰块脸就躲在里拉殿的柱子后面偷偷观察了他一下午。我也是在那里睡午觉时无意间发现的。我掀开眼皮,就看到大殿中央跪着睡得东倒西歪口水横流的那只海马……那一刻,真不想承认自己跟他有所瓜葛(尤其是曾贪恋过他做的肉罐头)。 这件事估计只有天知地知,我知,冰块脸的近卫官凯尔特和冰块脸自己知。可悲的是那次觐见直到最后,海马都没敢抬头看一眼冰块脸的样子。 事后,冰块脸还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七王子埃拉西普斯。 “最近反对建造通天塔的人越来越多了,甚至连之前重建学校的旧事也被拿出来重提。前两天发生的末世预言更是令上至贵族下到奴隶的敌对情绪一触即发…… 某些人利用这个机会搞鬼是必然的事…… 目前还不能确定这一切都是埃拉西普斯的计划,但他为人一向精明,办事毫无疏漏,我想这个突然被他捧在手心的东方人会做出末世预言这样的举动,我们不得不密切注意…… 迦尔你告诉加普勒培斯一有消息就立即千里传音器汇报给我,奥兰斯通知维比娅准备预言之镜,我们需要演一场戏……” 我溜达到里拉殿的时候,听到冰块脸正和‘好基友二人组’这么说。 自从认识冰块脸以来,这可是我头一次见他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找借口,而且还如此蹩脚。 ——嗯,鄙视他。 不过幸好,好基友二人组里那个红毛家伙是个绝对的单细胞生物,至于那个蓝毛的……就不好说了。 4 说到七王子埃拉西普斯,那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虽然我只见过他几次,但一想到他脸上虚伪的笑容就觉得欠揍。奇怪的是他在贵族中声望很高,海马刚来时也与他交好。据一只定居在‘珍珠’门前大树上的麻雀说,他们俩还一起去‘珍珠’用过烛光晚餐,然后牵手步行回家。 后来埃拉西普斯送了海马一枚千里传音器,每当那里头传来他肉麻兮兮的声音,海马都会走到阳台上静静聆听,我一怒之下就把他的衣橱刨了个稀巴烂。 我暗暗发誓,以后他听一次,我就刨一次,这势必是一场持久战。 5 其实有一件事,我对海马算是心怀愧疚。 起因要从去莫贝林的旅途开始说——自从在马车上被色魔四发现之后,一路上,他就经常趁海马不注意对我实施威逼利诱,还拿出千里传音器和冰块脸隔空喊话,我一个受不住,那些什么“自大狂”“精虫上脑”“没人性”“不近人情”……就全体交代了。 色魔四听完之后笑得像快要岔气而死了一样,冰块脸没说什么,千里传音器就挂断了。 事后我得到了一顿‘全羊宴’的丰厚报酬,酒足饭饱以后,我又深深为自己不坚定的‘狮格’感到一阵明媚的忧伤。 他们从我嘴里探听出那些消息没多久,海马就进了宫。 我不敢深想这二者其中的联系,只是内心的愧疚逆流成河……我决定原谅海马给我做口罩的愚蠢行径,真的,我要原谅这个善良无知的低智商动物。 尤其是经过埃达总管的地狱式训练过后,海马整个人变得越发不正常。 这天他回来,不知道是发了什么春,一个劲躺在床上打滚。 我刨了刨被子,提醒他不要扰狮春梦,结果他那蠢货居然像发现知己一样的拉着我喷个不停!本狮这才知道,原来他已经中了冰块脸的love love霹雳无敌爱之光波。 “此光波无人能躲,无药可救。”——我爸爸说的。 而御厨房那只短命的母鸡米菲生前说过:爱情会令人类智商下降。 对此我只想说:呵呵,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 鉴于冰块脸也对海马持有浓厚兴趣,我决定绝对不告诉他:普瑞尔那只海马因为他的几句话就天人交战,一整晚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锅贴。 因为真正的爱情嘛,总是要经历一些‘你爱我,我爱你,但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挫折滴……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今天奉上很cute滴小番外一章,乃们有木有感受到偶们玛丽苏女神滴诚意!有木有!!!!!! 有的话就冒个泡,告诉偶们,乃们站对cp了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ps:这章番外是分水岭,之后就进入疯狂感情戏模式咩哈哈哈哈哈哈哈,接招吧!!!!!!! 第33章 十王家宴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皇宫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所有人都忙碌到了一种随时可以蒸发的状态。 原因不外乎四个字:十王家宴。 这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遇见大招,当然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应对。 临到这天,天还未亮,我就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拖着像装满了铅块的麻袋一样的身体,跟埃达总管来到了琥珀殿的御用厨房。 在御厨房紧闭的双开彩绘玻璃大门前,埃达总管让我们一行人都停下来聆听训话,说来说去也就是不许高声喧哗,不许东张西望,不许偷懒,不许丢棕榈园的脸。最后分配工作,敢情我只去帮忙洗菜摘菜而已。 《装孙子兵法》第七百八十三条:杀鸡用牛刀,是对天才最大的侮辱。 再说,这何止是杀鸡用牛刀,简直是扛着mp5冲锋枪去养鸡场扫射。 彩绘玻璃门缓缓拉开,厨房里早已经忙得如同人间炼狱(……)。 “开胃菜:豌豆煎饼配烟熏三文鱼,酸奶油,西柚;帕玛火腿卷蜜桃罗勒叶;鸡蛋酿三文鱼鱼子酱,焗蜗牛。特别注意,特别注意,五王子不要西柚,换成柠檬;十王子口味偏甜,注意多加糖!!!” “报告主厨!糖用完了!” “那你等什么,还不快去采办处领!!!” …… “主菜:奶汁煎鲟鱼,香草烤龙俐鱼卷,薄荷酱小羊排,蓝带鸡排佐蔬菜色拉……” “报告主厨!四王子要求用青酱煎鲟鱼;七王子点名要鹅肝;八王子不吃海鲜,要换成牛排;十王子的奶汁鲟鱼需要再放一些果酱……” “七王子要如何料理鹅肝?八王子喜欢几分熟的牛排?十王子的果酱是苹果酱,芒果酱,树莓酱,还是蓝莓酱?赶快去问清楚,去!去!去!!!” …… “甜点:三色冰淇淋球,桑葚杏仁蛋糕。” “报告主厨!三王子需要莫贝林的樱花酥,九王子要求把桑葚换成去核红枣,十王子另加一道草莓慕斯。” “什么?!樱花酥?你们谁能给我在一小时内搞到樱花酥!!!” …… “饮品:三王子和八王子要雪梨汁;四王子,六王子,九王子要红酒;五王子要朗姆酒;七王子要苹果混合葡萄柚汁;十王子要加冰的番茄汁。” “报告主厨!手头可以用的冰块不多了,另外,葡萄柚也没有及时送来!” “赶快去冬园的冰窖里取冰,出门左转的那条小路最近!还有,你,拿千里传音器播给负责新鲜果蔬采买的茱莉,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 ……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厨房中央圆桌上戴高帽的中年胖子,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舌灿莲花,口吐白沫……这才森森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浅薄,别说是牛刀,在亚特拉斯的御厨房,我充其量就一买生日蛋糕附送的塑料小刀。 光是听完这些绕口令似的要求,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听说了吗?二王子殿下今年又没有来。”和我同是摘菜的托尼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旁边的雷夫,满脸写着两个大字:八卦。 我一边清洗着鲜笋,一边竖起了耳朵。 “是啊,他连海神祭祀都缺席四届了,怎么可能还来参加十王家宴。” “这都多少年了,据我曾担任首席御厨的曾曾曾祖父说,他从未给二王子殿下准备过晚餐。” “你说,二王子为什么拒绝出席家宴?” “还不是因为陛下。”雷夫紧张地左右看了看,我连忙装作认真洗菜的样子,将手里的鲜笋第三次丢进了水池里(……) “二王子和陛下不合已经不是什么帝国的秘密了。当年,二王子公然反对陛下建立学院,禁止任何平民与奴隶出身的祭司进入无影城。陛下苦劝无法,只好把原本应该在无影城举行的祭司大选临时挪到海音斯。后来二王子就称病,连海神祭祀都直接缺席了。” “可是,我听说二王子殿下有时候会偷偷回来……” 托尼说话的语气神态简直就是“贞子来了”的亚特兰蒂斯版,再不然,也是“鬼子进村”的西方魔幻巨制版。 我有点被他雷到了,幸好雷夫及时换了话题。 “九王子殿下今天来了吗?” “哎呀,也不知道吹的是什么风,九王子殿下不仅来了,还是第一个到的。我听我妹妹的情人的弟弟的阿姨的小侄子说,九王子殿下最近总往波塞多尼亚跑,可就是不进宫觐见陛下。” “除了在钱的问题上,他和陛下应该没什么矛盾吧?” “谁知道?”托尼用力削着土豆:“通天塔的事,据说他是反对最厉害的一个。” 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埃泽斯经常跑帝都的原因可不是什么通天塔,而是酷似财富女神普露托的酒馆老板娘碧姬。埃泽斯这个人品味超烂,为人超抠,没看出来他对待感情还挺认真。这三天两头的跑,见女人比见国王还勤快,最破天荒的是连他在派朗城的生意都放下不管,还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被驴踢了。 他要不是被驴踢了,就是灵魂和驴调包了…… 不知何时,一个黑风寨主般的阴影笼罩在了我的头顶。紧接着,我听到了魔音穿耳嘹亮的吼声:“普瑞尔!把这套衣服穿好去大厅送菜!!!” 整个亚特兰蒂斯,如果说九王子埃泽斯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那她绝对稳坐第二把交椅。 “磨蹭什么,不知道时间就是派朗吗?”埃达总管的九阴白骨爪一把扯了我过来,差点没给我扯成骨质疏松。双脚刚着地,还没站稳,手里就多了一套内侍套装。 “给你二十秒,换好衣服去排队。” “可我是负责洗菜工作的……” “有个内侍的皮带掉了一颗玛瑙扣子,被拖出去受罚了。御厨房没法立刻找出合适的人选,我就推荐你去顶替了。——还有十五秒。” “如果被发现了,我会完蛋的。”我犹豫地解开一颗上衣领扣。 “那就不要被人发现。——十秒。” 我麻利地套上外衣,系好腰带:“但是国王和王子们都认识我,怎么能不被人发现。” “埋着头,保持低调。——还有五秒。” “我的头发颜色一眼就会被人认出来。”我飞快踢掉脏兮兮的鞋子,套上白色长筒布鞋。 “认出来就认出来了。”埃达总管一把将我推进了长长的送菜队伍:“从现在起,收起你河豚一样的表情,闭上聒噪的嘴,做好该做的事情。” 我紧张地接过内侍长亲自交到手中的盘子,一种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缓缓前行的传菜队伍宛如一条精密工作的传送带,每个侍从的步伐都整齐划一,而我跟在他们身后,像只穿错鞋的蟑螂,左脚踩右脚地进了琥珀殿的宴客厅。 宴客厅中央,一盏硕大无比的磁欧石吊灯将整个空间照耀的一览无余——巨大的胡桃木长桌中央整齐摆放着两排修剪过的白玫瑰花,插花架下零散点缀着无数橘色磁欧石,仿佛一弯鲜花架起的桥梁,令长长的餐桌两头巧妙地连结在一起,同时又映衬出桌上大大小小的银盘与水晶杯熠熠生辉。 嘶,这排场,铺得好大。 众位王子已经分别落座在亚特拉斯的左右两边。 我站的方位,对面坐着安弗雷斯,伊菲蒙,曼尼修斯和一位并不认识的王子,不过他和曼尼修斯有着几乎相同的容貌,必然是六王子奥特库吞。 “埃拉西普斯,你认为今天的红酒怎么样?”我进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亚特拉斯说的。 小心翼翼地掀起一点眼皮,把目光往长桌尽头的主位挪去,接着就再也挪不开了。 今天的他穿一袭深红色天鹅绒长袍,袖口与领边有金线刺绣,璀璨的长发上也系着一条金色丝带,坠到耳垂处,轻轻拂过那对银色轮盘耳环。这是我第四次看到这对耳环,似乎每次正式场合亚特拉斯都会戴它出席,看来这对他而言有非常特殊的意义。与埃拉西普斯说话的时候,他的食指和中指以一种紫荆花般的姿态托着水晶杯,脸上的笑容如同传世油画上比例精确的构图。 “陛下,红酒的味道刚好。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来自加那利的红森林酒庄。”埃拉西普斯背对我而坐,穿着乳白色长希顿衫,戴纯金麦穗头箍,浑身散发出天生贵族的那种优雅而凛冽的气质。他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每次品尝这个味道,就会让我想起诸神时代来自奥林匹斯山的甘露。父神常说,他最爱的就是珀罗普斯殿下亲自喂给他的美酒,那是爱情的滋味。” 不知道为什么,埃拉西普斯说完这些话,餐桌上的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诡异。 安弗雷斯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埃拉西普斯。 美斯托直接‘哐啷’一声摔了刀叉。 伊菲蒙不动声色地叉了一块肉放嘴里,装作细嚼慢咽。 而其余王子则不知所云地望向亚特拉斯。 亚特拉斯将餐巾叠成几折,轻轻拭一拭唇角:“如你所想,我也很怀念诸神时代的美好日子。只是那些都已成为过去,亚特兰蒂斯一直在朝前走,未来的路没有尽头,我们也不需要回头。” 伊菲蒙立即恢复满血状态,举起酒杯:“对,我们不需要回头。为亚特兰蒂斯的永远前进干杯!” 我这才注意到伊菲蒙今天的穿着,啧啧,实在称得上惊艳——单肩白色无袖多利安基同,光裸的右胳膊上套着一只蓝红宝石的臂环,暗红色及肩发没绑起来,头部的装饰是一颗挂在眉心的水滴状玛瑙石吊坠。乍然看去,简直就是一个优质到顶点的白马王子。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敢保证只要晚宴一结束,他就会和某某大臣的儿子约会。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注意他太久了,伊菲蒙转过头来瞅了一眼。看到我,他先是色迷迷地舔着嘴唇一笑,之后却像诈尸一样,忽然面色紧张地往侧前方看了一眼。从他那百年也难得紧皱一回的眉头看来,难道是被我这副内侍打扮给吓着了? 不,我觉得还是他的千里传音器忽然收到了类似于‘今晚约会的小子不能来了,理由是他的大姨夫不期而至’……这样的消息更靠谱些。 众人齐举酒杯,闪烁的水晶折射出吊灯的光彩,仿佛一片欣欣向荣的盛景:“为亚特兰蒂斯永远前进干杯。” …… ………… 一轮酒完之后,埃拉西普斯放下水晶杯,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大哥是否还记得,第一次十王会议时的情景。” “我还记得那次有珀罗普斯殿下参与。”亚特拉斯没有开口,倒是奥特库吞把话接了过去。这位王子的打扮十分简洁,以一身黑色克拉米斯短斗篷出席,这点与他哥哥曼尼修斯倒是很相似的。 “嘁,我倒是情愿没他在。”埃泽斯不冷不热地说。 说实话,我对他的嘴里能吐出什么东西已经不感兴趣了。我好奇的是他还能将什么超出人类接受极限的东西穿在身上——深绿色孔雀翎配大红色金丝绒斗篷,猫眼耳环,白贝母项链,紫色水晶腰带,蓝钻戒指……今晚的这些已经将我深深打败了。 当它们搭配在一起,感觉就像给花公鸡套上一件花西装,或者是奥巴马穿了一身老年秧歌队的演出服…… “那个不懂节制的家伙,如果不是仗着……”埃泽斯顿了下,瞟一眼亚特拉斯,才把话接下去:“不是仗着父神宠他,早就被扔回奥林匹斯山去了。” “不许这么说珀罗普斯殿下。”埃拉西普斯曲起纤长的手指在埃泽斯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他可是父神的宝贝,也是亚特兰蒂斯未来的希望。”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沉眠千年的神身上,不如相信自己。”埃泽斯边切着鲟鱼肉边不屑地说。过了会儿,他又不知想起什么,举起餐刀哈哈大笑地指着曼尼修斯:“我看最希望珀罗普斯醒来的人一定是你了。” “他都沉睡千年了,现在醒来可未必是我的对手。”曼尼修斯切了一大块羊排放进嘴里,粗壮结实的胳膊上全是肌肉。和其他王子比起来,他今天的穿着显得太过于随便,仅是深棕色皮甲,护肩处烙着剑和斧头的花纹。 “别高兴太早,珀罗普斯殿下可是第一个在竞技场赢过你的人。”坐在旁边的奥特库吞阴测测地插嘴。 曼尼修斯放下刀叉:“那是因为他用了我不擅长的元素御剑术。” “竞技场里只有输赢。” “哼,如果现在再比试一次,我保证能把他打趴下,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你敢欺负珀罗普斯殿下,当心父神第一个收拾你。” “我……”曼尼修斯说不过奥特库吞,古铜色的脸憋得通红。 奇妙的是,在他们兄弟几个讨论争执的时候,亚特拉斯只是不发一言地重复着切菜,吃菜的动作。撤掉餐盘的间隙,他就眯起眼睛看着长桌两边的弟弟们高谈阔论,面含微笑地仔细聆听,两片弯弯的睫毛如同天鹅翅尖最精贵的纤羽。 有好几次看到他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回应什么,但最终只端起杯子饮了一口果汁。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到在他内心深处是个并不善于与人交流的人。 埃拉西普斯举起美酒问亚特拉斯:“如果大哥和珀罗普斯殿下决斗,赢的人会是谁呢?” “没有实践永远得不出真理。”亚特拉斯放下果汁,举起酒杯回敬他,浅浅地抿了一口:“我与珀罗普斯没有交集,所以这个答案并不存在。” “这样的话,我真想珀罗普斯殿下现在就能苏醒过来……”埃拉西普斯含了一口红酒缓缓咽下,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句情人的低喃:“你知道,众神的苏醒只是时间问题。” 明显的,气氛又一次陷入了尴尬,甚至亚特拉斯都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嘴唇。 埃拉西普斯吃错药了?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他变得如此咄咄逼人,还总是纠缠着珀罗普斯的破事儿不放。 安弗雷斯放下刀叉,看样子是准备说点什么。 亚特拉斯却抬了抬右手阻止他,然后环视众人,微微一笑:“我也期待着有那么一天。” 埃拉西普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与奥特库吞对视一眼。 伊菲蒙则不停地切着盘子里的龙俐鱼,仿佛一个拧紧发条的机器人,尽管那条鱼已经快被他切成鱼子酱了…… 而美斯托,自从听到‘众神’‘苏醒’这些字眼之后,他就保持凝神在虚空中某处的状态,双目放空。 众人各怀鬼胎,只有埃泽斯将‘*’□□裸地写在脸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这绝对是一个推进亚特兰蒂斯经济的好点子!到时候我要做一个世界性的大宣传,招揽波斯人,希腊人前来消费,再增加进口税,放宽出口税,借机扩大海外贸易市场。” “最关键的是要恢复古代竞技场的生机,众人得以观看一场酣畅淋漓惊天动地的决斗。”曼尼修斯也激动起来:“其余的都是蝇头小利。” “什么蝇头小利?”埃泽斯拍桌站起来,指着曼尼修斯的鼻子:“我每年的盈利额是你们所有人加起来的总和,没有我的努力,你们都去哈迪斯那儿喝汤去吧。” “别生气了。”奥特库吞冷冰冰地分解一只焗蜗牛:“一天到晚只知道锻炼肌肉的人永远不会理解我们这些动脑子的人有多辛苦。” “你有多辛苦?除了把你的那些破书搬出来晒晒太阳,我就没见你有什么天大的本事。”曼尼修斯也不示弱,敲着盘子回击他的双胞胎弟弟。 恶化的情势发展比癌细胞扩散还快,老好人安弗雷斯忙站起来从侍从盘里端了一块蛋糕给曼尼修斯,又给了奥特库吞一份冰淇淋,还亲自给埃泽斯斟好红酒。 “每个人都是一座金矿,各有优劣,否定别人的长处就是不懂金子的价值。”亚特拉斯把目光放在五王子和六王子身上,双手交叉道:“而认不清自己短处的人,则是把金矿藏在了美杜莎的眼睛里,即使取出来也会变成石头。” 曼尼修斯和奥特库吞对视一眼,又齐齐把头扭开。 埃泽斯也悻悻地坐了下去。 虽然是旁观者,但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伊菲蒙这个死鬼不早不晚地放了个马后炮。只见他优哉游哉地靠在椅背上,两臂交叉垫着后脑勺:“所以说,吃饭的时候吵架,就如同做*爱的时候早*泄。” …… 餐桌上的气氛顿时又演变为一种摧枯拉朽的沉默…… 这家伙真是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是屁话! …… 不过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位王子们相处得还算融洽,埃拉西普斯也没再提什么珀罗普斯什么众神了。要知道这群人里头随便派一个出来都能把我们这些屁民搞死再救活,救活再搞死(……)只要他们不吹胡子瞪眼,我们也就不用在一边提心吊胆。刚才我看到旁边一个白斩鸡似的家伙已经吓得两眼翻白,就快驾鹤西去了…… 在王子们东扯西扯聊天的时候,我就尽职地负责端菜,撤盘子。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众王子开始向亚特拉斯汇报自己属城的盈亏情况。和霍德布尔老头上课讲的一样,那几个王子都城的经营情况其实和自身性格有很大关系,总之,除却帝都波塞多尼亚,盈利第一名的宝座毫无疑问是九王子埃泽斯,而最后一名……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王子加普勒培斯。 因为是坎坎情人的关系,我不由得想要注意一下这位最小的王子——他背对着我,只能看到他穿着深绿色斗篷,栗色的卷翘短发上别着一片白白的羽毛。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巨大的高背椅里,显得格外稚嫩。 呃……这个背影,怎么越看越像坎坎。难道说他们彼此欣赏的原因就是同类相吸? 直觉告诉我,好像并非如此。 因为在轮到加普勒培斯发言之前,亚特拉斯毫无预警地忽然看了我一眼。我还没来得及捕捉到那眼神中到底想传递什么信息,他就挪开了目光,若无其事地低头切盘子里的菜。 紧接着,我就听见十王子加普勒培斯开口说:“嗯……坎坎城一直入不敷出,不是我不努力,只是我不想给百姓们施加太多生存压力,我希望他们在坎坎城都能过着梦一般的生活,这也是当初建设坎坎城的初衷。而且我这一年基本上都留在波塞多尼亚,一方面要帮助四位主祭司安排祭司大选的事情,另一方面还要去皇家元素学院上课,深入接触那里的学生……” 听到这里,我总算明白了。 如果我还不明白的话,那就真是一只‘傻逼恒久远,一生永脑残’的24k金纯海马了! 我去——原来十王子就是坎坎!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吼吼吼,之后的感情戏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希望你没有站错cp,神保佑。 ps:和我说说你心目中最希望的小普cp人选?(我会认真考虑的哦…… pps:今日这章王子们的对话有很多伏笔哟,第二部的内容会和这里小有关联哟~~~明日更新有好看戏份哟~~~(我不是剧透) 么么哒! 第34章 繁星下的诺言 最后一轮菜上完,我就借口拉肚子提前从传菜队伍中退了出来。昏昏沉沉地摸回房间后,倒头就睡。 我做了很多零零碎碎的梦。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梦见自己站在高高的舞台上演出,卖力地唱,卖力地跳,可是所有人都指着我疯狂地大笑,他们狰狞的前仰后合,就像无数血盆大口一张一合的食人花。人群中,只有坎坎沉默地看着我,他一语不发,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与同情。 他用唇语对我说:普瑞尔,你看,你居然没穿衣服。 我慌张地低下头,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是□。 这还不是最可悲的。 最可悲的是,所有人都清楚地看着我,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自己不知道。 我站在那里,像个跳梁小丑。 …… 醒来后已是深夜,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过去,我丝毫没有察觉坎坎与我的不同,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贵族富二代,还很悲催的不能从磁欧石上获得智慧。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他的话。 第一次见面,在马车上,坎坎急着为国王辩解:“其实,国王建立学院的目的就是为了实现人人平等的心愿。近千年来,亚特兰蒂斯的人民因为磁欧石赋予的智慧而渐渐变得好逸恶劳,贪财爱富,穷奢极欲。为了改变这样的现状,国王下令重新建立四大学院,就是希望亚特兰蒂斯的人民不要再依赖磁欧石,而是能够通过自己的劳动去获取知识以及财富。可惜没人知道国王为了重新建立学院花费了多少的心思,也没多少人愿意去想想国王做这些事的用心,贵族们只知道一味谴责他,却不知道这些谴责其实带给他多大的痛苦。” 我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支吾说:“我哥哥是在国王身边工作的。” 上地理课说到十王子都城的时候,坎坎低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和十王子殿下,是应该……有一点交情。但是我和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比你想的那样复杂一些……哦,不对不对,应该是更简单一些。” 我故意揶揄他:“那到底是简单还是复杂?” 坎坎紧张地搓着手:“我八哥说,爱情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事情,放弃尊严去爱别人还不如骄傲的只爱自己。所以……我也说不好这算是复杂还是简单。” 我竟然以为他是被十王子抛弃的小情人,而没有深究他话里的含义…… 去‘珍珠’赴宴之前,坎坎拿着印有‘加普勒培斯’名字的请柬对我说去不了了。但是在‘珍珠’里我又看到了和他身形相似的小个子…… 海神祭祀那段时间坎坎莫名其妙的失踪。还有他测试我的千里传音器时,凭空冒出的声音——“加普勒培斯”。往后坎坎时不时失踪一两天,我居然傻不拉几地把每个月的那几天归为:与十王子的甜蜜约会日。 我拉着坎坎敲诈埃泽斯时,凯尔特那个包含同情、怜悯、为你祈祷……以及一种默默哀悼的复杂眼神……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拉着的就是埃泽斯的同胞弟弟。 因为末日预言之事,维比娅迦尔他们莅临学院。当我准备溜走时,坎坎猛扯住我的衣袖:“普瑞尔,你不能走!” 我气他为人如此正义,却没想到他的正义是因为这关乎到他最敬爱的大哥和他统治的国度…… 预言之事平息后,坎坎神秘地说:“据说,四王子留在波塞多尼亚的原因只有一小部分是因为迦尔祭司的邀请,而绝大部分是因为国王陛下对他说:普瑞尔这个人很有趣。——普瑞尔,作为最好的朋友我一定要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就是等着下锅的鱼。” 我居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内部消息…… 坎坎看到我和埃拉西普斯在一起时惊慌的表情,还有埃拉西普斯玩味的笑容。 我还和埃拉西普斯解释:“坎坎根本就不想让十王子知道他在这里学习的事情,他不想依靠王子去得到那些荣耀。他那么努力的学习,那么努力的想在亚特兰蒂斯立足,不就是为了能配得上十王子,有一天光明正大的和他站在一起吗?你怎么忍心去破坏他这个小小的心愿?怎么忍心让一个如此深爱你弟弟的男孩伤心?” 埃拉西普斯一怔,半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以前没发现,普瑞尔,你真是一个极具创造力的天才!” 当时压根没想过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新年夜,我催促坎坎回去陪十王子时,他低下头咕哝:“嗯……他正有人陪着。” 我还以为他是在吃醋…… 商量去莫贝林时,坎坎坚持和伊菲蒙同一阵线,伊菲蒙抱着坎坎猛亲一大口,嚷着即使自己不去也一定要实现坎坎的心愿。 我却只想到了伊菲蒙*熏心看上自己弟弟的心上人,而不知道坎坎这么做其实是因为伊菲蒙是他四哥…… 入宫后坎坎来看我,只说:“唔……今天正好我哥哥当值,就进来看看你。” 我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哥哥哪里有这么大的权限可以放闲杂人等入宫。 他和迦尔奥兰斯的关系那么好,甚至他们俩都对他十分顺从,我竟然一直以为是大家都特别照顾他身体不好…… …… 我真傻。 我就是全宇宙第一号大傻瓜!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晚饭没吃,这时候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利落地穿鞋,下床,把整个屋子翻了个遍,终于让我翻出了几块干掉的香菇和一些从宫外带进来的生米。我拿出小风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去棕榈园的小厨房偷了点鸡胸肉,回来煮香菇鸡肉粥! 厚脸皮被我的动静吵醒,掀开一只眼皮瞅了瞅,之后就果断跳过来,趴在我旁边的空地上舔爪子。在不开灯的房间里,煮粥的风炉仿佛一丛小小的篝火,照映在我们一人一狮脸上。我被烤得暖洋洋的,忍不住将下巴抵在膝盖上,闭着眼睛小憩。 直到“噔噔噔”的敲门声把我吵醒。 急促的敲门声就像扔进这片小小安逸空间的一枚炸弹,谁也不知道引爆后,门外站着的会是什么人——迦尔?奥兰斯?伊菲蒙?没吃药的安弗雷斯?或者是抽羊癫疯的美斯托? 好吧,诸神保佑……我只是不希望见到的是坎坎,不,应该叫加普勒培斯。 厚脸皮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我跑过去,打开门,非常意外,对上的是一双如海水般透明湛蓝的眼睛。 亚特拉斯站在外面,高大的个子几乎挡住了整个门口。 来不及多想,我手一哆嗦,下意识就打算把门重新关上。 他眼疾手快地按住门框:“我路过棕榈园,看你屋子里亮着光。” 我不得已重新把门打开,却低着头不敢看他:“陛下。” “无需多礼。”亚特拉斯抬了抬手,语调格外轻柔:“今天你怎么没带莱恩去里拉殿?” “陛下恕罪,我今天被叫去琥珀殿的御厨房帮忙了。” “无妨。” 我还是垂着头,沉默。外面的风吹进来,有深夜的凉气沁入肌肤。 屋里的火苗微弱地晃动了几下。 亚特拉斯用力吸了一口气:“嗯,好香的味道。” “我……陛下,我没吃晚饭。” “正好,我也有点饿了。”亚特拉斯有点顽皮地眯起眼睛:“从琥珀殿一路闻着香味过来的。” 我傻不拉几地搓手:“只是煮了一些粥,如果陛下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没等我说完,亚特拉斯立即微笑点头,擦过我的肩进了屋子。 等我关好门,他已经很自然地在风炉边找到矮凳坐下了。 厚脸皮看到来人是亚特拉斯,很欢脱地跑过去直接卧到了他脚上。他还穿着刚才晚宴上的礼服,天鹅绒的长袍因为坐得低而铺开了一地,但他丝毫没有在意泥土和灰尘,反倒把脸凑到石锅边上,好奇地盯着里面看。 我这个灰头土脸的房间啊,没有因为亚特拉斯的到来蓬荜生辉,反倒苦不堪言。任谁看,这都是一副极度诡异的画面,除非把亚特拉斯的脸换成马大帅,把厚脸皮换成一头骡子(……) 慌忙收拾好乱扔一地的杂物,我才磨磨蹭蹭坐下,装作认真地搅动着锅里的米粒。 其实一直在用余光偷偷地看他。 亚特拉斯的侧脸在炉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由于离得近,脸上的细小茸毛都毫发毕现,使他整个人柔软了很多,看起来不再那么有距离感。 “刚才传甜品的时候,你好像就不在了。”亚特拉斯把下巴垫在曲起的膝盖上,他很高大,但这样蜷缩起来的样子却像个小孩子。 我搅拌粥的勺子顿了一顿:“哦,我先回来了。” “为什么那么早就回来?” “睡觉。” 我扯了扯嘴角:“以前不管发生什么沮丧的难过的事情,哪怕是天塌下来了,睡一觉到天亮也就通通过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笑的太难看了,亚特拉斯保持沉默,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粥已经煮好了。 我盛了一碗,用帕子包好碗底,双手呈给亚特拉斯。 他接过后只喝了一小口,我则抱着碗狼吞虎咽的喝了个精光。 也许是吃饱后血液流向肠胃让大脑短路,我想了想,还是憋不住:“从前在我眼里,陛下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那往后就不是了吗?”与我想象中不同,亚特拉斯并没有生气。他像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望着我的眼睛如一泓幽深的碧水。 “不,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有点语无伦次:“总觉得到这里后我就变成傻子了……我把坎坎当朋友,就纯粹的以为他遭遇那么可怜,年纪又那么小,到处被人欺负,作为大哥的我要罩着他,为他打架,为他得罪所有的同学,甚至还倒霉催的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过去……我就是个傻子,真正的十王子哪里需要我替他当出头鸟啊,他真要对付那些欺负他的人还不是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说到底,我就是自作多情。在你们眼里戏弄我就像戏弄小丑一样简单……” “你不应该这样想。”亚特拉斯放下碗,坐直一点身体,“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去愚弄别人。加普勒培斯去元素学院学习的确是受了我的任命,那是因为我想知道学生们在学院的真实情况,而不是国王莅临后伪装出来的假象。必须承认,我曾让加普勒培斯和伊菲蒙调查过你,我为此道歉。” 道、道歉?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亚特拉斯。 “这样做的确不够光明磊落,但希望你能够原谅一个必须为帝国安危、人民舆论思虑的国王。”他诚恳地笑笑:“作为赔礼道歉,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啊?要求?”我低下头揉了揉鼻子。忽然想到一个好地方,脱口而出:“国王陛下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但说完我就后悔了:“只可惜这么晚海上栈道都淹没了,肯定不能出宫了。” “谁说不能?”亚特拉斯神秘地笑了笑,带我走到屋外。他对着天空念了一长串我听不懂的咒语,不一会儿,只见墨黑的天际尽头现出一点星子般的光亮,渐渐靠近我们,眨眼间,星子变成明月,再靠近,竟是一头灿烂夺目的银色独角兽! 独角兽扑扇着巨大的羽翼,如旋风般停在了我们面前,银白的毛色在月光下似波光潋滟的湖水。它温顺地低下头,亲吻亚特拉斯的手心。亚特拉斯亲昵地摸了摸它的鬓毛,然后带着我骑上去。我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点“怎敢与陛下同乘一骑”之类推让的话,独角兽就‘噌’的一下飞离了地面。 冷风瞬间呼呼地灌满了我的胸腔,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独角兽如同风中的精灵,自由穿梭。头顶,是点缀在浩瀚夜空上触手可及的璀璨星辰;脚下,是散落在寂静大海中遥不可及的灯火银河。耳畔,是亚特拉斯的长袍衣角猎猎作响的声音,他强壮有力的胳膊紧紧环着我,肌肤接触的温度,令我很失态地心跳加速。 ………… …… 独角兽按照指示停在了我以前居住的皇家元素学院宿舍门口。 亚特拉斯拉着我下来,它就飞走了,像来时一样,最后变成了天际的一颗流星。宿舍的窗口灯光大亮,这个时候,应该是新搬进来的学生为即将到来的初级祭司考试在做准备。 我带着亚特拉斯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爬到屋顶的天台。 天台还是老样子,那张破旧的木床下还滚动着几个空酒瓶子,似乎和坎坎在这里喝酒聊天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我轻车熟路地爬上木床,冲亚特拉斯眨眨眼:“这地方靠谱吧,这可是波塞多尼亚最好的观赏星空私人会所。” 亚特拉斯笑着点点头,跟着躺在了我的身侧。 夜空深邃,群星璀璨,浩瀚无垠。 隔得远了,就没有刚才飞在空中时那触手可及的错觉。我像回到孩提时代,幼稚地对着天空伸长手臂,拼命想捉住其中一颗星辰的光芒。那些顽皮的星光就这样穿过我的指缝洒在我脸上,手掌似乎也变得宛若透明。 “其实我从前住的城市没有透澈明亮的夜空,只有偶尔晴朗时才能看到星星。但我还是很喜欢像这样躺着,哪怕只是看黑漆漆的天幕也好。”脑海里忽然涌出许多久远的回忆,我吸了吸鼻子:“来到亚特兰蒂斯以后,这个天台成了我最喜欢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躺在这里内心就会变得十分平静,只要看着天上亘古不变的星斗,所有的烦心事就会烟消云散。” “我亦如此。”亚特拉斯把双手枕在脑后:“以前我都是自己躺在繁星殿的床上,独自看着星空入眠。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与人躺在这样的地方,这么安静地看着满天繁星。” 我偏头去看亚特拉斯,正好对上他的眸子,宛如阳光下海水般湛蓝无垠。我忍不住对他笑笑,他也微笑,星光中的他脸部轮廓是那么柔和,一切都不太真实。 亚特兰蒂斯也好,亚特拉斯也好,都像是一场旖旎的幻梦。 这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们以后还会不会在一起。 神明永生,而人类朝生暮死。 可是我知道,以后每一次看到星空,我都会想起亚特拉斯,想起我们曾经一起看过这么美丽的星空。 …… 我痴迷地望着悬于夜空之中千年未变的星斗,忍不住问:“陛下,您相信这世上存在平行空间吗?” “我相信。”沉默了一会儿,亚特拉斯轻声,却坚定地回答。 “那如果我说,我是从千万年以后的平行时空穿越来的,陛下会相信吗?” “千万年以后?”亚特拉斯轻轻蹙着眉头,睫毛颤动,犹如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我只是很好奇那是什么样子。” 我平躺着,转过头看他:“那是一个没有神,没有共同信仰的世界。任何人都不具有神力,也无法从像磁欧石一样的装置上获得智慧,想要得到智慧就必须学习,想要获得财富就必须劳动。法治取代了人治,社会没有等级,我们追求着自由和平等,即便没有感知他人心灵的能力,也没有和鸟兽通话的能力,但不管是平凡还是伟大,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着,哪怕生命不过百年……我们有类似千里传音器的设备,甚至更加高级,可以传递影像。我们也有类似远景吸纳器的设备,还能把景致变成图片。我们发明了无数的仪器,可以上天入海,日行千里,也可以洗衣做饭,修剪花圃……对于世界,人人都拥有一套自己的看法,大家求同存异,信服真理,积极乐观地寻找平衡点去推动社会的进步……” “听起来似乎很美妙。”亚特拉斯笑了笑:“那你想回去吗?” “想。虽然那里并不尽善尽美,却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时代,因为它给予了每一个人平等竞争的机会。而亚特兰蒂斯的一切对于我而言就像一场梦,很美,但也很残酷。无法从磁欧石上获得智慧,一来到这里就注定是奴隶。留下来,就意味着永远都要面对嘲笑,非议,排斥,鄙薄……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改变自己,才能去迎合这里,活得如鱼得水。总在想自己这场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醒来,睁开眼睛,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我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完美。”亚特拉斯垂下眼睫,那一瞬间,我以为我产生了错觉,因为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忧伤,就像中世纪油画里那些头顶金冠,面目哀伤的王爵。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亚特兰蒂斯发展到这个阶段已经抵达巅峰,而无法再进一步。等级的压迫,财富分配的不公,浮躁*的社会风气,人性的泯灭与道德的沦丧……对于这一切,我比任何人都感受深刻。” 说到这里,亚特拉斯顿了顿,气氛变得凝重而光影流荡。 “普瑞尔,你一定对亚特兰蒂斯很失望,它早已不再是一个人人向往的理想国。” “不,陛下。”我望着亚特拉斯。我知道,他就像是一个有崇高信仰的战士,即便自己最后的结局是战死沙场,也一定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剑为身后的人们砍出一条通往自由平等的大路。“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完美,就像潘多拉魔盒,得到美女的同时也迎来了所有厄运。但是,这世界的不完美并不影响我们去追求完美。只要相信公平,正义,自由终有一天会降临身边。我愿意为了陛下,为了亚特兰蒂斯的未来而从现在起改变自己。” “不需要。”亚特拉斯专注地看着我,伸出手抚摸我的发顶。深蓝色夜空下,无数星辰碎光折射在他的瞳仁中,是最璀璨的流光花火。 他说:“我想为你改变世界,因为我不想让这个世界改变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字数很多,亚普二人的对话更多,而且包含很多思想性的东西……总觉得读者看起来会很枯燥(笑 不过请相信,这是我们想要表达的,也是与这对主人公,与这本书密不可分的东西:梦想,自由,公平,正义。 谢谢你们每一个,看到这些话的人。 谢谢你。 第35章 初级祭司考试 两天后,初级祭司考核。 在经受了埃达总管一顿口水炮弹后,我顶着黑眼圈风风火火地抵达教室。考试场早已经站满了人,我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该往哪里站,忽然胳膊被人一架,就这么脚不着地给拖到了角落。 “哈哈,我现在有一种打劫普瑞尔的错觉!幸好没有被霍德布尔那老头看见,不然他肯定气歪鼻子。” “嘘,小声一点,别害得小豆芽过不了考试。” 我的左右两边,迦尔和伊菲蒙一唱一和。而我的正前面,他们把我放下的地方,坎坎正站在那里不安地捏着衣摆。 不远处的考场中央,霍德布尔穿着黑色的祭司长袍,戴一副磁欧石眼镜,铿锵有力地诵读考试须知: “第一项:亚特兰蒂斯地理,主考官霍德布尔。 第二项:预言能力,主考官兰德利。 第三项:元素祭司剑术,主考官伍德。 第四项:自由搏击,主考官伊菲蒙。 前两项考试统一在上午十一点结束,中午休息两个小时,下午一点到六点是接下来的两场考试。 四科成绩之和为总成绩。 接下来是考试规则二十八条: 第一条:考生进入中心考场后,不得携带书籍,磁欧石,千里传音器等一系列工具,一旦发现将终身禁考。 第二条:用亚特兰蒂斯官方语言清晰准确的回复考官提出的问题,如果含糊不清,模拟两可,考官有权将所答问题记录无效。 第三条:考场内禁止喧哗,交头接耳等一系列影响考试秩序的行为,一旦考生违反,其答题将被记为零分。 第四条:预言能力将综合平日成绩和临场发挥综合得分。临场发挥时不能恶意诅咒他人,否则成绩记作零分。 第五条:元素祭司剑术考核时必须把元素注入剑中进行攻击,若为普通攻击则视为无效成绩。 第六条:考试期间请注意自身安全……” “普瑞尔,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没等霍德布尔老头讲完考试须知,坎坎就再也憋不住,朝我靠过来两步,“我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到学院来督查办学情况和办学质量,我可以对父神发誓,从没有想过要欺骗你的,只是不得不这么做。”坎坎咬着下唇,小脸涨得通红。 “对对对,这件事我也是知道的。”迦尔连忙站出来替他澄清,“陛下要求十王子殿下必须收集学院最真实的情况,我也不得不配合,再说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其他学生也不知道……啊!” 伊菲蒙撞了撞迦尔胳膊,迦尔被迫收声,扁嘴看着他。伊菲蒙慢悠悠地理着领口,对我眨眨眼睛:“亲爱的,看你这么过激的反应,真让我担忧。” 我瞪他一眼,无效,只能憋屈地踢脚下的灰。 伊菲蒙摸了摸我的头:“看来继埃拉西普斯之后,坎坎成为我第二个强劲的情敌了。” 这家伙,真不知是想安慰我还是要气死我! 这时,霍德布尔宣布考试正式开始,第一个科目是《亚特兰蒂斯地理》。 第一个应考的学生是阿道夫,抽中的题目是“用最简短的文字介绍波塞多尼亚”。 他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始作答:“波塞多尼亚位于亚特兰蒂斯东南部,是亚特兰蒂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哎,这家伙的运气真不是一般好。 “普瑞尔,其实我和坎坎也一直为这件事愧疚,奥兰斯可以作证。”迦尔搂住我的脖子,“我们一直想把真相告诉你,但就是没有找到机会……” 那边,阿道夫已经答完题,霍德布尔给分:八十。 阿道夫洋洋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迦尔在我耳边大声吼:“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挪开他搭在我脖子上的手,紧张的目光全放在考场上。 他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退到了坎坎身边。 第二位走到中心考场的是佩罗塔,她翘着小指抽出即将要作答的题目:“完整准确的说出亚特兰蒂斯所有城市的分布位置”。 佩罗塔揉了揉裙摆,支支吾吾地说:“波塞多尼亚位于亚特兰蒂斯的东南部,无影城在西北部的冰原,伊萨克在在西南,彭瑟斯在……哦,在东方……” 哎,无影城明明在正北而不是西北,彭瑟斯在东偏北的位置。 如果这道题让我抽中的话,应该能拿到满分吧。 “普瑞尔,咱们亚特兰蒂斯有句名言,我想你一定没有听过。”伊菲蒙凑到我的面前挤眉弄眼,“这句名言就是——小鸡肚肠的男人得不到高/潮!” 我忍不住嘴角抽搐,真想把这个家伙一拳挥外太空去。 那边,佩罗塔答完题 ,霍德布尔给分:四十。 佩罗塔双手掩面哭泣。 伊菲蒙扶着我一顿乱摇:“普瑞尔,为了咱们能一起享受高/潮的愉悦,你千万不能小肚鸡肠。” 我实在忍无可忍狠踩了他一脚,他竟然没躲,呼哧呼哧的跛着脚回到坎坎身边。 …… 接着换迦尔打马重来…… 再接着伊菲蒙又提枪上阵…… 然后又是迦尔……伊菲蒙……迦尔……伊菲蒙…… 在他们轮番狂轰乱炸后,我发誓,如果再不轮到我考试,恐怕今天就得曝尸在这里…… 因此,当霍德布尔念出下一个应试者名字是“普瑞尔”的时候,我从来没觉得他如此可爱,连那平时催眠曲一样的声音听起来都宛若天籁。 我飞速跑上去,抽了一题——“详尽描述歌菲亚海滩的地理,气候,环境以及特产”。 我硬着头皮把想到的都说了:“歌菲亚海滩又名人鱼海滩,位于波塞多尼亚的西海岸线上,气候是亚特兰蒂斯典型的潮湿海洋性气候,特产是……是……” 真的想不起来那里有什么东西是亚特兰蒂斯其他地方也没有的。 霍德布尔看着我,几个副考官也看着我,众考生都看着我。 我抓了抓脑袋,一偏头,就看到迦尔站在左边的看台上,又是挤眉又是弄眼,又晃脑袋又蹦蹦跳跳,嘴里还念念有词。 苍天,他这是在提示我,还是在耍猴? 什么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秒懂。 只是……当我转回头,发现右边看台的形势时,才算是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在那里,我的同学们第一次非常友爱地排起了小队,用肢体拼出一个歪歪扭扭的词组:“ 人鱼”,而伊菲蒙就站在这个小队最前方,得意洋洋地向我挥手…… 那一刻,我不知是该感动还是崩溃,只好像个羊癫疯病人一样不停抽搐着面部肌肉…… 霍德布尔冷哼一声:“左膀右臂再好用也是假肢,唯有自己勤奋苦读才是正道。” 说完,就给我记了零分。 看台上的队列东倒西歪,笑声震天。 我丢脸透顶,一步一挪的退出了考场中心。 …… 接下来考预言能力。 第一个预言者是霍根,他站在磁欧石的光亮下,缓缓说:“今夜将有一场小雨,雨从东方来……” 我趴在看台的围栏上,心情极度糟糕。 伊菲蒙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我旁边:“小豆芽你真笨,都说出歌菲亚海滩又名人鱼海滩了,居然还不知道那里的特产是人鱼眼泪,亏我还大费周章的让那些家伙给你摆字母。” 我头也没有回,咬牙切齿地说:“我可真是谢你了。” 伊菲蒙摆着手笑:“不用谢不用谢,如果你愿意和我上/床,这种事天天做我也乐意。” 我一拳头捶在围栏上,懒得理他,径直走到了看台的另外一边。 扩音器传来霍根的得分:九十六分。 扣分的理由是他没有准确预言出降雨的地区以及降雨量。 我为我即将到来的考试担忧。 第二个做预言的人是阿道夫,他铿锵有力地说:“明天晚上,天空将现流星雨……” “这个预言的准确度不高,我看也就四十分。”迦尔忽然出现在我左手边。 我耸肩:“阿道夫可是我们班预言准确度最高的人,他曾经预言过天将掉馅饼砸我头上,结果真就掉馅饼砸中我了。” “那是他运气来了,或者说有人在暗中借他之口……”迦尔眼睛一亮,搭着我的肩,神神秘秘道,“这样吧,普瑞尔,我先给你做一个预言,等会儿你就把我做的预言说出来,保证你能拿满分。” 迦尔边说边掏出了他的预言石——我从没见过这么小巧的预言石,更没见过哪颗预言石能发出如此灼眼的光芒,迦尔真不愧是四大主祭司之一。这强烈的磁欧石灵力波动吸引了不少人朝我们这边张望,其中包括主考官兰德利。 我不得不拉了拉迦尔的衣服,示意他赶紧停止。 迦尔可不管那套,非常幼稚地把预言石抛接着玩儿:“我刚才得到了一个关于你和国王陛下的预示。” 我故作镇定:“什么预示?” “今天晚上,国王陛下会赐给你一个吻。” ……天空中,一群乌鸦欢腾的飞过。 兰德利在这一片聒噪声中只给了阿道夫三十五分。 第三个轮到预言的人是我。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坚定地走向考场中心,摸上那一点光亮也没有的磁欧石:“我预言迦尔和伊菲蒙今晚都会便秘。” “你这是恶意诅咒,不是预言。”兰德利举起一本厚厚的白皮书,“考试规则第十九条:预言能力临场发挥时不能恶意诅咒他人,否则成绩记作零分。” 意料之内。 我在震天的笑声中转身离开了考场。 …… “普瑞尔,你真笨得像海马!”午休时间,迦尔愤愤地拿餐刀指着我的鼻子,“明明是满分的预言,你居然不说,还诅咒我和四王子殿下,活该你得个零分。” “如果当众说出了那些话,那我才是真正的海马。”我放下餐刀,心情糟糕的一点胃口也没有。 “迦尔,你究竟得到了什么预示让小豆芽像含苞欲放的花儿一般羞涩?” 这八卦的问话方式显然是伊菲蒙。 迦尔难掩激动地清了清嗓子:“咳咳,我预示……” “无关紧要。”我赶紧抢先一步,“反正我这门已经是零分了。” “这只是一场临时测试,并不是最后的预言成绩。”伊菲蒙拍了拍我的头,安慰,“相信我,能做出末世预言,并惊动国王陛下亲自打碎预言之镜的人,预言成绩肯定不会差。”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的预言成绩早过关了。 心情依旧没有好转。尤其是看到坎坎坐在角落里,沮丧垂着头的模样。 “亚特兰蒂斯地理你已经是零分了,如果后面两个科目再不及格的话,你就通不过初级祭司考试了。”迦尔叹了一口气,“元素祭司剑术必须把大自然元素注入剑中进行攻击,但是普瑞尔连最基本的元素都无法掌握……” 不用迦尔提醒,我也知道自己最薄弱的一项就是接下来的元素祭司剑术。按照原计划,我是准备放弃这科,利用其他科目稍微的优势来弥补不足。但如今看来,这计划肯定是行不通了。 “等会儿考试的时候你把它带上。”伊菲蒙扯下餐巾擦干净双手,从身后拿出一把剑。 这是一把短剑,赤红剑身上刻满了螺纹线,交缠繁复的绘制成一段古文字。我想起黑斗篷给我的《神谱》里有记录这种文字,它来自奥林匹斯山。仔细看,这把剑的剑柄光亮泛白,上面的图案居然是我最初见过的亚特兰蒂斯图腾: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只扬帆起航的船,船上半跪着一个背插双翼之人,正在吹响号角。 “这把剑是……”坎坎忽然叫出声,惊恐地盯着伊菲蒙,“四哥,你怎么把它偷出来了?” “因为只有它才能帮助普瑞尔。”伊菲蒙把剑递到我面前,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普瑞尔,来试试这把剑合不合手。” 仿佛受了蛊惑,我双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剑柄。 剑很沉,但意外的合手。翻过剑,我眼尖发现剑柄上还刻有一个奇怪的像中文“门”一样的字,不知道有什么意义。除此之外,这把剑与其他的剑并没有太大区别。 伊菲蒙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说:“看来这一次堤喀1站在了我们这边。” 我侧头看他。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一句鼓舞人心的话,他说出来竟有几分落寞。 …… 当波塞冬神庙的钟声在下午第一次敲响时,元素祭司剑术考试正式开始了。 我排在阿道夫前面,比伯后面,这意味着我将不用挑战我们这届学生中剑术最强的两个人。 第一对参加比试的是博格和尤金。在他们向对方行礼致敬后,博格首先发起攻击,他念了一段咒语,给剑注入了风元素,然后就朝尤金砍去。可怜的尤金还没来得及给剑注入元素,就只能硬抗过第一次攻击,狼狈的后退了几大步。 伊菲蒙站在我身边,难得严肃地说:“战场上变化万千,如何能快速准确的念出咒语,加强自己武器的元素攻击力,是成败关键。” 这不存心对牛弹琴吗? 我懊恼地看了一眼手中剑,就算那些元素召唤咒语记得滚瓜烂熟,也还是没有办法召唤出元素为我所用……好吧,相信这绝对不是我个人天赋的问题,而是这个大陆让我水土不服。 比试结束,主考官伍德给博格八十二分,给尤金四十分。 第二对参加比试的是比伯和盖文。这一场几乎没有悬念,比伯上去甚至连咒语都没有念,就已经将火元素注在剑上。 迦尔在我左边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哎,刺他左腿,快刺他左腿,我保证他没有反击之力!我的天,应该重新注入火元素,那家伙眼睛瞎了,没看到剑上的火元素要消失了吗?气死我了,这两家伙就是笨瓜。普瑞尔,你都不知道,想当年我十七岁就一人挑翻二十八位中级祭司,直接破格晋级为高级祭司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谁能来缝上这家伙的嘴。 比试结束,伍德给比伯九十七分,给盖文二十分。 接下来轮到我上场。 万万没有想到,与我交手的人竟然会是坎坎。伊菲蒙比任何人都反应过激,直接从看台上跃身下来,冲到伍德身边,强烈要求他把坎坎换下场。 伍德耸肩,指着坎坎说,这场比试是他自己申请的。 坎坎点头:“四哥,我既然到学院来学习,就要像其他学生一样,这场考试必须由我自己完成。”他看向我,严肃地说,“普瑞尔,我就一个要求,如果我赢了你的话,你就必须原谅我,并且再也不提以前的事情。” 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我摆手示意自己不比了,可坎坎已经先一步提剑朝我砍来,他把剑注入了水元素,飞快擦过我脸颊,能感受到水波浮动。 “加普勒培斯,你来真的?”幸好反应快,我只是以狗啃泥的姿势摔到一边,滚了圈半。 四周又传来乱七八糟的笑声。我赌气地把剑插入鞘,“我不和你打,我认输。” “普瑞尔,这是男人间的决斗,请不要儿戏。”坎坎站在我对面,虽然个子不大,却挺直腰背,威风凛凛就像即将上战场的骑士。 我咬牙站了起来,打算离开考场。可是他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念了一长串咒语后,坎坎的剑泛起深蓝色光芒,像不平静的海水涌动着波涛。 这家伙是要玩命啊?! 我慌忙摸剑,刚拔出鞘,坎坎就冲到了眼前。 举剑格挡——“铛”的一声,两剑对撞碰出了火花。 我的握剑姿势不对,虎口被震裂,血流向剑柄。 坎坎憋红了脸,把全部力气都放在剑上。我没有办法,必须尽全力去抵抗,虎口的血流不止,几乎要把剑柄全部染红。 “拥有水元素的精灵啊!请聆听我的呼唤,用你的磅礴的力量,困住吾之敌的步伐。2” 伴随着咒语,坎坎的指尖隐隐泛出宝蓝色光芒,我知道他又开始朝剑中注入更强大的水元素了。 “坎坎,够了,别玩了!”几乎是费尽全力,我才说完这句话。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觉得手里的剑越来越沉,越来越重,也越来越烫…… 就在这时,剑身忽然泛起白光,我脑海中飞快闪过一段咒文—— “温柔轻拂的微风,蔚蓝清澈的大海,灼烈燃烧的火焰,平静沉稳的大地,籍由四大元素的共鸣,打开对神诉求的通道……”3 我竟然控制不了自己,默念了一遍这个咒文。 天地间所有颜色都消失殆尽,只有我手中这把剑泛出强烈的光,霎那间贯穿天际,如同极昼降临,灼痛所有人的眼睛。我目之所及,只有坎坎,他的头发和眉毛被染成了光的白色,就连嘴角挂着的鲜血也泛出诡异的银色光芒。 我毫不怀疑,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坎坎肯定会死在这柄剑下。但我完全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剑的力量还在疯长,除非我咬舌自尽,否则这一切根本就停不下来…… 不能让坎坎死…… 不能让加普勒培斯死…… “噌!”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 我的手一麻,剑被一股大力震落到了地上。 大盛的白光渐渐消失。 伊菲蒙捡起地上的剑,小心地插回剑鞘。迦尔扶着坎坎站起来。 扩音器里传出此次考试作废的消息。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刚才那无比强大的力量就汇聚在我掌心。 “我想是因为你的血。”伊菲蒙瞅了一眼我还在流血的手,“你的血激活了剑里的灵力。” 他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复杂表情:“普瑞尔,看来这次幸运女神真的和我们站在一起。” 神叨叨的,搞不懂他在说什么。我问道:“这把剑是什么来历?” “咳咳咳。”坎坎偎依在迦尔身上,抚胸口咳嗽,“那是……” “宝贝儿,别说话。”伊菲蒙收好剑,给迦尔使了一个眼色。迦尔会意,准备扶加普勒培斯离开。 坎坎不肯走,嘟嘴看着我:“普瑞尔,你不生我气了吧?” “不生了不生了!”我瞟了一眼伊菲蒙那张弟控脸,哪敢说生气。蹲下去摸摸他的头,我笑着说,“你要是早说你是十王子,咱还用受阿道夫的气啊?我那顿打可算是白挨了,这个人情你要想想怎么还……” 坎坎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点点头:“嗯,其实那也是有原因的……” “好了好了!”坎坎还没说完,伊菲蒙就推着迦尔把他领走,“普瑞尔还要考试,你们俩先去下面休息一下。” 等看着他们俩走出考场,坐回观众席,伊菲蒙才回头冲我眨了两下眼睛:“刚才幸好迦尔及时制止了你,否则别说是加普勒培斯,就是这座楼估计都会被夷为平地……” “谢天谢地。”我松了一口气,“那把剑到底是什么来历?” “如果你同意和我上/床,我就告诉你那把剑的来历。”伊菲蒙几乎贴在了我身上。 “做梦去吧!”我推开他。 可他就像个牛皮糖,又缠回来,双手搂住我的腰,笑得很欠揍:“我就知道,其实你对那把剑根本不感兴趣,你最感兴趣的一定是我下/身这把剑……” 他用胯/部蹭了蹭我的屁股:“正好,我也对你的小豆芽很感兴趣。” 我二话不说,拳头直接对准他好看的脸蛋。他朝后一仰,轻松躲过。 这时,扩音器里响起广播:自由搏击考试开始。 我有点找不到北:“考试什么时候开始的?” 伊菲蒙擒住我的手腕,笑的无限得瑟:“我说什么时候开始就什么时候开始,小豆芽,你再不出招可就真过不了考试了,到时候别在我床上哭鼻子。” “哭你个大头鬼。”我简直要被他逼崩溃了。 想到今日的种种,火气更旺,我小宇宙爆发,狂吼一声“接我天马流星拳”——直接对准伊菲蒙的鼻子揍去。 眼看他的鼻子就要被我打歪了,伊菲蒙居然镇定自若地笑了笑,蓦地,往下一蹲。 我来不及收势,径直朝墙扑了过去!紧接着,只听“咖嘣!”一声脆响。 我我我我似乎……应该……很有可能是……骨折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堤喀:希腊神话中的幸运女神,机缘女神。 2改编自:水系魔法之《水神怒吼》与《水界缚博咒》 3摘录自:《究极白魔法》 —————————————————————————— 我们四王子伊菲蒙还有可爱的武力值天才迦尔,是不是绝对铁杆好哥们的节奏?(我个人大爱这种兄弟基友情谊的桥段啊,帮忙作弊神马的啊~~~~) 另外,说感情戏进展缓慢的亲们,乃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什么?没看到? 那就赶快看下一章啊!!!!!!!!!!(我不是剧透…… 第36章 幸福的病患 我的手臂剧痛,像两节折断的树枝挂在肩膀下晃悠。迦尔立刻用千里传音器唤来奥兰斯,给我做了一个临时治疗,情况才有一点好转。 我被伊菲蒙扛着出了考场,扔上马车。迦尔,奥兰斯和坎坎也一直跟着。 坎坎也受了伤,脸色苍白,伊菲蒙劝他回去休息,他固执地摇头,大眼睛直直落在我身上。知道他是担心我,我扶着胳膊虚弱地笑笑,没有说话。 在栈道淹没前,我们总算风驰电掣地赶回了欧奈罗宫。一路上,伊菲蒙不停游说我去他的别宫养伤,迦尔在游说伊菲蒙把那柄剑借他玩几天,而奥兰斯在疑惑究竟是什么剑能够打动迦尔…… 就这样,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把我送回了棕榈园,又惹得不少人侧目。 进屋的时候,我余光瞟到奥兰斯拉住伊菲蒙:“迦尔说的剑难道就是波塞冬神庙的……” 伊菲蒙看了我一眼,把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奥兰斯也看看我,疑惑地皱着眉头。 神神秘秘的,说白了,还不是想我开口问,我才不上他们的当呢! 迦尔扶着我到床上躺下,坎坎立刻贴心地在我后背垫上抱枕:“普瑞尔这个情况,是不是应该吃一点消肿的药?” 奥兰斯跟在伊菲蒙身后跨进来:“嗯,我身上带了一些。”他为难地环顾了我的小屋一圈,“只是需要热水冲服。” “哪里有热水壶?”伊菲蒙已经开始上蹿下跳地翻找起磁欧石热水壶,这间小小的杂役房多了他们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伙,立刻变得拥挤不堪。 “穷人可用不起那玩意儿。”我对天翻了一个白眼。 迦尔冲过去:“要热水壶干什么?我施展一个火元素魔法,不出一分钟就能把水烧开。” 奥兰斯还没来得及阻止他,迦尔就念出了一长串咒语,手心蓦地窜起巨大的火焰,差点把我的房顶点着! 奥兰斯赶紧拍开迦尔的手,掌心的火焰熄灭,但为时已晚,小屋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焦糊味……我看着烧成焦炭的桌子一脚,欲哭无泪。 迦尔搔搔头发:“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用魔法烧水,对力度的掌握不够精准……嘿嘿嘿。” 奥兰斯无奈地摇摇头:“要不我去厨房拿。” 迦尔:“不用不用,我这次肯定可以掌握好力度!” 坎坎:“那里有个小炉子,之前我在元素学院也用过,不然我来烧好了。” 伊菲蒙跳起来:“坎坎你别乱动!” 迦尔:“就是就是!让我来施展!” 奥兰斯连忙拉住迦尔的胳膊:“你还想把整个棕榈园都烧光?” “还是我差人送热水过来吧。”伊菲蒙打开千里传音器,顺手拉了把椅子来坐下。可是当他的屁股刚挨上座位,往后一靠,立刻就摔了个‘王八翻跟头,四脚朝天’…… 惨了,我忘记提醒他那个凳子是三条腿的了…… …… 就在这时,小屋的门突然开了。 后来每次想起这一幕,都深深地感到:亚特拉斯推门进来的一瞬间,我几乎想给他磕头谢恩。因为他的出现,上一秒种还像菜市场一样乱哄哄的房间立刻就被按了消音键,每个人都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他沉着脸走进来,身后还跟着维比娅和一个黑发黑瞳的高个子男祭司,这个身影我在海神祭祀时曾看到过,是能源主祭司格雷。看他那一尘不染的祭司袍,一板一眼的站姿,不怒而威的神态,还有严肃锐利的眼神……再看看迦尔,果然变锯嘴葫芦,老实多了。 亚特拉斯瞥了一眼从‘红毛火鸡’摔成了‘灰毛土鸡’的伊菲蒙,伊菲蒙赶紧捂着屁股从地上站起来,一脸菜色。 亚特拉斯没有说话,环顾一圈后,把目光停在了我身上。 我头皮发麻,默默往被子里缩。 他向格雷使了一个眼色,格雷上前把我从被子里捞出来,仔细查看了一会儿伤处:“考试受伤这种事居然还会发生在元素学院,看来我有必要亲自审核你们的考核制度和教学能力了。” 迦尔急得摆手:“不是这样的,哎,这是误会……” 格雷一挑眉:“误会?” 奥兰斯维护迦尔:“是的,迦尔肯定也不希望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这其中的确有一些蹊跷……” 格雷打断他:“这些话留到开会时再说吧。” 这个格雷果真如传说那样,是个公私分明,铁面无私的主儿。 呵,恶人自有恶人磨,想不到迦尔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也有今天! “普瑞尔现在需要静养,十王子殿下也该休息了。”一直站在亚特拉斯旁边默不作声的维比娅忽然开口道。这善解人意的,真让人想唤她一声亲姐姐。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可她并没有看我,那双漂亮的眼睛全落在亚特拉斯身上:“陛下,您也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格雷拿出怀表看了看:“是的,陛下,您现在应该……” “你们先出去。”亚特拉斯面无表情地打断格雷。 “陛下,您……” “出去!”亚特拉斯又重复了一次,语气已经不容置疑。 众人看着这架势,都默默的退了出去。伊菲蒙走过来抱起坎坎,给了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格雷对亚特拉斯行礼,迦尔乖乖跟在他身后,奥兰斯则一直陪着迦尔;最后离开的是维比娅,她轻轻带上门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亚特拉斯,又看了一眼我。我被她那种眼神看得背脊发麻——伴君如伴虎,我又不是武松,还是跟着众人一起离开比较保险。 刚用没断的那只手掀开被子,亚特拉斯就握住了我的胳膊:“你要去哪里?” 我一抬头,差点撞到他的下巴:“陛下您、您不是让我们所有人都出去……” “是让所有人都出去。”他抿着嘴,看样子非常不愉快,“但不包括你。” “呃?”我愣住了,“我我我……我不是人吗?” 亚特拉斯的脸又黑了一点。 他替我掖好被角,叹了一口气,摸摸我的脑袋,转身走了出去。 额,好像是说错话了。 刚才亚特拉斯的意图明显是想把话题继续深入下去,可是我居然能回一句让他哭笑不得的话。我真是海马啊我,也不知道他生气没有,会不会以后都不打算理我了? 这个时候,是不是受伤的男主角必须要追随自己心爱之人而去,高呼:“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我掀开被子,刚刚走到门口,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亚特拉斯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看见我杵在那儿,又皱起了眉头。 我却松了一口气。 刚准备说点什么,忽然间天旋地转,我竟然被亚特拉斯横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把我慢慢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压了压被角。 我拉起被子来盖住自己的脸,心跳如擂鼓:“陛下,我、我只是手臂骨折,腿又没有受伤……” 亚特拉斯坐到床边没有说话,盘子就放在床旁的矮桌上。 我偏头去看,呵,是我爱吃的七分熟香酥小羊排,还有一杯热热的牛奶。食物的香味飘到鼻子里,刺激着口水一阵一阵分泌。 可是看一眼我那不争气的右胳膊,在减轻痛苦与享用美食之间,我艰难的选择了前者。 嗯,我还是就这样呆着不动,减少卡路里消耗比较好。 亚特拉斯用餐巾细致地擦了擦手,拿起刀叉,熟练地将小羊排切成了很多小块。叉起一块递到我嘴边:“张嘴。” 我惶恐:“怎敢劳烦陛下……唔。”嘴巴被食物堵住了。 我胡乱咀嚼两下,急急忙忙吞了下去。 亚特拉斯又叉起一块肉:“啊——” “怎敢劳烦……唔。” “吃。” “怎敢……唔。” “喝。”亚特拉斯端起牛奶杯,言简意赅。 我只好就着他的手喝光了牛奶。 真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格雷附身了,一张脸比冰山还冰山。我舔了舔唇边的牛奶,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艰难开口:“多谢陛下……唔!” 这、这一次不是食物。是……是……是亚特拉斯的嘴唇!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我彻底傻在那里,脑子空白一片,甚至连最基本的配合都不会了。所有的感知能力迅速退化,只剩来自嘴唇上的触感——软软的,暖暖的,还有一丝牛奶的香甜,混合着亚特拉斯身上独特的味道…… 我想我就要融化了,如果他还不打算结束这个吻的话。 “你很啰嗦。”亚特拉斯拉开与我的距离,端起托盘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深深的看着我,“还有,接吻的时候要闭眼睛。” 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嫌弃我从来没有接过吻?还是说因为我太嫩了,所以他才没有把这个吻深入下去? 我为什么竟然还有所期待!? 这是不是就是迦尔的预言:今天晚上,国王陛下会赐给你一个吻? 但是亚特拉斯明显就是在冒犯我,可我为什么还控制不了自己心跳速度和呼吸频率?! 我刚才瞪大牛眼的模样,是不是在他看来傻透了? ………… …… 第二天一大早,埃达总管就带来了亚特拉斯亲自写的诏书,深情并茂的宣布:“从今日起,你什么工作也不用做,安心当一只米虫就可以了。” 接着,亚特拉斯又从里拉殿调了一名内侍来照顾我。 皇宫中疯传普瑞尔抛弃了四王子和七王子,转投了国王陛下的怀抱,即将成为亚特拉斯的下一位情人。坎坎给我带来了最近一期的《海神报》,整个八卦版面以头版头条的形式详尽报道了我来到亚特兰蒂斯以后种种令人发指的恶行,文章最后还写道:国王陛下对情人的好感向来不会超过玫瑰花凋零的期限,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普瑞尔这个来自异域且不能从磁欧石上获得智慧的海马,早晚会被陛下玩腻,逐出亚特兰蒂斯。 我放下报纸,有些无措地看着坎坎。 坎坎耸耸肩:“你知道,大哥倡导人人自由平等,所以他不会禁止《海神报》胡乱编造,这会违背他信奉的:所有人都有自由说话的权利。” 我点点头,又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乎。 坎坎跳上床,双手撑在我的腿两侧,神秘兮兮地说:“不过我来的时候,大哥有让我带话。” 我吓得后仰一点:“什么话?” 坎坎一双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如果不开心的话,就一起去看星星。” 我愣了一下。坎坎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失常:“不过你也别把我大哥的话太当回事,前几个月他还说等有空了和我一起回坎坎城呢,结果一忙起来就把这事给忘了。哎,你别看我九哥整天忙上忙下不见人影的,大哥他更是工作狂,这几天要准备祭司大选,他整天大会小会的开,估计连吃饭时间都要靠挤的……” 看着坎坎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头一次只是含笑看着他,没有搭腔。内心真正喜悦的是能和他重归于好,至于他抱怨的那些,我倒是觉得很正常。亚特拉斯是国王,而且是个想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国王,本来就应该很忙,怎么还会有心思顾及我。想起那天他吻我,我居然像个僵尸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而且还做出一副呆头鹅的傻模样,他一定快憋笑憋到内伤了吧……唉,还是不要见面好了,久而久之,他应该就能忘了我的怂样…… …… 我暗暗地祈祷上天…… 可是老天爷每一次都好像故意跟我作对! 在我休养的一个月时间里,亚特拉斯居然一反常态来探视了我三次,而且每一次都是状况百出,应接不暇…… 第一次: 亚特拉斯本来要摆驾去冰晶园,结果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半路转道来棕榈园,惊的棕榈园上上下下包括守园子的那只旺财都跑来恭迎。我这间屋子本来就小,里三层外三层塞满了人,大热天挤在一起,顿时汗臭口臭腋臭脚臭烘烘臭……当然这还不是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菲利克斯等人见到亚特拉斯御驾亲临,立刻挂上一副地方领导慰问灾民的嘴脸,亲切握住我的手,红着眼眶嘘寒问暖。 我差点没把昨晚吃的三碗米饭全吐他们脸上。 亚特拉斯只是隔着人群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匆匆地走了。 第二次: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七荤八素,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不耐烦地胡乱披了一件外套就去开门,没想到外面站着的人居然是亚特拉斯,我顿时什么起床气都发作不出来了。他冲我笑笑,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刚要把他拉进屋子里来,他的千里传音器就响了,铃声在深夜的小院里显得格外刺耳,我被吓了一跳,门口那只旺财都汪汪汪的叫了好几声。他赶紧摁开通话键,维比娅知性礼貌的声音传来:“陛下,臣有要事禀报,已经等候在里拉殿门口。” 亚特拉斯挂掉传音器,替我拉了拉肩上的衣服:“抱歉……你早点睡。”说完,他俯身吻了一下我的脸颊,就阖上门匆匆而去。 动作快到我大脑都还没有完全启动,开始怀疑是自己吃饱了撑到梦游。 第三次: 风和日丽的正午,伊菲蒙翻窗进来,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的初级祭司考试已经过关了!我兴奋的不能自己,没注意这个色魔已经无良的靠近了我:“普瑞尔,这个考试可是我给你放水你才能勉强过关的,你说该如何答谢我?” 我向后退了退,抵着墙壁:“呵呵,我请你吃一顿大餐好了。” 伊菲蒙双手撑在我的耳侧,眼睛眯成一条缝:“吃什么呢好呢?” 我吞了吞唾沫:“你想吃什么?” “小豆芽怎么样?”他撅起嘴作势要吻我,“么么么么么,先来个爱之吻……” 我使出了浑身力气去推他,扯到伤口疼的眼泪直彪,可是哪比得上他的蛮力。他一只手就控制住了我,另外一只手托住我的脑袋,我只能眼看着那张欠扁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大门开了! 我和伊菲蒙都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亚特拉斯站在门口,错愕地看了看我,又看看伊菲蒙,又看看我。几秒钟后,他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感觉伊菲蒙钳住我手的力道变松了些,我趁机脱身,一拳挥向伊菲蒙那漂亮的脸蛋。他没有躲,揉着被打的地方瞪我:“普瑞尔,你真是一根野蛮的小豆芽。” 我回瞪他:“你要再敢对我毛手毛脚,我就揍得你满地找牙!” 亚特拉斯把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走到桌边,放下了一张毕业典礼的通知单。 伊菲蒙赶紧嬉皮笑脸地走过去:“大哥,你也来探病啊?” 亚特拉斯神色如常:“来送通知单。” 伊菲蒙抬了抬眉毛:“通知单也要亲自送来,大哥您对学生真不是一般的体贴啊!” “只是顺路。” “我记得永恒殿离这里远得很,琥珀殿也不近,繁星殿应该是在反方向吧……” “我是要去里拉殿。” 伊菲蒙摸着下巴:“哦,里拉殿——这么晚了大哥还要召见群臣处理国事,真是辛苦!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不需要。” “那我陪您去里拉殿吧。” “等一会,不着急。” “大哥……” “你们够了没有!” 我终于忍不住了,有这种跑到别人屋里互相调戏的兄弟吗? 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我指着房门吼道:“你们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里拉殿,我要睡觉了!” …… 两分钟后,世界终于安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kisssssssssssssssssssss啦!!!!!!!!!!!!!!! 爽不爽啊!!!!!!!!!!!!!! 要不是现在*清水到必须只能写“脖子以上”老娘早就gnsjkkfjghhsgbzfffs…… “你开、开什么玩笑!”——女神将我拖走…… 第37章 毕业典礼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成为了初级祭司。 毕业典礼如期在皇家能源学院举行,四所学院的学生一起参加,届时亚特拉斯会亲临现场做四所学院的联合毕业讲座。 我和坎坎约好在能源学院的大礼堂汇合,可是进来后才发现这里面全是乌央乌央的人,根本看不到坎坎,唯一与众不同的只有坐在第一排中央的那四位身穿白色祭司袍的主祭司。 亚特兰蒂斯的祭司在正式场合有着严格的等级着装要求:初级祭司只能穿黑色祭司袍,中级祭司是浅灰色,高级祭司是浅黄色,而主祭司就是纯白色,这代表着越是高级的祭司内心越是纯净。而为了区别祭司的职能,祭司袍的腰带也采用了不同的颜色——能源祭司为棕色,塔罗祭司为紫色,审判祭司为蓝色,而元素祭司为红色。 像我这种级别和职能的祭司,只配穿黑色的祭司袍束红色腰带——活脱脱一出名著:《红与黑》。如果想换成浅灰色祭司袍,必须考上中级祭司资格。而关于这个我也询问过坎坎,坎坎给出的回答是:“普瑞尔,我实在不想打击你的斗志——以你现在的水平,考上中级祭司起码要花四十年,前提还是你必须真正掌控自然元素。” 我在认真思考0.001秒后,毅然放弃了这个想法。 传说,十万个亚特兰蒂斯平民中只能出一千个初级祭司,十万个初级祭司中只能出五百个中级祭司,而十万个中级祭司中只能出一百个高级祭司,仔细算算,这可比当今社会考公务员还难。 看来我能跻身祭司队伍,的确是一个奇迹了…… 和几个同学打过招呼后,我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找到了一个空位。这时,格雷走上讲台,调了调磁欧石扩音器的音量,礼堂里的嘈杂声渐渐平息。 “很开心能在这里看到这么多新晋升的初级祭司。”格雷扶了扶扩音器,“今年初级祭司的通过率是历年之最,这是亚特兰蒂斯的福音。我由衷为你们感到自豪,也为帝国开心。但是,我想此刻最开心的人应该不是我。”格雷直起身子,“——请大家起立,欢迎国王陛下与大家分享喜悦。” 我与众人一同站起来鼓掌,亚特拉斯在掌声中走进教室,走上讲台。不同于他上一次在元素学院的公开亮相,这一次他穿了一件样式极其简单的浅蓝色无袖长衫,露出结实的胳膊,手腕处带着一环纯金护腕,耳朵上那对银色罗盘耳环在日光照耀下褶褶生辉。 越简单越迷人,亚特拉斯今日的装扮充分印证了这一点。 我努力想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到演讲上——他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了无数倍,听起来更加空灵飘渺,但一如既往的悦耳:“……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目标,在未达到之前,我们称其为理想。理想犹如星辰,在漆黑无望的夜里,它是唯一点亮我们前进方向的明灯。前方或是安逸快活,或是真理美德,或是自由平等,但显然,此刻的我们什么也没有,只有懦弱,暴躁,颓废,懒惰在阻止我们前行……” 刚听了几句话,千里传音器忽然亮了。猫腰把头缩到桌子底下,传音器里传来坎坎的声音:“你坐在哪里?” 我小声答复:“最后面,你呢?” “最前面。” 我有些紧张:“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被人发现你不专心听讲怎么办?” “没关系,不会有人发现的,所有人都被我大哥迷住了!” 我直起身子左右看了看,果然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亚特拉斯,整个教室里最不专心的人就是我。顿时有些羞愧,拿着传音器缩回桌底:“既然如此,咱们应该好好听讲。” 坎坎根本不理会我:“普瑞尔,你看到我大哥今天的装扮没,真帅!” 下意识看了一眼讲台上的亚特拉斯,然后心虚地转移话题:“嗯,格雷今天也很帅。” “格雷是纯直男,你就别想了。” 我脸红了: “我、我也很直!” “哪里直?脑筋直吗?” “……”真想冲过去敲爆他的脑壳。 “对了,我听四哥说,你的毕业典礼通知单是大哥亲自给你送去的。” “……嗯。”伊菲蒙就是一只大嘴巴的乌鸦。 “啧啧,看来你俩进步神速啊!大哥就是大哥,就算四哥提前那么早下手,只要大哥一出手还不是三分钟就搞定……呵呵。”坎坎贼兮兮地笑了两声,“你俩进行到哪一步了?” 这孩子肯定是被色/欲熏心的伊菲蒙带坏了! 我赶紧解释:“你别瞎想,我和国王陛下绝对是纯洁的男男关系。” “嘁,我可以跟你打包票,他已经有点喜欢你了。” “开、开什么玩笑,国王陛下怎么可能喜欢我!”我不自觉提高了嗓门。一个不小心竟然又从桌子底下栽了出来,摔了个狗啃屎,还撞到刚刚痊愈的胳膊,痛得差点喊娘! 等等——为什么演讲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我扶着胳膊飞快抬起头瞟了一眼,发现讲堂的人都齐齐地回头看着我,包括最前排的四大祭司,还有讲台上的亚特拉斯。 神呐,难道说刚刚那句话……他们全都听到了…… 我顿时全身僵直,一寸一寸地挪回座位坐下,想死的心都有了。 四周嗡嗡嗡地浮起了一片议论声,我心情烦闷的把头磕在课桌上。这个时候,亚特拉斯终于清了清嗓子在讲台上发声: “普瑞尔同学说的不对。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可能,关键是如何从事情起因上把控结果的成败。你该回去好好读书,这个定理七百年前的温布利主祭司曾验证过,他的书在你床头右边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 亚特拉斯声音刚落,全场哗然一片,我的脸瞬间比煮熟的大虾还红。 他这、这不是在搅浑水吗? 这时,千里传音器里传来坎坎最后一句陈述总结:“原来你们都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 ………… …… 后面亚特拉斯讲了什么我完全没听进去,一直把头埋在手臂里想他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铃铛声响过三次,国王陛下的演讲终于结束了。他本来是要先离场的,但是和格雷一阵耳语后,就变成了要亲自给我们颁发毕业证书。 这个举动让大礼堂里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 所有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排着队来到亚特拉斯面前,只为颤抖地说上一句:“谢谢国王陛下。”当然,亚特拉斯也都回以温柔的微笑,并附上一句:“恭喜你成为初级祭司,希望日后能持之以恒的为帝国效力。” 这情景,真像是天皇巨星的签售会。 因为今天的突发状况,我有些不想去面对亚特拉斯,可又不能不去拿毕业证书。犹豫了好久才排在了队伍的最末端,跟着大部队挪啊挪啊挪啊,终于不得不来到亚特拉斯面前…… “恭喜你成为初级祭司,希望你日后能持之以恒的为帝国效力。” 这绝对是亚特拉斯今天说的最多的话。 我低着头双手接过毕业证书,像每个毕业的学生一样认真翻开,没想到这一翻开就差点没了心跳!我赶紧合上毕业证书,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常后,才敢抬头看亚特拉斯。他却只是淡然自若地微笑着,跟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或许是我眼花了? 我把手放在胸口,恭敬地说:“谢谢国王陛下。”说完,夹起毕业证书撒丫子就往礼堂外面跑。在确定四周没有人后,我才敢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它——和刚才看到的一样,证书里面明晃晃地夹着一张纸条:“毕业典礼结束后‘珍珠’见。” 那个让我心跳停摆的笔迹,亚特拉斯。 …… ………… 老天。 如果我没有去赴约,就是拒绝了国王陛下的邀请,就是不给亚特拉斯面子,其直接后果可以参照《海神法典》第二条。 如果我去赴约,是不是就意味着在我成为初级祭司后即将拥有第二个身份——国王陛下的情人? 我还能去吗?我又能不去吗? 在反反复复的天人交战后,我居然开始考虑要不要换一身漂亮的衣服(……) 回欧奈罗宫实在太远,我数了数随身带的派朗,一咬牙钻进了蔷薇街的一家服装店。 服装店老板正在裁衣服,我绕了一圈,选中了价格和样式都还算合理的一件希顿衫。老板抬起头不耐烦地推了推眼镜,在看清楚我身上的祭司袍后,立刻变了一副嘴脸:“大人,这可是本季最流行的款式,你要是穿上肯定能在弗克街横着走。” “可以试试吗?” 他取下衣服双手递给我:“没问题,大人想试多久都没问题。” 从来没受过这么好的待遇,我简直有点不适应! 飞速地接过衣服,钻进了试衣间。——衣服有点大,但如果腰带往下扎,把上衣放宽松一点的话就刚好合身,可是那样略微像女款希顿衫。和衣服配套的还有耳环,项链,手链,头饰和靴子。我小心翼翼的穿戴好,只把耳环留了下来。 试衣间有一面磨得很光滑的水晶镜子。 我面对镜子,到脚踝的白色短靴上是金线绣的三色堇图案,深蓝色腰带和蓝水晶项链相得益彰,手环是玫瑰红,其余都是白色,连头饰都是一片白色的羽毛,微卷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耳鬓,但总有那么一撮执着的翘在头顶。 我无奈地压了压头顶的那撮毛。 老板正在和另外一名顾客闲聊: “我没有看错吧,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是不是‘东方来的奇葩’?” “埃米尔小姐,您没有看错。” “啧啧,我还以为是多绝色的大美人呢,结果就是一个没发育完全的小毛孩,要脸蛋没脸蛋,要屁股没屁股,真不知道他怎么能勾引到我最心爱的七王子殿下。” “嘘,埃米尔小姐,小声一点,毕竟他仗着陛下和四王子殿下的宠爱,已经是初级祭司了。” “那种丑八怪还能当初级祭司……” 我镇定地拉开试衣间的门走出去,那个叫埃米尔的女人不屑地瞥了我一眼,老板冲她了然地笑了笑,转过来问我衣服是否合适,却立刻如同电击一般,手里尺子都掉在了地上。而那个埃米尔顺着老板的目光看过来,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一整枚鸡蛋了…… 有这么恐怖吗? 我不安地理了理衣服,也不考虑再试几件了,连忙付钱离开。 到了珍珠,一路往里走,那些认识的侍应生见到我一个个都变成了埃米尔。我严重怀疑自己这身打扮是不是成为了亚特兰蒂斯的“杀马特强子”。 走廊尽头,一个‘埃米尔’侍应生贴心地帮我推开包间的门,我定了定神,还没想好与亚特拉斯第一次约会是该挂着明媚的微笑还是谦卑地低下头,却猝不及防地迎面对上了n双眼睛——伊菲蒙,坎坎,迦尔,奥兰斯,维比娅,格雷……最后,还有亚特拉斯。 我愣在门口,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坑爹的整蛊了。 伊菲蒙走过来围着我转了一圈,摸着下巴笑道:“看来小豆芽是有意打扮了一下哦。” 坎坎点点头:“嗯,普瑞尔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漂、漂亮……? 坎坎这个死孩子真是,哥哥那是帅,是帅! 奥兰斯对我温柔地招招手:“普瑞尔,来坐下吧。” 我看了一圈,除了亚特拉斯左边的位置还空着,其余都坐了人。难道要我坐到他旁边? 伊菲蒙推了我一下:“磨磨唧唧的,难道怕我大哥会吃了你?” 我瞪了他一眼,慢腾腾地挪过去。刚坐下,旁边的迦尔就凑过来:“看你这样子,该不会以为今晚国王陛下是单独约你烛光晚餐吧?” “咳咳咳……”我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差点被呛死。 亚特拉斯递给我一张纸巾,温柔地笑了笑:“你今晚很漂亮。” “咳咳咳咳咳。”我又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 迦尔拍着桌子大笑,格雷瞥了他一眼他才有所收敛,可还是没有形象的捂着肚子。 伊菲蒙狡黠地冲我眨眨眼睛:“普瑞尔,我听说你今天在大礼堂又出糗了?” 想起在大礼堂发生的事情,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亚特拉斯。没想到亚特拉斯也正看着我,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普瑞尔公然宣布我不可能喜欢他而已。” 伊菲蒙眼睛一亮:“那大哥的意思呢?” 亚特拉斯轻抿了一口红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迦尔:“这种回答也太不上道了吧?” 坎坎:“对,大哥,你可不能让我最亲爱的普瑞尔苦苦等候。” 伊菲蒙敲了一下坎坎的脑袋:“你最亲爱的人只能是四哥我,当然了,还有大哥,什么时候成了普瑞尔?——呜呜,哥哥好伤心。” 坎坎捂着脑袋连连道歉。 自始至终,亚特拉斯都没有插话,只是注视着他的两个弟弟,目光满含笑意。 我后来才知道,这种兄弟间打闹的情景对他来说,已经越来越少…… “陛下,我最近得到一个很好的预示。”维比娅忽然插话。只见她转过头凝视着亚特拉斯,目光一如既往深情似海,“在不久的未来亚特兰蒂斯会有一位新的王子诞生,他将完美继承陛下的血脉和意志。” 她的话音落,所有人都齐齐地转头看了看维比娅,又齐齐地转头看了看亚特拉斯。 亚特拉斯笑了笑:“这个预言很有趣。不过我想现在最快到来的应该是七分熟的小羊排吧。” 亚特拉斯接过侍应生手里端着的盘子,在我面前放好,仔细地一块一块切起来。 我傻眼了…… 众人也傻眼了…… 迦尔瞪大了眼睛。 奥兰斯直接停住了切羊排的动作。 格雷看了一眼亚特拉斯,很不自然的移开视线。 维比娅面色沉郁。 伊菲蒙端着酒杯抿酒,贼兮兮地眯起眼睛。 坎坎冲我抛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我涨红了脸,实在有些不知所措。想起埃拉西普斯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但当时是真的很排斥,可这次除了不安,竟然还有一点点小甜蜜。但尽管如此,我嘴巴上还是说:“陛下,不敢劳烦您……” “因为你的手伤还没有痊愈。”亚特拉斯轻轻把切好的小羊排推到我面前。 能感觉到,全桌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这盘小羊排上…… 我有点手足无措,窘迫地端起红酒杯打算先喝一口壮壮胆。 亚特拉斯却伸手拿掉了我的杯子:“你现在还不能喝酒。” 他倾身过来,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等你痊愈了,我就带你去独角兽山谷。” 我诧异地看着他…… 难道还没喝,我就已经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看到一些读者有跟女神在评论里互动,讨论我们是否有旧马甲的事情。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在这里说明一下: 1旧id的确有一枚,是女神个人的id,我当时与她也有许多文字上的互动,但是不算合写,只是说写个友情番外啦什么的,一起讨论构思什么的。我当时并没有任何*的id。 2希望大家不要过分执着于旧id的事情,因为既然开了全新的id就证明我们想要重新开始,严格意义上说我绝对算新人(笑),女神也是完全自杀掉旧马甲。因此我们的亚亚绝对是处女作,新作,我们也是新写手~ 3《亚特兰蒂斯》完结之后会开坑的文,其中有我们之前构思过的一个系列,女神个人的旧id写过一些,但是我们这次发出来是截然不同的,由我们全部重新构思策划,每一个字都是全新来过。 4最后,谢谢你们的关心和喜欢,希望一直支持我们哟~~~ 第38章 角兽山谷的秘密 宴会完后的几日,我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亚特拉斯的邀请,可现实却是印证了坎坎说过的话:千万不要把国王陛下的邀约轻易当真,除非你想体会什么叫做失望。 所谓不在等待中腐坏,就在沉默中变态。 趁我的脑子还没腐坏,心情没变态之前,我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在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一边哼唱《爱在西元前》一边给祭司院写实习自荐信。写到一半的时候,我开始纠结是写“祭司之路漫漫长,我将想想再求索”还是写“闭上眼睛,我看见了我的前途”……就在这时,千里传音器忽然亮了。 我咬着羽毛笔心不在焉地按下通话键。 “普瑞尔。” 听到这个声音,我猛的从座位上跳起来,羽毛笔落在羊皮卷上,墨水溅花了一上午的辛劳成果。 我紧张地握紧千里传音器:“陛下,您找我吗?” “普瑞尔,你现在有空吗?” 我想都没想就重重点头,没听见回答,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看不见我的动作,赶紧又补充道:“有空,有空的很。” “想不想去独角兽山谷?” “想。”这声音让我自己都掉了一地鸡皮疙瘩。我赶紧捏捏喉结,咳嗽了几声,故作镇定,“如果陛下实在没有时间,其实不用……” “我在你门外。” 我愣了三秒钟,第一反应就是冲向阳台。 卧室阳台下面是棕榈园内最大的花圃,此时,花圃边停着一辆由九头独角兽拉的墨蓝色马车。与上次黑夜所见不同,这一次引人注目的是马车:车轮和车顶由黄金打造,在阳光下璀璨生辉;车门把手是两条腾空而起的巨龙,翅膀是开启车门的旋钮,龙鳞上镶嵌着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钻石,周围则点缀着大小不规则的红宝石与蓝宝石;车盖的四角悬挂着四盏欧磁石水晶灯,灯座下垂满银色铃铛。 微风轻拂,所有铃铛都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亚特拉斯穿着一件样式简洁的纯白色丝质长袍,倚在马车边,缓缓抬起头看向二楼我的阳台。四目相接的瞬间,柔和的一点笑意在他脸庞上弥漫开来,宛如太阳照亮了整个世界。 光华由他释放,万物变得透明。 我脑子空白一片。 他身后,所有的骑兵和仆从都仰头看着我,有的甚至慢慢长大了嘴巴…… 亚特拉斯轻咳了一声,他们就立刻整齐划一的埋下头。 上百人低头屏息以待他的号令,院子里诡异的安静。 亚特拉斯这才抬起右手放到唇边,千里传音器里传来幽美如空谷回响的声音:“昨晚睡得好吗?” “好,很好。”我把千里传音器举在耳边,一瞬间似乎近的能听见亚特拉斯细微的呼吸声。 “你看起来很惊讶。” “……我没想到。” “需要我上去接你吗?” “不不不不用了……”我这才反应过来,“我马上下去。” 我急忙退回屋里,拉上窗帘,千里传音器又传出亚特拉斯的声音:“忘了告诉你,你的睡衣很可爱。” 我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松松垮垮套着我的‘自制现代睡衣’,鹅黄色前襟上歪歪扭扭地绣了‘普瑞尔’三个大字,胸口还挂着被厚脸皮刨出的无数个洞…… 想起刚才那些人看着我慢慢长大的嘴巴,简直是……无、地、自、容。 …… …… 以光速换好衣服,冲到大门前,我深吸一口气,猛的把门拉开。 院子里跪满了棕榈园的仆人,我瞥见菲利克斯、克拉克和巴特跪在亚特拉斯身后满脸仇恨地盯着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又在腹诽。不过,当亚特拉斯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其实已经没必要去在乎别人的眼光了。 或者说,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在意别人。 因为……只要把手放入他的掌心,整个世界都有了方向。 原来我也可以变得如此勇敢。 马车腾空而起的时候,亚特拉斯把车窗提起一点点,凉爽的风扬起他耀眼的发丝轻拂过我脸庞,带着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我努力让自己至少看上去很镇定,当亚特拉斯的目光瞟过来,就装出专注的模样欣赏窗外风景—— 烟波浩瀚的云海下,波塞多尼亚展现着与夜晚截然不同的美貌,距离最近的欧奈罗宫变成了一颗漂浮于海面的珍珠,海浪摇曳,它也似乎随之摇曳,合着节奏一起亲吻宏伟的王都主城。那些主城中金碧辉煌的建筑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积木,反射着太阳的光辉,璀璨夺目,映在水晶窗上宛如一场隔世的繁华……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水晶窗上,亚特拉斯的侧影在窗上若隐若现,浮于繁华之外,是另一段终极之美。我屏住呼吸,悄悄地勾勒他的轮廓,正玩得起劲,忽然一阵颠簸,我下意识扶住把手。亚特拉斯的千里传音器这时亮了,随即传来维比娅的声音:“陛下,今天的会议还是在里拉殿举行吗?” “不,会议取消。” “请问陛下……” “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更……更重要的事情……不会就是陪我去独角兽山谷吧? 我转头看了一眼亚特拉斯,在他湛蓝色的注视下又很没定力地挪开目光。 千里传音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陛下,今天的会议也很重要。如果您是打算出宫的话,我们可以随您换个地方。” “我要去独角兽山谷。” “陛下一个人去吗?” “还有普瑞尔。”亚特拉斯想都没想就坦白交代。我瞬间回忆起维比娅主祭司那冷冰冰的眼神,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维比娅冷冰冰的声音才传过来:“那祝陛下有一个愉快的旅程。” 千里传音器上的光灭了。 亚特拉斯将它收入衣袋。我不得不客气道:“陛下如果忙的话,就不用管我了。去不去独角兽山谷都无所谓,关键是不能耽误陛下您的要事……” 亚特拉斯看着我笑笑:“我想我们已经抵达了。” 他的话刚说完,马车就一个俯冲向下奔去,我差点滚下座位,幸好亚特拉斯及时拉住了我。因为惯性,我来不及刹车就撞上了他的胸口,额头正好抵在他心脏的位置。 ——那一刹那,呼吸消失,脉搏消失,视觉嗅觉统统都消失,只有听觉被无限放大…… 扑通,扑通,扑通……全世界都充斥着亚特拉斯强有力的心跳。 扑通…… 扑通…… 扑通…… 我大脑一直浑浑噩噩,连马车已经平稳落地了都没发觉。直到凯尔特叩了三下车门,亚特拉斯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一直紧紧抱着他的腰,还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天呐,肯定是今天出门太急忘吃药了。 我慌张地松开亚特拉斯,扶着额头向后退了一大步…… 亚特拉斯忽然伸出手,似乎是想拉我,叫了一声:“普瑞尔”。 我赶紧摆出招牌式微笑,可是还没听清他到底要说什么,整个人就以仰天螃蟹的姿势栽下了马车…… …… …… 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 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 …… 后背传来剧痛,眼前有无数小星星在打圈。 凯尔特俯□,面瘫的脸在我眼前数倍放大,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只是那嘴角抽抽抽的模样,让我真心觉得这家伙还是面瘫比较招人待见。 亚特拉斯站在凯尔特身边,努力维持着淡定:“普瑞尔,我刚才就是想提醒你,车门已经拉开了。” “……” 眼前的小星星真是越来越多了。 亚特拉斯朝我伸出手。 我死死盯着他那纤长白皙的手指,发春幻想刚才我抱着他腰的同时如果还能握着他的双手,一定极为美妙。但是转念又想,那种姿势好像是要玩什么刺激游戏似的,实在是亵渎了英明伟岸的国王陛下,于是赶紧打住了这个念头。 这时候,凯尔特又恢复面瘫格式,厉声道:“普瑞尔,你还愣着干什么?” 我眼冒金星地瞪他:“关你什么事,我就爱躺着研究人生哲学。” 亚特拉斯笑了,居然弯下腰来握住我的手,微微一使力,我被他轻松地提了起来。凯尔特站在旁边,这一次嘴角抽抽抽得更加厉害。 亚特拉斯似乎并没有松开手的打算,吩咐了凯尔特几句后,就拉着我往狭长的谷口走去。我总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好,虽然我初牵初吻都莫名其妙的没了,但怎么说也算是良家青少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被另外一个男人牵着走,实在不是纯爷们所为。 我决定小心翼翼地把手解放出来,眼看胜利在望,亚特拉斯却忽然一把将我的手握得更紧:“这里很危险,还是相互照应比较好。” 我瞪大眼睛,低头看了一会儿他的手,又抬头看看他的脸。 真搞不懂,他需要我照应个屁啊…… …… 步入谷口,两边青郁的高山直冲云霄,把天空割成一条蔚蓝的带子,阳光照不进来,光滑的山壁爬满了青苔和藤蔓植物,阴暗的小道长满杂草,果然天下的禁区都有着相同的派头。 眼看着就要走出峡谷,我忽然想起一路并没有看到传说中守护黄金果园的巨龙拉冬。 “陛下,您说拉冬是不是太久没有见过活物,所以飞到别处去玩了呢?呵呵呵……” “吼——” 话音刚落,一声巨吼差点把我耳膜震破。 我捂着耳朵,呵呵呵瞬间变成了啊啊啊…… 巨大的阴影由远而近,把峡谷本来不多的光线全部挡住,遮天蔽日的骨翼缓慢而有节奏地扇动,每一下就带来一股强烈的飓风。布满黑色鳞甲的长尾往山崖上一扫,立刻漫天飞沙走石。我睁不开眼睛,几乎要被刮走,幸好亚特拉斯及时把我环在臂中。 龙啸依旧,飓风依旧。 亚特拉斯仰起头,面无惧色地盯着巨龙。 拉冬果真如传说中那样长着一百个头,中间最大的那颗正长着血盆大口,猩红的长舌在利齿间吐纳,恶心的口水顺着舌尖流下,落在地上必然能淹死人。 反正亚特拉斯在这里,我肯定就不会填了龙的肚子。不过,看他和拉冬僵持的态度,就像是一人一龙在谈判。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拉冬长吼一声,再度掀起一阵狂风之后,终于乖乖闭上了嘴,龙爪子在地上怒气未消地刨了刨,就带着它那一百颗脑袋风风火火地飞走了。 我指着龙飞去的方向,侧头对亚特拉斯说:“陛下,它飞走了。”说完我就后悔到要死——这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吗? “嗯,它已经允许你进入独角兽山谷了。” 我长舒一口气,笑道:“对于这样难缠的万年死宅龙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头母龙来降服它……” “那万一,它不喜欢母的呢?”亚特拉斯微微挑起一边眉梢,似乎很期待我的下文。 我立马大脑断路,只能咧开嘴,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呵呵呵……” “本来我可以用魔力让它沉睡,但龙是一种非常小气的动物。所以我用了另一种方法让它心甘情愿放你进去。”亚特拉斯没等到我的回答,收起了刚才那瞬间错觉般的戏谑。 我很乐意地配合他转换话题:“什么方法?” “贿赂它。”亚特拉斯笑了,“拉冬对于金子的酷爱和埃泽斯有一拼。” 我脑中瞬间闪过某个画面:拉冬和埃泽斯眼里都闪烁着粉红桃心,同时扑向一堆金子,一会儿拉冬在上,一会儿埃泽斯在上,一会儿又是拉冬在上……啧啧,真是又黄又暴力。 我想的太过于用力,以至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亚特拉斯看了我一眼,随即也跟着笑了。我忽然就想起他那可怕的读心术,赶紧打住念头,指着幽长峡谷的尽头说:“陛下,你看那边天上飞过的鱼好漂亮。” 亚特拉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普瑞尔,你说的应该是……鸟。” ……我又开始“呵呵呵”了。 …… …… 虽然是闹了一个乌龙,但并不影响我与亚特拉斯并肩而行的心情。很快,我们便走到峡谷的尽头,视线骤然变得开阔——密密麻麻的松树和云衫把碧蓝如洗的天空染出黄红交错,弯弯曲曲的森林小道上落满了潮湿的松针和衫叶,半空中飘着椴树花,飞絮如雪,清香的味道充盈在整个山谷。 越往里走,温度越低。 我搓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扶住因为牙打颤而歪掉的下巴,继续大无畏的往里面走。不过才几步,身上就多了一件披风,亚特拉斯绕到我面前来,熟练地系好带子。 “陛下,还是您用吧!这点小风小寒我还扛得住。”我想伸出手展示下自己的肱二头肌,结果才露出一个小手指就窝囊的缩了回去。 亚特拉斯亲昵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不需要。” 他从披风中拉出我的手握住,掌心干燥而温暖,就像天然的暖炉。 森林最深处是一大片宁静的湖泊。 湖水青碧,如一汪翡翠,又因为阳光与人位置的变化而呈现出不同色彩。赤橙黄绿青蓝紫,宛若七色琉璃被化开在湖水中。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岩壁和近树的影子,也仿佛被镀上了七色。几只独角兽悠闲地在湖边饮水,湖上环绕淡淡的雾霭,它们的姿态安宁静美,白璧无瑕的鬃毛在阳光下泛出淬金色。偶有白鹭掠过湖面,带动水波荡漾,一时间,鱼游云端,鸟翔海底,水上水下,似真似幻,恍若神界仙境落入人间。 对岸的湖边伫立着一座高塔型城堡建筑,青苔和杂草覆盖了原本的颜色,远远看去,就像一只怪异的绿巨人孤零零立在碧湖边,与整个独角兽山谷绝美脱俗的景色格格不入。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云上之宫。千年前珀罗普斯在亚特兰蒂斯的宫殿。” “怎么会破败成这样?” “众神沉睡后,这里就荒芜了。”亚特拉斯握着我的手直接从湖面上走过去,脚下的湖水如同真镜子,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我指着爬满蔓藤的破败大门:“陛下来过这里吗?” “除非得到父神的允许,否则谁也不能随意进入云上之宫。” 呵,看来波塞冬真是爱惨了珀罗普斯,不惜金屋藏娇,把他变成禁脔。 我走上前去,缓缓推开了这扇早已破败千年的大门。 屋里面很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腐木的味道相当刺鼻。我回头看看亚特拉斯,他把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微笑看着我,纵容地点点头。于是我愉快地拽着海神他儿子踏入了海神他小情人的闺阁。 亚特拉斯点亮了千里传音器,但只能照出一点昏昧。盘旋楼梯的地毯上蒙了厚厚的灰尘,踏上去的时候吱呀作响。我踮着脚踩了几阶楼梯后,朝亚特拉斯招了招手。 楼上并没有任何稀罕的东西—— 凌乱的大件家具破败得让人看不下去。 满是破洞的窗纱无力悬垂着,已经辨不清原先的颜色。 地板、墙壁上全是积压太久沉淀成污泥的灰土。 吊灯、天花板上挂满了蜘蛛网。 窗外爬了很厚一层枯黄的蔓藤,把阳光全部挡在外面。 “事实上,众神沉睡后,这里能搬走的东西全都搬走了。目前除了小部分不知所踪外,大部分都存放在黄金大门地下一层的金殿中,以供大家参观。”我们爬到高塔顶层的起居室后,亚特拉斯凌空打了一个响指,破败的壁炉中顷刻冒出熊熊火光,“不过,这里仍有两样东西搬不走。” “这里还有特别的东西吗?”我转了个圈把上下左右看了个遍,没有任何发现,倒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亚特拉斯没有吊人胃口,拉着我的手走到一面黑乎乎的墙前:“其中一样是名为‘海神挚爱’的壁画。”他说着就挥了一下手,奇迹出现了——墙壁上的灰土在一点一点剥落,那传说中的壁画犹如羞涩少女般缓缓掀开了面纱。 直到完完全全展现在我的面前…… 波涛汹涌的海浪上,安静地站着一个少年。他只穿了一件极简的白色多利安基同,头戴蓝色鸢尾花发冠,泛着淡紫荧光的银色长发似月华般散落下来,酒红色眸子宛如一杯陈年佳酿,承载天地万物光华,却意外的虔诚,平和。 生为神祗,或许他没有阿波罗的光芒,却美丽得无比耀眼。我相信,就算在奥林匹斯山俊美无俦的诸神环绕中,一眼望去,目之所及仍旧是他独一无二的笑容,如阳光照映在清冽的泉水上。 一直认为,足以让人震撼的美丽须同时兼具两种特质:一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另一是纯净圣洁的气质。 画中的少年不费吹灰之力便已悉数拥有。 想到海神祭祀上那些漂亮的海神宠儿,与画中少年相比,又何止是云泥。 我呆呆地看着画像中的‘海神挚爱’,对亚特拉斯说:“你应该见过他的真人吧?” “他只在亚特兰蒂斯生活过一小段时间,印象中我们并没有交集。” “他不是还参加了第一次十王会议吗?” “那应该是父神授意的。”亚特拉斯想了一会儿,“我完全不记得他有做过什么。” 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太喜欢父神的这个挚爱。 想当年波塞冬抛弃了人家如花似玉的老妈和一众女神,偏偏就迷上了珀罗普斯这花瓶男,不知道伤透了多少玻璃心……想想也确实令人发指。 我费了很大劲,终于摆脱掉壁画那令我着魔一般的吸引力。低下头深吸几口气,忽然,我发现了一本被遗落在墙角很不起眼的笔记本。 心思一动,我仰头问亚特拉斯:“陛下,那带不走的第二件东西是什么?” 亚特拉斯把目光从壁画挪到我身上:“是黄金果树的圣光。” 圣光?这里除了火光连日光都没有,不带这么忽悠人的吧? 亚特拉斯转身,对着窗户轻轻一挥手臂。 我趁着这个空档飞速蹲下,把笔记本塞进衣服里。等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房间已然变得通亮。我有些不适应的用手挡了挡,逆光中,只见亚特拉斯站在窗边,金色光芒铺展在他身后,与夕阳余辉融为一体,仿若圣光降世。 “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黄金果树的光芒。”亚特拉斯指着山谷深处的发光体给我看,“不过我不能带你过去。” “谢谢陛下,我已经大开眼界了。” 怀揣着笔记本,我的心在狂跳。有预感这里面一定藏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只想赶回去一探究竟,便道,“陛下,我想趁拉冬还没反悔前,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没有食言,感情戏啊,亚普互动啊,是不是越来越多的节奏? 哈哈哈哈,关键是伏笔也越来越多了,我好开心(搞不清楚为什么……) 欢迎踊跃冒泡,这样我们才可以努力努力的给亚普更多互动哟~~~鼓掌,撒花~~~~ 第39章 王子们的下午茶 回到欧奈罗宫时,华灯初上。 亚特拉斯坚持要送我回棕榈园,我推诿几次都不成功,最后还是被他送到房门口。临别前,他忽然提到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希望能邀请我参加宴会。 我搔搔后脑勺:“可是我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啊……” “那就挑一件你最宝贵的东西吧。”亚特拉斯看着我笑了笑。 面对这个漂亮的笑容,我傻了。 一向认为我普睿小天才的智商虽然没到二百五,那也绝对是过了一百五的,可是这一次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亚特拉斯究竟需要什么礼物……相比之下,倒是发现了自己简直一贫如洗,连双像样的袜子都挑不出,更别说什么宝贵的东西了。 我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脑袋,推开房间门,磁欧石吊灯唰一下点亮,吓了我一大跳——与此同时也吓出了我的灵感! 赶紧掏出怀中的笔记本,兴奋地跳到书桌前。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笔记本不是波塞冬的就是珀罗普斯的,保不准里面就记录有这俩好基友之间互赠什么特别礼物。我现在只不过是借鉴借鉴学习学习,以彼人之道还至彼人儿子之身。 ——如此一想,对于偷看一事我就相当的释怀了。 笔记本上全是灰,我拍了好半天才勉强能翻开。 羊皮卷的第一页全是空白,里面夹着一片绯红色叶子,叶子上隐隐约约浮着几个金色的字,是天界的古文——“恒星之光”。 这什么狗屁玩意儿?! 我只好翻开第二页,空白。 继续翻第三页,空白。 第四页,空白。 第五页,空白…… …… 第n页,空白,空白,还是空白。 或许是需要一些特殊方法才能让它露出庐山真面目?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闷在房间绞尽脑汁和这个本子斗智斗勇——用火烤它,用水浸它,用从古至今各种稀奇古怪的咒语骚扰它,甚至我还参考了《哈利波特》的情节,在第一页恭恭敬敬地写上“我叫普瑞尔”,结果奇迹没有出现,我瞪红了眼睛,那风骚的方块字也没被笔记本吸进去。 后来我猜也许是笔记本不认得中国字,于是大笔一挥,把我所知道的语言都写了上去,英法德日意,亚特兰蒂斯语,甚至深奥难懂的天语,可是奇迹依旧没有发生,空白的地方还是空白,不空白的地方全是我的杰作。 或许这就是一个什么都没记录的笔记本而已。 我灰心地把笔记本丢到一边,夹在里面的叶子却不小心飞了出来,在阳光下,那片绯红色的叶子竟变得微微透明。我匆忙捡起来,发现叶片上那些金色的文字消失了,再放回笔记本中,文字又浮现,只不过这一次却变成了——“感恩的一日”。 我又胡乱翻了一页把叶子放进去,浮现的文字是——“泥沼”。再翻一页,放进去,文字是“想为他写诗”。老天,我就像个不小心碰对保险箱密码的小偷,摁了摁狂跳不停的心脏,轻轻把手指放在笔记本上,用天语念出了叶子上的文字: “想为他写诗。” ——这绝对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泛黄的纸页上一点一点出现了文字,就像是此刻有人正拿着羽毛笔在书写,速度极快,不过数秒就写满了整张纸。 这是一篇日记。 看那口气,那腔调,毫无疑问是珀罗普斯的。 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邪魅狂狷的海皇波塞冬会写下诸如:“阳光从树枝缝隙间追逐着我,而我却只想追逐他,牵手去海边漫步。”这种足以让人掉一箩筐鸡皮疙瘩的话来。 强忍着胃部的不适看完这一篇日记,我发现我对珀罗普斯有了稍微的一点改观——之前还认为他只是个花瓶,现在觉得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花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和波塞冬是老夫老妻,他居然还为波塞冬写下这样的话: 【我想为他写下那些唯美的诗句,然后编成曲子教给吟游诗人。他们会带着这些诗走遍世界,诗里满满全是我的爱。也许是我任性,也许是我荒唐,但我就想告诉全世界他到底有多好,为何值得我如此迷恋……】 我搓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往前翻到开头的几页,夹好叶子,浮出的文字是——“了解”。我如法炮制地念出了这个标题,页面出现的第一个单词是“波塞冬”…… 【波塞冬一点也不了解我。 我不喜欢他总是烤给我的那些甜点,不喜欢他总是送给我五颜六色的繁复首饰,不喜欢练剑,不喜欢驾驭战车……而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认为这两样运动一定是我的心头所好。 其实,我只喜欢把自己全身浸泡于海水中,像人类一样,屏住呼吸,静静凝望遥远天空的星辰。】 ……这似乎有点不像传言中的珀罗普斯。 我接着翻开一页,这次金色叶子上浮出的题目就是——“波塞冬”。 【我在希腊的时候时常对着波塞冬的神像发呆,只可惜这座神像与真实的波塞冬相去万里。他没有紧皱的的眉峰,也没有过分健硕的肌肉,更没有夸张的络腮胡。事实上,他的瞳仁与长发都是纯粹的蓝绿色,顺直的长发如深海般变幻莫测,而狭长的双眸中宛若镶嵌了两颗最完美的绿松石珠。他的脸颊光洁如皎月,鼻梁高挺,下巴微翘的弧度恰到好处。 其实波塞冬的样子与神王宙斯和冥王哈迪斯并不太相似,倒是有些像他的姐姐,神后赫拉。 但不知道为什么,人类世界的雕像都和他长得不一样。还记得以前拿这个问题问过他,那时候他轻轻勾起我的一缕长发,笑容肆意慵懒: “我怎么能长得比你还好看?”】 …… …… 他轻轻勾起我的一缕长发,笑容——肆、意、慵、懒! 这这这这……还是海神波塞冬吗? 谁来拯救一下我的世界观? 我迫不及待地往后翻了几页: 【波塞冬今天又发脾气了。我知道他一向不喜欢我与哥哥来往的太频繁,但是他会这样生气,把我扔在奥林匹斯山一个人回海底宫殿去,还是令我有些意外。 他生气的样子真的很骇人,就像暴风雨夜的大海。 其实我一直都没敢告诉波塞冬,他和哥哥真的很配。他们都是发起怒来能毁灭一切,又会因为一丁点小事就开心得像个孩子。】 珀罗普斯居然还有一个哥哥?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看日记的记录,扑面而来的简直就是森森八点档狗血剧的氛围……以我这饱览无数狗血伦理剧的资深电视人看来,这个珀罗普斯绝对不是普通花痴那么简单,难道他还想拖着他哥一起下水,做一对‘娥皇女英’陪伴在波塞冬左右pk掉无数情敌,于是‘兄弟花’成为波塞冬后宫绝对的no.1? ……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 就在这时,桌上的千里传音器亮了,坎坎约我到皇宫后花园见面。我把日记扔到一边,收拾收拾匆匆赶过去,发现除了亚特拉斯以外,“亚亚帮”的人几乎全员到齐。 伊菲蒙一见我就调侃:“小豆芽,今天看上去挺精神的嘛!” 我避开他热情的拥抱,躲到美斯托身后:“彼此彼此。” 伊菲蒙眼睛一亮,使出了招牌动作——舌头坏坏地舔了一圈嘴唇。我知道他肯定又要语不惊人死不休,果然,他不负众望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挺有精神的,那等会儿就去做让人更有精神的事吧!” 大家都一脸‘切~’的表情,把头扭一边去。 美斯托懒洋洋地躺在凉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羽毛扇:“男人果然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诧地看着他,而他旁若无人地冷哼一声,指挥着仆人给他调整遮阳伞的位置。 “普瑞尔,你千万别介意,我这两个弟弟就是这样。”安弗雷斯把一盘摆盘十分精巧的瓜果递到我面前,“这是从遥远的东方运来的,准备在大哥生日会上宴请宾客。” “那不是要等到陛下生日宴会时才能吃吗?” “放心吧,大哥可没有那么小气。”伊菲蒙扔了一颗葡萄进嘴里,边嚼边说,“他今天是有事不能来,不然也不会错过曼尼修斯和迦尔的比剑。” 我这才注意到迦尔和曼尼修斯两个人坐在不远处的沙滩上,都在仔细擦拭着自己的剑,奥兰斯则坐在迦尔身边,给他叮嘱着什么。 坎坎小口小口地吃着蜜瓜:“他们早就想比试了,可是却一直没有时间。这次若不是大哥说生日宴会不需要他们操心,他们也没有这个空闲。” 伊菲蒙冲我吹了一声口哨:“普瑞尔,要不要打个赌,看谁会赢?” “赌什么?” “如果我赢了,你陪我上床。如果你赢了,我陪你上床。” 我差点吐一口老血。 就知道伊菲蒙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我朝他挥了挥拳头,没想到坎坎却比我先一步跳起来,捶着伊菲蒙的胳膊嚷嚷:“四哥你不能这样……” 坎坎果然是我的好基友,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赏他爆栗了——ps:顶多踢他屁股。 我无比感激地看着坎坎,他放开了伊菲蒙的胳膊,看着我露出一个‘我懂你,别担心’的微笑:“听好了,普瑞尔可是大哥的,四哥你挖谁的墙角都可以,就是不能挖大哥的墙角!” ……我收回刚才的想法。 抡起拳头一路“追杀”坎坎,伊菲蒙这个弟控居然还护着他。 “与其在那里吵吵闹闹,不如去做结界。”美斯托拿扇子指指我们,“繁星殿如果被那两个家伙打碎了,后果谁负?” “快去吧!”安弗雷斯推了伊菲蒙一把。伊菲蒙瞪了我几眼,又把坎坎推到安弗雷斯身后,才走去海边布置结界。 “什么是结界?”看伊菲蒙面对大海念出一长串咒语,我已经顾不上揍坎坎了,只抓着安弗雷斯问东问西。 “通俗说来,就是在我们这个时空中切割出另外一个时空出来,那么不管那个时空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影响到这个时空的变化。” “那不就是平行世界?” 安弗雷斯点头:“结界的大小是由布置者对自然的操控能力决定的,这世界上能随意进行时间和空间穿梭变幻的只有四大创世神,分别是神王宙斯、父神波塞冬、冥王哈迪斯和大地女神盖娅,但是他们都已经沉睡了。” 我指指伊菲蒙:“那他怎么也能?” “不过就是小孩把戏。”美斯托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 小孩子把戏? 那这个把戏也太让人震惊了——原本平静的海面顷刻间翻腾出一道巨大的水幕,伊菲蒙抬手,就好像无形的巨人举起镰刀,水幕顺着伊菲蒙的手势被劈成两道水流,而水流中心是巨大的仿若黑洞一般的漩涡。当曼尼修斯和迦尔走入漩涡后,伊菲蒙收手,水幕便慢慢落下,海水又归于平静…… “不管怎么说,伊菲蒙操纵时空的力量是我们九兄弟中最强的,仅次于大哥。”安弗雷斯无奈地看着美斯托。 “如果塔米里斯和奥赖温还在,怎么会落到伊菲蒙这家伙出风头……”美斯托哼了一声,安弗雷斯按了按他的手背。 坎坎作为亚特拉斯崇拜者兴奋地点头:“大哥当然厉害!除了主神,没人能和大哥比。” 放在以前,我一定会鄙视坎坎这种盲目崇拜的态度。可是现在,我只想竖起拇指对他说一句:“小子你真有眼光。” “你这样说四哥,四哥可是会伤心的哦。”伊菲蒙布置完结界回来,身后跟着奥兰斯。 美斯托白了他一眼:“你能保证结界的牢固吗?” 伊菲蒙摇了摇食指:“放心吧,绝对比小豆芽的菊花还坚不可摧。” 我扑过去把伊菲蒙摁地上,往他嘴巴里灌沙。 “普瑞尔,现在该看曼尼修斯和迦尔比剑了。”安弗雷斯把我扯起来。 坎坎:“对,普瑞尔,别打了,你是打不赢我四哥的,还会被他占便宜。” 美斯托:“伊菲蒙,你现在的神力还能做结界之眼吗?” 伊菲蒙从地上爬起来:“哈哈哈,你也太小看我了,我现在还能和小豆芽大战三百回合呢!” 他边说边举起磁欧石念了一段咒语,奇迹出现了——耀眼的阳光穿过磁欧石反射回海面上,那平静蔚蓝的海面上空居然出现了投影……正是迦尔与曼尼修斯! 原来结界之眼就是即时监控摄像头嘛,哈哈哈哈。 这样也好,不然我们怎么看得见结界里发生了什么。失去强势围观的资格,谁知道他俩究竟是在里面比剑,还是一钻进去就好基友手拉手,欢乐地跳广场舞。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结界之眼看: 迦尔手中就是著名的火神重剑,只传给每一任元素主祭司。剑看上去沉重无比,此刻已经灌注了火元素,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所到之处带过一阵火星。 一直都知道迦尔很强,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他已经是非人类的强!见他一点也不犹豫地向曼尼修斯挥去,本来我很为曼尼修斯那魁梧的个子担忧,谁知他竟然能像猴子一样灵活。在迦尔的火神重剑快要刺上他背部的时候,他居然能不疾不徐地后退一步,轻松避开不说,还用注了水元素的剑消了迦尔剑上的火元素。 可怜的迦尔,原本的优势一下就没了。 曼尼修斯完全懂得把握时机,纵身一跃,已经刺向迦尔的面门,那动作简直让我看得眼花缭乱。奥兰斯在我身边惊呼了一声,安弗雷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迦尔绝对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哼哼,虽然迦尔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但是我五哥也很厉害的。”坎坎是他所有哥哥的忠实拥护者。安弗雷斯笑了笑,把一串葡萄递给他。 结界之眼里,战局激烈。 迦尔如安弗雷斯所言,并没有让大家失望。我甚至还没看清楚他是如何闪避这一招,他的剑上就已经注入了新的火元素,光芒万丈中,他再度袭向了曼尼修斯。 “看来这次五哥危险了。”坎坎这个立场不坚定的孩子欢腾地拍着手。 再看结界,迦尔已经和曼尼修斯打得难分难解。我瞪大了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依旧看不清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只见结界中腾起了五条水龙,咆哮着,厮杀着,将迦尔和曼尼修斯包围其中,天地都失去了色彩。 “现在战况如何了?”因为看不清谁是谁,我只能求助安弗雷斯。 “不分胜负。”伊菲蒙把话接了过去,又对着磁欧石念咒语——海面上的投影立刻拉近放大了。这下总算看得清楚了,那五条水龙都是袭向迦尔,眼看迦尔就要被水龙击中,千钧一发时他却反手握住重剑把它抛向天空,接着腾空而起,以他为眼,以剑为心,风暴肆虐。 嚣张的水龙被挡在风暴外,仿佛才举起爪子就被打回原形,哗啦啦变回水花掉入海中。 曼尼修斯举剑斜砍而下,海平面被劈开,巨大的力量把风暴也冲散开来。迦尔接住悬于头顶上空的剑,以彗星撞地球的姿势朝曼尼修斯狠狠刺去。 曼尼修斯明显一惊,跌跌撞撞地后退着。 迦尔乘胜追击,可惜总是差一点点,他一咬牙,居然停了追击,站定在原地给剑注入光元素。 “迦尔完了!”美斯托冷冷地说了一句,奥兰斯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果真,曼尼修斯趁着迦尔注入光元素的片刻忽然逼近迦尔,迦尔防不胜防,以剑格挡。可坏在他没有防备,自乱阵脚,曼尼修斯轻而易举绕到他身后,用剑背狠狠地打了下迦尔的背心。迦尔没躲过,向前扑了好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反击,结果刚转身,曼尼修斯的剑就抵住了他的咽喉…… 伊菲蒙很快撤了结界,奥兰斯快步上前把“丧气公鸡”——迦尔搀扶回来。 “只要有比试就有输赢,迦尔,这不过是一场比试,没有关系的。” “对,下次一定赢你。”迦尔在听了奥兰斯的话后终于有些振作,指着曼尼修斯放话。 美斯托摇晃着扇子:“这句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迦尔又变成了丧气的公鸡。 “其实你的剑术并不在我之下,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远超过我。只可惜你心性不够成熟,输给我的并不是剑术,而是谋略与战术。没有目的就放箭,即使再锋利的箭也变成了不能伤人的流矢。”曼尼修斯拍着迦尔的肩笑道,“你啊,性子太直,不懂得转弯,也不会给自己留后路,每次都是败在这上面。” 其实曼尼修斯说的也挺有道理,只是得不到迦尔的认可。 “比剑就比剑,耍那些阴谋诡异的不是英雄。” “这个时代需要的不是英雄,是赢。赢的人就能把自己谱写成英雄。”伊菲蒙难得严肃,沉吟了片刻,“比如珀尔修斯。” “谁是珀尔修斯?”我忍不住问道。 “他是宙斯最英勇的儿子。”曼尼修斯把剑插回剑鞘,“想当年,珀罗普斯殿下的剑术已经非常高超了,但是所有人都说他的剑术其实还不及珀尔修斯的十分之一。” “呃……难道他也和你们的父神有一腿?” “怎么可能!!!!”曼尼修斯,迦尔和坎坎几乎异口同声的驳斥我。 迦尔激动地跳起来:“珀尔修斯杀死了美杜莎,和宙斯联手卑鄙地石化了陛下,他怎么可能是海神的情人?” 我有些诧异:“他石化了国王陛下?” 曼尼修斯,迦尔和坎坎就像做广播体操似的,齐刷刷点头。 “尽管如此,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成为了英雄。”广播体操三人组又齐刷刷说道。 “还记得你初级祭司考试时用的那把剑吗?”一直没出声的伊菲蒙终于开腔了。他神秘兮兮地笑笑,附在我耳边低声道,“那就是斩下美杜莎头颅的剑。” 原来那把剑是珀尔修斯的,难怪有那么强大的神力。但是如果珀尔修斯得罪了海神,石化了亚特拉斯,那为什么亚特兰蒂斯还要收藏他的剑?又为什么这里人人都当他是英雄而不是狗熊? 我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也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讨论送什么样的贺礼给亚特拉斯。迦尔说要送一把剑,奥兰斯说送一套咖啡杯,坎坎说自己还要想想,曼尼修斯说自己准备了一份很大的礼物,安弗雷斯说他的礼物来自遥远的东方,美斯托没有说话,伊菲蒙则说自己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先保密。 安弗雷斯给我倒了一杯茶水:“普瑞尔,你想好要送什么给大哥了吗?” 我摇头,把亚特拉斯的原话重复了一遍。 坎坎听完,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大哥都说的这么直接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迦尔吹着刘海点点头:“普瑞尔最宝贵的东西,那不就是他自己嘛!” 伊菲蒙笑得很欠扁:“我可以给你免费提供一瓶樱花油。” 我忍不住给了他们一人一个飞旋腿。 这群人里,只有最善良的两个大好人在帮我出主意。 安弗雷斯皱眉:“大哥究竟要普瑞尔送什么礼物呢?” “未必是价格多么贵重的东西。”奥兰斯略微思索,柔声道,“其实普瑞尔你的心意到了就好,我想最好是自己动手制作……这方面,你可以请教安弗雷斯殿下。” 灵光一闪,奥兰斯简直是我的再世恩人! 我兴奋地朝他抛了一个飞吻,不理会迦尔的黑脸,拉着安弗雷斯一路朝厨房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这一章,你们是不是感到很疑惑?别害怕,其实我都懂……(奸笑 关于珀罗普斯的日记,后面几章还会有揭晓……慢慢看下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另外,有看到读者说亚亚花心,哪里啊哪里啊,其实……一切都是有原因的……(真相只有一个——往后看!) 还有读者说进展有点快,亚亚太容易爱上小普了,其实我觉得也木有啊~~~因为直到这里亚亚其实都并没有真正爱上小普,只是那种有点暧昧的关系(暧昧让人受尽委屈……) ——别问我为什么委屈,我不是剧透,我不是剧透…… 第40章 国王生日宴会(1) 八月十五日,国王生日宴。 宴会开始时间是晚上八点整,而现在,磁欧石定时器显示为七点二十三分。 我站在镜子前,与头顶那撮一直顽强翘起的毛做殊死拼搏。坎坎在我的侧后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中的我,口中不时发出啧啧声响:“我大哥的眼光就是不错,这套衣服很适合你。” “这是陛下让你带来的?” “那可不,普瑞尔,你现在有没有很开心?” “嗯……”我想象着亚特拉斯为我选礼服时的样子,脸皮开始发烫,“有那么一点点……” 我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角——钴蓝色的希顿衫用孔雀翎别针束好,松垮垮垂到地上,动起来的时候如同碧波荡漾。衣服上没有多余的花纹,也没有多余的首饰,只有一条腰间的红色带子,既能与衣服的颜色匹配,又能代表元素祭司的身份。 ——亚特拉斯的品位一向很好,只是……专门给我选衣服这件事,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普瑞尔,我保证今晚你一定会靓翻全场。” “今晚是陛下的生日宴,不是选情人舞会!”我撩了一下坎坎那毛茸茸的脑袋,“再说了,哥这叫帅翻全场,懂?” 坎坎双手捂着头,撅嘴,碧绿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呃,这家伙又开始卖萌了。 “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走啦走啦,时间快到了。” 坎坎嘟着嘴别扭了一会儿,我劝了一会儿,两个人又磨叽了一会儿,终于赶在七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出门了。 月色温柔,华灯初上,银白色和橘黄色的光芒相互交织,以幻银幻金之色点亮整座欧奈罗宫。今夜,这座承载了亚特拉斯全部梦想的宫殿仿佛被施了魔法,所有的魅力在一刹那间绽放。亘古不变的海浪声被淹没在袅袅乐曲之中,玫瑰花香四溢,身着深蓝长衫的宫仆踩着花瓣轻盈穿梭,让这本该庄严沉寂的宫殿变得充满活力。 而我如果还不加快步伐的话,宴会时间一到,永恒殿的大门就会关闭。到时无论是王子,祭司还是贵族都不允许进入,这是对国王陛下的尊重。 我拽着坎坎一路小跑,眼看永恒殿那恢弘气派的大门正在缓缓收拢,我们都顾不上换一口气就以百米冲刺的状态一头扎了进去…… “——砰!!” “——哗!!” 惊天动地的两声巨响后,我和坎坎手拉手,以极其不雅的姿势吃了一嘴巴的水晶碎渣子。 “殿下,您其实不用这么着急。”我趴在地上,头顶传来宫廷侍卫的声音,“属下刚才就是想为您开门的!” 坎坎偏头看了我一眼,我冲他努努嘴,他立即会意地抬头,以一种电影慢镜头的姿态缓缓观望了一圈,之后光速把头埋在胳膊中装鸵鸟。什么都不用说,我就知道我和他又一次被万众瞩目了。最关键的是,这一次还丢脸丢到‘家’门口。 我朝坎坎那边挪挪,压低声音问:“陛下在不在?” 坎坎把头埋在胳膊肘里,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松了一口气,老脸一横就翻身坐了起来。 刚抬头,就看见伊菲蒙俯身站在我面前,坏笑着舔了舔嘴角:“小豆芽,你这是故意吸引我的注意吗?” 我吐出嘴里的碎渣子:“吸引你个毛线!” 伊菲蒙把坎坎拉起来:“小豆芽真是越来越野蛮了。” 坎坎拍拍身上的碎渣子:“那也不关四哥的事。” 我很是赞同的点点头。 坎坎转头看着我,露出“我懂你”的笑容,然后冲伊菲蒙斩钉截铁地说:“大哥就是喜欢普瑞尔这种类型的。” 我: …… 这个时候,两个身材火辣的妞走过来,一左一右挂在伊菲蒙身上。 “殿下,你还没有讲完故事呢,怎么就这么跑了?” “对,你若不讲完,人家可不答应。” “宝贝儿,若是你们今晚答应陪我,别再提刚才那个故事,就是再让我讲十个都没问题。” “能听殿下讲故事是我们的荣幸……尤其是在床上。” “哈哈哈,就知道你们比小豆芽识趣。” 美人在怀,伊菲蒙早把我和坎坎抛到十万八千里远了,不过这也正合我意。 坎坎朝我使了使眼色,然后我们非常默契地移步到餐桌前。 其他人已经把目光转移到了别的事物上,我和坎坎又逃过一劫,因此非常开心地拿了很多食物,端着盘子边吃边打量宴会的宾客: 埃泽斯那身黄金圣斗士战服绝对夺目,正在眉飞色舞的与几位贵族财阀攀谈。餐桌的另一头,曼尼修斯和奥特库吞好像在为一块松露争执,曼尼修斯嗓门大,脸憋得通红;奥特库吞结结巴巴,脸色铁青。他们身边围了一群祭司和贵族,似乎是在劝架。 我转头想拽一下坎坎,叫他去看看他哥哥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却不经意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埃拉西普斯并没有像其他王子一样被人众星捧月地包围着,而是独自一人斜倚在柱子后面,摇晃着半杯红酒,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仿佛早已等待了许久这目光相遇的刹那。 他冲我微微一笑,仍如从前般温柔。 这才想起,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看过埃拉西普斯了。 …… “从一千年以前我就在等待,有朝一日,与你再次相逢。” “无论从何而来,都是为你而来。” “我的父神曾对我说:神赋予我们智慧却左右不了我们的命运,逆境是磨练人意志的砥石。” “如果你没有做梦,那就永远也不要睡去;而如果你正在做梦,那就永远也不要醒来。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会陪伴着你。” 埃拉西普斯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有那个未完成的吻,忽然之间如潮水一般向我袭来,清晰得好像昨天才发生,可再回味却又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我避开埃拉西普斯的注视,拉着坎坎飞速钻入人群中。走了一圈,才发现一直没有看见美斯托的身影,坎坎说他现在一定还在打扮,我狂点头表示赞同,这位王子绝对是不迟到会死星人,明明和埃拉西普斯是双生子,可是性格作风完全不沾边。 我继续环顾,似乎还有一个王子也没到场,就是那只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二王子。 我拽了拽坎坎的袖子:“怎么宴会上没看见二王子殿下?” “我这个二哥从来不参加庆祝。”安弗雷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边,体贴地给我和坎坎端来许多好吃的,还递给我一杯果汁,“因为他要避忌大哥的生日。” 我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亚特拉斯的生日,那不也就是他胞弟伽狄鲁斯的生日? 这位二王子真是个可怜虫。 …… 我和安弗雷斯又聊了几句,大厅的灯忽然全暗了下来,唯有御座高台上亮起几簇灯光。投射下来的光晕照耀在四位主祭司身上,他们今夜都是纯白色祭司长袍装扮,腰带则是不同的四元素代表色,由格雷带领,在御座下的一级台阶上站定,手持祝福之书,高唱祝祷歌: “在我的歌声里, 我用音符赞美你, 你是大海最璀璨的明珠。 在无数的黑夜里, 我用星星画出你, 你是天上最闪亮的晨星。 黑夜即将过去,未来不再迟疑, 是你赐予我无上的勇气。 曙光即将显明,前方不再畏惧, 是你带给我足够的信心。 在这神圣光辉的日子里, 我愿用我的一切祝福你, 海神之明珠啊, 愿你永远健康美丽, 愿你永远吉祥如意, 愿你的光辉永远照耀亚特兰蒂斯每一寸土地。”1 众宾客渐渐也开始跟着合唱,歌声融入,越来越响亮动听。 在祝祷歌声中,男主角终于现身。 昏暗的大殿中只有他周遭有光,光晕随着他的步子缓慢移动,似乎他才是宇宙中永恒璀璨的发光体,一切的光源皆是从他而来。 他身后跟着两排身穿纯白希腊斜肩长裙的女祭司,手捧粉红色的烛盏,随着亚特拉斯一步步登上高台,宛如守护着他的一众女神。 亚特拉斯转身,在御座上坐定。他的手臂戴着银色臂环,镶嵌一圈碎蓝宝石,璀璨夺目,但都比不过他的眼睛。 女祭司们手中的烛台挨个亮起,串联成一长排,竟然拼出了祝祷歌的最后几句——海神之明珠啊,愿你永远健康美丽,愿你永远吉祥如意,愿你的光辉永远永远,照耀亚特兰蒂斯每一寸土地。 四主祭司合上祝福之书,带领所有人向亚特拉斯行礼。 我第一次心悦诚服地随着众人跪下,右手放在胸口,高呼:“愿陛下永远健康美丽,永远吉祥如意,光辉永远照耀亚特兰蒂斯每一寸土地。” 亚特拉斯食指与中指并拢微微扬起,示意众人起身。 格雷宣布晚宴正式开始。 永恒殿的灯光渐次点亮,愉悦的音乐再度响起。 贵族们相继来到大殿中央翩翩起舞,我躲在角落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种舞蹈很像中世纪欧洲的队列舞——跳舞的人排成整齐的两列,再动作一致地回旋,侧行,滑步并交换,不过显然亚特兰蒂斯的舞步更野性狂放。在摇曳的灯火映照下,我看见有的情侣边跳边接吻,还有的直接连上衣都脱了一半。 我默默把头扭到一边,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保守得过分了? 还没得出结论,伊菲蒙就端着酒杯朝我走了过来:“小豆芽,要不要陪我去跳支舞?” “我觉得刚才那两个妞更适合殿下。——哎哟。”坎坎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居然在关键时刻踩了我一脚。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也回瞪着我。 伊菲蒙估计是看不下去了,把我的头扭了过去:“瞧你这酸溜溜的语气,难道是吃醋了?” “吃你妹的醋。” “很抱歉,我只有弟弟,没有妹妹。”伊菲蒙装出没听懂的模样,风骚地拨弄着额前的几缕深红色碎发。 我这才发现他的脸颊上居然留着两个红唇印。 “小豆芽,你这样盯着我看实在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伊菲蒙环住我的腰,“要知道今天的我可是非常抢手,如果你愿意跟我上床的话,我会考虑优先安排……” 我没有说话,直接大力拍掉他的魔爪。 “啧啧,难道你是打算把初夜献给我大哥。”伊菲蒙挑眉上下打量着我,“莫非这就是你给我大哥准备的生日礼物?” 我发誓,如果不是碍于他王子的身份,我一定跳起来抽他两个大嘴巴。 伊菲蒙似乎感受到我眼里的杀气,向后晃了晃,把安弗雷斯推到前面做挡箭牌。本以为安弗雷斯这老好人绝对不会和伊菲蒙统一战线,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说:“没错,伊菲蒙这个想法比你的生日蛋糕有创意。” 坎坎在一旁跟着起哄:“普瑞尔,如果你不会的话,可以让四哥先口头传授你几招。” 伊菲蒙贱笑两声:“这样我送的礼物也能派上大用场了。” 我上上下下地扫射了一遍这三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人——用眼神告诉他们:老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们看着我笑了一会,就拿起酒杯并肩上了高台。 我端起盘子跑到另一边的餐桌前拿东西吃,顺便追随他们三个的背影,在人群中远望亚特拉斯。 他只不过静静立于人群彼方,却如乍泄天光倾倒湖面。炫目的灯火在他脸上涂抹了一层剔透的光华,美到几近虚幻。 他今天穿了一身钴蓝色的希顿衫,左肩处用孔雀翎样式的别针束好,腰上一条镶嵌无数碎钻的腰带,除了那对罗盘状耳环外就没有多余的首饰,甚至衣服上连多余的花纹也没有。 亚特拉斯一直都很有品位。 只是……这衣服的颜色款式怎么这么眼熟? 默默低头,我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身上那套衣服和我身上的相差无几,唯一区别是他穿无袖短衫,而我穿的是有袖长衫。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情、侣、装?! 我有点不敢相信地再仔细比对这两件衣服,确定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九十后,忽然不知道是该激动还是该……微微蛋疼。 最后我决定端着盘子缩边边,以防这个秘密被无聊的小报记者发现,到时候“东方来的奇葩在生日宴会上公开勾引国王”这样的花边新闻又要漫天飞了。 无聊地吃了几块三文鱼,皇家宴会这玩意儿果然不适合我,坎坎和伊菲蒙一走,我更是无聊中的无聊。拿目光当雷达四处搜寻着好玩的乐子,火眼金睛地发现了人群中的美斯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贿赂守卫混进来的。今夜的他果真是经过精心打扮:头戴风信子花冠,身穿一件蕾丝花边的紫色单肩长衫,脖子、手腕还有脚踝上挂满了首饰,走起路来叮咚作响。美斯托的衣着一向绚丽而繁复,但绝非埃泽斯那么没有品位,也不是奥特库吞的胡乱搭配,而是恰到好处的诠释他的美貌。他就像真人版芭比娃娃,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简直靓翻全场。 不过他的作风也一如既往——扬起精致的下巴,目不斜视地走到亚特拉斯身侧。 这下,除了曼尼修斯还在与奥特库吞争执以外,‘亚亚帮’王子阶层的人全员到齐,围在亚特拉斯身边。 亚特拉斯似乎很享受和兄弟们聊天的时光,一直保持着微笑,时不时仰头喝上一小口酒,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往下面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些失落,又挑了几根面条胡乱塞进口中…… “普瑞尔,你刚才进场的方式也太劲爆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绝对是情商极度低下的表现。 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站在身后的人是迦尔,而不出意料的话,还有和他像连体婴一样形影不离的奥兰斯。 我缓缓转身,嘴巴上还挂着没来得及吸进去的面条。 迦尔手舞足蹈地说:“你都没看见凯尔特的臭脸,差点要拔剑砍了你和十王子殿下。” 我用力吸一口气,面条在空中荡了一个半圈,愉快地全进入我嘴里。晃悠出的酱汁如我所愿地溅了迦尔一脸,他终于闭嘴了。 迦尔瞪我一眼,跳起来把脸凑到奥兰斯面前要擦擦,奥兰斯宠溺地拿出丝帕,当着我面就秀恩爱无下限,给迦尔擦脸。 那冰蓝色的双眸里满溢出该死的温柔……我忍不住被肉麻到打了个冷战,打算拔腿遁走。 擦干净脸的迦尔却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又把我拉了回来:“普瑞尔,我听说陛下带你去了独角兽山谷,为此还取消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 “呃,好像有这么回事……”我心虚地答复道。 “那你们有没有发生点什么?”迦尔的眼睛迅速变成两枚200w灯泡。 什么时候他也变得如此八卦了? “没、没有什么……”我转换话题,“独角兽山谷最厉害的还是那头巨龙拉冬,哇塞,简直拉风到了极点,我想那个英雄珀尔修斯在世也未必能砍了它。” “就是那头有着一百颗脑袋的巨龙?” “可不!我看就连你也打不赢它,据说它对任何元素都免疫。” “不可能,我可以用巨剑砍下他的脑袋。”迦尔果真上当,激动无比地挥舞着胳膊,“我可不仅仅会元素魔法,也有相当厉害的剑术,不信咱们下次比试比试。” “我肯定打不过你,你只用三分之一招就能把我给摁死了。”我一点也不含糊地恭维道,迦尔非常受用地点头。 奥兰斯在一旁无语地扶着额头,最后终于忍不住扯扯迦尔的衣服,低声提醒:“重要的问题……” “什么重要的问题?”迦尔疑惑地盯着奥兰斯。奥兰斯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了几声。情况不妙,我准备溜之大吉,没想到迦尔忽然开了窍,一拍脑门,“好你个普瑞尔,居然敢转移话题,快说你和陛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瞟了一眼奥兰斯:“呵呵呵……其实我和陛下的关系就像你和奥兰斯的关系一样。”此话一出,奥兰斯立刻大窘,可迦尔那个榆木疙瘩还傻乎乎的:“我和奥兰斯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难道你和陛下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 哦买糕的,这世上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爱上一个屡次秀情商下限的元素主祭司! ——可怜的奥兰斯。 我放下盘子,趁他俩不注意偷偷溜到角落,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大胆地往亚特拉斯所在的方向探望。 他正众星拱月地被人群包围着,非常有气度的和几个我不认识的高级祭司谈笑风生。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于放肆,也许是冥冥中的特殊感应,他忽然毫无预警地回看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天地黯然失色。 亚特拉斯隔着重重人群凝视着我,微微一笑。 一切的喧嚣归于平静,我的目光所及只有他,宛若一颗孤星闪耀着纯粹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在我们所有写作计划里的人物之中,亚亚无疑是一个无可企及的男神(捂脸) 希望你们能冒个泡告诉我,你们觉得亚亚赞吗,是不是很男神捏?哈哈~~~我们会继续努力将他塑造的更好~~~ 请不要怀疑,请不要大意的爱亚亚,谢谢合作! 第41章 国王生日宴会(2) 此时一曲终了。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对亚特拉斯的微笑有所回应,突然间就被人大力拽进了舞池! 一回头,埃拉西普斯正优雅地做出邀请舞伴的姿势,紫色眸子如水晶般剔透。 而我只能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虽然坎坎告诉过我不能随意拒绝一个贵族,但我还是不得不推脱:“殿下,我不太会跳舞。”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新一轮音乐响起,埃拉西普斯轻扶住我的腰。我身子一僵,极其不协调地同时迈出左手左脚,还踢到了埃拉西普斯的脚腕。这下我更紧张了,全身紧绷,只顾埋头盯着步子,就怕一个不小心又踢到他,给“少女的梦中情人”落下个三等残疾。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又一脚踢到他的脚腕。 埃拉西普斯终于忍不住抿紧嘴唇。 我手心全是冷汗:“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是不太会跳舞。” 埃拉西普斯笑了笑:“你这点力度还不至于让我变成瘸子。” 我尴尬地看着他。 埃拉西普斯开口要说什么,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一阵掀翻屋顶的尖叫声淹没。我靠近他一些,却越过他的肩头看见亚特拉斯牵着一位漂亮的姑娘步入舞池。 “我的天啊,我参加过这么多次舞会却从没见过陛下跳舞。” “还记得上一次艾米丽邀请陛下共舞吗?那个可怜虫被当众拒绝了,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别说那不知好歹的丫头了,就连维比娅主祭司都被拒绝过。真不知道今晚这个丑八怪怎么就能让陛下破例?” “瞧,快瞧,维比娅主祭司的脸色多难看。” “那种冰山,换作我是陛下也不想和她做/爱,” “哈哈,陛下有能让冰块都化成沸水的魔力,只可惜陛下不爱她那种型的。瞧陛下每次和她谈话的模样,简直比哈迪斯面对女人的时候还冷酷。” “哈迪斯的温柔只留给冥后,可陛下的温柔在哪里?” …… 原来无论古今中外,女人都一样热衷于八卦。 音乐换了一支,舞蹈从面对面的双人舞变成了队列舞。那群女人们瞬间一窝蜂挤到亚特拉斯那边,争着抢着要和他跳舞。 对比起来,我们这边就忽然安静了许多。 “看来‘少女的梦中情人’确实抵不过陛下的魅力。”埃拉西普斯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把目光收回来,安慰道:“有些人的魅力并不是谁都懂得欣赏。就拿一颗钻石和一幅壁画来说,前者是人人都明白它的价值,而后者却要懂得欣赏的人才知道,也许它比钻石的价值还要高。可惜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一旦把钻石放在他面前,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为了钻石而放弃壁画……呃,殿下,你能听懂我说的吗?” 埃拉西普斯没有回答,不置可否地眯起眼睛:“那么你懂得壁画的价值吗?” 我拉远一点和他的距离:“我就是个俗人。” “未必。”他拉着我又转了一个半圈,把我的手交给下一个舞伴,“不过,你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埃拉西普斯很优雅地笑了笑。 我拉过下一个舞伴的手,余光瞥到埃拉西普斯得体地牵起新舞伴,吻了一下她的手背,那女孩娇羞地低下了头。 心不在焉地跳了一会儿,正好音乐到了高/潮,几位王子都纷纷进入舞池:安弗雷斯非常照顾舞伴,伊菲蒙则风骚到了极点,和他一起跳舞的男女都逃不过他的咸猪手。曼尼修斯舞姿很狂放,奥特库吞却跳的中规中矩。埃泽斯不知为何始终板着一张扑克脸,坎坎像丛林中的精灵,只要站在他身边就会感染到快乐。 只有美斯托从始至终都没加入舞蹈队伍,冷冷地站在舞池外喝酒。 不管怎么说,王子们的舞姿实在比我这个初级菜鸟好太多。 当伊菲蒙在舞池中央玩出一个三百六十度高难度旋转再捧住舞伴的脸疯狂舌吻的时候,我扶着额头准备默默退出去。 这时,有人扶住了我的腰,我忽然对视上一双一碧如洗的眼眸。 我愣了一下。 亚特拉斯握住我的手:“让你久等了。” 久久久久等了?!!! 我实在不知道是该婉转地回答“其实我并没有等多久”还是坦白说“陛下,我一直没有等你”……想来想去,这两种回答都是垃圾,索性以我普瑞尔的招牌傻笑来回应。 亚特拉斯很自然地牵着我的手,我却紧张到爆棚:“听、听说陛下一向都是不跳舞的。” “嗯,没找到合适的舞伴。” “这么说陛下今晚找到了?”难道就是刚才被他牵着步入舞池的丫头? 亚特拉斯微微颔首,发丝扫过我的脸颊:“是的,就在身边。” 我立刻左右看看。 左边是刚才那群八卦女中的两个,此时她们俩都眼冒粉红星星,一副花痴状盯着亚特拉斯,我担心等会儿亚特拉斯会被她们生吞活剥了。 右边是伊菲蒙那个家伙,见我扭头看他,他幽幽地使出招牌动作:伸出舌头在嘴唇上打了一个圈。我更担心等会儿自己会被他生吞活剥了。 难道这些就是亚特拉斯合适的舞伴? 我重新把目光聚焦到亚特拉斯身上,却见他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带一丝‘恶作剧’意味的笑容:“我开玩笑的,其实是因为跳舞会惹很多麻烦。” 我想起伊菲蒙左拥右抱,惨不忍睹的模样,内心给亚特拉斯点了个赞。 “陛下现在就不怕惹麻烦吗?” “如果想和一个总惹麻烦的人在一起,最先要学会的就是应付麻烦。” 这话说的挺有道理。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一不留神,狠狠一脚踩在了亚特拉斯的金靴上。 ……谁说灰姑娘摇身一变,就能以优雅的舞姿迷倒王子? 我哭着对他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t t 亚特拉斯蹙起眉头。 我慌了神:“陛下,其实我我我我比比比比螃蟹还不会跳舞……” 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张了张嘴巴,亚特拉斯却开口道:“我刚才看见你和埃拉西普斯跳得挺不错。” “其实七王子殿下也很受伤。”我尴尬地笑了两声。 失策啊失策,没想到刚才那么多女人围着他,他还能注意到我和埃拉西普斯的一举一动。 国王就是国王。 “刚才我踩了七王子殿下至少五次。要不是他涵养好,估计我一走出永恒殿就会被卖到‘许德拉小屋’去。” “是吗?”亚特拉斯微笑道,“不过我觉得‘美杜莎之眼’更适合你。” …… 我还能说什么吗? 我什么也不能说了。 一直觉得亚特拉斯就是深宫宅男。 虽然有传闻说他会经常乔装出去溜达,但依我的观察,他没啥闲工夫去深入民间体察民情,顶多跑出去看看星星月亮从诗词歌赋感悟到人生哲学什么的。 但他刚才那句“美杜莎之眼”让我油然而生一种感觉——“我撞猪上了”。 原来亚特拉斯不仅深入了解民情,说不定“美杜莎之眼”的那个大胸女露娜也被他深入了……想到这里,亚特拉斯的金靴又被我狠狠地跺了一脚。 我慌张地退开两步,亚特拉斯却没有放开我的手,只是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整个大殿的灯光暗了下来。 墨蓝色的大殿穹顶幻变出了银色的星河,脚下的地板也变得透明虚空。亚特拉斯忽然搂紧了我,旋转旋转再旋转,仿佛是在银河系的星群中翩翩起舞。我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两件相同颜色衣料摩擦出的细微声响…… 浑然间,我已握住了整个宇宙的中心,亚特拉斯的双手。 从来没觉得一支舞的时间竟能过得如此之快。 几乎是在眨眼间,音乐就换成了一首极其缓慢的圆舞曲。又到了交换舞伴的时刻,亚特拉斯牵着我的手带我滑出一个半圈,我知道他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把我交到别人手里。 忽然内心涌起一阵浓浓的失落。 就在这时,亚特拉斯却牵着我的手往旁边一带,绕过了正跃跃欲试上前来的那两个女人,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就过来又一次搂住了我的腰。 身旁传来两个女人希望落空的哀叹,我小声提醒:“陛下,这里应该换舞伴了。” “今天是我生日。”亚特拉斯用极其认真的口吻说,“据说在生日当天可以随意挑选自己的舞伴。” “这是谁说的?” “我说的。” “呃……” 我简直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过这样至少我不用一整个晚上不停踩别人的脚再不停道歉,更不用看到亚特拉斯搂着别人跳舞……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靠近了亚特拉斯的胸口,想闻闻他身上那独特的味道。随后,我就感觉到发端传来一阵温热…… 亚亚亚亚亚特拉斯居然拦过我的头,抵在了他的肩上…… 静,四周变得非常安静。 仿佛一切喧嚣远去,闭上眼睛,我只能听见我和他的呼吸声,宛若千万年未曾更改的浪声,起起伏伏,重重叠叠。 那一刻,在季节如海潮一般此消彼长的流年里,我只想做随着他呼吸慢慢起伏的光影。 …… …… “等会儿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舞曲结束后,亚特拉斯俯□来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浑身僵硬地点头,回过神来,亚特拉斯早已回到御座,接受众人的贺礼。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他留下的话:“等会儿我要送你一份礼物……等会儿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奇怪,这难道不应该是我的台词?怎么被亚特拉斯抢了? 格雷恭敬地站在御座旁,照礼单高声宣读:“三王子安弗雷斯殿下的礼物,长明灯。” 我想起安弗雷斯说过他的礼物来自遥远的东方,不免对这份礼物有了几分亲切感。 一位头戴橄榄枝,身穿雪白祭司长裙的少女手捧一盏青铜灯拾级而上。那灯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花瓣雕刻细腻精致,甚至连花心的水珠都栩栩如生,和亚特兰蒂斯平常的生活用品有着明显区别。 大殿中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份礼物很贵重了。 安弗雷斯走到亚特拉斯面前:“长明灯来自遥远的东方,灯芯是用人鱼脂肪做成,长明不灭。我祝国王陛下的光辉也长久照耀亚特兰蒂斯每一寸土地。” 凯尔特接过长明灯,亚特拉斯微笑着拍了拍安弗雷斯的肩。 “四王子伊菲蒙殿下的礼物,莫贝林樱花油。” 额滴神,他居然真把这玩意儿送给亚特拉斯了!沉甸甸的热粉红色箱子由几个袒胸露乳的女人一摇三摆地抬着送上高台,这、会不会太霸气侧漏了…… 我简直不敢直视亚特拉斯的表情。 想必他和大殿里的众人一样,心中瞬间有无数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五王子曼尼修斯殿下的礼物,金缕盔甲。” “六王子奥特库吞殿下的礼物,原装奥林匹斯神典。” “七王子埃拉西普斯殿下的礼物,海神挚爱。” 格雷念完,四个宫侍就捧着一副画走上高台。这幅画我见过,正是云上之宫中那副‘海神挚爱’的缩小版。 埃拉西普斯上前一步:“愿父神的挚爱永远伴随陛下,愿陛下的光辉永远照耀亚特兰蒂斯。” 这份礼物加上这祝福语,怎么听怎么别扭。 亚特拉斯并没有多大反应,依旧是微笑着点点头。倒是伊菲蒙激动地攥紧了拳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画里的珀罗普斯。啧,这家伙看到美人就这副德行,也不怕他老爹气醒过来把他给封印了。 “八王子美斯托殿下的礼物,孔雀石项链。” “九王子埃泽斯殿下的礼物,红玛瑙算盘。” “十王子牙买加殿下的礼物,钻石音乐小熊。” 接着是一些贵族和高级祭司送礼物,但都比不上几位王子出手阔绰。亚特拉斯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等到所有贵族和祭司送完礼后,才轮到压轴的四大主祭司。 迦尔果然送了一把剑,据说是他根据亚特拉斯的用剑习惯亲手打造的,不过我来到亚特兰蒂斯这么久,就没见过亚特拉斯佩戴宝剑,更不用说使剑了。 奥兰斯也如他所说送了一套咖啡杯,杯子是黄金的,把手上镶嵌了无数的宝石,据说用神力启动宝石就能让咖啡杯自动磨制咖啡豆,搅拌,调控水温以及播放舒缓的音乐。 维比娅则送了亚特拉斯一件衣裳,纯白色斜肩长衫,样式非常简单,只是裙尾处绣有亚特拉斯最爱的蓝色鸢尾花。据说这件衣裳是维比娅亲自纺织,剪裁,缝制的。众人皆知,维比娅爱慕的心已经摊开,细腻温柔的足以打动任何一个男人——但亚特拉斯依旧只是平淡。 最后送上礼物的人是格雷。 他高举起祖母绿玉权杖,默念了一段咒语,像无数玄幻故事中的描述一样,有刺眼的光束从权杖顶部倾泻而出,直抵大殿穹顶。穹顶上流动的星河遁去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景象,以现代人的眼光去看,这就是一段华丽丽的3d电影: 高高的乌瑞亚山脉上,可以看见依旧宏伟的波塞冬神庙,还有一座比神庙还高的通天塔。 祭司和孩子们站在通天塔顶层,通过巨大的远景吸纳器遥望星河,并做着详细的记录。 蔚蓝天空中飘过无数飞艇,有的载满乘客,有的装运货物。 太阳缓缓从海平面跃出,一架飞行器朝太阳的方向行去,驾驶位上站着一个少年,张开双臂,拥抱旭日。 海面上巨型轮船乘风破浪,甲板上再不是空无一人,无数水手仰头向飞艇挥舞双手。 狄奥尼迦亚港口,工人忙碌地装卸着货物,没有祭司,商人,平民,奴隶的划分,所有人都友好地交谈着。因为谈成了一笔买卖,岸边有人摇开香槟与大家一起庆祝。其中一个人的千里传音器亮了,他接通后,虚空中出现了对方的影像。 独角兽山谷内,巨龙拉冬趴在树下睡觉,一群学生把画架立于湖边,笔尖仔细勾勒着独角兽山谷的美景。不远处的云上之宫焕然一新,从一旁的石碑可见这里已经是博物馆。 欧奈罗宫里到处都是游人,阿芙洛狄忒雕像、少年亚特拉斯雕像、前庭花园、三大主殿甚至是白色后宫……游人们穿梭而过,仰头惊叹着建筑的宏伟,工艺品的华丽。 …… 自由、平等、富强,这是亚特拉斯的理想国,如今在这些幻景中一一实现。 亚特拉斯从御座上站起来:“曾经指引我们前行的,是那些未能眼见却由衷相信的梦想。而今夜,我想告诉你们这一切不仅仅是梦想!未来的亚特兰蒂斯势必成为人类的理想国度,这需要我,也需要在座的各位与我共同创造!梦想属于亚特兰蒂斯,荣耀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他的话音铿锵有力,穹顶上幻象渐渐消失。 大殿中一片死寂,直到伊菲蒙第一个拍手,大家才纷纷回神,鼓掌欢呼。 “梦想属于亚特兰蒂斯,荣耀属于我们每一个人!”宣誓声响彻云霄。 那一刻,我由衷的相信,若群星闪耀,光华璀璨,亚特拉斯势必在最中央。 若这世界暗下来,他便是光。 第42章 国王生日宴会(3) 安弗雷斯推了一下我,提醒我赶紧去把蛋糕推上来。我这才回神,在众人的掌声中推出亲手制作的十层大蛋糕。 亚特拉斯拾级而下,来到蛋糕前亲自点燃蜡烛。 伊菲蒙带头起哄让他许愿。 亚特拉斯微笑着扫视一圈众人,然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第一个愿望:我希望亚特兰蒂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理想国。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以亚特兰蒂斯为荣。第三个愿望……” “第三个愿望还是留给你自己吧。”伊菲蒙截断了亚特拉斯的话,“千万不要说出来,不然可不灵验。” 亚特拉斯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赶紧把胸膛挺直了。 就在这时候,永恒殿外忽然有人高声通报:“二王子伽狄鲁斯殿下的礼物到——” 话音落,几个侍从费力地抬着一个大箱子进了永恒殿。 箱子打开,一瞬间,众人的脸色都变得煞白。我有些好奇,想钻出人群看清楚那礼物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谁知道,忽然间大殿的灯火全部熄灭了。 窗户一扇一扇打开,就如同夜魅的手在暗中操纵这一切。 大殿寂静的仿佛重归洪荒时代。 寒意像一条冰冷的小蛇从脚底窜到头顶,我有种置身恐怖游戏的错觉,伴随着一声尖叫破空,窗外幽暗的夜空中忽然疯狂绽放出大朵大朵的烟花! 烟花雨在天空中堆砌出一幕幕栩栩如生的场景:九位年少的王子统一身着浅蓝色希玛申,头戴橄榄枝花冠,被穿深红色藤甲的士兵围护着,像是在岸边迎接什么人的到来。除了年纪小的一两个在踮脚眺望,其余都修养极好的垂手伫立,和闹腾欢呼的人群形成了鲜明对比。 …… 我才明白这并不是普通的烟花,而是神力演化出的一场浩大的海市蜃楼!看起来格雷刚才的礼物已经足够精良,但代价是耗费他极大的功力,以至于现在仍旧有些面色苍白。但伽狄鲁斯人未到,竟有如此强悍的神力可以制作出一幕幕高清电影般的剧情…… 独角兽山谷挂着一轮暖融的斜阳,橘色夕曛下十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围着湖边的树,正挥笔写下愿望。 伽狄鲁斯皱眉思索了很久后才动笔。 安弗雷斯写得很慢,像是对待情人一样,温柔地在羊皮纸上写下愿望。 伊菲蒙蹲在地上咬笔头,一副不知道写什么的模样,直到一旁玩泥巴的加普勒培斯狠狠给了他一泥球。 曼尼修斯挥舞羽毛笔的姿势就像挥舞他的重剑。 奥特库吞一直皱眉凝视着自己的胞兄,可等曼尼修斯抬起头来回视他的时候,他又傲慢地冷哼一声,低下头,开始一笔一划地写。 埃拉西普斯把羊皮纸摊在书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撑着下巴,眺望远处橘红的夕阳。 美斯托和他哥哥维持着相同的动作,但那双忧伤的眼睛却泄露了他的心事,只见他重重地写了几笔,划掉,重写,又划掉,又重写。 而他旁边的埃泽斯则写得飞快,脸上洋溢着意外捡到金币的笑容。 年纪最小的加普勒培斯眨着幼鹿般纯净的大眼睛蹲在伊菲蒙身边,拽拽哥哥的衣摆,小声地询问:“什么是梦想?” 我凭着波塞冬神庙内十王雕像的记忆,尽量辨认每一个人的样子。 转瞬间,烟花雨中又换了场景。这一次不仅仅是画面,甚至连声音都惟妙惟肖地展现在天空之中…… 十位年少的王子围着一位年轻人,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 “以我和珀尔修斯殿下不打不相识的交情来看,他一定是选了战士们最钟爱的《战神进行曲》。”曼尼修斯围着年轻人绕了一圈,“唔,或者是《竞技场勇士之曲》。” “你以为珀尔修斯殿下跟你一样,整天只知道舞刀弄枪?”埃泽斯翻了翻白眼。 “说不定他有什么古怪的癖好。”美斯托冷冷的说道。 “我倒是觉得没有实践就得不出真理,这个八音盒也许根本就不能工作。”奥特库吞扶着膝盖半蹲在摊位前研究了好半天,然后一本正经地对那个年轻人说,“珀尔修斯殿下是否介意把你的给我研究研究?” 我这才看清原来那个年轻人的面容正是‘海神挚爱’里美丽绝伦的珀罗普斯! 烟幕上,七王子埃拉西普斯忽然道:“他八音盒里是什么歌,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谁说的,当然有关系了。”埃泽斯对众位兄弟摊出肥肥的手,“你们有谁想知道珀尔修斯殿下选的歌吗?嘿嘿,给我两枚金币。” 众人顿时不约而同的“嘁——”了一声扭过头去。 “好啦,都别争了。其实我早就听到珀尔修斯殿下八音盒里的歌了。”最后出声的人是二王子伽狄鲁斯,“那是一首来自他家乡的民谣。” 他缓缓地说:“就是他经常哼唱的那首《雨》。” “不会吧,怎么可能是这首,二哥你一定是骗人的。” “难道二哥是珀尔修斯殿下的心上人?” “珀尔修斯殿下和二哥……怎么可能?!” “我觉得二哥是猜的。” “对,二哥是个大骗子……” 众人都七嘴八舌地声讨伽狄鲁斯,伽狄鲁斯恶作剧地笑着,摸摸后脑勺。 …… 原来这位二王子真的是跟亚特拉斯是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双生子,他并非如传说中那样丑陋,也并非如传说中那样阴森,起码少年时的他看起来十分可爱…… 烟花雨转换的新场景里,年少的伽狄鲁斯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走上祭台,右手握成拳放在胸口,虔诚地跪下。 颤抖的手泄露了他的欣喜与激动,这些情绪使少年皎月般的面庞微微发光。 我猜这一幕是他们十位王子正式的登基大典,因为烟幕上,海皇从女祭司呈送的托垫上拿起一顶银色王冠,给伽狄鲁斯戴上:“吾以海神之名赐予亚特兰蒂斯二王子伽狄鲁斯至高无上的神权与王权,赐予汝今后在亚特兰蒂斯的地位仅此于吾,以及你们的国王:亚特拉斯。” 伽狄鲁斯朗声起誓:“吾将终身追随父神,追随亚特拉斯陛下。” “好!”波塞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伽狄鲁斯,把头抬起来!” 伽狄鲁斯茫然地抬起头,目光闪烁着晶莹的光彩,仿佛期待父亲更多的奖励。 波塞冬慢慢俯□,一只手挑起儿子的下巴,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嘴唇,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打量跪在他面前的伽狄鲁斯:“你和亚特拉斯实在是太像了。” “哥哥和我是同胞兄弟。” “兄弟?”波塞冬轻笑了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叹息,“宙斯和我,也曾是兄弟。” 波塞冬的笑意更深,他抬起绣着蔷薇图案的袖口在微风中轻轻晃了晃。 紧接着,安弗雷斯把脸埋在掌心里,身子不停颤抖。 伊菲蒙脸色苍白地咬住下唇,一只手飞速遮住了加普勒培斯的眼睛。 曼尼修斯和奥特库吞同时目眦欲裂。 美斯托吓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亚特拉斯瞬移到波塞冬身边,带着哭腔跪倒:“父神,这不是伽狄鲁斯的错,请您饶恕他。”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逼真,我听到伽狄鲁斯凄厉的哀嚎响彻整个夜空!与会的宾客中甚至发出同样悲戚的哀鸣,因为真实,导致现场每一个观影者都入戏太深…… 波塞冬抬起手轻轻一挥,伽狄鲁斯的脸上就划开了一道极深的伤口,从右眼的眉心直抵唇角,刺目的血红从眼窝开始缓缓流下,沿着翻开的皮肉汇聚到下巴,再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就像是无声的血泪。 伽狄鲁斯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愤怒,激动,痛苦,仇恨……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都找不出任何痕迹。 伽狄鲁斯走了,拖着一路破碎的血痕,如同一路凋零的红玫瑰花瓣。 没人能看清他血痂后的表情。 …… 烟花全部燃尽,永恒殿的灯火又重新一盏一盏亮起来。 我看不懂这些场景的意思,但总有一个直觉告诉我,这其中必然非常复杂。从每个王子脸上的表情可以窥见一斑:安弗雷斯担忧的看着亚特拉斯。伊菲蒙一动不动,死死盯着窗外刚刚燃起烟火的地方,尽管那里早已是重归寂静的夜空。曼尼修斯与奥特库吞同时皱紧眉头,美斯托脸上竟然露出一种绝望的脆弱。埃泽斯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而坎坎流下来两行清澈的眼泪…… 唯有埃拉西普斯脸上的笑容,就像捏碎一层灰石面具后开凿出真正的美玉,意蕴万千。 永恒殿顿时化为一个纷繁喧嚣的市集,所有人都在唾沫横飞地争执不休,交头接耳,惊慌失措。 而亚特拉斯站在所有浪潮的中央,缄默不语。 人们常常形容一个人,会说他婉转美妙的就像一首歌。但我却觉得,此刻亚特拉斯是这世界上最最孤独的音符。 “切蛋糕吧。”亚特拉斯拿起刀,居然都没有人为他取下蛋糕上的蜡烛。我伸手去拿,谁知他的刀正好落下,不偏不倚的划在了我的食指上。 指尖顿时血如泉涌。 我忍着痛把手往回缩,却被亚特拉斯拉住。他看着我的伤口,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我又把手往回抽了抽:“陛下,这点小伤不碍事的,等会儿我去包扎一下……” 话只说了一半,亚特拉斯居然俯身把我的食指含在了嘴里。 在众目睽睽之下…… 大家的注意力从刚才震惊的烟花雨中瞬间转移回我们这里——伊菲蒙好整以暇的摸着下巴;埃拉西普斯高深莫测地眯了眯眼睛;坎坎还在抽泣,却已经不那么悲伤;迦尔嘴巴能放下一整个鸡蛋,奥兰斯也差不多;格雷皱了皱眉头,而维比娅浑身散发的寒气能低过阿尔卑斯山常年不化的积雪。 我感受到来自指尖的微麻疼痛,还有亚特拉斯舌尖的温度,以及吮吸的力度。 可我什么都听不到,不知道是我失聪了,还是整个空间被人按了消音,偌大的永恒殿竟然无人出声,寂静得如同回归混沌时代,创*世神无聊地拨了拨手指,一霎那:时间停止,万物静止。 只有亚特拉斯缓缓地抬起头来…… 但是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修长手指贴在我的脸上,指尖冰凉,竟然在剧烈颤抖。 不过是个小伤,他这么过度的反应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冲他微微一笑。 未曾想到他向后退了一步,忽然呕出好大一口鲜血,面前的蛋糕,鲜花,桌布全染成了血红色。 我傻了。 一声玻璃的脆响——埃泽斯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粉碎。 创*世神的魔法被消除了…… 尖叫声,摔杯声,怒骂声,哀嚎声充斥在整个大殿中。 伴随着这些声音,我被纷纷扰扰的人流推搡着,回过头看,亚特拉斯一个人站在人群之外。 他的唇边还残留着鲜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双眼目光复杂似深海,像是要笑,又像是想哭。 我还没来得及捕捉到这个眼神的意义,他就又呕了一口血,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改编自赞美诗《这一生最美的祝福》与《相信有爱就有奇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一章之后,有一点你们之前预感的东东就要来了……(我不是剧透…… 小虐怡情~~~么么哒 第43章 珀罗普斯日记(1) 我很快就被围上来的近卫队拘捕起来。 凯尔特坚持要把我送往巴特罗监狱,那是亚特兰蒂斯最坚固的建筑,不仅有最坚固的铁塔与外界隔绝,而且由传说中的地狱犬萨贝拉斯看守。巴特罗监狱曾经关押着全亚特兰蒂斯最十恶不赦的罪犯,一旦被关进去后,就会在他们的眉间烙下蛇形标记,哪怕日后刑满释放也是一辈子奴隶的命运。 虽说在亚特拉斯几百年前着手改革时就颁布了一套新的刑事法典——《巴特罗入狱法》,秉持对于犯罪者应教化为主惩戒为辅。而且发展到现在,如果没有做出十恶不赦的事情,没有亚特拉斯的手谕,臣民就不会被送到那里去。 但很显然,我即将要成为一个例外。 目前的情况,我已经成为了谋害国王陛下的千古罪人。不仅是凯尔特,几乎所有的贵族和祭司都要求立即把我送去巴特罗监狱关押。 我无心为自己辩解开罪,全部心思都紧跟着亚特拉斯——他双眼紧闭;他嘴唇上还有鲜红的血;他看上去一点生息都没有;他被侍卫小心翼翼地抬走;他的手被维比娅紧紧攥着;他身边围着几位王子,还有迦尔和奥兰斯;他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不能追,只能站在原地等他消失于视线尽头…… 格雷宣布即刻把我送去巴特罗监狱。 侍卫在背后猛推了我一把,我差点绊倒在地。 脑子里是空白一片。 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即将会面对什么,唯一害怕的是亚特拉斯再也醒不过来…… 提线木偶似的又被人推着走了几步,忽然,我撞入了一个人的怀中。抬头,视线有些模糊,对焦好一会儿才看清楚是伊菲蒙。 第一次见到他的面色如此凝重,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我瞪大眼睛回看着他,片刻后,他像是放弃了,苦笑叹气,揉了揉我的脑袋。 我抓住救命稻草,哑声对他解释:“我没有谋害陛下。” 伊菲蒙点点头:“我知道。” 他把我拉到身后:“格雷,普瑞尔的罪还没有下定论,现在就送巴特罗监狱是不是太严重了?” 有贵族跳出来:“我们这么多人亲眼看见是他毒害陛下的。” “待会儿我会让奥兰斯提取他的血液检验是否有毒,如果确定是他毒害陛下,我会亲自送他去巴特罗监狱,但是在这之前,他只能被禁足在自己的居所。” “殿下,如果他跑了……” “所有的后果由我承担!”伊菲蒙截断了贵族的话,抬起右手,把食指和中指并拢放置心口,“我以灵魂对父神起誓,如果普瑞尔跑了的话,我就替他扛下他所有罪责,并接受一切处罚。” 话音落,贵族们全部噤声。 格雷面色铁青地转身离开。 伊菲蒙看着我,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与过往的每一个都不同,有种不应属于伊菲蒙的纯澈温暖,仿似时光回溯到我们还未相识的青涩年少。 …… 就这样,我被押送回了棕榈园,囚禁在自己的房间里。 期间,奥兰斯来取过我的血,克拉克来给我送过饭,除此之外就再没见过别的活人,甚至连厚脸皮都见不着。我在自己屋子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哪怕外面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我神经紧绷。 我只有尽量逼自己去回忆从前那些快乐的瞬间。 第一天,我想起那次我在白色后宫迷路了,他送我回棕榈园。皎月很亮,沉淀得万事万物都很美,他居于万物之中,理性的光辉震撼着我的心灵。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只用三言两语就让我抛去阴霾…… 第二天,我想起那次我心情不好,他带着我出宫看星星。他轻声对我说:普瑞尔,我希望为你改变这个世界,因为我不想要这个世界改变你。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明明说的不是情话却比情话更打动我…… 第三天,我想起那次他亲自来接我,带我去参观独角兽山谷。他拉着我的手说要相互照应,他脱下斗篷给瑟瑟发抖的我穿上还说自己不需要,他纵容我进入云上之宫。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满足我的一切好奇心,同时还把一切变得理所当然。 是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被我深深喜欢又深深敬仰…… 第四天,我终于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 醒来后,空荡荡的屋子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门窗被施了禁锢魔法,泛起惨淡幽蓝的光芒;餐桌上的菜散发出霉味,正被几只苍蝇享用着;书桌上的日记本被风吹开,金色叶片上浮出一行字:“海神的明珠” 看到这个名字,我强撑着爬起来,翻开日记本: 【阿尔忒弥斯告诉我,波塞冬将带着他的长子亚特拉斯回到奥林匹斯山。 她跳着对我说:珀罗普斯,你应该兴奋。 我诚实相告:我并不认识亚特拉斯。 阿尔忒弥斯却瞪了我一眼:你应该为波塞冬的归来而兴奋,你们究竟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我和她想的截然不同。已经忘了波塞冬是什么时候离开奥林匹斯山的了,但记得他曾当着众神的面说过亚特拉斯是他的明珠。 我想这个孩子一定非常漂亮,毕竟亚特兰蒂斯这么美丽的名字也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命名。我把这个想法回馈给阿尔忒弥斯,她却很固执认为最漂亮的男人当属她哥哥阿波罗。 对于这一点,其实我也毋庸置疑。】 …… …… 我飞快地翻页,接下来的日记都非常无聊,大多是在叙述珀罗普斯对神界风气的不满,以及想要创办一场公正公平的竞技运动会的决心。 难以置信,在这本日记里,珀罗普斯不再是那个徒有其表的花瓶,不是海神的禁脔,而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 他的许多话语都非常激励人心,我正看到一行,不由自主地出声念了起来: “巨大的危险从不会无力地落在人身上;但若我们注定终有一死,为什么要蜷坐在黑暗中,不知何为,寂寂无名地老去,分享不到半点荣耀?”1 不知为何,这段话令我想起亚特拉斯。 珀罗普斯的存在,越发像个巨大的谜团。 我跳过中间数篇详述他构思创办运动会的部分,直到找到这篇:“第一次”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情景。 那时,他一个人坐在高高的万神殿穹顶上,身后是瑰丽的极光,面前是一片茫茫云海。他的眼睛里充满对这个世界的困惑,就像个迷了路却固执不肯接受帮助的孩子。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波塞冬说的话是真的: 即使在痛苦之地锤炼百遍,也无法磨灭这颗拥有爱情的心脏。】 …… 这个“他”是……? 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我快速地翻到下一页——“伽倪墨得斯”。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伽倪墨得斯是我们水瓶座的守护神,并且也是宙斯唯一的男性情人。 【所有人都只记得伽倪墨得斯漂亮的脸蛋和妖娆的身段,没有人询问过他在奥林匹斯山是否快乐。我常常看到伽倪墨得斯独自来到亚特米斯泉,双眼空洞地盯着泉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眉目忧伤,却从未哭泣。 他曾对我说:不是所有的悲痛,都需要用眼泪来诠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这位人类有史以来最美丽的王子,得到了父神全部的宠爱,得到了封神的殊荣,同时也失去了灵魂与自我。 父神疼他宠他却不懂他。 而拥有父神血统的我,会不会也一样,只顾自己的感受却完全不懂他呢?】 …… “疯狂” 【拔剑的理由是为了保护深爱的人。 不能用任何词语去形容当我听到这句话时有多震撼。 在阿瑞斯竞技场,他把年幼的弟弟护在身后,毫无惧色地面对强大对手时,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原本还在和阿尔忒弥斯讨论剑术,听到这句话,忽然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明白自己注视着他的眼神是多么的炽热,以至于阿尔都忍不住提醒我:珀罗普斯,作为万神之王的儿子,你应该有最起码的威仪。 我不得不收敛情绪,缓缓地坐下去。 阿尔一定不知道,其实我已经疯了,那一刻我居然会羡慕被他保护在身后的弟弟。】 …… 后面几篇都是关于“他”的事情,只一页带有波塞冬名字的,还是我上次看过的那篇: 【波塞冬今天又发脾气了。我知道他一向不喜欢我与哥哥来往的太频繁,但是他会这样生气,把我扔在奥林匹斯山一个人回海皇宫殿去,还是令我有些意外。 他生气的样子真的很骇人,就像暴风雨夜的大海。 其实我一直都没敢告诉波塞冬,他和哥哥真的很配。他们都是发起怒来能毁灭一切,又会因为一丁点小事就开心得像个孩子。】 我跳过上次看的那几篇,终于翻到一篇全新的,金色叶片上的字是——“泥沼”。 【我知道自己的伎俩在波塞冬眼里就像小丑把戏。 互换身份的事情被戳穿了,我三个月没有回海皇宫殿,今天再次踏足这里,忽然觉得安静冷清的可怕。 从前庭到后宫,一路都没有仆从。直至我来到寝殿,微开的门里有光,间歇传出细碎的喘息声…… 我把头靠在门边上,看到波塞冬最爱的深蓝色床帏剧烈地摇晃着,他的蓝绿色头发披散在背后,几乎与床帏融为一体。他身下,一截颀长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仿佛无法承受似的抓紧了床单…… 我捂住几欲作呕的嘴巴,转身往外跑去。 这世上,没有任何地方是纯洁无瑕的圣地,没有任何人心不是装满了肮脏的秘密。 为什么会这样…… 我越是深陷这墨一般浓黑的泥沼,就越是思念恒星般光耀的你。】 这篇日记很长,我翻到下一页: 【我不该低估波塞冬的警觉性,他很快就追了上来,衣装穿戴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整齐。仿佛刚才寝殿内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场幻觉。 他若无其事地牵过我的手:“这么久没回来了,为什么要走?” “你想要我留下看完整版吗?”其实我一点都不生气,我只是觉得,我们所有人之间的一切都错位了。 彻彻底底地错了。 波塞冬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你不让我碰,难道要我连送上门的都推开?”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我们都应该去接受新的人。我和哥哥的身份已经归位了,你应该承认其实你喜欢的不是我,是……” 波塞冬打断:“他只是你的替身。”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开他的手,继续往外走去。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像暴风雨将船只卷入海底般将我卷入怀里,紧紧箍住:“我说了,珀尔修斯只是你的替身。” 他念出哥哥的名字,就像随口提及一个毫无瓜葛的人。 真可笑。可笑之极。 】 ……为什么会这样。 珀罗普斯居然也是宙斯的儿子?! 珀尔修斯就是珀罗普斯的哥哥?! 日记里频繁出现的“他”并不是波塞冬?! 伽倪墨得斯根本不爱宙斯?! 一个接一个的谜团就像浓墨般混沌不清,而我手中仅有蛛丝马迹。 我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但又好像更糊涂了。 …… 正要接着看下去,门窗上的禁锢魔法忽然产生了一阵波动,片刻后,埃拉西普斯满面倦容地走进来。 我赶紧不着痕迹地将日记本塞到抽屉里。 埃拉西普斯给我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亚特拉斯终于醒过来了,但是依旧很虚弱,众人忙着照顾他没空来看我。 坏消息是:我的血液检验结果还没有出来,所以对于我谋害国王陛下的嫌疑并没有消除,因此还不能被释放。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要亚特拉斯安好,其余什么都不重要了。 埃拉西普斯看了看桌上馊掉的饭菜,皱着眉说:“普瑞尔,我知道我此刻不能……”他顿了顿,“但是,如果你一直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看着也是会心疼的。” “胃疼,吃不下东西。”我并不想对他撒谎,但还是这么做了…… “要不我请奥兰斯过来给你看看吧?” “不用不用,过一会儿就会好的。”我吸了吸鼻子。 埃拉西普斯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语气疲惫而温柔:“普瑞尔,别沮丧。许多年前我曾听过一句话,巨大的危险从不会无力地落在人身上……” 我打断他:“这是珀罗普斯说过的话。” “你怎么知道?”埃拉西普斯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错愕,与永远淡定从容的他判若两人。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埃拉西普斯似乎松了口气。 我忽然想起了日记的内容:“殿下,您觉得珀罗普斯喜欢……嗯,我是说他很多年前有可能喜欢过……陛下吗?” “你怎么会这样问?”埃拉西普斯忽然紧张地站起来,语气严肃:“这是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的事情。珀罗普斯殿下必定是忠诚的属于父神,任何人都别想染指他的纯洁。” 我扶了扶额头,差点忘记了埃拉西普斯是海神的超级粉丝。很显然,我问他这个问题简直就像让一个天主教徒去相信达尔文进化论一样荒谬。 埃拉西普斯凝视了我片刻,开口道:“普瑞尔,如果你是因为听说了些什么而畏缩不前,那就不是我所认识的普瑞尔了。” “或许是我根本不该到这个地方来。”我苦笑。 “不,你要相信这是命运的指引。就像珀罗普斯属于父神,你也终将会找到属于你的幸福。一切都是注定,而你所需只是经历……”埃拉西普斯把我的头按在他肩膀上,轻柔而有节奏地抚摸着:“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亲爱的,你已经离他很近了,只是需要更勇敢……”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语言仿佛有种魔力,让我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 回想起曾经和埃拉西普斯在一起的时候,我以为我是喜欢他的,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好,我对他的依赖感……我甚至觉得那就是爱了。只是因为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迟早会离开,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所以才拒绝了他。 但我此刻忽然明白,其实那些感觉根本不是爱,那些借口也根本不是理由。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已根本无法考虑时间空间,身份地位……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能够在一起的机会,你都会想要拼尽全力去抓住。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发的章节还真是高——潮——迭——起——啊!!! 乃们有木有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大信息量?谁说感情戏少,谁说互动少,谁说进展缓慢?(拖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继续小虐怡情的节奏,觉得不虐者,且看下回分解~~~ 第44章 珀罗普斯日记(2) 埃拉西普斯离开后,我又迫不及待地打开日记,想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搞个清楚。 这一篇日记的标题是——“诅咒”。 【天神的子女与海神的子女相爱,就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这个诅咒是万年前泰坦神族被灭时留下的。可阿尔忒弥斯不信,美斯托不信,其实我也不信。 阿尔忒弥斯在海音斯手持银弓射下海燕的时候,邂逅了奥赖温。他也是波塞冬的儿子,他夺走了阿尔忒弥斯的芳心。 美斯托傻乎乎地爱上了阿波罗,可惜我那光芒四射的大哥完全遗传了父神。太阳神的博爱世人皆知,阿波罗的心从不专属于某人。 我无法成为一个博爱的人,从头到尾只会小心翼翼注视着他。 但愿诅咒是假,若要成真,全部罪孽由我一人承担。】 尽管珀罗普斯写的小心翼翼,可我依旧猜到了他从头到尾注视的人是谁。想起画中那个立于海平面上完美到令人窒息的少年,我的心就隐隐抽痛,更加想知道亚特拉斯会如何回应。 好在这个答案就藏在下一篇日记中: 【第九百九十九次的试探,第九百九十九次的拒绝。 尽管如此,我依旧不会放弃。 要做一颗永不熄灭的恒星,等待,等待。】 我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的一篇又让我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我更喜欢称这个地方为亚特兰蒂斯,而不仅仅是它的首都波塞多尼亚。 这个城市还在建设中,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活力。波塞冬神庙,竞技场,歌剧院,能源学院,黄金大门,所有的一切他都要亲自参与设计,除了我居住的云上之宫。 波塞冬坚信我会喜欢他的安排,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里只是禁锢我的居所,是一座囚笼。 我真正的梦想是一座海底宫殿,只有我和他,躺在巨大的贝壳床上,隔着海水眺望遥远天空的星辰。】 …… “陛下是为了某个人修建繁星殿的吗?” “当然不是。我不会为任何人修建宫殿。” …… “我真正的梦想是一座海底宫殿,只有我和他,躺在巨大的贝壳床上,隔着海水看遥远天空的星辰。” …… 我想起曾经与亚特拉斯的对话,再反复读这篇日记的最后一句。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了。 匆匆翻到日记的下一篇: 【我在亚特兰蒂斯得到了这一生中最好的生日礼物。 他带我去海底修建的宫殿,并请求我为这个宫殿命名,我仰望着宫殿的水晶穹顶,还有那遥远的星河,脱口而出:繁星殿。 没有想到他居然认同这个名字最适合这座宫殿。 他还为我唱歌,用歌声召唤出人鱼,献给我一颗珍贵无比的人鱼之泪。 我明白了他的心,紧握着人鱼之泪,那一刻,仿若握住了全世界。】 原来那首无名诗是珀罗普斯写下的,而且诗中的内容全是真实,繁星殿是亚特拉斯为他修建的,人鱼之泪是亚特拉斯为他召唤的。 为什么埃拉西普斯会否认这个事实? 为什么亚特拉斯不承认建造繁星殿最初的原因? 我无法从日记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全过程,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读下去,希望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 【他亲自来邀请我参加第一次十王会议,见面时说的全是客套话。他保持着十足的谨慎,我也礼貌应对,虽然看起来像两个陌生人,但是天知道,我有多开心! 他的弟弟们都是很有意思的人。 伽狄鲁斯个性直爽,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安弗雷斯特别可爱,面对喜欢的姑娘时眼睛还会发光,哈哈,他自己肯定不知道!伊菲蒙是个内向的孩子,每次和我说话都爱低着头。曼尼修斯最爱干的事就是满世界追着我跑,非要让我教他剑术。奥特库吞和曼尼修斯寸步不离,也让我偷雅典娜的藏书给他读。埃拉西普斯的性格有些孤僻,总是躲在角落看书,偶尔抬头看看大家。倒是他的胞弟美斯托,那完全是只聒噪的小山雀,活泼得停不下来。埃泽斯很有远见,从小就是个钻钱眼里的孩子。加普勒培斯还太小,什么都不懂,不过我最爱他那双幼鹿般纯净的眼睛…… 他很爱他的弟弟们,并且从不掩饰他的爱。 这次会议很成功,我们在独角兽山谷的湖边埋下了我们的愿望。希望多年以后,一切都得以实现,得以圆满。】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珀罗普斯都没有记录,直到最后一页,他写下了两个字的标题——“抉择” 【父神召我回奥林匹斯山,勒令我立即前往希腊迎娶一位甚至连长相都不知道的公主。他认为只有我才能阻止波塞冬给那个国家带来浩劫,我想他肯定也知道,如果我真娶了这位公主,后果绝对比现在更可怕。 但他依然让我去摆平一切。 我现在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为了世界的安宁,放弃一切和波塞冬在一起;又或者与父神一起,彻底放弃波塞冬。 我做不出选择,其实我只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 日记到这里截然而止。 我大概能猜出结局:珀罗普斯为了世界的安宁,放弃一切选择了和波塞冬一起沉眠。 这个结局未必不是皆大欢喜。 只是,亚特拉斯又该怎么办?他如果有爱过珀罗普斯,他能接受这个结局吗? 想起每次有人在亚特拉斯面前提起珀罗普斯的时候,他总是很平静。他甚至还对我说过不止一次,他对珀罗普斯这个人没有印象,那神态表情不像是伪装。 难道说他当初对待珀罗普斯只是逢场作戏?又或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珀罗普斯自我感觉良好,亚特拉斯根本没动一丁点的真感情?可就算是这样,还是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千年前,关于珀罗普斯的一切就像是个谜。 我很少这样去揣测一个人,这次却越想越投入。 接下来的几天,我又反复研究了一遍珀罗普斯的日记,依旧无所斩获。 所幸没过几日我就被宣布无罪释放。 一恢复自由身,我就兴冲冲地赶去求见亚特拉斯,想看看他的情况如何,同时也给自己吃下一颗定心丸。 结果定心丸没有吃到,闭门羹倒是管了个饱。 第一天,繁星殿的侍卫把我拦在外面,说是陛下下令谁也不见。我不死心,在殿外左晃右逛赖着不走,那些侍卫就跟死人一样也不看我一眼。最后是我自己撑不住了,揉着酸麻的小腿肚回了棕榈殿。 第二天,我打足精神又去繁星殿外守株待兔。守殿“死”侍中多了一个活死人凯尔特,他面无表情地传达了亚特拉斯的命令,直截了当就让我离开。我坚持要问个理由。凯尔特不理睬我,和别人一样把我当空气,哪怕我把嘴皮子说破,他眼睛也不眨一下。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干站着。当天晚上,我发现我的腿根本就抬不上床,只能用手提着一点一点地给挪上去。 第三天,我学习厚脸皮的精神,继续往繁星殿跑,定在老位置上雷打不动,有路过的仆人对我指指点点,最近这段日子,我俨然成为了白色后宫中最大的笑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面瘫凯尔特出现了,站在高我几阶的台阶上,平静地叙述道:“陛下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他传令下来不见任何人。”我机械地点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这才发觉太阳实在是毒得厉害,居然把我晒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棕榈园,趴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日落时分,忽然就惊醒了,神乎乎地跑去小厨房煲粥,做好后装进陶瓷罐里,拿厚厚的布裹着,屁颠屁颠地又跑去繁星殿。结果好说歹说,东西是送进去了,亚特拉斯却依旧不肯见我。 第四天,他不见我,粥也送不进去了。 第五天,情况依旧…… 第六天,情况依旧依旧…… 第七天,埃达总管偷偷告诉我,陛下这段日子连三大殿都没去过,就呆在繁星殿里,不吃不喝也不要人伺候,一直坐在窗边拿着一个音乐盒发呆。眼看着帝国的支柱就要垮掉,几个王子轮流去劝去关心,但都被他遣回了封地,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转眼间,亚特兰蒂斯又到了雨季,绵绵细雨一直不断,天空再也没有放晴过,感觉就要塌下来。整个波塞多尼亚被乌云笼罩着,黑甸甸一大片,像是要吞噬人间极致繁华来充饥的恶魔。 下雨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 雨季开始的第七天,就仿佛过了七个世纪。 我几经周折再次来到繁星殿的时候,“恶魔”终于暴露本性,瓢泼大雨把我从头淋到脚。我弓起身子在暴雨中狂奔,本能地保护怀里的东西,等站在繁星殿门前的时候,已经淋成了个落汤鸡。 我拧干衣服上的水,抬头就看见迦尔和奥兰斯从繁星殿里走了出来。我赶紧迎上去,求他们带我去见见亚特拉斯。奥兰斯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见我的模样太可怜了,又看了一眼迦尔。迦尔捏着拳头使劲地摇头:“普瑞尔,不是我们不带你进去,是陛下不想……”他顿了顿,没把话说下去,但我总算是搞懂了,原来亚特拉斯所有的命令都是针对我,是他不愿意见我。 原来玫瑰花的花期已经过了。 我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 那些长久以来支撑我的信念顷刻间荡然无存,后退了一步,无力地扶着罗马柱:“能不能让我在殿外和陛下说几句话?” 迦尔犹豫地看了奥兰斯一眼,奥兰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侍卫。我几乎要哭出来:“就几句话。” 奥兰斯叹了一口气:“普瑞尔,陛下……”还没说完,迦尔就扯了扯他的祭司长袍。奥兰斯侧头看着迦尔,迦尔轻轻地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奥兰斯无奈地叹了一声,摘下自己的千里传音器交到我手中,然后和迦尔退到一边。 恍若等待了一个世纪,千里传音器才亮起了光,但是他却没有说话。 我紧紧地握着千里传音器,就像是握着一整个世界——我在世界的这头,他在那头。 “……陛下,厚脸皮已经十多天没到我那里来了,不知道它最近好不好,听不听话,瘦了没有?” 这个开场白真是幼稚到了极点。 千里传音器那边依然没有任何声音,我甚至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我走到紧闭的深蓝色大门前,不过几步路,却仿佛用尽了今生所有的勇气。 把手贴在殿门上,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们都认为是我蓄意谋害的陛下……但我今天并不是为了洗脱我的罪而来的。” 从来不知道说话也会变成如此艰难的事情。 尽管眼睛已经模糊,我却逼自己嘴角朝上扬,因为只有装出洒脱的模样,才不会让自己的声音过于哀伤:“我来只是想让陛下知道,我很清楚,陛下是不会喜欢上我的。 之前给陛下造成了困扰……”我吸了吸鼻子,“……非常抱歉。” 另一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空气中是犹如宇宙洪荒的死寂。 我把头抵在殿门上,看千里传音器上磁欧石灯一闪一闪。通话在继续,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荧碧色的光芒忽然从指间消失,我还久久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其实应该很洒脱的,至少能装出能洒脱的模样。 可惜我连伪装都如此失败。 奥兰斯从后面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轻轻唤了一声:“普瑞尔。” 我僵硬地转过头,把千里传音器还给他:“谢谢。”走出大殿几步,淋了几滴雨,又折回来,把怀里那本珀罗普斯的日记拿出来,用衣袖擦上面的水,可怎么擦也擦不干。水渍很快就浸过羊皮纸页,留下了两块深色的瘢痕,像是晕开的泪。 一切都回不到原来的模样了。 我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日记本放在殿门外,起身就走。 或许这算是一种物归原主。 如果珀罗普斯能醒过来,应该最希望这本日记在亚特拉斯手中吧。 繁星殿外的雨势渐渐小了一些,夹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身后殿门缓缓打开的声音同格外刺耳…… 我身子一震,像是被施了魔法,双腿再也迈不动半步。 ……是他,在门里看着我吗? 不远处的迦尔和奥兰斯同时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身后殿门的方向,然后又齐刷刷的把目光转向我,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 可是,我不敢回头。 我不知道人的一生有多少个这样的瞬间,勇气尽失,无能为力地败给自己的懦弱。 没错,如果这意味着彻底拒绝的话……至少让我保留最后的尊严吧。 是他让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只是一瞬间的事,然而要拼命抑制住这种喜欢,却需要一辈子。 而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像只鸵鸟那样,不去面对,不去打扰。 我朝迦尔和奥兰斯挤出一个自己都能想象到有多苦涩的微笑,一步踏入雨雾中,飞快向前走去。 …… …… 后来,这个瞬间成为了我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遗憾之一。 奥兰斯在很久以后某个烟霞漫天的黄昏告诉我,如果在那一瞬,我肯回头看一眼身后繁星殿洞开的殿门,就会看到门内的亚特拉斯是用什么样的目光在凝视着我的背影渐行渐远。就会知道,即使选择把一个人深深地藏在心底,思念也会像涨潮的海水,漫延出眼眶…… 第45章 珍珠聚餐 失去亚特拉斯以后的日子,周而复始。 我周旋在埃达总管数不清的刁难和棕榈园做不完的杂活中,除了做工,就是回家,两点一线。迦尔和奥兰斯没再出现过,连最粘人的伊菲蒙也音讯全无,只有埃拉西普斯偶尔传来几条留言,鼓励我不要放弃。 其实他不知道,亚特拉斯不是我能放弃的,因为我连争取的权力都不曾有过。 他像一尊很美很神圣的雕像,却始终站在离我很远很无望的地方。 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见过亚特拉斯,哪怕故意在他的必经之路等上一天。那些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让我无数次想起,然后总会有个理智的声音告诉自己:普瑞尔,清醒一些,是时候告别了。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声音抗拒道:再等等吧,等等吧,也许明天一切就会回到原来。 虽然明知自欺欺人是多么愚蠢,可我已经没有选择。 直到有一天,我在花园里又一次听见克拉克等人议论: “我听说陛下醒来后,普瑞尔那头海马不知好歹地跑繁星殿去脱衣服,被陛下赶了出来。” “可不是,宫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他的笑话。他也不撒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还敢去勾引陛下。” “就他那*的模样,我估计他是爬王子们的床爬的得意忘形了。你们是没有瞧见,那天在陛下的生日宴会上,他跟在王子们身边上跳下窜的骚样。当然,这都不算什么,他是什么货色大家都明白,关键是他还无耻的要求陛下陪他跳完一整支舞。” “神啊,陛下怎么能被他这种人迷惑?” “当然不会,陛下可是继承了海皇的睿智,那些贪得无厌的人只会像蛆虫一样令人恶心。所以你看现在陛下已经不想再见到他。其实大家都明白,他不过就是陛下偶尔想换换口味消遣消遣的玩具。我可是听说过,陛下其实一直都有心上人!” “什么?!!!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只有那些老掉牙的人才知道一点皮毛——据说千年前陛下喜欢上了希腊的一位公主,为了强行把公主抢回亚特兰蒂斯,还不惜发动了对希腊的战争。宙斯得知后非常生气,派珀尔修斯将陛下变成了石头,而伟大的海皇为了给陛下出这口恶气,才引发了诸神之战。” “这件事我也听过一点,可从来没有人见过那位公主。” “我听说的是那位公主被厄洛斯的铅箭射中,就像达芙妮永远也不会爱上阿波罗一样,她永远也不会爱上陛下。陛下却舍不得放手,把她永远囚禁在皇宫中。” “克拉克,你牛皮吹破了!这皇宫我再熟悉不过,哪有什么囚禁人的地方?” “菲利克斯,你忘了陛下的结界术?他若想藏起一个人不被发现,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况且,你看陛下这么多年对谁产生过感情,只有那海马普瑞尔才会把陛下的温柔当真,他做梦都想不到,陛下其实对每个情人都一样,那只是陛下的礼貌。” “他还不算是陛下的情人呢!真不知道他哪来的优越感,以为自己得到陛下的心了。他要是知道陛下在生日宴会的前一天还带奥杰丽娜小姐去‘珍珠’用餐,不得为自己的言行羞愧到跳海自尽?” “我听说陛下那天送了奥杰丽娜小姐一颗鸡蛋大小的红宝石项链。” “哈哈哈,难道那是陛下给她的分手费?” “都怪奥杰丽娜小姐太得寸进尺了,居然提出要和陛下缔结永恒的恋人。全亚特兰蒂斯人都知道,认不清自己位置的人早晚会被陛下无情抛弃。可惜那头海马还自以为他能完全占有陛下,果真缺了根筋。” “所以说没智慧的人永远是没智慧的人。我敢跟你们打赌,不出七天,那海马就会从我们的视线中永远消失。” “哈哈哈,我赌一百个派朗,用不了七天。” …… 他们高声谈笑着,根本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而我只想在不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离开这里。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把站在背后沉默不语的人当成傻瓜的世界。” 亚特拉斯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 我猛的回头,差点扭到脖子——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但不是他。 是维比娅。 “那些在背后口出恶言的人,已经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 我完全没有料到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以至于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只好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道:“多谢维比娅主祭司。” 维比娅看着我,蹙起了眉头:“刚才他们的话,你也听到了。” 我点头,似乎已经猜到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了。 “其实陛下并不是一个滥情的人。只是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他更在乎如何让亚特兰蒂斯更强大更自由更富饶,这是他多年来唯一的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可以放弃一切,包括爱情。” “他爱生活在亚特兰蒂斯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所以他会温柔对待每一个人,但这并不能代表谁能拥有特殊权利,独自霸占陛下的爱。我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我很了解,太过强烈的*只会逼走他。” “普瑞尔,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离陛下远一点,专注于自己的生活,这样的结局对你而言才是最好的。” 维比娅说完,暗紫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观察我的反应。 我忽然觉得这件事无比可笑,我普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你应该就是这样的结局。 我扬起嘴角,镇定且礼貌地回复道:“大人,恕我直言,您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我与陛下只是聊得来而已。” 维比娅半信半疑地盯着我。 我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但依然坚持不把目光挪开:“我和陛下从来就没有开始过,所以不需要任何结局。” 维比娅挪开目光:“如此最好,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种认知。” 我僵硬地点点头。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临到最后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就擦身匆匆离去。 直到目送维比娅的身影渐行渐远,我才缓缓蹲□子,伪装的一切如大厦将倾,彻底崩溃…… 曾经有人说过:遇见是两个人的事,而离开却是一个人的决定,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1 我想,我的难过和所有平凡的生命体一样,只是因为不擅长告别。 …… …… 半个月后,伊菲蒙回到波塞多尼亚,第一时间邀请我和坎坎在“珍珠”用餐,同时还邀请了埃泽斯。据他的话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是要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 我气得摁掉了千里传音器,但心里还是非常感激,幸好这时候还有一群哥们在身边。这让我想起了过去的日子,我们常常一起吃饭,调侃,以敲诈埃泽斯为乐…… 埃泽斯还是老样子,一分钟不差的出现在“珍珠”,看到我和坎坎也在时,他微微有一些惊讶。 “哦,我最亲爱的弟弟。”伊菲蒙站起来给了埃泽斯一个大大的拥抱,热情地把他推到椅子里,自己则双手撑在靠背上,俯身看着他,“瞧瞧,国王生日宴会后你就忙的像热锅上的蚂蚱,都瘦成这样了,让哥哥看着好心疼。” 埃泽斯无视他的举动,面色不善地指了指我:“你怎么把这只海马也带出来了?” 伊菲蒙叹了一口气:“你哥哥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见不得美人为情憔悴,尤其普瑞尔曾经还是我的猎物。” 我额头滑下三道黑线,对于伊菲蒙这种无耻的言论都懒得搭理了。 坎坎低头吸了一口番茄汁,伊菲蒙立刻冲过去抽出他的吸管扔了:“宝贝儿,这是给普瑞尔点的,你可千万别喝这种血浆似的东西。” 坎坎无奈地点了点头。 埃泽斯扶着额头说:“我简直不知道这只海马有什么魅力,先是让埃拉西普斯神魂颠倒,接着你又疯狂追求,最关键的是大哥都昏头了,居然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伊菲蒙千里传音器的亮光给打断。 伊菲蒙接通后,那边传来的声音立即让我灵魂出窍—— “伊菲蒙,你居然没有我的手谕就私自带加普勒培斯回了波塞多尼亚?” “呵呵呵呵,大哥,主要是加普勒培斯想你了。” 伊菲蒙边说边把千里传音器递给坎坎,狂眨巴眼睛。坎坎刚往嘴里塞了一块饼干,只好含糊不清地说:“嗯唔嗯,大哥,我是挺想你的。唔嗯唔,大哥,其实四哥也挺想你的,他来接我的时候还说……” 伊菲蒙以迅雷之势伸手把千里传音器抢了回来:“看吧,我没有撒谎吧!” “你们现在在哪里?” “珍珠——才刚刚坐下,要不你也过来,我介绍几个美人给你。” “都有谁?” “埃泽斯,加普勒培斯,还有……”伊菲蒙看了我一眼,犹豫片刻,捂着传音器小声说,“还有普瑞尔。” 我知道他是怕我尴尬,所以才故意放低了声音。 在等待传音器那边回话的时候,我故意装着没听到的模样,心不在焉地切了一小块羊排放嘴里慢慢咀嚼。 焦急的等待中,哪怕短短几分钟的沉默,都像是轮回了几个春夏秋冬。 终于,千里传音器的另一端再次传来他独一无二的声音:“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去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传音器顶端的光倏地灭了。 我沮丧地放下刀叉。 坎坎抓着我的胳膊:“普瑞尔,大哥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过。我想他应该是真心喜欢你的,只是……只是……出了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意外。” “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读书不多,想法太多。”伊菲蒙坐到了我身边,一手优雅地端着水晶酒杯,一手扶在我的肩上,“依我看,这件事就是神的旨意,他不让你和大哥在一起,你不如就乖乖跟了我吧。” 我瞪他一眼,用力去拍那只搁在我肩上的爪子,结果被他躲过,打中自己,呼呼呼的疼。 埃泽斯切开一块海螺肉:“大哥一心一意想给亚特兰蒂斯创造更多的财富,爱情这东西不适合他。再说了,父神也不希望他拥有爱情这玩意儿,普瑞尔,我看你还是死心吧。” “我知道,我和陛下是不可能的。”我苦笑。 伊菲蒙色迷迷地摸着下巴:“所以说,你还是从了我最靠谱。” 埃泽斯撇嘴:“埃拉西普斯都比你靠谱。” 伊菲蒙冲埃泽斯摆了摆食指:“你认为一个只对女人感兴趣的直男会对一个男人勃/起吗?若是把小豆芽的初/夜交给他,情况有多糟糕可想而知。”说完,他扭过头来冲我笑笑,“不过放心吧,你把初/夜交给我,我一定会温柔的像水一样。” 我憋怒憋得脖子疼,血压嘭嘭嘭往上飙。 坎坎好兄弟完全明白我的心意,从桌子下面替我踢了伊菲蒙一脚。 埃泽斯却把一口葡萄酒都喷了出来,以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对伊菲蒙说:“不要告诉我,你和埃拉西普斯争来争去,中途还让大哥掺和了一脚后,这家伙还是个处男?!” 坎坎干咳了一声,低头喝女侍应为他换上的玉米汁。 埃泽斯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桌子:“我靠,你们都什么效率。” “你情我愿才能欲/仙/欲/死,霸王硬上弓可不是我风格。”伊菲蒙耸肩。 “那大哥和埃拉西普斯呢?” “大哥应该想过,可惜没来得及下手。埃拉西普斯?别开玩笑了,他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埃泽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点头:“怪不得当初埃拉西普斯疯狂追求普瑞尔会引起轩然大波。不过换做是我,也没法看着他勃/起。——当然,若还是小处男的话,卖到‘宙斯也疯狂’不失为一个好出路……” 我恨不得学小李飞刀的绝技,把刀叉全当飞镖插他身上。这都啥年头了,这家伙还惯性思维的想把我卖出去。 伊菲蒙大喇喇地揽过我,转头对埃泽斯说:“我亲爱的弟弟,你可真是狠心,这样一件稀奇宝贝你不留给哥哥也就算了,居然还想卖去‘宙斯也疯狂’。太让人伤心了,不行了不行了,为了补偿我伤痛欲绝的心,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请了这一顿?” 埃泽斯刚咽下一口酒,听到这话立刻变了脸色,放下杯子,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没门。” 伊菲蒙继续耍赖:“普瑞尔已经是初级祭司了,你还说那样的话,不觉得是对祭司院的侮辱吗?” 埃泽斯白了我一眼:“他有做过祭司的工作吗?” 伊菲蒙摊开手叹气:“那没有办法,我只好去告诉大哥了。” 埃泽斯脸色又变了变,伊菲蒙用手背支着额头,装出一副沉痛的模样:“你要把一个初级祭司卖到‘宙斯也疯狂’,不知道大哥听到后会有什么反应?” 埃泽斯差点咬碎了牙。 伊菲蒙又笑眯眯补充:“哦,对了,好像上一次昆塔的事情,大哥一直没有原谅你。” 埃泽斯愤愤道:“那是他不懂得,奴隶作为廉价劳动力就是要被好好利用才有价值。” “是你不懂——人生是用来享受的,哪怕是最低等的奴隶也拥有享受人生的权利。”很难得看到伊菲蒙也有严肃的时候。 我一直都知道,在政治观点上,他和亚特拉斯保持着高度一致,所以他既是亚特拉斯的弟弟,也是最得力的助手。 伊菲蒙端起酒杯,黑曜石般的瞳仁光华流转:“所以,让我们从这一刻起就好好享受人生吧!” 埃泽斯心不甘情不愿地举杯。 我和坎坎也赶紧把杯子举起来。 伊菲蒙瞬间光芒万丈:“来,让我们干了这一杯,为我们还能享受这个倒霉催的人生,为我们得不到却忘不了的爱情。”说完,他首先一饮而尽。 我随后也一口气把酒喝光了,坎坎没有酒,犹豫着要不要喝下满杯的玉米汁。埃泽斯沉默不语地打量了我们三个一遍,才黑着脸喝光杯中美酒。 伊菲蒙舒服地靠在我肩膀上,对埃泽斯笑道:“亲爱的弟弟,既然你已经答应这一餐请客了,那坎坎,普瑞尔,大家都不要客气,尽情享受帝国九王子的慷慨吧!” 埃泽斯咬牙切齿地把酒杯摔了。 伊菲蒙好心提醒:“亲爱的弟弟,虽然你是王子,但在这里摔坏东西也是要照价赔偿的哦~” 我想如果换成我是埃泽斯,也一定会忍不住想把这个无耻的哥哥揍成鼻青脸肿…… …… …… 几杯烈酒下肚后,伊菲蒙的兴致就提了起来,开始侃侃而谈他的初/夜。他特不要脸的吹嘘自己天生就是情场高手,第一次不仅是和十人一起共享,还大战了三天三夜没有停歇。 埃泽斯永远在恰当的时机泼冷水:“我们都等着看你阳/痿的那一天。” “千万不要这么说,万千少男少女会伤心而死的。”伊菲蒙不要脸地耸肩,又兴奋地敲着盘子追问埃泽斯,“说说,你的初/夜是怎么交出去的?” 埃泽斯面无表情:“记不清了。” 坎坎突然举起手:“我还记得,我还记得!九哥你当初为了那颗黄钻,陪了希腊来的秃顶老头一整晚!” 埃泽斯操起桌上的餐刀扔向坎坎,坎坎迅速钻桌子底下,勉强躲过。 埃泽斯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我好歹得到了钻石,你呢,被人骗了都不知道的蠢货。” 坎坎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伊菲蒙咳嗽了一声,埃泽斯这才有所收敛,把头扭到一边。 我本来是想说几句话,缓和缓和气氛,谁知一开口就鬼使神差地问:“那陛下的初夜呢?” 伊菲蒙立刻偏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他交给了,呃……”埃泽斯打了个酒嗝,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这个话题,他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无比诡异。 坎坎看看伊菲蒙,又看看埃泽斯,尝试着说了一个名字:“哈丽雅?哦不,我是说欧律……” 伊菲蒙飞给他一个犀利的眼神,坎坎住了口。 “是帝国的第一任审判主祭司。”年纪最大的伊菲蒙明显不愿意多提,“你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亲自去审判学院看看那个女人的画像。” “没兴趣,没兴趣……”我连连摆手,声音却越来越小。 “别想这些了。”坎坎拍拍我的手背,安慰地说,“大哥对做/爱这件事的觉悟真不算高。就说他养在白色后宫里的那些情人吧,好多连繁星殿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我忽然回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曾经把亚特拉斯定义为‘精虫上脑的色/情/狂’这件事……瀑布汗。 “这一千年来大哥已经不那么冷淡了,起码欧奈罗宫里没间断住着他的情人。想当初他带哈丽雅进繁星殿的时候,那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伊菲蒙抿了一口酒,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回忆千年前发生的事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父神还为此事召见了他。” “你没记错。”埃泽斯接话,“父神不仅召见了他,还召见了我们所有人,只有埃拉西普斯死都不肯去。” “说也奇怪,那段时间七哥跟变了个人似的,平时往父神的海底宫殿跑得最勤,可自从大哥和哈丽雅姐姐的事情传出来以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坎坎疑惑地搔搔头。 堂堂十王子殿下居然都亲昵地称呼她‘哈丽雅姐姐’,看来此女大有来头,并不像伊菲蒙说的那么简单。 “可惜可惜,埃拉西普斯真是错过了一出好戏。”埃泽斯似笑非笑地说,“那天父神当众宣布: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男人。——还立刻就赏赐了大哥好几个身材火辣的妖精。” 伊菲蒙已经有了点醉意,一手撑着头,一手摇晃杯子,缓缓开口:“父神应该把真正的妖精送给大哥。” 听到这句话,坎坎忽然紧张地拉了拉伊菲蒙的衣袖。伊菲蒙放下酒杯,看着他傻笑:“啊哈,普瑞尔,难道你也想被父神送给大哥吗?” 坎坎:“……” 埃泽斯:“……” 我扶了扶额头,百分百确定,他又喝醉了。 …… …… 记忆里,这个夜晚非常愉快。除了伊菲蒙喝几杯就醉,醉了就要乱亲人乱说话的臭毛病让人头疼以外,就连埃泽斯这个吝啬鬼到最后也展开了眉头畅怀开饮。很多年以后,我离开了亚特兰蒂斯,只能靠回忆过日子的时候,就经常想起这一段和伊菲蒙,坎坎还有埃泽斯一同畅饮聊天的时光,愉悦却很短暂,就像我们稍纵即逝的人生,还有从指缝中溜走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米兰昆德拉名言。 —————————————————————————————————— 失恋的时候,最靠谱的无疑只有朋友,哈哈哈哈哈,同意的请冒泡~~~ 第46章 水晶塔巧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棕榈园的。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我才从宿醉中醒来。天空难得放晴,阳光穿过白色纱幔从外部洒进来,照在被子上暖洋洋的。 厚脸皮四脚朝天的赖在床脚,一边流口水,一边打呼噜。 我有些不敢相信,伸手去摸了摸厚脸皮的脑袋。它立刻警惕地转过来,睁开一只眼睛,扔给我一个极度不爽的小白眼,刨开被子钻进去继续睡大觉。 几日没见,这家伙的脸皮还是一样厚。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 曾经两人一大猫的点滴过往就像墨菲斯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如今大梦初醒。 下床,把脸埋进冷水里。 普睿同学,是时候清醒了,再颓废下去简直就不是你的作风,打起精神,等会儿就去皇家审判学院。——前几天我灵光乍现,忽然想起坎坎曾经说过:关于时间和空间的书都放在审判学院的水晶塔中,只有高级祭司才有资格翻阅。虽然我可以去找伊菲蒙走走后门,但一想到他极有可能提出无耻的要求,我就决定还是自己去试一试运气。 …… 夜幕刚刚降临波塞多尼亚,我就披上黑色斗篷,举着一小块磁欧石照明灯,偷偷离开了皇宫,朝第三环最北边的皇家审判学院走去。 过了九条大道,跨了十五座桥,又穿过七条小巷,才遥遥看见皇家审判学院那气势恢宏的冰蓝色水晶大门。 还记得当初选择学院的时候,埃拉西普斯就跟我提起过审判学院对学生的要求非常苛刻,甚至达到了量化水准:必须每天至少通读四本书,学习十六个小时,并且研究两个案例。但即便这样强行要求,每年依旧有90%的学生完不成学业。 所以,仰头观望这么一所严苛的学院时,除了敬意,我多少还带着些庆幸。 亚特兰蒂斯四所学院可谓四道最亮丽的风景线,建筑风格截然不同。 皇家审判学院是一座宝蓝色中空庭院式建筑,由四面环绕的教学楼围出中间的大广场。广场上的磁欧石灯光从地底渗透而出,每到夜晚,整个地板便宛若透明,泛着水波一样的色泽。广场中心位置是一片巨型的人工湖,湖中央矗立着一座宏大的金字塔形建筑,好似湖心岛屿。它的三个侧面由无数菱形水晶拼组而成,澄澈透明,在夜色中几乎与墨黑的苍穹融为一体。水晶塔外部恢弘大气,内部却金碧辉煌,灯光璀璨,远远眺望,剔透得像一块宝石,能清晰看到第三层临窗的写字台和高背椅。 尽管现在已经是深夜,依旧有不少学生在塔内埋头苦读。 这情景在皇家元素学院基本看不到。 我猫着步子来到塔脚下,立刻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只蚂蚁。 入口处的黄金铭牌上,分别用亚特兰蒂斯语,希腊语还有古天语标注着——“水晶塔”。 看来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地了。 …… 一进大门,十几米高的挑空大厅夸张得令人咋舌,估计把整座巴黎圣母院搬进来也没有问题。四周的水晶壁上嵌着磁欧石,看不见任何灯座,就像是墙壁在自体发光。大厅正中是一座雅典娜石雕,她穿着埃吉司短衣,一手握权杖一手捧书本,象征无上的权力与无穷的智慧并存。雅典娜的身后是两条豪华的水晶旋转楼梯,一左一右,直通楼上。 两条楼梯在转弯处汇合,形成平台,平台上立有一个半人高的水晶屏幕。 我好奇地走了过去。 屏幕光滑如镜,此刻清晰地照出了我的模样,简直惨不忍睹:两只眼睛跟熊猫盼盼有一拼,乱糟糟的头发,稀拉拉的胡渣,怎么看怎么像难民营里逃出来的。 我无奈地顺了顺头发,凑近一点擦鼻尖的污迹,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水晶屏幕——转瞬间,透明的屏幕就变成了靛蓝色,一排排文字如同游龙浮出水面: 元素类书籍 审判类书籍 塔罗类书籍 能源类书籍 期刊类书籍 生活保健类书籍 故事文艺类书籍 高级禁忌类书籍 原来这是个提示器! 我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高级禁忌类书籍’,紧接着,屏幕上就出现了一系列详细分类,我果断点了时间空间类书籍,不一会儿,出现一行字:顶层第三十六排。 ——这一趟看来没有白跑。 顾不得欣赏中途各种壁画雕像艺术品,我一鼓作气奔上了顶楼。 顶楼有个值班的老头子,此刻正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大觉。 通往藏书室的水晶门半开着,一旁的磁欧石认证器闪着绿光。 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我秉住呼吸,踮起脚,悄无声息地快速穿过了水晶门。书架上都有编号,我直奔第三十六排。 等到了第三十六排,我才真的傻眼了——这谁发明的书架,站在开头都望不到末尾! 放眼望去,好多书名是我认都不认识的字……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什么书,只好上蹿下跳地挑最厚最旧的翻阅。 在花了一个多小时的精心筛选后,终于锁定一本《时空转换理论与实践》。我激动地把书抽出来,没想到与此同时书架的另一边也空了,然后,我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和一双湛蓝如大海的眸子对上…… 我愣了一下。 手一松,书就掉了,重重砸在脚背上,却没有丝毫痛觉。 我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扯平衣服上的褶皱。等到调整好姿态再抬起头来,亚特拉斯已经不见了。 也对,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根本就不应该抱有任何期望……那只会带来加倍的失望罢了。 我蹲□子去捡书,书太旧,这一摔散了好几页。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头顶忽然传来一个钢琴般空灵的声音。 我猛地扔下书页抬起头——没错,是他,亚特拉斯。 他就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形投射下一片阴影。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肩后的长发卷出完美的弧度,一双瞳仁如蓝宝石熠熠生辉。他微微俯下一点身子,似乎想看清楚我。 我的眼眶酸胀,但是面容犹在微笑。 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害怕说了,颤抖的声音会出卖脸上僵硬的笑容。 亚特拉斯伸出手,就像当初在我宿舍阳台下面,众人的俯跪中,他伸出手,拉着我一同登上马车……他轻轻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但是很快就收回手臂,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时间转换理论和实践》——你爱看这种书?” 他的目光全落在我的书扉上,似乎这就是他唯一感兴趣的事。 我攥紧手中的书脊,努力压抑自己的声音:“回陛下,我只是想找到回家的方法。” 亚特拉斯沉默了一会:“回家?” “是的,我曾经告诉过陛下,我是来自万年后的世界……” “为什么忽然想回去?”亚特拉斯突然打断了我的话,向前走了一步,低下头靠近我,“因为……我?” 他的头发滑落下来,擦过我的脸颊。我紧张地把手挪到身后,揩了揩手心的汗:“不,不是……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 “你怎么知道自己并非属于这里?”亚特拉斯轻声在我耳畔耳语,仿佛八音盒中能够蛊惑人心的小夜曲,“也许来到这里,才是你注定的命运。” 亚特拉斯很少说这样和埃拉西普斯语调相同的话,我愕然地抬头看他,他却已经抽离我身旁,神色如常地指了指我怀中的书:“况且想要回到万年以后的世界,这本书也帮不了你。” 我咬牙:“那陛下能帮我吗?” 他的目光仍旧盯着书扉:“在困境中,能帮助你的只有你自己。” 总觉得他的话中有话,似乎在暗示我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即便这本书里真有什么能让我回到现代的方法,我也已经不需要了——因为当他的眸子注视着我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原来早已失去了回去的勇气…… 我转身把书重新放回书架,准备就此告辞离去,一回头,亚特拉斯的手却忽然毫无预警地抵在了我头顶的书架上。由于惯性,我一头撞到他胸口,连忙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后脑勺又撞到书架,疼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朦胧的视线中,他湛蓝的眼眸终于正视我的眼睛。 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沉默,如深墨色的时空漩涡,如宇宙黑洞中巨大的死寂。 而我们两个仿佛两株临近生长的静态植物,一动不动,没有疏离,也没有更靠近。 不远处红木书桌上的蓝色沙漏沙沙流动着,如同蚕食声,细细密密,提醒着我时间从未停止。 当最后一粒沙坠落瓶底的时候,亚特拉斯终于率先打破了桎梏,指尖轻轻扫过我的发梢,抽出我头顶上的一本书,退后一步拉开与我的距离: “其实困境并不可怕。不可否认,连我也会有迷失方向的时候……”他敲了敲泛黄的书皮,“这个时候,只有沉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过去。” 我低头瞧他手中的书,是《历届十王会议总结》。 记得珀罗普斯的日记中也隐隐约约提起过第一次会议的情景——“这次会议很成功,我们在独角兽山谷的湖边埋下了我们的愿望。希望多年以后,一切都得以实现,得以圆满。” ——那一定是一段属于他们很美好的时光。 我迟疑几秒,开口问道:“陛下最初的愿望是什么?” 亚特拉斯翻书的手顿了一下,有些错愕地抬眸看我。我知道我自己唐突了,却只能尴尬地扯一下嘴角。他把书合上,垂着头,长发正好遮住了他的脸颊,令我看不清神情: “我的愿望,就是实现大家的愿望。” 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第三十六排书架,落在墙上的影子,是他低下头翻书的样子,美好得与这个尘世格格不入。 其实我一直深深地知道,亚特拉斯的伟大,从来不源于世人对他的赞美,而是源于他本身。 想与他静默相处的时光,哪怕只有一秒钟,都奢侈万分。 …… 我别有用心地转过身去,努力装出在找书的样子。 《最高级的魔法,和时间对视》 《空间的天涯》 《时间旅行是个梦想》 《看宙斯如何操纵时间》 《无限轮回之门的秘密》 《瞬间移动》 抽出《瞬间移动》这本书的时候,由于用力过猛,不小心把对面的书也带了过来。我盯着书名愣了一愣,下意识地用手里的书把它盖住了。还好,亚特拉斯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我平息了一下,忍不住再次掀开《瞬间移动》,飞速地瞥了一眼被压在下面的那本书。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 “陛下,您……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我屏住呼吸,盯着他的倒影。倒影中的亚特拉斯动作微微一滞,翻书的手指停在半空。 “有。” 他不带任何犹疑地回答道。 我的心忽然一沉:“那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不。”他顿了一下,抬起头,目光没有焦距,定格在虚空中,“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水晶书架倒映出他的面容,流露出一种陷在回忆里,令人鼻尖发酸的温柔。 从来都不知道,一直高高在上习惯掌控一切的亚特拉斯,一直是神明般存在的亚特拉斯,居然会出现如此难过的表情。 我不由自主抓紧书架的边缘:“那你现在……还爱他吗?” “如果我爱上一个人,就会一直爱他。” 亚特拉斯很朦胧地笑了。 我懦弱地垂下头,甚至连他的倒影都不敢面对。他一定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就像冬日里初升的旭日,能融化掉一切冰封。若是我之前还能自欺欺人,认为他和珀罗普斯之间只是一场单方面的思慕,那现在还有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 就算他爱的人不是珀罗普斯,也不是那个希腊的公主……但无论是谁,那个人都不可能是我。 “陛下,我想请您允许我离开欧奈罗宫。” “离开欧奈罗宫?你打算去哪里?” “我可以继续回学校,您也知道,我的毕业成绩实在不堪入目。或者申请去祭司院工作,迦尔给我安排过几个活动,也累积了一些经验……”我有些说不下去,声音越来越小。 他“啪”的一声把书合上,过了好久,却用极轻柔的声音说:“你已经想好了吗?” 我点点头。 亚特拉斯垂下眼睫,只看到他蝉翼一样的睫毛也泛着透明的金色:“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决定。” “谢谢陛下。”我几乎是颤抖着唇角,笑了笑,“那我先告退了。” 我往后退,正要躬身向亚特拉斯行礼,他却忽然把书丢到桌子上,向前跨了两步,紧紧贴在我身后:“普瑞尔,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只见亚特拉斯身子微微向前倾,指尖差点就要碰到我的脸颊。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只差一毫米——他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神色一恍,飞快地收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不,没什么。” “莱恩目前还需要你的照顾,你暂时不能离开欧奈罗宫。至于你的请求,以后我会考虑。”亚特拉斯退回刚才的位置,“审判学院的大门已经锁了,我带你出去。” …… 好像冥冥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我们之间的一切又拨回到了毫无情感的模式。亚特拉斯刀刻斧凿般的面庞隐匿在书架投下的暗影里,他没有任何表情地低垂着眼睫,仿佛刚才短暂的犹疑与那些未完的话,只是幻觉。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在他转身的时候,偷偷拿走了一直被压在下面的那本书。 …… …… 接下来一段路程并不长,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和亚特拉斯在深夜里行走,可只有这一次让我走得异常艰难。途中我们经过了历届审判祭司的画像走廊,我见到了那传说中的第一任审判祭司哈丽雅,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至少没有维比娅看着惊艳。 而亚特拉斯始终目不斜视。 审判学院的门廊挑高极高,数不清的廊柱在月色下投射出颀长的阴影,人站在下面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被柱子切割成数块矩形的璀璨星空,波塞多尼亚纯净宁谧的夜色环绕成毛细孔里散发的每一丝凉意。我搓了搓手臂,亚特拉斯走在前面,一路沉默不语。 我就这样跟着他,穿越无数高柱,无数星芒,如两个微茫的光点在浩瀚的宇宙中缓慢移动。 但永不靠拢。 我们之间……没有抵达彼此的路。 我永远没办法,与一个早已沉睡千年的神祗抗衡。 假如我能预知未来,假如我能确定,自己迟早会离开这里,那么是不是,现在的时光等到以后再回忆起,就不会这么痛。也许,能够回忆起我曾经爱过的,一个亚特拉斯这样光辉、伟大、执着而充满勇气的人,就足够了。 对于我来说,这世上已经没有比这更温柔美好的事。 …… …… 回到棕榈园后,我拿出了藏在怀里的书——《珀罗普斯传》 花了一整夜时间安静地读完。 与现代《希腊神话》中的描述不尽相同:珀罗普斯并不是宙斯的孙子,而是宙斯的私生子。虽然在他成年前的岁月里,都是作为坦塔洛斯的儿子生活在吕底亚。直到他母亲与神王宙斯的私通被坦塔洛斯发现,兄弟俩的身份曝光,慌忙中母亲带着他的孪生哥哥珀尔修斯去了奥林匹斯山,而毫不知情的珀罗普斯一进家门就被‘父亲’烹饪成了菜肴,送去万神殿献给众神。 接下来的故事与《希腊神话》中差不多:众神看穿了坦塔洛斯的阴谋,只有农业女神得墨忒耳因为女儿珀尔塞福涅被冥王哈迪斯拐走,神志恍惚,食用了一块肩胛骨。宙斯震怒,将坦塔洛斯打入冥界经受永久的折磨——被罚立在齐下巴深的水中,忍受着干渴与饥饿的。他只要弯下腰去喝水,池水立即就从身旁流走;他只要踮起脚来摘取果实,空中就会刮起一阵大风,把树枝吹向空中。最可怕的痛苦则是连续不断对死神的恐惧,因为他的头顶上吊着一块大石头,随时都会掉下来,将他压得粉碎。 而珀罗普斯由宙斯率领众神合力复活,失去的肩胛骨被一块发着纯净白光的象牙补好。复活后的他比从前更加漂亮夺目,右肩有一个白色发亮的斑点。1 从此,珀罗普斯便生活在奥林匹斯山,只可惜他并没有像他的哥哥珀尔修斯那样被宙斯正名,成为众神之王被后人皆知的儿子。不过依仗那独一无二的姣美容颜,海皇波塞冬异常地迷恋他,甚至把他带到亚特兰蒂斯…… …… …… 合上书之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天空下着瓢泼大雨,似乎要把世间一切的沮丧和悲伤都冲走。我不顾亚特拉斯的抗议挣扎把他拉进了一个僻静的山洞,我们躲在里面,世界忽然变得很静。他张嘴说了一些话,可是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我看着他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会儿,忽然很想让他闭嘴,然后就真的捧住他的脸颊,把自己的嘴唇轻轻印在他的唇上…… 那一刻,即便是在梦中,奇异的触感也仿佛能清晰地传达。 像宇宙中两颗孤独自转的星球终于碰面。 像天地间两个不同的磁极静静相吸。 像一场永不醒来的酣梦。 …… …… 我不知道人的一生有几次美梦成真的权力,也不知道前世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要在今生跨越亿万年的时空来与他相遇。我只知道,若能祈求神明在一生中仅保留两次幸运,一次让我遇见他,一次,令他爱上我。 可惜,神答应了第一个,却忘记了最后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参考自珀罗普斯百度百科。 第47章 祭司大会 醒来后,我果断把那本《珀罗普斯传》拿来垫床脚。 接下来的日子,我除了照顾厚脸皮外就拼命给各个祭司圣殿写自荐信,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得罪了哪位大神,那些介绍信通通有去无回。我郁闷地把这件事告诉了迦尔,迦尔的分析是:我极有可能错过了祭司招聘的高峰期,如今各个地区祭司院人数都趋于饱和,应该不会再招收初级祭司了。 我沮丧:“连一点工作经验都没有,我能去哪儿漂着?” 迦尔不以为然地拍了拍我:“反正以你那水平,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升为中级祭司了,就乖乖待在皇宫混混闲饭,养养宠物吧。” 被唤作宠物的厚脸皮噌地站了起来,冲迦尔扬了扬自己的爪子。 我赶紧把厚脸皮的头按下去:“去祭司院的事情,你就不能给我想想办法吗?” 厚脸皮挣扎着要站起来。 我低头压低声音哄它:“乖,找到新工作了给你做金枪鱼罐头。” 它无限哀怨地看了我一眼,乖乖趴回地上。 “想办法这种事太费脑筋了。”迦尔望天,搔搔头发,“况且你能不能去祭司院关我什么事?” 我松开厚脸皮,指着迦尔的鼻子吆喝:“咬他。” 厚脸皮甩给我一个小白眼,没动。我咬牙切齿的又加了一句:“咬了他,我就给你做二十个金枪鱼罐头。” 厚脸皮愉快地站起来,朝迦尔扑去…… …… ………… 三天后,迦尔终于妥协,同意把我带在身边。 我跟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参加祭司大会。 这一次的祭司大会在位于波塞多尼亚第二环的主祭司院召开,主题是讨论祭司大选的举办城市,参加会议的人员有:格雷,维比娅,奥兰斯,迦尔以及高级祭司若干。 安排会场座次的人大约是从没见过我这种级别的祭司,抓着头皮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才飞快跑出去搬了一张圆凳,安置在迦尔的座位后面。 我坦然迎着所有人诧异愤怒鄙夷不屑的目光,坐在迦尔身边,淡定地掏出了羽毛笔和羊皮纸。 会议由祭司院之首格雷主持。 迦尔先发言:“别的我不管,元素主祭司竞技场一定要够结实。上一次我还没有打过瘾,就把竞技场给打坏了,害我赔了好多派朗。” 格雷冷冷的强调:“现在讨论的是要在哪个城市举行祭司大选!” 迦尔对天翻了翻白眼:“只要不在波塞多尼亚就行,每一次都在这里,那竞技场熟悉的跟我家似的,一点劲儿都提不上。” 格雷:“那你认为哪个城市合你心意?” 迦尔眼睛贼亮贼亮:“既然你主动问起,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哈,依我看,就去五王子的伊萨克城吧。我可以跟你们保证,那里的竞技场绝对是亚特兰蒂斯最好的,加上结界控制和冷热调控功能,保证能让所有元素祭司享受一场无以伦比的比赛……” 格雷曲起食指叩叩桌面,冷冰冰地打断他:“祭司大选不仅仅只有元素祭司。” 迦尔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是你让我说的。” 奥兰斯在桌子下握了握他的手,他扭头看了奥兰斯一眼,乖乖地闭上嘴巴。 这时,坐在格雷旁边的维比娅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开口道:“祭司大会历来是除了高级祭司之外其他级别的祭司都没有资格参加的,今天既然有一位初级祭司坐在这里,想必是有超凡的能力了,不如请他表达一下自己的高见?” 话音落,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我。 万万没想到维比娅会来这一招,我大脑短路了好几秒。直到迦尔从桌下踹了我一脚,才硬着头皮说:“我觉得要找一个城市……” “废话,难道还要找乡下吗?”坐在我对面一位名叫赫鲁的祭司高声道。 哄堂大笑。 我紧紧地捏着羽毛笔:“这个城市既要兼顾到元素祭司的竞技场搏击安全问题,也要兼顾到塔罗祭司能清晰的观察星象,能源祭司能充分展示对欧磁石的掌控以及审判祭司能通过一系列案例的考核。” 维比娅笑了一下:“这些问题在场的每一位祭司都能想到,不需要你的提醒。” 她刚说完,针对我的嘘声就像海浪一样此起彼伏。 我定了定神,继续分析:“纵观亚特兰蒂斯的十大城市,排除掉波塞多尼亚的话,伊萨克和加那利太偏重于元素和能源,彭瑟斯和莫贝林又太偏重于审判和塔罗,这四个城市首先就不应该在考虑范围之内……” 维比娅打断我:“会议时间有限,请简洁一点。” “梅洛普和派朗城应该适合承办这一次的祭司大选。”我在羊皮纸上圈出这两个城市,“梅洛普的竞技场保存很完善,无需重建,只稍微修缮就可以启用。而派朗城经济繁荣,是与波塞多尼亚贸易往来最频繁的城市,如果祭司大选在那里举行,势必会令这两个城市的经济增长迈上一个新台阶。” 没有掌声,也没有嗤笑声。 格雷飞快抬头看了我一眼,奥兰斯冲我竖起大拇指,而迦尔得意地摇晃着脑袋。 我松了一口气,等着格雷宣布最后决定。 赫鲁瞧了瞧维比娅,又插话道:“我敢发誓,若是祭司大选在伊菲蒙殿下的梅洛普举行,恐怕咱们的女祭司都没法准时参加了。” 全场沉默了三秒,再一次爆发出了掀翻屋顶的笑声。 格雷放下笔,缓缓扫视会议桌一圈,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大概这位初级祭司的《亚特兰蒂斯地理》没考过,分析问题也就十分欠妥了。”维比娅把摆放在面前的资料合上,清了清嗓子,“梅洛普不适合祭司大选的问题不止一两点。首先,梅洛普在帝国的东海岸线,这个季节正是涨潮期,不利于元素祭司的选拔;其次,飓风在这个季节也可能会从梅洛普登陆到亚特兰蒂斯大陆,这将影响到塔罗祭司和审判祭司对于天象的观察;第三点,刚才那位祭司已经说了,我就不用复述了。” 虽然维比娅说的头头是道,可是这几样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其一,竞技场可以选在远离海岸线的地方;其二,飓风登陆的时间是能够事先推算出来的,并且还可以作为塔罗祭司和审判祭司的考核题目;第三,伊菲蒙虽然不靠谱,但是关键时刻他还是能勒紧裤腰带的。 我原本可以据理力争,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下头把羊皮纸上的梅洛普划掉。 这时,另一位名叫杰森的祭司说道:“维比娅大人说的一点没错,看来名师出高徒这句话已经不能用在霍德布尔祭司身上了。” 我惭愧地看向坐在桌尾的霍德布尔。 好在他只是涵养极好地黑着一张脸,并没有做声,倒是坐我前面的迦尔反应激烈,站起来撩了衣袖就指着杰森的鼻子:“你这个杂毛,有种你就打过我,不然立刻给霍德布尔老师道歉!” “打就打,谁怕谁!”杰森也拍着桌子站起来,“别以为这次元素主祭司之争你会像上次一样赢的那么容易。” 迦尔火冒三丈,掌心已经燃起一团火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杰森也不甘示弱,念动咒语,指尖蓝光大盛。 眼看局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千钧一发之际,众人都吓得不敢作声。落针可闻的祭司院里,只有格雷轻轻咳嗽了一声。 ——奇迹瞬间发生了。 迦尔肩膀一抖,掌心的火焰刹那熄灭,被奥兰斯拉着坐下,朝杰森哼了一声。而杰森指尖的蓝光也荡然无存,他不服气地撇撇嘴,也乖乖坐下。 看来格雷的权威不仅仅只针对迦尔,在场的每一位祭司都对他忌惮三分。 “看来这位初级祭司的意见并没有令大家满意。”维比娅摊了摊手,不无遗憾的说,“我想你若是再在这里旁听恐怕又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不如先去外面透透气。” 这是明着要赶我走啊! 四周竟然有不少高级祭司附和点头,对着我指指点点,情况似乎变得越来越糟糕了。我脑子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 迦尔伸手按住我的胳膊,转头对维比娅说:“普瑞尔是我带来的人。你若是要他出去,那我也跟着出去好了。” 维比娅的脸色立刻很难看。格雷淡淡瞟一眼迦尔,清了清嗓子。 迦尔胳膊明显缩了一下,但还是盯着格雷,不带气喘地说:“我们近几年讨论平等自由的问题,难道仅仅只是停留在讨论上吗?普瑞尔虽然是初级祭司,但他刚才说错什么话了吗?凭什么让他出去?——我看是有些人容不得他出现在这里吧!”迦尔是个直肠子,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扔给维比娅一个小白眼。 维比娅脸色煞白。她缓缓站起来,盯着迦尔,语气如寒冰:“你要是这样想我的话,那就我一个人出去好了。” 杰森马上站起来:“维比娅大人走,我也走。” 不少祭司纷纷站起来:“维比娅大人走,我也走!” 场面有些失控,有个祭司甚至冲出去拉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奥兰斯站起来,脾气极好地劝说众人:“会议还没有结束呢,大家都冷静冷静。” “谁敢走,我就烧了谁的衣服。”迦尔跳到桌上,掌心燃起一团火球。 会议桌主位上的格雷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提高嗓门:“都闹够了没有。” 闹哄哄的会议室顷刻寂静下来。 众祭司都低着头落座,奥兰斯把迦尔拉回座位,又让我坐下。然后拿起一筒羊皮纸卷摊开,在地图上指着东南方向:“梅洛普或许有种种原因不适合举行此次祭司大选,但是派朗城无论是从经济,环境还是人文因素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假如将祭司大选的地点定在派朗城,那么不难预料,比赛期间我们将整日整夜沉浸在商贩的喧嚣声中。”维比娅轻吁了一口气,友善地对奥兰斯笑了笑,“我听说审判祭司的选举是要在极其安静的环境中,在规定的时间内准确无误计算出太阳历的误差,吵闹的环境恐怕会影响比赛结果和最终评定。” 有几个审判祭司颇为认同地点头。 维比娅补充道:“当然,这种恶劣的环境影响不了你奥兰斯,只是对别的审判祭司不公平。” 奥兰斯为难地皱起眉头。 迦尔不耐烦地踢了一下桌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爽快点说一个行的地方得了!” 维比娅面向众人:“我尊重大家的意见。” 杰森立刻奉承地说:“我听说维比娅大人最爱海音斯的风景,不如就把祭司大选定在海音斯城吧。” 赫鲁附和:“是啊是啊,海音斯的夏季最美。” 维比娅优雅地捋一捋鬓边的碎发:“祭司大选如此重大的事情,不是由我个人喜好来决定的。杰森,请你在提出意见的时候……” “海音斯是个不错的选择。”主位上,格雷忽然出声打断。他放下笔,看了维比娅一眼,“那里的竞技场相对完善,夏季气候温和适宜,既能让人放松身心,同时参选的祭司们也能好好展示自己。” “可是……” “就定在海音斯吧。”格雷一锤定音,“奥兰斯,你负责安排一下每个祭司的工作。” …… 接下来,漫长的会议就成了奥兰斯的独角戏。他快速翻动着面前的羊皮纸书,准确无误地下达每一项工作。工作内容大概几项:与八王子美斯托的接洽;大选场地的甄选以及布置;大选期间的交通疏导以及安全保障;祭司的住宿以及饮食保障。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国王陛下以及众位王子一路的行程安排。 奥兰斯的工作极有效率,不到两个小时就把所有的工作安排妥当,宣布散会。 我的级别太低,没有分配到任何工作。奥兰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就让我跟着迦尔打打杂。于是,我乐颠颠的跟在迦尔屁股后面往祭司院外走,赫鲁却不知从哪儿杀出来,拿着一把扫帚拦住了我的去路。 迦尔不爽地冲他挥挥手,示意他闪开。 赫鲁一脸谦卑地冲迦尔鞠了个躬,然后指着我说:“很不好意思,迦尔主祭司,因为打扫祭司院的仆役人手不够了,所以我想暂时借用一下您的……”他思考了一下措词,“小跟班。” 迦尔把他推到一边去:“普瑞尔不外借。” “迦尔大人,请您体谅下我们的难处,毕竟今天到场的都是高级祭司。”言下之意,因为我的级别是最低的,所以这种事情理所当然由我来做。 迦尔不耐烦地冲赫鲁呲了一下虎牙,拉着我就要走。 我赶忙说道:“没关系的,这种事情我在皇宫经常做。” 迦尔侧头看我,我冲他点头,他就拍拍我的肩:“那等会儿你自己回去注意安全。”说完,就风驰电掣的离开了。 等着迦尔一离开,赫鲁就把扫帚扔到地上,立马变了嘴脸:“仔细扫,如果有一点灰尘的话,恐怕你今天就得睡在这里了。” 我蹲下捡起扫帚,走回了祭司院。 很奇怪,以前遇见这种事情,虽然也是这样懦弱认命的份儿,但好歹心里还会搬出宝典《装孙子兵法》来为迷航的人生指引一下方向,或者萌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高尚情怀来安慰一下自己。可如今,我的脑子却是一片空白,任何的不公都不想去抱怨,只是一下又一下挥舞着扫帚。 我知道自己已经变了。 不是因为周围依旧不友好的氛围,也不是因为身边来来往往的朋友,只是因为他,那个如今只敢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人。 他没有为我改变这个世界,我的世界却已经因为他,而彻底改变了。 …… …… 临近黄昏,我才终于把诺大的会议室打扫干净。 作为最后一个离开祭司院的人,我很负责地检查了每一个角落,最后又将大门关好。出门左转,刚走出两步,就听到大殿转角处有人在压低嗓门说话——是格雷和维比娅。我踮起脚打算悄悄离开,却意外的听到谈话声中出现了我的名字。 格雷:“你不该这样明显针对普瑞尔。” “不该?”维比娅有些激动,“你难道没看出来吗?陛下最近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的他永远是理性公正,以工作为中心,但现在居然会忽然放下工作拿起音乐盒,一听就是一上午。从前他很少进白色后宫,但自从普瑞尔出现后,他甚至会提前结束工作,就为了绕路去棕榈园。你应该还记得,上一次他为普瑞尔推迟了那个重要的会议,那么下一次呢,下一次他会为普瑞尔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格雷:“维比娅,你多虑了,陛下永远不会失去理智。” 维比娅:“我们成为主祭司这么多年了,从没有见过陛下这个样子……格雷,我很害怕,我简直无法想象,如果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会不会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成了海面的泡沫……” 格雷:“就因为这样你就对付普瑞尔?” 维比娅:“对,我就是要逼他离开欧奈罗宫。” 格雷叹了一口气:“你难道没看出来迦尔和奥兰斯一直护着他,再加上四王子殿下和十王子殿下,更不用说陛下那里也……” 维比娅打断:“别说了,就是因为陛下,我才必须让普瑞尔远离这里。” 格雷顿了顿:“其实我不是担心他们,我是……” 我从来没有听过格雷用这样柔软的语气说话。 可惜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并不想再被迫偷听下去,就故意把手中的羽毛笔和羊皮卷都扔到了地上。听到响动,他们果然立即停止了谈话。我装作若无其事,大大方方走出去跟他们打招呼。 格雷看到是我,没说话,微微颔首后就转身离开。 维比娅却侧身拦住我的去路:“七日后是陛下的假面舞会,你既然无所事事的话,就去安排这个好了。” 我愣了一下:“什么?” “就是为国王陛下挑选情人的舞会。” “为什么是由我来安排?” “因为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这件事。”维比娅轻笑了一下。 我还要推脱拒绝,但是忽然想起刚才维比娅和格雷的对话,就觉得这种行为简直幼稚的可笑——她身为塔罗主祭司,想方设法的要刁难我,难道我还能期待自己变成超人和她对抗吗? 我后退了一步,学着赫鲁谦卑的语气:“是,大人,我会竭尽所能办好这件事。” 维比娅冷漠地点点头,提着裙子离去。 …… …… 因为一直都在想着假面舞会的事情,从祭司院回欧奈罗宫时,我就走了一条不熟悉的道。七拐八拐后,终于承认自己又一次光荣的迷路了。 皇宫的园子虽然很多,但我差不多都已经认清了,可这个园子我对天发誓从没有见过。院门四周一片浓雾,能见度很低,只有一条七彩碎石路通向前方,朝前走了大约十米,就听见有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从路的尽头传来。 我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 路的尽头是一座从未见过的灰白色宫殿。 穿梭在巨大的罗马柱之间,就像蚂蚁爬在五指山中。殿前那扇金色大门更是宏伟的有些离谱,但是当我把手放在殿门上,殿门却不费吹灰之力地自己打开了! 难道是我今天午餐吃多了菠菜,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大力水手了? 主殿没有人影,也没有鬼影,大理石地面和雪白的墙壁不沾一点灰尘,有淡淡的薄雾飘渺渗透在大殿的每个角落。而哭声是由侧后方的卧室传来,清晰的让人毛骨悚然。 我把东方西方古代近代各路大神的大名都默念了一遍后,才有勇气拿出蜗牛散步的状态一点一点朝卧室的方向挪去。 主殿和卧室间隔了一道泛着宝蓝色水波纹的屏障。 我好奇的用手碰了碰,原以为会像各类灵异故事描述的那样,瞬间被一股大力弹开。谁知,手指竟然轻松穿了去。我不信邪,用脚踢了踢,结果力度没把握好,踉跄了几步进了卧室。 偌大的卧室空无一人。 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半圆弧形大床,床上洒满了带着露水的玫瑰花瓣,而大床旁有一个复合式梳妆台:化妆盒,首饰盒,镶满钻石的水银镜整齐码放在台面上。高挑的落地窗两旁立着十几根罗马柱,柱子顶端都搁了足球那么大颗的夜明珠,散发出幽绿色的光芒。 水蓝色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副巨大的壁画:画中的男子有蓝绿色的长发和瞳仁,嘴角微微扬起,勾勒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狂傲霸气浑然天成。可偏偏他的坐姿又是那么恣意慵懒,一手随意搭在椅背上,一手有点百无聊赖地撑着下颚,仿佛他下一秒就要在王座上睡着也是一件能被人原谅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心底,我对画像上的人有一股莫名的排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从窗幔后面走了出来…… 我吓得后退了几步,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跌坐在地上。而那个人影已经来到我面前——是个身穿白色长纱裙的女人,她双手撑着膝盖,俯身打量我。滑落的碎发后面,那张脸足以让天下雄性生物窒息:金色的卷发长至膝盖,紫罗兰色的双眸如雾迷离,像是走丢在森林中的精灵,又像是不小心掉落人间的天使。我想任何一个男人在第一眼见着她的时候,都会萌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即使我也不能免俗。 太过美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的恐惧感降低。 我站起来,还没开口讲话,她就忽然抱紧了我,在我耳边轻声呢喃:“你终于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乱说话,再也不干涉你的事情,你原谅我好不好?只要你肯让我陪在你身边……” 老天,这是个什么状况,她把我错认成别人了? 还没等我解释,那个女人却又大力把我推开,指着我的鼻子歇斯底里尖叫:“你不能跟珀罗普斯在一起,他是灾难,他会给亚特兰蒂斯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你赶紧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越远越好。不要接近他,千万不要接近他,不要不要不要!!!!” 乍然听见“珀罗普斯”这个名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错愕的瞬间,女人朝我扑了过来,指甲陷入我的皮肉:“你必须听我的,离他越远越好。你不能爱他,不然那将是亚特兰蒂斯的灾难,是这个世界的灾难!这是泰坦族的诅咒,神王的子孙不能和海神的子孙结合,否则整个世界就会因此而毁灭,哈哈哈,毁灭,彻底毁灭!” 原来这个女人是个疯子! 我推开她,胳膊被她的指甲刮出一条长长的口子,也顾不上疼痛,撒丫子就开跑。 疯女人在我身后放声哭泣:“为什么你回来了还要离开?你说过你爱我,难道都是谎言吗?我为你抛弃了父母,抛弃了孩子,抛弃了生命中的一切,为什么你还不肯回到我身边?为什么你爱的是他而不是我,为什么……” 她叫喊的撕心裂肺,我也不敢回头,以博尔特连夺三金的架势冲出了院子,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雾气散去,直到再也听不见那个女人的呼喊,直到撞在一个人身上。 我捂着鼻子抬头一看,是亚特拉斯。 我愣住了,他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怎么在这里?” 我傻了似的回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亚特拉斯锁紧眉头,指向我身后:“我是问你是怎么进入雾园的?” 我扶着膝盖大喘气:“走进去的。“ 亚特拉斯看着我的手臂:“你受伤了?” 他掏出手绢递给我,我忽然想起从前胳膊受了伤,他亲自喂我吃饭,还嫌我啰嗦……不知为什么,鼻根有点酸。我礼貌地接过手绢,擦干净伤口渗出的血珠。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再也不要来了。”是命令的口气。 我有些不甘心:“里面的女人是谁?” “与你无关。”亚特拉斯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那个疯女人应该就是从前让他痴迷的希腊公主吧?为了抢夺她,亚特拉斯还发动过一场针对希腊的战争。可是之后他又义无反顾地爱上了珀罗普斯,爱上了自己父神的情人…… 圣安德烈斯说得对,国王从来不会放太多的热情在一个人身上。所有的情人对他而言,都是一朵开得正艳的玫瑰,保质期不过七天。 亚特拉斯转身准备离开。 我死死捏着还带有他温度的手绢,叫住他:“陛下,维比娅大人要我策划给你的假面舞会。” “那就辛苦你了。”他连头都没有回。 第48章 假面舞会 假面舞会,即为国王陛下的选拔情人的舞会,在永恒殿举行,每半年一次,每次都会拟定一个新的主题。上一次的主题是“梦幻舞台”,主策划人是来自莫贝林的高级审判祭司。这一次的主题是“童话”,策划人是我,但提出这个点子的是坎坎。 事实上,这是假面舞会开办以来,策划人阶位最低的一次。 《海神报》甚至提前调侃道:“这位来自东方的初级祭司或许会把家乡的风土人情和奴隶阶层的独特视角完美结合,一并呈现在舞会上。我们可以断定整场舞会就像相亲大会那样具有浓郁的乡土风情和地域特色,但这也许正是早已吃腻了上等大餐的国王陛下与贵族们所期待的。当然,不可否认,其中大多数都是在期待这位有史以来最低级策划人的出糗。” 在这则新闻刊登后,直到报名公示发出去前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忧心忡忡没有人来参加舞会。幸好事实证明我在杞人忧天——公示发出去不到两个小时,邀请函就被抢售一空,不少人竟然还□□示威,抗议名额太少,以至于他们失去了一次与国王陛下亲密接触的机会。 我为此深深愧疚,甚至打算把舞会挪到永恒殿前的广场举行。 但伊菲蒙果断阻止了我:“这群人根本就不是来觐见国王陛下,而是专程来看你笑话的。” 于是我放下新拟的邀请函,打消了这个念头。 来参加假面舞会的宾客很多,但并不是人人都是参与竞选情人,因此邀请卡分为了三类:第一类是女神卡,分发给尊贵的王子们和四位主祭司,可携一名舞伴,由中间的黄金大门进入;第二类是云雾卡,分发给参议院贵族和祭司院高级祭司,不可携带舞伴,由左侧的翡翠大门进入;第三类是鸢尾卡,分发给这场宴会的主角——即将成为亚特拉斯情人的妙龄少年少女们,由右侧的水晶大门进入。 原计划是由我和坎坎扮成两只可爱小熊,站在水晶大门前迎接国王陛下的准情人们,但是才彩排了三次,体弱的坎坎就被热昏了。所以只好由我独自抱着夸张的粉色大信箱,站在一群面瘫皇家侍卫前,左摇右晃做出一系列卖萌动作。 相比于其他大门前的车水马龙,这道水晶大门前真可谓秋风扫落叶……萧条的让人想哭。 眼看着宴会就要开始了,凯尔特站在一旁,催促我赶紧整理信箱入场。 可信箱里的信笺数来数去都少了一份,难道是那些祭司把邀请卡发错了? 就在这时,一个银紫色长发少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太好了,我还以为错过宴会的时间了!”他扬起手中的鸢尾卡,一双酒红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我愣了一下,差点就以为是画像里的珀罗普斯走出来了。 他把邀请卡交给凯尔特,俏皮地吐吐舌头: “我现在能进去了吧?” “等等。”我回神,将一张粉色信笺和羽毛笔递给他,“请您写下一句想对国王陛下说的话,然后领取号码牌,才能进入。” “这么麻烦啊……可我才从希腊过来,不会写亚特兰蒂斯语怎么办?” “国王陛下能读懂希腊语。” “这样不好。”少年敲了敲脑门,无助地看着我,“要不你帮我写吧?” “好吧。”我接过信笺,“你要写什么?” “嗯……我想和陛下享受每一个美妙夜晚。” 我提笔。 “等等,这样太直白了,会把陛下吓跑的。”少年抓抓长发,“要不就这样写——能来参加这次宴会是我毕生的荣幸。” 我赞同地点头。 少年却抓住我的羽毛笔:“不,不行,这样太含蓄了,陛下肯定无法了解我的心意。” 我有些哭笑不得:“那你到底打算写什么?”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不你随便帮我写一句吧。不要太直白也不要太含蓄,诗意一点朦胧一点最好了。我听你们当地人说,陛下就喜欢这种调调。” 我提醒他:“每一个人写的东西都代表着自己的风格……” 他大喇喇地摆手: “没关系的,你代表我就好了。” “那好吧。”我用羽毛笔沾了点墨水,“不过说好了,无论我写成什么样你都不能反悔,因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说完,我埋头在粉色信笺上认真写道: 【你是群星之中,指导着我的生命通过不可知黑暗的那一颗。】 1 “啧啧,真没看出来,小豆芽还有诗人天赋。”伊菲蒙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我身后。说着,他就搂过我的肩,“我就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是躲在这里写情诗。” 伊菲蒙戴着一个夸张的老头子面具,为了逼真度,还黏了几缕白色胡须。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只是他旁边站着个白马王子装扮的美斯托,强烈的视觉冲击显得无比搞笑。 我擦了把冷汗,向他们介绍面前的少年:“这位是……” “凯希,来自希腊的凯希。”少年冲我们眨眨酒红色大眼睛,拿起桌上的号码牌,“哦,三十二号,我喜欢这个数字。”说完,他戴好手中的宁芙精灵面具,随皇宫侍从进了永恒殿。 伊菲蒙眯起眼睛,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越走越远:“凯希?这小家伙还挺自来熟的,小豆芽你可得好好学学。”伊菲蒙摁了摁我的头。 我不客气地挥开他的手,把三十二号信笺折成一个星星,丢进了信箱里。 “不觉得这个凯希很像某人吗?”一直没开口的美斯托忽然不着边际地冒出一句。 我出自本能地竖起耳朵。 “只是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相似而已。”伊菲蒙若有所思地说,“这样的人太多了,每隔五年海神祭祀上都会出一个。我可以保证,大哥不好这一口。” “那可未必。” “要不要打个赌?若是今夜他成了主角儿,我就一个月不出门寻找猎物。” “只有无聊至极的人才会喜欢打赌。”美斯托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而我的时间一向很宝贵,没有多余的浪费在你身上了。” 我看见伊菲蒙那撮假山羊胡明显地抖了抖。 这时,大殿里传来一阵喧嚣。 已经晚上八点了,按照节目表的安排,亚特拉斯要在这时从永恒殿后门进入,接受所有人的朝拜。 如果我们过了这个时间还不进去的话,将失去参加舞会的资格,还会把最重要的环节搞砸。 来不及多想,我手忙脚乱地把信笺全倒出来,按顺序挂在事先准备好的翡翠树上。 伊菲蒙随手拿起其中一张: “我愿为你放弃所有,我的陛下,只因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哈哈哈哈哈……” 念到一半,他已经笑得快抽过去了。 我把信笺抢过来,小心翼翼挂上树枝。伊菲蒙揽过我的肩,指着满树随风飘荡的信笺:“你确定这些玩意儿能打动我大哥?” 我没理他,有条不紊地继续挂信。 “我觉得你还不如办一场脱衣舞大会,比这堆傻得要死的东西好多了。”说归说,他还是隔空打了一个响指,那些剩下的信笺就像长了翅膀的蝴蝶,纷纷飞上枝头。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坏笑着凑近我:“别用这种小眼神看我,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今晚是否会把你拖回我的寝宫。” 我对他无语,把熊头套带好,吃力地抱起和我差不多高的翡翠树,进了水晶大门。 伊菲蒙在我身后扯着嗓子喊:“普瑞尔,再多聊一会儿,等会儿我和美斯托带你进去。” 我艰难地腾出右手冲他挥了挥拳,果断转头,雄赳赳气昂昂跨入永恒殿。 永恒殿内部的一切都是按照我要求来布置的:大殿的穹顶是墨蓝色,无数璀璨的星子点缀,其中最壮观的莫过于一直延绵穿过整个穹顶的银河,和右上角银黄色的圆月。大殿居中处是人工堆砌的一个巨型喷泉,泉水清冽,倒映出中央伫立的一座摩天轮,像时间齿轮一样缓缓转动着。 按照计划,摩天轮歌舞表演此刻还没有开始。所有人都单膝跪在摩天轮四周,只有亚特拉斯撑着下巴,安静地坐在御座上。聚光灯从他脸上扫过,又快速分离出另外一束光,滑过所有人,最后停顿在我身上。 亚特拉斯的视线也随着聚光灯停在了我身上,不过一瞬,我却能清晰地看见他皱起眉头,然后飞快移走了视线。 他抬手,示意所有人起身。 我抱着翡翠树快速穿过人群,放置在亚特拉斯的御座前。 自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亚特拉斯却叫住了我。 我转身,头套差一点飞出去。 他看着我笨拙地扶正熊头,随即挥了挥手:“没事,你去忙吧。” 我躬身行礼,刚要下台阶,他忽然又轻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那声“普瑞尔”转瞬即逝,就仿佛幻觉一般。 我装作没听见,加快步伐混入人群里。 摩天轮歌舞表演开始了。 我和一群皇家侍卫指挥着表演者进入摩天巨轮,工作进行到一半,有人拍了拍我肩膀,接着一个戴宁芙精灵面具的少年就跳到了我面前:“终于找到你了,普瑞尔。”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边的人都在谈论你呢,说这场宴会是你布置的,大家都等着看你的笑话。”凯希夸张地挥舞着双手,“不过我支持你!对了,刚才还没谢谢你呢,虽然我觉得国王陛下可能不太会喜欢那样酸溜溜的话。” “能打动陛下的不仅仅是一句话。” “我知道,还有你们说的综合得分。放心吧,除了你的那句诗以外,其余的我都有信心过关。”凯希隔空打了个响指,手上忽然就多出了一朵花。他把花递给我,眉眼弯弯地笑着,“普瑞尔,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成为舞会的主角!不过你也不用那么沮丧啦,毕竟输给我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我赶紧解释:“我只是舞会的策划者,并不是参与者。” 凯希耸肩:“普瑞尔,我都知道了,你差一点就能成为陛下的情人,只是可惜你太急功近利了。” 我一愣,本来还想解释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有什么资格解释? 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而我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把假面舞会办好,为亚特拉斯选出一个心仪的情人。 …… 这场舞会的流程已经在我脑海中反复排练过无数次了:摩天轮歌舞表演,童话故事歌剧串联,候选情人们才艺展示,以及最后的筛选。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 我在忙碌中暂时忘记了那些烦恼,直到亚特拉斯走下御座,从翡翠树上取下第一颗‘星星’交给伊菲蒙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这场舞会的目的——原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 伊菲蒙摘了那个搞笑的面具,边拆星星边调侃:“真希望这一句就能让挑剔的国王陛下选中理想情人,不然我早晚会因为念这些欲求不满的文字缺氧而死。”他清了清嗓子,“咳咳,这可真是……一份很美妙的情书——我想赤/裸躺在繁星殿,仍由陛下处置,能成为陛下的奴隶是我今生最大的心愿。” 宾客群中迸发出一片嘘声。 亚特拉斯面无表情地摘下了第二颗星星。 伊菲蒙接过:“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你若不要我,我就会变成普罗米修斯,缺了心缺了肝缺了人生的四分之三。” 永恒殿里一片爆笑。 伊菲蒙扬手丢掉信笺:“我猜普罗米修斯此刻一定很纠结。” 亚特拉斯不置可否地抿抿嘴,很快摘下第三颗星星,交给伊菲蒙。 “人生是一场旅行,只有陛下是我生命中最美的风景,我愿放弃前行,只为能与您轻轻擦肩。” 亚特拉斯眯起眼睛:“几号?” 伊菲蒙翻过信纸:“十八号。” 亚特拉斯侧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抬起手,摘了最下面的一颗星星交给伊菲蒙。 伊菲蒙拆开信,顿了一下,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脸上:“这个作者倒是简单明了——你是群星之中,指导着我的生命通过不可知黑暗的那一颗。” 亚特拉斯微微皱眉:“几号?” “三十二号。” 亚特拉斯平静地点点头,作势要再摘一颗,但转瞬又放下手,对伊菲蒙说:“就是他了。” 众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讶疑惑不已。 伊菲蒙赶紧放下信笺对亚特拉斯耳语,亚特拉斯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起身,朝人群中走来。 所有与会的宾客都带着面具。 亚特拉斯却目的明确,毫不迷惑,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 我心如擂鼓,感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生日宴会的那一夜……身体不自觉地僵直。 就在亚特拉斯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我手指动了动,不受控制地触碰到他的衣角。但只有一秒钟的时间,他就擦过我的肩膀,拨开人群,停在了‘三十二号’面前。 亚特拉斯揭开他的面具,露出凯希惊慌而略带羞涩的脸,那酷似珀罗普斯的面容…… 我听见许多倒抽冷气的声音,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国王陛下最讨厌银发红眼的男人,比如那些五年一度的海神宠儿。 然而亚特拉斯只有一瞬间的错愕,他很快弯起嘴角,将凯希拥入怀里。 静默片刻,巨大的欢呼声在大殿中爆发,欢快的音乐响彻整座宫室。 所有宾客都成双成对地牵起手,旋转着,舞蹈着,庆祝他们的国王寻觅到新的伴侣。 他一定会爱上凯希的。 我藏在笨拙的熊头套里,无声地笑了。 就像那些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王子盛大的选妃舞会。他牵起她的手向全世界宣告自己找到了真爱,假公主露出天衣无缝的微笑,真公主伤心欲绝地跑了出去。 过了今夜,没有人再会追究,后来真公主是被巫婆变成了天鹅,还是独自沉入了湖底,又或者是嫁给另一位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 …… 我摘下头套,转身离开了宴会厅,走到一旁的露台吹风。 露台上却早有一人端着酒杯靠在围栏上,与大殿内的狂欢格格不入。 我走过去,和他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美斯托回头瞟我一眼:“你现在的脸色,啧啧,就像被人扔了臭鸡蛋一样难看。” “抱歉。”我双手搭在围栏上,深吸了一口气,“强颜欢笑不是我的强项。” “我看你倒是演的挺好。” 我一愣,美斯托接着说:“别告诉我,你是真心祝福他们永浴爱河。” “不然呢?”相对于美斯托一贯的犀利直白,我只好尴尬地笑笑,“埃拉西普斯曾经对我说,国王从来不会放太多的热情在一个人身上。所有的情人对他而言,都是一朵开得正艳的玫瑰,保质期不过七天。” “你不了解,那些都不是他真正的爱情。”美斯托仰头轻轻抿了一口酒,“真正的爱情应该是隽永而绵长的。” “我想我现在起码了解了一点:爱情会让人受伤。” “呵……谁让厄洛斯射出的是箭,不是玫瑰。”2 我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只有伤害才能证明爱情。” 说完这句话,美斯托许久没有回复。 就在我以为我们的对话已经没有下文的时候,他忽然轻声叹息:“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证明爱情,爱情是孤独的证明。”3 夜风吹起他浅亚麻色的长发,让他看上去不再那样死气沉沉,像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 或许,习惯用冷漠伪装自己,其实是因为并非无坚不摧。 透过玻璃落地窗,永恒殿内一派歌舞升平。而只有我和美斯托站着的小小露台,仿佛被喧哗世界悄然遗忘的一隅,安静且疏离。 此刻,我和他,也许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却又默默共享着一份相似的孤独。 …… …… 一直和美斯托呆在露台上,直到舞会结束,我都没有再回去。 很快,亚特拉斯就带着凯希离开。主角不在了,配角们也纷纷离场。我换上斗篷混在人群中离开了欧奈罗宫。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不想留在这里,不想留在这座孤独的岛屿上,这座庞大的皇宫里。我没有目的地,或许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 跟着人流游游荡荡,等到双脚走累了,才发觉自己来到了一扇门前。 有人说过,一个人受伤后会习惯性回到令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慢慢等待伤口愈合。 可当我发现脑海中一闪而逝的念头与身体下意识寻找的结果吻合了,却是这么可笑。 门后面,就是我曾经和亚特拉斯一起看过星星的地方。 那个小小的宿舍楼顶天台。 犹豫再三,我还是推开了天台的门——却没想到天台边沿上早已坐了一个人。他背对着我,身影显得非常孤独,风吹起他黑色的斗篷,在空荡的天台上猎猎作响。 ——是他? 听到推门声,黑斗篷警觉地站了起来。我赶紧把自己斗篷的风帽放下,走到他身边:“是我。” 他认出我的声音,似乎不自然地退了一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熟门熟路地在天台边沿坐下,拍拍身边的空地:“有没空陪我聊聊天?” 黑斗篷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拢好自己斗篷的风帽,才又重新坐下。 说是聊天,等他坐好后,我却一时无话。 天上的银河跟永恒殿穹顶幻化出来的一样。 不同的是,从这里望去,整个城市都陷入深深的睡梦中。灯塔的光柔和得像母亲的手,抚摸过黑夜中的每一栋建筑,令它们散发出微微的幻觉一般的光泽。极远处似乎有几扇尚未熄灯的窗口,只是已经和远天中的星子连成一片,难辨真假。 没有虫鸣鸟语,没有现代都市喧嚣的喇叭声,没有街边公放嘈杂的音乐,没有扩音器里过分失真的叫卖……波塞多尼亚的夜,是如此的静谧,安然,孤独。 万籁俱寂。 独自凝望着全世界的沉睡,时光就仿佛流水一般匆匆,瞬间即已苍老,眨眼便成迟暮。 所有人都拥抱着自己酣沉的美梦,他们遗忘了除却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或许只有梦,才是真正专属于个人,并永远无法被打扰和共享的。 就像关于亚特拉斯的一切,也是我的一场梦。 “我曾经和一个人躺在这里并肩看星空,他告诉我,那是他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看星星。”过了很久,我用一种几乎不属于我的声音说,“其实,星空就是星空,一个人看和两个人看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如果你一直都习惯独自一人,当有天找到一个人陪你一起看过星空之后,他离开了你,从此,星空就会变得和以前不同。” “人类究竟为什么要赋予事物那么多无聊的意义?明知不管有没有那个人,星星都是一样的千年不变,为什么还是会难过?” “他对我说愿意为我改变这个世界,因为不想让这个世界改变我。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改变我,改变我的人是他。” “我以为他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 “我错了。” 我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 黑斗篷当然不能明白我的心情,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想碰碰我的肩,但又迅速放下去,嘴里发出那个始终不变的奇怪音调。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 “其实我也试图过离开这里,寻找回家的方法。可是当我在水晶塔看到他的那瞬间,一切决绝都土崩瓦解了。” “你知道吗,我并不喜欢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但只要一想到离开这里,离开他,还是会很舍不得……即使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我不是什么圣人,如果我牺牲自己成全了他的幸福,那我大概会很没出息的抱头痛哭。 但假如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不幸福,那我还不如立刻死掉。” 我把脸埋在双手里,这样才能把快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黑斗篷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仿佛在安抚一只受伤的流浪猫。 等我抬起头,他却触电般收回手,拉了拉风帽,沙哑地咳嗽几声。 “对不起,我实在是没出息了,唉……你不会笑话我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你要笑就在心里偷笑好了。但作为哥们,还是必须要帮我保守秘密!” 黑斗篷点点头。 “谢谢。”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 夜风很凉,星星很亮,其实一切都跟那个和亚特拉斯一起看星星的夜晚一样。只不过此刻,换成他和凯希躺在繁星殿水波荡漾的星空下,而我与黑斗篷坐在天台边,一片沉默的星空下。 ………… ……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渐渐亮起一片鱼肚白。 我揉了揉被夜风吹疼的脑袋,跟陪了我一整晚的黑斗篷道别,摇摇晃晃站起来。 黑斗篷伸手扶住我,我看见他白皙的手上戴了一枚海蓝宝石戒指,款式有些眼熟。还没回忆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忽然,我眼前一暗。黑斗篷一只手掌轻轻蒙住我的眼睛,另外一只手用力搂过我的腰。我不明就里地保持着这个尴尬姿势,还没缓过神,两瓣微微发烫的唇就印在了我的额头上。 短短的几秒停滞后,身上的桎梏倏忽消失了。 我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面前空无一人。 凌晨的风从天台上穿过。 额头上有一滴冰凉的东西,伴随着那个吻的温度,一起落下,一起风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改编自泰戈尔《寻找》 2引用自网络,出处不明。欢迎知道的亲们告之。 3引用自史铁生《灵魂的事》 第49章 祭司大选开幕式 亚特兰蒂斯流传着一句俗语:少不到海音斯,老不去派朗城。 海音斯,意为“水上的都市”,因城内水系众多而得名。所在位置毗邻帝国南海岸,阳光充足,气候温暖,四季花开,是亚特兰蒂斯最富有美感的城市。这里有位于市中心的光明公园,里面矗立着无忧王子的雕像,还有馋死人的美食街;这里有仅次于歌菲亚海滩的月神海湾,建在海中的部屋传说是海后遗落在这里的珍珠项链;这里还有悬空的缪斯歌剧院,最古老的塔米里斯竞技场,最大的服装市场,当然还有最多的俊男美女。 只是很可惜,我们一行人抵达海音斯的时候天色已晚。 除了伊菲蒙半夜偷偷溜出去寻找美人以外,其余的人并没有机会在第一时间欣赏到海音斯的美景。 次日一早,就是祭司大选的开幕式。 开幕式选在塔米里斯1竞技场举行。传说这个竞技场的命名是为了纪念亚特兰蒂斯第一任元素主祭司塔米里斯。他在对抗希腊的战役中身先士卒,英勇无畏,眼看就要率领亚特兰蒂斯取得最后的胜利,却在最后关键时刻被宙斯的雷电击中身亡。 我曾经在皇家元素学院的祭司纪念墙上见过塔米里斯的尊容,但显然没有此刻立于竞技场中央的巨型雕像来得震撼——他手持长矛,脚踏战车,面容颇为肃穆,双眼尤其凌厉,即便只是雕像,杀气也以雷霆之势倾泻而来。这种感觉几乎感染在场的全部人,而在一路跟来的厚脸皮身上反应的最为明显。在进入竞技场后,它就开始不安地刨地面,闷闷低吼。 我不得不把它抱入怀中,平抚它高涨的怒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亚特拉斯一定要把厚脸皮带着。但很可惜厚脸皮并不喜欢他的新任情人——凯希,在把凯希的衣服扯烂七次,胳膊抓伤五次,脚腕咬破三次后,亚特拉斯终于把它赶回了我这里,并且让凯尔特传令:祭司大选期间必须寸步不离地照顾莱恩。 因为沾了厚脸皮的光,我这个位阶卑微的初级祭司才有机会坐在贵宾席上,坎坎旁边。 塔米里斯竞技场是一个能容纳十万人同时观看比赛的竞技场地,平时不对外开放,有竞技项目的时候也只允许平民以上的阶层进入。而这次,是亚特兰蒂斯有史以来第一次针对全民开放竞技比赛,因此就导致了这个仅有十万容量的竞技场不能满足所有公民观看比赛的心愿,不少被拦截在外的人围观抗议。面对情绪高涨的民众,祭司院不得不临时决定在场外布置起巨型投影仪,把竞技场中的比赛实况通过欧磁石折射出去。 和世界上所有的开幕式一样,第一项永远少不了领导讲话。 亚特拉斯的讲话非常简洁,只有三句: 第一,希望这一届的祭司大选能顺利圆满召开。 第二,希望祭司们能公平公开公正的对决,为帝国的祭司队伍注入新活力。 第三,希望所有人能保持一个愉快的心情欣赏或者是参与这场盛事。 他的声音不复以往清灵,听起来似乎很疲倦。 我探身去看他,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厚脸皮被我压在怀里不耐烦地挣扎了几下,趁我不注意,它就冲到亚特拉斯身边,刨了刨他的衣角。 亚特拉斯低头看了它一眼,又转头看向我,我连忙坐直身子。 不过 ……他那是什么眼神? 难道他以为是我故意让厚脸皮去挑逗他的吗? 我尴尬的不知所措,好在他很快就把目光挪开,俯□不知道对厚脸皮说了一句什么。厚脸皮瞪了凯希一眼,就无精打采地垂着狮子头回来了。 我重新抱起厚脸皮,它这次总算是学乖,在我腿上一动不动地装死尸。 开幕式进行到了主祭司之首——格雷的讲话阶段。 由于我听不太懂格雷经常冒出的专业词汇,只好勉强集中精神去理解他的讲话内容,但每次稍微进入一点状态,就被凯希的发嗲声给打断。 “陛下,什么叫催眠透视?” “潜入别人大脑,窥视别人内心的一种方法。” 真想不到,亚特拉斯居然会耐心地给他解释。但转念一想,其实不止一人说起过,他对待情人都是很温柔的。事实证明,我从来不是最特殊的一个,却是最自作多情的一个。 “陛下,那您会对我用催眠透视吗?” “这是违反《海神法典》的,在亚特兰蒂斯,即使是国王陛下也必须服从法律。” “可是我希望陛下能对我用……因为只有这样,您才会知道我究竟有多么的爱您。” 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让整个贵宾席上的王子们都听见。我侧头一路看过去:埃泽斯身子抖了抖,美斯托嘴角抽了抽,奥特库吞眉毛跳了跳,伊菲蒙玩味地笑了笑,坎坎更是夸张地搓了搓胳膊,而当事人亚特拉斯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凯希挽着他胳膊的手背。 我心情极度糟糕地把目光挪回了竞技台。 格雷的讲话已经结束,迦尔作为全体元素祭司的代表进行宣誓发言。 “我代表全体元素祭司宣誓:服从陛下领导,遵守祭司法则,尊重所有对手。在比赛中做到:胜不骄傲,败不气馁,以绝对饱满的热情和绝对公正的态度参加此次元素祭司大选……” “陛下,我听说这位元素主祭司是亚特兰蒂斯百年难遇的天才。”凯希又开始发表高见了,声音嗲得能滴蜜,“ 我真想和普瑞尔一样,能够与他成为朋友。” 伊菲蒙抢先亚特拉斯一步说道:“迦尔恐怕不懂欣赏你这样娇滴滴的美人,不然你和我结交结交?” 坎坎撞撞我的胳膊,朝我使了一个眼色。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伊菲蒙这个家伙色胆包天,竟敢当面调戏亚特拉斯的人! 果真,就听见亚特拉斯低声训道:“伊菲蒙,你是否该在公共场合注意下自己的言行。” 伊菲蒙不以为意,耸了耸肩:“好吧好吧,这小家伙我就不去招惹了。不过大哥你真不要小豆芽的话,那我可不客气了。” 我吓得赶紧坐直了身子,偷瞄亚特拉斯的神情——他只是淡淡看了伊菲蒙一眼,然后转头继续观看竞技场中央的宣誓仪式,完全事不关己的态度。 尽管他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但还是十分添堵。 凯希跟粘皮糖似的倚着亚特拉斯:“其实我觉得,伊菲蒙殿下和普瑞尔挺般配的。” 亚特拉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场,没有任何反应。 倒是伊菲蒙欢快地吹起了口哨:“紫毛小鬼,算你有眼光。” 我抓起手边的杯子朝伊菲蒙扔过去,他只是轻轻一挥手,杯子就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气氛异常憋闷,我几乎想冲动地带厚脸皮扬长离开。 就在这时,坐在左边尽头一直没开口的埃拉西普斯忽然咳了一声。当他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却只是冷冷盯着亚特拉斯,缓缓动了动嘴唇。 由于隔得太远,我根本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坎坎却忽然用力抓紧我的胳膊:“普瑞尔,你完蛋了!”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坎坎咬着下唇一直摇头,就是不吱声。坐在他旁边的美斯托慢悠悠摇着丝缎花扇,把话接了下去:“埃拉西普斯那个家伙刚刚因为你向大哥下了挑战书。恭喜你,普瑞尔,人生的第二春即将开启了。” ………… …… 美斯托的话太过于震撼,直接导致整场开幕式我都精神恍惚,头脑混乱,理不清思路。 好在除了祭司代表宣誓,高级祭司入场,圣火点燃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项目,所以大家相对来说比较清闲,除了四大主祭司。结束开幕式之后他们就忙得不见人影,连美斯托安排在他城堡里的晚餐都没参加。 我一直考虑要找埃拉西普斯好好谈谈。 晚餐后,他是第一个离开宴客厅的。我向亚特拉斯和众位王子告退后,也跟着追了出去。可是几乎把城堡的后花园转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埃拉西普斯。 难道他是回寝殿休息了? 我拦住一个仆人问了埃拉西普斯寝殿的方向,或许应该去碰碰运气。 一路闲庭信步,才发现整个花园除了庇荫的桫椤树外,就只种了风信子这一种花,黄的,红的,白的,蓝的,紫的…… 我知道,风信子的花语是:永远的怀念。 所谓永远的怀念,就像毒瘤。你拔掉一颗,以为痊愈了,再见到他还是会又长出新的一颗。只要你活着,只要你依然爱他,他就是你的毒瘤,并且永无痊愈的时刻。 不知道种这些花的人是不是这样,但这是我目前状态的最佳诠释。 我沿着小路,穿过一个院子。 和城堡中别的院子不同,这里没有风信子花,只有茂密的桫椤树分散在碎石道两边,投下密密的阴凉。我往前走了两步,隐隐约约听到树后面有声响传来。 我并不想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出院子的门在树后面,因此不得不放慢脚步绕过去。 当重重树影从眼前退开,我终于看到了出口,但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再也没办法挪动半步…… 我看到,一个人正在俯身亲吻另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我看到,亚特拉斯正俯身把凯希按在树上亲吻。 他轻轻地捧着凯希的头,动作是那么缓慢细腻,仿佛要将全世界的柔情都小心翼翼交予。 那独特的发色闪着耀眼的光,纯白衣袂随身体的动作微微摇曳,像开在晚风中的水仙花。 海音斯的黄昏,玫瑰色的天空,两个忘情拥吻的恋人。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安静,美妙。 夕阳把他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缠绕在一起,如同浓稠得化不开的蜜。在这样的色泽里,一切一切,万事万物,似乎都充满了柔情蜜意。连我内心深处那尖锐到足以刺穿心脏的疼痛,也都慢慢的,慢慢的……变成了一种,被反复碾压过后的钝痛。 我往后退了两步。 凯希就在这时发现了我。 但他并没有惊慌地推开亚特拉斯,反倒仰起头,更加搂紧了亚特拉斯的脖子。 亚特拉斯专心致志地低头亲吻着他。 凯希闭上眼睛,满脸欲罢不能地享受着这个吻。 …… …… 如果换做以前,我说不定会克制不住自己,冲过去狠狠揍凯希一顿。但是现在,只要一想到面对的人是亚特拉斯,我就什么怒气也没有了。 他根本不会喜欢我的。 我早就知道了。 他一定会爱上凯希的。 我早就知道了。 我一直都是在自作多情。 我早就知道了…… 才发现,原来‘早就知道’,是一件那么残忍的事情。 我没有任何资格上前去拆散他们,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吸气,转身,离开…… …… …… 当天夜晚,美斯托安排我们住在月神海湾。 这个仅次于歌菲亚海滩的第二大海湾,以夜晚海面皎洁无比的月色闻名。我们此次住的正是月神海湾的海上部屋,是一种分布于浅海水中的角楼式建筑,彼此并不相连,每一栋都很独立,宛如散落在海上的珍珠,虽然之间相隔不远,却也必须划船才能抵达。 坎坎强烈要求和我同住。 以前在学院宿舍的时候,他也常常抱着被子跑来和我挤在一张木床上,两个人并排躺着夜谈。 熄了灯,躺在一块儿的时候,话匣子也就开了。 坎坎今夜的论点是——他非常非常讨厌亚特拉斯的新任情人:凯希。 “我从来没见过以前哪个情人像他那样,无时无刻不缠着大哥撒娇。” “……也许这说明他在陛下心中的不同。” “才怪!大哥明明最讨厌海神宠儿那种银头发酒红眼睛的男人了,也不知道那个凯希究竟是施了什么*术,我看他也就仗着信笺上的话打动了大哥。” “别那么绝对。” “普瑞尔,我知道那句话是你写的,大哥喜欢的人明明就是你。” 我吓得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四哥告诉我的。”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就算伊菲蒙那天粘了两撮假毛,也照样靠不住。 我捂住坎坎的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千万别让陛下知道了。” “唔唔唔?”坎坎满脸疑惑地瞪大眼睛。 “没有为什么。”我松开他。 “哦……”他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如果亚特拉斯是真心爱凯希,那他永远也不会为一句话就改变自己的心。万一让他知道那句话是我写,最后的结果只会是我又充当了一次跳梁小丑。 …… …… 说了一大通凯希的坏话后,坎坎很快就睡着了,而我却久久难以入眠。 脑海中不停重复着亚特拉斯和凯希接吻的画面,我辗转反侧,又怕吵醒了坎坎,只好起身去阳台上透气。 今夜无星。 海平面上浮着一轮弯月,倒影在柔波中摇曳,宛如一叶渔火小舟漂流在幽蓝寂静的大海。夜的雾霭淡淡笼罩在屋舍之间,曚昽与月色融为一体。这样万籁俱寂,洗尽铅华的子夜,一切喧嚣尘上都已落定,只有耳畔的海浪声与头顶的皎月,千年万载,亘古不变。 对面不远处的屋子还灯火通明,也不知是谁与我一样,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我趴在围栏上,任由海风吹乱头发。不多久,那间屋子里的灯光也灭了,寂静彻底只属于我一人。 ……直到对面刚刚熄灭灯的那个阳台上,有人推开门走出来。 竟然是亚特拉斯。 他只披了件外袍,独自站着,双手交叠放在栏杆上。月光温柔地淹没过他的发顶,微卷发丝盖住侧脸,背后袍裾曳地。 即便在无人仰望处,亚特拉斯仍然是最尊贵的王者。 可我却愣在那里,满脑子止不住地想:他一定是和凯希完事后出来透气的吧…… 凯希满足地睡着了吧…… 他又吻他了吧…… …… 我攥紧衣袖,想走,但动弹不得。 亚特拉斯很快发现了我:“普瑞尔?” “陛、陛下……”我不自觉站直身子。 “你怎么在这里?” “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亚特拉斯拢了一下肩上的长袍:“我最近睡眠也不太好。” “是生日会留下的后遗症吗?”我忍不住紧张了起来,“要不要找奥兰斯看看?不知道那次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其实……” “普瑞尔,那天的事情与你无关,都过去了,你不必一直自责。”他礼貌地打断了我,“没什么事的话,早点睡吧。” 一句“都过去了”把我死死钉在原地。 亚特拉斯将长袍脱下来挂在臂弯,另一只手拉开卧室门。 我站在几米开外的阳台上,看着他侧影的弧度,仿佛宇宙洪荒处一颗默默自转的恒星,而我只是在千万光年外,凝注过他惊鸿的投影。 亚特拉斯,光耀如你,昳丽如你,寂静如你。 遥不可及,如你。 ……我再也忍不住,把一直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陛下,您……您有没有喜欢过我?”声音居然颤抖得带了哭腔,“哪怕一点点。” 亚特拉斯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意料之中……非常冷淡。 他长久地沉默着……真像一颗不会说话的遥远星球。 “对不起。”我苦笑着抹了一把脸,“我真幼稚。” 其实在他眼中,我一直都充当着跳梁小丑吧…… 亚特拉斯还是没有说话。 他的缄默,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绝望。 只是短暂停顿了几秒,他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里。 从我的角度,只看到对面空荡荡的阳台,还有落地窗暗红色的窗帘一角,随清冷的夜风舞动摇曳。 忽然间,我想起那夜舞会上美斯托最后的话。 “没有什么能证明爱情,爱情是孤独的证明。”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塔米里斯:亚特兰蒂斯第一届元素主祭司,改编原型是希腊神话中一位吟游诗人。他曾为雅辛托斯坠入爱河,并夸下海口说自己的歌技赛过缪斯。在一次诗会上为缪斯诗神所败,诗神们粉碎了他的里拉琴,夺走了他的光明。 第50章 与光同尘 第二天没有什么事,当我醒来的时候,夕阳的余晖已经给海面抹上了一层蜜色。 海音斯如同亚特兰蒂斯每座城市一样,在夜晚来临时慢慢归于静谧。 坎坎不知所踪,我披好衣服走到围栏前深吸了几口气,混沌的大脑终于有了片刻的清醒,这才想起要找埃拉西普斯好好谈谈这件事。 埃拉西普斯也搬到了海上屋。 我借了一条船,独自划到他的住处。刚靠到石阶,就听见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听着,我做事不用你来教导我。” “我知道分寸,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那是无法预测的意外,我不是阿尔克墨涅1,能寄生在他的脑子中,掌控他的意志。” “这次是新一轮的赌博。” “我从不做徒劳无功的事……是的,我保证这次一定会赌赢。”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他讲的断断续续,我完全听不出头绪,但似乎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我不太好意思继续听墙角,走过去敲了敲水晶门提醒他。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迅速对着千里传音器说了一句什么,传音器上的灯就灭掉了。 埃拉西普斯这才亲自来给我开门:“普瑞尔,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吗?” “……嗯,我想找你谈谈。” “正好我也想过去找你。看来厄洛斯已经准备把金箭赐予我们,让我们这么快就心有灵犀了。”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 埃拉西普斯把我拉进屋子,转身去倒了两杯葡萄酒:“来自莫贝林的三百年窖藏,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谢谢。”我接过水晶高脚杯,浅抿了一口。 埃拉西普斯坐到我旁边,惬意地摇晃着水晶杯:“你先不要开口,让我来猜猜你找我的目的。”我捏紧了杯脚。埃拉西普斯温和地笑了笑,“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是为了那天我向陛下发起挑战的事情而来。” 埃拉西普斯一向聪明。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就放开了:“埃拉西普斯,我知道你一直都很维护我,只是你真的没必要为我抱不平什么……况且这样真的会给陛下造成很大困扰。” 埃拉西普斯并没有立即接话,他仰起头饮了一小口红酒。这让我想起初来乍到的时候,在普露托号上与他把酒夜谈——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埃拉西普斯永远都是这样温和淡雅,让人不由自主想和他亲近。 “我曾经向父神起誓,一定要把你带到幸福的身边。”埃拉西普斯放下酒杯,紫罗兰色的瞳仁静静凝视着我。 “我现在很幸福……”我转移开视线,“我只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生活。” “普瑞尔,你知道吗?你一撒谎眼睛就会不停朝左看。”埃拉西普斯缓缓地朝我靠近。 我坐直了一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我曾以为他能带给你幸福,所以才会选择放手。可是现在……我后悔了。” “普瑞尔,你总是独自承受着痛苦,他给你带来的痛苦!这让我如何接受?既然厄洛斯没有把金箭赐给我,那么我也不允许他把铅箭射向你。” “我想你一定误会了什么。”我往后退了退,和他保持距离,“我可能最近表现的有点沮丧,这……是和马上要进行的祭司大选有关!你知道的,我成绩一向不怎么好……” “你敢发誓从没爱过亚特拉斯吗?”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我手足无措,哑口无言。 埃拉西普斯苦笑:“如果可以,我多想拥有厄洛斯的神箭,让他能够爱上你。” 我垂下头,来之前想好的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 呵,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的笑话已经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埃拉西普斯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扶住我的肩,强迫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普瑞尔,我想告诉你,这一次我不会再懦弱——即便是要与全世界为敌,我也要把你带到幸福的身边。” 看到他那双紫罗兰色的双眸犹如信徒一般闪烁着坚定炙热的光芒,我知道,哪怕是费尽唇舌也不能扭转他的心意了。现在才懂得,喜欢一个人是痛苦,而被一个不喜欢的人喜欢是双重痛苦。 我还应该说什么?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再没有理由待下去。 我起身告辞,刚走出门口,却发现小船没了。 夜已经深了,四下无人,我的千里传音器也落在了房间。看着温柔拍打着石阶的海水,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也许是夜里风大,被浪推走了。”埃拉西普斯站在我身后,“要不就在这里住一夜,明天早晨会有船夫来接我。” 我脱了鞋子去试海水:“不用了。” 有些冰,不晓得游回去会不会小腿抽筋。 埃拉西普斯叹了一口气:“放心吧,我又不是伊菲蒙,不会吃了你。” 他这么一说,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只好默默地提着鞋上岸。 海上屋只有一个主卧室,大虽然大,却只有一张床。埃拉西普斯抱来被褥,极其绅士地要把床让给我。我自然不答应,从他手中把被褥抢了过来,胡乱铺在地上就躺了上去。从下往上仰视着埃拉西普斯,那表情,就四个字:哭笑不得。 但好歹在地板上,我躺得心安理得。 说实话,穿到这里一年了,除了在普露托号的小储藏间睡过地板,我还真没再这么凄凉过。 今晚本来想重温一下旧梦,没料到海上屋的蚊虫极其强悍,简直把我当成了盘中大餐。不过一会儿,我的脖子上,手臂上,小腿上,但凡□□的地方都被叮得奇痒无比。 大概是被我翻来覆去的声音吵得睡不着,埃拉西普斯及时拿出了一瓶药膏。 我坚持要自己上药,埃拉西普斯也难得坚持,给出的理由是:你自己不能涂抹后背。我想想也是,况且埃拉西普斯绝对是正人君子,便脱了衣服趴在被褥上。 药膏清凉的感觉让我有些昏昏欲睡。 埃拉西普斯伏在我耳边低声说:“我刚才给加普勒培斯通了话,告诉他不要担心,你今晚会和我在一起。” 我“嗯”了一声,愈发的困了。 “明天起,所有人就都会知道……” 埃拉西普斯在我耳边絮絮耳语,冰凉的手指带着药膏的香气滑过后背……我拼命集中注意力想听清他到底要说什么,可终究还是敌不过墨菲斯的召唤…… …… …… 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我迷迷糊糊地揉眼睛,问:“几点了?” 埃拉西普斯明显也是刚睡醒:“才九点。” 哦……才九点。 等等,九点——我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 我重重拍了下脑门……灵光一闪,是初级祭司比赛!!! 我今天有初级祭司比赛,而开始时间正好就是早上九点!再也不敢想别的什么了,我翻身起来就往外冲。 “发生什么事了吗?”埃拉西普斯坐在床上道。 “我早上有比赛。”我抓起外衫胡乱地套上,“对不起,我现在必须马上赶过去。” “我陪你一起去吧。” 埃拉西普斯也胡乱套上一件衣服,头发也没来得及梳,就拉着我出了海上屋。已经有船停靠在石阶边上了。他带着我上了船,船夫拼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划到了竞技场。 竞技场早已是人山人海。 埃拉西普斯带着我从皇族专用通道进入,直接抵达贵宾席看台。没想到贵宾席上“亚亚帮”的几位王子居然都在,各个穿得像要参加颁奖礼似的。我有些吃惊——按道理来说,初级祭司比赛是最无趣最没看点的,所以这些王子们从来都不会参加,更不用说亚特拉斯了。 莫非他们今天是集体抽风,大清早的跑来与民同乐? 埃拉西普斯拉着我过去跟他们打招呼。 安弗雷斯本来一脸焦急,看到我走近却忽然一愣。同时,伊菲蒙瞪大了眼睛,好像是看见了天外飞仙。曼尼修斯正在朝我们挥手,结果挥到一半就石化了。美斯托则意味深长地笑了……自始至终,我都不敢去看亚特拉斯。 因为哪怕与他是相隔了五米的距离,我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如冰,能把人冻死。 只有坎坎的反应比较正常,欢快地跳到我面前: “普瑞尔,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们专门赶来给你加油……”他只说了一半就打住了,紧紧盯着我的脖子,“这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我诧异的摸了摸脖子,“脖子啊。” “我不是说这个!”坎坎从贴身小包里掏出一块镜子塞给我。 我不以为意地拿起来照照,接着就惊恐了——脖子上,露在外面的肩膀上全是红色的斑痕,乍然看上去就像是……天呐,这简直就是吻痕嘛! 我赶紧撩开衣袖。 果真,抹过药膏的地方全部起了一块块的红斑。 我赶忙把埃拉西普斯拉到角落,指着手臂上的红斑:“这是怎么回事?” 埃拉西普斯抓起我的胳膊,低下头研究了一会儿:“可能是你皮肤对药膏过敏。” 我哭丧着脸:“那怎么办?” 他摸了摸我的头:“没关系,等药效过去了就会消散。” 我还想说话,忽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是伊菲蒙。 他看着我脖子上的红斑,看了看埃拉西普斯的衣服,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说:“小豆芽的魅力比我想象中还大,竟然都能让直男勃/起!看看你们这样子,是打野战去了?” “打你的头!” 我朝伊菲蒙用力挥拳,紧接着却被埃拉西普斯揽入怀中。 他温和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虽然你说的并不完全是事实,但有一点我也不得不承认,普瑞尔的魅力真的很大。” “喂喂喂!”我挣开埃拉西普斯的拥抱,回头瞪他,“这个时候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好不好?” 他却一如既往地温和微笑,食指亲昵地抵在我唇上:“亲爱的,快看,比赛已经结束了。” 擂台上传来比赛结束的号角声。 我生不如死地闭上了眼睛。 伊菲蒙的语气无限惋惜:“看来小豆芽错过了比赛。” 埃拉西普斯笑道:“没关系,我那里正好缺一个祭司,我可不在乎身边的人是高级祭司还是初级祭司。”他低头看了看我,“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向祭司院申请把你调到加那利来。” 我壮士扼腕地摇了摇头。 埃拉西普斯一点也不恼:“或许加那利的气候能吸引你,要知道那里有亚特兰蒂斯最舒适的生活条件。” 伊菲蒙嘴巴都快笑裂到耳根,扶住我的肩:“或许普瑞尔喜欢的是梅洛普的天气。啊哈哈哈,小豆芽,你都和埃拉西普斯共度良宵了,也不能厚此薄彼。今夜陪我怎么样?” 我一拳朝他脸上挥去。 终于有一次正中靶心,伊菲蒙紧捂鼻子嗷嗷叫着闪开了。 直到这时,我才敢用余光去瞟一眼亚特拉斯。 ——他一个人孤兀地站在人群之外,仿佛所有喧嚣只是他的背景。 又或者全世界只是一出戏,而他是那个唯一看戏的人。 可是他现在看腻了。 在冷冷瞥了我们这个角落一眼后,亚特拉斯起身大步离开了竞技场。 众王子面面相觑,除了埃拉西普斯以外,其余的人很快就跟着离开了。坎坎临走前还特意跑过来,痛心疾首地对我说:“普瑞尔,你这次真的完了。” 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瞬间,我的心情跌入谷底。 一切都被我搞砸了…… 我捂着脸蹲在地上。 比赛结束后,散场的人群从我身旁熙熙攘攘掠过。我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 没过多久,唯一留下的埃拉西普斯实在看不下去了,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提议去缪斯歌剧院看表演。我本来想拒绝,但是考虑再三,昨晚的谈话无果,就今天这个局势,再僵持下去最后倒霉的还是我…… 或许这正是个和埃拉西普斯把所有矛盾误会一次性解决的最好时机。 因此,我还是跟着去了。 缪斯歌剧院位于海音斯市中心的位置。当所有观众都入座后,整个剧场会悬浮到半空中,剧场的穹顶缓慢拉开,在星光的辉映下进行表演。 今晚的剧目是亚特兰蒂斯一个古老的童话:《与光同尘》。 故事有一个很老套的开始—— 一个浪漫的黄昏,风信子花田中,美丽的女孩邂逅了帅气的王子。他们两人相爱了,并且承诺了对方一生一世…… 两位演员在舞台上卖力地旋转着,舞蹈着,吟唱着,爱的誓言经久不绝。 故事发展到这里,一切都很美好。但显然编剧有一副不折腾死人不善罢甘休的后妈心肠。 在某次祭司大选上,王子为了展示自己超强的武艺,亲自提剑上场和一位功力强悍的元素祭司对打。这一场仗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以至于最后两人都杀红了眼。王子把所有的元素力量都注入了剑中,然后把自己的宝剑掷向了元素祭司。 王子并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元素祭司的阴谋。 元素祭司也早已对美丽绝伦的女孩倾慕已久,可惜女孩的芳心只属于王子一人。他偷偷求了西风神,拜托西风神能在赛场上助自己一臂之力,将王子击败。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西风神也在看到女孩的第一眼后就被她深深迷住了,但他知道女孩的心上人是王子,又有强劲情敌的元素祭司,自己是不可能得到女孩的。 既然得不到,就毁掉。 转折性的一幕来了。 竞技场上忽然刮起的一阵怪风,让剑擦着元素祭司的耳廓飞过,直直刺向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女孩。王子伤心欲绝,他紧紧抱住女孩的尸体,无声嘶喊着…… 舞台上,电闪雷鸣。 王子把头埋在女孩的胸口,浑身颤抖着呜咽。 里拉琴低缓的奏乐响起。 王子独白:我的世界再也没有光了…… 我和埃拉西普斯坐的是二层贵宾专属包厢,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能清晰地看到整个歌剧院所有人。不少姑娘正在低头默默揩眼泪,看来这一幕确实让无数少女心碎。 埃拉西普斯偏过头看我:“通常这个时候我都会为身边的人递一张手绢。” 我耸了耸肩:“那说明通常情况下你都带女孩来。” 埃拉西普斯笑着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难道你没有一点触动?我是说,若是你死在心爱的人怀里?” 我摇头:“死在心爱的人怀里是一种幸福。” “那若是他在你面前死去呢?” 我愣了一下,还是摇头:“永远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除非……”他要与亚特兰蒂斯同存亡。 会有那么一天吗? 而真到了那一天,陪在他身边的会是我吗? ——不,永远不可能。 我摇摇头,专心致志看歌舞剧表演。 时光飞逝,阳光重新照耀大地。王子渐渐从伤痛中走了出来,但是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他流连花丛,在无数女人之间穿梭,只是为了寻找短暂的慰藉,和那似曾相识的影子。 终于,有一日,王子遇到了一个和女孩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 她是另外一个国家的公主。 王子对她展开炽烈追求,他们很快陷入了爱河。可王子明白,公主只是女孩的替身,观众也明白,独独公主自己不明白。她像所有刚刚陷入爱情的少女一样,无知荒唐,被王子拥入怀中时,以为自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哪怕时光的推移让她觉察出蛛丝马迹,公主依旧催眠自己去相信…… 埃拉西普斯把胳膊搭在我的椅背上:“这幕舞台剧是一个名叫托斯梅的诗人所著,在这里已经上演过三千多场了。” “只能说明他是一个热爱洒狗血的人。” 埃拉西普斯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为什么你不觉得这是他的经历?”他顿了顿,“我第一次来看这幕剧的时候,众神才沉睡没多久,世间失去了神明的导向,人类变得自私贪婪没有信仰。当时我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剧院里,忽然觉得,其实失去记忆也是一件好事。很多时候,糊涂比清醒要好过得多。”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难道你失去记忆了?” 埃拉西普斯很无语地扶了扶额头:“这只是有感而发。” 我松了一口气,又把全部注意力放回舞台上。 在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与背叛后,公主终于发现了自己只是替身。王子无情地对她说,早在很多年前,自己的心就跟随女孩一起死去了。公主伤心欲绝地跑出去,请求厄洛斯赐予自己金箭,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厄洛斯答应了她的请求。 金箭射中了尾随公主而来的王子。 或许是金箭的魔力,或许是在王子不由自主追着公主跑去的瞬间,他就明白了……珍惜眼前的爱人,远胜于缅怀永逝的过去。 最后一幕,历经千辛万苦后,一对恋人在万丈光芒中紧紧相拥…… …… …… 灯光全部亮了起来,演员们手拉手登台谢幕。 我和所有人一样站起来为他们鼓掌。 没有什么能胜过,在我爱着你的时候,发现你也刚好爱着我。 这样的结局,令在场的许多女孩感动飙泪。 我们跟着散场的人潮往外走,埃拉西普斯扶着我的肩膀,叹气:“戏剧就是戏剧,不能当真。” “但是美好的结局会让我们对生活充满希望。” “也许放到现实里,结局未必会是如此。”他微低下一点头,看着我说,“也许王子并没有爱上公主,他永远都忘不了女孩。也许厄洛斯的金箭失准,射中了其他人,王子爱上了别人。然后公主负气出走,发誓与王子老死不相往来……” 我耸肩:“你太悲观了。虽然戏剧很夸张,但我相信感情这种东西绝对是真的。” “那好吧,我也相信。” “所以,埃拉西普斯,停止那些无聊的宣战吧!不要来搅这淌浑水,不要惹陛下生气。我很感激你为我打抱不平,又或者为我的未来感到担心……”我顿了一下,以尽量严肃的语气说,“但是时过境迁以后,我想我们都该回归到简单平静的生活。” 沉默片刻,埃拉西普斯拉过我的手,握在手心:“如果你想,那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真没想到埃拉西普斯这么快就答应了,我松了一大口气,冲着他感激地笑了笑。 还没来得及抽出手,忽然,眼前闪过一片白光。 接着就有一群手拿羽毛笔羊皮纸和远景吸纳器的人冲出来,把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请问七王子殿下,您和普瑞尔是不是已经复合了?” “七王子殿下,听说您因为普瑞尔向国王下了挑战书,这事是不是真的?” “普瑞尔,陛下和七王子殿下哪一个更让你喜欢?” “重新走在一起后,你们有没有考虑换一种体/位?” 这些都是什么人?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亚特兰蒂斯的……八卦记者? 一个个扑面而来的问题就像深水炸弹,炸得我头晕,恨不得扒开人群就狂奔。 埃拉西普斯很自然地揽过我的肩,得体微笑着:“如大家所见,我已经和普瑞尔复合了。” “之前我和他因为一些小误会而分开了,但是我想真爱是经得住赫准斯托斯2火神之锤的考验,我们彼此又一次确定了对方,我想这一次任何人都不能破坏我和他之间的感情了。” 记者a:“坊间传言殿下早前苦追普瑞尔,结果他却被国王陛下俘获了,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无话可说。”埃拉西普斯举起我俩牵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分开的手,炫耀似的摇晃了几下,“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记者b:“殿下有没有打算与普瑞尔结缔永恒的恋人呢?” “永恒的恋人?这个问题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如果普瑞尔愿意的话,我恨不得立即与他缔结永恒恋人的关系。” 记者c:“重新走在一起后,你们有没有考虑换一种体位?” “放心,这一次我们会变化很多种体位。” 埃拉西普斯搂着我的肩突出重围往外走,一边向人群点头致意:“如果你们还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可以随后邀请亚特兰蒂斯所有主流媒体,召开一个记者会,公布我和他的恋情。但是现在我亲爱的普瑞尔有些累了,麻烦大家能让出一条道,让我们回去休息。” …… …… 就这样,在埃拉西普斯的带领下,我们就像两个刚刚结束采访的明星,在万众瞩目下一路走了出去…… 自始至终,我连一句话都插不了。 回去的路上,我没跟埃拉西普斯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说一句话,甚至最后分开时的告别都没有。 第二天,关于我和埃拉西普斯的绯闻迅速抢占了各大报纸杂志周刊的头版头条,其热门程度甚至超过了正在举行的祭司大选,还有亚特拉斯的新欢凯希…… 作者有话要说:注:1阿尔克墨涅:上半身为女人,下半身为蜘蛛,传说她会寄生在人的脑中,吞噬人的意志。 2赫准斯托斯:希腊神话的火神和工匠之神。阿瑞斯的弟弟,阿芙洛狄忒的丈夫,十二主神之一。 第51章 祭司游园会(1) “《海神报》写的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副标题是:七王子殿下与普瑞尔破镜重圆,陛下黯然神伤,未能参加昨日的初级祭司表彰大会。——哦,我的神,这个报纸怎么能这样写,大哥从来都不参加初级祭司表彰大会的。” 坎坎趴在床上气呼呼的把报纸揉成一坨,扔进垃圾桶。 我想起从前的经历:“应该还有更夸张的。” 坎坎撇撇嘴,又拿起另外一份报纸:“七王子殿下表示将与普瑞尔缔结永恒的恋人,据悉,不久后我们就会迎来一场盛大的缔结仪式。届时,那些与普瑞尔有过*关系的王子们将会以何姿态成为典礼的座上宾?让我们拭目以待吧!——太过分了,他们难道不知道普瑞尔是大哥的吗?” 我把一个枕头丢到坎坎头上。 坎坎抱着枕头,无辜地眨巴大眼睛:“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不管什么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我打断坎坎,把他床上那些报纸杂志全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这些当成笑话看看就算了,再继续讨论下去会给陛下还有周围的人带来困扰。” “普瑞尔,我在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跟了我七哥?” “我觉得众神复活都比这事儿靠谱。” “那就是说你还是喜欢我大哥咯?”小屁孩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贼亮。 为了让他停止一切意淫的念头,我拿起另外一个枕头作势朝他头上扔去。他立刻举起双手:“好吧,好吧,不管你是不是喜欢我大哥,反正我大哥对你肯定有意思。”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提出去喂鲨鱼?” “我信。”坎坎特认真地点头,“不过,四哥会让你来鲨鱼肚子里和我作伴的。” 我挫败的放下枕头,拿起一块抹布开始狂擦地板。 “普瑞尔,真的,我感觉到大哥对你还是有意思的。” “你别老是干活,听我说啊,繁星殿的侍卫跟我汇报,假面舞会那晚大哥让凯希独自等了一整夜,说不定现在那个凯希都是处男呢。” “别不理我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对了,明天有祭司拉票会,你想不想一起去玩玩?” “不去。”回想起亚特拉斯和凯希在树下拥吻的场景,我用力地擦地,假装能把它从脑海里擦掉。 “如果说是我大哥想让你去呢?” 若是从前,听到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会兴奋地抱起坎坎跳一段恰恰恰。但是现在别说我不信,估计给猪说猪都不会信。 我把抹布狠狠丢在地上:“别玩我成吗?” 坎坎趴在床上,双手托腮:“真的,大哥让我来传话的。” “你想让我陪你去玩就直说,拿国王陛下当幌子太不明智了。” 坎坎仰躺过来,长舒一口气:“随你怎么想,反正只要肯去就成。” …… …… 祭司大选是每二十年举办一次的亚特兰蒂斯祭司选拔最高级比赛。祭司大选期间,除了开幕式演讲,闭幕式庆功宴,和常规比赛之外,还有一系列活动,不仅仅是参选的祭司,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可谓官民同乐,共襄盛举。 这一系列活动中,最有趣的莫过于祭司拉票会。 开幕式后的第三天,就是祭司拉票会。 这届的祭司大选在海音斯举行,拉票会就理所当然地安排在了海音斯市中心最美的光明公园。 为了不扰民,参与拉票会的几位王子都乔装打扮了一番。 安弗雷斯伪装了络腮胡,美少年瞬间变成中年大叔。伊菲蒙戴了副眼镜,色狼立刻化身诗人,可惜藏不住眼镜后瞅美人的猥琐眼神,怎么看怎么像个只会作黄段子的下流诗人。曼尼修斯在脸上画了道刀疤,以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样显得特别有男人味。坎坎倒是没有做太大改变,仅仅是穿的朴素一些。他认为以他那小小的个子在这群人中间想被注意都难,就算注意到了,把几个哥哥推出去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拿出假面舞会的小熊外套;而当他说完这话后,我就默默把小熊外套塞回了箱子里。 与我们随行的还有四位主祭司,他们倒是一点伪装也没有。 天空中飘扬着代表四种祭司颜色的彩旗,地上落满了各色风信子花瓣,道路两旁全是各大祭司的后援团,他们拿着高声喇叭,卖力喊着口号,为参选的祭司们拉票。 看来任何一个时代,粉丝们的疯狂行为都一样。 迦尔的粉丝团和另一位元素主祭司热门争夺选手杰森的粉丝团就掐了起来: “迦尔吃大便,迦尔吃大便!” “杰森虚伪,杰森傻蛋,杰森白痴,杰森快滚蛋!” “迦尔四肢发达,头脑简直,是海马中的超级海马!” “杰森混蛋,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过一千年也别想成为主祭司!” 我默默地看向迦尔,难得他很冷静,还在和奥兰斯笑着聊天。 坎坎靠近我低声说:“迦尔第一次竞选主祭司时,得到的骂声更多更难听。当时他脾气火爆的见人就揍,后来大哥与他谈过几次,他才渐渐看淡了非议,收敛了脾气。” 我很好奇:“陛下对他说了什么?” 坎坎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伊菲蒙揽过我的肩,把话接了过去:“赞美与诋毁总是成正比的,这个世界上,永远也不可能做到让全部人都喜欢你。——别用这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我,虽然我很乐意接受你的崇拜,但显然这句话不是我说的。” 我自然知道这句话不是他说的,只是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亚特拉斯就站在我面前。有些往事不由自主浮出脑海,让我片刻失神。 为了不让伊菲蒙发现异样,我赶紧使出大绝招,转移话题:“哈哈,快看那是什么?”我跑到美食街的一个摊位前,原本以为会看见琳琅满目的食物,结果却看到了琳琅满目的……道具。 坎坎开心地拿起一根荧光棒,回头对迦尔说:“我会用这个在祭司大选上为你加油的。”迦尔朝天望了望,意外的有几分不好意思。坎坎又拿起印有迦尔画像的海报,刻有他名字的荧光胸针,还有一吹气就能用公鸭嗓发出“迦尔迦尔你最棒”的小喇叭,对摊主说:“这些我都要了——对了,还要一份奥兰斯和一份格雷的。”想了想又补充:“你再拿一个维比娅的小喇叭给我。” 摊主愉快地给坎坎包装商品。 安弗雷斯跟在坎坎身后付账,又转头问我:“你要不要也来一份?” 我摆摆手,表示自己嗓门比喇叭大。 这些贩卖道具的摊位从美食街一路延伸到了公园中央镶满宝石的无忧王子雕像前。 我还记得《亚特兰蒂斯地理》上有一章是关于海音斯这座城市的介绍,其中就讲到无忧王子的雕像,其原型是少年时期的美斯托——活泼灵动如风信子花般的少年,静静伫立在阳光下,守候着每一天的朝升夕落。 而如今已经不再年少的他,正静静站在雕像下,单手撑着一把伞,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若有所思地抬头仰视无忧王子精致的面容。只是那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气质与雕像上无忧无虑的少年相差甚远。 亚特拉斯就站在美斯托旁边,正与一些高级祭司攀谈着。当然,身边少不了他最近的新宠凯希。 坎坎撞了撞我的胳膊:“你看凯希打扮得就跟孔雀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刚晋级的祭司呢。” 我支支吾吾应了一声,根本就没打算去关注凯希。 谁知,他却热情地跑了过来,挽住我的胳膊笑嘻嘻地说:“普瑞尔,你们怎么才到啊?我和陛下都等你们好久了。” 坎坎不冷不热地回道:“又没有让你等。” 伊菲蒙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走到凯希面前,低□勾起凯希的下巴:“啧啧,小脸都晒成这样了,等会儿让美斯托分点防晒露给你。” 凯希脸上泛起一层红晕,避开伊菲蒙的狼爪子,一溜烟跑回亚特拉斯身边去了。 坎坎拍着手哈哈笑:“四哥,你真有一套。” 伊菲蒙微笑着鞠躬,绅士派头装的有模有样。 我们走到无忧王子雕像下和亚特拉斯汇合。 不远处,迦尔的后援团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加油助威,特制的超级大喇叭里传来她们的口号:“迦尔最帅,我们最爱;迦尔最棒,不负众望。” 还有大胆的粉丝团代表跑到迦尔的面前,送给他一大束包装精美的风信子花。 迦尔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红着脸接过花束。 粉丝团代表热情的与他拥抱:“迦尔,我们相信你一定会再次连任元素主祭司,姐妹们都百分百地支持你。当然,也不会忘记支持奥兰斯,我们坚信你俩绝不会辜负迦奥真爱团对你们的支持!”说着,就拿出一张模拟迦尔和奥兰斯深情kiss场景的画报要他们签字。 奥兰斯如沐春风地微笑着,大大方方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迦尔的脸明显囧红了,一边签字一边解释:“你们千万不要误会,我和奥兰斯只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死党,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粉丝代表接过画报:“迦尔,我们都懂的。因为你不是攻,所以比较羞涩。” 迦尔抓狂地扯头发,把自己扯成了一只炸毛火鸡。 众人爆笑,连格雷都忍不住嘴角上弯。 伊菲蒙更是夸张到眼镜都歪掉:“迦尔,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被动的那一个。哎呀,看来给你们准备的樱花油都用不上了,奥兰斯对待你那肯定是温柔的滴水。” 曼尼修斯也跟着起哄:“空有一身的体力没法用,迦尔你一定憋的很厉害吧?” 伊菲蒙攀着弟弟的肩:“这你就不懂了,迦尔是爱惨了奥兰斯。” 面对二人的戏谑,迦尔大囧,火急火燎地拽着奥兰斯一起解释。但显然他们一个擅长世间所有的剑术,一个精通一切法律文书,却都恰好对辩论这事一窍不通。迦尔急得面红耳赤,只好指着不远处的擂台,学我的必杀技——转移话题:“不如我们过去凑凑热闹吧。” 话音还没落,他就扯着奥兰斯旋风一样跑了过去。 剩下的人捂嘴狂笑,只好也跟着移步到了擂台前。 擂台上正在轰轰烈烈举行着一个闯关赢奖品的游戏。 主持人高声宣读着游戏规则:两人一组,完成全部闯关项目,用时最短的一组获胜。获胜者可以赢得神秘大礼,而其余失败的几组,要完成一个挑战项目,然后由大众投票选出最差一名,接受终极惩罚。 迦尔见众人都跟过来了,慌张地拉过奥兰斯率先跳上擂台,引得一群迦奥真爱团的粉丝嗷嗷乱叫。我跟着众人起哄,完全没有注意到伊菲蒙悄悄蹭到我身边,扯住我的胳膊就往台上推。我刚要抗议,好兄弟坎坎就及时闪出来拉住伊菲蒙,撒娇:“四哥和我一组吧!” 伊菲蒙纠结地眉头拧成一条线。 坎坎再接再厉:“四哥,难道你是那种重色轻弟的人吗?” 伊菲蒙只好悻悻地松开我,看模样是肯定不能拒绝亲爱的老弟了。坎坎朝我眨眨眼睛,示意胜利。我刚松一口气,又见他朝我后方指了指,回头,就看见亚特拉斯和一直黏着他的凯希——凯希正指着擂台上喋喋不休,而亚特拉斯神情始终淡淡的。 坎坎真的想多了,用脚趾头思考都知道,他根本就不会参加这种弱智游戏。 况且就算他参加了,也根本不可能和我一组。 我抹了一把脸,笑着对坎坎说:“你们加油赢个大奖回来,我会给你们加油的。” 坎坎盯着我:“那你呢?” “我才不参加这种游戏,万一输得太惨,会很丢脸的。” “谁说你一定会输?”一个声音幽幽接话道。紧接着,一股大力就把我拽到一边,我抬头一看,居然是埃拉西普斯。他气急败坏地把我抱入怀中,“终于找到你了。” 我挣扎了几下,无果,只好放弃。 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即便是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依然温柔:“我回去后就给你留言,可你一直都不回我。我到处找你,你却总是躲着我。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如果惹你生气了,我可以道歉。” “埃拉西普斯殿下,您并不需要……”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亚特拉斯黑着一张脸把我从埃拉西普斯怀里拉出来:“普瑞尔,你刚才不是邀请我一起做游戏吗?” 哪有的事?!!!! 亚特拉斯疯了吗?! 还没等我说什么,亚特拉斯拉着我就上了擂台,期间都没有看埃拉西普斯一眼。 我紧张地低头瞅瞅和他牵在一起的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陛下,其实您不必……” “如果不喜欢就要懂得拒绝。”亚特拉斯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目光不再似从前那样生疏冰冷,“既然做戏就要做足,别让埃拉西普斯看出破绽。” 我微微发愣,脑子空白一片,只能点点头。 和亚特拉斯并肩站在台上的时候,才发现凯希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台下,面色非常难看。我有些过意不去,却看见伊菲蒙和坎坎耳语了几句后就朝凯希走去。那家伙伏在凯希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凯希瞬间就被逗乐了,脸蛋红的快滴血,还伸手捶了伊菲蒙几下。我赶紧扭头观察身边的亚特拉斯——很显然,我看到的他也全看到了,可是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世道简直让我太费解了。 更费解的是,不知怎么,最后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我和亚特拉斯一组,安弗雷斯和坎坎一组,伊菲蒙和凯希一组。还有在亚特拉斯的眼神示意下,格雷和维比娅也凑成一对,双双上了擂台。 加上迦尔和奥兰斯,总算凑齐五组。 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 第一关是捞金鱼比赛。 规则是看哪组先捞够三十条鱼,就可以冲去下一关。 这个游戏其实就是现代公园里面常见的捞鱼游戏,但是为了增加难度,用来捞鱼的小渔网比现代那种玻璃纸渔网要易碎得多。稍微用一点点力,渔网就会破,参赛者就只能跑到对面二十米的地方重新取渔网。 这样一来一去就会耽误时间。 我本来是这方面的高手,可一想到身边的搭档是亚特拉斯,注意力就像浮云一样全散了。好几次都和他同时去捞一条鱼,当两个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一块时,我就下意识地飞速挪开。结果就是鱼跑,网破。 在第六次弄破了渔网以后,我刚认命地站起来,亚特拉斯就扬起了他的渔网——能很清晰地看见边缘撕开了一个口子。我长吁一口气,已经做好来回跑两趟的打算。 他却忽然说:“不用跑了,你就在一旁看着吧。” 亚特拉斯捡起我扔在地上的破渔网,和他自己的重叠在一起,若无其事地继续网鱼。 我蹲下,压低声音:“陛下,这样恐怕不符合游戏规则。” 他偏头看了我一眼:“游戏规则里可没说不允许重叠两张渔网,况且我重叠的只是两张破渔网。” 我极力回想刚才主持人念的游戏规则,除了不允许一次拿两张或两张以上的渔网外,好像的确没有说不允许两张渔网重叠。于是,我心安理得地拖着腮,看亚特拉斯如何卖力当个网鱼郎,还时不时指挥他一下下…… 虽然亚特拉斯效率极高,但由于我的几次失误,等我们捞够三十条金鱼往下一关去的时候,格雷和维比娅已经留下一对美丽的背影。而伊菲蒙和凯希的速度与我们差不多,迦奥组合还在手忙脚乱,安弗雷斯则耐心地带着坎坎,就像老爸带着孩子一样。 我在这时才抽空瞟了一眼台下的埃拉西普斯——他只是静静站在擂台下,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们。片刻后,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第一次,我在他的脸上没有看到微笑。 …… …… 第二关是两人三足过独木桥。 规则是把一个人的左腿和另一个人的右腿绑在一起,然后两人一起通过独木桥,中途掉下来的话就要从头再走一遍。 因为格雷和维比娅领先,等我们冲到独木桥的时候,他俩已经走完了一小半。我们迅速地绑好腿上独木桥,亚特拉斯先迈右腿,我就下意识也跟着他一起迈出了右腿……结果可想而知。 等重新振作再准备上独木桥时,原本与我们齐头并进的伊菲蒙凯希组合已经领先在前了。 亚特拉斯抬头看了一眼他们,轻声提醒我:“等会儿,我迈左腿的时候,你记得迈右腿。” 我紧张地点头:“左腿,右腿……嗯,好的。” 等到又一次踏上独木桥,亚特拉斯迈右腿,我念叨了一遍“左腿,右腿……”然后义无反顾迈出了右腿……毫无悬念的,我们又一次摔了下去,而且我还狼狈地压在了亚特拉斯身上…… 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嘘声! 我赶紧坐起来,和亚特拉斯保持一定礼貌距离,至少上半身尽量拉远。 气氛瞬间变得非常尴尬……这时,就连落后的迦奥组合都要追上来了。亚特拉斯把我拉起来,搂紧我的腰:“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就等着接受惩罚吧。” 我抬头看他。 他板着脸,目光抛向远方,就是不看我:“要比赛就好好比,我可不想被你连累。” 不知道为什么,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亚特拉斯双眸眯起,这是个危险信号——我赶紧把手抵在额头抱歉地笑笑,下定决心要好好比赛。 看着吧,我普睿小天才认真起来那肯定是跟超凡蜘蛛侠一个级别的。 深吸了一口气,我扶住亚特拉斯的肩,壮士扼腕地点点头:“勇士们,冲吧!!!”然后就憋着这口气顺利过了独木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途中亚特拉斯的肩膀一直在轻颤。我估计他是担心我再次坏菜而紧张过度,等到下了独木桥,本想和他分享一下胜利喜悦,他却自顾自解开我们绑腿的绳子,先我一步去了第三关。 左边,伊菲蒙也才抱着凯希下了独木桥。 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可怜的小豆芽,你找谁搭档不好非要找我大哥?” 凯希在他身边哼了一声。伊菲蒙回身色迷迷地捏了一下他的脸蛋:“还是你有眼光。” 我鸡皮疙瘩‘蹭’地窜起来,抖了两下,赶紧跑去第三关。 …… …… 第三关是合力运花。 规则是每组一个筐,筐中有十支风信子,要求两人必须以面贴面,用脸夹起风信子,运送到前方十几米处的空篮子里,中途掉了花的要重新开始。 格雷和维比娅已经领先运完两支花了。 亚特拉斯朝他们那边看了一眼,就从篮子里拿出一朵花,直接按在我脸上。我错愕,他已经微微弯腰,把脸颊贴到我的脸上——我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轻微的呼吸还有那股淡淡的不知名的香气。 一时间,心猿意马,我紧张的一动不动,就像个木头人。 亚特拉斯往前走了一点点,风信子从我俩脸颊间错开,掉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弯腰捡起花:“陛下,我可以踮起脚,这样您就不用这么费劲。” “没关系。”亚特拉斯接过花,将我的头揽过来,再次脸贴脸。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风信子又掉了下去。 亚特拉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冷冷地说:“如果你愿意一直这样傻乎乎的站到比赛结束,我不介意陪你——不过不包括接受惩罚。” 我垂下头,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他没有回答。 就在我以为亚特拉斯准备放弃比赛的时候,他却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又拿起一朵风信子,偏过头,侧脸与我的侧脸轻轻相贴。我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又想躲。他却猛地搂紧我的腰,在我耳边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不要着急,咱们可以慢慢来……” 言语间的呵气吹过我耳廓,由于脸贴得太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我的脸很烫,不知道他感受到了没有…… 就这样磕磕绊绊好几次,终于运到最后一支花了。这个时候,安弗雷斯和坎坎才赶过来,两人都是一脸宠辱不惊的淡定表情。我看着他们,松了一大口气,贴着亚特拉斯的脸笑着说:“看吧,安弗雷斯和坎坎才到这一关,我们铁定不会垫底了。” 亚特拉斯贴着我的脸,感觉到他面颊一动一动地说:“只要不是第一名,都要接受挑战。” 我愣了一下:“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不早说?”一激动,花就从脸颊上滑了下来。我赶紧侧脸去接花,没想到这一次亚特拉斯和我的默契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只见他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在我面前瞬间放大数倍——然后,花掉了,两个软乎乎的不明物体就这么碰到了一起…… 第52章 祭司游园会(2) 花掉了,两个软乎乎的不明物体就这么碰到了一起…… 他的湛蓝色瞳仁里映出我茫然失措的表情。 天呐,我、我正在大庭广众之下,比赛擂台之上,和亚特拉斯打啵?! 我慌神了,下意识想退出来。他却忽然间搂紧了我的腰,修长而微凉的手指插入发丝,却没有进一步深入,不过须臾,又触电般地弹开了。 擂台下的人群仿佛被消了声,安静的几乎落针可闻。 亚特拉斯松开我,低着头站在原地,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如同被抽了魂。 我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跑回去捡起花:“完蛋了,我们这下铁定输。” 亚特拉斯再次弯下腰和我脸贴脸:“谁知道宣读比赛规则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举手发誓:“我可什么也没想。” 亚特拉斯淡淡瞥了我一眼:“对,只不过一直盯着台下的某人而已。” 运完了最后一支风信子,亚特拉斯就率先往第四关走去,留下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某人? 谁? 埃拉西普斯? …… …… 第四关是吃面包圈。 面包圈被细线吊在高处,规则是不能使用魔法,不能用手拿,每组其中一个组员咬到一口面包圈,即可获得胜利,进入下一关。 格雷和维比娅的领先在这一关荡然无存。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只见格雷正抱着维比娅,维比娅屡次试图咬面包圈,但是面包圈一直在调皮地晃来晃去。或许是为了维持淑女形象,维比娅完全放不开嘴去咬。而格雷抱得美女在怀,却直挺挺的像个僵尸,看得我都别扭。 我看着他们俩这种高难度动作,想起接下来我和亚特拉斯的处境,头皮一阵发麻。 还没等我想出一个解决之道,亚特拉斯就发号施令:“你上去咬,我抱着你。” “啊……?” “莫非你要抱着我?” “……” 我束手就擒,乖乖地被亚特拉斯举了起来。 那个该死的面包圈就在我面前晃啊晃,我是没什么形象可言,立刻伸长了脖子像鹅一样拼命咬,张大嘴巴像河马一样努力咬,摇头晃脑像狗一样疯狂咬,可就是连一点面包渣都咬不到。最可恶的是,那面包还时不时晃过来迎面给我一拳,打得我眼冒金星鼻尖发酸,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就在我‘骑虎难下’的时候,伊希组合,迦奥组合和安加组合也陆陆续续赶到了。 眼看我们的领先优势也跟格雷维比娅一样就快没了,我不免有些着急。 “往左一点。”我忍不住指挥起了亚特拉斯,谢天谢地,他没有把我扔到一边去。如此一来我胆子大了许多,指挥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不不不,右边一点……高一点,太高了,能不能低一点啊,对,再低一点……” “来吧,宝贝儿,如果我们不加油的话,就要被小豆芽刷下来了。”伊菲蒙拍拍自己的肩膀,在我们左边大声对凯希说。凯希怨念地看了一眼亚特拉斯,才撑着伊菲蒙的手跃上了他的肩,那姿势比起我的疯狗蠢鹅来,就只能用四个字形容:身轻如燕。 坎坎则骑在安弗雷斯的脖子上,但是由于个子太矮了,伸长脖子也才勉强能够着面包圈底端。 整个赛场就数迦尔最聒噪,在我们的另一边嚷嚷要奥兰斯托着他去咬,大声指挥道:“往左一点,不对不对再往右一点……” 可怜的奥兰斯本来就是一个习惯拿笔杆子的人,没一会儿就体力不支了,和迦尔齐齐摔在地上滚成一团。迦尔急得跳脚,赶忙把奥兰斯拉了起来,帮奥兰斯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后,就二话不说主动扛起了他,引得台下尖叫声连连…… 总之,这一关是状况百出。 最后因为维比娅是女生,在体重和灵活度方面占优势,所以再次领先。而当我带着满脸面包渣拽着亚特拉斯,和伊菲蒙他们一前一后来到第五关时,迦尔和奥兰斯还在纠结谁上谁下的问题,坎坎则是以绣花的耐心慢慢舔着面包圈……我猜他一定是想先把面包圈软化,然后才比较好下口。 …… …… 第五关就是最后一关,接香包游戏。 规则是两人分别站在两条平行线外,平行线之间相隔一段距离,大约十米。一条线外放着一筐装香料的小包,要求参赛者将小香包投向对面,对面线外的另一人手持空篮子接应,看哪组率先接够二十个香包,就可以率先跑去最后,摇动铃铛。 铃声大作即游戏结束。 按照之前协商的:我扔,亚特拉斯接。我们迅速站好位置,伊希组也很快在我们左边就位,是凯希扔伊菲蒙接。右边赛道上迦奥组合也气喘吁吁地赶来,他们一阵耳语后,决定迦尔扔,奥兰斯接。 各就各位后,我拿着香包拼命地扔。没想到亚特拉斯和我的配合默契到了极点,不管我用多大的力道,多刁钻的角度扔给他,他都能百分百接中,并且姿势优美地就像在打网球。眼看着我们这组胜利在望,却不知从哪里忽然飞来一个香包,把我刚扔过去的那只给打偏了。我生气地怒瞪回去——是凯希。他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露出招牌动作: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再看一眼对面的伊菲蒙,对凯希竖起大拇指,俨然一对奸夫淫妇。 我现在的心情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要气死了!!! 我拿起两个香包,在手上掂了掂,然后双手开弓,一边朝亚特拉斯扔过去,一边把凯希刚刚扔出的香包打偏。凯希气鼓鼓地瞪着我,我得意地对他挑眉。 转身再拿香包的时候,我才发现右边赛道的迦尔动作飞快。这一轮绝对是他强项,与奥兰斯配合天衣无缝。 既然已经做了坏人,那不如一坏到底。 我迅速拿起两个香包,如法炮制,一个扔给亚特拉斯,另一个打偏了迦尔的香包。迦尔反应特快地报复回来,那一个飞在半空的香包眨眼间就被他击落。我又朝亚特拉斯连扔了两个,没想到凯希和迦尔同时攻击过来,我瞬间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界。 面带愧疚地看向亚特拉斯——他本来是一脸淡定地接香包,谁知道事态发展成这样,一定会头疼死吧…… 但万万没有想到,站在对面的亚特拉斯居然果断把篮子踢到一边,挽起袖子来,朝我挥手,指挥起了战斗:“左边,小心凯希!” 我迅速朝右丢出一个香包。 “已经十三个了……快阻止迦尔,不准他再投进去。” 我抄起三个香包就往右打去。 “不行,朝迦尔脸上打,这样他才会分心。” 我犹豫了一下,又抓起一个香包朝迦尔脸上打去。 当然,伊菲蒙和奥兰斯也不是好惹的。一时间,对面三位变身指挥官,而我、凯希、迦尔则拼起了体力和反应,好好的接香包游戏完全变成了丢沙包大战…… 正当战事胶着,如火如荼的时候,赛道尽头处的铃铛幽幽作响。我傻了,和所有人同时动作一致地往终点看去……维比娅和格雷淡定自若地站在那里。 真是渔翁得利的现实版本啊! 我扶额叹气,往回看——安弗雷斯满脸大汗地高举着坎坎,而坎坎叼着刚咬到的面包圈,一双眼睛瞪得比铃铛还大…… ………… …… 愿赌服输是每一个男人成长的必然经历。 尽管心中不愿意,但是我们剩下全是雄性生物的四组必须接受挑战项目。 我预想过千万种稀奇古怪的挑战,但当主持人幽幽扫视了我们在场的八个大男人一圈时,我还是油然而生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紧接着,他就幽幽地宣布,本次终极挑战的项目正是——扮、女、装! “一组里选出一个人扮女装,剩下的那个人负责给他梳妆打扮,最后上台展示,由观众投票选出最差劲者接受终极惩罚!” 主持人话音刚落,奥兰斯和迦尔就争执了起来。 “听着,你的身形不适合扮女装,所以这种事情还是我去。” “明明就是因为我才输了比赛,为什么要你来受这种奇耻大辱。” “迦尔,这不算什么奇耻大辱。” “我不许你穿着女装让下面那群无知的人指指点点!”迦尔显然是真的生气了,“如果你执意要跟我争,那我……我……我就再也不和你一路去祭司院了!” 其实我很不想听墙角,但他们争执的声音太大,而我又恰好站在旁边。所以,当迦尔说出这种威慑力几乎等于零的威胁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笑喷了。迦尔转头瞪了我一眼,就气冲冲地跑后台去了。奥兰斯拍拍我的肩,也跟着追了过去。 另一边,安弗雷斯和坎坎埋头嘀咕了一会儿,就双双哭丧着脸去了后台。伊菲蒙倒是完全没有失利的沮丧,看样子愉悦的很。他朝我吹了一声口哨,然后低下头不知和凯希说了什么悄悄话,就见凯希兴高采烈地点点头,二人愉快地去了后台。 台上只剩下我和亚特拉斯了。 我承认我很想看亚特拉斯穿女装,但当他微微笑盯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孬种。 挣扎了好一会儿,我英勇就义地仰起头:“还是我来吧。” 亚特拉斯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放心,我品味不错。” 我蔫了:“……我知道。” 亚特拉斯俯□:“我的意思是,你是他们里面最好看的。”说完,他就转身去后台了。 而我像个傻子似的愣了好几秒,在主持人的催促下,才磨磨蹭蹭地往后台挪去。 ………… …… 后台比我想象中要大,每组都有一个独立换衣间。 进来后,亚特拉斯就让我坐在椅子上等他。我不安地玩了一会儿指头,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许多“装备”。 “你先把这件衣服换上。”亚特拉斯把一件纯白色斜肩短裙递给我。 我接过,背对着亚特拉斯飞速脱衣服。正准备套上,他冰凉的指尖忽然覆上我的肩,寒意顺着他的指腹一点点浸入肌肤,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亚特拉斯收回手,快速拿走了我的衣服:“这件不适合你。”他又钻进衣物间,过了好一阵子才递出另一件纯白色斜肩短裙出来。 我抖开裙子,和上一件款式相同,只是一个斜肩在左侧,一个斜肩在右侧。或许他是想挡住我右肩上的胎记,毕竟那忽然乍白的一大块有点影响美观。 这时候,外面忽然爆发出一阵吵嚷,听声音好像是迦尔上台了。 亚特拉斯将我转过来,专心地给我戴好假发。我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敢抬眼看他近在咫尺的脸。 紧接着外面又传来一阵欢呼声,大部分还是中年妇女高亢嘹亮的嗓门:“哦,天啊,好可爱……好想捏一捏……” 这种状况,不出意外应该是坎坎上台了。 亚特拉斯正低下头给我戴臂环,逼仄的换衣间里,他和我几乎是贴身站着,他的头发扫过我的脸,带着专属的独特香气…… 为了保持冷静,我努力分散注意力道:“陛下,您应该是第一次给人穿衣服吧。” “嗯。”亚特拉斯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大脑飞速转动,正在思索下一个话题该说点什么,亚特拉斯已经把臂环戴好了。他微眯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伏在我耳边低声呼气说: “通常情况下,我都是脱别人衣服的那个。” …… 我那飞速转动的大脑——瞬、间、当、机、了。 亚特拉斯就在这个空当把我推出了换衣间。 后台只剩下准备上场的凯希,看到他的样子,我当机的大脑终于恢复了神智—— 我的老天,眼前的他完全就是珀罗普斯翻版:头顶桂冠,银紫色长发流泻而下;酒红色的双眸,眼角旁边精妙绝伦地贴了几颗小小的碎钻,顾盼生辉,衬得一张脸格外精致动人;身着水蓝色斜肩波纹长裙,走起来就像是浪花轻拂着他的脚踝;左脚踝戴着镶满彩钻的脚环,动起来宛如人鱼吟唱,叮叮当当,悦耳动听。 仅仅是一个翻版,都美艳到无以复加。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亚特拉斯,很显然,他在看到凯希装扮的时候愣了一下。 凯希冲他微笑挥手,又吐了吐舌头,猫一样地踮着脚上台了。不出片刻,只听到场外欢呼声口哨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全场都沸腾了! 我承认,在凯希之后出场,我鸭梨山大。 大约是看出了我的心态,亚特拉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走到我面前,替我整理衣服。我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就看见伊菲蒙从隔壁换衣间出来,靠在门框上,把手里一捧花花绿绿的衣服往地上一扔。 他抬头时正好看到我,接着,居然整个人就像被点穴似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知道我没有凯希好看,但是伊菲蒙也不至于被雷得目瞪口呆吧! 我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服,又摸了摸头上的鸢尾花发冠,就听见伊菲蒙出神地喃喃:“这个发冠……”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亚特拉斯放在我肩上的手掌忽然一紧。我诧异地偏头看,他刚好垂下头,发丝坠落把脸庞挡住,看不清神情:“……怎么了?” 语气淡淡的,没有任何的波澜。 伊菲蒙的灵魂却似乎因为这一句话归位了,嘴角慢慢扯上去,定在一个不高不低的弧度:“没什么,只是很漂亮。”说完,他就擦着我的肩朝外走出。我扭头看他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我看到了一种不属于他的落寞。 肩膀上的力道随伊菲蒙的走远而消失了。 亚特拉斯抬起头:“你比他们都好看。” “……啊?”我回头,差点撞到亚特拉斯的鼻子。 突然想起等会儿还要到擂台上被人围观这件事,如临大敌。亚特拉斯扶住我的肩,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你比他们都好看。” 我不自觉往旁边的镜子里瞟了一眼——头发的颜色没变,只是戴上了长卷假发,平添了些许女气。身上的纯白色斜肩短裙,不像凯希的长裙隆重典雅,与男性的短衫区别也不大。全身唯一的亮点是肩头扣子,由一排海蓝宝石镶嵌而成,与海蓝色臂环呼应。而头上只是简单地戴了一枚鸢尾花形发冠。 相对凯希那比女人还漂亮的打扮,我只能算得上是简单自然……哪里有什么“比他们都好看”。亚特拉斯安慰人的技术简直糟糕头顶。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也摸了摸自己的脸。 算了,有迦尔垫底,我估计不会输得太惨…… 我鼓起勇气走了出去。不出所料,嘘声铺天盖地传来: “这头海马是谁?” “别告诉我他就是传说中那个普瑞尔!” “没错,就是他,东方来的奇葩。真不敢相信就这模样还能让三个王子为他疯狂!难道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看来国王陛下的绝佳品味也对他束手无策了。” “这么看起来,国王陛下才是最英明的一个。” “我的天啊,凯希简直就是珀罗普斯殿下转世。我想就算海皇陛下复活也会为他着迷吧……” 如我所料,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 但好在观众们也并没什么过激反应,话题很快又转移到了凯希身上。想来有一个糟糕透了的迦尔和一个美丽极了的凯希作对比,我夹在中间应该不会死的太难看。 我松了一口气,侧头去看旁边:坎坎一身可爱的淡粉色小短裙,头戴粉色风信子花环,两个脸颊微红,仿佛小精灵般可爱。而迦尔……明显要惨很多。只见他瘪着嘴,面色比吃了死苍蝇还难看,大喇喇地叉着腰站在角落,身上是一袭女士长裙,还是大妈款,后背被撑爆了几条线。 我不动声色挪到他身边:“你怎么穿这个就出来了?” 迦尔咬牙切齿:“见鬼,这是我能找到最大号的裙子了!” 我忍住笑,指着他胸前两团大大的突起:“那这又是什么?” “奥兰斯把刚才的香包全塞这里了!等着瞧吧,一会儿我看谁敢投我的票,我弄死谁!”说完,迦尔粗鲁地托了托胸。 我已经憋笑憋到内伤。 貌似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个选美比赛,而最后一名要接受终极惩罚这件事…… …… 谈话间,投票已经开始了。 凯希面前渐渐堆起了小山高的风信子——所谓投票,就是台下的观众每人一支风信子,认为谁好看就往谁的前面抛,最后谁的风信子最少,谁就输了。 投票全程,迦尔都一直瞪着他那足以杀死人的目光,简直是遇神杀神,遇佛斩佛……当然,结果也没让他失望:一支没有。 凯希面前最多:四百六十二支。 坎坎第二:一百七十四支。 我数了数自己面前的花:三十八支。 挑战项目终于告一段落。 主持人一把逮住正要去后台换装的迦尔,宣布终极惩罚——穿女装跳一段艳舞! 迦尔差点就要扔出火球把这里给烧了。 伊菲蒙还在这个时候窜到台上起哄:“要不要来点音乐?”没等迦尔答复,他就自作主张地打了一个响指,公园扩音器里舒缓的琴音立即变成了一首劲爆的舞曲。伊菲蒙率先打起拍子,让台下所有人都跟着大声唱他现编的歌词:“迦尔头摆摆,跳得有多精彩;迦尔腰摆摆,大家一起来!” 迦尔最终抵不过群众的压力,站在台子中央,扭扭腰甩甩腿,一段艳舞跳得却像是长了虱子浑身瘙痒,简直惨不忍睹。 …… …… “现在要公布最后的神秘大礼包了!”跟着迦尔的舞姿,主持人闪着星星眼宣读道:“礼包里面有——印有迦尔奥兰斯亲吻头像的情侣衫一套、印有迦尔奥兰斯亲吻头像的情侣远景吸纳器一对、印有迦尔奥兰斯亲吻头像的情侣杯子一对……印有迦尔奥兰斯亲吻头像的……” 听到这里,站在原地叉腿喘气的迦尔冷冷盯着主持人。 如果目光能杀死人的话,我想那个可怜的家伙早已千疮百孔,万死不辞了。 主持人浑身一颤,将手中的‘大礼包’交给和迦尔黑脸程度不相上下的格雷维比娅。 本以为该就此宣布比赛结束了,谁知他又忽然清清嗓子,高举话筒,激情饱满地扬声道: “迦尔大人,其实我就是迦奥真爱团的团长……”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也想说,我是迦奥真爱团的,哈哈,你们是不是呢? 第53章 主祭司大选 转眼间祭司大选的初赛和复赛已经结束,到了正式比赛的日子。我为了躲避埃拉西普斯,几乎天天都往竞技场跑,甚至连坎坎邀请我去参观海音斯都拒绝了。 这样直到决赛的那天。 亚特拉斯亲自带着众位王子一起前来观看。九个人一起出动的场合并不多见,一行人才一亮相竞技场,场内的观众席就嗨翻了。口哨声,尖叫声,架势堪比现代的巨星演唱会。我因为沾了厚脸皮的光,从普通席一跃三级挪到贵宾席,也得到了这份殊荣——虽然大多数是喝倒彩的声音。 竞技场在这一天被划分为了四个区域,这样就能同时兼顾四类祭司的比赛。元素祭司主要以对于元素的掌控力来重新划分等级;审判祭司则要找出法律文书的漏洞以及对于天体运行的计算;塔罗祭司除了要做出一个预测以外,还要比试召唤术和催眠术;能源祭司的比试最为无聊,仅仅是把手放在一颗巨型磁欧石上,看谁能让磁欧石放的光芒最盛,谁就是最终的赢家。 比赛的场面激烈异常,就像现代人类痴迷竞技足球那样,观众看台上传来一阵阵粉丝加油的口号: “克莱门特,元素祭司中的新星!” “艾丽卡,击倒一切对手吧,我们永远支持你。” “索罗德,加油加油加油。” “杰森,亚特兰蒂斯因你而骄傲。” “……” 相比之下,初级祭司和中级祭司的选拔场面简直是弱爆了。 我因为比赛迟到,早就失去了比赛资格,这个时候只能眼巴巴坐在席位上,一边照顾着厚脸皮一边看比赛。在克莱门特朝杰森连丢了三个大火球之后,伊菲蒙提出要找一点乐子,经过大家一致协商,由伊菲蒙坐庄,开盘下注赌输赢。 埃泽斯第一个宣布不参与,并声称这种玩弄钱财的行为是对普露托女神不忠。曼尼修斯坚定地认为克莱门特会赢,奥特库吞这个爱给他胞兄找堵的家伙就理所当然站到了杰森那边,两个人又因此争吵不休。直到安弗雷斯端来自己烤的苹果派,往他们一人嘴里塞了一个,这才安静下来。 我把玩着手里的几块派朗,纠结到底要下注给谁。 尽管杰森实力不容小觑,但是人品真的不怎么样,哪怕他确实比克莱门特强。如果我要因为赌局而为这样的人加油助威,那简直就跟吃了蟑螂一样难受,还不如花钱买个爷开心。 这样一想,我就把钱爽快地押在了克莱门特身上。 伊菲蒙推了推眼镜:“哟,小豆芽这一次要特立独行?” 我冲他笑笑:“说不定我这次买中的是匹黑马。” 话音刚落,就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埃拉西普斯爽快地在克莱门特名字上丢了三个印有亚特拉斯头像的派朗。 一掷三千金,埃拉西普斯真有气魄! 我心疼地看着桌子上的钱,忍不住提醒他:“不久前祭司院才给所有元素祭司做过评估,杰森仅仅排在迦尔之后,而这个克莱门特却在第六的位置。元素祭司比的是实力,没有任何运气成分在里面,埃拉西普斯殿下,你可要想明白了!” 埃拉西普斯微笑着看看我:“那你为什么要押克莱门特?” 我考虑要不要把真实原因告诉他。还没开口,花孔雀似的凯希在一边阴阳怪气地插嘴:“因为他脑袋秀逗了。” 说完,他似乎是发现埃拉西普斯恰好也和我一样“脑袋秀逗”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转身用食指和中指捏起一枚金色的派朗,踮脚朝杰森的名字上扔去。 派朗在桌子上转了三圈,终于落定,上面赫然也是亚特拉斯的头像。 伊菲蒙笑着捏了捏凯希的脸蛋:“宝贝儿,不得不说,你这次的选择真有眼光。” 凯希得意地看了我一眼:“那是,我一向都很有眼光。” 这对“奸/夫/淫/妇”越来越猖狂了,都当亚特拉斯是瞎子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亚特拉斯。 他坐在贵宾区正中的御座上,正偏头跟美斯托聊天。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同情”的目光,也许是觉察到了凯希当众给他带了顶绿色帽子,他微微抬起下巴,朝我们这边瞥了一眼。 啧啧啧,瞅瞅那小脸,绿得跟万年青似的。 古今中外的男人都一样,绝对接受不了自己老婆和别人当众*这档子事。 就算这个‘别人’是自己亲弟弟也不行。 我感叹着转过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埃拉西普斯的手搁在了我腰上。 刚要提醒他检点一下自己的行为,身后就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买好了吗?” 亚特拉斯踱步到凯希身边,那声音温柔的好像再大点就会把他的美人吓坏一样。 凯希挽住他的胳膊,撒娇地点头。亚特拉斯低头看着他,柔声问:“你押的是谁?” “杰森。” “怎么看来押克莱门特的好像多一些。”亚特拉斯看着桌上的钱币,抬头对伊菲蒙说,“再给杰森押五千派朗。” “你不是一向都不参与这种游戏吗?”伊菲蒙疑惑地问。 亚特拉斯没有回答,倒是凯希兴高采烈地抢着说:“那是因为陛下想让我开心。” 我强忍着心中不适偷瞟亚特拉斯,他并没有反对凯希的话,甚至还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愣愣地看着他们,拼命告诫自己这并没有什么,他们本来就是情侣,至少现阶段是,这种亲密动作在情侣间真的很正常。 再正常不过。 只有我和埃拉西普斯这样才不正常。 我垂头不着痕迹地避过腰间埃拉西普斯的手,他诧异地扭头看我,我就迅速把视线挪向竞技场:克莱门特朝杰森丢出了一个超大号的火球,杰森的衣服瞬间燃了起来,他迅速召唤水元素灭掉了身上的火苗,可惜已经烧成了只火鸡。 观众台上传来一阵嘘声。 伊菲蒙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摸着下巴:“克莱门特如果保持这个状态发挥,也不是没有赢的可能性。” “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杰森现在的失利是他的战术。”凯希激动地反驳,边说还边摇晃着亚特拉斯的胳膊,“陛下,您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亚特拉斯笑着摇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伊菲蒙嘴角微微抽搐,把头扭到了一边。 我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就是多余的,理智拼命叫嚣着:赶紧回座位去,但其实半步都挪不动,因为亚特拉斯就站在离我不到一尺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地偏头看他,这一次却突如其来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当下大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地想要转移视线,谁知道他总是比我快一步。我看见他朝凯希靠近了一点,手自然地搭在了凯希腰上。凯希回头冲他甜美一笑,他就俯□吻了吻凯希的发顶。 我双手死死地握紧看台栏杆。 埃拉西普斯不知何时再度靠过来,拉住了我的胳膊。我挣扎几下没有挣脱,就被他拽到了亚特拉斯面前。他优雅地从随侍托盘中取来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亚特拉斯:“大哥真以为杰森会赢?” 亚特拉斯看了我一眼,轻抿一口葡萄酒:“至少目前看来,他还没有败绩。” 埃拉西普斯搂住我的腰,笑笑:“这么久以来,竞技场只有一个阿瑞斯。 但说不定这一次他也会失败。您也知道,很多事并不是您想如何,它就一定会按照您的想法去进行。” 亚特拉斯并没有看埃拉西普斯,而是把目光专注地放在赛场上:“所以,我们就需要设想无数种可能,这样即使恶果降临也无需气急败坏到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埃拉西普斯脸色变了变,手慢慢地从我腰上了滑下去。 四周的气压瞬间变得很低,贵宾席上的众人都不安地往这边看。 好在伊菲蒙这个气氛调节器再一次及时发挥作用,他“哈哈”干笑了两声,朝火药味正浓的两个人努努嘴:“要不咱们加大点赌注?谁赢了,谁就去抱普瑞尔怎么样?” 亚特拉斯和埃拉西普斯同时瞪向他。 而我立刻就想暴揍他一顿,真不知道他是在灭火还是在火上浇油? 伊菲蒙摸了摸脖子,不怕死地轻声嘀咕:“《海神报》说的没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我已经不仅仅是想揍他,连灭了他的心都有! 正巧此时,观众席上传来一阵欢呼声。杰森在逆境中迅速地调整状态,连着放射了好几个雷电术,把克莱门特逼到了角落。 凯希拍着手欢呼:“陛下,咱们要赢了。” 亚特拉斯点点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就搂着凯希转身回了御座。 埃拉西普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接着又看看我。我被他盯得有些不安,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他却忽然把我抱入怀中,抱得很紧很紧,在我耳边轻声低喃:“普瑞尔,请你现在千万不要拒绝我。” 他从来没有用如此卑微的音调与我说话。 我愣住,只能由他这么抱着。好在只一会儿,他就把我松开,极具绅士风度地微笑着,对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谢谢。”接着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自始至终,伊菲蒙都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只是眼镜后的目光不具任何感情,让我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他,恍惚以为是夜晚变身后的安弗雷斯。 此时比赛已经接近尾声,掉链子的坎坎才叼着一块蛋糕慢腾腾跑过来,含糊不清地问:“普瑞尔,你押的是谁?”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刚才下注时他是趁安弗雷斯不注意偷吃零食去了。 我沮丧地说:“克莱门特。” 坎坎点点头,从贴身小包中拿出几枚派朗,正打算扔,凯希就把他给拦住了:“加普勒培斯殿下,您可要考虑清楚,现在杰森已经稳赢了。” 坎坎咬了一口蛋糕,毫不犹豫地把钱扔到克莱门特的名字上,挑眉对凯希说:“我就喜欢输钱,怎么了?” 凯希睁着大眼睛,委屈地嘟嘴。 伊菲蒙戳了戳坎坎的额头:“你刚才那话要是被埃泽斯听见,他肯定会扒了你的皮。” “四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才不是支持什么克莱门特呢,我是支持我最最最亲爱的普瑞尔。”坎坎边说边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再说了,杰森现在有优势,也未必能赢啊,他每一次不都还是输给迦尔。” “但是杰森的排名仅仅在迦尔之后。” “排名并不代表一切,说不定今天克莱门特临场发挥好就胜过杰森了呢?”我实在忍不住插嘴,“而且如果克莱门特能进入决赛的话,对迦尔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迦尔既然是天才,就不应该害怕任何挑战。”凯希瞟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 我立刻火冒三丈:“你有什么权力这么说?你不是他的朋友,不知道他为天才这个称号默默付出了多少,凭什么在这里说风凉话。” “你算是他朋友吗?”凯希冷哼了一声,显然气得不轻,眼眶都红了一圈,“你不过就是攀附十王子才结交了他,然后又攀附他结交了陛下,谁都知道,你就是个爱爬人家床的贱货。” 虽然全亚特兰蒂斯人都在用这些话诋毁我,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我气得浑身发抖,一拳就朝凯希那漂亮的脸上挥去。 凯希立刻吓得花容失色。 伊菲蒙横窜出来,紧握住我的拳头,压低声音怒斥:“普瑞尔,够了,你别太过分。” 我抽了几次手,但是他握得太紧,动都动不了。 坎坎好兄弟这时果断站出来替我解了围,在伊菲蒙还没有发作之前,飞速拉着我跑回了座位。伊菲蒙没有追过来,而是低着头安慰凯希。 御座上的亚特拉斯仿佛对一切都不知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比赛场。 回到座位后,坎坎就气呼呼地说:“四哥今天是抽风了吗?” “没错,而且抽的还不轻!”我端起杯子牛饮两口,才平复怒气。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充当隐形人的美斯托忽然轻笑了一声:“你们没发现吗,伊菲蒙喜欢的类型一直都没变过。” 坎坎挠了挠头:“四哥情人那么多,我哪里记得住。” 我却是一愣。 开始在心里默默比对所知道的几个伊菲蒙的情人: 来自希腊的珀斯,拥有一头漂亮的银紫色头发。 琼斯纳书记官的小儿子长着一双酒红色的眼睛。 观星台上的小情人,喜欢穿白色多利安基同,笑起来声音十分动听。 弗克街的凯尔,那个伊菲蒙为了博其欢心送了一座岛给他的男人,据说不仅拥有水月光泽的长发和陈年佳酿似的眸子,还有曼妙的身材和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还有就是凯希。 我努力地回想从假面舞会上他第一次遇见凯希开始,所说的话,对凯希的态度—— 他眯起眼睛,目光一直追随着凯希越走越远:“凯希?这小家伙还挺自来熟的,小豆芽你得好好学学。” 他若有所思地说:“只是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相似而已。” 他抢先一步说道:“迦尔恐怕不会欣赏你这样娇滴滴的美人,不然你和我结交结交?” 他轻轻敲了一下坎坎的脑袋,走到凯希面前,低□勾起凯希的下巴:“啧啧,脸都晒成这样了。等会儿让美斯托分点防晒露给你。” 欢快地吹起了口哨:“紫毛小鬼,算你有眼光。” 他回身色迷迷地捏了一下凯希的脸蛋:“还是你有眼光。” 伊菲蒙笑着捏了捏凯希的脸蛋:“宝贝儿,不得不说,你这次的选择真有眼光。” 他横窜出来,紧握住我的拳头,压低声音怒斥:“普瑞尔,够了,你别太过分。” …… 这所有的线索,只有一个共同点: 伊菲蒙的诸多情人,包括这个凯希,都或多或少长得像一个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 …… 我承认珀罗普斯美的惊世骇俗,但他究竟要有多大魅力,才能让父子三人同时对他深情不悔?幸好他已经沉睡,不然这个世界该混乱到什么程度! 可是,万一他醒过来怎么办? 亚特拉斯会不会因为他和海神开战?伊菲蒙会不会因为他跟自己最亲近的大哥翻脸? 还有那个早就知道的,亚特兰蒂斯的最后结局……我简直不敢去联想。 偷偷朝亚特拉斯的御座看一眼,正巧,他也微微地向我这边偏了一下头。趁他视线还没转过来之前,我赶紧坐直了身子,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比赛上。 元素祭司比赛结束的号角响了起来,很显然克莱门特不是杰森的对手。这是我早已料到的结局,所以倒没有因为输了钱而有任何不快。 杰森进入最后一场,直接和迦尔对决。 其他擂台上,也进行到了最后一轮。四位主祭司终于现身了,他们分别穿着最正式的,代表风火水土四种元素的白红蓝棕色的祭司袍,迎战四位挑战胜出的祭司。 而在此之前,只有主祭司才有资格持有的四样宝物已经被放置在主席台中央,分别是:审判主祭司的审判者之书,元素主祭司的火神重剑,塔罗主祭司的宁芙水晶球,能源主祭司的磁欧石权杖。 谁是比赛的最终胜利者,谁就能前来拿走接任下一届主祭司的宝物。 观众席上鸦雀无声。 奥兰斯站在银白色的擂台中间,率先拿起纸笔和罗盘,开始了计算。他的对手艾丽卡愣了一下,也迅速坐了下来,用高倍远景吸纳器观察天体运动,并仔细地做着记录。 这种枯燥的文斗是最没观赏性的,关注他们的人少之又少。 迦尔那边的比赛原本应该是最激烈好看的,可是看过迦尔和上卡赛西的比试后,再看迦尔对付杰森,真有一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迦尔不过用了三招:雷电术,火球袭击,暴风雪,杰森的剑就被打飞了。他原本还想赤手空拳搏一搏,可惜迦尔已经帅气地把剑架在了他脖子上,还冲他得意洋洋地呲了一下虎牙。 曼尼修斯捏着拳头,无限惋惜地说:“要是我和他打,至少要打上百个回合。” 奥特库吞瞥了他一眼:“莽夫!” 曼尼修斯怒瞪弟弟:“你说什么?!” 下卡塞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我说你莽夫。” 于是,这两兄弟又开始吵起来了,安弗雷斯老好人只好再次出面去调停。 另一边的黑色擂台上,格雷的比赛虽然枯燥,但好歹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毫无疑问,他手中的磁欧石亮度绝对比对手的高许多。 伊菲蒙摸着下巴说:“格雷是我见过最努力的祭司,就冲他每天冥坐十个小时的精神,想不赢都很难。” “他除了努力别无他法。”埃拉西普斯不无嘲讽地说道。 伊菲蒙偏头看着他:“一个生下来就是奴隶的人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你不觉得他很值得尊敬吗?” 埃拉西普斯不屑地冷笑了两声,并没有直接回答。 我无奈地看了一眼埃拉西普斯,真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在等级问题上这么固执? 挨着能源祭司擂台,在竞技场东南角的,是塔罗祭司的主战场。从目前的战况看来,维比娅似乎是遇到了强敌。她手持宁芙水晶球,球体隐隐流散着宝蓝色光芒,只是这光芒看起来像水波一样极其不稳定,摇曳得过于厉害。隔得老远,我还能看出是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坎坎把远程吸纳器递给我。 我放到眼前,这才看清楚维比娅的脸没有一点血色,数道汗珠顺着额头流下,眼神也有些涣散。 我把远景吸纳器还给坎坎:“维比娅主祭司这是怎么了?” 坎坎耸了耸肩。 就在这个时候,挑战维比娅的祭司索罗德手中水晶球光芒忽然大盛,紫色光团几乎覆盖了整个擂台。维比娅似乎是被击中,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捂着胸口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眼看着就要摔下擂台! 忽然,她身边飞快闪过一个身影…… 格雷简直是以光速从他的擂台冲到了这边,张开双臂接住维比娅快倒下去的身子。 观众席上一阵抽气声。 看来大家都跟我一样,被这一幕英雄救美给震撼了。 美斯托撑着下巴,慢条斯理地说:“啧啧,格雷真是对维比娅一往情深。” 我实在很好奇:“维比娅为什么这么不堪一击?” “预言之镜是塔罗主祭司世代相传的宝物,当初维比娅同意大哥将其击碎,预言之镜被毁,耗费了她许多能量,因此才会在大选上如此狼狈。” 原来是这样。 一直以来都知道维比娅爱着亚特拉斯,但是没有想到爱得如此之深。 我揉了揉额头,他们之间不管是什么关系都太过于复杂,而我只是个局外人,怎么能老想着掺和进去蹚浑水? 我不停地告诫着自己……就这样,浑浑噩噩撑到了比赛结束,裁判打分,维比娅仅以1分之差险胜,勉强维持住了主祭司的宝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知道44的心上人是谁了吧?有没有猜对呢? 另外,下一章高能高能,我绝对不是剧透,绝对不是…… 第54章 庆功宴的表白 当太阳敛起光芒缓缓沉落入大海,海音斯城华灯初上,美斯托城堡的宴会厅里杯觥交错,衣香鬓影,是一场为四大主祭司连任与新晋祭司升级所举行的庆功宴。 不少祭司都已经到场,四大主祭司却连影儿也见不着。 “他们应该还都在梳妆打扮。”坎坎一边喝果汁一边对我说。在他身后,一轮明月缓缓从海平面升起,银色的月华落在海面,仿佛一首飘渺而婉转的歌。坎坎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美景,一双眼睛睁得超大,仔细打量着会场中的每一个人,“我敢保证,绝大多数祭司都在强颜欢笑。” 我帮忙扶正他头顶上的发箍:“谁输了比赛都不会开心吧。” “他们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哼,刚才我还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维比娅。”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希望我能主动提问。很可惜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坎坎不得不自顾自说下去,“他们说评委收受了贿赂,维比娅是胜之不武。” 我不置可否。回想起维比娅给予对手的最后一击,虽然看不明白塔罗祭司比试用的幻术,但显然对手受了重创,退场时双腿都在打颤,需要人搀扶才能离开。而维比娅却推开了格雷,除了脸色苍白外,一直稳稳地站到评委团宣布比赛结果。我不知道评委团的评分标准是什么,但单纯从我这个观众的角度出发,维比娅毫无疑问是最后的胜利者。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一杯酒递到了我的眼皮底下。我抬头,看见埃拉西普斯一如既往的笑颜,他今晚打扮得十分隆重,深紫色长袍下摆缀满金色蕾丝,仿佛他才是宴会的主角。 “如果亚特兰蒂斯没有不准潜入别人思想的法律,那我此刻一定在你的脑海中畅游。” 我咧嘴笑了笑,从他手中接过酒杯,轻抿了一口,有点甜,应该不是什么烈酒。 坎坎气呼呼地叉着腰:“七哥,不许这样调戏普瑞尔。” 埃拉西普斯捏了捏他的脸蛋,俯身轻声细语:“我也是你的哥哥,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坎坎脸红扑扑的,鼓起腮帮子道:“四哥说七哥你是直男,根本就不可能对普瑞尔感兴趣。” 埃拉西普斯优雅地饮了一口酒:“难道四哥就没有对你说过另外一句——”他顿了顿,朝我微微一笑,“在没有遇到心动的男人之前,每个男人都以为自己喜欢女人。” 我忍不住抖了抖,酒都洒出来几滴:“七王子殿下,请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我话音刚落,宴会厅原本璀璨炫目的灯光就倏忽暗了下来,磁欧石追光灯一路盘旋,终于捕捉到了立于银色大门前的四位主祭司。 这是我第一次在公共场合看见四个人都没穿祭司袍——迦尔穿着宝石红色多利安基同,腰间佩戴镶嵌玛瑙石的短刀,珍珠红色短发蓬松卷翘。奥兰斯很少见的没有束发,冰蓝发丝柔顺地搭在肩头,衬着碧蓝色爱奥尼基同,环一条松绿石腰带。唯一的女祭司维比娅以一袭暗紫低胸长裙出场,森林色长发盘成松松的发髻,没有多余的首饰,仅脖子上一条七芒星钻石项链。格雷则穿着他平日不常穿的便服,浅灰色克拉米斯短斗篷,肩头以两颗黑水晶扣固定,□□的左臂箍着铁灰色臂环,仍旧是黑发黑眸,却比平日里少了一分严肃,多了一分亲和。 四大主祭司是今晚宴会的焦点,一出场就被众人团团围住。 一时间,祝贺声此起彼伏,四个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挂着成功后喜悦的笑容,包括一贯不苟言笑的格雷。 记得伊菲蒙说过,格雷是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奴隶,靠自己一步步走到四大主祭司之首的位置。谁也不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努力。 而从少年时就顶着天才名号的迦尔,又是经历过多少普通人承受不了的非议和压力,才修炼成今天,面对众人谈笑风生的模样。 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奥兰斯,他能以最快的速度算出历法误差,能在最短的时间背出所有法典,能治疗无数的疑难杂症,能写出最优美的文书……可是谁知道他翻阅过多少本典籍,记过多少笔记,唯一的证明只有手指上厚厚的老茧。 还有今天饱受争议的维比娅,她美丽的面容在锦衣华服映衬下,依然苍白的毫无血色。 不管几千几万年来,都一样。看得见的,是成功者的光环;看不见的,是艰辛与努力。 其实,他们今天所得到的殊荣,都是他们应得的。 看着这四位主祭司,忽然间觉得,他们身上有着某种与亚特拉斯相似的品质。 我忍不住感叹:“没有一个人的成功之路是一帆风顺的。你看,他们四个今晚多开心……格雷不穿祭司袍的时候,真是显得年轻了不少。” 埃拉西普斯咽下一口酒,顺着我的目光打量格雷:“他今年不过才二百三十一岁,正是壮年的时候。” 想起亚特兰蒂斯人的平均寿命,微微有点蛋疼。 我拿起杯子喝了两口酒,正好宴会厅里响起欢乐的交响曲,众人随着旋律轻轻摇摆身体,推杯换盏,酒酣耳热,意兴正浓……亚特拉斯这才携凯希姗姗来迟。 我估计亚特拉斯是不想抢了四位主祭司的风采,所以很低调的只穿了一件日常白色无袖短衫,身上没有任何首饰,连罗盘耳环也没戴。倒是凯希打扮得极为艳丽,不同于那日祭司拉票会上比女人还漂亮的装扮,今日的他身着淡粉色斜肩长袍,正好与他银紫色卷发相得益彰;一对红宝石水滴耳环,衬出酒红色的眸子像红鸾星一样闪闪发亮。 尽管我对凯希没什么好感,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他和亚特拉斯真的很般配,就那么并肩站在彼端,已然是众人眼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有这样想法的人显然不止我一个。 当大厅灯光都随着他们二人的到来而渐次点亮,赞美声就围绕着凯希,不绝于耳。甚至有大胆的祭司,还问亚特拉斯会不会考虑和凯希缔结永恒恋人。 面对所有的提问,亚特拉斯都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凯希则一脸傲娇地靠在亚特拉斯臂弯里,仿佛他才是祭司大选的胜利者,今夜宴会的主角。 我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把目光从他们身上挪开,却不经意瞟到宴会厅的角落,伊菲蒙正静静注视着凯希,微微眯起眼睛。那模样好像是……回忆起什么久远的往事。 “伊菲蒙和大哥之间的气场一直都很奇怪。”埃拉西普斯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或许是因为曾经爱过同一个人的缘故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一惊,脑里瞬间转了好多念头,“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些事情?” 埃拉西普斯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没和我说过?” “我想是因为他们都是我的竞争者吧。”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还记得我与你在普露托号上说的第一句话吗?”没有等我回答,他就继续说,“我从千年之前就一直等待着,有朝一日,与你再次重逢。——普瑞尔,这不是虚假,这就是我的使命。” “这和伊菲蒙与亚特拉斯之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我焦急地问。 “那他们的事情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埃拉西普斯一反常态,盯着我,咄咄逼人。 这完全不像平时的他。 我揉了揉有点发晕的脑袋,只好打住这个话题,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这时,宴会厅的另一边似乎起了些微骚乱——伊菲蒙正死死拉住美斯托,闹着要和迦尔一起拼酒。更奇怪的是美斯托那个冷烟雾弹居然没有拒绝,三个人撩起衣袍围坐下来,拿出磁欧石不知道比划了一阵什么。乱哄哄的宴会厅里,只听迦尔的嗓门最大,美斯托的声音被盖住,看样子输得最惨,却喝的比谁都欢,伊菲蒙只好无奈地看着弟弟。 我看得出来,其实他才是那个最想喝酒的人。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放水,输了几局,终于如愿以偿喝光了一大壶酒。他这个人本来酒量就不好,酒品更差,三杯下肚就嚷嚷着要去抱凯希。坎坎果断放下餐盘,跑去搂住他的醉鬼四哥,奈何他个头小力气也小,反而被伊菲蒙拖着走。 迦尔见势不妙,赶紧抱住伊菲蒙的腰,伊菲蒙却施咒点燃了他的衣服,迦尔瞬间变成熏鸡。幸好有奥兰斯救场,及时拉走了迦尔,气氛才不至于闹僵。安弗雷斯也不得不跑过去帮忙,他今天晚上吃对了药,看样子还算理智,似乎在训斥美斯托怎么也跟着起哄。当他转身准备照顾伊菲蒙的时候,那个混账居然已经拖着抱住他大腿的坎坎一瘸一拐来到了亚特拉斯面前。 “跟我说再见。”他打了一个酒嗝,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了亚特拉斯,呜呜呜哭得像个孩子,“快跟我说再见。” 亚特拉斯本来正和凯希亲昵地咬耳朵,见他这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伊菲蒙把坎坎甩到一边,蹲在地上呜咽:“求你了,跟我说再见……求你了。” 我察觉到亚特拉斯有一瞬间的失神。 之后,他就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弯下腰抚了扶弟弟的背,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伊菲蒙听完就释然地笑了,像个孩子一样愉快摇晃着亚特拉斯的胳膊:“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我们会再见的。” 亚特拉斯点点头,手指轻轻在伊菲蒙的额头上一摁,他就带着孩子般满足的笑容缓缓倒在了地上。 立刻有侍卫前来把已经醉晕过去的伊菲蒙抬去了后殿,路过我身边时,还听到他在喃喃呓语:“一定……会再见的……” …… …… 不过一段小插曲,众人都了解伊菲蒙的德行,因此很快就平复下来,宴会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有凯希一直纠缠不休,眨着眼睛装天真地询问亚特拉斯,伊菲蒙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大致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些烦躁,再加上大脑昏昏沉沉的,便搁下酒杯打算像以前一样挪到阳台上透气。 埃拉西普斯也放下杯子跟了过来:“怎么了?” 我随口说:“胃疼。” 埃拉西普斯拉住我,瞅了半天,语气居然有一丝冰冷:“我看是心疼吧。” 我怔住,一时半会儿居然没话去反驳他。他拽紧我的胳膊,强迫我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你为什么不敢去告诉他?你知不知道每天看着你这样我都快发疯了,你何苦折磨自己又折磨我?” 我扯出自己的胳膊,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冷静:“你也说过,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你希望怎么样就会按照你的想法去发展的。殿下真的不用白费力气了,其实我很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是你……但是,对不起。” 埃拉西普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我,嘴唇有些发白。 我从来没有见他这样,有些过意不去:“真的对不起。” 这个地方我已经呆不下去了。 正准备转身离开,埃拉西普斯却猛地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一带,把我拉进了他怀中。我下意识挣扎,但是手腕却被牢牢扣住,接着他的唇就准确无误地落在我唇上。 大脑在一刹那真的停止运转了。 我被强吻了! 我被埃拉西普斯强吻了! 我在庆功宴上当着众人面被埃拉西普斯强吻了! 直到他的舌头蛮横地撬开我的牙关,舌尖触碰到我的舌头,我才瞬间反应过来,愤怒即刻涌上心头,几乎没有多想我就用力把他推开,一拳挥在他的脸上。 “你们都把我当成什么了?可以争来夺去的玩物么?没错,我确实没有你们身份尊贵,但是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己的意志!” 我的理智完全消失,捏紧拳头,冲埃拉西普斯怒吼:“你,你们,一个说要为我改变这个世界,一个说要把我带到幸福的身边,真是虚伪的让人肃然起敬!想跟我玩玩?想跟我上床?好啊,就挑明了说,像伊菲蒙那样,只为上床不谈别的,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力气,还跟我培养感情!哦,又或许你们贵族发明了新游戏,就是为了看我被耍的团团转,挫败的模样。很好……我告诉你们,从现在起,收起那些恶心的虚情假意,本少爷不陪你们玩了!” 我把酒杯狠狠地摔碎在地上。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像石化了一样,只剩下目光紧紧聚焦在我身上。他们一定觉得我疯了,没错,我是疯了。 埃拉西普斯一语不发,竟然缓缓抬起手摸着被我打肿的左脸,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我用中文,英文,法文,日文,德文……能想起来的任何语言各骂了一句“他妈的”,然后飞快转身,离开宴会厅。 余光瞟过,维比娅好像靠过去对凯希耳语了什么,凯希就点点头,走上舞台。一瞬间,聚光灯都打在他身上,众人的目光也从我这里顺利转移。我如释重负,大步朝殿门口走去,从来不觉得步伐如此轻盈过,就像刚发表完重要讲话,凯旋离去的竞选者一样。 大殿里,传来凯希深情的声音:“陛下,也许你不知道,我在希腊的时候,从来想过阿芙洛狄忒会降临到我的身边。我在世界各地漂泊,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见过很多很多的人。直到路过亚特兰蒂斯,见到陛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漂泊到了尽头……” 大厅里回荡着宾客们激情澎湃的欢呼声,口哨声还有掌声,他们都在为这美貌小伙子的示爱宣言加油。 可惜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从一开始就是。 我把手放在殿门的拉环上,用力深吸一口气,准备拉开。 就在此刻,另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搭过,覆在我的手背上。海蓝宝石戒指熠熠生辉,掌心的温度烫得我几乎要掉眼泪。可是我没勇气回头,我怕就那么一眼,所有决绝都会化成海面泡沫。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厅的欢呼声渐渐消失了。 如果不是凯希颤抖的声音还在通过扩音器回荡,我真以为时间已经停止了转动。 “我找到了我的真爱,陛下,请您也同我一样,珍惜这份感情。我会对您无偿付出所有,亲爱的陛下,请您不要离开……” 不明白他的声音中为什么会带有哭腔,在这种场合,最应该哭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我甩开亚特拉斯的手,用力拉开门,凉风袭面,天空不知何时阴云密布,盖住了月明星稀的光辉。 我大步朝前走去,直到左手再度被人握紧。 亚特拉斯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很轻,但有种不容拒绝的坚定:“要走一起走!” “不用了,陛下,里面还有人在等你。”我垂下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 亚特拉斯却更加握紧了我的手:“普瑞尔……” “陛下,您打算就这样离开,要我们如何跟在场的所有祭司交代?” 亚特拉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急匆匆追出来的维比娅打断,“更何况凯希还在等着您的答复,陛下……” “我会给出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复。”亚特拉斯执意拽着我往前走。 我想用力掰开他禁锢的手,但显然维比娅比我更着急,直接冲到我们面前挡住去路。亚特拉斯抬起头,以冰封般的目光注视着维比娅:“你最好让开。” 维比娅双手死死地攥紧裙摆,但就是一动不动。 “维比娅,不要以为我对你玩的那些把戏一无所知。”亚特拉斯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是你动用幻术改变了凯希的容貌,欺骗国王是什么罪行,你应该不需要我提醒。这次可以不予计较,但是警告你,不管你是从哪里听说了些什么事情,从今以后,最好收起你的自作聪明。” 话音落,我的身子瞬间凌空,竟然被亚特拉斯扛了起来! 他就这样一路扛着我走出了城堡。我抗议,他装作没有听见;我挣扎,他就狠狠拍我屁股。在我简直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被恶鬼附身的时候,他就毫不手软地把我扔到了小船上。 已经有雨滴大颗大颗砸在脸上,眼看暴雨将至。 我站起来准备跳船,亚特拉斯打了一个响指,小船就几乎以飞的速度冲进了海里。我一个没站稳,跌回船里。他靠近,蹲□子,挑眉看着我:“如果你还敢跳的话,我就把鲨鱼召唤来给我们护航。” 这个人,还是不是亚特拉斯? 闪电照亮了他雕塑般的侧脸,紧接着,“轰”一声惊雷从海天交接处炸开。 雨越下越大,密密麻麻的像是织成了一张巨网,把我和亚特拉斯隔开两边。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视线中,他背对着我坐在船头——这让我忽然想起了和黑斗篷的第一次接触,不由有些失神。 “普瑞尔,你和埃拉西普斯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过你,不喜欢就要学会拒绝。” “埃拉西普斯不是善类,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一连串的质问伴随着风雨声传来,真可笑,这语气就像是怀疑妻子出轨的丈夫。 我用力抹掉脸上的雨水,冲他的背影吼道:“你有什么权力干涉我,就因为你是国王,所以你不要的玩具也不允许别人染指?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需要向你报告,就算我跟他上/床了也跟你无……唔……” 亚特拉斯把我按倒在船里,身子压过来,同时嘴唇也跟着压了过来。我反抗,但是手脚很快就被他牢牢控制住,同时牙关被撬开,他的舌头就在我的口中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 雨水打在身上很痛,冰凉的触感似乎是提醒着我必须保持冷静;他的吻却霸道疯狂,就像是在我身上点燃了一团烈火,执意要把理智烧成灰烬。 渐渐的,我已无力反抗。 仿佛是在大海中溺水的人,而他是唯一能拯救我的浮木,我只能跟着他呼吸的律动起起伏伏,与他同生,与他共死。 不知道过了几个世纪,他才放开我。 雨没有停,顺着头发流成一条小河。我的眼睛已经模糊成一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从湿透了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居然是我在生日那天塞给黑斗篷的糖果盒。 “为什么你会有这个?” “还记得在我生日宴会的时候,我说过要送你一件礼物吗?”亚特拉斯捧着我的脸,用拇指小心翼翼擦去我眼角的雨水,“那时候我就想告诉你真相,可是出了一点意外,就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你说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这东西就一直放在我身上。” 我有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亚特拉斯的声音穿透雨声,一字不差地复述道:“第一次,你刚从弗克街逃出来,迷了路,求我带你回普露托船上。你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地说:你知道美杜莎之眼吗?里面有个妞儿,挺辣的,叫露娜。我的老天,真不知道她怎么会长出那么大的两颗胸,走路的时候会不会颠得疼?” ……我的天,他的记忆力能不能不要这么好? 我忽然有一种让他住口的冲动。 “第二次,你在皇家能源学院找不到秘墙,我正好路过那里,就遇见了你。你当时沮丧地跟我说,那天是你的生日,可是都没有人陪你庆祝。然后,你把这盒糖果塞给我,说要和我一起庆祝生日。后来是我通知坎坎赶回学校陪你,还给你带去了我选的生日礼物。” 他顿了顿,轻轻把我揽入怀中:“以后你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陪你一起过。” 有热热的东西从我眼眶流出来,与脸上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 “第三次,是假面舞会结束后,你来到我们一起看星星的天台。你不知道,你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吓得差点从天台上摔下去。我承认,当时我是想要刻意疏远你,但是你用那种语气叫我陪你聊聊天,我怎么可能拒绝……你真的太傻了,黑斗篷怎么会聊天,我们在一起,哪次不是你说,我听,其实你只是需要一个人陪而已……” “你一直说,一直说,可是我只能沉默地听着。” “你说:我曾经和一个人躺在这里并肩看星空,他告诉我,那是他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看星星。其实我也一样。” “你说:其实,星空就是星空,一个人看和两个人看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如果你一直都习惯独自一人,当有天找到一个人陪你一起看过星空之后,他离开了你,从此,星空就会变得和以前不同。” “你说:他对我说愿意为我改变这个世界,因为不想让这个世界改变我。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改变我,改变我的人是他。” “你说:我以为他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我错了。” 大雨倾盆,漫天漫地的雨水顺着亚特拉斯的发梢滑落,在他的脸颊滑下一道道小溪:“你确实错了。我不是有一点点喜欢你,我是有很多很多的喜欢你……”他抱紧我,在我耳边念动天籁般的咒语。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说过这章明朗了吧,哈哈,让甜蜜章节来得更加猛烈吧! 第55章 确定恋爱关系 雨一直都没有停止的征兆。 我们回到海上屋的时候,脚下的水迹足以汇成一汪小型湖泊。 亚特拉斯开门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盯着他的背影发呆。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刚才我们做的事说的话是真的,老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又舍不得掐胳膊,万一真醒了我会哭死。 门终于开了。 亚特拉斯先走了进去,我犹豫几秒,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房间很宽敞,比我和坎坎住的那间至少大三倍,居中的圆形大床也比我和坎坎的床大两倍,但放在这里的感觉反而有些小了。屋里的摆设并不多,最引人注目的是壁炉旁随意搁置的一副画:如果现在有一个懂点艺术常识的现代人看到的话,一定会和我有相同的感官:这画简直像极了莫奈式印象派手法——多种色彩重叠描绘出一座城池,在瑰丽朝阳的照耀下,城池中央最伟大的建筑尤为壮观。 “那是我想象中的奥林匹亚。”亚特拉斯轻轻阖上了门,把我按在门上,“一直以来,它就是我的指航灯。” 奥林匹亚?难道就是传说中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发源地? 这和亚特兰蒂斯有什么关系? 当然,关于这些我已经没有能力再深想下去了。亚特拉斯捧着我的头,俯□在我耳边轻声耳语:“知道吗,从此以后我都不需要指航灯了。” “有你在身边,我已经得到了一切。” 说完,雨点般的热吻就落在我的额头上,眼睛上,鼻尖上,最后是嘴唇上。 没有雨水来浇熄火焰,身体迅速燃起来,从皮肤开始烧到肌肉,筋脉,骨头,甚至是灵魂。理智完全被击溃,只有靠本能贴近他的身体。 不知道是不是他听到了我灵魂深处的呼喊。 吻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手滑进了我早就湿透的衣服里,膝盖分开了我的双腿,当全身都压过来的时候,某个坚硬的部分就撞在我的小腹上…… 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亚特拉斯却在这时松开了我,把头埋进我的肩窝里深深地喘息。 也许他是在征得我的认可——有了这种认知,我觉得自己简直都无法呼吸了。磨磨蹭蹭地抬起手,在即将扶上他背脊的时候,亚特拉斯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要不要去洗个澡?” 这、这是共浴的邀请? 我快速地瞄了一眼亚特拉斯的身材——因为衣衫完全湿透,可以清晰地看出他如同希腊太阳神雕像一样完美到无处挑剔的身材曲线,而两腿间的庞/然/大/物此刻更是傲然立着,比曾在《海神之明珠》上看到的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鼻根处忽然有点湿。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把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了,亚特拉斯忽然摸摸我的脸,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就转身拨通了他的千里传音器:“去把两个浴室的水都放满。还有,我需要两杯咖啡,都不用加糖。”他边说边从换衣间找出一件睡衣,交给立在原地傻乎乎的我,“没有你的睡衣可爱,只能将就了。” “哦。”我把睡衣凑到鼻尖下,衣服上有他的香味。 “还不快去洗澡。” “哦。”我抱着衣服低头冲进了浴室。 不得不赞叹一声,亚特拉斯身边的侍从办事效率极其高。我进去的时候,那跟小型游泳池一样的浴池已经放满了水,雾气缭绕,水面上还漂浮着蓝色鸢尾花花瓣。 我快速地脱下衣服,跳进了水池里。 浴室墙上开了一扇落地窗,让人一边泡澡一边享受大海的美景。 此刻,外面狂风骤雨,巨大的海浪一波接一波拍打着落地窗,在玻璃上留下一圈圈水渍。大海在发怒,可是海上屋的设计者显然是要把大海的愤怒都拒之门外,四周很宁静,静的我都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我才能平静下来好好去思考刚才的事情。 亚特拉斯说:“我不是有一点点喜欢你,我是有很多很多的喜欢你……” 亚特拉斯说:“我爱你。” 亚特拉斯说:“有你在身边,我已经得到了一切。” 这是在做梦吧? 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我赶紧用水浇了浇脸,忽然想起刚才他坚硬的抵在我小腹上的感觉。低下头,我用手在肚子上比了比,然后就傻眼了——我的神,他那个玩意儿的长度超过了我整个手掌的长度,我会被他玩死的。 等等,凭什么他在上,我在下? 其实,我可以跟他打个商量,如果真要来的话,应该一人来一次,这样对于两个男人而言会比较公平。为此,整个沐浴期间我都在思考如何引导他答应的对话内容: 首先,我要开门见山地对他说:“陛下,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以他的性格肯定会先发制人:“你过来。” 但是我一定要冒着敢拼敢死的精神继续说:“如果陛下不答应我的话,我就不过去。”这个时候他肯定会皱起眉头。我选择视而不见,以锲而不舍的精神阐述我要在上的心愿。他肯定不会答应,这个时候我就要循循渐进的跟他讲:这是实现人人平等的第一步,作为一个有着伟大理想的国王陛下,一定要以身作则。 相信凭我三寸不烂之舌,他一定会服软,到时候我就趁机压/倒他,扒/光他,实现我“普睿小天才高高在上”这个伟大而又光荣的愿望,嘿嘿嘿。 …… …… 想好对策后,我快速擦干身体,换上睡衣,鼓起勇气拉开浴室的门。 亚特拉斯正半躺在临窗的卧榻上看书,睡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能隐约看见他线条优美的胸肌。 我吞了吞唾沫,按照原定计划,开门见山:“陛下,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咳咳,为什么气势明显比预想中的差了一大截…… 亚特拉斯放下书看了我一眼:“你过来。” 绝对不能过去,没把话说出来之前绝对不能过去……可是怎么搞的,当他那双湛蓝色的眸子专注盯着我的时候,双腿就很没用地主动朝他靠近——还是用跑的。 “坐下。”亚特拉斯拍了拍自己的腿。 内心虽然抗拒着挣扎着,可是身体却很欢快自然地坐了下去。完了,这样下去,我肯定是被吃定了…… 我有些绝望地想,不知道是要再挣扎补救一下,还是干脆顺从享受。 “在想什么?” 亚特拉斯出乎意料地从身后拿出一条毛巾,开始温柔的替我擦干头发。 我愣住了:“陛下……” “亚特拉斯。” “啊?” “我让你叫我的名字——亚特拉斯。” “亚亚亚亚特拉斯。” “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要这样叫我的名字。” “亚特拉斯……陛下,这样不太好,让别人听见会误会的。” “我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亚特拉斯把额头轻轻抵在我的额头上,“这一次,即使是神也不能阻止我们相爱。” 幸、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不知道为什么,鼻子有点酸,我环住了他的脖子。 “陛下。”在他还没有阻止我之前,我把头埋进他的肩窝,一口气把话说完,“我知道自己不够好,我脾气暴躁又爱幻想,经常患得患失,而且还不能从磁欧石上获得能量,从奴隶到初级祭司也全是侥幸。我没有远大的理想,没有崇高的目标,在认识您之前一心一意想回到现代,在认识您之后也只是想靠近您一些。我跟那些爱慕您的人一样,无数次请求神能让您爱上我,但是我也有自知之明,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如果这只是一场梦的话,我不敢奢求别的,只希望能再多睡一会儿……” “普瑞尔,这不是梦。”亚特拉斯把我抱进怀里,手指插入我的发中,轻轻抚摸梳理,“你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事实。而这个事实就是:我爱你!”他捧起我的脸,在我唇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就一直说,直到你相信为止。” 他湛蓝的目光坚定如磐石,“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吸吸鼻子,用力地抱紧他:“亚特拉斯,我也爱你。”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窗外狂风骤雨,屋内却一片宁谧。橘黄色的灯光在墙上映出我们两人相拥的影子,花瓶里的鸢尾花静静绽放香气,听不见外面的海浪声,雨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这是他的心跳声,清晰的就在我耳边。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期待着两颗心能彼此交融,期待着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期待着……再也不要醒来。 “普瑞尔,再叫我一次亚特拉斯吧?” “为什么是一次?”我闭着眼睛微笑起来,“我要一直叫下去,亚特拉斯,亚特拉斯,亚特拉斯……” 飘飘忽忽的,这是我在这个晚上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意识的最后,只记得自己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没说完,但是实在想不起来了…… …… ……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子的时候,我从暖融的被窝里醒来。空气中有一丝不知名的香味,夹杂着咖啡的清香,直入心脾。 这种情况真不适合早起,应该再睡一个回笼觉。 我翻身,刚想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下一秒钟,就条件反射地把眼睛睁得老大。 ——亚亚亚亚亚特拉斯怎么会睡在我身旁? 天天天天呐,原来昨夜的一切真的不是梦…… 我摁住狂跳的心脏,逼迫自己赶快冷静下来。 近在咫尺的,亚特拉斯的睡颜——宛如孩子一般纯净无瑕,又像恒星一般光彩夺目。他均匀地呼吸着,发丝随呼吸在胸口上下起伏,热气轻轻喷薄在我脸上,带着他专属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做美梦,即便是睡着的情况下,他的嘴角也微微向上扬起。 我抬起手慢慢地靠近他,在还有一点点距离的时候停下。怕吵醒他的美梦,只能这样的无声无息地在虚空中描绘着他的容颜。 人生最快乐的时刻,莫过于发现,原来你一直深爱的人也深爱着你。 暖光照在被子上,但心里却温暖的快要滴水…… “好看吗?”对面明明在‘熟睡’的人却忽然发出声音。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收回来。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长手一伸,把我揽入怀中,下巴在我额头上蹭了蹭:“是不是已经不可自拔了?” ……啊哈,这个人真是我从前认识的亚特拉斯吗? …… 更让我受宠若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在与他一起用早餐的时候,他一边浏览当天的文件一边和凯尔特通话:让他立即传令下去,遣散白色后宫中所有的情人。 我差点把一整个鸡蛋都吞下去。 亚特拉斯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对凯尔特说:“用你的方式通知各大报纸杂志,说我与普瑞尔已经确定恋爱关系,并且现在正处于热恋阶段。” 我把刚喝进嘴里的牛奶全喷了出来。 亚特拉斯关掉千里传音器,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舆论说的未必是事实,但事实有时却需要舆论的导向。” 我抱住头,痛苦地哀嚎:“我这个东方来的奇葩还能和你处于热恋中,这事要传出去我铁定成为人民公敌。” 亚特拉斯拿起餐布,细心给我擦净嘴角的奶渍:“你要对你的∑ζuγo有信心。” “什么?” 我知道这是希腊词汇,也明白这个单词的意思,可是一时半会儿真的有点难以接受,他居然就这么自然的说出了这个词。 “∑ζuγo。”他又很认真地重复了一次,“亚特兰蒂斯没有婚姻制度,也没有这方面的词汇。所以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ζuγo。” ——∑ζuγo,在希腊语中即是老公也是老婆,泛指相伴一生的灵魂伴侣。 我眼眶又有些发胀,扑过去拥抱他,打翻了侍从刚刚给我倒满的牛奶。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低声说:“其实不可自拔的人是我。” 我吸吸鼻子:“才怪!” 他弹了一下我的额头:“从很久以前就是,你不能怀疑这一点。” “你是想看我笑话。”我回弹他。 “偶尔看看你的笑话也不错。”他挑起一边嘴角笑,环住我的腰。我板起脸要生气,他却在这时放轻声音,抵着我的额头说,“为了与你相爱,我已经准备了千年,只是从未告诉你而已。” …… …… 亚特兰蒂斯人民对于皇族的各种绯闻,尤其是亚特拉斯的绯闻总是抱有上万分的热情。因此,亚特拉斯的命令上午才传出去,还没有过正午,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就迅速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因为在亚特拉斯身边的缘故,我能接触到的报纸只有《海神报》。 【国王陛下与普瑞尔确定恋爱关系,这是陛下首次公开承认自己情人的身份,并为他遣散白色后宫中所有美妙的少男少女。为此,我们一点也不怀疑陛下会为了这只东方来的奇葩做出更惊人举动。】 这篇报道已经算是最中规中矩的了。 其余的报道,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会写些什么。一想到还要和亚特拉斯去参加祭司大选的闭幕式,要去面对埃拉西普斯,我就头大不已。 好在当天,闭幕式进行了一半,埃拉西普斯也没有露面,我略略地松了一口气。 坎坎倒是兴奋不已。 他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普瑞尔,我绝对是最坚定的亚普党。我早就看出来了,大哥对你肯定是不一般。” 我扶了扶额头:“……还好吧。” 坎坎撞了一下我的胳膊:“什么还好!快从实招来,大哥昨夜有没有和你共/浴/爱/河,嗯?” 我心虚地瞟一眼坐在旁边的亚特拉斯:“呃……有吧。” 接吻的事情做了,告白的事情做了,同床共枕的事情也做了,虽然差临门一脚,但这样应该也算是共/浴/爱/河了吧? 亚特拉斯明显也听到了坎坎的话,虽然没有看我,却微微勾起了唇角。 ……那微笑,真有点耐人寻味。 坎坎拽着我的胳膊,跟个八卦记者一样两眼放光,噼里啪啦问了一连串问题:“那你们做了几次?用了哪些姿势?你有没有觉得哪里酸痛?需不需要让奥兰斯来给你瞧瞧?大哥是不是真的很强?你有没有让大哥忘乎所以,流连忘返?” 我张大嘴看着坎坎——不用怀疑,我的嘴现在能塞下一整颗鸡蛋。 坎坎小心地合住我的下巴:“普瑞尔,如果你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说出来,不用强忍着。我们都知道,大哥他真的很,很……那个。” 他需要用两个副词去强调亚特拉斯很强吗? 我忧伤地看着坎坎,如果现在告诉他昨晚我和亚特拉斯什么都没做,因为在他给我擦头发的时候我就很没出息地睡着了……不知道坎坎会不会想杀了我…… 坎坎看到我的脸色千变万化,最后了然地拍拍我的肩:“我知道你一定很辛苦,但这应该就是四哥常说的:痛并快乐着。” 此话只有伊菲蒙这混账才能说得出来。 这才发现,平时一贯活跃的伊菲蒙今天异常沉默。 他坐在安弗雷斯身边,偶尔偏头和哥哥小声交谈几句。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正巧扫过我,四目相遇,他却再不似从前戏谑的眼神,而是带着一份冰冷的探究,像是随时准备袭击人的眼镜蛇。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再抬眼的时候,他已经把视线挪开了。 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 坎坎还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反正,你一定要记住,四哥送你们的樱花油,一定要用,千万不能吝啬,不然你会被大哥弄死。还有,尽兴的时候一定要提醒大哥适可而止,不然……” “加普勒培斯。”亚特拉斯没有偏头,却低声道,“如果你再给他灌输这种错误观念,我就有必要阻止你们两个见面了。” 坎坎吐了吐舌头,搂住我的肩,把声音又压小了一点:“据说,大哥在床上总是把人家弄得欲/仙/欲/死,自己却理智冷静的不行,发泄完了就把人赶出卧室,从来没有人看过他的睡颜。” 我想起今天早上睁开眼睛看到的场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千万不能被他赶出去。” 我悲壮地点了点头:“我尽量。” “我知道你的路还很长,但是你要相信我这个亚普党会一直支持你到底。” 我继续点头:“我争取。” “对了,还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据说大哥不喜欢骑/乘/式。” 我痛定思痛地点头:“我谨记。” “得了吧,你教他的都是些没用的。大哥之前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超过一个月,就算遣散后宫独宠你一个,那也是他一时兴起,想换一种方式玩玩。”坐在坎坎旁边的埃泽斯不冷不热地开口,“普瑞尔,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我想了想:“坏的。” “我的赌场已经开始押注,看你会不会在一个月之内被国王踹掉,赔率高达1:46。” “……那好的?” “你可以跟我一样,花钱买你能顺利挺过一个月。然后我会帮你尽量展示你的魅力,撑过一个月后,咱们都有机会狠狠捞一笔了。”他掏出金算盘得意地晃了晃,“用回报率极低的爱情去换一大笔财富,这对你而言绝对是最好的投资。” 我笃定的相信,我和埃泽斯上辈子肯定有仇! …… …… 在这样无营养的谈话中,闭幕式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亚特拉斯站起来讲话。 我听得心不在焉,满心希望讲话能快点结束,这样就可以和他单独待在一起。 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根本就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就在这时,亚特拉斯偏过头温柔地看了我一眼,忽然转身握住我的手,把我轻轻地拉离了座位。 磁欧石扩音器就立在他面前。 他俯□,用最虔诚的声音讲了一句令我终生难忘的话: “我亚特拉斯,以国王之名在此宣布,将与普瑞尔举办缔结永恒恋人的仪式。” 作者有话要说:说了这一章开始就会各种甜蜜了,不要说亚亚是渣男了,你看他都宣布要和小普结婚了!期待后面的各种甜蜜吧! 第56章 烟雨中的求婚 亚特兰蒂斯很少有人敢于拥有“永恒的恋人”,因为他们没有婚姻制度,在□□上也可以为所欲为,可有了“永恒的恋人”,一旦背叛,后果比现代的离婚要严重许多。因为双方是用一种魔法缔结“永恒的恋人”关系,把一样信物用魔法埋进对方心里。如果由于一方的背叛而导致关系终止,届时,信物就会化为实体从两人心里退出来,那种痛苦即使是神也难以忍受。除此以外,终止结缔关系后,双方中有一人与其他人交合时,另一方必同时承受着比取出信物时更加剧烈的痛苦…… 在亚特拉斯宣布将与我缔结永恒恋人的消息后,坎坎就开始喋喋不休给我灌输这些理念。 而我像死鱼一样瘫在床上,面前摆着一份礼物清单。 坎坎耐心地一页一页翻着:“普瑞尔,赶紧选一份信物埋在我大哥心里吧。” 我盯着密密麻麻的清单,双眼呈蚊香状。 坎坎指着一页说:“这个水晶八音盒,是亚特兰蒂斯最好的工匠做的,你知道大哥很喜欢八音盒的,他那个又有点旧了。” 我扶额:“这个也太没新意了吧。” “对哦,那要选神秘一点的东西。”他又翻开一页,“这个海马玩偶太可爱了,和你一模一样……”坎坎抬起头来冲我吐了吐舌头。 我无力地撑着下巴,长叹一口气。 他后知后觉,这才发现我的不对劲:“普瑞尔,难道你不想和大哥缔结永恒的恋人?” “什么啊!”我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不想,只是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什么?!!!”坎坎扶着我的肩一顿猛摇,“大哥都已经把这个消息公布出去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可不许反悔。” “不会反悔,打死都不会反悔!”我赶紧表明立场,“只是,这事儿难道不应该是先谈恋爱,等恋爱谈得差不多了才谈婚论嫁,接着再对外公布吗?” “这……这我也说不好了。三哥当初与莫贝林缔结永恒恋人时就是按照你说的那样,也许大哥觉得这样不吉利吧。”坎坎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用力锤了锤掌心,“更何况,大哥就应该与众不同!” 唉,我就知道,自己完全是在对牛弹琴。 索性把礼品清单踢到床脚,仰面朝天躺下:“坎坎,这事我一直觉得不太真实。” “那你怎么才觉得真实啊?”坎坎乖巧地趴在我旁边,“要不我咬你胳膊,你试试疼不疼?” “你怎么不咬自己胳膊?”我瞪了他一眼,他无所谓地耸肩,我败下阵来,“你说陛下为什么会突然宣布这件事呢?” “他爱你呗。”一副资深感情专家的口气。 我坐起来,准备更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千里传音器忽然亮了。 “普瑞尔,我已经忙完了。”亚特拉斯的声音压得很低,有明显的快速翻动羊皮纸的声音,“你有空过来陪我吃晚餐吗?” “……有。” “那好,我让船夫过去接你。” “好。” 他很快就掐断了通话,我只能傻乎乎地盯着千里传音器发呆。 “普瑞尔,估计你今晚是回不来了。”坎坎摸着下巴,故作深沉,“作为兄弟我一定要提醒你,在缔结仪式前不要纵/欲过度,我怕你会在那一天晕倒。” “唔……好。” “打起精神来,我有预感,今夜一定会非常美妙。” “呃……”我从床上爬起来,把千里传音器挂在脖子上,“放心吧,等会儿见到陛下我就好了。刚才一定是我想太多,你千万不能对别人说。” 坎坎义不容辞地点了点头。 门外已经有船夫候着了。 我冲他挥挥手,套好鞋跑了出去。跳上小船,坎坎也跟着走了出来,站在海上屋门口愉快地边朝我挥手,边接通了他的千里传音器,不知道是在和谁通话,还有说有笑的。 莫非今夜他也有约会? 哈哈……海音斯的夏末,真是个恋爱的季节。 …… …… 亚特拉斯并不在海上屋,侍从转达,他现在还在美斯托的宫殿开会,可能要再过半小时才回来,请我先去用餐。我跟着侍从到了卧室后面的扇形露台,一把深蓝色的太阳伞下有张红木圆桌,上面已经摆放好了精致的餐前点心。 我刚坐下,就有人给我铺上餐巾。 “殿下,今晚的菜品是菲利酒焗蜗牛,蜜汁扇贝和番茄牛腩汤,请问您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乍然听到“殿下”这个称呼,实在是让人难以招架。我别扭地在座位上挪了挪:“陛下不是平时都不吃肉的吗?” 侍从躬身回答:“这是陛下让人专门为殿下准备的。陛下的晚餐是:香菇烩米饭,清炒扁豆和泉水松茸汤。” “是这样啊……”我摸着肚子天人交战了一会儿,“那劳烦你,请把我的晚餐换成和陛下一样。” 侍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朝我鞠躬:“是。” 很快正餐就端了上来,我随意地扒了几口,一点荤腥都没有,也不知道亚特拉斯是怎么吃了这么久的。 露台外面的风景极好,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将海水染成了蜜炼。偶尔有鸣叫着的海鸟飞过,宛如流星。耳边是亘古不变的海潮声,也像是一支顶级的交响乐队,演奏的曲子虽然单调却又多情。远处的礁石边,有三三两两的渔人正在收网,再远处的峭壁上是几户人家,炊烟袅袅,如雾如练。 海音斯的黄昏虽美,一个人欣赏却难免寂寥。 我轻啄了一口咖啡,没有加糖,味道却正好。我一向不喜欢甜食,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也不知亚特拉斯是怎么知道的。 正想着他,他就出现了。 亚特拉斯脱掉外袍,随手交给侍从,从身后抱住我,轻轻的吻落在我发顶。我仰起头,冲他微微一笑。 “祭司大选的闭幕式还有一个小小的环节没有完成。”他在我身边坐下,侍从很快就把他的晚餐端上来,“而且咱们的缔结仪式也需要商量细节,我留下来查了一些资料,所以来晚了。” “不要弄得太复杂了。”我替他铺好餐巾。 “我想给你最好的。”他抬头对我微笑,橘红色的夕阳从他身后投射过来,那个瞬间,我恍然以为他才是发光体。 “你为什么要换掉晚餐?” “这个啊……”我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香菇烩米饭,“我想以后咱们都要在一起,需要相互适应,这个算是第一步吧。”我可不敢要求亚特拉斯去适应我那毫无规律的生活节奏,所以只有让自己去适应他了。 亚特拉斯慢条斯理地叉起一片扁豆,放入嘴里,咀嚼过程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咽下去后,他用清水漱了漱口,看着我点点头,说:“你确实应该吃的清淡些。”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重/口/味?! …… …… 用完餐后,太阳已经被大海完全淹没,夜幕降临,这是一个没有月的夜晚,星星格外明亮。 亚特拉斯召唤来了独角兽,像上次从欧奈罗宫出去看星星一样。 独角兽倏忽腾空,巨大的双翼掀起风浪,擦着脸颊呼啸而过。我把头埋在亚特拉斯的胸膛,他一只手扶着我的背脊,另外一只手却缠上了我挂在胸前的千里传音器——此时它正闪个不停,也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间找我。 “这个……”亚特拉斯摩挲着千里传音器,“是埃拉西普斯送你的?” “嗯。”我诚实地点点头。 “他为什么会送你千里传音器?”亚特拉斯微微眯起双眼,我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和他相处这么久,这个表情很难见到,不过一旦出现就意味着他在发飙的边缘。 我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答:“或许七王子殿下是想方便的联系到我,你知道,我刚来亚特兰蒂斯的时候,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亚特拉斯依旧眯着眼睛,传音器顶端的灯在他指尖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我忽然有种错觉,如果再说下去,他会有把我从这里扔下去的冲动。探头往下看看,离海平面大约有一百多米,翻腾的浪花就像细小的银线,如果这样摔下去……怎一个惨烈了得。 我赶紧把头缩了回来。 就在这时,脖子忽然一疼,挂在胸前的千里传音器被扯掉了。 亚特拉斯接通了千里传音器,那边传来埃拉西普斯焦急的声音:“普瑞尔,你在哪里?” 亚特拉斯脸色已经铁青,我头皮开始发麻。还没想好对策,他就随手一扬,千里传音器‘咻——’地划过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坠入大海里。 我心疼:“那玩意儿很值钱的。” “舍不得?” “没有没有,哪有舍不得?”为了加强效果,我还拽着他的胳膊,开启“坎坎式正太无敌卖萌”状态,“我保证,以后都不用别人的东西了,谁送的都不用,除了你,好不好?” 他认真地点点头,在我唇上啄了一下:“不许违约。” 我忽然有一股冲动,想研制出一部相机,把他此刻那微微得意的小表情给记录下来。 印象中的亚特拉斯总是有着贵族派头的温和,很少见到他会有其他情绪。但是自从和他明确关系以后,他总是给我带来与从前不一样的感受。我不敢确定他是不是成为“热恋中的海马”里的一员,但至少我很肯定我现在绝对是“热恋中的海马”,居然能在他那个表情快要消失时,双手提起他的嘴角,无比认真地说:“别动,继续保持这个姿势。” 亚特拉斯唇角带笑揶揄:“是不是快要迷上我了?”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海平面就忽然腾起一缕星光,直抵云霄,炸开,在空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银色鸢尾。 几乎在第一朵烟花凋零的同时,数万朵焰火万箭齐发般在海面上空绽放!有的在升空的过程中变幻着色彩,有的在绽放的刹那闪烁出火光,有的如蘑菇云般壮丽得令人叹为观止…… 遥远的天河星辉黯淡,波澜不惊的海面倒映出这场盛景,一时间,仿佛有双倍的烟花同时腾空,绽放,扑向彼此……连不远处的海音斯城也因为焰火的缤纷晕上一层淡淡的枚红色。 所有景致,动的静的近的远的,合在一起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美不胜收。 独角兽安静地停靠在距离烟花处不远不近的位置。 亚特拉斯轻轻地拍了拍独角兽的耳朵。它的翅膀舒展开来,支起一层淡蓝色的保护罩。仿佛得到了庇护,独角兽放肆地一个俯冲,雪白巨翼拖出长长的银色光芒,带着我们跃进了那一片绚烂如梦的烟火中。 宛如闯进了异想世界。 我的左边:银色的火树一节一节地盘旋上升,攀到最高时盛开成一朵巨大的鸢尾花,又瞬间化作密集的花瓣雨坠下…… 我的右边:金色的凤凰缓缓舒展开它的彩翼,在完全展开后涅槃似的燃烧,五颜六色的火星四溅,从空中盛大旋落…… 我的前方:万千蝴蝶追逐嬉戏,翩然起舞,眨眼的功夫又噼里啪啦地化成一颗颗色彩斑斓的流星,划破天空落入大海…… 我秉住呼吸,看得出神,忍不住把手伸出保护罩,想接住还没有来得及落下的“星星”——亚特拉斯及时阻止了我这种愚蠢的行为。 他握住我的手,把一样东西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我低头一看,是一枚镶嵌深蓝色欧磁石的戒指。 “这是千里传音器,新型的,我让人专门为你量身定制。不过我在里面做了一些小小的修改,以后有人要联系你,必须先通过我的审核。” “喂,这样还有没有人权?”我把手指曲起来,戒指卡在关节处,没有滑到根部。 “我承认在某些方面我对你是霸道了一些……”他顿了顿,在我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吻,“比如,我没有询求过你的意见就当众宣布我们即将成为永恒的恋人,让你有些不安。我很抱歉,这的确是我的考虑不周。” 我愣了楞,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不会显得那么矫情。 亚特拉斯似乎看穿我的内心,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知道为什么我回来那么晚吗?” 我点点头:“要准备缔结仪式的事情,你查了一些资料。” “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缔结仪式才去查资料……”他顿了顿,忽然就抬头指向天空,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烟花依旧绚烂夺目,只是渐渐地变了一种形状,最后变成了一排希腊语—— “普瑞尔,请你做我的∑ζuγo” “这句话,我本来想用你家乡的文字表达出来,但是原谅我并非万能,查遍了所有资料也推测不出万年后你的国度会使用何种文字。而唯一的,我想可能会流传万年的习俗,应该是在婚礼前送一枚戒指给心爱的人,以示忠诚与顺从。”他捧着我的头,湛蓝双眸中映出一道烟火的灿光,“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会为你改变这个世界,而不会让这个世界改变你。只有你,是跟随我走到终点的人。普瑞尔,愿意做我的∑ζuγo吗?” 鼻尖有些酸涩,我用力吸吸鼻子,害怕眼泪会很没出息的夺眶而出。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也许是等了太久都没有得到答复,他微微低下头,把戒指从我的指节处取下,“我会对外公布,缔结仪式取消。”亚特拉斯说着就要扔掉戒指。 我慌张地抓住他的手:“谁说我要拒绝了,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可惜戒指已经掉下去了。” 此话一出,我大脑就停止了思考,从亚特拉斯怀里挣扎出来,准备一头扎进海里去。他立刻搂紧了我,哭笑不得地张开手心:“傻瓜,逗你呢!” “我也是逗你呢!” 我一把抢过戒指,宝贝的戴在手上。 成千上万的烟火渐渐汇聚成一整片长达百米的银色瀑布雨,飞流直下,如星河倒流人间,照亮了整片墨黑的天空。独角兽在半空中刨了刨爪子,长啸一声,如脱缰的野马欢快来回穿梭于这片星河里。一颗颗银色的小星星顽皮地撞在保护罩的边缘,很快弹开,拖着逶迤的尾巴奔向大海的怀抱。 在这唯美到几乎让人窒息的瞬间,亚特拉斯握住我的手,指了指我们头顶上空。 我仰起头,几团明亮的烟火在星河的最上方炸开,声音大的几乎要把人耳膜震破。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再看过去,那快到天庭的高度,七彩烟火已经变成一排新的巨大字幕:我爱你。 我在他的怀中,用力地吸着他身上的香味,用中文一字一句地说:“亚特拉斯,我也爱你。” 他就像是听懂了那样,轻轻抚摸我的背,完美的侧脸在烟花绚烂中明明暗暗,已是我此生最美的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甜蜜章节继续奉送中,大家是不是也想来这样一场求婚呢? 第57章 缔结仪式 接下来的日子里,亚特拉斯为了让我能有切身的感受,把布置安排仪式的工作挪了一半给我。他怕我忙中出错,特地把埃达总管从欧奈罗宫调来海音斯协助工作。 埃达总管还是和以前一样雷厉风行,只是对我毕恭毕敬,搞得我都有点不习惯: “殿下,宴会的时候不能用银色餐具,会降低宴会档次。” “殿下,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请不要把您的那些古怪的想法用到这里。” “殿下,您的礼服需要的是三层褶皱,哦,天啊,请您务必考虑到场的客人全是达官显贵,他们会从您的穿着打扮上看出您的品位,并且影射到陛□上。” “殿下,您笑的时候不能露出牙齿,那样会被人笑话。” “殿下,您要保持矜持,矜持……” 以上的对话在接下来的十几天内上演了无数次,终于在我临界崩溃的边缘,捱到了缔结仪式的那一日。 仪式的具体环节大致来说分为五个环节:沐浴,授冠,宣誓,互换信物和宴请宾客。 天还没有亮,我就被埃达总管从被窝中拖出来塞进马车里,昏昏沉沉地赶在太阳升起之前进入阿芙洛狄忒神庙沐浴净身。沐浴的过程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归纳总结一句话:我就是案板上那条等着下锅的鱼。仪式的最后,我要在一群侍女簇拥下来到祭坛前,把事先准备好的一缕头发和腰带放在祭坛上。据说这个风俗是起源于希腊:献出头发象征着告别年少时代,而献出腰带则是代表即将献出自己的贞洁。 在此之前,我因此事向埃达总管提出过严肃的抗议: “为什么是我去做这些事情?” “理由很简单,陛下肯定不会做。” “你也许可以问问他,兴许他愿意尝试?” “殿下,请您注意一点,陛下早已无法献出象征贞洁的腰带了。” “……” 埃达总管说完这句话后,我所有的辩驳立刻都萎靡了。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是伟大的国王陛下也无法完成的任务,那只有我普睿小天才挺身而出了。好在埃达总管总算答应让我骑着独角兽前去厄洛斯神庙,这才勉勉强强挽回一点我作为男性的尊严。 海音斯的厄洛斯神庙修建在临海的悬崖处,建筑的大部分支出了峭壁,形成一个足以容纳万人的船头尖型广场,而仪式举行的地点就在面朝大海的尖型广场最顶端处。红色地毯从台阶尽头延伸到石雕大理石拱亭,拱亭四周布满了各色玫瑰和蓝色鸢尾,轻柔的白纱跟随海风舞蹈,一切都唯美的如梦如幻。 广场上早已站满观礼的宾客。 我就在众目睽睽中,帅气地骑着独角兽从天而降。 当独角兽站稳后,本天才更是以一个相当漂亮的姿势从它的翅膀上滑下来,引得周围掌声阵阵,迦尔冲我竖起了大拇指,我扬起下巴朝他笑了笑。 这时,又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亚特拉斯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神庙门口。 他头戴金色皇冠,耳垂嵌着罗盘耳环。身穿与我同样的海蓝色希顿长衫,衣摆曳地,逶迤宛若汪洋沧浪。璀璨的长发搭在双肩,不加粉饰,就那么欣然站在彼端,明亮的像一颗几亿年前发出光亮的星星,却在这一刻,到达我眼底。 一瞬间,我连呼吸都被夺走。 他提起衣裾,缓缓地走上台阶,仿佛穿越世事朝我走来,一步留下一座空城。 须臾间,我恍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掉在这个时空,一路辗转站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目视他穿越重重人海,仿佛拨开宇宙中无数沉默自转的星球,来到我面前,与我相爱。 神庙的钟声敲响,一下一下,如同我心脏的起搏。 他站定在我面前,我仰起头,正好对上他那双湛蓝无瑕的眼眸。 路过这双眼睛,即走完我的一生。 此时此刻,我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含着一点泪意,向他微笑。他亦对我微微一笑,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仅仅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太久…… 亚特拉斯终于走过来,轻轻拉起我的手,与我比肩而立。 礼台下的宾客们迸发出热烈的欢呼,亚特拉斯颔首微笑,向他们致意,一面不动声色地低声对我说:“你手套里有什么东西?” “这是埃达总管塞在我手套里的糖。”我动动手指,换了个牵手的姿势,“好像是希腊那边的婚礼习俗,说是代表着将甜蜜带入婚姻。” 亚特拉斯看都没看我,仍旧目视人群,点头,微笑:“原来是这样。” 我从背后面戳了戳他的腰:“喂,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也是第一次。”他偏过一点头,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下次就知道了。” “你说什么?”我怒瞪着这位伟大的国王陛下。 “咳咳咳!”伊菲蒙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斗篷,旋风似的站到了我们面前,难得今天他没有戴眼镜,“好啦好啦,不要再深情对视了,再这样下去我可不负责帮你们熄火。” 他刚一说完,口哨声就络绎不绝。 整个广场气氛变得超级好。 只有站在四大祭司之首的格雷依旧冰山脸,把一本硬皮书递给伊菲蒙。伊菲蒙接过书看了一眼,又合上,笑着对我们说:“其实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陛下会让我来主持这个仪式。但是刚才看到宣誓词,我忽然就明白了,原来陛下的目的是想让我以他为榜样,也赶紧找一个人安定下来,缔结永恒的关系。” 这次连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这次陛下大概又要白费苦心了。身为合格的园丁,我可不愿意跟他一样为了一株小豆芽就放弃整座花园。我想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永远地祝福他们!”伊菲蒙说完,率先带头鼓起掌来,观礼的众人也随之鼓掌,掌声过了好久才停止,他继续说道,“下面,请二位宣读誓言吧!” 身边有侍从递给我一本硬皮书。 我接过来,翻开,与亚特拉斯一起诵读誓言: “遵从爱之神阿芙洛狄忒的指引,我:亚特拉斯/我:普瑞尔,已握住金箭的两端,从此并肩而行,无论呼吸或死亡,永不背弃彼此,以爱之名。” 念完后,我轻轻地合上硬皮书,抱在胸前,久久不敢去注视亚特拉斯的眼睛。从小到大,我参加过无数次的婚礼。在大多数的婚礼上,通常是主持人念出类似的一段誓言,询问新人愿意不愿意,新人总是以喜悦或者激动的心情回答道“我愿意”,可是真正有几人明白这段话的含义?又有几人能遵循着这个誓言,把一段感情维持到地老天荒? 我慎重地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看亚特拉斯。 我微微张开嘴唇,在没有人询问的情况下,轻声却坚定地说:“我愿意。” 我已经当着众人完整宣读了誓言,我已经当着我此生最爱的人宣读了誓言。我读懂了这一段誓言:这是相伴一生的承诺,即使时间停止,即使生命走到尽头,我也不会违背,尊重你,爱护你,照顾你,不离不弃,相互珍爱。 亚特拉斯微微错愕,随即如花朵绽放般笑开来,也轻轻回复我一句:“我也愿意。” 不争气的鼻子又开始发酸,我承认,即便此刻是世界末日我也没有遗憾。 “好啦好啦,你们再肉麻下去,这仪式可就没办法举行了!”伊菲蒙的出声阻止了我差点就扑进亚特拉斯怀中的愚蠢行为,“让我看看现在进行到了哪一步?——哦,交换信物。” 两队身着纯白色长裙的女祭司从台阶下缓缓步上来,奥兰斯和迦尔头戴百合花环,分别位于队列的最前方,手中各捧着一个托盘。盘中的信物已经被两团光封存,谁也看不见究竟放的是什么玩意儿。 我朝亚特拉斯挪了挪,低声说:“你放的是什么东西啊?” 亚特拉斯笑了笑,正要说话,伊菲蒙就用硬皮书的一角戳了戳我的肩:“这么严肃的时候,不许交头接耳。” 我瞪了他一眼,被他无视之。 送信物的队列已经来到了我们面前。 迦尔先闭着眼睛念了一段咒语,信物就被一团白光托到了半空中,他的食指微微一动,指向亚特拉斯心脏的位置,那团光就好像有了意识一般,袭向了亚特拉斯的胸口,然后慢慢地渗透进去,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在他的胸口。 显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我的“信物”。 接着,奥兰斯也如法炮制地把亚特拉斯的“信物”放在了我的心中。我很好奇亚特拉斯给我的“信物”会是什么,但是碍于公共场合不好对他“逼供”,想来想去,只有在晚上独处的时候再威逼利诱,让他老实交代清楚。 这个时候,格雷捧着一个银色托盘走到亚特拉斯身边,托盘铺着厚厚的金丝绒,上面赫然放着一顶银色的皇冠。 伊菲蒙又用硬皮书的一角戳了戳我:“快跪下啊。” 我这才回神,右手捏成拳头放在左肩,面对亚特拉斯单膝跪下。 亚特拉斯把托盘中的皇冠举了起来:“从此以后,普瑞尔作为我永恒的恋人,将与我的地位等同。”说完,他轻轻地将皇冠戴在我头顶,然后捧起我的脸,俯□来,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 粉玫瑰花瓣与蓝鸢尾花瓣混在一起漫天纷舞,花香四溢,充盈整座厄洛斯神庙,是爱的使者送给我们祝福。 神庙的钟声响起,一声一声,清脆悦耳,是为我们奏起的欢乐颂词。 无数只白鸽从我们身后腾空而起,飞向远天,飘落的羽毛如雪花,为我们把爱的种子洒遍这一片美丽的大地。 在 “陛下万岁,殿下万岁”的高呼声中,亚特拉斯扶我起来,捧住我的脸,与我在万众的注目下热吻…… …… …… 亚特拉斯和我在欢呼声中从厄洛斯神庙出发,环城绕三圈,接受百姓的膜拜,并沿途洒落用薄纱包着蘸糖衣的扁桃仁,象征丰足和美满。最后,于黄昏时分抵达美斯托的城堡——准备结缔仪式的最后一个环节,宴请宾客。 一路上,我始终与他十指交错。因为只有他的掌心温度传递给我,我才不会觉得这一切是在做梦…… 我们坐在能踏出彩虹的独角兽马车上,连风中都是幸福的气息。这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因为我与这世上最好的人在一起。 这像彩虹一样绚烂的人,这像彩虹一样无法触及的人。 在遇见他之前我从不相信,真的会有人配得起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事物,用再好的词来形容他,都不过分。 …… ………… 宴会期间,不少贵族来与我道贺。 我秉着“祝福一定要收,敬酒一定要喝”的原则,没头没脑地喝了不知道多少杯。直到胃都抽筋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亚特拉斯根本不在宴客厅。 ——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溜就溜呗,都不顺带捎上我。 我放下酒杯,环顾四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到了罗马柱的后面,观察了一会儿,确定真没有人注意我,这才一溜烟地冲出了大殿。 月儿高挂枝头,秋蝉鸣叫得特别欢畅。 殿门成功地阻隔出了两个世界。 一个觥筹交错,热闹欢腾;一个秋高气爽,宁静致远。 花丛中,隐隐能看见两个背影并肩而坐,侧耳交谈。 看他们的衣装打扮,应该是迦尔和奥兰斯。不知道他们是出来偷闲还是出来偷情,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放缓了脚步,绕过花园,尽量不去打扰属于他们的这一份清静。 格雷和维比娅并没有参加宴会,维比娅的情绪一直不佳,缔结仪式结束的时候,我就瞧见格雷轻拥着她的肩膀离开了,之后他们二人再也没有现身。 还好,似乎每个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我却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个,因为我得到的是这世界上最璀璨的明珠…… “你若不也来试试,又怎么会知道深陷爱情的美妙?” 想到他,耳畔就心电感应似的响起了他的声音。 我沿着长长的回旋走廊,绕了个弯,就看见亚特拉斯和伊菲蒙站在月光下。亚特拉斯倚靠着柱子,伊菲蒙手中捏着高脚酒杯,杯中盛满上好的红酒。 我下意识地躲在罗马柱后面,没去打招呼,想听听他们兄弟俩私底下谈些什么。 只见伊菲蒙抿了一口酒,歪着头轻笑一声:“爱情?就像埃泽斯经常说的,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远没有派朗靠谱。话说回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执意要跟他在一起了吧?——我可不信你会真爱上那个白痴小豆芽。” 我忽然有些紧张,手掌不知觉捏成一个拳头。 风轻轻拂过耳畔,温柔地把亚特拉斯的声音送来,就像一杯醇厚浓香的龙舌兰,不过短短一句,就足以让人酣醉不醒。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爱他。” 伊菲蒙愣了几秒钟,接着就哈哈大笑:“那我可真要恭喜你了,大哥。”看得出来,这一次他很真诚。 我刚刚提起的心这才回归原位。 “之前还担心这件事情不简单,毕竟小豆芽和埃拉西普斯的关系不清不楚,而他又……”伊菲蒙愉悦地旋转着酒杯,喋喋不休。 亚特拉斯脸上却没有一丝快乐的表情,他的目光专注地盯着伊菲蒙。可当伊菲蒙看过来的时候,却又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生日宴会的那天……”亚特拉斯犹豫了。 这是我第一次发觉他也会犹豫。 停顿片刻,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已经想起来了。” 话音落,伊菲蒙手中的水晶杯竟然“啪”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杯中红酒四溅,弄脏了伊菲蒙白色的希顿衫下摆,他却浑然不知。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他只是怔怔地看着亚特拉斯。 亚特拉斯把头轻轻撇到一边,嘴抿成了一条线。 沉默,漫长的沉默,恍若过了好几个世纪。 红酒顺着伊菲蒙的希顿衫下摆流淌,仿佛在滴血。他终于动了动,手无力地垂下,双目空洞:“你想起了什么?” “是关于我丢失的那部分记忆。”亚特拉斯走上前一点,想搭伊菲蒙的肩膀。 伊菲蒙身子晃了晃,避开了亚特拉斯的手:“所以,你那次无缘无故的晕倒……” “是因为他的血。”亚特拉斯默默收回手,攥成拳头。 伊菲蒙没有再说话,双手扶着栏杆,垂下头,暗红色卷发恰好挡住了他的侧脸。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觉得这一刹那他的灵魂似乎已经被抽空,只剩下一个躯壳孤独地站在那里,与所有的欢声笑语隔绝,一动不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这样的伊菲蒙,仿佛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 想起从前我不开心的时候,他虽然落井下石但仍是逗我开心,我就有点于心不忍,考虑着怎么来个惊艳出场,让他开心开心。 刚挪了挪脚,另一个身影却先我一步,旋风似的出现在走廊另一端——居然是——美斯托?! 他快步走到亚特拉斯面前,紫罗兰色的瞳仁里充满从未有过的兴奋,紧紧抓住亚特拉斯的衣袖,问道:“刚才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那个人就是……” 亚特拉斯看了伊菲蒙一眼,对美斯托轻声道:“对,是他。” 伊菲蒙的肩明显抖了一下。 美斯托愉快地拍了一下掌:“真是太好了!他回来,是不是就意味着亚特兰蒂斯有希望了?我们所期待的一切,我们最初的梦想,都会一一实现对吗?” 亚特拉斯苦笑了一下:“或许是吧。” 美斯托紧张地卷弄着一缕长发:“那众神会复活吗?” 亚特拉斯垂下眼睫,紧抿唇角。 美斯托吁了一口气,也不等亚特拉斯回答就喋喋不休地说:“既然大哥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我一定会支持。况且在我看来,这一举措才是最明智的。”似乎为了加强自己的信心,他还学起坎坎的招牌动作,捶了捶自己的手心,目光灼灼地重复:“对,这一举措绝对是最明智的。” 没有想到亚特拉斯却摇了摇头:“不,也许这才是我做过最不理智的事情。”说完,他又笑了,“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尽管我身处月光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但也仿佛因为他的笑容,而感受到自己正沐浴在月光中,整个心都变得柔软起来。 虽然,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听懂他们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我只觉得今晚他们都疯了,美斯托不像美斯托,亚特拉斯不像亚特拉斯,伊菲蒙也不像伊菲蒙。 本以为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会结束在美斯托源源不断的追问,亚特拉斯欲言又止时抿起的嘴角,或者伊菲蒙死一般的沉默中……但是,事与愿违,对话的结束,在坎坎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里:“普瑞尔!新娘子!你在那里干什么,我到处找你呢。” 新、新娘子?!!! 老天,我真想先踹坎坎两脚,再去应付那三个‘大人物’。 但显然,这事情当着“弟控成疾”的四王子殿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嗨,大家好,哈哈哈,真巧,你们也在这里啊。”我厚着脸皮跳出去,扬起手冲他们三个打招呼。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看他们还能有什么辄。 ——很好,亚特拉斯只是温柔地对我笑了笑。 而美斯托挑眉看着我:“啊西,这家伙怎么会是……”话说一半,他偏头瞄一眼亚特拉斯,特无力地扶了扶额头。 自始至终,只有伊菲蒙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是我却眼尖地看见他扶着栏杆的手背已经曝出青筋,也不知是何事惹得他如此心潮澎湃? 我努力回想今天宴会中有没有出现他喜欢的那个类型…… 这时,坎坎已经蹦蹦跳跳地过来挽住我:“普瑞尔,你太过分了,陪他们喝了那么多酒,都不陪我喝一杯。” 我戳他的小脑袋:“你只能喝鲜榨果汁。” 坎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今天开心,我豁出去陪你,你必须……”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美斯托提了起来,两只小腿在空中乱蹬,“哥你干嘛啊,放开我,放开我。” 美斯托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你想喝果汁还是喝酒,我都陪你,但是普瑞尔这个家伙现在要留给大哥。”说完,他朝亚特拉斯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就提着还在乱蹬的坎坎,往宴客厅的方向走去了。 亚特拉斯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发:“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里面。” 我戳了一下他的腰,气焰特嚣张:“知道认错就好,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 亚特拉斯笑着摇摇头,仍然满腹心事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伊菲蒙,然后垂下眼睑轻声对我说:“你去和他说说话,我回一趟宴客厅,等会儿来找你。” 我点点头,在他脸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是要去安慰安慰伊菲蒙的,毕竟狐朋狗友一场。 …… 转眼间,回廊上的人就走光了,只剩下我们俩。 伊菲蒙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俨然是要化身成一尊雕塑。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贯不着调的家伙忽然变忧郁了,我竟然还有些心疼他。慢慢走到他身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刚想着要开两句玩笑,还没付诸实践,伊菲蒙就一把抱住了我。 他的双臂牢牢地,仿佛藤蔓般禁锢着我。我很想推开他,但是发现自己根本连手都抬不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伊菲蒙的拥抱没有任何*,甚至没有任何生气,就像垂死之人紧紧抱住海上的浮木。 这个拥抱绝望的让我窒息。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回应他,只能静静地,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过了很久,伊菲蒙终于开口讲话,嘴唇就贴在我耳畔,却没有任何*的模样:“小豆芽,这次我可是真的不要你了。” “我们,还是朋友吧。”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牙关一开一合,声音却仿佛透过胸腔传播过来,闷闷的, “用一个永远的朋友去交换一个没结局的恋人,你说,这交易是不是太亏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就静静地抱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一辈子。 “知道吗?你和大哥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你会幸福的。” “只要你幸福我就满足了。” “我走了。” “这次我要先转身。” 伊菲蒙慢慢地松开手臂,我注视着他的眼睛,没有活力,没有□□,没有光彩,好像存在的只是与他容貌相同的躯壳,而灵魂早已被调换。我在他的眸子中看到我自己,有心疼,有不舍,有内疚,还有困惑——这个表情大约是我这辈子的唯一一次。 如同电影慢镜头一般,他转过身,他迈出右脚,他那沾满红酒污渍的衣摆轻轻拂动,他一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了我的视线。 我还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目送着他消失在回廊望不到尽头的漆黑夜色里。 右肩处,有什么东西透过衣料,一丝丝浸入了皮肤里。 冰冷的,潮湿的…… 是他的眼泪么? 可为什么我却觉得,那个掉眼泪的人,是我。 ………… …… 那天以后,直到离开亚特兰蒂斯,我都没有再见过伊菲蒙。 第58章 新婚之夜 对于伊菲蒙这种超常规的行为,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他在戏弄我。不然谁能解释为什么他前一刻还得瑟的唯恐天下不乱,后一刻却像掉了魂? 如果不是故意戏弄我,那他就是在抽风。 我摇了摇杯中红酒,仰起头来轻轻抿了一小口。 今夜的月神海湾格外宁静,银色的月光轻柔落在海平面上,与粼粼的浪花拥抱在一起亲吻我脚下的露台。 海风就像情人温暖的手掌,轻拂起我已经及耳的头发。 亚特拉斯从身后抱住我,下巴轻轻抵在我发顶:“你今晚喝太多酒了。” 手中的杯子被他无情抽走。 ………… …… 作者有话要说:删了放,放了又删,123言情vip不能放空文,不能自己锁文,反复审核,自认为已经达到脖子以上其下全屏蔽又不会影响文章内容的程度,但是再三考虑,还是不放上来吧,123言情审核已经达到bt的地步,不想惹是生非,等到出版个人志的时候会放上完整的这一章,绝对是标准的出书版要求。——留意本文文案! 第59章 时光走廊(1)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掀起床幔朝外看了看,天还没有亮,只有磁欧石壁灯散发出微弱的青碧色光芒。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 我打了一个哈欠,缓缓坐起来,薄被顺着身子滑到腰间,不少玫瑰花瓣因为我这个轻微的动作被抖落到了地上。 我打算先去洗一个澡,消除全身肌肉的酸痛。就在将下床未下床的档口,手腕忽然被人握住,接着一股大力把我又摁回到床上。亚特拉斯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覆上来,低头就擒住了我的嘴唇。 小小挣扎一下后,我再度沦陷在他的淫/威之下…… 巅峰过后,他缓缓地退了出去,头埋在我的肩窝深深地喘着气。 我找回一些理智,抱住他的腰朝外看了看:“今晚的时间怎么这么长?” 亚特拉斯撑起身子来,那似金似银的长发就落在我脸颊上。他轻轻拨开那些发丝,温柔地笑了笑:“不是太长,而是你白天都在睡觉。” 我吞了吞唾沫:“什么意思?” 他用指背摩挲我脸部的轮廓,最后停在下巴处,微微抬了抬:“亲爱的,你不知道现在已经是仪式后第二天的晚上了吗?” 我瞪大眼睛摇了摇头。 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在我的唇上浅啄了一下:“没关系,我已经吩咐侍从不要来打扰我们,所以你想在这张床上待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我推了推他:“你难道不用工作的吗?” “你就这么希望我快点离开你去工作?” 我想我一定是两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有些头晕眼花,居然会认为亚特拉斯此时此刻的语气带着一点委屈的味道。 “不不不。”我扶着他的锁骨纠正道,“我就想和你这样一直待在一起。” 亚特拉斯看着我的瞳仁湛蓝到几乎要溢出水来。 热火再度点燃,我和他又度过了一个激/情/四/射的夜晚…… …… 事实上,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黄昏。 亚特拉斯不在我身旁,他给自己放纵的时间只有三天。三天后,他依旧是那个为了亚特兰蒂斯可以化身为超人的完美国王陛下,而我依旧是那个什么都插不上手的普通凡人。在与他完成缔结仪式前,我就已经有了做成功男人背后男人的觉悟。 我很自觉地下床泡了一个热水澡,又换了一件紫色长袖薄衫,才去露台用餐。因为始终当不来上层贵族,受不了做什么事都有人跟着服侍,所以我日常生活的一切都还像从前一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接近三天没有吃饭,等到正餐上来,我顾不得形象就狼吞虎咽起来。 桌上的食物消灭近三分之二,我抚着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从餐盘中抬起头,正好看见牙买加坐着小船缓缓驶来。他也远远看见我,站起来冲我愉快地挥了挥手。不一会儿,船就靠岸,坎坎像只小鹿似的蹦跳上来,搂住了我的脖子:“我亲爱的大嫂,好久不见!” 亲、亲爱的大嫂???!!! 好、好久不见???!!! 我掰开他箍住我脖子的小胳膊:“第一,不准叫我大嫂!第二,我们只是两天没有见面。” 坎坎坐到我对面,双手托腮,眨巴着麋鹿似的大眼睛:“第一,你和大哥已经缔结了永恒恋人,我不叫你大嫂叫你什么?第二,四哥说过一句话,亲密朋友间一天不见就会像过了好几年一样漫长。我和你都已经两天没见面了,起码算是……”他偏着脑袋想了想,“起码也是好几十年没见了。” 我严重怀疑他的数学是守门大爷教的:“你一见面就叫我大嫂,这称呼严重有损我纯爷们的形象。” 坎坎根本不顾我的抗议,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凑近我小声问道:“这次你总算试过了吧,我大哥是不是很强?” 我想起这两天两夜的疯狂,吞了吞唾沫,慎重无比地点了点头。 坎坎捏紧小拳头兴奋地锤了一下桌子。 我果汁差点都喷了出来,只见他小脸涨得通红,双手撑在桌子的边缘:“这么说你上一次骗了我。” 我心虚地向后退了退,坎坎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那么为了弥补对我的愧疚,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们到底换了多少种体/位啊?” “谁教你的这些!”我把手贴他脸上,朝后推了推,“少儿不宜。” 坎坎拍桌子抗议:“我已经很老了,比你大了不知道几千岁。” 我想了想,应该不止几千岁,低头心虚地抿了一口果汁。 坎坎抽走我的吸管:“普瑞尔,如果你不说,我跟你断交!” 我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好吧,好吧,我说——”望着天挣扎了一会儿,我朝四周又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别人后才伏在他耳边:“※☆△※▲→↓〓¤c‰◆‰〓※#@……” “难道没有骑/乘/式?”坎坎大呼一声,我吓得跳起来捂紧他的嘴巴。他的嘴唇贴着我的手心一动一动,发出的声音极其怪异,“以泼时催诶及省时。” 我疑惑地松开他:“你在说什么?” 他扶着胸口深喘了一口气,满脸无语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但是这句话却让我额头滑下三道黑线,恨不得立即把他丢进海里喂鲨鱼。 他说的是:“你不是最爱骑/乘/式?” 我: ……艹 ………… ………… 之后的几天,结缔仪式彻底结束后,众人纷纷离开海音斯。因为要处理一些善后工作,我们和四位主祭司只能最后离开。可惜亚特拉斯每天一大早就要去处理政务,我也被损友坎坎拉着逛东逛西,往往晚上亚特拉斯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撑不住睡着了,和他独处的时间是少之又少。 酷暑终于过去,秋意渐浓。当海音斯城中的风信子花开始凋零的时候,我们也准备启程回波塞多尼亚。 亚特拉斯并没有乘坐他的专属独角兽马车,而是和我挤在一辆不起眼的破马车里,离开了大部队。我扶着快要被颠散架的腰,第n次为这种脱离群众的愚蠢行为追悔莫及。 亚特拉斯凑过来,把一个软垫塞在我腰后:“一般人很难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赶忙打住他往下说,尴尬地笑了两声。 这件让我不愿重提的‘往事’,起因是一天前…… “我们可不可以多点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嫌我陪你的时间不够多吗?”亚特拉斯刚洗了澡出来,用浴巾揩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坐到床边看着我,“还是说,你又有了什么古灵精怪的想法?” “真聪明。”我接过他手中的浴巾,跪在床上给他擦干头发,“我不想坐独角兽马车回去。” “那你想怎么回去?” “反正不坐独角兽马车。” “为什么?” “难道你想在一群人的包围下度过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处时光?” “马车的密闭空间很好,不会有人干扰。” “不行,周围都是骑卫队,我没有安全感。况且独角兽跑得实在太快了……咳,咳咳。” “凯尔特能控制他们的速度。” “那更不行,他会听见我们的声音。”我顿了顿,趴在他的肩膀上朝下看了看,“嗯……我想我们可以找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一边看路边的风景一边听车夫的歌声……当然,还可以做一些浪漫的事情。” “要做浪漫的事情,现在就可以做。”亚特拉斯挑了挑眉头,“况且马车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应该不会听见我们的声音。”他顿了顿,把我捞入怀中,一只手顺便探到我衣服下轻轻拧了拧。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亚特拉斯勾起嘴角笑的非常得好看,“他只会听见你的声音。” 我怒了,一拳拍开他即将贴过来的脸。 动作很夸张,但其实并没有下重手,可还是让准备关门离开的内侍倒抽了几口冷气。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我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当然,再也不敢提换马车的事情。 谁知一大早,我还没结束和被窝抵死缠绵,就被亚特拉斯拖起来塞进了这辆破马车里。虽然算是满足了我的“心愿”,但是面对这辆随时有可能散架的马车,我不得不怀疑是他故意的。 …… 马车脱离大部队,越跑越远。 亚特拉斯把我抱入怀中,笑容像只餍足的大波斯猫:“知道错了吧?” 我哼了一声,捏住他的脸往两边扯:“你是故意的。” “冤枉。”他瞪大眼睛装无辜,“想要整你,我何必还把自己拖下水。” 我低头想了一下,感觉他说的没错。正打算检讨一下自己的错误,一只不安分的手就拨开了我的希顿短衫下摆:“看在我陪你一起受苦的份上,是不是该补偿补偿我?” 不用我回答,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曾经有研究调查显示:正常人的大脑平均三十秒想到一次性,同性恋七秒。 好吧……虽然车/震这事也是我期望的,但我发誓,绝对不是在颠簸的乡间小道上,更不是在毫无隔音效果的破烂马车中…… “听说你最喜欢骑/乘/式,不如现在就试试?”亚特拉斯没脱上衣,只是撩开我们的希顿衫下摆。 可恶的牙买加,居然又一次出卖了我。 可恶的条件反射,我居然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总之,这一路简直可以写一部《普瑞尔血泪史》。我都记不清被亚特拉斯折腾了多少次,而那车夫深谙‘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一路还放声高歌,尽职尽责地为我掩盖怎么憋也憋不住的猪嚎声…… …… 回到波塞多尼亚已经是深夜,海水淹没了通往欧奈罗宫的栈道。亚特拉斯打开千里传音器让凯尔特来接我们,我却阻止了他,提议去城里走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替我戴好斗篷的风帽,自己也穿上斗篷。 那款式那身材果真就跟黑斗篷一模一样,不,本来他就是黑斗篷,为什么从前的我就眼拙没有看出来呢? “你是不是经常这样混出宫的?” “这不是什么秘密,我身边的人都知道。” 我气不打一处来地揪起他的斗篷:“那你是不是觉得逗我玩很开心?” 他的脸藏在斗篷后面,看不清神情:“只是你一开始就认定我是哑巴,如果当时拆穿你,会让你觉得很没有面子。” “你胡说,当时你若是肯说一句话,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好吧,全是我的错,我不该懒得推翻你,就按照这个设定进行下去。”他轻笑一声,把我抱入怀中,“不过要是没有‘黑斗篷’的存在,我也不会知道你早已经对我情根深种了。” 从前真没发现他这么自恋,果然,一结婚什么缺点都暴露出来了。 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情根深种,我才没有。那个小天台是我经常上去胡思乱想的地方,想得多了就容易说出一些糊涂话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亚特拉斯顿了顿,拉住我的手腕,“这么说你上次的表白就不算了——那咱们现在回去重新表白一次。” 这种幼稚的事情,真的很不适合已经缔结关系的“老夫老妻”。为了维护国王陛下英明神武的形象,我当然要果断拒绝。他却难得强硬,又拉又扯又哄,结果我还是被骗到了皇家元素学院。 “其实元素学院里还有更好玩的地方。”想着要什么重新表白,我头上的寒毛就一根一根竖起。趁还没有到达目的地,我赶紧提议,“比如教学楼外的湖畔,呵,那可是我第一次看见你长什么样的地方,太有纪念意义了。再比如时光走廊,以前我们学校只要一开学,那里铁定扎满了情侣,我每次只有羡慕眼红的份儿……” “那就去时光走廊吧。” “你都不知道我……”顿住,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上当’了。我兴奋地挽住他的胳膊朝时光走廊的方向拖,“嗯,说定了,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婚后的甜蜜生活啊,果断呈现! 第60章 时光走廊(2) 元素学院的时光走廊跟塔罗学院的观星塔一样,是一个情侣必到之地。只是前者随时都可以来扎堆,后者却已经成了习俗,只在新年夜才特别热闹。 天上挂着一轮圆月,皎洁明亮,那坐落湖畔边的时光走廊在所有物事里显得格外华丽,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闪着银光的华丽绸带,蜿蜒幽长,宛若天径。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时光走廊吗?”在前往时光走廊的路上,亚特拉斯忽然拉紧了我。 我努力回想着理课上学过的内容:“传说中……这是月神遗落在亚特兰蒂斯的……腰带?好像还有一种说法,这是月神锁在这里的一段时光。” “更确切的说法是:她把她的爱留在了这里。”亚特拉斯指了指旁边的湖水,“这片湖是她的泪水,而时光走廊是她封锁的记忆。——千年前,她在亚特兰蒂斯的时候曾经爱上过一个人。” 我狐疑地眯起眼睛。 “别胡思乱想。”他笑着弹了一下我的额头,“那个人是我哥哥。” “哦。”我捂着额头揉揉,“那月神为什么要把记忆封锁在这里?” “泰坦神族被灭时曾做出诅咒:神王的子女若是与海神的子女相爱,就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 我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亚特拉斯搂紧我:“阿尔忒弥斯与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奥赖温是一见钟情,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很美好,可惜没过多久就被阿波罗发现了。或许是太阳神为了保护他的妹妹,或许是为了阻止灾难发生,在阿波罗的设计下,阿尔忒弥斯亲手误杀了奥赖温。——他就葬身于这片湖底。” 亚特拉斯忧伤地看着那片清澈的湖水,是他曾经斩碎预言之镜的地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那里正好倒映出完整的猎户星座。 亚特拉斯说:“那是奥赖温的灵魂。” 我呆呆地看了水中的猎户座许久,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仿佛远古的祭奠在今夜得以完成。 …… 就在亚特拉斯打算离开时,我忽然想起那句诅咒的话是在哪听过了。 “亚特拉斯,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诚实地告诉我……”我犹豫了片刻,“那个园子里的女人是谁?” “哪个女人?” “就是那个雾园,我进去过,里面有一个很美的女人。” “雾园早已被父神用法力封印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入。”亚特拉斯回忆着往事,声音泛起遮不住的浓重忧伤,“你说的那个女人……是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哦买噶,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对她温柔点……我干咳了几声,“如果是海神亲自用法力封印的地方,我为什么能进去?” 亚特拉斯沉默了。 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吧。 我大胆的猜测: “说不定是因为封印的时间太久,海神的法力渐渐消失,所以才让我钻了空子。” 亚特拉斯还是不发一语。 提到海神,我忽然想起珀罗普斯,我那个神秘的‘情敌’。 虽然我一直提醒自己作为男人要大度,谁还能没有点过去啊?可是一想到我这个情敌,不管是人品还是相貌都让亚特兰蒂斯无数研究历史的审判祭司称颂千载,还让海神波塞冬都为之神魂颠倒,我就觉得自己连人家的头发丝都比不上,不免有些沮丧。 趁着月色浓浓,我忽然想跟亚特拉斯好好谈一谈‘他’:“跟我说说珀罗普斯吧?” 亚特拉斯的表情有些错愕,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对你讲。” 诚实是一种美德,但太过诚实就是缺德。 这种直白的答案让我真想捶他几下。我扬起手,却被他抓住手腕往怀里一带:“今夜应该好好欣赏这里的月光,尤其是这个时刻,时光走廊的月色最美。” 我这才注意到,似乎所有的月光都聚集到这里,让整个走廊如同白昼一样明亮。身在走廊中,只能看见彼端连着湖水,光芒万丈。刹那的感觉,就似阿尔忒弥斯用她的法力在人间划出了一道通往天界的路。 只要跟随着月光,就能找到幸福。 我拉着亚特拉斯在走廊间来来回回用脚丈量长度,他就一直笑着迁就我这孩子气的行为。走累了,我停下来偏头看他——月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他身上,映在他清澈的眸中,似乎把天地间所有灵气都交融于他一人。此情此景,就如同再现了第一次在这里见他的时候,即使我们现在已如此亲密,我也忍不住像个崇拜者一样仰头注视他。 他俯□来轻轻吻了吻我的嘴唇,沐浴在他的光芒下,我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 “看吧,我的预言术不可能退步,他们果然在这里。” 不远处传来迦尔得意的喊声,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我吓得推开亚特拉斯,习惯性退了几步,亚特拉斯却把我拉回怀中。 我转过头,看见一行人走过来,为首的是迦尔,后面紧跟着奥兰斯,还有安弗雷斯,美斯托和坎坎。迦尔几大步跳到我们面前来,摸了摸脖子:“我们绝对不是故意要来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只是陛下迟迟没有回宫。大家都等急了,怕你们出什么事嘛……” “迦尔说的一点也没错。”坎坎蹦蹦跳跳跑过来,还不忘抱怨他大哥一句,“都怪你们,也不通知大家一声就偷溜回波塞多尼亚。” “他是我的恋人,本来就应该在我身边。”亚特拉斯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坎坎嘟嘟嘴,估计觉得理亏。倒是美斯托这个万年冷烟雾弹,唯恐天下不乱地冒了一句:“你们整天腻歪在一起,也不怕消耗过度?” 我忍不住小声辩解:“哪有整天腻在一起?” 美斯托剔了剔指甲:“难道你们今天在马车上做的还不够吗?” 我顿时脸红得像番茄。 “伊菲蒙送的樱花油会不会不够?”安弗雷斯居然也嫌不够乱,笑着插嘴,“如果不够的话,我再让人多送来一些。” 坎坎也来劲了:“普瑞尔,那个传说中的樱花油用起来爽不爽?” 我忽然有一股想灭掉这几个人的冲动。 亚特拉斯胳膊环着我,不为所动地回答:“涉及*,谢绝奉告。” 坎坎立即眨着琥珀绿大眼睛装纯良:“大哥,我们是关心你们。再说普瑞尔是我哥们儿,我也怕你把他欺负坏了,上一次普瑞尔还说……” “咳咳咳。” 幸好我打断的及时,不然这家伙肯定把我卖得骨灰都找不着。在坎坎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之前,我使出了杀手锏——化有形为无形,乾坤话题大挪移:“啊啊哈哈哈哈,瞧瞧今天阳光明媚的,大伙儿都到齐了,不如……咦,怎么伊菲蒙那个家伙不在?” 安弗雷斯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奇怪:“他最近出海去了。” “他没事出海干嘛?” 美斯托淡淡开口道:“散心。” 我去,什么时候那个色魔也需要散心了? 我还没开始吐槽伊菲蒙,肚子就特怂的当众叫了两声。亚特拉斯摸了摸我的头:“咱们找个地方去吃点东西。”说着,就牵着我先行离开。 最开始,我觉得我们这样做有些不厚道。 但我显然低估了那群人的厚脸皮程度,在亚特拉斯的漠视以及我的怒目下,他们还能有说有笑若无其事地跟过来,几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一起挤在街边唯一一个尚未打烊的小饭馆里,吆喝老板忙东忙西。 这让我森森的觉得我才是最厚道的一个。 我向亚特拉斯学习,专心地消灭着面前的海鲜烩饭。这家店是亚特拉斯推荐的,他说这家店的食物绝对物美价廉,而且最难得的是,这是一家夫妻经营的店铺。我当然知道这在亚特兰蒂斯是多么难能可贵。所以,在狼吞虎咽的同时,还不忘抬头观摩人家两口子的相处之道。 妻子时不时踮起脚来为丈夫揩去额头上的汗珠,那幸福的小动作简直能感染我们这一群旁观者。迦尔撞了撞我的胳膊,大嗓门说:“你应该好好学习学习。” 我横了他一眼:“这明显是亚特拉斯要学习的。” 话音落,众人错愕地看看我,又看看亚特拉斯,看看亚特拉斯,又看看我…… 亚特拉斯微微一笑,取出一张手帕,把我的头转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替我揩干净嘴角的油渍。 我的脸二度化身番茄。 安弗雷斯捂住坎坎的眼睛:“这种事情,少儿不宜。” 坎坎不甘心地瘪嘴:“三哥,我比普瑞尔大好多岁呢!” 奥兰斯学着格雷的模样叹气:“从来没有见过陛下这样。” 迦尔搂着他的肩膀摇晃:“你就不懂了,人家这叫情趣。” 别人酸酸我们也就得了,瞧瞧这两口子夫唱妇随的嘴脸……啧啧…… 我灵机一动,挽住亚特拉斯的胳膊肘:“我们俩这样做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迦尔你如果羡慕嫉妒恨的话,可以和奥兰斯一起试试。” “我和奥兰斯?”迦尔愣了一下,“我们可是兄弟。” “得了吧,你们不是情侣,为什么在爱神之夜跑去观星台看烟火?而且还单独占了一层楼!” 坎坎点头附和:“对对对,我和普瑞尔都看见了。” 迦尔一脸茫然:“这有什么稀罕的,我和奥兰斯每年都一起去。” 可怜的奥兰斯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埋头解决盘中的串烧。 我再接再厉:“那我再问你,为什么祭司拉票大会那天,你不许奥兰斯穿女装给别人看?” 迦尔彻底结巴了:“那、那是因、因为……奥兰斯长那么好看,如果穿上女装……被人家轻薄怎么办?” “谁敢轻薄他?他可是审判主祭司。” 迦尔不说话了,偷偷地瞟了一眼奥兰斯。正巧奥兰斯也偏过头看他,两人视线隔空相撞,又迅速挪开。 我开心地拍桌子:“我看你们俩还是在一起吧。” “虽然祭司的修行要求修心,但是有一个永恒的恋人说不定更能促进修行。那个……你们可以考虑看看。”亚特拉斯放下餐叉,居然也很八卦地表态。 我乐得一口果汁差点喷出来。 美斯托却相反,他优雅地吸了一口果汁:“我们已经有了一次举办仪式的经验,相信下一次能做得更好。” 安弗雷斯补充道:“时间可以留得充分一些,这样我可以把菜单精心修改一下,上次的鱼子酱简直太糟糕了。” 坎坎把一小块蛋糕塞进嘴里:“唔……宴会的餐后甜点一定得是草莓蛋糕。” 我拿着果汁站起来,诚挚地看着他们两个:“要不,咱们现在就把你们结缔仪式的时间给定下来吧!” 迦尔、奥兰斯同时站起来:“我们只是兄弟!” 迦尔一激动还踢倒了凳子,差点人仰马翻。奥兰斯连忙伸手去扶他,再看众人表情——亚特拉斯颇有内涵地笑了笑,安弗雷斯一副‘俩小屁孩’的神情摇了摇头,美斯托高冷地喝着果汁,坎坎则“哼”了一声,干脆把实话说了出来:“你们骗谁呢?” 不得不给我坎坎兄弟点一个大大的赞! 我打算继续起哄下去,亚特拉斯的千里传音器忽然亮了。 他低声道了一句“抱歉”,传音器里凯尔特的声音传来:“陛下,二王子殿下在里拉殿外求见。” “我知道了。”亚特拉斯蹙眉,轻轻答复了一声。他灭掉传音器,把我拉起来,“临时有点急事,我们现在必须赶回欧奈罗宫。” “放心吧,陛下,我会把两位王子安全送回去的。”迦尔站起来,脸上还留着刚才的局促。 亚特拉斯点点头,穿好斗篷,我紧跟着他离开餐馆。 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二王子会在这个时候回波塞多尼亚,又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深更半夜的觐见亚特拉斯。 亚特拉斯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路都没有与我说话。直到我跟着他走到前庭花园,遇见在那等候的凯尔特,他才回头对我说:“你先随凯尔特回繁星殿。” 我听话地点头,跟着凯尔特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你小心一点。” 他怔忪了一下,接着绽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他是我弟弟。” 亚特拉斯是想让我安心。 我本来还想叮嘱几句,但觉得这样做似乎有挑拨人家兄弟关系的嫌疑,也就作罢。凯尔特建议我从永恒殿的水下甬道前往繁星殿,我拒绝了他的好意,选择绕远路走白色后宫。 不知道是不是见识了时光走廊月色如瀑的缘故,总觉得今夜欧奈罗宫的月色并不浓烈,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整个白色后宫,像是一层揭不开的谜。我凭着记忆在寻找雾园,想再见一次亚特拉斯的母亲,可是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那个入口。 幸好有凯尔特跟着,我也不至于又迷路。 也不知道转了多久,我正打算放弃寻找雾园先回繁星殿,忽然看见前方路边立着一个黑斗篷。我眼睛一亮,兴奋地跑了过去:“你已经和你弟弟谈完事情了吗?” 他有一缕头发露于斗篷外,在月光照耀下闪耀着似金似银的光彩。 我忍不住去拨弄他的头发,他却朝后一闪,猛地揭开风帽!风帽下露出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只是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如暮霭沉沉,搅动着深渊般无尽的黑暗……他盯着我看的目光就像毒蛇盯着猎物,我不禁害怕地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他隐藏在阴影中的右脸颊,那上面爬着一道贯穿额骨与下巴的可怖疤痕。 他不是亚特拉斯! 作者有话要说:想看上两章完整版的,加群,敲打作者,送福利! 第61章 梅丽莎山洞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稀薄的月色。冷风骤起,斑驳的月桂树猎猎作响,树影被青碧色的欧磁石拉得很长,随风摇曳,那人脸上的光线也因此忽明忽暗,极为恐怖。 我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尽管面前的人长得和亚特拉斯几乎一摸一样,但依然让我打心底感到惧怕。 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个人绝对不是亚特拉斯。 似乎是为了印证我的想法,他微微欠身:“我是帝国二王子伽狄鲁斯,很荣幸见到你,普瑞尔殿下。” 尽管在保持贵族派头上,他努力做到和双胞胎哥哥亚特拉斯不分伯仲,但如果他那双碧蓝色的眸子中能有一点点温度的话,我会认为他更真诚。 我礼貌地回答:“我也很荣幸见到你,伽狄鲁斯殿下。陛下现在应该在里拉殿等着接见殿下,请殿下不要让陛下久等。”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见他,而是为了见你。” 我不得不停下离开的脚步,转过身再度面对他:“殿下,我想你是不是搞错了?” 伽狄鲁斯朝我走近了两步,缓缓勾起一侧的嘴角,如地狱最深处的恶魔:“我怎么可能搞错?我可是一直都在等待着你的出现,等待着你成为这个宫殿的主人,等待着你风风光光的入住繁星殿。” 那道伤疤随着他挑眉的动作也动了起来,像是一条蜿蜒灵动的蛇。 我不由有些惧怕,偷偷捏起拳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殿下,我想我并没有见过你,可能不是你要等的……” “你认不认识我,没关系。”他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总有一天,你会记得我,而且是牢牢地记在心里,生生世世也忘不了。” 他边说边捋起我一缕头发,放下鼻尖,用力地闻了闻。 我厌恶的避开,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被人施了定身术,连小指头都动不了。该死的凯尔特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想破口大骂在我身上搞鬼的伽狄鲁斯,可是张嘴“嗷嗷嗷”乱叫了半天,连一个单词都没发出来。 伽狄鲁斯把食指抵在我的嘴唇上,指尖冰冷得如同来自地狱的抚摸: “我可没有亚特拉斯的耐心,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他的指腹慢慢向下滑,触到我喉结时,用力往上一抬。 我痛苦地“唔”了一声,不得不仰起头看他。 “还真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啊……亚特拉斯聪明一世,唯一做的蠢事就是选择了你。”伽狄鲁斯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缝,伤疤皱了起来,更像一条随时会吐出信子的蛇,“更可笑的是,他原本因他而选择了你,但你在这里,真正的他就永远不可能回来。” “不过这样也好,我伟大的哥哥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这一次也不例外。潘多拉魔盒既然已经由他亲自开启,我只需要期待接下来的……”伽狄鲁斯没有说下去,诡异地笑了笑。 我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什么都做不了。 凉意从脖颈爬上了头顶,并且迅速扩散到全身。强烈的无力感渐渐战胜了恐惧,我用平生最怨恨的目光盯着伽狄鲁斯,他却不以为然:“普瑞尔殿下,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其实我是为你好。你以为亚特拉斯真的喜欢你?”他‘啧啧’两声,用力拍了拍我的脸颊:“你和他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你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什么鸿沟?”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出声了。捏了捏难受的喉咙,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身上的禁锢已经全部消失。 伽狄鲁斯诡笑着后退了一步:“这个问题亚特拉斯比我清楚,你去问他不是更好?”他又恢复了最初那种彬彬有礼的态度,让我差点以为刚才那个令人颤栗的恶魔只是臆想。 我攥紧拳头,想要继续质问他,他却瞬间消失在薄雾暝暝中。 ………… …… 如果如伽狄鲁斯所说,我和亚特拉斯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那是因为珀罗普斯?还是因为我初级祭司的身份?又或者是因为亚特兰蒂斯最后的结局是沉入大海? 趴在繁星殿的露台上,我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直到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吓得我转身大叫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按住他的手。 亚特拉斯也被我吓了一跳,皱起眉头问:“怎么了?” 我摁住狂跳不已的心脏:“没什么,就是想一些事情想得入神……” 不知道该不该把刚才遇见伽狄鲁斯的事情告诉亚特拉斯,毕竟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出伽狄鲁斯对他这个哥哥有着强烈的敌意,更不幸的是还顺带移驾了一部分到我身上。可另一方面,我又不想亚特拉斯在劳心劳神的处理公事后,还要为我分心…… 亚特拉斯似乎也看出了什么端倪,湛蓝的眸子注视着我:“普瑞尔,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我心虚地搓了搓脸:“哪有……” 唉,实在是瞒不住了,指不定他待会儿因为太好奇又要对我使用读心术。 “其实,我刚才在白色后宫遇见了伽狄鲁斯殿下。”我决定说一半留一半,“我们交谈了一会儿,从今晚的天气谈到二王子殿下的无影城,又从无影城谈到波塞多尼亚,总之气氛非常融洽,他给我的印象也非常好……” “亲爱的,我是不是也没有告诉过你,你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 “怎么可能!”我跳起来捂住他的眼睛,“你看错了看错了,我怎么可能对你撒谎。” 他挪开我的手,轻轻握住,只静默地注视着我。 我被他看得越发心虚,垂下头,盯着自己光裸的脚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伽狄鲁斯说,我和你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以为说出来会好受一点,没想到心里更加难过。 想起那种种的假设:如果珀罗普斯苏醒过来了……如果我又莫名其妙的穿越回现代了……如果亚特兰蒂斯最后沉没了…… 吸了吸鼻子,我抬起头仰望他:“假如有天,呃,我是说假如,你会被汪洋淹没,这里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随着海水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亚特拉斯……你……会害怕吗?” 他的回答却没有丝毫犹豫:“真正的勇者无所畏惧。” 这个答案绝对是标准的亚特拉斯式答案,和我想的也如出一辙。 似乎是戳穿我的心事,亚特拉斯抿嘴轻笑了一下,竟然有些与他极不相符的狡黠:“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回答?” “呃,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但看样子他似乎并没有渴望得到我的答案,双眸落在虚空中的某处,海水般湛蓝的眼神有片刻失神。 “其实,我很害怕。”亚特拉斯将目光凝神,再次与我对视,“因为我怕死,我害怕我想要的一切最终什么都没有达到,我害怕失败,害怕自己并非无坚不摧,害怕在我死后没有人能承担我的梦想。” 我仿佛得了失语症般呆在原地。 从未想到过,如神祗一般的亚特拉斯,从出生起就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亚特拉斯,作为一个极端发达国度精神领袖的亚特拉斯……也会害怕。 他凝视着我的双眼令我呼吸一窒,那湛蓝空寂的光与彩,宛如千万年静云流散的苍穹,又像日光下清漪涟涟的海面。能溺下一整座城池的目光,轻而易举便将我心中岿然不动的堡垒冲刷成断壁残垣。 我一动也不能动,只看到亚特拉斯优美的唇形一开一合,他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他说:“因为我害怕失去你。” …… …… 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经历了多少事,我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一刻。亚特拉斯温柔地捧着我的脸,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他湛蓝眼眸专注地凝视着我,优美的唇形轻轻对我诉说:因为,害怕,失去我。 我早已忘记等这句话究竟等了多久,又付出了些什么。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看到这样一段话:当我们被蒙住眼睛穿越现在。至多,我们只能预感和猜测我们实际上正经历着的一切。只是在事后,当蒙眼的布条解开后,当我们审视过去时,我们才会明白,我们曾经经历的到底是什么,我们才能明白它们的意义。1 …… ………… 那一个夜晚,时间仿佛被缓慢拉扯的糖浆,粘腻而温热。我们在繁星殿起居室那张巨型贝壳床上静静地彼此相拥,隔着宫殿的水晶穹顶,数着遥远天空上的星辰。 也不知什么时候沉入了黑甜的梦境。 只知道醒来的时候,亚特拉斯还在酣眠之中,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一样轻轻颤动着,嘴角微微扬起,笑容如孩子一般纯真干净。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睡颜了,可我还是免不了微微一怔,着魔般抬起手来慢慢勾画他脸部的轮廓。 仔细想想,似乎只要我比他醒得早,就一定会做这件事,还做得不亦乐乎。果真应验了一句话:“恋爱中的人都是海马”。 我偷偷地抿起嘴微笑,光着脚跑到窗边,拉开窗帘。 每天醒来,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这个角度远眺欧奈罗。 淡淡的薄雾漂浮在整座宫殿的上空,窗框中嵌着的风景仿佛一整块晶莹剔透的祖母绿。阳光穿透水面抵达这里,水草和碧波一起摇曳,大批鱼群穿梭在珊瑚中,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色彩。这繁华帝都酣梦初醒,带一点不谙世事的寂寞与纯净。繁星殿里的蓝色鸢尾花开得极好,一夜之后,如同春睡少女般风情万种,香气馥郁。 亚特拉斯也醒了,走过来从背后拥住我。 我们在窗前安静地站立,安静地亲吻。 …… 时光如凝滞般,我们宛如相拥着被风化成砂砾,包裹成琥珀。 又哪怕,我们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岁月面前,他的温柔,已让我无法负荷。 …… …… 例行的早餐过后,亚特拉斯居然破天荒地推掉了一整天的公务,再一次带我来到了独角兽山谷。 这回我们走到了更深处,上次没有到达的地方,传说中那带不走的,黄金果树的圣光。 “云上之宫前面的湖泊并不是冰泉所在,事实上金苹果树下的泉水才是冰泉泉眼所在。”亚特拉斯把我搂在怀里,替我拢紧披风,解释道,“这里很少有人能到达,因为气温实在太低。而也是因为这么低的温度,才能保证金苹果树茁壮成长。” 因为温度实在太冷,我早已经冻得上牙打下牙了。 亚特拉斯皱起眉头,接着隔空打了一个响指,一层淡淡的蓝色烟雾就形成保护罩把我们裹住。寒气瞬间驱散了,我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透过烟雾看过去,不远处的一切仍旧水清木明。 金苹果树枝繁叶茂,树冠参天,扎根在冰蓝色湖泊中央的小岛上,远远看去,蓝天下的树冠与冰泉中的树影连成一体,都闪耀着碎金的光泽,如金针细芒,一体两面,真假难辨。 在《希腊神话》中,和金苹果有关的事件不少,最有名的当属那场由一个苹果引发的血案——特洛伊战争。由此可见,此乃众神争到头破血流都要收藏的宝贝,其市场价值不可估量,绝对是神二代们彰显自己身份地位的最佳物品。 亚特拉斯这个讨厌的家伙又读懂了我的腹诽,他捏捏我的手,说道:“金苹果树是大地女神送给神王与神后的新婚贺礼,千年发芽,千年开花,千年结果,每次只结一颗,因而无比珍贵。”话音刚落,一条无人驾驶的小船就晃悠悠从湖心岛漂过来,停靠在我们面前。 亚特拉斯把我抱上船,我扶住船身,这才松口气:“拜托你下次可不可以先打个招呼,我也有个心理准备。” 他摸了摸我的头:“我不常使用法术,所以有时候难免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来。” “那你为什么不用?” “因为曾经有人告诉我,若是经常使用超凡的力量,就会失去一颗人类的心。”亚特拉斯端坐在轻微波动的小船中,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托着腮,姿态仍像位于御座之上。 我微笑看着他:“这个人一定很伟大。” 他脸上也浮现出一个朦胧的微笑,握住我的手,点点头。 这时小船调转了一个方向,迎着清风暖光朝黄金果树后面驶去。 亚特拉斯指向黄金果树后面,说道:“我想带你去的就是冰泉下的一个山洞,我小时候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梅丽莎。其实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往后每次有心事,我总会一个人到这里来。山洞里面有一种荧蝶,它们在挥动翅膀的时候会飘落下荧光粉末,那种美丽简直过目难忘……只可惜我也很久没有来过了。”他小小声地呢喃,“一千五百年了。” 我只听他的描述就已经兴奋得两眼发光。 没想到心跳在进入梅丽莎山洞后更是几乎停摆——如同泰坦巨人用雷神之锤在山体处砸开了一道裂口,扣碗似的洞口在我们头顶上,任阳光从裂缝中倾巢而出,又在半空中被水汽拦截,折射出一座七彩虹桥。桥下碧波荡漾,成群的蝴蝶在青碧色湖面上流光飞舞,尾巴拖曳出碎钻般的银色光芒,织出一副星辰图。 “真美。”我忍不住赞叹出声,“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我的目光追逐着荧蝶翩翩起舞,过了许久,都没听到亚特拉斯的回答。 一回头,才发现他安静地立在我身后,可神情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沉默,克制,悲伤,喜悦,幸福,痛苦……几乎尘世间所有的情愫都能在他的面容上找到一丝线索。最后,他只是紧抿唇角,目光摇曳闪烁,仿佛贮满梅丽莎洞中青碧色的泉水,幻化成两汪前世恋人流下的眼泪。 随着他波光潋滟的目光,晴朗的天空忽然间变得阴霾,不一会儿,雨如倾注。 此情此景,竟变得有些莫名熟悉…… 仿佛曾经的某个梦境…… 亚特拉斯走过来轻轻揽住我的头,靠在他肩膀上。 “等一下我要做的事情,你不要问为什么。只是求你,不要动,不要说话。”他低声在我耳边说,“求你……原谅我。” 他从来没有对我用过‘求’这个词。 我知道,我无法拒绝这个甚至连因由都不能提及的请求。 他有太多我所不知的过去,而我却连看着他陷入回忆的样子,都心碎的想要哭泣。 亚特拉斯执起我的双手,像拉扯提线木偶那样,用我的手捧住他自己的面颊。然后略微一使力,令他的脸看起来就像被我主动拉过来一般,他的嘴唇就这样轻轻压上了我的嘴唇。 仿佛朝圣,一动不动,只维持紧贴的姿势。 呼吸声如海潮般在耳畔起伏。 一瞬间,时光静止,万物凝结,地球停转。 数不清这是我们的第几次亲吻,但不知道为何,我却觉得,这才是第一次…… 山洞外的大雨轰然而至,经久不绝。滂沱中的世界巨大而安静,只剩两个彼此拥抱的体温,以唇相贴的姿势,左胸腔中默然跳动的心脏,以及不知是谁落下的,咸咸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米兰昆德拉名言。 第61章 歌菲亚海滩初雪(1) 日子过得如流水哗啦啦,转眼间,小半年就过去了。 亚特拉斯和我很快就渡过了蜜月期。他每天早出晚归忙于公务,我每天混吃等死闲得发霉,从一只忙碌的小蜜蜂瞬间变成了混吃等死的笨猪,并且不仅仅是物种进化了,连体形也跟着进化了。当我悲愤地捏着肚子上新长出的一圈肥肉,再对比亚特拉斯那永远如希腊神像般完美的身材时,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装孙子兵法》第二十条:不在死宅中变猪,就在死宅中变腐。 思来想去,我决定做一名知识型宅男,在小肚腩即将带上一圈游泳圈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一个既能出去运动又能打发时间,最重要还能充实自己的三全其美的事情做,那就是——去水晶书塔看书。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亚特拉斯,他当然是全力支持,但是在某些细节问题上,我们却争执不休。他认为应该派宫廷侍卫保护我的安全,并且严格规定在我看书期间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我却认为应该低调行事,只要穿好斗篷,我绝对有能力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过分地担忧我的安全,俩人为这件事反复争论了三天,最终我们各自让一步: 他答应让我读书,但是地点必须设在里拉殿。 达成协议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奔出繁星殿,亚特拉斯看着我又担忧又无奈地摇摇头,我怀疑他已经体会到了‘放虎归山’的懊悔。 …… 某一个气温骤降的下午,我照例把厚脸皮从被窝里拧出来,朝里拉殿的方向走去。 从白色后宫的花园小径走上里拉殿的休息露台,再穿过内殿,直奔公务室。 通常这个时候,亚特拉斯都在和祭司们开会。 我蹑手蹑脚地推开一点点门缝,意料之外,没有成堆的祭司,倒是看见一个并不是经常出现的人——六王子奥特库吞。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希玛顿,衣服款式相当不错,只是配了一条鹅黄色的腰带,腰带上还缀着五颜六色的宝石,显得格外不搭调。 对于他一贯的穿着打扮,我早已经到了无力去吐槽的份儿。 奥特库吞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陛下,这份法案不能执行,我第一个反对。” “说说你反对的理由。”亚特拉斯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疲惫。 “取消磁欧石等级制度,会削弱贵族阶层的势力以及社会的劳动力,别说那些贵族阶层不会服气,就连我也无法容忍,这么发展下去那些卑微的奴隶就会骑到我们头上来。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陛下,请您好好想一想,磁欧石等级制度是父神还在的时候亲自定下来的规矩,如果您执意破坏的话,那就是公然挑衅父神的权威。” “都已经过去一千年了,父神定下来的规矩早就不适合如今亚特兰蒂斯的发展。”亚特拉斯回答的很快,“况且,父神沉睡了这么久,未必还能醒过来。” “你的意思是要放弃众神觉醒的计划?”奥特库吞的声音猛然拔高了很多,在空旷的大厅中格外尖锐刺耳,“大哥,你疯了吗?你忘了当年众神沉睡的时候,你面对奥林匹斯山的方向说了什么话……” “我说: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会让父神醒来。”亚特拉斯的语速很慢很慢。 奥特库吞愤怒地浑身颤抖:“难道现在你要违背自己当初的誓言吗!” 很久,很久,亚特拉斯都没有说话。 天空划破一道惊雷,顷刻间暴雨倾注,雨水疯狂无情地敲打着水晶窗,噼啪作响。我跑过去用劲地把窗户关上,把一切喧嚣纷杂关在窗外。厚脸皮撩起眼皮瞅了我一眼,缩起脖子钻进我身上那件属于亚特拉斯的大衣中去。我走回刚才站立的位置,以为亚特拉斯再也不会说话,他却缓慢地叹了一口气,轻声且慎重:“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便不再需要信仰,亚特兰蒂斯也一样。” 我把房门又推开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探进去,坐在王座上的亚特拉斯垂下头,一缕微卷的发丝挡住了他的侧颜,我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是我却知道他一定很难过,非常难过。 “是因为普瑞尔?”奥特库吞双手撑在桌子上,缓缓地靠近亚特拉斯,“还是说……你是害怕珀罗普斯苏醒?” “奥特库吞,你逾礼了!”亚特拉斯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好了,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我累了,你退下吧。” 奥特库吞不甘地退后几步,又转头对亚特拉斯说:“如果你一直这么固执下去的话,肯定会后悔的!” 从奥特库吞离开后,公务室里面就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维持着趴在门上的姿势看着亚特拉斯,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高背椅里,目光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我很少见到他有这样的表情,因为不管在什么时候,作为一个国家的精神领袖他都是相当自律,绝对不会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甚至在我面前也不曾。 他曾经说过:王冠赋予人权力与地位的同时,也赋予人同样的责任和义务。当危险来临时,头戴王冠的人要站在最前方让所有人都看到金色的希望。 我一直认为我的亚特拉斯是极度自信,坚强,甚至无坚不摧。 直到看到这一幕,我才知道我错了。 他只是习惯了微笑,只是习惯把事情都一肩扛下,习惯了不做解释全心全意为他的国度奉献,而那些痛苦,伤心,脆弱……都被他深深地埋在心底,不让任何人瞧见端倪。我还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没有哪个孩子不崇拜自己的父亲。”就算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还是明白,放弃复活众神的计划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一个简简单单就能做出的决定,可他还是做了。 在此之前,他究竟受了什么样的煎熬,我简直无法想像。 我转身跑出去,绕了里拉殿一圈,终于追上了奥特库吞。 雨下得很大,砸在人身上又疼又冷。我追到奥特库吞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所幸厚脸皮一直缩在毛皮大衣里,并没有被雨淋着。 我站在风雨里挡住了奥特库吞的去路,他撑着一把伞冷漠地看着我,看样子并不打算分一半给我。 我只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奥特库吞殿下,刚才你和陛下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这种环境并不适合客套闲聊,我打算长话短说,“我听出了你话中有话,所以专程跑来请教你,为什么陛下不愿意众神苏醒?” 奥特库吞脸上露出了讥诮的神色:“你不是他永恒的恋人吗?为什么跑来问我?” 我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是陛下把你保护得太好,还是你确实太无知。”奥特库吞并没有让我尴尬太久,他冷笑着说:“众神的苏醒就意味着珀罗普斯殿下的苏醒,他对我大哥的意义非比寻常,又怎么会是你可以比拟。只可惜珀罗普斯偏偏是宙斯的儿子,又是我父神的情人,那种关系即便亚特拉斯想也不敢。如今众神沉睡了,你这个卑微奴隶的出现刚好填补了他那空虚寂寞的内心。他一直都不知道如何面对珀罗普斯殿下,就把你当作是他无望爱情的慰藉了。” 不知道是不是冬雨太冷的缘故,我忍不住浑身发抖:“如果这是陛下放弃苏醒众神的原因,我我我我能不能说说说我很很很很开心。”尽管我一再提醒自己要摆足气势,但实在是控制不了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抖抖抖。 “海马果真是海马,永远长不出人的智慧。”奥特库吞不屑地瞥我一眼,转了转伞,转身离开。 我抓住他的胳膊:“你什么意思?” 他握着的伞的手因为轻笑而抖了抖,看着我缓慢而有力地说:“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就算亚特拉斯放弃苏醒众神的计划,你们也不可能长久。”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留时间欣赏我脸上的惊慌失措,“即便是亚特兰蒂斯的平民也不过区区两三百岁寿命,你这个根本无法从磁欧石上获得智慧的外来奴隶,连亚特兰蒂斯平民都算不上。如果不是伊菲蒙放水,你根本成不了初级祭司。如果不是和国王缔结永恒的恋人,你永远也只是一个下等人。现在就算身份改变了,也依旧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你一直都不是亚特兰蒂斯人。” 我捂住发闷的胸口:“所以……” 奥特库吞撇了撇嘴,很愉快地把话接了下去:“所以你会老,容颜褪去,神采不再,最终化为灰土。而我大哥,永远不会。” 如同晴天一霹雳,击中我的天灵盖,我脑子一片空白。 来到亚特兰蒂斯这么久,最初还能清楚明白自己的定位,可自从和亚特拉斯接触后,我却渐渐忘了我是凡人,我甚至是个连三百年寿命都没有的凡人。 而我居然能完全忘记了这个事实,就这么飘飘然地沉浸在和他缔结永恒恋人的幸福感里…… 从前在莫贝林,我和伊菲蒙、埃拉西普斯一起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俩难得的意见一致,都认为身为神子不会轻易和凡人缔结永恒关系,因为永生之人将会永恒痛苦。想起王子中唯一结缔了永恒关系的安弗雷斯,日日夜夜地守候着那颗血樱树,明明知道莫贝林早已经不在,却还是苦苦等候着。想起他看着樱花树的眼神,想起他回忆莫贝林时的语气……那种苦楚,绝对是常人无法承受的。 我曾听谁说过,用情太深的人不应该活太久,因为生命的岁月有多长,他们蚀骨的思念就有多长。 如果将来,要承受这一切的人变成了亚特拉斯…… 大雨滂沱,天空如同漏了似的,全世界都被覆盖住了一层潮湿的悲伤。最后凯尔特在里拉殿的花园里找到我,将我送回白色后宫。一路上,大雨都没有停止的征兆。 当天夜里,我生病了。 鼻水堵住了呼吸,身上一阵一阵发寒,盖多少层被子都不起作用。好不容易昏睡过去,却又做了好多噩梦。 亚特拉斯连夜把奥兰斯召进宫来给我看病。 我迷迷糊糊的看见奥兰斯拿出一块白色磁欧石放在我心脏的位置,磁欧石泛起白光,使我视线中的一切变得更加模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光消失,我听见奥兰斯轻声对亚特拉斯说:“殿下的身体不能吸收磁欧石的能量,如果再这样下去……” 听不清他后面又说了什么……我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我来亚特兰蒂斯第一次生病,就一病不起。 时而清醒,亚特拉斯会亲自喂我喝一点汤,我就在这个时候用尽全身力气睁大眼睛凝视他。他漂亮的湛蓝色眸子仿佛一碧如洗的晴空,只是眼睛下面挂上了一层黑眼圈,像是抹不掉的暗云。我知道他一定是没日没夜地照顾我,甚至破天荒的把公事都挪到了繁星殿。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心疼地摸着他的眼角,脑中反复回荡着奥特库吞的话——“你会老,容颜褪去,神采不再,最终化为灰土。而我大哥,永远不会。” 又一次,我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听见寝殿门外亚特拉斯和曼尼修斯的争执。 “我主意已定,绝对不会更改。”亚特拉斯压低了声音,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你知道普瑞尔是凡人,他的身体根本就不能吸收磁欧石的能量,这一次的生病整个祭司院都束手无策。”曼尼修斯也压低了声音,他一向老神在在,但这次却显出少有的急躁,“奥兰斯刚才也说,只有靠普瑞尔自己的抵抗力才能好起来,如果他好不起来……大哥,你会很痛苦。” “你告诉我,比死别更痛苦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是明知道对方还活着,却永远无法相见。”细碎的脚步声朝寝殿方向靠拢,却在门外停了下来。亚特拉斯的声音有一些空灵,像是从极遥远的临界飘来,“我宁愿他死在我怀里,也不愿意把他送回原来的地方。” 门被推开了,我赶紧躺下,闭上眼睛。 感觉床垫往下陷了陷,应该是亚特拉斯坐到了我身边。他的手背轻轻搭在我额头上,接着又拿起我的手放入被子中。不一会儿,一阵轻碎的脚步声靠拢,凯尔特的声音第一次轻的像松鼠吃食:“陛下,餐点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放在外面用火温着,等会儿他醒过来了就端进来。” “是,陛下。” 凯尔特关上殿门的时候,一屋子的磁欧石壁灯也跟着熄灭了。 亚特拉斯脱下外袍钻进被窝里抱住我,下巴轻轻地摩挲着我的额头。 我不知道自己这一次昏睡了多久,而亚特拉斯这样没日没夜的守着我又有多久。他向来都是最注重仪表的,即使再忙也会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可是这一次,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也能清晰感受到他下巴的胡渣。 我鼻子微酸。 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翻身,“嘤”了一声。 他身子有些僵硬,小心地扶住我的肩头,轻轻把我转了过去。我不敢睁开眼睛,沙哑着嗓子轻喃:“水,我要喝水。” 亚特拉斯腾地从床上翻下去,我眯起眼睛看他的背影——他只是随意地披了一件外套,赤着脚就跑去拉开房门:“快,把水和食物送进来。” 一排候在门外的侍女匆忙推着餐车进来,站在我的床前。我揉了揉眼睛,把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揉回去。 亚特拉斯几大步坐回我身边,扶着我的背让我坐起来。一位侍女把水端过来,他接过后亲自试了一下温度才喂给我喝。 我愣愣地看着他,忘了要张嘴,压抑不了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看着我,微笑:“难道你想我用更亲密的方式喂你?” 我摇了摇头,困难地咽下第一口水。 “亚特拉斯……”从来不知道叫他的名字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我撇过头去,尽量平稳自己的情绪,“我们能不能取消缔结关系?” “为什么?” “因为我忽然发现自己并不适合结婚。” “没有谁天生就适合结婚,况且我们的路还很长,将来还要相互适应。”亚特拉斯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把杯子放到一边,摸了摸我的额头,“我最近是忙了一些,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我向你道歉……”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打断了他的话,蜷起身子,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我一直以为我是爱你的,这么多天我终于想明白了,你是高高在上的国王陛下,而我什么都不是。奥特库吞说得对,我们不可能长久。”我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敢面对他。 亚特拉斯久久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一秒钟,一个世纪还是一光年,他终于站起来,替我轻轻地拢好被子。 “你烧糊涂了,好好地睡一觉吧。”他转身离开了起居室。 头顶的透明拱顶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苍苍茫茫,如撕碎的白色花瓣。这是我在亚特兰蒂斯见到的第一场雪,在这样一个沉闷的夜里,竟成为我唯一的慰藉…… 第62章 歌菲亚海滩初雪(2)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在繁星殿养病,亚特拉斯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陪我,但绝口不提“解除缔结关系”的事情。 我以为我们会这么一直僵持下去。 临近过年的时候,我的病才有了一点好转。 新年的前一天,亚特拉斯忽然说要带我出去走走,因为他有些话要对我说。我紧张地询问他去哪里,他替我披上绒毛斗篷,凝视着我的眼睛:“歌菲亚海滩。” 歌菲亚海滩是只供皇家独享的私人海滩,有着色彩斑斓的珊瑚群,最为著名的是居住在珊瑚中的人鱼,以及散布在海滩上她们化为珍珠的眼泪。 亚特拉斯拉着我的手登上独角兽马车,傍晚的天空飘起小雪,一片一片如柳絮一般撞在车窗上,不稍片刻,又消融成米粒大小的水滴。我对着窗户哈了一口气,然后用手快速抹掉附在玻璃上面的雾气,以便能更好的观察这些雪白的菱花。 隔着玻璃窗的倒影,我看见亚特拉斯温柔的对我笑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笑不若从前,有一些疲惫,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 我们抵达歌菲亚海滩的时候,雪又大了一些,白色的花朵纷纷扬扬坠落在矢车菊色的海平面上,很快就与大海融为一体。随着雪势的加大,海面渐渐蒙上一层晶莹碎片,海水偶尔翻滚起波浪,巨大的白色碎片就被分割成好几块冰屿,随波晃动。 亚特拉斯牵着我攀上一块巨型礁石,他把毯子铺在礁石上,拉着我一起坐下。 夹着细碎冰块的浪花拍打脚底的礁石,那亘古不变的音调竟变得像是巨人沉睡前的哀叹。 我失神地看着海平面,亚特拉斯把我揽入怀中。他的下巴就抵在我发顶,轻声问:“在想什么呢?” “你可以试试用你的读心术来知道我在想什么。” 亚特拉斯愉悦地笑了起来:“这可是在引诱国王犯罪。” 我也跟着笑:“国王陛下可以拒绝诱惑。” 正说着话,大海中央忽然传来一阵歌声。 那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谣,空灵婉转,无比动听: “而今你属于我,在我梦中倚梦而憩。 爱与痛苦与劳作,现在都该安眠了。 夜转动它隐形的轮轴, 你在我身旁,纯净一如熟睡的琥珀。 亲爱的,没有别人会在我梦中安睡。 你将离去,我们将一同离去,跨过时间的海洋。 没有人会伴我穿行过阴影, 除了你,万年青,永恒的太阳,永恒的月亮。 你的手已经张开细致的拳,让它们轻柔漂浮的手势淡去。 你的双眼紧闭像两只灰色的羽翼, 我跟随在后,任由你涌动起层叠的浪,将我带走。 夜晚,世界,风纺织它们的命运。 没有了你,我是你的梦。 只是这样,不过如此。1” 随着歌声越来越近,我看到一条头戴玫瑰色珊瑚发冠的人鱼游到我们脚底,偏头好奇地看了我一会儿后,就慵懒地趴在礁石上继续吟唱。 “你脚下的这片海,据说是由人鱼的眼泪汇集而成。”亚特拉斯忽然开口道。 我有点冷,往他怀里缩了缩:“她们为什么要流眼泪?” “因为她们没有不灭的灵魂。”亚特拉斯握起我的手,呵了一口气,“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来这里吗?” 我迷茫地摇头。 “因为在这里,我才算第一次认识他。”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个“他”,脑子转了几圈,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人是珀罗普斯,警惕地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亚特拉斯感觉到我的紧绷,在我头顶闷闷地笑了两声:“你上次问起他,我告诉你,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对你说。” 我努力装出毫不在意的音调:“那你现在想好了吗?” 亚特拉斯点了点头:“几乎所有书上都这样描述他:珀罗普斯身上所有的光环,并非源于生为神祗,而是内心的仁慈。 ——我从前在奥林匹斯山的时候并不相信这些赋予他的溢美之词,甚至对他避而远之,直到在这里遇见他的那一次……” 亚特拉斯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变得幽长而又温柔。 我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嫉妒,可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酸意。 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垂下头来吻了吻我的头发:“在这里遇见他的那个夜晚,星空特别亮,他穿着纯白色的希顿短衫,任身体漂浮在透明的碧蓝色海水上,双手安静地交叠在腹部,轻轻闭着眼,任身体随海浪起伏,银色的长发像百合花一样绽放在海水中,睫毛纤长的仿佛一朵开在眼睑上的蒲公英……那姿态,无比安详,圣洁。” 忽然回想起珀罗普斯日记上的内容:他说他最爱的事情就是躺在海水中静静地仰望星空,这些连波塞冬都不知道。 我忍不住酸了一句:“陛下记得可真清楚。” “确实。”亚特拉斯看着我微微一笑:“我至今仍记得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那天夜里,他身下的海水是宛如晴天的碧蓝色,而不是深夜里的墨蓝,似乎是因为他身体蕴藏的神力发出光,使深夜的海水变成了透明的碧蓝。直到那一刻,我才终于相信了所有书上关于他的描述。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非常害怕打扰到他的宁静,所以就小心翼翼躲到礁石后面,虽然看不见他,却还能听见他的歌声……” 我完全无法想像,亚特拉斯也会有害怕到小心翼翼的时候。 亚特拉斯又一次问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带你来这里了吗?” “不知道。”我没好气地回答,挣开他站起来,转身要走,却被他扯住了胳膊。 由于惯性,我又跌回了他怀中。亚特拉斯紧紧抱着我:“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我睫毛上,沉甸甸的快要睁不开眼睛。我抬起手用力地抹了抹,雪就在我指尖融化了,两道雪水顺着我的眼角滑落。 亚特拉斯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了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脖子上一凉。惊慌地伸手摸过去,原来是亚特拉斯把一条项链戴在了我的脖子上。那项链的款式非常熟悉,是他那双轮盘状耳环中的一只。 亚特拉斯轻轻抚摸我脖子上的项链:“这对耳环的寓意是‘在一望无际的汪洋中永不迷失’,我知道你现在迷失了方向,就像当初的我一样。所以我把它一分为二,如果有一天我们迷失了……” 我不想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先一步擒住了他的唇。 他愣了一下,随即捧着我的脸,热情地回应我。 雪花像精灵的魔法洒落在我们身上,漫天大雪中,一轮明月从海平面缓缓升起。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 到最后,我已经呼吸不能。 亚特拉斯抱起我坐在他的腿上:“普瑞尔,我想告诉你的是——大胆遵循你的心做决定,即便未来我们会迷失,我也会寻着启明星的方向找到你。” 我看着他的湛蓝,用力地点头。 这一刻的我仿佛拥有了亚特兰蒂斯人的读心术,只是看着亚特拉斯的眼睛,我就读完了他未尽的话。 他对我笑了笑,温柔的微笑像是春水涤过白瓷的边缘,扫尽了一切阴霾。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就好像我的心紧紧和他的心贴在了一起,紧的没有一点缝隙。 …… ………… 我们在歌菲亚海滩的礁石上坐了一整夜。 黎明时分,雪停了,亚特拉斯却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 太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熹微之光温暖的洒在我们身上。我非常小心地扭动脖子,看着他靠在我肩上沉睡的侧颜,金色的阳光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这一刻,他就像个孩子一般纯净无害。 我忽然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个古老传说:如果两个人掌心的命运线可以重叠在一起,那么他们就是命中注定的恋人。 我悄悄铺开亚特拉斯的掌心,在整个海平面被照耀成泛白的橘红色微光下,缓缓伸出自己的手和他并在一起。 那一瞬,满目的金色阳光铺满了手心…… 亲爱的亚特拉斯,你知道吗?对于我来说,拥有你的爱是一件太奢侈的事情,这样的奢侈,让我觉得它永远不可能会垂青于贫瘠的自己。 每每回想起和你在一起的岁月,那是一种连生命都无法负荷的美好。 直到后来才明白,太过美好的东西,从来不适合经历。 因为一但经历,便会念念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1:聂鲁达的诗:《夜晚》 第64章 海神归来 我是在不久后看了《海神报》才知道,在我生病期间亚特兰蒂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亚特拉斯在推行一场改革,改革的内容主要有:磁欧石等级制度取消,海外贸易的开放,元老院提拔人选的新标准,增加学院数量等等。但由于改革内容触及到贵族保守派的利益,导致他们强烈的抵触,以六王子奥特库吞为首的贵族阶层煽动部分市民和奴隶每日在大街小巷进行□□示威。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亚特拉斯派出军队维护秩序,却不想其中有人故意捣乱,双方发生混战,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贵族阶层认为是亚特拉斯要消灭异己,专段独行。 这种舆论导致很多原本支持亚特拉斯的贵族纷纷倒戈,游/行越演越烈,矛盾逐步升大,战争随时爆发。 而在这些所有不利于亚特拉斯的舆论中,大部分是针对我的。 他们认为是我这个低等奴隶勾引了原本伟大英明的国王陛下,导致他的睿智蒙上了尘垢,做出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不少反派甚至还联合发表申明,只要亚特拉斯把我交出去,那么他们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支持陛下的一切行为。 亚特拉斯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表态,其态度不言而喻。 这些事情他从来不跟我谈论,甚至我试着有意无意探问外面的情况,他也只是微笑着用其他话题搪塞过去。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担心,可是他却不知道当他下令加派人手守护繁星殿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理由不为他担心。 “如果把我交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当我靠在窗边看着凯尔特指挥一队士兵进入繁星殿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 亚特拉斯从一大堆文案中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如果你把我交出去,或许就可以……” “没有但是,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重重地合上文案,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我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过来,走到我身边,轻轻地环住我的腰,“对不起,我最近心情很差,态度不好。” 我向后靠在他肩背上,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些天,雪一直都没有停过。小雪夹着少量的冰渣噼里啪啦撞在玻璃顶上,顷刻间又被浪花卷入海水中。一条小比目鱼游到繁星殿窗外,我看着它慢慢游走的尾鳍,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轻微的弧线。 “如果……我能成为真正的亚特兰蒂斯人,是不是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停止这些无聊的幻想,除非众神苏醒,否则你永远也成不了亚特兰蒂斯人。”亚特拉斯顿了顿,揉着眉心苦笑摇头,“不,就算是神苏醒了,你也成不了亚特兰蒂斯人。”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犹豫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像真正的亚特兰蒂斯人一样,能从磁欧石上取得智慧,那么……” “普瑞尔。”他截断了我的话,神情再度严肃起来,“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现在做的一切决定都关系到亚特兰蒂斯的未来,我想要建立一个完全自由平等的国度,我想要一个没有压迫没有等级处处充满爱的世界。你要相信我,就算外面再混乱,我也能保你的安宁。” “我不需要什么安宁,只想和你共同进退。”我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一直在这里就是和我共同进退了。” 他垂头亲吻了一下我的前额,接着就回到书桌前抱起所有公文走了出去。我听见大门拉开的声音,亚特拉斯对凯尔特下达命令:“保护好普瑞尔,若是没有我的手谕,不要让他离开繁星殿半步。” 我愣了一下,接着就完全明白过来了,他这分明是打算把我软禁在这里,不和任何人接触…… 窗外,太阳正在被海洋慢慢地吞噬。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海面上如血染般壮观的落日,从海底望去却是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青碧色。 …… ………… 那日后,我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只有安弗雷斯和坎坎偶尔会来看我,但他们显然是被事先叮嘱过的,只要我一提起外面的情况,他们就会选择避而不谈。 而剩下的时间,我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逗逗厚脸皮。 直到有一天,它跳到壁柜上把一个花瓶碰倒了下来,令我意外发现柜子后面的墙壁上好像刻着什么东西。鬼使神差地把壁柜推开一个缝隙,我举着一块磁欧石钻了进去。 墙壁上是一段极其晦涩的天语,我研究了好久才算勉强明白: 【作为人的一辈子会有多长?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作为人的爱情又会有多久?可能永世,也可能一瞬。若是能再度归来,我会告诉你这样的答案:我对你的爱一如既往,始终纯粹,绝不再有任何杂质。——谨以此为证,珀罗普斯。】 这段话的发现,无异于晴天霹雳。 它其中的含义是我远远无法破解的……我不明白,难道说珀罗普斯根本就没有与众神一起沉睡? 不知道亚特拉斯是否看见过这段文字,如果他看见了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本来因为被软禁一事心情就很差,这下变得更加糟糕。我迅速地站起来,用力把壁柜推回到原来的位置。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轻叩了两下起居室的大门,凯尔特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禀告说维比娅主祭司想见我。 我和维比娅除了情敌这层关系外又没有其他的交情,实在想不出她为什么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来找我,总不至于是亚特拉斯和她搞上了,她怀了亚特拉斯的孩子跑来向我这个正室要名分……我搓了搓莫名发烫的脸皮,才让凯尔特带她进来。 她应该不是专程来找我的,因为她手中还抱着一大叠白皮书。 我邀请她坐到靠窗的高背椅上,亲自为她倒了一杯咖啡,开门见山地说:“我老家有一句话:无事不登三宝殿。意思就是像您这么忙的人,应该不会没事专程来找我吧?” 维比娅用小勺搅动两下咖啡,在杯沿上磕了磕:“我只是有一些事想对普瑞尔殿下说。” 我偷偷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普瑞尔殿下,我想您误会了。”维比娅理了理祭司袍的下摆,大方地盯着我,“请不要亵渎陛下高贵的人格。” 她居然轻而易举就看透了我在想什么。 我避开她的注视,脸皮愈发的烫。一定是从前看多了八点档宫斗狗血剧的后遗症,才会联想到“正室斗小三”这种荒唐事情上去。我快速搅动着杯中的咖啡:“不好意思,我实在不知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为了陛下而来。” 她回答的倒是十分直接。 我停止搅拌的动作,抬起头看着她。 她捏起杯耳浅啄了一口咖啡,略微皱眉:“我曾经劝告过殿下,离陛下远一点,专注于自己的生活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惜我辜负了维比娅大人的好心。”我笑了笑,把桌子上的糖盒推到维比娅面前,“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像有人喝咖啡一定要加糖,而有人却不加,我对陛下的爱就是这样与生俱来的习惯,既然戒不掉,那我们只好在一起了。” 维比娅的脸色如我预想中一样,变得非常难看。 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以为对话就此结束,维比娅却忽然站起来,冷冷地看着我:“普瑞尔殿下,有些话其实并不是我应该说的,但是为了陛下,我不得不说——您不过是一个凡人,不仅不能给陛下带来帮助,反而会给他带来麻烦。” 这和奥特库吞的话如出一辙。 我不由自主握紧拳头,故作镇定地仰头看着她:“我是不是凡人,和陛下的麻烦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知道最近陛下在推行一场改革。” 我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其实这次改革是在百余年前就计划好的,只要按部就班慢慢进行,均衡好各方的势力就一定能取得理想效果。但是前一段时间,陛下不顾众人反对忽然加快了改革的进程。我们苦苦相劝,却只换来他的一句:时间来不及了。” “时间来不及了……”我失神地重复了一遍。 “你应该比我们更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是的,我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尤其在大病一场之后。生死无常,我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就连普通的亚特兰蒂斯人都比不过……因为想让我看到改变后的世界,想让我见证他创造的辉煌,所以亚特拉斯才会如此迫切地进行改革。 维比娅说得对,我不仅帮不了他,还因为凡人的身份成为他的绊脚石。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如果您试着离开陛下……” “难道这样就能帮助他的改革顺利进行吗?” “现在大多数贵族仍然不敢忤逆陛下的意思,所以他们把矛头都对准了您。如果您这个时候离开陛□边的话,我想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还有没有其他方法?” “没有。” “那我能去哪里?” “我会安排人送您去希腊……那里是您来的地方,我想您应该会想回到那里。” 做这个决定很难,非常难。 我痛苦地把眼睛闭上:“对不起,你让我安静一下……我会好好考虑。” 维比娅走后,我把糖盒里的糖块全倒入咖啡杯。原本以为甜味能把苦涩掩盖,却万万没想到过分的甘甜残留在唇齿之间,回味居然也是苦的。 ………… …… 之后的几天,亚特拉斯都没有回过繁星殿。而我一直在考虑维比娅说的话,直到我生日前夕,终于做出了决定:和亚特拉斯开开心心过完这个生日后,我就会离开。 我努力让自己心情变得好起来,这样亚特拉斯才不会看出异常。 到了一月二十九日那天,我很早就起床,亚特拉斯却依然不在白色后宫。我试图拨通他的千里传音器,他没有接。询问凯尔特,他说陛下天还没亮就去了独角兽山谷。 或许他根本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就算再好的脾气碰到这种事,也会有爆发的一天。 我简直要受不了了,第一次用千里传音器主动联系别人。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坎坎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普瑞尔,找我有什么事吗?” “兄弟,今天是我生日。” “啊!”坎坎低呼了一声,声音精神了许多:“我想起来了,去年这个时候大哥还让我给你带礼物呢。” 说到亚特拉斯,我不免有些失落。坎坎不知道,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那本《神谱》是大哥让我送给你的。当时我还纳闷,他明明和你不熟,怎么会知道你的生日呢?不过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坚定地认为你和他一定会走到今天这步的,嘿嘿。” 不知如果坎坎知道我和亚特拉斯现在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后,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兄弟,我在珍珠订餐了,有你最爱吃的红酒香草烤羊小排。”掩藏好自己的情绪,我试图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对了,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亚特拉斯。若是他等会儿问你,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订的,就说你约我就行了。” 坎坎一点也不怀疑:“好的,我马上来。” 挂断千里传音器后,我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走到门口对侍卫说:“陛下在珍珠订了餐,现在就要我过去,请你们通融。” “请原谅我们不能答应您,因为陛下并没有下达通知。” 我早就料到他们会这样说,也想好了对应的方法:“那真是糟糕了,坎坎殿下已经先去那里等着我们了。要不你们问问国王陛下,若是让坎坎等太久就不太好了。哦,对了,也许这是陛下的临时起意,毕竟今天是我的生日。” 侍卫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去通知了凯尔特。 我回到寝殿紧张地等待了一会儿,一个小时后,凯尔特终于把消息带了回来:“陛下允许殿下前去‘珍珠’赴约,不过必须有侍卫陪同。”我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虽然还是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只要让我走出繁星殿,就一定会找到摆脱这些烦人跟屁虫的机会。 很快,机会就来了。 我与坎坎碰面没多久,还在享用前菜,凯尔特的千里传音器忽然亮了。 他躬身与我汇报了一声后就退了出去,我心思一动,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坎坎就撞了撞我的胳膊:“猜猜看是不是大哥等会儿要过来?” 我沮丧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他最近实在太忙了。” 坎坎鼓了鼓腮帮子:“就算再忙也不会不管你的。” 我实在没有心思和他讲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喝了一点果汁,才勉强打起精神对坎坎说:“我从前在这里打工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听说我今天要回来用餐都挺开心。你知道的,盛情难却,我去见见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天真的坎坎不疑有诈,一边喝玉米浓汁还一边嘱咐我早点回来,说小羊排就快上了。我有些愧疚,弯□子来抱了他一下,随后拉开房门溜进了后面的员工通道。 外面并没有侍卫,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刚走进员工通道里,我就拨通了缇摩西的千里传音器。虽然维比娅说过会安排人带我离开,但我实在不想欠她人情,思来想去,我认识的人里只有缇摩西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他是能源祭司,可以方便地出入这里;二来他是我在这片大陆遇见的第一个人,虽然离开普露托号后我和他就没有什么来往,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这次一定会出手相助。 没多久,缇摩西就如约来到‘珍珠’的后厨,还带来一个随从。当我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缇摩西,并请求他带我离开这里的时候,那个随从忽然摘下了他的假发——竟然是七王子埃拉西普斯。 “普瑞尔,为什么你不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埃拉西普斯扶着我的肩膀,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全是担忧,“父神见证,这些天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冲进繁星殿带你出去。” “殿下……”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知道,你见到我也许会很尴尬。”埃拉西普斯一向善解人意,“如果不是我不能再容忍亚特拉斯对你的伤害,我是绝对不会再这样出现在你面前。普瑞尔,亲爱的,你要相信我,我能帮助你获得永生。我向父神发了誓,一定要把你带到幸福身边……” 埃拉西普斯的话,犹如在黑暗中忽然给我点亮了一盏明灯。 我抓住他的手腕:“你怎么帮我?” 埃拉西普斯温柔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在众神居住的奥林匹斯山,有一处地方叫做众神之源。那是地母盖娅常年沉睡之地,也是万物诞生的源泉。只要能够到达那里,以自己的血液为祭品滴入泉眼中,和众神达成协议,那么即便是凡人也能向众神祈求拥有永生。” “可我怎么才能到那里?” “凡人是不能轻易踏入奥林匹斯山的,更何况现在诸神沉睡,那里早已成为禁地。但是如果你执意要去,我愿意耗尽我全部的神力为你开通一条通往天界的路。” 我激动地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好半天才对他挤出两字:“谢谢。”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不,普瑞尔,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你。” …… 埃拉西普斯的马车就停在‘珍珠’外面,为了避过那群侍卫,他让我换上侍女的衣服混出去。马车启动的时候,我看见‘珍珠’所有的侍应生都整齐地站在蓝色水晶大门前鞠躬。这场面尤为熟悉,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亚特拉斯的情景。那时候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因为那风过麦田的声音就忍不住想入非非……如今这个情景再现,我不免有些伤感。掀开车帘回头,视线中居然如梦般地出现了那辆属于亚特拉斯的宝蓝马车…… 我惊呼了一声,几乎就想跳车冲下去。 埃拉西普斯却让缇摩西加快马车的速度——我没有理由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能看着那独一无二的宝蓝车顶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扶着窗框探出头,终于看见亚特拉走出来,他今天穿着一件海蓝色希顿长衫,与我们举行缔结仪式时穿的那件很像。他提起衣裾缓缓从马车上下来,凯尔特站在他身边,他低下头对凯尔特交待了一句什么。 马车忽然拐了一个弯,亚特拉斯消失了。 我内心默默祈求,亚特拉斯,你能够明白我今日的所作所为。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原本不属于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也不属于我。 此刻,你是高高在上的海神之子,而我是无法获得智慧的奴隶。未来,我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你却只是我书中的某几页历史。 获得永生,是我唯一能够触碰到你衣角的方式。 我深吸一口气端坐回座位,但隔了不到十分钟心脏位置就莫名疼得厉害,不由得曲起身子用手捂住脸。 埃拉西普斯递过来一杯水:“我们现在没有回头路了。” 我接过水杯,坚定地点点头:“嗯……再说用不了几天我就会回来,到时候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埃拉西普斯对我温柔地笑了笑:“是的,到时候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 …… 我们应该是在黄昏时分抵达奥林匹斯山的。 天界没有落日,因为太阳神阿波罗的沉睡,奥林匹斯的苍穹变成了望不到边界的永恒墨蓝,没有一颗星星,那些璀璨星辰汇成的银河却在脚底缓缓流淌着到达未知的彼方。 这就是神祗居住的地方,一切都美的超出梦幻范畴。 埃拉西普斯与缇摩西只把我送到通凡之桥,临别前,他们给了我一张路线图。我沿着路线图走过空无一人的通凡桥、空无一人的金色大道、空无一人的万神殿、空无一人的雅典娜花园……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景致异常熟悉,就好像我从前到过这里一样。到了最后,我甚至把地图扔了,熟门熟路地穿过大理石迷宫,抵达了位于花园中心的万神之源。 从外观来看,万神之源只是一座造型独特的小型喷泉,乍然看上去像极了女性的子宫。喷泉中心有一块翡翠石,石缝中不停涌出碧绿的泉水,而水离开石面不到三秒就化成了蒸汽,使得这片林子仙雾渺渺。 这个应该就是所谓的万神之源。 由此可以断定那块翡翠绿石就是万神之源的泉眼。 我用贴身小刀划开了自己的掌心,把手握成拳头,缓缓放在泉眼上方…… 璀璨的金色光芒从泉眼中喷簿而出,把墨蓝的天空照得通亮,也把我团团围住。 我抬起手挡住强光,小刀掉入水池,一滴血也滴进了泉眼。 紧接着,大量的血从我手掌伤口处涌出来,怎么摁都止不住,很快就染红了整片池水。眨眼的功夫,一股小型的飓风就在泉眼处聚拢,疯狂吸噬着我身体里的血液。而我根本就收不回自己的胳膊,一股强大的力量钻进我掌心的伤口,迅速窜到我身体里每一个角落——它经过我的皮肤,皮肤就在撕裂伸展;它流过我的血液,血液就在沸腾燃烧;它穿过我的骨骼,骨骼就在拔节变长;它来到我的头顶,头发就在疯狂掉落,但很快又长出新的,那是泛着一丝荧紫的月光色长发;它汇聚到我的大脑,一瞬间就像千万颗钉子扎入脑门,强烈的疼痛感让我几乎要昏厥过去。 忽然间,我跌入了一个久违的,滚烫的,深入骨髓的拥抱…… 就像冰天雪地里从背后裹住身体的一袭锦袍。 就像嵌在琥珀中尘封千年的躯壳。 就像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水。 就像看见一个人拨开重重的春天走来,那个人,正是你的爱人。 “我回来了,珀罗普斯。” ——第一部:遗落的大陆(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到这里就是最后一章啦,撒花!(为什么有点淡淡的伤感?……) 31号停更一天,8月1日准时开启第二部。 与第一部的感觉截然不同的第二部,悄悄剧透一下:文字风格神马的完全不像一个作者写的啊!!! 8月1日18:30,敬请期待! 第64章 重生的珀罗普斯 宇宙,最初仅是一个无边无际、一无所有的空间——卡俄斯。 在远古神普罗托革诺伊创生之后,构化成了一个层次分明、秩序井然的世界: 最上面,是世界最顶层,天穹·天神乌拉诺斯,像碗一样倒扣着,四周与大地相接。 下面一层是亮层·太空神埃忒尔,日月星云行运其上。 再下面为空气·阿俄尔。 零层是世界正中层,大地·地神盖娅,这里是人类的居所。 负一层是黑暗·黑暗神厄瑞玻斯。 紧挨着的一层是冥府·冥王哈迪斯,这里是亡灵的国度。 最下面是世界的底层·地狱塔耳塔洛斯,囚禁诸神死敌泰坦巨人之所在。 …… 位于世界中心的奥林匹斯山上,常年花香环绕,树木葱郁,酒香扑鼻,是主宰天地的神祗们的居住地。 那个时代,众神的光辉照耀天地。 而亚特兰蒂斯只是一片没有名字的荒芜岛屿,威风赫赫的十王当时还是十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亚特拉斯不是御座上遥不可及的主宰,只是个倔强的大男孩。伽狄鲁斯虽然沉默,却还没把自己关在无影城与世隔绝。安弗雷斯与莫贝林的故事正等待着开始。而伊菲蒙和心上人说话都会脸红,完全看不出日后色魔的踪影。曼尼修斯与奥特库吞还没到开口即吵的地步。埃拉西普斯最爱一个人看书,不擅长与人交流。美斯托却活泼得像山林间的清风。埃泽斯对金钱的*才刚刚萌芽。加普勒培斯的身体也还没有停止生长…… 而我,刚在一场剥皮拆骨的伤痛中苏醒,缓缓睁开眼睛…… ………… …… “看来我的冥府并不欢迎你,亲爱的小珀罗普斯。”一道极慢的声音,如同陈旧的风琴在我耳边缓缓拉响。 我睁开眼睛,入目是一朵金线绣的曼陀罗花。我认识它,它绣在哈迪斯常穿的一件黑色斗篷上,是冥后春天女神珀尔塞福涅亲手缝上的。 哈迪斯看着我,一双银灰色瞳仁宛如幽深的冥河:“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点点头,喉咙还有些干哑。 “我亲爱的小珀罗普斯,快坐起来,听我说。”他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夸张地拍拍胸口,递给我一杯清水,“在你回到奥林匹斯之前,有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不过你得保证,听完后也能像现在一样理智。”他像从前那样,怜爱地揉揉我头顶的茸毛。 “一,你死了。当然——现在又被复活了。 二,其实你的亲生父亲并不是坦塔洛斯,而另有其人。 三,这个另有其人就是……万神之王,宙斯。” 事实上,就在我‘死’这一回之前,哈迪斯口中的三件事,随便拎一件出来都足以摧毁我,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搅个天翻地覆。而现在,可笑的是,天地已经颠倒,我反倒如同站在强风暴最中心的风眼里,一片平静。 我的父亲,坦塔洛斯,有一双极其睿智的黑色眼瞳。他十分爱母亲,也非常疼爱哥哥和我。每当他巡视完领地回来,总是会一只手抱起我,另一只手抱起哥哥,用他硬邦邦的胡茬扎我们的脸,然后骄傲地向每个人炫耀他这一对举世无双的漂亮双生子…… “你的母亲与宙斯通奸,生下了你与珀尔修斯。这件事情她隐瞒了百年之久,不幸最终仍被坦塔洛斯知道了。他极其愤怒,为了报复神王,将毫不知情的你活活煮熟,献祭给了众神。” 伴随着哈迪斯旧风琴一般的声音,记忆被拉回最后一幕…… 我奔跑得满头大汗,推开家门,迎上来的是我最亲爱的父亲。他如往常般微笑着,递给我一杯美酒。但他的双眼已经不再睿智,像一个迟暮却又疯狂的老人。他说:珀罗普斯,饮下这杯甘露,从此你就偿还了一切罪孽…… “幸运的是,摩伊拉并没有抛弃你,众神齐心协力将你复活了。赫拉为你缝补好碎掉的肌肉,阿芙洛狄忒给你织了心脏,雅典娜把你凝固的大脑变得像从前一样柔软富有弹性,我和珀尔塞福涅在冥界寻找你的灵魂。可怜的小珀罗普斯,你一定是吓坏了,即使是没有感受的灵魂,也蜷缩在克隆河边瑟瑟发抖。”哈迪斯带着长者的怜爱抚摸我的发顶,清清嗓子,“唯一的遗憾是农业女神德墨忒尔,因为她女儿,也就是我的王后……咳咳,被我掳走一事,她精神恍惚,不小心吃掉了你的一块肩膀。但是神王已经为你主持了公道,让德墨忒尔补全了你的右肩,是用一整块光滑的象牙。” 我缓慢地扭动脖子,看见右肩上端有块光泽的白色亮斑,仍在隐隐作痛。我尝试着活动胳膊,好在它还是和从前一样灵活。 “感谢母神,你终于醒过来了。”珀尔赛福涅身穿一袭华丽的天鹅绒长裙,步态款款地走过来,依偎着哈迪斯微笑。她的笑容像从前一样甜美,给阴暗的冥界带来了犹如春回大地的清新明媚,“我还记得从前,你总是跟在坦塔洛斯身后,彬彬有礼,像一朵绽放的小栀子花。呵,那个时候我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变成我的弟弟。” “小珀罗普斯可没有‘变成’你弟弟——因为他一直都是。”冥王搂住妻子的腰,啄了一下她的嘴唇,温和地纠正道。他迷恋地凝视了一会儿冥后脸上娇羞的神态,才缓缓转过头,冲我眨两下眼睛,“以后你可得改口称宙斯为父神,也要称我为亲爱的……叔叔,啊哈哈。” 我低头扶着隐隐作痛的白色斑痕,沮丧地笑了笑。 ………… …… 在冥界,我的另一个好朋友是梦神墨菲斯。 他是一个有着忧郁气质的大眼睛少年,外貌永远停留在十五岁。大约就是这个原因,他的眼睛里永远像是弥漫着清晨的雾。我在冥界休养的这段时日里,他常常来看望我,并不开口说话,就坐在我床边吹他的笛子。 除此以外,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有很多时间是坐在一起聆听冥界幽灵们哀怨的歌声。歌声时远时近,是冥王统区里永恒不变的咏叹调,只是我们听不懂。或者,只有我听不懂。 墨菲斯曾经要赐给我一个美好的梦境,被我拒绝了。 前半生的喜怒哀乐已与我无关,是的,我后来总称自己被煮熟前的那些年为前半生。而那之后,我获得了新生。 也是很久以后的后来,我才恍然明白,原来真正意义上的新生并非我被复活成一个崭新的人,而是在我漫长而寂寥的生命里,命运般地,遇见了一个崭新的人。 …… 我终于要离开冥界了,在完全康复以后。 哈迪斯派卡隆送我,并带来口信:奥林匹斯山的入口处,有几位好友正在静候。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们是谁了…… 地狱中有许多河流,纵横交错,比奥林匹斯山上的小径还多。从地狱底到地狱门,如果没有熟悉河域的亡灵摆渡人撑船接送的话,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迷失方向;二是触礁身亡。 卡隆就是一位须眉皆白的亡灵摆渡人。 上船前,他把我拦在岸上,摊出了黝黑的掌心。我呆了一会儿,才记起临行前冥后塞给我的金币,赶紧掏出来全给了他。他躬身数清掌心的金币后才让我上船,摇开了船桨。两头尖如月牙的小船晃悠悠行驶在冥河之上。 冥河,是地狱河流中最著名的一条,位于第五狱。 多年以后,有一位名叫阿喀琉斯的大英雄,因刚出生时就被母亲倒提着浸进冥河,而从此刀枪不入。但遗憾的是,他被母亲捏住的脚后跟不慎露在水外,留下了全身唯一一处死穴。在激烈的特洛伊战争中,他被太阳神阿波罗的暗箭射中脚踝而死。1 冥河的作用,除了让人类变得刀枪不入外,还有惩罚神灵。如果哪个神袛以冥河水的名义起誓却又违背了誓言,他就会变成哑巴。另外,任何肮脏的灵魂只要沾到冥河水,就会立刻化为雾霭消散。 卡隆载我一路顺流而下,河道两边常年有无数亡灵在互相厮打,只要失败了就会被抛入冥河…… “这些人生前就狂暴易怒,所以才会到这里来受罚。”卡隆平静地说着,一脸不屑,就像没看见一截手臂正朝他迎面挥来。我睁大了眼睛,直直盯着那截手臂穿过他的身体朝河道后面飘去。卡隆恶狠狠地朝冥河吐了一口唾沫,“呸呸呸,真晦气。” “你应该很少来冥河吧?” “不是很少,是根本不。”他挺了挺胸膛,尽管那佝偻的背脊永远都直不起来,但并不影响他此刻的骄傲,“克隆河才是冥界最优美的河,在这里摆渡的都是下级精灵,如果不是冥王亲自下令让我带你出去,我绝对不会跑这一趟。” 看样子他对我怨气不浅,我只能抱歉地笑了笑。 第四狱和第五狱间连接了一道瀑布,数里之外,巨大的轰鸣声就几乎能将人的耳膜震破。小船驶到瀑布底就一直在原地打转,卡隆放下船桨,碎碎地骂了一连串脏话。接着擦干脸上的水沫,对天空长啸一声。没过多久,数不清的乌鸦从天而降,衔着船身,离开水面,朝瀑布方向飞去。 我把头探出去观察这些乌鸦:它们的尾翼比普通的乌鸦更长,泛着淡淡的墨蓝色荧光。 卡隆撑着船桨,掏出烟袋来吸了一口:“这些都是动物的亡灵。” 我点头:“他们很美。” 卡隆不屑地吐出一口烟圈:“没有任何美景能比得上星夜女神幻化出的奥林匹斯山的夜……”仿佛是陷入了某个美好的回忆,他黑如幽潭的眸子渐渐变得迷离,并且不再与我交谈。 第四狱是囚禁着贪财者与挥霍者的地方,他们死后仍然为金子而疯狂,不得安宁。 与第五狱的一片漆黑不同,这里的穹顶幻化出了一片墨黑色的天空,上面挂满了璀璨如星的金子,每隔一段时间,天空就会震动,金子像大雨一般纷纷坠落。我们行至河流中段的时候,正好下了一场金子雨,河道两边的亡灵顿时发疯一般争抢起来,其中大多数亡灵都在推搡的过程中不慎跌入冥河,刹那间灰飞烟灭。 卡隆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岸边的厮杀,不屑地嗤笑:“愚蠢的人类为了这些带不走的财富,相互算计,丧尽天良,活该到这里来受罚。” 我摊开手,接住从天而降的一块金子,但它很快就化成了一滩金色的砂砾,从我指缝间溜走。我有些沮丧:“如果没有精神上的追求,追求物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不会懵懵懂懂,碌碌无为的活过一生。” 卡隆气得冷哼了一声:“珀罗普斯殿下,你真该庆幸自己是神族。” 之后的一路上,他再也不与我说话。 第三狱下着冷雨,这里是贪吃者受罚的地方,他们将被三头巨犬萨贝拉斯撕得粉碎。 第二狱囚禁着因□□而犯罪的亡灵。这里常年乌云密布,刮着刺骨的黑风,连那些早已经失去感官的亡灵也会在阴风中瑟瑟发抖。但这里却是冥界之花——曼陀罗花生长的最佳环境。传说中每一株黑色曼陀罗花都住着一位精灵,只要你用自己的鲜血浇灌那妖娆的黑色曼陀罗,当它开花的时候,花中的精灵就会满足你一个愿望。 只能用自己的鲜血浇灌,这是唯一的交换条件,因为精灵们喜欢这种热烈而致命的感觉。2 曼陀罗是一种不详的花,除了金色曼陀罗,它代表着永远幸福的爱情。 我想起哈迪斯黑斗篷上那一朵金色曼陀罗,不由会心一笑,直到站在审判者米诺斯面前。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对每一个即将进入地狱的亡灵进行裁决,根据它们生前的罪行来安排送去第几狱。 我先跟他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了。” 米诺斯飞速瞅了我一眼:“怎么又是你?”看得出来,前些日子我作为亡灵来到这里,他对于我的去处着实头痛了好一阵子。 “珀罗普斯殿下已经恢复神族身份,冥王派我来带他离开冥界。”卡隆替我回答。 米诺斯埋下头翻看亡灵记录,很快又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殿下既然已经是神族,不应该让别人来接送……” “谁知道这位大人怎么休养了这么久,神力还是没有恢复。”卡隆不屑地扔给我一个白眼,我尴尬地笑了笑。 米诺斯却眯起眼睛瞧了我半天,我被他看得心虚,低下头,很快就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卡隆的眼睛只认识金币……哈哈哈,我们这位殿下啊,就是太调皮了一点。” 我假装没有听懂,拢了拢斗篷的风帽。 第一狱只有一条极其宽敞的河流,就是卡隆平时摆渡的地方,克隆河。 卡隆给经过这里的亡灵订下了规矩:交纳一个金币就渡河,否则他会毫不客气地把亡灵扔进河中,让它们永远都在河水里飘荡,不得超生。 卡隆,真该庆幸自己也是神族…… 在克隆河上的航程极其漫长,冥界的冬天总是过分寒冷。 我呵出一口气,很快就在半空中凝成白霜。哈迪斯却很喜欢这里,他对冥界的热爱达到了我难以想象的地步。当然,众神都认为这是件好事,尤其是我的父神宙斯。 绕过三头犬萨贝拉斯,穿过地狱之门,走过地狱走廊,奥林匹斯山宏伟的大门遥遥可见。我变得有些迫不及待,几乎是跑着奔上了通往天界的台阶。不出我所料,趴在神界大门外探望的,正是我的两个好友——阿尔忒弥斯和厄洛斯。 阿尔忒弥斯穿着一件与她的修长身材成正比的白色短裙,裙摆上闪烁着银光粼粼的亮点;她的头上戴着五彩缤纷的花环,象征绿色;自她的左肩膀到右臂下,披着一件绿色披巾,代表大自然;在她的右臂上环着一个银光闪闪的月亮标志,是为了配合她哥哥阿波罗左臂上金光闪闪的太阳标志;她左手佩戴一枚红宝石戒指,据说是用鲜血滴染的,上面刻着狩猎标志。 她站在那里,右手拿弓,左手拿箭。她的弓箭闪耀着银光,还有相同的一对在阿波罗那里,闪耀着金光。 离得近了,我才看到她的棕色卷发又长长了一些,一直垂到腰际。她的眼睛是所有女神中最美的,那深邃幽静的深蓝色,有如月亮般澄澈又灵动。而在那双眸之间的眉心,嵌着一个耀眼的月亮…… “珀罗普斯,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阿尔忒弥斯一见面就朝我扑了过来,我赶紧伸手接住她。她把头埋在我的胸膛里,放声大哭:“那一道菜简直是我这一生的噩梦,珀罗普斯,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和厄洛斯都快难过死了。” “我才不会像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厄洛斯那金色的小翅膀舞动得飞快,在我头上盘旋,“不过我同意爱哭鬼的提议:如果你再不从冥界回来,我们就去冥界去找你。” “……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并没有太多话去倾诉内心的感情,也许是经历了一次从死到生的旅程,它使得我更加谨慎,也更加沉默寡言。“嗯,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我家人的消息?” “你是说珀尔修斯?”阿尔忒弥斯从我怀里抬起头来,鼓着腮帮子说:“他可是好得很呢!被父神正式认为儿子,封为英仙座,哼,连他的坐骑都被封为了天马座。真不知道父神为什么那么宠爱他,还当众说什么他是神王的骄傲。” “依我看,他除了爱出风头就一无是处。”厄洛斯也忿忿不平地插嘴:“要是珀罗普斯你像他那样在神王面前献媚,说不定今天风光的人就是你了。” “胡说八道,珀罗普斯才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我是假设!假设你都听不懂吗?老处女。” 厄洛斯的‘老处女’三个字一出,立即就遭到了阿尔忒弥斯的一顿暴打。不过我深谙这是他们独特的相处模式,三句话不和就会打起来,但闹腾够了很快又能和好如初。 不出所料,在回神殿的路上,他们已经和好了。 阿尔忒弥斯扯着我的衣袖,难过地对我说:“你被煮熟的事情成为了天界的丑闻,你的母亲也下落不明了……” 我沉默地抿了抿嘴。 阿尔忒弥斯垂下眼脸:“我真替你感到难过。” 厄洛斯提了提阿尔忒弥斯头上的翎羽:“别难过了,至少咱们的珀罗普斯还有波塞冬。” 像是得到了极大的鼓舞,阿尔忒弥斯兴奋地抓住我的胳膊使劲摇晃:“对了,亲爱的,我听 说波塞冬将要带他的长子亚特拉斯回奥林匹斯山。” 波塞冬曾经很自豪地在万神宴上说过亚特拉斯是他的明珠。 我想那个孩子一定非常漂亮,毕竟亚特兰蒂斯那么美丽的国度也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命名。我把这个想法回馈给阿尔忒弥斯,她却很固执地叉着腰反驳我:“最漂亮的男人是我哥哥——阿、波、罗。” 好吧,对于这一点,其实我也毋庸置疑。 阿尔显然不开心我这副模样,跳起来对我说:“珀罗普斯,你应该开心才对啊!” “我又不认识亚特拉斯。” 她瞪了我一眼:“我是说为波塞冬的归来而开心,你们都多久没见面了?” 说实话,我真的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多久没有见过波塞冬,似乎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离开了奥林匹斯山,而我甚至连最后一次与他分开的场景都忘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出自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2资料来源百度百科。 ------------------------- 第二部准时开启,不一样的珀罗普斯,故事的谜底在一点一点揭开,希望大家喜欢,一如既往的支持《亚特兰蒂斯》. 第66章 万神殿的初遇 每到这个季节,连绵不断的细雨总会织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覆盖这座城池的每一个角落,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春蚕在进食,沉默,单调,却独具奥林匹斯所不能给予的恬静与心安。这里是我在人间的领地珀罗普纳索斯,这里的雨季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感。 事实上,我在奥林匹斯山逗留的日子掰指头都能数得清。 阿尔忒弥斯和厄洛斯都曾试图挽留我,但被我婉言拒绝了。我习惯了独来独往,更何况一个没有恢复神力的半神留在天界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宙斯肯定不指望我能挥动巨剑去砍下恶龙的脑袋。当然,我想他也不会像我的叔叔——冥王哈迪斯那样,能看穿我的小把戏。 静下来的时候,我常常回想起在冥界与哈迪斯的一场谈话: “亲爱的小珀罗普斯,你本就是众神之王的儿子,所拥有的神力是阶位的象征,是无上的殊荣。你应该好好珍惜,而不是坚持把它封印在你的身体里。” “神力无法控制将会反噬,我必须先克服利用它的贪欲,才能拥有操控它的能力。” “你这样做,是因为你从心里对现在的身份有排斥。” “没那么严重,其实只是因为神力得到的太容易,所以对它有些不适应……” “知道吗,小珀罗普斯可不是一个擅于说谎的家伙。诚实的孩子眼神清明,而你说这些话时,眼里的迷雾比索隆河上的还要多。” 哈迪斯深灰色的眼瞳注视着我,他嬉笑散漫的外表下有一颗能洞悉一切的心。事实上我一直觉得哈迪斯比他的两个弟弟——宙斯与波塞冬更加清醒、睿智。因为当人的内心充斥*,双眼就会被贪婪蒙蔽,神也一样。 最后,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哈迪斯:我想拥有一颗属于人类的心。 其余的,再没有多讲。 虽然我信任他的睿智,但不能要求那些从出生起就被人膜拜,习惯了俯视众生的神,去理解仰望者的卑微。 很多事情是没法讲明白的,而唯一的救赎是遵循自己的理想去做,让他们亲眼所见。 这也是我回到珀罗普纳索斯的原因——策划一场属于人类的运动会。 这个想法的最初灵感来自于奥林匹斯山的诸神运动会。 每隔四年,奥林匹斯山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竞技运动会。只不过对于诸神而言,竞技场就是游戏场,他们只需要稍微用一点点神力就能轻松赢得冠军头衔。但对于那些没阶位的半神,竞技场犹如战场,哪怕明知不能战胜万能的神,也会在这里施展全部的力量、勇气、智慧以及必胜的信念。因为他们知道这是通往成功最捷径的道路,届时那几位□□神会坐在至高的位置上洞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挖掘出最有潜力的人暗中帮助一把,让其成为人类的楷模,世世称颂的英雄。 我只参加过一次诸神运动会,比赛的项目是驾驭战车。 抱着必胜的信念,我提前准备了很久,从马匹的挑选培训到战车的维修加固,甚至是自身臂力和驾驶技巧的加强训练。结果也没有出乎意料,我轻松拿到了那象征荣誉的桂冠。直到庆功宴的时候,厄洛斯偷偷告诉我,刚才他看见波塞冬在我的车轮上加注了神力…… 那一瞬间,我所有取得成功后的自豪与得意都消失殆尽。 这种失去了公平公正的比赛索然无味。 从某个方面来说,我是懦弱的。 我清楚地看着阿瑞斯竞技场上种种弊端而无能为力,我太明白自己的才能并且知道无法与众神抗衡。我是懦弱的,但恰恰就是这份懦弱使我谦卑,从而更明智地使用一己之力。 我在设想一场运动会,在这样的一场竞技比赛中能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公开,是人就可以在这里得到极大的尊重,是人就可以完全享受比赛的过程,是人就可以凭自己的真本事夺得荣誉。就目前的规划,这场运动会有射箭,骑术,赛跑,剑术和驾驭战车几大项目,地点暂定在奥林匹克,匹西亚,尼米亚与伊斯米亚这四座希腊城市,每年一次,由四个城市轮流举办,形成如同诸神运动会那样四年的一个周期。在此之前,需要在这四个城市修葺竞技场,以我目前的财力和威望,似乎办成这一件事并不是很难,难就难在如何说服众神,允许人类参与这场盛宴…… 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成了一条小溪。有几个渔夫冒雨拖渔船上岸,他们哼唱着一首不常听的民谣,即便风雨肆虐,仍然阻挡不了愉悦的歌声见缝插针似的穿过窗户缝隙传入我的起居室。我起身给壁炉里添上一把柴火,端了一杯咖啡倚在窗户边,凭窗眺望。 在海天一线的地方,水是那么蓝,就像绽放最艳丽的蓝色鸢尾花,美得让人窒息。那片海是极深极深的,就是把整座阿尔卑斯山填埋下去都不够。在汪洋的最深处是十万里恢宏的水晶宫殿,至高无上的□□神之一,海皇波塞冬就住在里面。 天空越来越暗,乌云蔽日,狂风大作,岸边那些唱歌的渔夫都收网躲进了小屋中。我预感到这是某一位神即将降临凡间的前奏,连忙推开窗户。 海风趁机钻进屋子,把我桌上散落的纸片都吹成了漫天乱雪。 我胡乱地抓回几张,用咖啡杯压住,忽然想起一句哈迪斯的话:“总是这样的,当我们降临人间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个震撼的入场仪式,来威慑那些一直仰慕神的凡人们……” 就在这时,一团翻滚的乌云从天尽头呼啸而来,以巨龙毁天灭地之势。海面卷起数十米高的浪花,与压顶的乌云撞击在一处,形成一道水龙,摇摆着直扑我的窗口。 我的衣服头发被吹的凌乱,手紧紧地抓住窗棂,未免被狂风吹走。 海浪怒吼着翻滚前来,以迅雷的速度移到我的窗外,比珀罗普纳索斯最高的山脉还要高。 一个盖头打来,我瞬间滚进了浪中,成了名符其实的落汤鸡。 紧接着,我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种比深海还令人窒息的拥抱,波塞冬。 他蓝绿色的头发在巨浪中散成了一朵海葵,眼睛格外明亮,是遗落在海里的月亮。 我不得不启用神力在水中呼吸:“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就来了?” “想给你一个惊喜。”他修长的手指穿过我头发,一串银色的小鱼从他指尖游过,如同跳跃的音符,“这可是我们的久别重逢。” 我拿掉他的手:“你这样出现会吓着凡人。” “如果你再不出来,我还会淹了这里。”他的头发如盛开的蓝色葵花肆意飞扬,散开的尾梢拂在我脸上。 “下次不要这样了。”我无意说服波塞冬,挣扎出他的束缚,游出了水面。 “哈哈哈,有什么关系?以人类的智慧,只会认为这里发生了一场海啸。”波塞冬紧随其后,双臂像水草一样缠住我的腰,“你生气了,嗯?” 我看着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叹了口气:“你特意到这来找我,应该有什么事吧。” “当然,非常重要的事。”波塞冬像只小猫一样埋在我肩膀上,蹭了蹭我的颈窝,“我想你了。” “这不是理由。”我僵硬地把头扭到一边。 “你就不能浪漫一点吗?”波塞冬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的大儿子亚特拉斯来神界有一段时间了。他已经见过了众神,唯独没有见过你。” 那个时候的我脑子装满了关于人类竞技运动会的事情,根本就不在乎和亚特拉斯见上一面。反正珀罗普斯这个名字在神界无关紧要,就算亚特拉斯与我认识,那也不过是我生命中一个匆匆过客。如果不是波塞冬的坚持,非要把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介绍给我,我或许根本就不会在那个时候回到奥林匹斯山。 波塞冬并没有见宙斯的打算,回到神界以后,我们俩在万神殿前告别。我目送他的背影如烟散去,转身,奥林匹斯的夕光泼墨般地洒下来。 我在逆光中眯起眼睛,鬼使神差地抬头向神殿的屋脊上望去…… 在那里,我看见了一个孩子。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才是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情景。 那时,他一个人坐在高高的万神殿穹顶上,身后是瑰丽的极光,面前是一片茫茫云海。他的眼睛里充满对这个世界的困惑,就像个迷了路却固执不肯接受帮助的孩子。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波塞冬说的话是真的: 即使在痛苦之地锤炼百遍,也无法磨灭这颗拥有爱情的心脏。 我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只当是一个在天界迷路的孩子。他似乎完全不知道万神殿是一个多么神圣的地方,屈膝坐在那里,拖着腮都不朝下看一眼。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居然有点害怕被他看见,拉低了斗篷的帽檐,跟着侍从快速地走进万神殿,觐见我的父神——宙斯。 万神殿周围常年萦绕着稀薄的云雾,没有欢宴的时候,这里安静得仿佛一座空城。一路行去,拨开云雾,脚下的地面幻化成一片最明亮清朗的星辰图。我的父神就坐在浩瀚星河的最上端,他背后是无数悬空自转的星球,那些寂寞的发光体亘古未变地旋转着,它们的轨迹留下长长的荧光粉末,仿佛重叠交织的命运脉络。 宙斯就这样端坐在一片广袤无声的星河光尘中央,头戴一顶纯金橄榄枝皇冠,右手搭在御座上,握着象牙及黄金制成的胜利女神像,左手持一柄各种贵金属打造的权杖,杖顶停留着一只鹫。 那是他的象征。 他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 在我的所有记忆中,他总是被众神环绕着,沐浴在一片金色的辉芒中,用最简洁的语言颁布神谕,又或者冷眼旁观浮生所为。 他在我心中是绝对至高无上的众神之王。 我慢慢走近御座,刚跪下,耳边就响起他威仪的声音:“珀罗普斯,我已正式宣告你哥哥珀尔修斯为神王之子,并赐予神位。他现在的母亲是阿尔戈斯公主达纳埃,而不再是坦塔洛斯的妻子狄俄涅。”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来看着宙斯的眼睛。 “阿波罗在特尔斐神庙1宣读了神谕,并预言出珀尔修斯将会成为人类史与神史上举世闻名的英雄。”穹顶上一道闪光拖尾的流星划过,照亮了宙斯的脸,他的表情淡漠若冰霜,“虽然是珀尔修斯的胞弟,但你的遭遇已让整个神族蒙羞,不可能再享受同等待遇。” 我缓缓低下头:“是,父神。” “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流言蜚语尚未止息。我希望你近期都呆在奥林匹斯山,不要再回人界。” “父神,我在人界还有……” “珀罗普斯,没有一件事能成为你的借口。”宙斯打断了我的话,“波塞冬带着他的儿子前来觐见,众神宴上,你是唯一不在场的神祗,作为宙斯的儿子,这很无礼。” 我把头埋得更低:“对不起,父神。” 宙斯没有再说什么,目光停留在我头顶,而我一直懦弱地低着头,害怕对视上他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 这时,一串清亮的响铃声打破了万神殿的沉静。 是伽倪墨得斯从后殿挑起帘子走了出来。他只穿了一条乳白色褶裙,深紫色长发如流云披散在肩上,上身和脚都□□着,走动起来的时候,脚踝上一串铃铛就会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他是人类有史以来最美丽的王子,得到了父神全部的宠爱,以及封神的殊荣,当然也得到了无数半神和人类嫉妒的眼神。 他款款而来,身姿曼妙地倚在宙斯的膝盖上,一只手高高举起酒壶,为万神之王倒下琼浆玉液。 宙斯慢慢旋转着酒杯,直到斟满,伽倪墨得斯便放下酒壶,像猫儿一样伏在他腿上轻轻磨蹭脸颊。宙斯满意地抚摸着伽倪墨得斯的长发:“坦塔洛斯已经被我关进了地狱,忍受永恒的折磨。”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他应得的,他的行为令整个神族蒙羞。”宙斯没有看我,他正如同鉴赏珍宝那样来回抚摸着伽倪墨得斯的肩胛与锁骨。 伽倪墨得斯娇笑着,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婉转动听:“我倒觉得珀罗普斯复活后比之前更加漂亮了,简直是令人移不开眼睛。这样说来,连我都忍不住想去被烹饪一回呢……” 他话还没说完,宙斯就重重地搁下了酒杯。猩红色的酒浆洒出来,溅了伽倪墨得斯满身满脸:“伽倪墨得斯,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过你在万神殿应该做什么!”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伽倪墨得斯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从宙斯的膝盖上下来,趴跪在地上,“小人只配给众神奉酒,不配随便议论任何事。请饶恕小人的过错,万能的神王陛下。” “最好没有下一次。” 宙斯斜睨了他一眼,并没有让他起来,而是把目光转回我身上,“还有,珀罗普斯,你以后不要在众神面前称我父神。”说完,他不耐烦地朝我挥了挥手臂。 我伏在地上,行礼告退。 走出万神殿大门时,我下意识仰头去看,可惜穹顶上的少年已如晨曦下的朝露般蒸发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特尔斐在古代被认为是已知世界的中心,是天堂与大地相接的地方。这里是人类在地球上最接近神明的地方。神话中,宙斯释放了两只雄鹰并且让它们朝着相反的方向飞行,雄鹰相遇的地点就是特尔斐。这两只雄鹰相遇的这个地方就象征着地球的中心。特尔斐还是朝圣宙斯之子太阳神阿波罗的集中地,阿波罗是使道德自律和灵魂纯洁具体化的神。然而在这块土地与阿波罗联系起来之前,这里还是膜拜其他神灵的圣土,包括了大地女神盖娅(gea),希弥斯(司法律与正义的女神)(themis),得墨忒耳(掌农业,结婚,丰饶之女神)(demeter)以及著名的海神波塞冬(poseidon)。在古希腊迈锡尼(aean)文明尾期,阿波罗取代了其他所有神明而成为这座神龛的唯一守护者。 ---------------------------- 亚普的第一次见面,萌萌的暗恋涌动的心态,大家感觉到没有呢?欢迎对小普的人生评头论足! 第67章 海神之子 从睡梦中幽幽转醒的那几秒钟,我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正被人盯着。那种目光就像无孔不入的,令人窒息的海水。 在被没顶前,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却紧接着看到了另一幅足以淹没我的景象——那是一片蓝绿色的长发,铺散在雪白色的枕头上。 顺着头发往上看去,距离我不足十厘米的地方,长如纤羽的睫毛覆盖着一双幽绿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潭水,倒映出我睡眼惺忪,头发蓬乱的模样。 波塞冬慵懒地一笑:“你醒了。” 我往被子里缩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星星还挂在天空的时候。”波塞冬左手撑起头,仍然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却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怎么,还在生气?” 我摇摇头,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掀开被子,把我的脸露出来,接着右手上就凭空多出一个银质托盘,烘焙的甜味与水果淡淡的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 “我在你睡着的时候烤的。你这里怎么连个侍从都没有?希望瞬移没破坏掉我的爱心早餐。”波塞冬将托盘递到我面前,里面盛满精致的樱桃派。 但我对它一点胃口也没有。 “我不想要侍从,况且我的阶位还没有资格使用侍从。” “阶位?”波塞冬抬眉看了我一眼,我竟觉得那一眼里带有某种无法形容的轻蔑,“你是宙斯的儿子。” 我停住掀被下床的动作,抬起头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有区别么。”他漫不经心地轻笑了一声。 “现在的问题是,你吃掉它。”他拈起一块樱桃派,“或者,让我吃掉你……” 说话的同时,波塞冬翻身上床,骑坐在我身上将我的双手按在头顶,逼我重新躺回枕头里。 我挣扎了几下,放弃。 波塞冬十分满意这样的效果,弯下腰来,将那张举世无双的脸庞近在咫尺地抵在我脸上:“还是说要我喂你,嗯?”说完,他就叼起一块樱桃派,用嘴递到我面前。 我把眼睛闭上,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我感觉到他的视线缓缓从我脸上移开,似乎是有点失望的松开我的手:“珀罗普斯……你好像变了。” 他说话时一字一句,缓慢吐出的热气喷在我脖颈上,像是某种野兽*的舔舐,那里因此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我睁开眼睛,僵硬地说:“你下去,我就吃。” 波塞冬顿觉扫兴地从我身上翻下来:“没意思。” 我赶紧起身,拿起一块樱桃派。 他低头整理着衣摆上的褶皱:“下午从万神殿出来后我去找你,美惠三女神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明日众神宴会的礼服。” 我拿起一本书朝外走:“我从没参与过众神的宴会,这次也……” “这次你必须参加。”波塞冬伸出手臂强硬地勾过我的脖子,“我将在宴会上正式介绍亚特兰蒂斯未来的国王,我的儿子,亚特拉斯。” 我侧目看他。 他舔了一下我的耳垂,脸上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 那笑容,与我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一次,他也是这样勾过我的脖子,当着众神的面把我按在墙角,宣布:“珀罗普斯,你是我的。”那是很多年前的某一天,我早已忘记究竟过去了多少年,却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珀尔修斯怨毒的蛇一般的目光,和我真正的父亲——宙斯,脸上轻蔑的冷笑。 波塞冬似乎永远都是那样,将他所做的一切视作理所当然,甚至不屑于去伪装,欺瞒,或采取委婉的表达方式。他是规则的制定者,脸上挂着永恒的不可一世的笑容。 而与从前不同的是,当他谈论起亚特拉斯的时候,眼神中还会不经意地流露出自豪。 或许正是这种属于父亲式的自豪打动了我。 我点点头。 波塞冬兴奋地抱着我转了一圈。 他一定不知道,这是与他相识数千年,我第一次心甘情愿配合他制定的规则。想到能被自己父亲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逐一介绍给众神——我并不在意这个孩子是不是海神的儿子,但我已经开始羡慕他了。 亚特拉斯。 …… 亚……特……拉……斯 亚特拉斯 …… 脑子里乱哄哄地想着,笔下的这个名字就像鬼画符,我赶紧涂了个黑团将它盖住。 抬头仰望奥林匹斯的天空,纯蓝,没有一丝杂质。因为阿波罗的庇护,这里与黑暗绝缘,甚至连一块光斑都找不到。万神殿外的玛瑙湖万年无波,仿佛一块镶嵌在奥林匹斯山巅的镜子,倒映出众神百态。湖水下铺满鹅卵石大小的金子,湖面上一条睡莲搭成的小径蜿蜒通到彼岸。 阿尔忒弥斯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主神颂歌会真是太无聊了,珀罗普斯,我真想和你一样到人间去看看。” 我笑了笑,把多了个黑团的烫金颂歌本夹在胳膊下。 厄洛斯扑扇着小翅膀飞到阿尔面前,挡住她的路:“我看你是想和神王宙斯一样,去人间风流快活吧。” 阿尔把厄洛斯挥到一边:“小鬼,你懂什么?”顿了一下,她又狡黠地笑道,“父神跟赫拉结婚时发誓说他这一次是真爱。” 厄洛斯弹了弹他的弓弦:“伽倪墨得斯,安提俄佩,迈亚,墨提斯和欧律诺墨姐妹俩,哪一个不是他的真爱啊?我上次跟他说,请让我给您的真爱射上一支金箭,祝福你们天长地久,结果他差点没用雷神之锤把我劈糊!” 阿尔忒弥斯夸张地捧着肚子放声大笑,我想起母亲,完全笑不出来。 “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阿尔笑够了,勾住我和厄洛斯的脖子,故作神秘地说,“宙斯和赫拉最近又吵架了。” “这算哪门子的秘密?奥林匹斯三岁小孩都会讲的俗语:如果你想知道神王昨晚有没有在家过夜,正确答案就写在神后脸上。” “可我要说的是他们这次吵架的□□……” “那肯定是伽倪墨得斯。”厄洛斯抢白了阿尔忒弥斯的话,“谁都知道,赫拉早想赶他出奥林匹斯山,就只有宙斯舍不得。” “这次可不是伽倪墨得斯。” “那一定是珀尔修斯。如今珀尔修斯已经成功取代了你和阿波罗,成为赫拉最讨厌的神子。只是碍于宙斯对他太过纵容,赫拉才不敢轻举妄动。那些低等级的神都在议论,说亚特拉斯是波塞冬的明珠,那珀尔修斯就是宙斯的珍宝,他们迟早会干上一架的。” “我赌亚特拉斯赢!虽然我也讨厌赫拉,但是我更讨厌珀尔修斯那自大狂。” “你们女人就会感情用事,也不好好想想,珀尔修斯的剑术在天界是数一数二的,亚特拉斯怎么可能比得过?” “反正我就是看不惯珀尔修斯那副嚣张样……哎呀,我差点忘记刚才要说的秘密了。厄洛斯,你这个小屁孩不准再打断姐姐的话,小心姐姐揍你。”阿尔忒弥斯一向迷迷糊糊,难能可贵的是每次关键时刻她又可以及时拉回正轨,“这次他们吵架的原因是斯巴达的王后丽达。这位丽达王后长得非常美丽,所以她的丈夫将她安排在一个十分幽静的小岛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当然了,即使这样也逃不开我们神王的眼睛,宙斯化身为天鹅接近她,并让她受孕,不久后生下了两颗天鹅蛋。现在她的丈夫,就是斯巴达国王延达瑞俄斯可气坏了,把这件事闹上了奥林匹斯山。”1 “难怪这几天都不让我们来万神殿颂歌了。”厄洛斯在半空中飞快舞动着他金色的小翅膀,“愚蠢的人类,宙斯怎么可能低头承认?要是我的话,就把所有事情直接告诉赫拉,保证宙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好日子过。” “我保证父神最近的日子都很难过。刚才在万神殿你没看见吗?赫拉的脸都气绿了,哈哈哈哈!” 作为有一半“愚蠢人类”血统的半神,我不敢妄自评论任何神祗,只能默默看着一直争论不休的阿尔忒弥斯和厄洛斯。 “对了,明天众神宴会的礼服你们都准备好了吗?”阿尔忒弥斯愉悦地换了一个话题,“等会儿我还要去美惠三女神那里拿定制的衣服,想起来就头痛。我现在有社交恐惧症,对于这样的场合真是厌烦到极点。” “宴会礼服都是老妈准备的,我从来不为这些小事伤脑筋。” “厄洛斯,你果真是一个长不大的屁小孩。” “老处女,你再说我就用铅箭射你。” 厄洛斯的杀手锏就是用他的铅箭威胁阿尔忒弥斯,就像阿尔忒弥斯热衷于在恰当的时候讥诮厄洛斯一句,而我则是在一边扮演旁观者。只是偶尔靠得太近,难免他们会把战火引到我身上来…… “珀罗普斯,你呢?” “我……波塞冬在美惠女神那里给我订了礼服。” “啧啧,波塞冬真不愧是奥林匹斯山最完美的情人。”阿尔忒弥斯围着我转了一个圈,“现在该不会是等着心上人来接你试衣服吧,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都多少年了还这么腻歪……”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无力解释。 厄洛斯扑闪着翅膀飞上飞下:“别理她,我看这老处女就是羡慕嫉妒恨。” 阿尔挥挥拳头:“才没有!姐姐我根本不需要爱情。” “不知情爱为何物的老处女!” “你这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阿尔气得去揪厄洛斯的翅膀,厄洛斯嬉皮笑脸地往高处一抬,偏让她够不着。阿尔往前追,厄洛斯就往更前面飞,二人在打打闹闹中跑远了…… 我微笑看着他俩的身影,直到消失在目光尽头,笑容才渐渐敛去,然后转身一个人慢慢地往回走。 对于我而言,即使像阿尔忒弥斯与厄洛斯这样完全没有等级观念,与我亲近的神祗,也仍旧天生携带着那份独属于奥林匹斯的神性光环。他们可以随便开神后的玩笑,为频繁参加我从未见识过的众神宴会而感到厌倦,丝毫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昂起头颅朝太阳消失的方向走去,宛如天之骄子。 即便比肩而立,我们也是这样的截然不同。即便我看不到自己的脸孔,也知道,除了人性永恒的谦卑与克制,那里苍白的一无所有。 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我内心怀着对他们这样亲密的朋友的爱,却仍时常感到孤独的原因。 然而这些,也是在我遇到那个坐在万神殿穹顶上的男孩之后,才渐渐明白的事情。 …… …… 在一天即将过去的傍晚时分,我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幻梦般的少年。 他正捧着一本厚厚的羊皮纸书从雅典娜神殿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孩。 只有那些刚到奥林匹斯不久,没阶位的半神或人类才需要在日暮时分来这里学习唱颂神歌,以示对神的谦卑与祈祷的虔诚。 他和身后的男孩耳语了几句,男孩就像鸟儿一样欢悦地跑走了。我却尾随他来到一处僻静的神殿,只见他独自一人坐在殿门前的长阶上,一只手屈肘托腮,垂着眼睫凝神思考,另一只手偶尔缓慢地翻动书页。 夕阳的光晕疏落地覆盖在他肩臂上,与柔软的金色发丝融为一体。 在这落日时分,阿波罗的太阳马车即将带走世间的光明,却带不走我的。 他坐在长阶上倏忽一笑,就如劈开混沌宇宙的第一束光。 我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仔细观察着他的一点一滴:他湛蓝色的瞳仁占据眼睛的三分之二,睫毛纤长,不到下颌的短发柔顺盖过脸颊,有微微的弧度。他微笑的时候,会先抿一抿嘴唇,然后缓缓勾起嘴角;他思考的时候,习惯用手支着下巴,目光专注在虚空的某一点。 这个孩子,完全不同于奥林匹斯山的任何神灵。 我是一个偷窥者,却不以为耻,反而有着莫名的喜悦。 直到日光实在过于黯淡,他合上了书,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灰。我不知为什么,非常着急地跳了出去,不想让他就这样离去。 “打扰了,请问这里到万神殿应该怎么走?”我伪装成一个在雅典娜花园迷路的小神,每靠近他一步都无比忐忑。 后来我无数次回忆起这个场景,只觉得那一刻的冲动与窘迫完全不像我。 但这回忆里绝没有后悔两个字。 任凭时间倒回多少次,我愿与他相遇,无论以何种方式。 少年人独有的清脆声音就像阿波罗弹奏的竖琴一样悦耳:“对不起,我对这里不熟。” 他回答时后退了一步,站上台阶,在正好能与我平视的位置。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孩子一定是觉得个头没我高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我跟他开起了玩笑:“我是宁芙精灵,刚来奥林匹斯山没有多久,跟着月神阿尔忒弥斯做事。” 他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睛,轻轻挽起嘴角。 我想他肯定不会轻易相信我的话,于是撩起一缕长发递到他眼皮底下:“神祗中可没有这么稀有的发色,你看到没,它们在月色下闪着银色的光芒——不过也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 “不少人都以为我少年白头,更可怕的是,有时还会被人当成老头子。” 少年那双大眼睛立即就弯成了月牙,嘴巴抿起来,像是为了维持礼仪而竭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 谢天谢地,这绝对是一个愉悦的开始。 我盯着他稚气未脱的面庞,这一瞬间是多么的美好。 朝他靠近了一点点,我用极轻的声音说:“你看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那么,我是不是也应该认识一下你呢?”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几乎占了半张脸:“我……” “我的宝贝儿,到处找你都没有找到,原来是跑到了这里。” 这个声音一响,我就仿佛被人捏紧了咽喉,什么话都讲不出了。 接着,一只长臂从我脖颈绕过去,波塞冬充斥着深海气息的身体也靠了过来:“不是说好等我接你去美惠三女神那里吗?真是太不听话了……” 我蹙起眉头。 第一次觉得波塞冬的出现如此碍事。 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站在台阶上的孩子忽然低头,俯身,恭恭敬敬地向波塞冬行礼:“父神。” 听到这两个字,我瞬间如遭雷神之锤重击,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原本想明天的众神宴会上再正式介绍你们认识,看来要提前了。”波塞冬伏在我耳畔深深吸气,并且还过分地嘟起嘴唇轻啄我的耳垂,“亲爱的,这就是我在那片陆地上的大儿子,亚特拉斯。” 我完全变成了一只失去知觉的提线木偶,木讷地盯着伏低身子半跪在地上的亚特拉斯,他柔软的金银色发顶,仿佛一朵盛开的毛茸茸的蒲公英。 “亚特拉斯,他就是奥林匹斯你唯一没有见过的神。”波塞冬吻着我的脸颊,“我的最爱,珀罗普斯。”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希腊神话中的故事。 第67章 宙斯的骄傲 对奥林匹斯山的众神来讲,宴会是极少数能打发无聊光阴的社交活动,为此,他们挖空心思筹办每一场宴会,在杯光酒影中结交新伴侣,开始一次次短暂犹如流星的恋情。而在我的眼里,众神宴会不过是喧嚣的闹剧,但我无从选择,因为我并不是这些游戏的制定者。 当波塞冬拥着我进入万神殿的时候,除他以外的十一位主神已经入座了。 青春女神赫柏围绕在神后赫拉身边,赫拉与宙斯并肩坐在主位。智慧女神雅典娜是宙斯右手边下方的第一个,其次是太阳神阿波罗,月神阿尔忒弥斯,战神阿瑞斯,爱神阿芙洛狄忒,火神赫准斯托斯与商神赫尔墨斯,还有酒神狄俄尼索斯——没想到他也来了。这个奥林匹斯山最大的“异类”,长着一头乌黑亮丽的卷发与葡萄酒般紫红色的眼睛,手臂上缠绕葡萄藤,常年衣衫褴褛地混迹山林间,与花木精灵和潘神为伍。 波塞冬揽着我的肩膀一路往最前面走去,阿尔忒弥斯冲我眨眼睛笑了一下,阿波罗正在对爱神身边的美惠三女神拋媚眼,而爱神与战神阿瑞斯之间的气氛很古怪。我从来没见过阿芙洛狄忒背脊僵硬一言不发的样子,而阿瑞斯一脸“我想看她又不敢看”的表情,双拳攥紧。 爱神的丈夫,火神赫准斯托斯却只是低着头,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雅典娜把一切都尽收眼底,却如同历经千年的宙宇一样波澜不惊。 我已来到大殿尽头的主位前。 赫拉旁边的位置空着,是留给波塞冬的。隔过波塞冬就是冥王哈迪斯,他率先和我打了个招呼:“小珀罗普斯来了,春天的花儿都要开了。” “你都把春之女神抢去了冥界,万神殿哪里还会有春天?”我还没开口,波塞冬就说道,“以后恐怕我们赏花都要相约去塔耳塔洛斯了。”1 宴会桌边的众神都笑了起来,我也只好提起嘴角冲哈迪斯笑笑。 在神王和神后面前,珀罗普斯的沉默远胜过任何语言。即便这样,赫拉的神色依旧不怎么好,她接过赫柏手中的葡萄,拈下来一颗在手指间来回转着。宙斯偏头来看了我一眼,对波塞冬说:“今天是以你之名举办的宴会,怎么你来的最迟?” “那只能怪这个小家伙,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请来。”波塞冬亲昵地顺了顺我的长发,将一片银发中紫色荧光最浓的几缕翻出来搭在我肩上。这些紫色的光泽遗传自我的母亲,她有一头鸢尾紫色的美丽长发,但宙斯显然不愿再见到这些。 他的金冠下闪烁着一对锐利的金瞳,刚想张口,波塞冬却笑道:“神王的新欢能在这宴会上扑扇翅膀,我当然要带我的挚爱前来,不然可太寂寞了。” 波塞冬的话音刚落,赫拉就捏破了手中的葡萄,目光死死盯着蝴蝶般穿梭在众神间斟酒的伽倪墨得斯。 肇事者瞟了一眼他善妒的姐姐,不屑一顾地笑笑,这才坐到属于他的主位上去。 宙斯终于愠怒了,却是转头冲我道:“这里是主神位,你到下边去!” 听到他这句话,我反而如蒙大赦。 这高高在上的神阶本来就不适合我,转身快步走过众神的过程中,脑海里奇迹般浮现出的都是少年那双不沾烟火的眼,笼着圣光般澄澈的面容。他应当比我更与这里格格不入,不知道波塞冬打算如何介绍他,那如梦的名字,亚特拉斯。 转身时波塞冬想拉住我,但被我躲开了。他没有追上来,赫拉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最终还是坐下没动,蓝绿玉色的双眼深不见底。我从前觉得他笑起来像个孩子,不笑的时候像个谜。现在忽然发觉,他即便笑的时候也像个谜,或许只有不笑的时候才是谜底。 ………… …… 宴会在有声有色地进行着,我却像一只孤独的独角兽,寻不到同类。最后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倚着柱子出神。 没想到很快伽倪墨得斯就莽撞地打破了我的独处:他如同波斯猫一样踮着脚来到我面前,双手捧给我一个金杯,把挂在腰间的水瓶高高举过头顶为我斟酒。他斟酒的姿势极度优雅,身子微微前倾,右脚朝后轻翘,醇美的甘露就从水瓶中倾泻而出,不多不少,刚够装满酒杯,却让来不及喝一口的人先沉醉在他的妙曼身姿中。 我低下头嗅了嗅酒香:“味道很醇美。” 伽倪墨得斯扬起下巴:“这可是酒神新酿的美酒,用了年前圣光之地新结的冰露,只有这次被邀请参加宴会的人才有资格享用。——珀罗普斯殿下,难道不打算尝一口吗?” 我微笑着摇头:“不了。” 伽倪墨得斯皱起眉:“或许您一会儿就会改变主意。” “或许。”我对他举了举杯,“谢谢你的好意。” 事实上,等到伽倪墨得斯转身后,我就把这杯酒快速地倒入了花盆里。 伽倪墨得斯不知道我重生以后就对酒精过敏,就像我也不知道他离开时的微笑究竟是开心还是客套。我们生活在众神的光辉之下,往往必须把眼睛遮住,不去分辨任何色彩。 …… 精美的韵律袅袅悦耳,充斥着万神殿每一个隙缝,九缪斯之一的爱拉托流利拨弄着她的竖琴,空气都随着音律轻轻拨动,在如同锦缎似的云雾里荡出一圈一圈冰蓝色的光晕。 我闭上眼睛聆听这天籁之音,直到阿尔忒弥斯用一颗葡萄砸中我的脑门,接着,秘音入耳:“珀罗普斯,宴会实在是太无趣了,不如你上来陪我聊天?” 我摇了摇头,用口型回她:“我没有资格到主神位。” 她嘟起嘴‘说’:“那我下来陪你吧,如果再这样无聊下去,我会发疯的。” 我看了宙斯一眼:“阿尔,再忍耐一会儿,至少等到神王开始畅饮的时候。” 阿尔忒弥斯偷偷瞟了宙斯一眼,接着就埋下头装出乖巧的模样和她的哥哥阿波罗继续聊天。我去长桌前取了一点红芭乐,重回角落的时候,阿波罗已经离开了主神位,召唤出他的金质里拉琴,与众位宁芙精灵载歌载舞。 “阿波罗殿下绝对是今夜最耀眼的神。”不远处,一位女神捂着胸口小声地说,“天啊,他的光芒让我眩晕。” “每次宴会他都会挑选一位新的伴侣。”另一位女神轻佻地盯着阿波罗,“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他今夜一定会挑中我。” “那可未必,对于阿波罗殿下,我是志在必得!”第三位女神加入了战场。 “安德莉亚,你来宴会前还信誓旦旦说今夜要与波塞冬陛下共浴爱河。” “如果今夜珀罗普斯殿下没来参加宴会,兴许我还有机会,现在却只能看着波塞冬陛下英俊无比的脸哀叹了。”安德莉亚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唉,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吗,有珀罗普斯在的地方,就别想让波塞冬再看别人一眼。” “没关系,安德莉亚,至少咱们还有阿波罗殿下。” “对,我现在就去邀请他跳一支舞。” …… 一直以来,波塞冬和阿波罗都是奥林匹斯山男性美的典型,得到了无数女神的青睐。同时,这也是我一直不明白的原因:既然波塞冬已经拥有了一座森林,又何必对我这种默默无闻的杂草苦缠不休?但如若像他说的那样是真爱,又为何会在我转身过后继续放荡不羁? ——波塞冬对我而言始终是一个谜题。 就在这时,谜一样的海神扶着背椅把手缓缓站了起来,蓝绿色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扫过众神头顶,然后清脆击掌。 音乐嘎然而止。 两位身着白衫的少年从幕帘后转出,由一位女神引领着来到了众神面前。 ——正是亚特拉斯,和那天我看到他身后跟着的男孩。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看着他,呼吸都停止了—— 他穿一件白色希玛申,肩上缀饰着紫色水晶流苏,胳膊上是相同质地的紫宝石臂环,腰间系着红宝石和钻石点缀的腰带,金银莫辩的短发上戴一顶蓝色鸢尾扎成的花冠,耳朵上垂着一对银圈罗盘状耳环,似乎是某种隐含了占星秘术的指南针。 就算万神殿众神是浩瀚星海,他也毫无疑问是其中最亮的一颗。 波塞冬指着亚特拉斯,骄傲地对众神介绍:“这是我的儿子亚特拉斯,还有他的弟弟美斯托。” 细微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少年站在声浪中心,抿紧嘴唇,脊背笔直。波塞冬拊掌微笑,继续宣布:“四个月后将是亚特拉斯的登基仪式,我把远在大西洋的一块肥沃领地赐予他,而他,将会成为大洋上最伟大的帝王!” 议论声戛然而止,众神齐刷刷地看了看神王,又齐刷刷地看了看海王,最后齐刷刷地看向亚特拉斯。 美斯托有些怯场,朝他哥哥身后躲了躲,而亚特拉斯却始终保持着昂首挺胸的站姿,以一种可以称之为‘傲慢’的态度坦然迎接着众神的审视。 这应该是波塞冬要亚特拉斯传递的信息,却恰恰是神王不喜乐见的。 宙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替我的兄弟拥有如此优秀的儿子感到高兴,亚特拉斯,希望未来你不要让众神失望。” 亚特拉斯微微点头,不卑不亢:“是,神王陛下。” 波塞冬嘴边挑起一抹笑,轻蔑的眼神却从眼底荡漾开来,带着不可一世的姿态。这让神王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他盯着波塞冬,如盯着猎物一般两眼闪着凌厉的光芒,波塞冬却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回敬。就这样当众用眼神交锋数个回合后,宙斯终于站起来,面无表情,单手举起权杖,大声说道:“亚特拉斯,我以你之名命名大陆为亚特兰蒂斯,并赐予你在那块土地上至高的荣誉。” 亚特拉斯右手握拳搁在胸前半跪下去。 美斯托也跟着懵懵懂懂地跪下。 “还有这位年少的孩子……”宙斯和蔼地看着美斯托,“我将赐给你橄榄枝花冠,那是等同于神之子的无上荣耀。” 两位翩翩起舞的宁芙精灵捧着花冠放到美斯托面前。 “少年人,相信你会从橄榄枝花冠中寻找到自己真正的梦想所在。”宙斯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大殿中央纵情欢歌的阿波罗。 美斯托也瞪着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看了过去,阿波罗举着酒杯,冲他吹了一声口哨,少年顿时面红耳赤。 宙斯坐回主位,饮了一口酒,看似有几分无奈地对波塞冬道:“你有这样骄傲的儿子,再看看我的。”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万神殿,在每一个神子身上都有短暂停留,却独独没有给我留下,哪怕一秒的时间。 “瞧瞧他们,不是耽溺美色纵情歌舞,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按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奥林匹斯山未来的主宰者……” 宙斯默然了片刻,金色眼瞳期待地盯着万神殿外虚空的某处。 此时,四周暮色四合,酡红的云层贴着万神殿金碧辉煌的罗马柱缓慢移动,万籁俱寂,时间仿佛也随着神王的出神变得不那么明确了,万物似乎都在期待着某一个人的归来。 突然,马啸声从极远的天边传来,仿佛一声惊雷。万神殿的欢歌统统戛然而止,所有神祗都屏息凝神。 一个黑影由远及近…… 那是一个人!一个驾着乌金色飞马从天而降的人! 飞马巨大的双翼扑落下满地黑羽,仿佛乌云夹带着雪花飘落。它的主人就随着这黑雪一起降落在万神殿最高的台阶上。他有着银色月光般清冷的长发,红如火焰的眸子,薄如风刀的唇角勾起一抹笑,顿时身后的霞光也被他的风华所掠。 敢这样在奥林匹斯山骑飞马掠过众神头顶的,只有一个人。 “我来晚了,父神。”他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朝主神们欠身,但话语里却没有丝毫歉意。 他,就是我的双胞胎哥哥,珀尔修斯。 宙斯没有丝毫怒气,反而大笑拊掌,转头对波塞冬说:“瞧瞧,我的骄傲来了。” 伽倪墨得斯捧着酒杯轻盈地跳到珀尔修斯面前,珀尔修斯却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径直走到宙斯面前:“父神,请原谅我的姗姗来迟——我之前一直在亚特米斯之泉冥想,终于在黄昏时透彻了您赐予我的神谕。” 宙斯和蔼地笑道:“说来听听。” 珀尔修斯微微扬起下巴斜睇众神一圈:“枯木之火能乘风而旺,却不知燃得越快越易燃尽的道理。” 宙斯极为赞许地点头,不无得意地看向波塞冬。波塞冬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回头跟哈迪斯说笑。 但很显然,神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珀尔修斯的到来,成功让众神把焦点从亚特拉斯移到了他的身上。 珀尔修斯整个人就像是一把隆冬季节最锋利的冰刃,插在哪里,哪里就瞬间冰封。 他是神王永远的宠儿,是万神瞩目的焦点。 就凭这点,我就不得不承认,我永远也比不上哥哥。 和他拥有相同容颜的我只敢懦弱地僻在角落,用一双并不够睿智的眼睛去观察众神,并趁着珀尔修斯将所有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时,找机会偷偷接近亚特拉斯。 “你、你好,还记得我吗?”我有点笨拙地跟他打招呼。毕竟这是被拆穿身份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昨天的尴尬还有些挥之不去。 亚特拉斯没有多大反应,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倒是他身旁的小鬼美斯托指着我咋呼道:“你怎么跟那个珀尔修斯长得一模一样?啊……我知道了,你一定就是珀罗普斯,迷惑我父神的妖精!” 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兄弟一直是这样看待我的——即使过去很多年,每当回忆起这句话,我依然会非常难过。 亚特拉斯把弟弟揽在身后,客气而生疏地说:“珀罗普斯殿下,对不起,请您原谅我弟弟的莽撞。” 美斯托激动地跳起来:“哥,我说的是实话,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亚特拉斯抿了抿嘴,有些顾虑地看着我。 我故作轻松地微笑:“或许我们之间有些小误会……” “珀罗普斯殿下,也许您眼中的一些小误会,在我们看来并非如此。”亚特拉斯顿了顿,有一丝厌恶地皱起眉头,“不管您的身份是什么,您始终是我父神的情人。出于这个原因,我们应该,也只能对您保持基本的礼貌。” 所有的故作轻松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都化成了齑粉……我几乎要忍不住对他吼出来“你以为事实就是如此吗?” ——但最终,我的理智还是打败了冲动。 最可悲的是,我发现自己面对他的时候竟然……无从辩驳…… 我就是在那一刻清楚地认识到和他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当他带着美斯托转身,离我越来越远时,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再多说一句话的勇气也没有。 直到耳边响起珀尔修斯的声音:“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却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我迅速收回自己贪恋的目光:“不,我并不喜欢他。”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要是喜欢一个人,是绝对绝对不满足于只看着他的背影的。” 我咬了咬下唇,重申:“我说了,我不喜欢他。” 珀尔修斯眉梢微微一扬:“哈哈,瞧瞧你这个气急败坏的模样,哪里有一点神王之子的气度,我真是不明白,波塞冬究竟看上你哪一点了?” “我啊……”身后传来波塞冬潮湿的充满醉意的声音,他把我拥入怀中,下巴就搁在我头顶,“大概是因为他这一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 哥哥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珀尔修斯勾起唇角:“可惜这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不止有一张。” “所以说光有脸蛋是不行的,珀罗普斯的灵魂才是留住我的致命毒药。”波塞冬目光一闪,靠近珀尔修斯的耳畔浅笑低语,“只有善妒的女人才妄想打击对手来给自己增彩,但对于男人而言,风流韵事不过是增添自己魅力的砝码。” 我从未见过珀尔修斯脸上这样的一阵红一阵白,他攥紧了拳头,浑身止不住颤抖。波塞冬轻蔑一笑,扣着我的肩膀要强行带我离开。 珀尔修斯终于忍不住在我们身后低吼了一句:“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波塞冬回头,用一贯懒散的语调问道:“证明什么?” 珀尔修斯眼底充斥着不屑和不羁:“第一,我不是善妒,更不是女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接着嘴角缓缓勾勒出一股不明意味的笑,眉梢一扬,浑然天成的狂傲展露无遗:“第二,我会让、你、后、悔!” 尽管这一字一句都是盯着波塞冬在说,我却觉得他其实面对的人是我,那双熟悉的酒红色瞳仁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焰,要把我整个人毁灭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塔耳塔洛斯,地狱深渊神,卡俄斯之子。五大创世神之一,可以说是地狱冥土的创造者,深渊的本体。塔耳塔洛斯是希腊神话中“地狱”的代名词,是人死后灵魂的归所,用冥河与人间世界连通。他是一个无形的深渊,位于世界的最底端,此后他是关押妖魔怪物和一些神祗的地方。宙斯就把泰坦神关押在塔耳塔洛斯。 ================= 珀哥出现了,大家有没有很期待呢? 第68章 欢宴背后 我常常看不懂波塞冬,他就像大海一样高深莫测。在我猜想他一定会对某件事情很有兴致的时候,他往往不以为意;而在我以为他会怒不可遏的时候,他往往又像个孩子一样天真。 他是如此的琢磨不定,让我望而生畏。 就像我以为他会因为珀尔修斯的话生气,可他反而表现得非常有兴致。 “珀尔修斯,我会拭目以待,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他蓝绿玉般的瞳仁中有一种猎人发现猎物的光芒,我偷偷地瞟了一眼,意料之外,竟然与他的视线碰撞。 他朝人群中的伽倪墨得斯招招手,伽倪墨得斯飞快地捧着水瓶蹦跳到他跟前,踮起脚尖往他的杯里掺了少许葡萄酒。 波塞冬摇头:“不,宙斯的小宝贝,这点可不够。” 他扶着伽倪墨得斯的手,直到酒快要溢出杯缘时才松开。 伽倪墨得斯吐了吐舌头:“海神陛下,这可是酒神狄俄尼索斯殿下的沉酿,这样一整杯下去可能会令您直到明晨都长醉不醒。” 波塞冬挑起伽倪墨得斯一缕深紫色的长发:“小宝贝,我想你在奥林匹斯山肯定听过一句话:永远不要低估海神的……”波塞冬故意顿了顿,惹得伽倪墨得斯似有所悟地朝他双腿间看去。这使得他万分得意地笑出了声,“哈哈哈,我说的是酒量,你想的是什么?” 伽倪墨得斯双颊绯红,抱起水瓶逃离似的到了另一个主神面前。 “你不该这样戏弄他。”犹豫了很久,我看着伽倪墨得斯的背影开口道。 “宝贝儿,你这是在吃醋吗?”波塞冬的眼睛明亮得就像海水折射阳光时的晶莹。他轻轻摇晃酒杯,俯□在我耳边说道,“放心吧,只有你才是整个世界唯一让我心动的理由,唯一让我目光炙热的原因,唯一……” 我不得不提高声音打断这‘动人’的告白:“波塞冬,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难道你是在怜悯伽倪墨得斯?”波塞冬眯起了眼睛。 我把目光放到地面:“我没有。” “那我很庆幸,你不会像你父神那样被一个虚有其表的花瓶迷惑。事实上,珀罗普斯,你不应该把你的那些小心思花在各种无聊的事情上,它们在耗费你所剩不多的精力。”他边说边仰起头饮酒,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他唇角滑下,像人类世界的吸血鬼透着一股妖冶到极致的邪魅与美丽。他抬起眼睛凝视我,“在这样一个美妙的宴会里,宝贝儿,你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放下所有一切,与我共舞。” 水晶杯从波塞冬指尖滑落,掉在地上,变成无数碎片。 清脆的声响把宴会上众神的目光都惹了过来。而目光的焦点——波塞冬,若无其事地用拇指擦掉嘴角的酒渍,朝我伸出了手。 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愤怒的,欢呼的,哀怨的,起哄的,格外刺耳。 我很少忤逆海神陛下,尤其是在公众场合。但这一次,我的视线越过波塞冬的肩膀看到了亚特拉斯,他湛蓝的眸子里全是冰封的冷。 我垂下头,避开了波塞冬殷切的注视:“对不起,我今天不在状态。”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借口真是拙劣。 此起彼伏的嘘声覆盖过万神殿的穹顶,等级制度森严的神族在狂欢时首先丧失的就是克制,那些平时当面还对我礼貌的低级神族也开始嘲笑我的幼稚,这让波塞冬不悦地抿紧了嘴唇。 我赶紧从侍酒童的托盘里取来两杯酒,一杯给波塞冬,下了很大决心道:“如果不跳舞的话……我可以陪你……喝酒。”我举起酒杯轻碰了一下波塞冬的杯子。 他没有笑,蓝绿色的双眸是两泓幽冥之潭,要浸透我最深处的内心。 直到今时今日回忆起来,我依旧猜不透他当时在想些什么,好在很快,他就仰头喝光了杯中酒。 我也低头含住酒杯,可是酒刚刚触碰舌尖,杯子就被人抢走。 波塞冬霸道地拿着我的杯子喝了两口,我无措地对着他笑,他哼了一声,又递回来:“把剩下的喝了,我就不跟你计较。” 他的表情像是一个忍受着天大委屈的孩子。 我顺从地接过酒杯,正要喝,他却把酒杯转了一个圈:“你必须从这边喝下去。”波塞冬把酒杯边缘他饮过的地方对着我,在我耳边暧昧地吐息,“……不然,今晚你就得陪着我,直到我开心为止。” 没有犹豫,我仰头就喝光了它。酒很烈,我并不擅饮酒。 波塞冬皱起眉:“你说我现在是应该开心,还是应该失落?”他的手轻轻抚摸过我的脸颊,蓝绿色的双眼里有一层淡淡的迷雾。这让我看不懂他。即便过了千年的岁月,我能够轻而易举地透过眼睛了解一个人的内心,可我依旧看不懂他…… 醉了,我真的醉了。 我指着万神殿中央那群起舞的女神对波塞冬说:“鲜花应该在最娇艳的时候去摘采,你现在要好好享受舞会,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珀罗普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波塞冬声音提高了许多,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我的意思是——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也许是借酒壮胆,我大声重复了一遍,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反正我只会在这里呆着,等到宴会结束,哪里也去不了。” “那好,这可是你说的。” 和我想的不一样,波塞冬非但没有生气,还勾起嘴角笑得动人心魄。我愣愣地看着他转身走到万神殿中央,众神视线的聚集点,然后他勾了勾手指,浅蓝色的气流围着他缓慢旋动起来,他的衣袍被风掀起露出精实的肌肉,许多女神开始尖叫,朝他围了过去…… 我倚着罗马柱闭上了眼睛。 …… 直到阿尔忒弥斯把我摇醒:“珀罗普斯,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要是被父神看见又会生你的气!” 我眯起眼睛仰头看她:“刚才喝了一点酒。” 阿尔忒弥斯瞪我:“你疯了吗?你不知道重生后的身体是一点酒也不能沾的?”她挽起我的衣袖,胳膊上的皮肤已经红了一大片,“我现在就去找阿波罗给你看看。” 我拉住她的手:“我没事,一会儿就好。”目光放到万神殿中央,“那边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听见有人在争吵?” “是阿波罗邀请美斯托跳舞,不知道为什么,亚特拉斯忽然怒气冲冲地把美斯托拉出来,接着两个人就发生了争执。”阿尔忒弥斯朝那边撇了撇嘴。 我已经看见了一切:亚特拉斯双手握拳,怒斥自己的弟弟,那双湛蓝的眸子里有着不容置疑的绝对。看着这样的他,我甚至都能想象出未来他成为亚特兰蒂斯的国王,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这时,阿尔忒弥斯忽然在我耳边冒出一句:“啊,你说亚特拉斯不会是爱上他弟弟了吧?” 我揉了揉发胀的额头:“他那是因为对弟弟的关爱。” 阿尔忒弥斯在我身边坐下:“那他凭什么阻止我哥哥和美斯托往来?” 还没等我回答,她忽然拍了一下掌心:“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那个诅咒!” 阿尔口中的“那个诅咒”是亿万年前泰坦族被灭时留下的——若是天神的子女与海神的子女相爱,就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 阿尔忒弥斯托腮望着万神殿穹顶的流云,若有所思地问我:“珀罗普斯,你相信那个诅咒吗?” 我凝视着不远处的亚特拉斯,他轻轻搂住哭泣的弟弟。 我笃定地回答阿尔忒弥斯:“不,我不相信。”阿尔扭头来看我,我心虚地收回目光补充道,“咳咳,我想阿波罗一定也不相信。” 阿尔忒弥斯捂着嘴呵呵笑了两声:“我哥哥永远信奉‘爱情至上’的真理,也永远在寻找真爱的路上徘徊。” “也许每个人都是这样吧。”我环顾了一圈整个万神殿。 主神位上,赫拉用恶毒的目光注视着穿梭在众神间的伽倪墨得斯,宙斯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悄悄把一杯葡萄酒挪到了她的面前。 那一边,火神赫准斯托斯愤然砸碎了酒杯,强拽起阿芙洛狄忒的胳膊往外拖。战神阿瑞斯站了起来,却只能注视着爱神消失的方向,手紧紧攥成拳。 这一边,珀尔修斯把目光长久停留在那个拥有蓝绿色头发的男人身上,他的双眸燃起熊熊烈焰,让他整个人都不再如冰原般寒冷。 顷刻间,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 …… 黄昏来临前,枯燥的宴会终于结束了。波塞冬宙斯赫拉哈迪斯和几位主神要商讨亚特拉斯加冕的细节,率先离开了万神殿,其后众神也陆陆续续离开,阿尔忒弥斯早就厌倦了无聊的宴会,拉着我飞速跑走。 在回去的路上,我发现自己别在腰间的羽毛笔不见了,只好又独自返回万神殿。 刚刚走进去,就听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歌声。 歌声弥散在万神殿的每一个角落,我被它引到长桌旁,刚才的欢宴现在只剩下一堆残羹冷炙。 伽倪墨得斯就躺在桌上,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海妖塞壬,躺在那一堆杯盘狼藉里。 他一只手胡乱地抓着鸡腿,水果,抓到什么就塞进嘴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拿着酒壶往嘴里倒酒,葡萄酒撒了满身。 歌声就是从他塞满了食物的嘴里哼出来的。 我踢走了脚下的一个银质空杯子,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粗鲁地咬了一口鸡腿肉:“我?哈哈哈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笑得呛了一下,眼神迷茫地盯着虚空,明显是喝醉了。 “因为只有他们走了,这里才是属于我的。他们在的时候,我就是属于他们的了……咳咳咳……”他边说边往嘴里倒酒,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我赶紧扶起他,抚了抚他的后背:“别吃了,这里的饭菜都是脏的。” 他终于肯正眼看我一下,冷笑着挥开我的手:“你知道吗?我比这些剩菜剩饭还要脏。” 他黑如极夜的眸子里蒙着一层极其淡漠的悲伤,这使得他的眼睛不再明亮——而我的父神宙斯曾经毫不避讳地当众说过:伽倪墨得斯的眼睛比星星还要明亮,只要他注视着你,你就会被他俘虏,甘心做他的奴隶。 或许,万能的神王从未真正了解眼前这个美貌的少年。 他像是一朵盛开在山巅最美艳的花,却被无情的老鹰衔来装点万神殿。 赤色的流云低缓地盘绕着罗马柱,熹微的光线钻进来,渐渐也黯淡下去。阿波罗驾着他的战车离开天际,奥林匹斯山的暮色就如同白驹过隙,很快褪去色彩。 一切都将归于宁静,只有伽倪墨得斯断断续续不成词调的歌声格外刺耳。 “快回来,快回来……我亲爱的孩子,像那小鸟儿一样……回到我的怀里来……” 他无视我的存在,空洞的目光盯着窗外火焰般壮观的流云。 我难过地低下头。然后就听见他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你一定觉得奥林匹斯山的落日很美吧?”不等我回答,伽倪墨得斯就盘腿坐了起来,痴迷地看着窗外,自顾自地说,“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特洛伊城的落日,你肯定不知道,那是世界上最美的落日,流转的霞光像化不开的蜜,空气中全是花的香味。倦鸟归巢时,母亲总在皇宫里唱起这支歌,那是她在呼唤我,伽倪墨得斯,伽倪墨得斯,快回来,快回来,我亲爱的孩子,像那小鸟儿一样,回到我的怀里来……” 他又哼起那首断断续续的歌,躺回了一片狼藉中。我看到他满身污渍,表情却像是躺在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地里。 我为他悲伤,难过的几乎说不出话。 直到我找回掉落的羽毛笔,思考了很久,才说:“不管有多么困难,你都应该先找到你生存的意义,这样能让自己好过一些。”我深深看了伽倪墨得斯一眼,然后默默退出去。 或许从他身上,我看到的是同样懦弱可悲的自己。 我停在万神殿门口,月亮已经挂起来了,天色却还没有黑尽。月华的清辉将我的影子拉拽得很长很长,像一个与奥林匹斯山格格不入的孤独闯入者。 “珀罗普斯。”伽倪墨得斯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见他沐浴在月色中,目光清明,哪里有一丝醉意:“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嫉妒你。”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珀罗普斯,我嫉妒你可以自由的行走人间,而不是被禁锢在奥林匹斯。嫉妒你在众神宴会上占有一席之地,而不是旋转着腰身为他们斟酒。嫉妒你拥有神王的血统,和海神的爱。” “你已经拥有神王的专宠了。宙斯对你的爱远胜于对我,他甚至不允许我当众称他为父神。”我低声说道,“你现在需要的不是神的宠爱,而是像个人那样,有尊严的活着。” “尊严……?”伽倪墨得斯轻轻笑了笑,目光像蓄满的清水被晃出涟漪,“神是多么公平,他给予你一样东西,必然会拿走另外一件,在奥林匹斯山是不能太贪心的。”他又捡起地上的一个酒壶,毫无形象地朝嘴里灌着葡萄酒,歪歪斜斜倒在地上,仿佛已经沉入梦境。 “快回来,快回来,我亲爱的孩子,像那小鸟儿一样,回到我的怀里来……” 在走出很远之后,神力的听觉仍能令我听见他来自万神殿呓语般的歌声。 ………… …… 伽倪墨得斯那双比月色还明亮的眼睛久久萦绕在我的心里挥散不去,我清楚的知道当时他带给我的感受不仅仅是难过,还有无边的恐惧:我恐惧着我所有的伪装也会在某一天被人发现;我恐惧着我的懦弱将会暴露在阳光下无处遁形;我恐惧着有一天,我会变成伽倪墨得斯,躲在无人的角落自怨自艾;我最恐惧的是……拥有宙斯血统的我,终有一天也会变得冷酷无情…… 我不由得提起笔将这些所思所想记录下来: 【所有人只记得伽倪墨得斯漂亮的脸蛋和妖娆的身段,没有人询问过他在奥林匹斯山是否快乐。我常常看到伽倪墨得斯独自来到亚特米斯泉,双眼空洞地盯着泉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眉目忧伤,却从未哭泣。 他曾对我说:不是所有的悲痛,都需要用眼泪来诠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这位人类有史以来最美丽的王子,得到了父神全部的宠爱,得到了封神的殊荣,同时也失去了灵魂与自我。 父神疼他宠他却不懂他。 而拥有父神血统的我,会不会也一样,只顾自己的感受却完全不懂他呢?】 刚放下笔,我就被拥入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怀抱中。 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波塞冬趴在我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在忙什么?” 我合上日记本:“记录一些关于人类运动会的想法。” 他嗤笑一声:“白忙,宙斯是不会同意的。” “我可以说服他,并且以他的名义去举办,这样的话他也可以……” “我专程过来可不是为了和你争辩这种无聊的事情。”波塞冬果断截了我的话,把我转过来面对他,“我最近要回海底宫殿几天,在奥林匹斯山呆的时间太久,恐怕安菲特里忒有点不高兴了。”1 “好。”我点点头,把日记收进抽屉。 波塞冬观察着我的表情,最后干脆捧起我的脸,凝视我的眼睛:“真想在珀罗普斯这张漂亮的脸上看到嫉妒啊……”说完,他就跪坐下来,将侧脸趴在我双膝上,蓝绿色的长发蔓延铺展,仿佛无风日子里平静的海浪,轻轻没过我脚踝。 我放下笔,看他曲线完美的侧颜,轻合的睫毛微微翕动,似是已进入一场漫无边际的酣梦。 忽然心念一动,我低声道:“过几天我也该回珀罗普纳索斯了,你、要不要……”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也许在众人眼里我和波塞冬是天经地义的一对,但事实却并非这样。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邀请他陪我去珀罗普纳索斯,或许比起远不可及的亚特拉斯,我应该尝试去接受波塞冬。 但他却很快打断了我:“宙斯不会同意你去的。” 他没睁开眼睛,仍旧在我双膝上安静伏着,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也不会同意你举办人类运动会。这世上有一个狄俄尼索斯和他的‘小奥林匹斯’就已经够了,神界可容不下太多异徒。” “我并非想忤逆他,只是想争取一次机会,更何况奥林匹斯山的氛围根本不适合我……”我企图辩解道。 波塞冬终于直起身子,与我对视,却没有开口讲话。尽管坐的比他稍高一些,但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却没有减少半分。越靠近他,就仿佛越接近龙卷风的风眼。 而他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着,抬手摸了摸我的发顶:“你要是喜欢珀罗普纳索斯,我可以把它搬来奥林匹斯。你要是觉得天界无聊,我们可以回海底,或者去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我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举世无双的纯净容颜。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离我很近,而眼前的波塞冬,却离我很远。 我不禁有些想笑自己,在漫长的时光中始终没有彻底领悟,海神波塞冬怎么可能陪你去做那些在他看来无聊至极的事,他能给你一切他想给的,而并非你想要的。 真正的懂得,理应是不需要去尝试与努力的,它存在于两个人之间,与生俱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安菲特里忒:三千大洋女神之一,波塞冬的妻子,海后。 第69章 诸神竞技赛 阿瑞斯竞技场位于奥林匹斯山的中部,猎人森林东北方,是除了万神殿外神界最恢宏的建筑。始建于战神阿瑞斯出生那一年,赫拉命令工匠修改了无数次,耗费数千年,终于在阿瑞斯成年之前竣工。每一年,这里都会举行竞技运动会,并以四年一个周期的,纪念阿瑞斯诞生的诸神运动会为最。 今年并不是举办诸神运动会的周期,大概是觉得日子太无聊,在波塞冬离开奥林匹斯山后没多久,神王宙斯忽然提出要举办一场诸神运动会。这让平静已久的神族们纷纷沸腾起来,不少人报名参加,为了能通过预赛与战神阿瑞斯一较高下,或者近距离接触太阳神阿波罗。 通常预赛都是在竞技场外的空地举行,低级神族的比赛并不精彩,但我常常带着本子去观看,这让我的好友们非常不解。 毕竟我从未向他们提起过策划人类运动会的事情。 这次的预赛我一场也没有错过,因为多了一个最吸引我的理由:亚特拉斯。由于部分神族的嘲笑,他果断放弃了直接进入决赛的资格,和其他半神一样要凭借实力去争取决赛的入场券。 当然,他的实力绝不容小觑。 几乎每一场格斗,他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对方面前,剑光一闪,剑尖就已经抵住了对方的下颚,而他的对手甚至还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 记得波塞冬曾经教过我,剑术的诀窍就是:快,狠,准。 看来亚特拉斯完全继承了他的父神,从他出剑的速度,我毫不怀疑即便是我哥哥珀尔修斯出手也未必能在他那里占到便宜。 每次比赛结束,裁判官举起他的手宣布获胜,他湛蓝色的瞳仁总会跳跃出不同寻常的光彩。 我常常会在这个时候停下记录的羽毛笔,托腮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生怕错漏一点点细节。 他的头发应该才修剪过,比上一次看着要短一些,金银莫辨的发梢搭在耳垂边,发丝细细软软的。他的脸上没有汗,很干净,像一枚新摘的水果。衣服是天蓝色短衫,鞋子是白色长靴,胳膊上没有臂环,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首饰,除了那对始终都戴着的银圈罗盘耳环——不知道是不是心上人赠与他的定情信物? 我就坐在角落一直静静看着他,不会为任何事物分神,就像这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他,虽然他从不曾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哪怕一秒也不曾,但我心依然甘之如饴。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诸神运动会的正式比赛开始。 阿瑞斯竞技场是一座庞大的半圆弧形建筑,正中间的比赛场用只能生长在山顶圣光地的荧草铺就而成——据说为了使荧草在远离山顶能源的竞技场茂盛生长,火神赫准斯托斯和潘神就花费了大概百年的时间进行研究。而正北方观众席的穹顶是用一种产自沉雷冰原的冰蓝矿石喀琉搭建而成,具有冬暖夏凉的功能。 我与厄洛斯进竞技场以后就直奔这个区域,这里从上到下满满都是人,阿尔忒弥斯在最高处的主神位上站起来冲我们挥手,厄洛斯挪了挪挂在他脖子上的小包,拽着我飞了过去。 阿尔跺着脚大声嚷嚷:“你们怎么才来,比赛都快开始了!” 厄洛斯把脖子上的小包砸给她:“要不是给你找这些东西,我们早就来了。” 阿尔飞速打开包,双眼立刻放光。 厄洛斯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真不知道你们女生为什么爱吃零食?” 阿尔忒弥斯懒得理他,抽出一袋蓝莓蜜饯,回头看了看。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最正中央的主神位上坐着宙斯和赫拉,赫拉旁边的位置空着,应该是留给波塞冬的,但波塞冬绝对不可能这时候回来。而宙斯的旁边仅坐着哈迪斯和阿芙洛狄忒。 我有些好奇:“怎么不见其他主神?” 阿尔忒弥斯一边撕包装袋一边跳下座位:“雅典娜是这次比赛的裁判,至于其他人嘛,父神让他们都去参加比赛了。”她塞了一把蜜饯在嘴里,含糊不清地继续说,“……唔,不过赫尔墨斯才不会去呢,他早就到下面开赌局去了……唔,狄俄尼索斯也不会去,他偷偷跟我说,要去找一个地方睡觉。” 厄洛斯抢了几颗蓝莓:“狄俄尼索斯就是不合群,要不是我老妈不让我参加比赛,我一定去和阿波罗一争高下。” “就你那三脚猫的箭术还想战胜我哥哥,做梦去吧。” “你居然敢侮辱我的箭术,老处女,我会让你后悔的!” “小屁孩,瞧你这恼羞成怒的样子就永远战胜不了我哥哥,不信你问问珀罗普斯。” 每次争论到最后,他们总是爱把战火烧到我身上。 我扶了扶额头:“这个问题应该没有比赛重要吧……” 阿尔忒弥斯和厄洛斯同时鄙视地冲我翻了个白眼。 我赶紧站起来指向竞技场中央:“看,阿波罗上场了!” 碧蓝色的天空上闪现出一排金色大字:第一场,赫准斯托斯 对战 阿波罗。 火神赫准斯托斯身穿赤如烈火的战衣,右手握一把巨大的铁锤,铁锤淬着红光;阿波罗则是金色盔甲,露出左臂上金光闪闪的太阳标志,腰间挂一个箭筒,手提长弓,弓身泛出淡金光芒。 雅典娜冷静洪亮的声音在竞技场上空响起:“欢迎各位来到阿瑞斯竞技场观看比赛!”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甚至有的神族还热情地敲打小鼓。 天空中出现了两个图案——左边是象征着火神的巨锤,右边是象征太阳神的太阳。 “比赛场的结界已经布置好,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伤,请各位神族切勿在比赛过程中靠近场地中央。第一场比赛,是由火神赫准斯托斯对战太阳神阿波罗,下面是比赛准备时间……” 火神的铁锤自动升到半空中,带起了一串火星;太阳神架起弓,上面搭了三支箭羽,整个弓身的金色光芒更甚。 “双方已经准备就绪,比赛正式开始!” 火神率先跳起来抓住巨人锤,一个俯身朝阿波罗的脑门砸去。灵活的阿波罗猛力拉开弓,右手轻轻一弹,带着金光的箭就直击赫准斯托斯面门。赫准斯托斯用锤子挥开,却没想到那箭注入了阿波罗的神力,在没有射中目标前绝不会落地,这让他防不胜防,完全没有注意到原本射向天空的箭会突然倒转方向朝他过来。 阿波罗的箭以光的速度射穿了赫准斯托斯背部,他吐了一大口血,笔直倒了下去。 天空中象征火神的巨锤图案消失了。 不少神族站起来欢呼,少数则抱着头痛苦。不得不说,太阳神的仰慕者在奥林匹斯是数以万计的。 雅典娜的声音再度响彻竞技场上空:“第一局,太阳神阿波罗胜。” 紧接着就有“啪”的一声脆响从我们身后传来,原来是赫拉生气地摔了酒杯。宙斯瞥了她一眼,又转向竞技场,朝胜利者阿波罗挥了挥手。 “我敢打赌,如果赢的人是赫准斯托斯,赫拉就不会生气了。” “哼,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赢,不过可惜啊,没人能战胜我哥哥。” “老处女,你不要得意的太早,我老爸还没出场呢。” “我哥才不会怕你老爸呢,小屁孩!” 就在厄洛斯和阿尔忒弥斯喋喋不休争吵的时候,天空中又浮出一排金色大字:第二场,阿波罗 对战 阿瑞斯。 阿尔忒弥斯抽气:“天啊,他们都不让哥哥休息一会儿。” 厄洛斯把一块蛋糕往嘴里塞:“唔,能一直站在阿瑞斯竞技场的神才是最勇猛的神。” 阿尔忒弥斯握紧拳头:“但是哥哥已经损耗了神力。” “竞技不会因为个人原因而结束,这是人类都懂的规矩,老处女你真是太天真了。而且就算阿波罗没受伤,他也不会是我老爸的对手。” 尽管他们争吵的不可开交,比赛还是照样开始。 战神阿瑞斯穿着淬金的战甲,头戴插翎的钢盔,手持金色长矛,英姿飒爽地站在竞技场中央。相比来讲,很显然,阿波罗耗损了神力,搭弓的动作远不如第一场时灵活。 雅典娜宣布比赛开始,阿瑞斯抓起长矛就朝阿波罗掷去,灌注了神力的长矛有不同寻常的破坏力,连竞技场外围的结界都剧烈波动着。在如此强大的神力面前,眼看长矛就要刺中阿波罗!观众的惊呼声中,只见他足尖点地,轻盈地飞跃起来,快速朝长矛射了六箭,这才让它稍微改变轨迹,从他耳边擦过,重新飞回到阿瑞斯手中。战神一点也没有犹豫,如同一道赤红的闪电冲到阿波罗面前。阿波罗接连搭弓射箭,阿瑞斯单手旋转长矛,强烈的气流形成一道屏障,当当当当,箭羽撞在漩涡中无法更进一步。 战况一直胶着,观众能分辨的只是阿瑞斯笼罩在越来越盛的红光中,而阿波罗的箭羽颜色越来越淡。 记得波塞冬曾经告诫我:与阿瑞斯正面冲突时,切勿恋战,拖的越久他斗志越昂扬,打败他的几率也就越低。 尽管阿波罗也想快速结束战斗,但是战神根本不给他机会。 就在他箭羽的光芒几乎透明的时候,阿瑞斯忽然松开了长矛,抽出腰间的烈火色佩剑直击阿波罗面门!阿波罗的右手并不灵活,来不及重新搭箭,慌乱中只能用弓身去格挡。 “咣嘡”一声巨响,伴随着耀眼的火光,金弓被弹到半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阿波罗没有挡住阿瑞斯的神力,背部着地,大地震了三震,地表的荧草都在瑟瑟发抖。 天空中象征太阳神的图案也消失了。 无数女神掩面而泣,而几乎所有的男神都站了起来,摇臂欢呼。 阿瑞斯收起他的长矛和佩剑,冲欢呼的人群吹着口哨。 雅典娜宣布:“第二局战神阿瑞斯获胜。” 神后赫拉率先站起来为阿瑞斯鼓掌,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宙斯却蹙着眉摇头。难得的是阿芙洛狄忒也站了起来,隔空递给阿瑞斯一个飞吻,这让因失败而刚刚回到主神位的赫准斯托斯脸色非常难看。 “要不是哥哥连续比赛了两场,阿瑞斯根本就不要想赢!” “切,那是阿波罗的实力没有我老爸强。” “阿瑞斯本来就是战神,他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让你老爸来跟我哥哥比里拉琴。” 厄洛斯扑闪着翅膀飞到半空中,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只有弱者才永远拿自己的强项去战胜别人,强者只会用自己的弱项去跟别人比。” 阿尔忒弥斯得意地晃着脑袋:“所以,小屁孩,你老爸也是弱者。” 厄洛斯愣了一下,捏紧小拳头对阿尔吼:“我的意思是阿波罗才是真正的弱者。” “阿瑞斯才是真正的弱者!” “阿波罗是!” “阿瑞斯!” “阿波罗!” “别吵了。”我居然不自控地朝阿尔忒弥斯和厄洛斯吼了一句。 因为碧蓝如洗的天空上正慢慢浮出几个字:第三场,阿瑞斯 对战亚特拉斯。 一个浅蓝色的身影缓缓走到竞技场中央,似金似银的茸茸短发飘在风里像一朵盛开的花。我心里也盛开着同样的花,花开的声音比呼吸还轻。 没有人会了解我此刻的心情,就连我自己也不太了解。阿尔忒弥斯傻乎乎地看着天空上的文字:“珀罗普斯,你干嘛这么紧张?……不会就因为他是波塞冬的儿子吧?” 我只管注视着他,来不及回答阿尔忒弥斯的问题。 他,站在万人中央,沐浴在万丈光芒下,闪耀着如同水晶一样炫目剔透的光彩,又怎是简简单单的“海神之子”四个字可以概括的? 厄洛斯哼哼两声:“反正谁也别想赢我老爸。” 我捏紧了拳头,比赛开始了。 原本以为亚特拉斯会率先进攻,出人意料的是,当战神阿瑞斯的长矛都要刺中他心口了,他才开始执剑回挡,脚尖轻点,如灵燕般轻盈地向后滑了一段。 看似优雅,其实却是一件相当耗费神力的事情。 阿瑞斯的长矛上缠绕着一圈淡淡的红光,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一向以武力至上的战神怎么会使用神力去对付一个半神?我秉住呼吸,回头看了一眼宙斯,他嘴角边挂着一丝淡淡的戏谑…… 瞬间,我四肢冰冷,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要凝固了起来——如果亚特拉斯不赢得这场比赛的话,如果他输给阿瑞斯的话……后果我不敢去想…… 赤色和蓝色的神力不停撞击着结界,竞技场中央的战斗非常激烈,阿瑞斯一直穷追不舍,而亚特拉斯只能躲避,根本无法正面迎敌。可是如果他不速战速决的话,那结果只能和阿波罗一样…… 我拼命往前探着身子,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忽然,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阿瑞斯的长矛猛然刺穿了亚特拉斯左肩!强大的神力贯穿了他的身体,若不是亚特拉斯迅速把剑抵在地上支撑身体,恐怕下一刻就要栽倒下去。但阿瑞斯仍旧不依不饶,飞起来朝亚特拉斯头顶刺去…… 那一刻,所有的喧闹都停止了。 我双耳只能听见来自胸腔内的剧烈心跳声——砰!砰!砰! 亚特拉斯退后两步,用掌心抹去嘴角的血迹。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阿瑞斯,念出了一段咒语——我的老天,原来这孩子刚才一直没有真正启用神力! 顷刻间,蓝色荧光如火龙般盘绕上他的剑,强烈到几乎可以灼伤一个凡人的眼睛。他把剑使劲往地上一扎,依靠剑的力量,迎风站得笔直。 阿瑞斯的长矛离他头顶只有半米。 他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就猛地拔出剑,举过头顶格挡住阿瑞斯的袭击。 一声巨响,星火四溅,结界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神力对撞,轰然垮塌。 亚特拉斯用尽全部力量顶开阿瑞斯的长矛,并把手中剑抛去袭击阿瑞斯。 阿瑞斯恼羞成怒,把剑打飞到一边,不顾一切朝他刺来!眼看就要刺中他的右眼,千钧一发之际,亚特拉斯朝旁边一闪,接住半空中落下的剑,迅速回身,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剑刃架在了阿瑞斯脖子上。 比赛结束了,天空中象征战神的长矛图案消失。 我把手藏在身后,偷偷地揩了揩掌心的汗…… 哈迪斯拍手道:“亚特拉斯这个小家伙胜在无畏的魄力和绝不倒下的信念,倒真有几分波塞冬少年的影子。” “那是阿瑞斯接连两场比赛体力不支,才让波塞冬的这个私生子有了获胜机会。”赫拉忿忿地说。 哈迪斯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阿尔忒弥斯靠近我小声道:“她怎么不说我哥哥也是连比两场才被阿瑞斯打败的?” 厄洛斯在一旁插嘴:“哼,你们没听过一句话吗?没有人能一直站在阿瑞斯竞技场,即使是泰坦也不行。” “你就替你老爸开脱吧。”阿尔冲他做了个鬼脸。 天空中又浮出一行大字:第四场,亚特拉斯 对战赫拉克勒斯。 预赛的时候,亚特拉斯曾经不费吹灰之力就战胜过赫拉克勒斯,尽管他现在受了点伤,但我相信他的实力。 出人意料的是宙斯却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神后对于上一场的比赛结果有质疑,那么只有再请一位神王之子来对战亚特拉斯。这样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亚特拉斯,如果你还能稳摘桂冠,才配得上是海神的骄傲,你同意吗?” 说完,宙斯看向亚特拉斯。亚特拉斯提着剑站在竞技场中央,汗从发间滑下脸颊。 他只是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宙斯给出的永远不会是选择,而是既定规则。 神王满意地环视了观众席一圈:“天神的儿女们,谁愿意出来应战?” “请伟大的父神准许我前去。”珀尔修斯的声音如洪钟般穿透众神的耳膜。他带着风刀冰刃般的笑容,已提剑走向竞技场中央。 宙斯抚掌大笑:“我的儿子,尼刻1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原本碧蓝如洗的天空顿时晦暗无比,一道闪电劈碎了浮于半空的金色文字。这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愤怒,同时也是我的。只是我却不能表露丝毫,否则恶果显而易见,我必须保持冷静。 况且这是一场很多人都期待的对决——神王最骄傲的儿子对战海皇最骄傲的儿子。后世常常称这场对决为“天海之争”,尽管它经历的时间并不长…… 如果说阿瑞斯还保留了一点神力以维持他战神的尊严,那么珀尔修斯对战亚特拉斯,就是完全没有保留。他更像是要杀了这个少年一样,双目赤红燃烧,剑柄缠绕着团团火焰,即便只是轻轻挥舞,炙热的气流也会像灼浪一样朝观众席扑卷而来。 亚特拉斯只能用剑格挡,但如此做也让他疲惫不堪。 赛事的无理改变让这场对决变得毫无“公平”二字可言,我从不期待奇迹会发生,所以当珀尔修斯的剑刺穿了亚特拉斯胸口的那一个瞬间,我一点也不吃惊,只是有点难过。 不,其实是非常难过。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会落幕,不管结局是不是你期待的。 我平静地等待预料中的结局发生,却没有料到,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快冲到竞技场中央,挡在亚特拉斯前面,拿剑指着珀尔修斯。 ——竟然是美斯托! 珀尔修斯看都不看他:“这是我和亚特拉斯之间的对决,如果不想被误伤的话,就立刻滚下去。” “我不。”美斯托握着剑,手却在颤抖。 “别以为你是个孩子,我就不敢对你动手。”说完,珀尔修斯就袭向美斯托,实力悬殊太大,他仅用三招就把剑抵在美斯托的脖子上,嗤笑道,“如此不堪还胆敢对我拔剑,真是自不量力!” “他是自不量力。” 亚特拉斯捂着胸口站起来,挑开珀尔修斯的剑,把美斯托拉到自己身后,“但我们拔剑的理由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保护深爱的人。” ——拔剑的理由是为了保护深爱的人。 不能用任何词语去形容,当我听到这句话时有多震撼。我不由自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明白自己注视着他的眼神是多么的炙热,以至于阿尔忒弥斯都忍不住提醒我:“珀罗普斯,作为万神之王的儿子,你应该有最起码的威仪。” 我不得不收敛情绪,缓缓坐下去。 阿尔忒弥斯一定不知道,其实我已经疯了,那一刻我居然会羡慕被他保护在身后的弟弟。 “亚特拉斯,你是想带着弟弟一起来与我对决吗?”珀尔修斯嘴角缓缓上扬到一个特定的弧度,这让他的笑看起来十足邪气,“这样可不公平,除非我也请一个人来。” 他侧过身,朝神王行礼道:“父神,请您允许我邀请一位同伴并肩作战。” 宙斯点头:“如你所愿。” 珀尔修斯一点一点把剑插入剑鞘,视线缓缓在观众席上移动:“那……就请杰佛瑞斯2上来吧。” 西风神杰佛瑞斯被珀尔修斯点名,迅速地只手翻出栏杆,滑翔而下,落到珀尔修斯身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美斯托看了很久,最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对珀尔修斯说:“乐意之至。” 我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积压一天的情绪终于爆发:“珀尔修斯这样做和以强欺弱有什么区别?这就是所谓的公正吗?” “竞技场的公正就是以力量说话,自认是弱者的人就不应该站在竞技场上。”宙斯愠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了吗?珀罗普斯。” 阿尔忒弥斯和厄洛斯分别在两边扯了扯我的衣袖。 对不公的愤怒却蒙蔽了我的眼睛,让我第一次拥有了反驳宙斯的勇气。我缓缓转身,正视宙斯金色的眼睛,正要不计一切后果地开口,哈迪斯却忽然笑了起来:“聪明的人根据经验讲话,更聪明的人,根据经验不讲话。我可爱的小珀罗普斯,你看这句话说得多好,是不是?”3 我看向哈迪斯,他冲我极轻微地摇摇头。 所有勇气顿时荡然无存,我颓唐地瘫坐下去。 阿尔忒弥斯急道:“你疯了吗?居然敢顶撞父神!” 从来没有过的无力感四面八方涌来,我像一只跌进沼泽的百足虫,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瞬间淹没。后来我常常回想,如果那一刻不是他站在竞技场中央把恒星的光芒照进了我心房,也许我会消失在那片沼泽里,和大多数人一样,悄然无声的。 而当我决定伸手摘星,即便徒劳无功,亦不致一手污泥。4 我再度站了起来,没有任何犹豫地运用神力飞到竞技场中央,拔出剑指着珀尔修斯:“美斯托根本不懂剑术,我来替他和你们比。” 珀尔修斯双眼里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他靠近两步,用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以为用波塞冬教的剑术,就可以打败我了吗?” “还得加上我!” 不远处传来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酒神狄俄尼索斯扶着栏杆慢腾腾地走下台阶,他手臂上依旧缠着一圈葡萄藤,眼神迷离,脚步蹒跚,看样子是喝了不少酒。 我忍不住出手扶了他一把。 他推开我的手:“放心,我没醉,教训这两个家伙绰绰有余。”他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都带着浓浓的酒味,仅闻着就让人醉了。 珀尔修斯冷冷地看着狄俄尼索斯:“你可要想清楚。” 狄俄尼索斯不羁地笑笑:“只有我加入,这才算是真正的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尼刻:希腊神话中的胜利女神,尤其象征着竞技体育中的胜利。 2杰佛瑞斯:希腊神话中的西风之神,又译“泽菲罗斯”,与阿波罗和塔米里斯一同争夺美貌少年雅辛托斯,因败于阿波罗而设计害死雅辛托斯。 3古希腊谚语:“聪明的人根据经验讲话,更聪明的人,根据经验不讲话。” 4美国广告大师李奥·贝纳名言:“伸手摘星,即便徒劳无功,亦不致一手污泥。” —————————————————————————— 当当当,玛丽苏回来啦~~~~(前几天的作者有话说都是女神写的,真是不好意思呢> <) 第二部大家看着还喜欢吗?话说,魅力超群已经把女神迷得死去活来的波塞冬有木有迷倒你们? 有木有人要从亚亚党变成*党……?(这样真的好吗?) 第70章 两个人的黄昏 一场原本羞辱海神之子的竞技,最后变成了自家内斗的闹剧。我对战珀尔修斯,酒神狄俄尼索斯对战西风神杰佛瑞斯,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这让我的父神宙斯怒不可遏,几乎忘记了神王该有的威仪,荒唐地喊停了这场比赛:“在竞技场上,只有弱者才需要援助。看在你们是海神儿子的份上,我就宣布此场比赛平局。” 平局,对参与竞技的选手而言是绝对的耻辱。 “都下去吧!”宙斯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遥望着我们。 “是,父神。”一向好胜的珀尔修斯成为第一个弃剑而去的人。 “……是。”亚特拉斯缓缓把头埋低,“神王陛下。” 我为他感到难过。 如果这个孩子从没有来过奥林匹斯,他就永远也不会看见这世界有多肮脏。 美斯托扔掉配剑,愤愤不平地说:“这明明就不公平!哥,你为什么要答应平局!哥!” 亚特拉斯低着头不再说话,我看见他嘴唇发白。 美斯托疯狂地拉扯着他的衣袖:“我们不是弱者,哥,你说话啊!” “啪”。 ——回答美斯托的,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亚特拉斯颤抖着压低声音,却依旧有太多掩饰不住的怒气和悲伤:“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有自尊吗?” “哥,你从来都没有打过我……”一颗硕大的泪珠从美斯托的眼眶滚落出来。 亚特拉斯紧咬下唇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的面色早已苍白如纸。 就在这时,宙斯的声音如同一记惊雷,猛然砸入我耳朵:“珀罗普斯,你过来。” 我只好暂时撇下亚特拉斯兄弟,顺从地走到他面前。 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他竟挥起雷神之锤将桌上的酒壶劈头盖脸地砸向了我!——酒壶顿时四分五裂,滚烫的液体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混合深红色的酒浆沿发梢往下滴,视线模糊一片。 我有些晕,站不稳,匍匐跪倒在神王脚下。 周围有强大的结界波动,那是宙斯临时做的,这样一来外人就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一切。 宙斯收起雷神之锤,怒道:“如果你胆敢第二次公然忤逆我,就滚出奥林匹斯山,去和你那愚蠢的人类养父为伴吧!” 说完,他就化作烟雾消散。 …… 过了许久,结界的波动渐渐消失,竞技场的喧嚣也跟着消失了。 …… …… 我保持着俯跪的姿势,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发觉一双眼睛正注视我…… 抬起头,血浆黏稠地流下来覆盖住眼睛。我抹了一把,视线才渐渐清晰——是亚特拉斯,他安静地看着我。 那一霎,我的灵魂被他的眼神死死攥紧。 更确切地说,是被他眼神中的悲伤涤荡得溃不成军。 他一语不发地紧抿嘴唇,却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我又抹了一把脸。 血,是温的。 酒,是冷的。 它们混在一起,缓缓从我额头流下。 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雨。 亚特拉斯迎着雨丝走到我面前,却站着一动不动。 我仰起头努力朝他笑了笑。 他凝视了我片刻,别过脸去:“丑死了。” 我竟然“扑哧”笑出了声,接着就遭报应的迎来一阵剧烈头痛,忍不住抽了两口气。 亚特拉斯连忙蹲下来,紧张地问:“喂,你没事吧?” 我摇头,一阵眩晕。过了好半天才有所好转,又不甘心地回嘴:“你这个没礼貌的孩子,我可不叫喂。” 他抬眸瞪了我一眼,但是很快眼神就黯淡下去,声音也变得温和了:“……我送你回神殿。” “不用,你也受了伤。” “没关系。” “其实我自己能回去。” “那你站起来试试?” 像是认准了这根本不可能,亚特拉斯故意先站起来,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抿嘴看着我。 我忽然想逗逗他:“你真要坚持的话,那就背我回去吧。” 没想到亚特拉斯真的毫不犹豫俯□,我有些意外,盯着他笔直的脊背:“小孩,你确定能背得动我?” 他回头,扔给我两个字:“啰嗦。” 我拗不过,把两只手臂搭在他肩上,他托起我的腿,站起来,沉默地往回走。 越下越大的雨仿佛一只冷冰冰的手掌,抹掉黏在我额头和脸颊上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味道。我侧头轻轻靠在亚特拉斯肩膀上,目之所及是淅淅沥沥的雨丝落在他发间,如银针一般,与那些璀璨的金色发丝融为一体。 大雨中的奥林匹斯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遥远天体,因为尘封了太多秘密而只能缓慢旋转着。 天地希声。 我昏沉沉地趴在亚特拉斯肩上:“你不觉得这里太安静了吗?” “有雨的声音。”亚特拉斯微微偏头,对我说。 “那不是雨的声音。”我伸出手,冰凉沁骨的雨滴落在掌心,“那是神在洗脱他们的罪迹。”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加快了脚步。 我把头扬起一点,尽量靠近他耳边:“你唱首歌吧。” “……我不会。” “是很难听吧?”我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闭嘴!” 这孩子脾气真臭。 我的要求还没讲完就被他拒绝了,只好蔫蔫地趴回去,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途,他忽然轻声问道:“疼吗?” 我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亚特拉斯转头将嘴唇靠过来,在我耳边缓慢地重复:“我是说你头上的那些伤口,疼吗……”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樱花一样的嘴唇:“不疼。” “他下手很重。” “嗯,我和厄洛斯闹着玩,你知道,他总是那么没轻没重的……”我说不下去了…… 我看到亚特拉斯的嘴角沉默地向下弯着,像个忍不住想哭的孩子。 这就是那天,我记忆里最后的画面。 我混混沉沉地趴在少年单薄的背脊上,感受到那颗来自他胸腔深处炙热跳动的心脏,仿佛生命永恒的鼓点。 亚特拉斯不自然的干咳,他的话透过胸腔闷闷地传入我耳朵:“说好了……就这一次。”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闭着眼睛点点头。朦胧中,一个空旷幽远的声音仿佛从云层之下,无边浩瀚的汪洋上传来: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如果你听见雨落下就能回想起 那个时候幸福的命运向你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鲜红色彩 这蒙住了玻璃窗的细雨 在被遗弃的郊外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宫殿里 洗亮了潮湿的暮色 它带给你一个声音你渴望的声音 你的父亲回来了他没有离去 你的父亲回来了他没有离去……”1 我慢慢昏睡了过去…… 在亚特拉斯独一无二的歌声里。 在那个变成秘密被埋藏千年的,薄暮的黄昏。 我终于明白,在这世上,唯有悲伤的灵魂才能救赎悲伤的灵魂。 …… …… 四天后,我才从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昏睡中醒来。 神殿的仆人告诉我,是海神的长子送我回来并请人照顾,但他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期间倒是阿尔忒弥斯和厄洛斯来探望了我几次。 我打发走了神殿的仆人,在能够自由行走之后。 紧接着,阿尔忒弥斯给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酒神狄俄尼索斯专门为宙斯酿了一壶茴香烈酒,献酒的时候,他当着在座众神对宙斯说:“酒和愤怒都会让人情绪失控,却唯有懦夫才将他人当做发泄工具。” 神王在听完这一席话后勃然大怒,责令狄俄尼索斯立刻离开奥林匹斯山。 阿尔忒弥斯由衷地为她这个弟弟感到悲哀,然而我却觉得,这个消息并非不幸。 对于狄俄尼索斯来说,奥林匹斯山不是他的乐园,凡间自由的空气才能赋予他翅膀。 我在日落前赶到了通凡之桥,与狄俄尼索斯告别。 对于他,我有很多感激,但最后说出口的仅仅是一句简单的“再见。”每到这种时候,我就变成了一个不擅言辞的人。 狄俄尼索斯葡萄酒般紫红色的眸子蒙着一层水雾,永远像半醉半醒:“很多年前你曾跟着父亲给我奉过酒,那时你还小,还是坦塔洛斯的儿子。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你会是我弟弟,但我一直记得,你并没有像坦塔洛斯那样端起酒壶跪在我面前。” 我早已忘记了这些孩提往事,只能无言地凝视着通凡之桥被雾海遮盖的另一端。 “珀罗普斯,你可不是个能一直低头哈腰的人。” 我轻声笑了笑:“因此我的叛逆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就是奥林匹斯,众神们制定规则,同时也被愚蠢蒙蔽。”狄俄尼索斯搭过我的肩膀,“他们总以为我会在万神殿献上最醇香的美酒,其实,这世上最好的酒都藏在我的小奥林匹斯里……哈哈哈哈……”狄俄尼索斯畅快地仰头大笑起来。 我看着他在夕阳下轻颤的双肩,还有他胸腔深处散发出来的淋漓尽致的笑声,感觉他就像一只即将展翅飞离这片桎梏的大鸟,永不再回来。 “我很羡慕你,真的。”我由衷地说。 “是羡慕我拥有数不尽的美酒?”狄俄尼索斯故意避开话题,懒懒地倚在桥头,半眯双眼,“亲爱的,如果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来分享它们,只需要我给你一个通行证……” “什么通行证?” 他贴在我耳边:“……我的一个吻。” 说完,他大笑着跑开两步。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的小宝贝会吃醋。”狄俄尼索斯轻柔地抚摸着手腕上那串葡萄藤。 我看着他,他的身影在蜜糖色的夕阳里既温暖又孤单。 “珀罗普斯,不要忘记你的梦想。”说完最后这句话,狄俄尼索斯就走上了通凡之桥,背对着我潇洒地挥了挥手。 桥尽头的云雾海渐渐淹没了他的背影,只留下他身上风的味道。 那是不属于奥林匹斯山的,自由的味道。 …… ………… 奥林匹斯山的夜晚比人间短暂。 众神不喜欢休憩,他们总迷恋白昼的欢宴与热闹。因此我常常在神祗们入睡后的夜里独自散步,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刻,奥林匹斯的美无以复加。白日里七彩的流云在夜幕中变幻出萤火般迷蒙的光晕,它们流动着,如阳光下被泉水涤荡的彩练,经过无数重折射,形成了迷幻的璀璨光彩。 这世上再没有比奥林匹斯更高的地方,众神头顶的天空不过是神力制造出来的幻像。 星夜女神挽起裙角,抖落一片繁星,宛如亚特米斯之泉上跳跃的水花,点缀在天鹅绒般璀璨的幕布上。月神阿尔忒弥斯手持银弓划过天际线,为我照亮了前往雅典娜神殿的路。 事实上,自从送走狄俄尼索斯后,我好多天都没有离开过寝殿。 如果不是要归还书籍,兴许我会以养伤这个借口一直待到被宙斯逐出奥林匹斯山为止。 在雅典娜神殿高耸入云的尖顶下,我发现正有一个少年安静地坐在长阶前。心中一动,我快步走了过去,等看清少年的面容后,却微微有些失落。 美斯托正专心致志地埋头涂抹着什么,我悄悄走近,看到画布上的脸孔在他笔下被一点一点地勾勒出轮廓,眉眼,毫发毕现,栩栩如生。 那是一张光芒万丈,俊美无俦的容颜,太阳神。 在我陷入昏迷的这几天里,阿波罗追求美斯托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天界。坦白说,这段恋情并不被人看好,抛开泰坦族的诅咒,仅阿波罗那为人津津乐道却又不堪回首的恋爱经历,就足够成为不被看好的原因之一。 看得出来,这也是美斯托的顾虑。他轻轻锁眉,笔下阿波罗俊朗的面容也跟着蒙上了一层忧郁。 我躬□,将手撑在膝盖上:“你很喜欢阿波罗吗?” 美斯托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画夹翻过去,侧头斜睨了我一眼:“这不关你的事。” “他可是我哥哥。”我笑道。 美斯托沉默了一会儿,又把画翻过来,食指轻轻滑过画布上的面容:“太阳是可望不可即的。” “你觉得他不可靠近,不真实?” 美斯托点了点头:“太阳的光芒太璀璨,却也太灼热,靠近他就会被燃烧殆尽……” “那可不一定。”我打断他,“尽管太阳能将大地烤焦,令森林起火,河道干涸,但它却从未灼伤过距离最近的云朵,不是吗?” 我俯□,尽量与美斯托平视,他的瞳仁像两汪清澈的水,倒映出我的样子。 “唯有最柔软的心,才能承载最炽烈的爱。孩子,你应该享受爱情的美妙,而不要恐惧它将带你前往什么样未知的境地。摩伊拉2已经把最好的礼物留给你了,无论高低贵贱,任何人都有权利享有它,那就是爱。”我摸摸他柔软的发顶,“没有任何能够定义爱,爱已足够定义一切。” 美斯托看着我眨眨眼睛,又低下头摩挲画布上的面容,过了许久,他忽然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重重点头。 我由衷地替他喜悦,笑着坐下来。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在雅典娜神殿的前阶上肩并肩坐着,聊了很多很多。关于阿波罗的事,关于波塞冬的事,关于爱情的事,当然,最后,我也没忘记旁敲侧击问了许多关于亚特拉斯的细节,只是小心翼翼,生怕被美斯托看出端倪……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能预知,千万年之后的某个契机下,自己会与眼前的这个少年再次重复了一段这样推心置腹的深谈。 时间,又过去很久很久……当我踟蹰行至懂得反思自己生命的年纪,我总在思考,当初的这一席话是对是错。究竟是美斯托爱情的力量撼动了我,还是我冥冥中改变了美斯托未知的命轨? 每到这时,总有两个不同时空的画面交替轮换: 假面舞会,露台,红酒杯。 神殿前阶,画布,星月夜。 岁月飞逝,美斯托少年与成年的面容在我眼前慢慢交叠…… 我对他说:没有任何能够定义爱,爱已足够定义一切。 他说:没有什么能证明爱情,爱情是孤独的证明。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改编自博尔赫斯的《雨》 2希腊神话中命运女神的统称。 第71章 海音斯的回忆 年少活泼的美斯托很快就和我们打成一片,他经常背着亚特拉斯来参加我、阿尔忒弥斯和厄洛斯的聚会。厄洛斯对于这位新朋友很有好感,热情之余还给小团队取了一个他自认为很炫的名字“噼里啪啦四人组”。为此阿尔忒弥斯和他吵了好几天,因为阿尔坚持“梦幻小分队”更符合我们作为神族的高雅气质。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这段相对平和的日子里,阿尔忒弥斯除了要和厄洛斯争冠名权以外,还致力于帮助美斯托和阿波罗谈恋爱。 窝在神殿里认真思考了三天三夜之后,第四天一大早的清晨,阿尔忒弥斯紧急召集“梦幻小分队”(虽然眼下改名叫“梦游小分队”更贴切),并宣布了她的伟大计划——偷溜去亚特兰蒂斯。 当然,她的原话可不是“偷溜”。 伟大的月神抱着手肘,在我们三个醉生梦死的脸上扫视一圈:“你们谁有兴趣去海神之子的国度走走?” 听到‘海神之子’四个字,我立刻清醒过来:“你是说要我们偷溜去亚特兰蒂斯?!” “这怎么能叫偷溜。”阿尔忒弥斯捂着嘴巴轻笑出声,“我们只是不告诉别人而已……” 厄洛斯兴奋地窜起来扑翅膀,而他旁边的美斯托已经开始制定行程计划了…… 毫无疑问,我总是敌不过他们而被迫服从的那个。 根据美斯托的建议,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定在了海音斯。 海音斯,意为“水上的都市”,因地区水系众多而得名,位置毗邻亚特兰蒂斯南海岸,阳光充足,四季花开,是美斯托最喜欢的一个城市。在为我们介绍的时候,他兴致勃勃地说,如果将来亚特拉斯能顺利继位,一定要请大哥将海音斯作他的执政都城。 阿尔忒弥斯附和:“嗯,到时候我会帮助你一起规划都市的。”通常这种时候,她一定不会忘记把我和厄洛斯撂下,“珀罗普斯,厄洛斯,你们两个也会来帮忙的吧?” 说话的同时,她还在吟唱千里传送的咒语:“掌握着世间所有的奥秘,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大地之母盖娅,请将您的力量暂借给吾……” “你能专心一点吗?”厄洛斯着急地扑了扑翅膀。 阿尔忒弥斯飞速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让吾摆脱时间的束缚,让吾超越空间的界限,将吾等的身体,将吾等的意识传送到吾所指定的地点。1” 我们的身体随着咒语慢慢化为齑粉,飘浮上天空,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但却能感受到自己与天地融为一体,甚至连大地之脉都能清晰感应,就像是与生俱来的能量一样。 这就是来自大地之母盖娅的力量。 我有些不能适应这种力量带来的感觉——像是整个人的躯干都被蒸发了,思维变得无限广阔,只用神知就能感应到整个世界,却完全没有了肢体触及的真实感。 但很快这种不适感就消失了,身体重新凝聚,脚踩在了实地上,眼睛终于能看见东西——面前的海水是天蓝色的,清澈见底,像一块透亮的蓝色琥珀,海底的生物一览无遗。周围并没有宏伟的建筑。事实上,只有几间破陋的白色草屋散在岸边。 “还好,还好,中途没有出岔子。”厄洛斯飞起来一点,把手抵在额头上朝海岸线看去,那里的太阳正在海水中欢快地跳跃,“老处女,你确定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百分百确定。”阿尔忒弥斯回头看了一眼美斯托,神秘莫测地笑着宣布,“我将要在这里给我们的新朋友一个惊喜……” 事实上,我已经从美斯托忽然瞪大的双眼里看到了惊喜。 答案只有一个——阿波罗。 当阿波罗用竖琴一般温柔的嗓音轻声呼唤他名字的时候,美斯托早已经忘乎所以,像只鸟儿一样飞奔进了阿波罗怀里…… “我刚才还在想,倘若你能来海音斯,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美斯托攀着阿波罗的脖子,眼睛特别明亮,“我居然心想事成了!” “不是你心想事成,是你的爱情打动了月神。”阿尔忒弥斯蹦到他们面前,摇晃着脑袋,“我和哥哥早就商量好了,要给你一个惊喜。” 阿波罗溺爱地揉着美斯托的头发:“这个惊喜够吗?”美斯托乖巧地点头,脸比天边的朝阳还要红艳…… …… 就这样,我们一行五人开始了“海音斯一日游”。 这个时候的海音斯还没呈现出未来水上都市的繁荣,只有两条用泥土夯成的狭窄街道,与其说是城市,倒不如说是村庄更为贴切。但美斯托却信心十足地认为,将来他一定能把海音斯建成整个亚特兰蒂斯最美丽的城市——并为此邀请我们几个一同出谋划策。 阿波罗指着远方的空地画了一个圆圈:“这里就设计成未来海音斯的中心,要建造一座以光明神命名的公园,里面全种上我最爱的风信子花。” 美斯托偎依在他身边:“你从来没有说过你喜欢风信子。” 阿波罗微微垂了一下头,没有说话,倒是阿尔忒弥斯着急地把话抢了过去:“我记得阿芙洛狄忒说过,风信子代表着重生的爱,即忘记过去的悲伤,点燃生命之火,重新去拥有爱情。——哥哥,你说对不对?” 阿波罗皱了一下眉。 我知道太阳神被赋予的美德即是不能说谎,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心事。当美斯托狐疑地看着他的时候,阿波罗迅速地指向他背后的一块空地:“这里要建造一座比阿瑞斯竞技场还恢弘的竞技场……” 阿尔忒弥斯插话:“那竞技场里面要树立一座美斯托的雕像。” 厄洛斯在半空中扯了扯她的辫子:“老处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竞技场的雕像都是留给英雄的。” 阿尔忒弥斯愉快地吐了吐舌头:“好吧,那就把雕像搬到阿波罗的公园去。” 我想,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这里要有一座悬空歌剧院。”阿波罗没有理睬她,指着碧蓝天空的某一处,接着说,“当夜幕来临时,我可以驾着太阳车到这里小憩,听每一场歌剧的开幕都用着我谱写的曲子。” 阿尔忒弥斯撑着下巴遐想:“这个悬空歌剧院必须上演一万场你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我来写剧本。” 厄洛斯捧着肚子在半空打滚:“哈哈哈,没有恋爱过的老处女还妄想写爱情剧……” “那又怎么样?”阿尔敲了敲厄洛斯的头,“我保证写的可歌可泣,让那些迷途中的少女们再度相信爱情。” 美斯托狂点头,对于阿尔忒弥斯的提议极度赞同,阿波罗却表现的兴趣淡淡。 这其实已经预示了他们二人的未来。 然而,此时此刻并没有人知道,同样的命运也将很快降临在从没谈过恋爱的准剧作家阿尔忒弥斯身上。 如蜜的夕阳笼罩人间的时候,美斯托带我们来到一处隐蔽的海湾。据他所说,这里是亚特兰蒂斯的第二大海湾,最美的夜晚,当皎洁无比的月色如纱如雾轻轻笼罩在海面,连塞壬都会被美景吸引,忘记歌唱。 也就是在这个被后世称为月神海湾的地方,阿尔忒弥斯邂逅了她的命运——奥赖温。 具体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楚,记忆中只残存了几个模糊的情景—— 阿尔忒弥斯开心地拿出银弓,射中了海面上的海燕。 海燕掉入海中,被一条猎犬叼上岸。 奥赖温从猎犬口中取出燕子,走过来交还给阿尔忒弥斯。他手中拿着一把鲸鱼骨做成的弓,背囊里有许多鱼刺做成的箭。阿尔忒弥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迷迷糊糊叫了一声:“波、波塞冬叔叔。” 厄洛斯直接笑得摔到了地上。 原来奥赖温是亚特拉斯他们同父异母的哥哥,长相酷似波塞冬,只有眼瞳的颜色略微不同。 美斯托为他们介绍彼此,奥赖温友好地伸出了手:“月神殿下,您的箭术如同传闻中的那样高超,我寻着箭的轨迹找到了您,与此同时,也发现自己被您的箭射中了心脏。” 阿尔忒弥斯居然破天荒地在男人面前脸红了。 奥赖温邀请阿尔忒弥斯一起狩猎,阿尔羞涩地点头,第一次把手交到陌生男人手中。奥赖温拉着她奔向海面上的月亮,像两只缠绵的海燕一样。 阿波罗不悦地眯起眼睛,但很快被毫无察觉的美斯托嬉笑着拉走。 海面上浮起一轮圆月,在碧波中折出碎钻一般的清辉。 月光之下,阿尔忒弥斯和奥赖温以比赛箭术为由在大海上追逐嬉戏,阿波罗与美斯托则在海岸线上相拥而吻。 我和厄洛斯肩并肩坐在礁石上,他像个小大人似的托着腮感叹:“你发现没,自从他们来了以后,奥林匹斯山真的变化很多,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沉闷了。” “是啊……”我眯起眼睛遥望着远处的两对恋人,只觉得满天地都被青春萌动的爱意沾染,情不自禁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厄洛斯扭头看我:“你干嘛露出这种发春的表情?” 我:“……” …… …… 入夜后,我和他们一起回到了奥林匹斯山。 我没有直接回寝宫,而是又独自去了趟雅典娜神殿。 似乎是因为见证了爱情的甜蜜,此时此刻,我更加渴望能见到他。我知道他现在一定还在神殿学习,我不会去打扰,只要能远远看他一眼就满足了。 从没想过自己会为了一个人疯狂到这种程度。 水晶窗后的他一手撑着头,一手缓慢地翻动书页,表情极为认真。清冷的月光洒在他年少的面庞上,如永夜一般宁静安详。 站在巨大树冠阴影里的我,仰面凝视着水晶窗内的他,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正在靠近。 “你喜欢他?”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我慌忙回过身。 站在我身后的是个拥有一头墨色长发的少女,她宝石蓝的双眸动人地闪烁着,看上去比缪斯女神还要光彩照人。而身上的那件白色女祭司长裙昭示着纯洁的处子之身。 “你喜欢他?”她又重复一遍,指了指窗边的亚特拉斯。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赶紧否认。 “你连着很多天都来这里偷看,为什么不上去打个招呼?”她笑了起来,白色长裙在风里飞扬,像一朵柔软无害的蒲公英,“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她抿嘴笑着,将右肩上象征雅典娜的金铠甲徽展示给我看:“我叫美杜莎,是智慧女神的侍女。” ——美杜莎。 这个在后来千万年中经常被人们提起的名字,从来都是以一个触目惊心的怪物形象出现。有年轻的神族指着书页里那颗长满毒蛇的脑袋,扬言要一剑砍下。更小的孩子会因为传说中那双能将人瞬间石化的眼睛而吓得不敢入眠。但很少有人记得,这名字曾属于一个美丽纯真的少女,她热情,开朗,笑起来像倾城的阳光。 她是神权斗争下的一个牺牲品。 健忘的人们往往只记住强者的光环,却忘掉了弱者的眼泪,更可怜的是,美杜莎的眼泪在成为牺牲品的那一刻也被夺走了。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存在都随时提醒着我要保持对十二主神的敬意,因为你永远也无法预测下一个被牺牲的对象会不会是你。而在这一切尚未来临之前,顺从是你唯一赖以生存的本领。 这一点,其实我应该早在我人间的养父坦塔洛斯身上有所领悟。 在珀尔修斯代替他成为神王最得宠的儿子前,他几乎拥有全世界的赞誉。而如今却被罚站在地狱深处的一池暗潭之中,忍受着烈火般的干渴和蚁噬般的饥饿,还有连续不断的来源于死神的恐惧。 后来的某一天,我决定去看他,可当我站在他面前,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这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怎么会是我那英武的父王? 他站在一池深水中间,波浪在下颚处翻滚,可是嘴唇却如同发干的橘皮。 他的身后就是湖岸,岸上长着一排果树,结满了累累果实,树枝被果实压弯吊在他的额前,他只要稍稍仰头就能吃到那些诱人的水果,可是他的身子却瘦如干柴。 他的头顶卡着一块大石头,随时都会掉下来,将他压得粉碎。2 他垂头沉睡着,仿佛一株奄奄一息的稻草,在漫长的撕扯抵抗中得以片刻休憩。 听到我的脚步声,坦塔洛斯费力地抬起头,混沌的瞳仁里立刻射出怨毒的光:“野种,这么快就来向我摇尾巴了吗?” 我哽咽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我,我只是想来看看您。” “哈哈哈哈哈!!!”坦塔洛斯尖锐的笑声在这片狭隘空间回荡,“珀罗普斯,你这条宙斯的走狗,你以为我会稀罕你的可怜吗?实话告诉你,我从来都不后悔所做的一切,只可惜没有让你这野种死个彻底!” “您的眼睛已经被仇恨蒙蔽了。”我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如果您肯放下对神王的怨念,他一定会饶恕您的罪孽,我也会像从前一样尊敬您。”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没错,曾经我也是条狗,是宙斯的一条狗,我卖力地舔着天神的脚趾,结果他就把我的儿子变成了他的儿子!哈哈哈哈哈……”坦塔洛斯丧心病狂地大笑着。“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看看我,我就是你的镜子,我就是未来的你!” 我已经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他吐了一滩口水到我脸上,歇斯底里地吼:“神,众神,哈哈哈哈,他们光芒万丈的神性背后全是肮脏不堪,他们只会用无数金银财宝琼浆玉液将人的意志腐蚀,最肮脏的就是他们!最肮脏的就是……唔唔唔……” 一道光飞来,封住了他的嘴巴。 我回头,波塞冬从混沌的黑暗中缓缓走上前来:“如果你再敢这样对待他,就不止是变成哑巴而已了。”波塞冬应该刚从海底宫殿赶来,只穿了一件浅蓝色长袍,连腰带都没束,身上还带着海洋的味道。 他提起衣袖为我擦脸:“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毕竟是我父亲……”我看向还在狂躁中的坦塔洛斯,他血红色的眼睛钉在我身上。 “你的父亲是神王,宙斯。”波塞冬打断我的话,拉出我的手握住。我下意识地抽了抽,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带着我往外走,一路上,冥界的所有仆从都俯首弯腰不敢直视,毕恭毕敬行礼道:“海神陛下。”而波塞冬连礼貌的颔首都不屑于。他微微昂头,目空一切地拉着我往前走,蓝绿色的发丝被风吹打在我脸颊上,有点痛。 “听说你在竞技场上出手帮了亚特拉斯?” “……嗯。”我的心脏因为那个名字猛跳了一下。 “我太了解宙斯了,在离开奥林匹斯山之前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还是故意把他丢在那里了。”波塞冬的语调淡淡,却在我心里炸开一个惊雷,“这样也好,亚特拉斯的世界只有黑和白,这不应属于一个即将主宰海神帝国的国王。” 我想起那双澄澈的湛蓝眸子,忽然之间,非常难过。 “不过,你能出手帮他倒是在我意料之外。”波塞冬偏过头来,食指轻轻刮了刮我的脸颊,“宝贝儿,你说我能不能把它理解为你对我的示爱?” 我偏头避开了他的手,本来想否认,可又怕连续的动作会令他怒不可遏,只好尽量用最平淡的口气说:“真正的爱是不需要用特别表达的,那会玷污了爱情的本质。” 波塞冬轻笑了一声。 我甚至看到他嘴角挽起的嘲讽弧度。 任何表情放在这张脸上都会美到令人不忍卒读,即便嘲讽也是。 “珀罗普斯,你想看看我是如何玷污你口中所谓‘爱情’的么?”波塞冬挂着笑松开我的手,独自朝前慢慢踱步,“我将在波塞多尼亚外的山谷里为你修建一座与世隔绝的宫殿。” 我睁大了眼睛,快步走到他身边:“为什么?” 他搂住我的肩,把我揽入怀中,俯□来舔了舔我的耳垂:“因为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改编自《各魔法华丽咒语》 2出自希腊神话。 ------------------------- 8月15日,也就是后天,是亚亚的生日,届时,会在6点和8点分别更新一章,没错,就是传说中的双更啦。在第一时间给亚亚送上祝福的筒子们,我们会额外送上一个小小的红包哦!请大家不要吝啬的对此章的人物们评价吧,o(n_n)o哈哈~,月神都陷入了爱情中,8月真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呢! 另外,附赠一些主神的罗马名,这样方便大家记忆: 宙斯——朱庇特 波塞冬——涅普顿 哈迪斯——普路托 阿尔忒弥斯(月神)——狄安娜 阿芙洛狄忒(爱神)——维纳斯 厄洛斯(小爱神)——丘比特 另外,十个王子名字的超级记忆法: 亚特拉斯不用说了 伽狄鲁斯——家弟戮死,二王子性格乖僻,哈哈,这个名字简直和他太贴切了,家中的弟弟们都弄死(咳咳,被柏拉图pia飞的节奏) 安弗雷斯——安抚累死,三王子就是居家好男人,安抚各路人累死的节奏,哈哈! 伊菲蒙——伊,在古代汉语有“你”的意思,所以可以理解为“你不要来蒙我”,非常符合色魔4的气质,大家认为呢? 曼尼修斯——慢你休死!哈哈,五王子是一个武力值超爆的人,你要是出剑慢就会被pia死的节奏,大家要不要去试试呢? 奥特库吞——奥特曼酷爱吞吞吐吐?哈哈,开玩笑的,一般情况下,六王子出场少,我只记一个字,吞,吞吞吐吐的,他说话做事能利落一些吗? 埃拉西普斯——没错,王子中名字最长的就是他了。通常情况下,看到这么长的这么绕口的,那么肯定就是“少女的梦中情人”出现了,无需记忆,就看长度。 美斯托——美丽的孩子,八王子是所有王子中最美的,所以记住一个“美”字就知道是这个家伙了。 埃泽斯——爱钱的孩子,真后悔没有把派朗改成泽朗,哈哈,爱别人折现给自己的孩子,爱折死,这个记忆方式如何? 加普勒培斯——坎坎,记住一个“加”字就大约知道了,但是大多数时候用的是坎坎。 -------------------- 另外,几个主要的出场人物。 珀罗普斯,记住一个“普”字,通常大家议论的时候叫他,小普。 珀尔修斯,记住一个“修”字,通常大家议论的时候叫他,小修。 还有什么记不住的吗?欢迎告之,我继续寻找超级记忆法,o(n_n)o哈哈~!!!或者有新颖的记忆方法也可以留言告之,我会记录下来,陆续推荐给大家的哦! 第72章 众神会议 神无所不能,这是人类总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但事实上,这句话的真正意义并不是说神可以做任何‘不可能’的事情,其实他们只是有能力做那些实际能发生的,而人类无法做到的事。因此才在绝对的力量对比之下,拥有了凌驾万物的威仪。 这一点,在四大创*世神身上有着完美的体现。 神王绝不允许任何人忤逆,神后绝不允许任何人非议,冥王虽然很和善,但绝不允许未亡人留在地狱,也不允许已亡人还在人间。 波塞冬则永远不会用商量的口气说话。 尽管我无比渴望前往亚特兰蒂斯,想看一看亚特拉斯出生成长的地方,期待他加冕的那一刻我能站在人群中……可是一想起波塞冬那天欠揍的态度和说话内容,我就能把任何渴望都瞬间压抑下来。又或者说我一直认为,不,至少当时那么认为——比起易碎的爱情幻想,我生命真正的主题应该是:倾尽所有,去实现一个后世称之为“乌托邦”的伟大梦想…… 虽然明知困难重重,但我还是在某次众神会议上提出了那个酝酿已久的策划案——在人间举办奥林匹克运动会。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哪一刻像此刻这样,如同真正的国王。 尽管在我陈述完运动会的具体细节后,几乎同一时间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反对声。 其中赫拉的反对最为激烈:“奥林匹斯已经纵容了狄俄尼索斯的种种恶行,难道还要纵容一个流着肮脏人类血液的半神?那以后还怎么维持神族的威仪!” “简直对极了!”战神阿瑞斯坐在主神位上,激动地捶打扶椅,“如果人类没有了战争,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无节制的人口增长,随处可见的排泄物——哦,也许只有大庭广众之下的性/交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阿瑞斯,注意你的言行。” “非常抱歉,母神。”阿瑞斯撇了撇嘴,“总之,为和平而举行的竞技,这是我目前为止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深吸了一口气,我保持着谦卑的态度,上前一步:“对不起,我无意冒犯战神殿下。只是在我看来,任何形式的战争都只是一种手段。如果战神殿下愿意去人间走一趟,您会发现,除了对死亡的恐惧以外,每一个人都在努力生活。” “作为神王的儿子,你却过分关注低贱的人类。”神后阴测测地开口,“珀罗普斯,你难道不认为你的做法是奥林匹斯山的耻辱?” “亲爱的姐姐,你这句话未免太偏颇。”刚才一直盯着脚下云层出神的波塞冬截断了赫拉的话,懒洋洋地抬起头来,“辩论的技巧在于如何咬住自己的观点不放,你刚才还说珀罗普斯身上流着肮脏的人类血液,现在又抬出了神王之子。” “你……” “千万不要生气,生气会让女人变得狰狞。” 全天界的神都知道,赫拉在宙斯面前是一个妒妇,在波塞冬面前却是一个极为疼爱幼弟的姐姐。尽管她的脸已经涨成了褐红色,但也只是责怪地看了一眼波塞冬,之后就把对我的怒气全归结在了宙斯的风流史上。 通常这种情况下,总会出现一个和事佬。 哈迪斯就是扮演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我倒是认为小珀罗普斯的提议非常有趣,或许应该多问问他的意见,毕竟他为这件事筹划很久。而且我愿意相信人类无限的想象力,再多了解一些,总会有让大家惊喜的地方。” 他边说,边看向神王。 神王宙斯却注视着正漫不经心坐在神座上给云朵捏出各种形状的波塞冬,金色眼瞳中蕴藏着无数情绪。直到波塞冬终于懒洋洋地换了一只手撑下巴,宙斯才开口道:“哈迪斯说的不错,按照珀罗普斯的想法举办人类运动会应该是一件有趣的事。” 那一刻,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得神王如此开明。”波塞冬眼睛都没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他朝我所站的位置稍稍倾了倾,压低嗓音,故作亲昵的姿态说道,“宝贝儿,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赶紧谢谢你的父神吧!” 我回过神来,单膝跪在地上:“感谢父神。” 宙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波塞冬美若晨曦的脸上却徐徐绽放出微笑,像是蔷薇花被春风吹开。那一刹那,我忽然明白了——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把胜利的入场券交到了我手里。 以他一贯傲慢自大的方式。 虽然这并非我本意,但却在别人眼中成了他过分溺爱我的证据。 神后赫拉甚至当着众神的面就数落起来:“波塞冬,你把对一个半神的宠爱公然搬到万神殿上来,这是主神该有的所做所为吗?” “对于我而言,主神的所作所为就是——没人能规定他该有什么所作所为。”波塞冬优雅地拨了拨额前的蓝绿色长发,把一个捏好的公牛形云朵吹到赫拉面前,“姐姐,我想你只是在懊恼,为什么你众多弟弟中最痴情的一个是我。” 他这是故意把矛盾引到神王身上。 赫拉愤怒地打散了那只“公牛”——事实上,前两天宙斯化身为公牛带走了美丽的腓尼基公主欧罗芭,并和她在一片大陆上缠绵了几天几夜。这件事传遍了奥林匹斯,最后才传到神后赫拉的耳朵里。 这也是她在今天的众神会议上表现如此过激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时此刻没人敢触赫拉和宙斯之间的这个霉头,除了波塞冬。 哈迪斯只好再一次站出来充当和事佬:“谁说的?最痴情的明明是我。” 他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带动性好像不大,殿里的神族们都噤若寒蝉。 “现在我们应该谈论的是如何举办人类运动会,无关的话不要再提。”宙斯抬眼不悦地扫视了一圈大殿,最后停在自己的右手边,“雅典娜,你身为智慧女神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雅典娜一直以来就坐在神王的右边,这彰显了她于所有神子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此时,她手握权杖,声音平稳而温和,如一曲暮色中的牧歌:“父神,我非常赞同珀罗普斯,赞成举办一场公正的人类运动会。只是过大的差距会使人互不服气,为了确保人类运动会的绝对公正,我要求参与的运动员必须经过医师检验,证明其体格健全;必须有超过八位以上的裁判员证明其已有十个月以上的训练;参加比赛之前,所有参与者必须集中训练,由裁判员身兼训练员,目的是令所有运动员的体能和技能都符合运动会的比赛标准。” 站在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上,我完全赞同雅典娜的意见。 但万神殿的众神却很难保持态度一致—— 商神赫尔墨斯首先站出来反驳雅典娜:“这一点点要求就能令一场竞技运动会变得公平起来?——实在是与智慧女神你的智慧不符。”他戴着单片眼镜,幽绿色眸子在镜片后狡黠地眯起来,“我认为起码还要加上一点:参赛的人必须裸/体,并且不能有任何实质性奖励,连一枚金币也不能给。” “金币能带来什么,只有荣誉才是高于一切的奖励。” 说这话的是太阳神阿波罗,此时他俊美的脸庞上露出难得的严谨与思索,“比赛优胜者只能获得由月桂,野橄榄和棕榈编织的花环。珀罗普斯,尽管我并不赞同赫尔墨斯的话,但是也绝不允许你在人间把神圣的竞技场变成低俗的交易市场。” “谨记于心。”我谦卑地低下头。 这时,阿尔忒弥斯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如果参赛的人必须裸/体,那岂不是很混乱?”她顿了一下,脸涨的通红,“我可不愿意去看一群男人裸奔的场面,一定难看死了。” “那你就不用去参加了!”神后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为什么不能参加?”阿尔忒弥斯口直心快地回嘴,“我可以代表父神去,把神族的光辉祝福赐予那些参与竞技的人们……” “阿尔忒弥斯!”神后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你难道还嫌事情不够糟糕吗?——这种无聊的竞技比赛,只有禁止女性参加,才能让那些愚蠢的人类稍微沾染神族十分之一的高雅文明。” “这不公平……” 阿尔忒弥斯还要辩驳,但是下一个出声打断她的人换成了神王。 “适当的沉默犹如金子一般可贵,阿尔忒弥斯,我希望你能做到这一点。” “谨记,父神。”阿尔忒弥斯有些不甘地垂下了头。 神王轻挽了一下嘴角,看起来就像一个仁慈的父亲。但往往这种时候,他又总是会让我失望:“既然神后认为女性不适合参加竞技比赛,那就禁止女性参加,连观赏资格也不准有。如果有人违反了禁令,珀罗普斯,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做出公正的处理。” “我会在比赛前颁布法律——”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我艰难地开口,“如果违反此禁令的女性,将被处以极刑。” “不仅如此,我希望参赛选手必须为纯正的希腊人,即父母必须是希腊血统,在道德和政治上必须无缺点,没有任何不良记录。” “神王陛下,这样就违反了我想要举办运动会的初衷……” “只有在神圣的希腊大地上才有胸怀信仰,酷爱竞争和体育锻炼的人。”宙斯边说边看向波塞冬,仿若要在他迷人的微笑中看出来任何一丝不轨的举动。 ——不过他很快就失望了。 波塞冬那蓝绿玉似的眼眸弯成两道月牙:“关于这一点,我很难得能与神王保持一致意见。” 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以平常心态面对波塞冬,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再度神经紧绷。 “每一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宝贝儿,如果你花太多时间在竞技比赛上,我不免嫉妒。所以,比赛的时间只能定为一天,并且只需要一场竞技就足够了。” 我不知道波塞冬究竟是如表面说的‘嫉妒’,还是只会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低估我——就像我第一次参加诸神运动会,他担心我承受不了失败的痛苦,就在我比赛的战车上加注了神力那样……他永远也不知道我真正渴望的是火焰洗礼,哪怕我本身只是小小的飞蛾。 我从不期待众神的理解,只要他们肯让我举办一次,即使答应再多的要求也无妨。我相信自己做的每一步,都是在努力靠近那个自由与平等的梦想…… 在议定好第一届人类运动会的时间和地点后,我就来回奔波于奥林匹斯山和奥林匹克之间,焦头烂额的筹办运动会。那段日子非常充实,但是用文字叙述起来却非常枯燥,仅仅把器材采买的单子列出来都是一件很费力的事。 当然,期间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值得一说的事情。 比如,美斯托结束了短暂的热恋期,并又没有和阿波罗平稳过度到老夫老妻的状态,这让他非常烦躁。常常在和阿尔忒弥斯、厄洛斯还有我一起野餐的时候,他就不停地抱怨阿波罗的花心。记忆中的美斯托这段时间一说起阿波罗就眼眶泛红,我知道他付出了很多却没有得到相同的回报,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尚不知道某些令人震惊的真相。 当然,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 每次当他快要绝望的时候,阿波罗又会立即出现在他身边,给他希望。如此周而复始,让他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对于这一点,小爱神厄洛斯是非常的气愤。 他总是在听完美斯托的抱怨后,弹着自己的小金弓弦,哼哼道:“美斯托,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即就给阿波罗射一支金箭,让他永远对你死心塌地。” 阿尔忒弥斯反对:“不行,这样得到的不是爱情。” 厄洛斯对着虚空挥了一下小胳膊:“总比美斯托伤心要好。” 阿尔忒弥斯拉住飞舞起来的厄洛斯:“我去劝劝哥哥,相信他和那些女神只是逢场作戏……” 美斯托抹了抹眼角:“别去,他一定会认为是我到处乱说,那样他会讨厌我的。”他低下头捂住脸,“我情愿他就这样对我半冷不热,也好过他彻底离开我……” “努力争取就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我犹豫了很久才接过话来,“美斯托,或许现在还不是该放弃的时候……” 其实,我并不知道这样说是对还是错。因为当时的自己也被某种情愫困扰着,无法做出公正的判断。 但美斯托却仿佛受到了很大的鼓舞。 他从手心里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瞳仁里闪烁坚定的光彩:“对,我不应该放弃。只要我还爱着他,一直对他好,总有一天他会被我感动的。” 对于他这种前一秒死去活来,后一秒绝处逢生的状态,阿尔忒弥斯和厄洛斯齐齐表达了愤慨:“美斯托,你这个没志气的!” ……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中,这个话题都在我们四人的野餐会上持续着,只有当亚特拉斯偶尔被美斯托强拉来参加时才不得不中断。尽管美斯托一直想让亚特拉斯融入我们的圈子,但他却总是不太配合,常常一个人孤兀地坐在湖边,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知道亚特拉斯并不喜欢我,甚至可以说,除了波塞冬之外他讨厌一切神族。但正因为就像波塞冬说的那样:亚特拉斯的世界只有黑与白——我才更想要维护这个水晶般透明的孩子。 甚至很多时候,这种‘维护’意味着远离。 直到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前一天,他依旧坐在湖边沉思。我挣扎了很久,决定走过去,打破他的宁静:“亚特拉斯,明天就是奥林匹克运动会了,我想如果你能来的话……” 他偏过头来,湛蓝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稍纵即逝:“对不起,我明天没空。” 尽管非常失落,但我仍要微笑,保持自己的风度。 “我还在想如果你能来的话,将会见识一场属于人类的伟大盛事呢……这真是遗憾。”我弯腰摘了一朵蓝色鸢尾花,递给他,“希望你万事顺利。” 忽略掉亚特拉斯低头看花的美好瞬间,我深呼吸,转身,走路的姿态看上去绝对潇洒。 “珀罗普斯殿下。”亚特拉斯站起身绕到我面前,鸢尾花又递了回来。他微微仰头注视着我的眸子,非常认真地说,“万事顺利这句话应该我说。” 我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仿佛全世界一下子变得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今天是亚亚生日了,所有给予祝福的同学都会收到红包哦!请大家不要大意的说出对亚亚的爱吧!哈哈哈~~~~ ps:今天也是我们新浪微博开设的第一天,希望大家有事儿没事儿多多关注起来,微博上会陆续放送许多福利,小段子,两位作者的恶趣味,以及生活小趣事等等……咳咳咳…… 以下请点击follow: ?frovatar 新浪微博id:玛丽苏女神经 第一届奥运会 公元2008年,北京奥运会,普睿与父母坐在鸟巢的观众席上观看了开幕式。 当脚印形的烟花一朵朵相继点亮古城漆黑的夜空,当唯美的画卷缓缓展开古国千年的风貌,当古老的颂歌响彻世界同步的每一个直播: “古代不朽之神, 美丽、伟大而正直的圣洁之父。 祈求降临尘世以彰显自己, 让受人瞩目的英雄在这大地苍穹之中,作为你荣耀的见证。 请照亮跑步、角力与投掷项目, 这些全力以赴的崇高竞赛。 把用橄榄枝编成的花冠颁赠给优胜者, 塑造出钢铁般的躯干。 溪谷、山岳、海洋与你相映生辉, 啊!永远不朽的古代之神。”1 转世的我和周围千千万万人一起,为这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盛事欢呼着。却不知道,它对我而言的意义竟远远超越在场的每一个人。 奥林匹克,它是我的梦。 恢复神识后,我仍旧常常回忆起在作为人类的短暂生命中所见证到的奥林匹克精神。百感交集,热泪盈眶,一切情绪都不足以阐述,当我终于确定时空轮转,终有一天,亿万后人将站在我的遗址上实现真正的‘公平、公正、公开’,将踩在我的骸骨上建立伟大的‘更高、更快、更强’……这意味着梦想的最终传承,意味着人类的最终胜利,意味着此刻对众神的退让并非一无所获。 更意味着,奥林匹克运动会,它将成为后世唯一能完美结合竞争与友谊、自由与和平的盛事;唯一能将全世界团结在一起的盛事;唯一能暂停硝烟与争战、饥饿与贫困,让所有灵魂都平等站立在绿茵场上的盛事…… 公元2012年英国,伦敦。 公元2008年中国,北京。 公元2004年希腊,雅典。 公元2000年 澳大利亚,悉尼。 公元1996年美国,亚特兰大。 公元1992年西班牙,巴塞罗那。 …… 公元前16776年希腊,奥林匹亚。 第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由我,珀罗普斯,亲手开启。 …… …… 事实上,第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比人类书籍上记载的公元前776年整整提前了一万五千多年,规模也并不如后世想象的那么盛大,前来参加的仅有三个国家——珀罗普纳索斯,多利亚和斯巴达。更加不幸的是,运动会开幕的前一晚暴雨倾盆,雨水将露天场地里预备的器材泡到浮胀,以至于原本计划的五项全能比赛不得不临时换成场地跑。 ——只有192.27米的场地跑。 现场除了二十几名参赛运动员外,看台上的观众寥寥可数。天界的神祗们没有一个前来,哪怕是阿尔忒弥斯和厄洛斯。 但这些并没有令我沮丧,在比赛前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这场简陋的运动会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竞技场,也不能消磨我的决心。 进入奥林匹亚竞技场之前,我换上了一套只有在重要场合才会穿的礼服:纯白色的希马申垂过脚踝,海蓝色腰带,腰带上镶嵌一排指甲盖大小的钻石,肩膀上坠着海蓝色流苏,正好搭配手臂上的蓝宝石臂环。 侍女吉娜捧着王冠进来,动静不小地惊呼:“殿下,您这样出去会令整个竞技场都窒息的!” 我低头看了看:“要不换套朴素一点的?” 吉娜踮起脚尖给我戴上王冠:“殿下,您已经够朴素了——只是因为再璀璨的钻石也不能夺走您的光芒——可惜我不能亲眼目睹您登上祭台的风采。” 我有些难过,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起誓般说道:“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有资格进入竞技场……” 吉娜后退了一步,脸上红扑扑的:“嗯,我永远相信殿下。” 我庄重地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欣慰的是,在后来的岁月里,我始终记得这个承诺,并为此奋斗了很多很多年,直到吉娜的生命如枯叶般飘逝,安然地去了冥府……直到连我自己都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 但令人痛心的,是我一次又一次无可奈何的妥协,使太多理想因现实而化为海面泡沫。经年后的我终于明白自己所缺少的一份魄力,而恰恰,这魄力就在那个少年人身上。 这大概是唯一一件让我觉得庆幸的事。 走出更衣室,走进竞技场,两排侍卫紧随我身后,踏着整齐的步伐。 克里特七弦琴,陶鼓,竖琴以及芦笛声混合的音乐奏起,这是一首关于宙斯的颂歌。 代表三个国家的旗帜和各色彩旗在狂风中摇曳,猎猎作响。 我目不斜视,步履稳健地登上祭台。 乌云如翻滚的浓墨,遮盖住天地间仅剩的光。一道闪电劈过天空,仿佛泰坦神斧面炸开的魔影,观众席传来一阵阵惊慌尖叫。 我面无表情地接过侍卫递来的弓箭,淋上油,点燃,瞄准百米远的火炬。 惊雷让大地都震了三震,转瞬间,大雨如倾注。 同一时刻,我手中的箭矢如光般飞了出去,正中目标,圣火在狂风暴雨中点燃!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仰头看着圣火,仿佛看到了人类的曙光。 尽管很艰难,但是我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接下来更艰难的是,我要迎着疾风骤雨,大声宣讲我的誓言——“水是万物中最好的……”不过才张开一点嘴巴,狂风就直抵肺部,我不得不埋下头用力咳嗽。 风声夹杂着观众席上的嘘声传来,强烈的无力感压迫我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风雨忽然都停了。 我诧异地抬起头,看见亚特拉斯正一步步走上祭台,十指尖泛着浅蓝色的光芒——原来他做了一个结界,以祭台为中心,大约十米的范围,把所有风雨都挡在了外面。 可惜在这种情况下,我却不能领他的情。 “把结界收起来!”我盯着亚特拉斯,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说,“亚特拉斯,立刻把结界给我收起来!” 他微微一愣:“我……我只是不想看你太辛苦。” 我依旧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强调:“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亚特拉斯盯着我,慢慢攥紧拳头。 我一动不动地回视着他。 最后他不得不放开手掌,指尖的蓝光消失,结界很快散了下来。他垂手站在我身边,站在万众瞩目的祭台最高点,与我一同承受着暴风雨猛烈无情的洗礼。 我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偏过头看他。 他动了动嘴唇,但是并没有发出声音。想起昨日别扭地说着自己“没空”的他,今天竟然还是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大脑一热,蓦地握住了他的手。他转身抗议地甩了一下,没有甩开,却愈发坚定了我的决心。 迎着暴风雨,我把他的手握得更紧,高高地举了起来。暴烈的雨水击打在脸颊上,发出沉沉的钝痛,斜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但这一切,都不能使我畏惧!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道高声吼出誓言:“巨大的危险从不会无力地落在人身上;但若我们注定终有一死,为什么要蜷坐在黑暗中,不知何为,寂寂无名地老去,分享不到半点荣耀? 如今凶险就在眼前,你来助我实现目标吧!”2 话音刚落,一声惊雷劈天盖地砸下,闪电照亮了整片阴霾的苍穹和每一个在场者的面容。 与此同时,暴雨竟如同收闸的洪水,狂风也瞬间止息。 从偌大的赛场到观众席,一片寂静无声。 亚特拉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就一直愣愣地看着我,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上写满了疑惑,让我差点就忍不住要用读心术去探究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直到我们走到主席台,他好像才回过神来,愤然甩开我的手,气鼓鼓地跑到美斯托身边坐下。 天空开始渐渐放晴,运动员在裁判的安排下有序地进入场内热身。 亚特拉斯落座后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燃烧中的圣火,装木头人。过了好半晌,他才刻意用若无其事的语调问:“刚才为什么不用结界?” 我接过侍卫递来的毛巾,擦干湿漉漉的头发:“若是我告诉你,我讨厌使用神力,也不喜欢神的身份——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他转头瞟了瞟我,眼神明显不友善:“珀罗普斯殿下,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说谎的时候至少要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很真诚。” 我心情挺好地蒙了一下眼睛又松开,对他眨一眨:“没有,你是第一个。” 他别扭地偏过头去,冷哼了一声:“我一点也不荣幸。” 竞技场的地面还很潮湿,运动员们已经各就各位,裁判依次为他们讲解比赛规则与流程。 我朝亚特拉斯的位置倾了倾,低声说:“或许我们应该友好一些,就像刚才的誓言一样:如今凶险就在眼前,你来助我实现目标吧!” “这是你单方面的誓言。” 我递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给他:“可是你也没有拒绝。” 他依旧臭着一张脸,接过毛巾:“那是因为我不想扫兴。” “会有你答应的那一天。”我朝他做了个‘等着瞧吧’的表情。 场中央,裁判嘴里含着竹哨,右手高举一面红旗,当尖锐的哨声响起,红旗如斩刀般挥落,运动员们以离弦之箭的速度奔出了起跑线。 不少观众激动地站起来,为他们所属城市的运动员呐喊助威。 我也站了起来,和众人一起鼓掌加油。 比赛结束的那一刻,很短很短,不过13秒。 比赛结束的那一刻,很长很长,几乎耗费了我将近五年的时光。 那一刻的我并不知道,这个由自己在夹缝中坚持着一手创办下来的,称作“奥运会”的竞赛,在亿万年后,成为了唯一能够团结全人类的伟大盛事。全世界运动员以公正、坦率的比赛和友好精神在奥运会上相见,“更高,更快,更强”的精神指引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 倘若我拥有可以预见未来的眼睛,是否会因此而倍加澎湃与庆幸…… 那一刻的百感交集,我甚至回忆不起来究竟是兴奋抑或失落,但可以肯定的是,接下来亚特拉斯的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说:“我来这里之前一直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执意举办人类运动会,因此犹豫再三我还是来了——我很庆幸自己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并且逐渐明白了一些你的想法——珀罗普斯殿下,尽管关于你仍然有许多我不能接受的地方,但不得不承认,你将会是一个伟大的人。” 第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冠军产生了,竞技场中的鼓掌声响彻云霄,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满脑子都回荡着他这句犹如天籁的话语,直到裁判长请我去赐予胜利者象征荣誉的桂冠。 我克制住欣喜朝亚特拉斯点了点头,随侍从走下主席台。 授奖台设在竞技场正中心的宙斯神像前,黄金桂冠放在一个特制的水晶底座上。在我走向授奖台的同时,报导官宣布获胜者的姓名,比赛成绩,所属城邦以及运动员父母的名字。 第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冠军是一位来自多利亚的厨师——克洛斯。3 我将桂冠缓缓地从水晶底座上取下,给他戴好,扶稳,并注视着他的眼睛:“奥运会最重要的不是胜利,而是参与;正如在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成功,而是奋斗;最本质的事情并不是征服,而是奋力拼搏。”4 克洛斯愣愣地看着我,犹如灵魂出窍般。 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黝黑的脸庞泛起红晕,低头挠着后脑勺说:“睿智无比的珀罗普斯殿下,谢谢您赐予我这份荣誉。这场运动会让我们都明晰了您曾经说过的话:‘追求梦想是一件最令人幸福的事情’。” 奥林匹克运动会前,我安排了一些人去希腊各地派发传单,羊皮卷上印着的宣传口号就是这句。 这位手臂上烙印着奴隶标志的人看来并不简单。 他犹豫了一会儿,低着头对我说:“相信伟大的您不会吝啬赐予我一个追求梦想的机会。” 我将胜利的圣杯交到他手上,微笑:“神会赐予你一切。” 仪仗队奏起多利亚的民族音乐,观众们跟着旋律唱歌,诵诗,并向运动员投掷鲜花。 克洛斯把手按在胸口,兴奋地说:“我请求殿下在神王面前为我美言几句,让我今生能够有幸进入奥林匹斯山为神族服务,哪怕只有一次,我都将永远感激殿下的恩德。” 大约这个世界上所有人谈论起自己梦想的那一刻,眼睛都会像天上星辰一样褶褶生辉。 我仿佛从克洛斯身上看到曾经在万神殿侃侃而谈的自己,虽然那并不算什么骄傲的事,但却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精彩之一。所以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克洛斯的请求,尽管之后才发觉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因为在此之前我必须为他求得宙斯的允可。 但无论如何艰难,我都将全力以赴。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节选自:《撒马拉斯颂歌》。 2品达《奥林匹亚颂》。 3历史记载的第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冠军。 4顾拜旦对奥林匹克精神的解释,百度百科。 ----------------------------- 没错,这就是承诺的双更——无论如何艰难,我们都全力以赴实现了承诺! 亲爱的们,在本章节下面给予祝福也会得到红包哦!踊跃冒泡吧~~~ 第74章 金苹果盛宴 奥运会之后不久就是盖娅的金苹果盛宴,为了庆祝大地之母盖娅带来了金苹果的种子,并且把它栽培在亚特兰蒂斯的土地上。 虽然像这样的诸神宴会我一直都不参加,但这次却不得不去,因为我决定在金苹果盛宴上为克洛斯向我的父神宙斯提出请求。 为了增加成功的可能性,我甚至打算请波塞冬出面帮忙,但是当我一迈进万神殿就看见他翘着腿坐在蔓藤秋千上,身边围绕各种类型的女神时,忽然发觉这场面还真不适合我前去开口。 一直都知道,神界的每一场宴会,波塞冬所在之处永远是众目之焦点。 他是万花丛中的宝璐明月,惹得万物折腰,却不被带走一丝清辉。 我以为在亲眼目睹这些的时候会有那么一点点失落,但事实上,我居然还有些释怀。 然而,这一切都无声地落入了我哥哥——珀尔修斯眼中。 “波塞冬的魅力无人能及。”他站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葡萄酒,“作为他情人的你,难道不应该表现出一点醋意或者愤怒?” “谢谢。”我接过酒杯,“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金苹果……” “看来我猜的没错,你早就已经不爱他了。”珀尔修斯截断了我的话,眼神如刀锋扫过,轻蔑一笑,“如果让他知道,你猜,他会有什么反应?” 虽然我对他自以为是的猜测感到疑惑与可笑,但回视着珀尔修斯,在那双与我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相同的答案……没有人能逃得出波塞冬那比海啸更恐怖的暴怒。 “如果理智尚存的话,最好是不要让他知道。”我友善地对珀尔修斯笑了笑,正好伽倪墨得斯经过,我用红酒换了一杯橙汁,“神王曾经教导我们,适当的沉默尤为可贵,而且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你以为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吗?” 珀尔修斯冷哼一声,扬起手,让伽倪墨得斯给他添酒。伽倪墨得斯不得不踮起脚尖,可酒壶太沉,他只倒出了一点点,珀尔修斯就不耐烦地收回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自始自终,珀尔修斯那双眼尾上翘的漂亮红眸都盯着我。 他晃了晃空空的酒杯,顺手解开一颗领口的扣子:“要保守秘密可以,不过你得为我做一件事。” 我不得不再度撒谎:“我没有神力。” 伽倪墨得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抱着酒壶默默离开。 珀尔修斯挑起眉头:“不需要你用神力……”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双眼死死注视着某一个方向,我不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万神殿一角,波塞冬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而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女神——向来端庄沉稳的大地之母盖娅,居然踮起脚就着波塞冬手里的水晶杯亲昵地饮了一口酒……她的身姿极其优美,如同湖边垂首饮水的天鹅。波塞冬谜一般地笑着,拨了拨盖娅耳侧的金色卷发,盖娅脸颊微红,看起来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啪!”的一声脆响。 珀尔修斯捏碎了手中的水晶酒杯,鲜红色血液顺着他的手指飞速流下来。 在我的记忆中,珀尔修斯很少有真实情绪外露的时候,但这并非说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相反,他是把一切情绪都隐藏在了那表面的张扬与凛冽之下。 此刻,他突然爆发的愤怒让我似乎察觉到了一个秘密——但或许正是由于他刚刚知道了我的那个秘密,因此也无意再隐藏自己。 尽管如此,珀尔修斯这不为人知的情感仍旧令我心跳加速……是的,我几乎下意识就想到让他替代我,以此来化解这尴尬的境地。可我又怎么能利用哥哥的真心,再去卑鄙地欺骗波塞冬? 只好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打消。 但那时候其实我并没有想到,尽管我与哥哥性格相去甚远,但双生子之间总会有些不约而同的所思所想。 我收回目光,懊恼地埋头喝果汁,还没咽下去,一只胳膊就非常自然地搭在了我肩膀上。 波塞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猜猜,是什么事让从不参加宴会的珀罗普斯也来了?” “他是来抓你现行的。”珀尔修斯的手一直在流血,但他仍然嘴不饶人,抢先我一步回答。 波塞冬把我整个人都搂入怀里,声音听上去非常愉悦:“看来我的宝贝儿终于知道什么叫嫉妒了,所以今天晚上你必须……” “我是为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事情而来。”我果断地截了波塞冬的话,及时阻止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的言论,“比赛的冠军想为神族服务,我来为他向神王请愿。” “简直痴心妄想。”珀尔修斯舔了舔指尖的血,斜睨我一眼,“父神是不会答应的。”“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我皱起眉,“神王曾经说过:他爱护人类如同爱护自己的眼睛。” “难怪他最近总做些有眼无珠的事,哈哈哈。”波塞冬拊掌大笑,“不过,我就是喜欢宝贝儿你的这股冲劲。”他握紧我的手,朝神王的宝座走去,“如果你执意要去试试的话,我绝不反对,不过要哭记得来我怀里哭。” 期间,他都没有多看珀尔修斯一眼,不,应该说是万神殿中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有人说:只要珀罗普斯出现的地方,就不要妄想海神的眼里还能揉进别人。 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满心欢喜,我的脑子很乱,一会儿是亚特拉斯与我,一会儿是珀尔修斯和波塞冬……当然,最重要的,还有我对克洛斯的承诺。 站在万神之王宙斯面前,我谦卑地垂下头:“神王陛下,克洛斯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类,拿到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冠军既是证明。我相信他能全心全力地为神族服务,就像伽倪墨得斯一样,是您最忠实的奴仆。” 宙斯缓缓换了一个坐姿:“你居然把一个卑微的人类和伽倪墨得斯相比。” “对不起,是我形容的不恰当。但是请您相信我的真挚如同金子一样珍贵。” “卑微的人类竟然妄想为神族服务?”神后赫拉摇晃着粉红羽毛扇,瞥了我一眼,“你所谓的真挚,在这万神殿里还不如幻化出来的云彩真实。” “姐姐说的没错……”波塞冬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红酒,笑道,“看来除非那个人类能像伽倪墨得斯一样妖娆迷人,或者又是一个神王不小心遗落在人间的私生子,他才有可能来到万神殿饮酒作乐。” 他这番话成功气得赫拉把羽毛扇砸在了宙斯身上。 宙斯只好温言软语去哄。 波塞冬仍旧在笑,他的计谋总能得逞,可是我觉得其实他一点也不开心。他侧过头对我讲话,很轻,却足以让宙斯和赫拉听到:“记住,不管神或鬼,都千万不要去招惹善妒的女人。” 宙斯紧皱眉头盯着波塞冬,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以目前的情况,要为克洛斯实现愿望是绝不可能了,只好退一步,向神王提出能让他去希腊任职。 宙斯却正好抓住我来撒气,怒不可遏地挥手打翻了酒瓶:“不过是个低贱的奴隶,如果你想为他说话,就去和他一样当奴隶吧!” 我想起在阿瑞斯竞技场的那一幕,内心竟有些胆怯。 众神闻声,都向我们这边看来。这时,人群中的亚特拉斯一步步迈上台阶,走到了御座前,与我并肩而立:“神王陛下,我也见过克洛斯,他确实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人……” “这里还轮不上你插话。”宙斯不悦地抬眼看向波塞冬,“身为海神,难道教导儿子也需要我来教你吗?” 波塞冬并不动怒,反而勾起一抹冷笑:“我一向放任亚特拉斯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情,毫无疑问,作为我的长子他就是我的骄傲。可看看你的长子你的骄傲,他又在如何为我们的欢宴卖力表现?” 波塞冬话音一落,连同宙斯赫拉在内的数位主神都不约而同往万神殿中间看去——此时,阿波罗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身上正挂着一个性感尤物,是位红发碧眼的水妖精。他当众抚摸她光滑的大腿,与她性感的红唇纠缠舌吻,简直就是一组让人血脉贲张的激情画作。 大殿中不少人起哄叫好,水妖精缠住阿波罗,更加卖力地磨蹭。 阿波罗忘情地提起她的衣裾,热吻从她的嘴唇移到了雪白的脖子……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月神阿尔忒弥斯冲上去,把杯里的红酒全泼在阿波罗脸上:“哥!你为什么不懂得珍惜,为什么要这样当众羞辱美斯托,为什么要向众人展示你廉价的爱情?” 阿波罗把性感的水妖精推到一边,抬起头,红色的液体流了他满脸:“阿尔忒弥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你是我哥哥,美斯托是我的朋友,怎么与我无关?” “所以他就挑唆你来指责我?”阿波罗像是得到了什么真相一样,不屑地笑了笑。一旁的水妖精递给他一块丝巾。他接过,在她高翘的屁股上用力地拍了拍。 阿尔忒弥斯彻底怒了,她召唤出自己的银月之弓对准了阿波罗:“你要是再这样,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我哥哥,直接把你射成刺猬!” 阿波罗只是抬起金色的眼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依旧我行我素。 阿尔忒弥斯拉弓的手微微颤抖。 我没有多想,下意识迈了一步,想朝他们走去。 “珀罗普斯,你要干什么?”御座上传来宙斯冰冷的声音,“拿稳你的杯子,这种事还轮不上你插手。” 我捏紧拳头,停顿三秒,迈出去的脚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波塞冬若无其事地从伽倪墨得斯的托盘里端起一杯红酒。 宙斯看看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俊美无双的长子阿波罗是不会永远栖息在一根树枝上的,只可惜美斯托这孩子太过痴情……这点倒是很像你。” 在场的所有神祗都听懂了宙斯这番话,并且心照不宣:神王这是在讽刺波塞冬的儿子被自己的儿子吃定了,就连波塞冬也被自己的儿子吃定了。 我仿佛听到了宙斯的络腮胡里藏着一句:瞧瞧,都是为情所困的无能之人。 我不安地望向波塞冬,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怒容。 他十分懒散地用拇指和中指捏起酒杯,与宙斯的金樽轻轻碰了一下:“没错,美斯托的痴情的确像我,阿波罗的风流不也正是得到了你的真传?” 旁边的赫拉闻言,冷哼一声:“勒托所生的儿子,能有什么值得称颂的美德?” 宙斯语气稍显不悦:“他是我的长子。” “所以他更应该是所有神子的表率。”赫拉拾起羽毛扇遮住嘴角的冷笑,“可你看看他现在的德行,和那些流着无知人类血液的家伙们有什么区别?” 宙斯终于怒了,狠狠拍了一下御座扶手,瞪着赫拉道:“凡事适可而止……” 赫拉可从来没有怕过宙斯,他们当众争吵了起来。波塞冬诡计成功,不无得意地浅饮葡萄美酒。没有哈迪斯那个和事佬在,场面顿时陷入混乱。我站在距离他们最近的位置,能清晰地看见赫拉抑制不住的怒气已经变成了指尖飞速旋转的金色光点。 好在这个时候,盖娅站了起来。 “金苹果树是为了纪念宙斯和赫拉的婚姻而存在的,而我选择把它种在属于波塞冬的亚特兰蒂斯,是希望你们所有神祗都能和睦共处。”盖娅双手提着铺满雪白蕾丝的裙摆,以奥林匹斯山最至高无上的显赫之神姿态宣布道,“如果有谁企图破坏这一美好希冀,就是与整个奥林匹斯山为敌,与我为敌!” 说完,大地女神紧皱秀美的眉,直直凝视着波塞冬。 波塞冬却一副完全状况外的样子,一手撑着头,一手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挥袖子,把水晶酒杯重重摔在地上。杯子碎成无数玻璃片,酒渍溅出,瞬间弄脏了盖娅雪白长裙的裙摆。 盖娅祖母绿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怒气,整个大殿内无人敢作声。她朝波塞冬的方向走近两步,顿了顿,微微垂首,开口竟是一种近乎于恳求的语气:“今夜是我举办的宴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希望在座的各位保持微笑,哪怕虚伪,哪怕勉强。” 说完,她昂起头,深沉却锐利的眼神环视四周,最后停留在宙斯身上。 宙斯赶紧站起来,恭敬地承诺:“尊敬的众神之母,我们会铭记您的教诲。” 盖娅点了点头,又将目光停在赫拉身上。 赫拉也站起来对盖娅躬了躬身:“尊敬的盖娅,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最后,盖娅缓缓地把目光移向波塞冬。 她那美丽的祖母绿瞳仁在这一瞬变得极为复杂,就像缓缓开启了一壶经年隔世的酒,酸甜苦辣都能从中感受。 所有在座的神都看向波塞冬,连阿尔忒弥斯都放下了手中的银弓。 波塞冬却垂着头,专心致志地玩手指,直到宙斯干咳提醒,他才不得不抬起头来,用一种能称之为傲慢无礼的眼神回视盖娅。 盖娅与他对视了几秒,竟慢慢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无声无息地搭下来,宛如被风吹合的窗。 波塞冬终于了露出笑容,是一种属于胜利者的笑容,这使得他的声音也如春风般迷人:“既然是盖娅设宴,我自然不会扫兴。” 盖娅点点头,有些无力地拖着布满污渍的裙摆走回座位。那双祖母绿的眸子中已看不出任何情愫,就像风过无痕的湖面,她早把一切秘密都沉入了湖底…… 这位最古老的大地女神,有太多太多的尘封过往令世人想一探究竟,可惜在我所生活的这个年代,知情者不是已经深埋塔尔塔洛斯,就是成为了位高权重的主神。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切的一切绝非如此简单。 原以为这个已经够混乱的金苹果盛宴能平和结束,却没想到接下来发生了更大的骚乱——美斯托忽然出现在万神殿的大厅,他的衣服有些凌乱,双脚赤/裸,脖子上能清晰地看到许多深深浅浅的吻痕。 他径直朝阿波罗走去:“你就喜欢这种女人?” “我喜欢各种各样的美人。”阿波罗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所以我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 “你哭着求我和你在一起,我怎么忍心拒绝?”阿波罗站起来,仍旧亲密地搂住美斯托的腰肢,“乖,别闹了。你喜欢我,我不会拒绝你;她也喜欢我,我当然也不能拒绝她。再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快乐?我敢保证,你睡过的男人中只有我能让你这么快乐。” “除了你,我没有过别人。”美斯托咬紧苍白的下唇。 “看来你并没有感染到我诚实的美德。”阿波罗松开他,目光居然带着一丝厌恶,“你的身体早已被开启过,当然,这也无所谓,我根本不介意你以前有多少男人。” “我说了,除了你,没有别人!”美斯托大吼了一句,痛不欲生地哭起来,“阿波罗,我把自己完完整整的给了你,除了你,再也没有别人。可是,你却这样对我……你……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爱情!” “爱情?什么是爱情?”阿波罗环抱双手,戏谑地笑了笑,“两个人在一起彼此快乐,就是玩伴。身为玩伴却在乎的太多,不就违背了快乐的初衷?” “玩、玩伴?”似乎完全没有料到阿波罗会这样说,美斯托眼睛瞪地极大。愣了几分钟后,他冲着阿波罗大吼一句,“阿波罗,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说完,就飞快地跑出了万神殿。 厄洛斯连忙追着美斯托的背影飞了出去。 阿波罗朝围观的人群耸耸肩,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和他的性感尤物*。 阿尔忒弥斯再次抑制不住自己,又冲到了她哥哥面前,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亚特拉斯拨到了一边——那一幕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快到我都没看清亚特拉斯是如何从我身边跳过去,如何跑到阿波罗身边——在我目光定格的那一瞬,就只看到亚特拉斯挥起拳头朝阿波罗脸上打去。 整个宴会厅霎时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你们期待的事情在接下来的章节就会发生了,有没有一点小激动呢? 马上要出一张文中的人物设定图哦,大家最期待第一张看到谁呢? 第75章 互换身份 除了我以外,大约没有神能欣赏亚特拉斯这份魄力,在他们看来,阿波罗的风流并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大事,而亚特拉斯此举实在太过鲁莽,有*份。其中,神王更是怒不可遏,他认为亚特拉斯的度量完全不足以胜任亚特兰蒂斯的国王,但很快,波塞冬当众回敬的一句话立即就让他哑口无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亚特兰蒂斯是属于我的领地。”波塞冬食指敲着太阳穴,精致漂亮的侧脸隐藏在一丛浓密的蓝绿色发丝里,嘴角噙笑。 神王的面容瞬间因为怒气而变得有些狰狞,万神殿一度气压极低,连穹顶的流云也因此而不再飘逸,暮霭沉沉,像是一块阴沉的废铁。 唯有神后还敢在这时开口说话,她厉声斥责阿波罗:“作为万神之王的长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阿波罗忿忿地吸了吸被打的右腮,吐出一口血:“我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闹剧就到此为止。我命令亚特拉斯即刻带你愚蠢的弟弟回亚特兰蒂斯,并且今后永远不准踏入奥林匹斯山半步。至于阿波罗,你虽然因寡情受到了惩罚,但似乎还没有彻底悔悟,为了彰显神族的公平,你即刻驾着你的太阳车回神殿去忏悔。” 阿波罗咬了咬嘴唇,但最终还是低下始终高昂的头颅:“是。” 赫拉对于这种结局似乎还不够满意,她傲慢地扫视一圈众神,把战火引到了雅典娜身上:“雅典娜,作为智慧女神,你对这种处理有没有异议?” 雅典娜微微侧身,表情如同阿尔卑斯山常年不化的积雪:“神后的处理非常公平。” 赫拉威仪万千地点了点头。 “既然众神都无异议,就按照神后的意思办。”宙斯沉着脸,“亚特拉斯,你现在就去找到你的弟弟,然后离开奥林匹斯山。” 少年时代的亚特拉斯双手垂在身侧,无措地看着波塞冬。 波塞冬却并没有维护他,甚至抬起食指往外挥了挥。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亚特拉斯愣住了,但他很快就垂下头恭敬地对波塞冬行礼,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依然昂首挺胸,步履矫健,仿若是刚刚打败了巨龙的骑士。 我却为他感到万分难过,因为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清楚看见他眼中一簇星光的泯灭。 万神殿在这一瞬变得极为宁静,甚至连永恒的时间也静止下来,仿佛是亚特拉斯的离开带走了这里的喧嚣…… 直到波塞冬撑着下巴向旋转式罗马柱吁了一口气,柱顶忽然间就自上而下落出一股清泉,溅落在云层里,荡起一圈一圈冰蓝色的雾气,似要把整个天界都笼罩在雾霭里叹息。 波塞冬惬意地弹了弹食指,神情淡漠如海上的那道弯月:“奥林匹斯山一直都缺乏自由气息,对于众神而言,这里并不是乐土,只不过是神王无聊消遣的后花园。” “波塞冬,有什么话我们可以私下说……” 冥王哈迪斯不在,神后不安地看了盖娅一眼,极为难的做起了和事佬。 但显然波塞冬并不打算去想刚才答应了盖娅什么事情,他撑着御座扶手站起来,对自己的兄弟微笑,笑容里却分明透着挑衅的味道:“神王陛下,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神王握着权杖的手隐隐爆出青筋,金色眼瞳里却毫无波澜。他凝视着波塞冬,就像凝视天地间所有贪婪的生物一样,怜悯而又漠然:“奥林匹斯山一直以来就是众神的乐土,不过比起这里,我想你或许更喜欢海底十万公里的海皇宫殿。” 波塞冬冷笑:“你这是在赶我走?” “宙斯怎么会是这种意思?”赫拉抢先一步解释,“波塞冬,若是没有你,奥林匹斯山的鲜花都会失色。” 波塞冬没有搭腔,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宙斯。 赫拉赶紧拽了拽宙斯的衣袖,宙斯拂开她的手,终于慢慢地松开了权杖:“我曾经当着众神的面对你说过:愿意与你分享所有荣耀,我至亲至爱的哥哥。——如今这点小事又怎能让你我之间产生隔阂?奥林匹斯山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而我也会遵循誓言,愿与你分享一切……” “可惜现在是我厌倦了奥林匹斯。”波塞冬俏皮地眨了两下眼睛,就像一个孩子厌倦了周而复始的游戏,他率先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珀罗普斯也要跟我走!” 这句话如同海皇三叉戟挥舞起的滔天巨浪,我瞬间就被卷入了众神争斗的漩涡里。 波塞冬却仿若不知道这对我会有什么影响一样,瞬移到我面前,轻轻拨开我额头的银发:“为什么你的面色如此苍白,宝贝儿,看来奥林匹斯山不适合你。” 我咬了咬干涸的下唇:“……我可以去珀罗普索斯。” 他撑着下巴似乎在思索:“如果你坚持要回珀罗普索斯,我也会坚持每天给你送爱心早餐……到时候那里恐怕再没有人敢居住了。” 想起不久前他降临珀罗普索斯带来的神迹,我的头就隐隐作痛。 宙斯也在这时从御座上站起来,仿佛是为了表明自己刚才的誓言有多么真诚,神王的语调更加不容置疑:“亚特拉斯的冲动与阿波罗的无所顾忌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为了不致使我和我的兄弟波塞冬之间出现裂痕,珀罗普斯,你作为神王之子有必要去履行你的义务。” “是的,珀罗普斯,我以神后的身份命令你服从波塞冬所要求的一切。”赫拉站在宙斯身边,那眼神恨不得将我即刻逐出奥林匹斯山。 菲碧与赫斯提亚附和点头,墨拉尼佩站在赫拉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喀俄涅径直走了出去,而德墨忒尔紧紧攥住衣角。1 我悲哀地发现,其实我只是主神们随手利用的一枚工具。 尽管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是我不得不对我的父神低下头颅…… ………… …… 奥林匹斯山的海神殿位于东北方,殿门前有一座巨大的波塞冬雕像:他端坐在镶满宝石的黄金座椅上,目光凝视着虚空中某一点,抿紧嘴唇,长发似海浪般铺满了一地。 事实上,这座雕像和这座神殿一样有非常古老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宙斯刚刚打败他的父亲以及泰坦神族,在兄弟们的簇拥下登上神王宝座的时候。 海神殿的主体色调是波塞冬最爱的蓝绿色,大门金碧辉煌,进去后的地面则是深蓝色大理石,顶上是孔雀蓝穹顶,四面的墙壁又泛着淡蓝色的水波。波塞冬强大的神力支撑着神殿的结界,置身于此,四周空气都如同化为海水一般,流动着幽蓝深邃的美丽。 我想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会叹为观止,甚至是宙斯,但波塞冬似乎并不以为意。我随着人鱼侍从经过走廊拐角,无意间看见墙壁上用白珍珠粉涂鸦了一句话: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钟情于两座相同的宫殿! 我的手心不由自主冒出冷汗,因为它让我联想起来到这里前,珀尔修斯与我的谈话—— “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说这句话的时候珀尔修斯骑在天马上,气势凌人。 我不得不眯起眼睛仰头看他:“什么办法?” 他从马背上滑下来,一只手无意识地捋着天马乌黑油亮的鬃毛:“父神让我去亚特兰蒂斯指导他们建设城邦,到时候我们可以互换身份,我随波塞冬前往海底,你扮成我去亚特兰蒂斯。” 我想起之前在金苹果盛宴上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浑身发冷:“如果被波塞冬发现了怎么办?” “除了愚蠢的德墨忒尔犯下的错误,你和我就是两个相同的人。”珀尔修斯抚摸着我的脸,就像是颂咏某种魔咒似的在我耳边低语,“只要转移了这个错误,我保证没有人会分辨出你和我……” …… …… 尽管我已经身陷囹圄,却没有立刻答应珀尔修斯。 我想尽可能凭自己的能力去说服波塞冬,我要坦白告诉他:我不愿意随他去海底宫殿,比起色彩斑斓的鱼,我更爱自由飞翔的鸟。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从心底里不愿意欺骗他。 “父神,我错了!” 我站在寝殿门外,亚特拉斯的声音忽然从里面传来。我快步走过去,在门口停下并伸手拦住了人鱼侍从,阻止他进去通报。隔着门缝,我看见亚特拉斯单膝跪在波塞冬面前,垂着头:“我当时只是想惩罚那个伤害美斯托的家伙,没有预估事情会有什么样严重的后果。” “我的儿子,你懂什么是爱情吗?”波塞冬慵懒地卧在睡塌上,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随意地搭着扶手。而他那双蓝绿色的眼眸此刻就像是最深的深海,寂静的让人觉得可怕。 “我……我不懂。”亚特拉斯抬起头来,那酷似波塞冬的双眼里蒙上了一层迷雾,但他却丝毫也不怯弱,“虽然不懂,但我认为爱情不管是什么,都不能成为伤害美斯托的利刃。” 波塞冬轻笑一声,抬了抬食指,一杯酒出现在他手心:“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阻止美斯托与阿波罗之间的事吗?”他扬起下巴轻抿一口酒,盯着亚特拉斯的眼睛里有明显的揶揄。 可惜,年少的亚特拉斯并不理解这些。 他甚至还天真的埋下头思索了一会儿:“这是因为父神您太……”他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用词,“您太渴望爱情,但是爱情却不适合尚幼的美斯托,雅辛托斯的死已经是他的罪孽……”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波塞冬打断他的话,“我能拥有的爱情,他也能拥有,甚至是你,我最骄傲的儿子,你也能拥有。” 亚特拉斯快速低下头,稚气的脸庞上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父神,请原谅我从没有想过这些,我只想不辱使命地建设好亚特兰蒂斯,实现所有人的梦想……” “亚特拉斯,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波塞冬轻轻勾了勾食指,亚特拉斯的身体就不受自己控制地站了起来。波塞冬瞬移到他身边,俯身看着他的眼睛,“虽然你总是以为世界只有绝对的黑与白——但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你,永远和我站在一起。” 亚特拉斯单薄的肩膀微微一震,但立即站直了,握拳放在心口:“父神,请您放心,亚特拉斯永远也不会背叛您!” 波塞冬坐回卧榻里,笑眯眯地用右手食指缠绕着衣带玩耍:“就像即将与希腊城邦交战的斯巴达勇士,你越是压迫,他们的反抗就越激烈——美斯托和阿波罗的事你不必过多关心,既然天神之子与海神之子注定有剪不断的羁绊,我倒有点想看看摩伊拉最后会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了……” 亚特拉斯皱起眉头,但很快就低下头顺从地回答:“是,父神。” “还有,你在奥林匹斯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也即将回去海底。” “父神难道不随我回去吗?”亚特拉斯顿了顿,他咬着下唇,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启口,“母亲,她很思念您……” “思念我的人很多,那又如何?”波塞冬满不在乎地翘起嘴角,“没有一个人能够取代珀罗普斯,你难道不比任何人更清楚整件事吗?” …… 亚特拉斯很快就从寝殿退了出来,看见我无措地立在门口,他稍微怔了怔,随即就绷着那张仍带稚气的脸与我擦肩而过,眼中有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 我忽然间非常难过。 想更近距离地接触他,对他解释我并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人。想毫无隔阂地与他对话,肆无忌惮地看他大笑——我不知道人类的骨子里是不是对于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渴望,当空气中只残留下他身上那股淡淡清香的时候,我很清楚地明白了我的渴望,与珀尔修斯交换身份的疯狂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 五分钟后。 我站在了波塞冬的面前。 他换了一件深蓝色天鹅绒睡袍,胸膛微微袒露,侧卧在沙发上朝我微笑,蓝绿色的长发如同海水蔓延了一地。 他朝我招招手,我顺从地走过去,被他霸道地搂入怀中:“隔了这么久,你终于要再回到海底了……宝贝儿。”波塞冬用手指卷起我的银发,放在唇边吻了吻,“上次和你吵架是我不对,这次我肯定不会让你再轻易离开……” 我赶紧说明来意:“我是在想……我大概……不能和你回到海底宫殿!”在波塞冬的注视下还能说完这句话,真的非常艰难。我很庆幸我做到了。 “你没有拒绝我的权力!”波塞冬坐直了一些,轻佻的拇指滑过我的嘴唇,就像宣誓主权一样对我霸道地说,“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那么深爱着你,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拒绝我的权力。随我回海底皇宫是迟早的事情,如果你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可以直接告诉我……”他勾住我的脖子,嘴唇贴在我耳廓上,换了一种撒娇的口吻继续说,“当然了,如果你一定要坚持生气,也不是不可以……” 我非常不明白他为什么坚定地认为我是在和他赌气。 但无论我做出怎样的反应,波塞冬依旧勾着嘴角笑得像个讨糖吃的孩子:“……我会坚持今天晚上就要你。” “不……”拒绝的话来没来得及说,我的嘴唇就被他堵住。 他的唇紧紧贴在我的唇上,霸道地说:“珀罗普斯,不许拒绝我的吻,这是我应得的。”说完,他就粗鲁地撬开我的牙齿,舌头伸进来胡搅蛮缠。 一瞬间,海面上的飓风来袭,我胸腔里的空气被全部抽走,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困难。几次用力推他都是白费,波塞冬完完全全把我禁锢在怀里,一只手扣着我的腰,另外一只手就捏着我的下颌,让我根本无法避开这个吻。 于他而言,这是一个激情四射的吻。 于我而言,这是一种万分难挨的酷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把我压在了身下,彼此的嘴唇却一直没有分开,我甚至还尝到了血腥的味道。衣服被他大力撕开,宝石落了一地,叮叮咚咚,非常刺耳。波塞冬修长的手指顺势摸了下去,我忍不住一阵痉挛,强烈的无力感和愧疚感瞬间都涌上脑门! “我随你回海底!”他的吻落在我耳根的同时,我盯着天花板斩钉截铁地说。 他终于停止了对我的侵犯,撑起胳膊,欲念难平地重重喘气:“可是火已经被点燃了,怎么才能熄灭呢?” 我闭上眼睛,冷漠地说:“奥林匹斯山有很多爱慕你的女神。” 他拨开我脸上的头发,声音里竟然有一点委屈:“你就这么讨厌我碰你?” “不,不是。”这个时候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是比起这里,我更喜欢海底宫殿那张巨大的扇贝床……” “原来你最讨厌那个扇贝,怎么忽然变了口味。”他从我身上爬起来,孩子气地笑了笑,“好吧,今夜就暂且饶过你,等我们回到海底后,我会每日每夜都让你躺在扇贝床上呼唤我的名字。” 我用胳膊肘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因为那一刻,我忽然很害怕看到波塞冬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点点会让我心软的东西…… ………… ……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和哥哥珀尔修斯还流着鼻涕满沙堆打滚的年纪,我们就曾经交换过一次身份,目的只是好奇地想试试能不能骗过母亲。但是母亲很快就拆穿了我们俩的小阴谋,她搂着我们指指天上的星星,温柔地说:“我的两个孩子就像是天上最耀眼的两颗双子星,虽然彼此靠得很近,但是如果经常注视它们的话,就一定能分辨出谁是谁。” 从海神殿出来的时候,天空中仍挂着从前母亲指给我们看的那一对双子星。而现在,母亲早已经不在我们身边,只有星星点灯照亮了我前往珀尔修斯英仙殿的道路。 互换身份,这绝对是一个冒险的计划! 我不确定波塞冬是否会像母亲那样轻而易举看穿我们的把戏,但是我很确定,一旦他看出破绽,那必将是一场狂风海啸般的勃然大怒。 但即使是这样,我也必须坚定自己的决心…… 因为喜欢,所以才应该更靠近。我不是美斯托,只能躲在角落哭泣。 因为不喜欢,所以才应该成全。珀尔修斯眼中的*,比我更加强烈。 当珀尔修斯扬起精致的下巴,对我保证绝对不会被波塞冬拆穿的时候,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我愿意相信他。 交换身份的过程很简单。 我们划破自己的手指,在对方手腕上画一个七芒星,契约就正式生效。我右肩的象牙白斑痕渐渐变淡,同时他的右肩浮起一个白点,慢慢扩散,最后变成一块泛着荧光的心形。 珀尔修斯抬起胳膊,目光复杂地打量这个在我看来并不美观的痕迹,并用手指轻轻摩挲。 我不得不出声提醒他:“这条伤疤时刻提醒着我那段痛苦的回忆,所以我并不喜欢它。” 他放下胳膊:“放心,我比你更不喜欢它。” 我点点头,又忍不住叮咛:“毕竟这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你可以尝试着让波塞冬爱上真正的你。” 他轻蔑地瞥了我一眼:“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暗恋一个人的同时还渴望收获他的爱情?” 他的质问让我哑口无言。 我忽然发现,有些属于珀尔修斯独一无二的骄傲,是我终其一生都学不会的东西。我有时会羡慕他,但更多时候是为我的哥哥感到担忧:因为太过骄傲的人,内心必然也无比寂寥。 可惜年少时候的珀尔修斯不懂,我也不懂—— 最初,我们忙于算计自己和别人。最后,我们却都不是胜利者。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赫柏:青春女神,赫拉和宙斯之女,赫菲斯托斯和阿瑞斯的妹妹,生育女神埃勒提亚的姐妹,为奥林匹斯山诸神倒酒的侍女。 赫斯提亚:(希腊语:eσt?α,译为“炉”或“炉边”)是希腊神话中的女灶神,掌万民的家庭事务。曾为躲避波塞冬的追求,将主神之一的位置让给了哈迪斯。 墨拉尼佩:风神伊俄勒斯的女儿,她给波塞冬生育了两个儿子——小伊俄勒斯和布特斯。 喀俄涅:(chione)雪神,北风神玻瑞阿斯(boreas)与山风女神俄瑞堤亚(oreithyia)之女。喀俄涅背着父亲玻瑞阿斯与波塞冬结合,生下一个儿子欧摩尔波斯(eumolpus)。 德墨忒尔:希腊神话中司掌农业的谷物女神,亦被称为丰饶女神。她是第二代众神之王与众神之王后克罗诺斯与瑞亚的女儿,与宙斯生下了冥后珀耳塞福涅,与波塞冬生神马阿里翁。 第76章 王子公关计划(1) 有一位来自东方的诗人曾经为他向往的希腊写下过这样的话:“沉浸在阿芙洛狄忒赐予的甜蜜气息中,我将如同拥抱恋人一样拥抱爱琴海。我敢对爱神发誓只要让我看它一眼,它就会成为我永恒不变的情人。” 我想我对亚特兰蒂斯的心情,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亚特兰蒂斯,波塞多尼亚,在我有限的想象中,那里处处洋溢着清脆的铃铛声,宏伟的建筑群与大海的呼吸一起日出而醒,日落而眠。每一个角落都弥散着蓝鸢尾的香气,像初恋一样沁人心脾。那里一定有和奥林匹斯山截然不同的夜空,月光会像水一样慢慢渗透,均匀地铺展在寂静睡梦中的千家万户,星辰不再是幻化的结界,而是真实的,仿佛低垂在蓝/丝/绒布上的钻石,又仿佛众神掀开地毯偷偷窥视人间的眼睛…… 这一次,我将鼓足平生所有勇气,以珀尔修斯的身份踏上这片生养亚特拉斯的故土。 旅程很长,没有神行术的帮助,我们大约要在海上度过三天时间。 只有第一天登船的时候亚特拉斯带领众仆从在甲板上迎接过我,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我甚至还故意绕道去他起居室门口转悠,也不知道是选的时间不对还是他故意躲着我,反正我连他的影子都没遇见过。 倒是他的近卫长安德烈和我混成了熟脸。 旅程最后一天的黄昏,我用完晚膳,照例去亚特拉斯起居室门口晃晃。安德烈正倚着长矛打盹,我打算绕过他直接溜进起居室,可是手刚刚碰到门把,安德烈就用一种毫无音调的语气说道:“大王子目前正在办公,珀尔修斯殿下,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只好松开门把:“对不起,我只是想见见他。” 安德烈又重复了一遍:“大王子目前正在办公,珀尔修斯殿下,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用力地抠了抠门板,和他商量:“通融一次不行吗?” 他不为所动:“大王子殿下目前正在办公,珀尔修斯殿下,请不要为难我们。” “好吧,我走。”我叹了一口气。 而倚在长矛上的安德烈还是那句:“大王子殿下目前正在办公,珀尔修斯殿下,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原来这家伙根本就是在说梦话! 我欣喜若狂,屏住呼吸推开那扇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属于亚特拉斯的私人空间…… 起居室一个人也没有。 我走到他的书桌前,怀揣着小鹿乱撞的心坐到他的高背椅上,幼稚地模仿自己想象中那臭屁小孩办公的各种状况。 “安德烈,我需要一杯咖啡,唔,记得放半颗糖。” “我现在不需要用餐,让厨房拿下去一直保温到我需要为止,如果可以的话再加一份鱼子酱。” “我不想看见珀尔修斯殿下,安德烈,你去想办法拒绝他。” 玩了一会儿,我忽然眼尖地发现桌角上用咖啡杯压着一本书,居然是当初我在珀罗普纳索斯写的《论运动会的精神》。 这简直是人类史,不,是神史上最伟大的发现——亚特拉斯居然会看我的书! 并且是逐字逐句——因为我发现,他用羽毛笔在书上勾出了类似这样的句子:“居高临下的怜悯乃至嘲笑,就如同慌乱中潘多拉关上的魔盒。我们可以容忍疾病,容忍虫害,却无法容忍希望的泯灭。” 而他自己也在书籍的最后一页写道: “自由是一个多么光明的词汇,它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却无法用数字去定义它,无法用词汇去形容它,无法用歌声去颂赞它,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才能去创造它。我本活在黑暗中无畏无惧,如果不曾见过光明,我将永远无法领悟自由的意义。现在,我却已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为了最终降临的光明,我将永恒地奋斗。” 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声念出了这段话。 回味几秒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和亚特拉斯谈一谈,在这艘船抵达亚特兰蒂斯之前。 我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地冲出去摇醒了安德烈。他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大王子殿下目前正在办公,珀尔修斯殿下,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我刚才进去过,你们大王子根本就没有在办公。” 这法子很有效,安德烈立即就清醒了:“什么时候?” “就在你刚才打盹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友善地说,“当然,我是不会出卖你的。不过前提你得告诉我,亚特拉斯现在究竟在哪里?” …… 一分钟后,我来到甲板。 风夹着微小的水滴从四面八方袭来,带着大海独特的味道。大西洋如织的夜晚,唯有海浪才是亘古不变的咏叹调,愉悦的阿尔忒弥斯用她的银箭在海平面划出一条碎银大道,指引着航船自由地破浪前行。 孑然站在桅杆下的亚特拉斯穿着白色希顿长衫,暗红色斗篷被海风吹起。月华如水倾泻在他的身上,他却仿佛揽尽月色,光源自他起,万物皆黯然失色。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他手写的那段话:“我本活在黑暗中无所畏惧,如果不曾见过光明……” 想要拥抱光明的迫切愿望,使得我本能的运用神力瞬移到了他身侧。 他微微有些受惊,但几乎同时就镇定下来,对我礼貌而生疏地点了点头:“珀尔修斯殿下。” “我还以为在抵达亚特兰蒂斯前都不会见到大王子殿下了。”我扶着船栏深深地吸了一口海洋的气息,“大概是今夜的月色太美好,它听见了我的祈祷,终于让我如愿以偿。” “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臭屁小孩双手负于身后,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我好歹是神王派遣来帮助你们的神使,作为亚特兰蒂斯未来的国王,难道不应该让我多见见吗?”我故意板起脸,说出的话也是一派冠冕堂皇,“至少让我知道你想建设一个什么样的国度?” 亚特拉斯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用一种探视的目光看着我。 等待的那段时间被无限拉长,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我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目光落在那颗最明亮的星身上。 过了很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是一个自由的国度。” “自由,平等,没有等级之分,没有压迫与争战。”亚特拉斯补充道,“人人都有权力追求梦想。”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迫不及待地开口追问。 亚特拉斯双手扶着栏杆,用一种没有任何音调起伏的语气回答我:“大约是奥林匹斯山发生的那些事情启示了我,又或者是雅典娜神殿的书籍赋予了我智慧,当然,更有可能是……”他顿了一下,望着海面上的某一处虚空,“我曾听过一个人的演说,他说巨大的危险从不会无力地落在人身上;但若我们注定终有一死,为什么要蜷坐在黑暗中,不知何为,寂寂无名地老去,分享不到半点荣耀?” 记忆,就像被一直拨停在这句话响起的时刻。 深夜,甲板,漫天的星辰,永恒的海浪,他扶着栏杆举目远眺,说着少年人才会有的坚定话语。我站在他身边,风把我的头发吹散,有着银月光芒的发梢代替我轻轻触碰那个孩子略带稚气的纯洁脸庞。 我在内心默默对他说道:追求梦想是一件最令人幸福的事情。 …… ………… 黎明破晓前,船停靠在了波塞多尼亚。我迫不及待走向甲板,迎接属于亚特兰蒂斯清晨的第一道曙光。 甲板上密密麻麻全是人,他们趴在围栏上吹着口哨朝岸边的人挥手。 我拨开人群来到船栏边,首先进入眼帘的是站在最前面的一排孩子:他们统一身着浅蓝色希玛申,头戴橄榄枝花冠,被一圈穿深红藤甲的士兵围护着。除了年纪小的一两个在踮脚眺望,其余都修养极好的垂手伫立,和闹腾欢呼的人群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得不说,继承了波塞冬血统的他们个个都像沧海明珠一样耀眼夺目。 尤其是当二王子伽狄鲁斯迎上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真的与亚特拉斯长得一模一样!同样精致绝伦的五官,同样坠到耳垂的金色卷发,同样澄澈的湛蓝眼眸,同样白皙如月光的肤色。唯一不同的是,身为二王子的伽狄鲁斯比亚特拉斯那个臭屁小孩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朝气,这使得他在哥哥面前犹如不愿长大的孩子。 “终于盼到你回来了!”伽狄鲁斯热情地张开双臂拥抱住自己的哥哥,“如果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他们折腾成一条狗了——还是累死的死狗。” “伽狄鲁斯,我不在的时间辛苦你了。”亚特拉斯微笑着拍了拍弟弟的后背。 “呼,知道就好,反正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给你收拾。”伽狄鲁斯松开了亚特拉斯,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他身侧的我,“这位是……” “这是神王派遣来帮助我们的珀尔修斯殿下。” 亚特拉斯给我的介绍词真是呆板无趣,我已经看见几位王子皱着眉头在窃窃私语了。 流传在希腊有一句著名的谚语:即使神王宙斯也会被美言,美貌,美酒和金苹果诱惑,除非你遇见的对手是混沌之神卡俄斯。 我很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在梅莎拉港口市场1采买了礼物,并且很有先见之明地咨询了近卫长安德烈。不过买礼物是一回事,当众送礼又是另外一回事,况且以我的个性,这根本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在亚特拉斯为我简单介绍完每一位王子后,我一一看过他们的眼睛,决定采取逐个击破的战术…… 总之,我在亚特兰蒂斯的生活就从这样一个美妙的晨曦开始。 我是那么期待这里的生活,为这里不同于奥林匹斯山的自由空气而雀跃不已。我决定与从前压抑已久的自己做一个道别,哦,准确的说,是暂时做一个道别。然后愉快地去实施我的计划——与亚特拉斯的兄弟们建立起良好关系。 回想安德烈给我的意见:“二王子个性率直,喜欢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总是跟在大王子身边。三王子和海皇陛下一样热衷烤甜点,个性温柔腼腆。五王子是个剑痴,六王子是个书呆子。九王子疯狂迷恋一切与升值赚钱有关的东西,十王子年纪太小,只对糖果和甜点感兴趣。” 在初次照面后,我就决定了首战要击破的对象——三王子安弗雷斯。 亚特兰蒂斯建设之初,每个人的住所都非常简单。安弗雷斯的房间位于最西边,屋子的装潢非常符合他的形象:舒适温和,就像冬日阳光洒在人身上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安弗雷斯非常爱笑,即便是少数几次不笑的时候,他的眼角都是上扬的,这就给人一种“他其实并没有太难过”的错觉。 我送给他的礼物是一套金制烘焙用具和灶神赫斯提亚烤甜点的一些秘制配方。 安弗雷斯很快就掌握了配方,并且用那套烤具做出了成品,我有幸成为了第一个品尝者。 第二个品尝者是热爱甜品如生命的十王子加普勒培斯。 我直接把蛋糕送到了四王子伊菲蒙的居所:因为十王子年纪太小,又不像九王子那么自立,在亚特拉斯、伽狄鲁斯和安弗雷斯都忙于公务抽不出身的时候,照顾弟弟的责任自然就落在了四王子伊菲蒙头上。 当时我询问安德烈:“你给的意见好像遗漏了四王子。” 安德烈长叹了一口气:“如果殿下能得到十王子殿下的欢心,就等于得到四王子殿下的欢心了。” 据他所说,这是整个亚特兰蒂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甚至那些无聊的平民还给四王子殿下取了一个非常贴切的绰号:预备奶爸。 因此,当我看见十王子加普勒培斯一直躲在‘预备奶爸’伊菲蒙身后,怯怯地用一双麋鹿似的大眼睛打量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还对他友善地笑了笑。他立刻认生地用‘奶爸’的衣角捂住眼睛,但是没过多久又探出圆圆的小脑袋,目光就停在我托着的蛋糕上。 “看来我们的加普勒培斯是饿了。”我躬□子,把蛋糕递到了他面前。 加普勒培斯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怯生生地伸出小手。 “加普勒培斯!”伊菲蒙轻呼了一声,把弟弟抱起来,点着他的鼻子道,“说了多少次,不许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我有点尴尬于他对我的敌意:“这个蛋糕除了配方是我从奥林匹斯带过来的以外,其余都是出自你们的哥哥安弗雷斯之手。事实上他都不给我参与的机会,只让我负责跑腿给你们送过来。” 伊菲蒙没有被我的幽默打动,他只是礼貌地躬身:“有劳珀尔修斯殿下了。” 立即就有仆人接过我手中的蛋糕放在餐桌上。 伊菲蒙抱着加普勒培斯坐下,细心地给他围上餐巾,又用切刀把蛋糕切成小小的一块喂给他吃。 我想起了关于“预备奶爸”的绰号,真是名符其实。 一块蛋糕被消灭了多半,加普勒培斯含着拇指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我的任务完成,正式向他们告辞,伊菲蒙这才放下切刀,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笑着对我说:“珀尔修斯殿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留下来一起用餐如何?” 我愣了一下,只见加普勒培斯在伊菲蒙怀里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 我看着他们,内心不由得充满了一种‘胜利在望’的喜悦。 第77章 王子公关计划(2) 顺利拿下安弗雷斯,伊菲蒙和加普勒培斯之后,接下来,在所有王子中最好摆平的是九王子埃泽斯。 得知他疯狂痴迷一切能赚钱或者能升值的东西后,我特意去为他打造了两枚自制的硬币:这种硬币是用一种只产于亚特兰蒂斯的金属“欧立哈坎”制成,背面刻着象征海神的三叉戟,正面用的则是埃泽斯的头像。 埃泽斯简直对这种硬币爱不释手,以至于后来我在亚特兰蒂斯生活的这段日子里,埃泽斯成为了我的第一个追随者。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硬币在不久后又推出了十种面值,以正面的十王头像区分,在亚特拉斯和埃泽斯的大力推广下成为了亚特兰蒂斯通用的货币:派朗。 五王子曼尼修斯是一个正义感可以和普罗米修斯媲美的孩子,他从八王子美斯托口中得知了奥林匹斯山阿瑞斯竞技场的事情,非常不齿我哥哥珀尔修斯的所作所为,并且主动来向现在顶着“珀尔修斯”名字的我下战书。 永远跟在他身边不离半步的是他的胞弟奥特库吞。 奥特库吞一贯以胞兄马首是瞻,在曼尼修斯对我下战书后,他差点没同仇敌忾把臂弯里夹的书扔在我脸上。 我答应了与曼尼修斯比试,在波塞多尼亚尚未完工的一座竞技场,两天后。 比试的前一天,埃泽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语重心长地提醒我:“我的这个哥哥从小就力大无穷,在竞技场上从来没有过败绩,常常吹嘘就是阿瑞斯来挑战也过不了三招。我看你这个样子,估计会伤亡惨重。” 说这话的时候,他和我正在码头淘货。 埃泽斯就像是得到了商神赫尔墨斯的权杖,精明地与每一个过往的商人讨价还价,直到停在某一个摊位前,他忽然指着一块红玛瑙石,意有所指地对我说:“当然了,如果你得到我的帮助,战胜他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我询问摊主:“这个玛瑙多少金币?” 摊主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 我爽快地扔给他二十枚金币,拿起玛瑙石放入埃泽斯掌心:“玛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但这并不是交换条件。事实上,我更希望能凭自己的实力让你哥哥心服口服。” 埃泽斯把玩着玛瑙石,摇摇头:“真可惜。” 我无所谓地耸肩:“放心,其实我的剑术还不赖。” 埃泽斯白了我一眼:“我是说这块玛瑙明明可以用两枚金币买下,你偏要用二十枚,我在可惜自己怎么就遇不上你这样人傻钱多的狗大户?” 我:“……” ………… …… 亚特兰蒂斯建设之初,竞技场还非常简陋,仅仅是用藤条编成的围栏隔开观众席与角斗场,观众席早已经坐满了人。据说埃泽斯以赚的钱可以盖一座图书馆为由说服了他的六哥奥特库吞,接着奥特库吞又以适当的赌博可以提高人民生活乐趣为由说服了伊菲蒙,再接着伊菲蒙以增加国家税收为由说服了亚特拉斯——所以,这场比试还没有开始之前,埃泽斯的房间里就出现了一座金子堆成的小山。而在我上场之前,他是唯一一个出现在我身边,为我加油打气的王子。 “虽然曼尼修斯是我哥,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赢得这场比试。”他说话的时候,从左边斜跨着的鼓囊小包里掏出几枚金币,摊在掌心数了数,又格外小心地装进右边的小包里,“……压曼尼修斯的赔率是1:10,压你的赔率是1:100,我压了曼尼修斯一百金币。” “唔,那你现在应该去为你的哥哥加油助威。” “不必。”埃泽斯把最后一枚金币丢入小包中,抬起头,“因为我还在你身上压了一千金币。” 埃泽斯几乎从出生起就认准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能用金钱衡量,包括我们追求一生的爱情。用他的话说:“爱情就像鬼,相信的人多,看见的人少。而有钱可以令鬼推磨,傻子才不选择后者。” 年少的他坚信:如果此生自己非要爱上一个女人,那也一定是财富女神普露托——他幻想着在得到女神爱情的同时,还能得到她金库里数也数不清的金币。 我了解埃泽斯的本质,在进入竞技场之前,我都以“这是他鼓励我的一种方式”来安慰自己。 今日艳阳高照,曼尼修斯穿着一件克拉米斯短斗篷,腰间配了一把比他人还高的宝剑,剑柄上淬着一些魔法花纹。由此可见,曼尼修斯不仅是孔武有力的使剑高手,还是一个懂得运用元素力量的高手。 这战一点也不轻松,亚特拉斯已提前在竞技场中央布置了一道结界,他站起来用洪亮的声音宣布比试开始,曼尼修斯已挥舞着巨剑朝我头上砍来。 我狼狈后退几步,慌忙拔出自己的短剑挡住他。 我的短剑是波塞冬命令赫准斯托斯专门为我打造的:剑身的材料来源于万里海底的赤红冰晶,上面刻满了螺纹线,绞缠繁复的绘制成一段古老的咒语:神赐的力量。剑柄的材料是来自奥林匹斯山沉雷冰原的冰蓝矿石喀琉,上面刻着我名字的第一个音节,以及后来成为亚特兰蒂斯图腾的图案: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只扬帆起航的船,船上半跪着一个长翅膀的人,正在吹响号角。 但即使是这样的一把剑,也抵挡不住他从上而下的巨大力量——“哐当”一声巨响,火花四溅,地面瞬间被砸出一个巨坑,我踉跄一步差点摔在坑的中间,胳膊微微发抖。 观众席传来一阵嘘声。 为了扳回失利的局面,我在心里默念光之魔法的咒语:“温柔轻拂的微风,蔚蓝清澈的大海,灼烈燃烧的火焰,平静沉稳的大地,籍由四大元素的共鸣,打开对神诉求的通道。2” 天地间所有元素的力量都被我注入剑中,原本碧蓝如洗的天空忽然间完全失去了色泽,唯有我手中的剑,泛着刺眼的光芒贯穿天际。 曼尼修斯的头发和眉毛都被光染成了闪耀的白色。 源于埋藏在人类本性中的恐惧,他额头上的汗珠滴下来,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咬着牙用力往上一顶,他整个人就像风筝一样飞了起来,然后又如沙包一样重重跌落在地…… …… 我如愿赢得了那一场比试,虽然耗费神力需要休养一段时日,但是我却实现了“以真正实力让曼尼修斯心服口服”的愿望。 曼尼修斯擦拭掉嘴角的血迹,主动朝我伸出了手:“珀尔修斯殿下,我为我之前的言行感到羞愧,您是一个真正值得让人尊敬的对手。” “你也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对手。”我握住他布满茧子的手,也由衷地说,“相信我,未来你的剑术一定可以比我更出色。” 曼尼修斯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这个时候,奥特库吞夹了一本书走过来。他一脸怒气,冷笑着质问我:“难道珀尔修斯殿下不觉得使用光之魔法打败我哥哥是一种耻辱吗?难道珀尔修斯殿下不觉得这样的胜利是一场笑话吗?或者说,你们天神的孩子就爱这种不对等的比试?” 我正要解释,曼尼修斯却拉住奥特库吞,抢先一步说:“比试前并没有说不准使用魔法……” “你怎么这么傻?”奥特库吞心急地打断胞兄,他的眼眶都红了一圈,使劲跺了一下脚,“你是竞技场上的神,从未在竞技场上失败过啊!” 曼尼修斯却好像完全体会不到奥特库吞的心情,他还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反而能促使我进步。” “你还是不懂!”奥特库吞大吼了一声,甚至激动地把书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就像我失去了书籍与思考一样,你知道失去了‘竞技场之神’的称号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曼尼修斯茫然地摇头。 我叹了一口气:“奥特库吞,其实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话还没说完,奥特库吞就跳起来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 仿佛不小心惹怒了一头沉睡的狮子,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我算是看出来了,珀尔修斯殿下哪里是和我胞兄比试,分明就是收买人心!你的那些小诡计别人看不出来,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先是安弗雷斯,然后是伊菲蒙和加普勒培斯,再接着是埃泽斯和曼尼修斯……珀尔修斯殿下,我真想问一句,你最后的目标是不是我大哥……” “够了,奥特库吞,凡事适可而止。” 亚特拉斯及时出声阻止了这一场闹剧,转身对他的弟弟们掷地有声地说,“曼尼修斯说的没错,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什么大不了,不服气的可以再约珀尔修斯殿下比试。但是奥特库吞,你必须为你的无理取闹道歉。竞技场中没有永远不败的神,只有越挫越勇的人。如果你没有这种度量,就永远也不要跨入竞技场。” 奥特库吞的眼眶里盈满了泪,却倔强地昂起头:“我绝对不会道歉,至于这个竞技场,我也永远都不会再踏入!” 捂着那半边隐隐作痛的脸,我看着奥特库吞愤然离去的身影,想到以他这种倔强的性格,估计我特意为他准备的那张雅典娜神殿藏书阁的通行卡,怕是会永久的存放在储物间了。 ………… …… 轰轰烈烈的比剑结束了,而我的‘王子公关计划’也随之暂时告一段落。和奥特库吞的过节需要时间去慢慢开解,至于剩下的几位王子中,埃拉西普斯孤僻沉默,很难猜透他想什么;美斯托跟‘珀尔修斯’简直是有深仇大恨;而亚特拉斯的双胞胎弟弟伽狄鲁斯,我更是无从下手。 暮色四合的时分,我独自来到了海边。 这一片海滩有着极为细致的金色细沙,还有被潮汐冲刷成高高低低造型独特的礁石,天地一线间极为宁静,只有海鸥在飞翔。亚特兰蒂斯的星光璀璨,和我想象中一样,星星光华就像是漫天飞絮的杨花,仿佛只要一伸出手就能抓住这些唯美的光芒。 我赤着脚,任由冲到岸边的白色浪花亲吻我的脚背。 直至荡起的水花漫漫淹过我的膝盖,沁骨的凉意一点一点朝上爬,试图洗涤我的魂灵。是的,我试图完完全全将自己沉浸在这一片大海中,仰望这里的天空,以纯洁的万物之源来洗涤我疲惫不堪的魂灵。 绕过那些巨型的礁石,我缓缓蹲下来,把全身慢慢地浸入海水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凉意,甚至还有一些些温暖。缓缓闭合双目,海水的浮力拖着我轻轻荡漾,我的头发散开,一定像是一朵花儿一样盛放。 全身浸泡在水中的时候,我慢慢地回忆来到亚特兰蒂斯的一点一滴,尽管和六王子奥特库吞闹了那么一点点不愉快,但是却不影响我在这里追寻的自由: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可以无忧无虑的和平民们跳舞到天亮,可以喝着劣质的麦芽酒脸不红心不跳地听别人讲黄色笑话,可以带着一群王子毫无形象地坐在广场台阶上,对过往的美女吹口哨。 还有,最重要的是可以抛下所有束缚去接近我倾慕的那个人。 那个如恒星一样光辉的人…… 从来不知道,即使在冰冷的海水里,只要想起他,我的心也可以柔软的如同水草…… 很快,我就见到了他,在我拨开水面离开大海的一瞬间。 他就躲在礁石的后面,离我只有几步之遥。 亚特拉斯双眸中藏匿着星星的光芒,是那么明亮,指引着我不由自主地靠近。当我带着一路水渍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仰头对我手足无措地笑了笑,那一刹那仿佛万千朵鸢尾花同时绽放,香气在我的心里快要满溢出来。 就连他说话的腔调听上去也比从前温柔了许多:“珀尔修斯殿下,我……我是来为奥特库吞向你道歉的。” “那件事啊……”我心情甚好地摆了摆手,“他一心维护胞兄,又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道歉?” 亚特拉斯有些意外,但是很快,他脸上却浮上一层红晕:“殿下还记得我在船上说过要如何建设这个国家的话吗?” 我疑惑地问:“你是指‘自由的国度’?” 他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地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邀请您参加我们的十王会议,为我们做一些指导……”顿了一下,他又赶紧补充道,“毕竟您是神王派来帮助我们的神使。” “我还以为你会讨厌我这个身份呢。” “我不会!”亚特拉斯像个小孩子一样涨红了脸。 我看着他的模样,新奇地瞪大眼睛,片刻后忍不住轻轻笑了。 亚特拉斯瞬间反应过来,立刻窘迫地低下头,声调又变得像刚才一样温柔:“珀尔修斯殿下,其实,我觉得现在的您和奥林匹斯山的您好像不太一样了。” 我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不一样了?” “很多地方。”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在奥林匹斯山您气势汹汹,但是在这里却非常平易近人;在奥林匹斯山您根本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但是在这里您却平等地对待身边每一个人。——珀尔修斯殿下,我想我从前可能误会您了,而现在……”他抿了抿嘴唇,像是回忆着某一件事情,神情专注,“……就在刚才,您让我体味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情。虽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相信我看见的是一个魔法时刻,我将永生难忘。”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梅莎拉港口市场:史书记载的古希腊港口。 2出自《各系华丽魔法》 第一次十王会议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邀请去参加十王会议,并且来邀请我的人居然还是亚特拉斯。他站在我的面前,明亮如皎月的面庞上挂着只有少年人才会拥有的青涩微笑,满目期待地注视着我——那个时候,我的脑海中就只能想到一件事:我有什么理由去拒绝这样的一个人呢? 第一次十王会议的地点设在独角兽山谷。 那个时候的独角兽山谷刚刚种上盖娅带来的金苹果树,还没有生根发芽。囚禁我的云上之宫还没有修建,巨龙拉冬的怒吼还远在大西洋的另一头。常青的松树和云杉交错绵延,森林尽头是一大片青碧色湖泊,湖边有几座巨型蘑菇茎挖空而修建成的凉亭,几只独角兽展开银白色翅膀跃过凉亭,落在光滑如镜的水面上,荡起的涟漪模糊了原本倒映在湖面的蓝天,白云,岩壁和近树。 亚特拉斯指着不远处的独角兽对我解释:“整个亚特兰蒂斯只有这里才能看到这样的美景,所以这也是独角兽山谷名字的由来。” 安弗雷斯微笑着递给我一个果盘:“事实上,父神原本不喜欢把这里叫做独角兽山谷,他认为这个名字取得太没有内涵。” 我好奇地问:“波塞冬最初打算叫这里什么?” 埃泽斯一双眼睛落在我膝盖上的果盘,哒吧着嘴说:“樱桃派山谷,或者核桃挞山谷吧。” 我把果盘塞进埃泽斯怀里:“唔……还不如独角兽山谷呢。” 曼尼修斯本来在专心擦拭他的巨剑,却忽然抬起头来插了一句话:“其实我觉得独角兽山谷这个名字太文艺,泰坦山谷或者胜利者山谷都不错,但父神却觉得我这是在给神族的仇人泰坦一族树立威信。” 奥特库吞坐在胞兄身边,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自从竞技场事件之后,他们和睦的兄弟关系就有了一些裂缝。奥特库吞不再对曼尼修斯唯命是从,他像一个古板的老学究,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重新审视他的胞兄。 这种情况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暂时无力改变他们兄弟的关系,只好打圆场说道:“泰坦一族威武不屈,但毕竟是我们神族的天敌。据说当年海皇,冥王和神王联手对付泰坦族的时候,他差点就葬身在伊阿珀托斯1巨大的剪铗之下——所以即便神王已经宽恕了泰坦族,海皇也不会轻易原谅他们,毕竟他是神族中最恩怨分明的一个。” 在我说话的同时,埃拉西普斯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温柔的微风正好吹开了他额前的头发,露出了隐藏在亚麻色发丝后的一双眼睛。他深深凝注了我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我觉得他就像遗落在忒拜城悬崖边的斯芬克斯之谜2,安静且又神秘。 而恰恰相反的是伽狄鲁斯,少年时期的他非常率真,心直口快。在我说完话之后,他就捡起一颗小石子丢过去,砸中了曼尼修斯:“赶紧给我把嘴闭上,只有愚蠢的埃庇米修斯3才会把你取的那些名字拿出来炫耀。” 曼尼修斯涨红脸无辜地摸了摸后脑勺,奥特库吞却忿忿不平地瞪自己二哥两眼。 看起来他们两兄弟的关系并非无可救药,我如此乐观地想。 伽狄鲁斯直接无视那别扭的两兄弟,他朝亚特拉斯靠拢了一点,骄傲地看着自己大哥:“况且,独角兽山谷的名字是大哥想出来的。” 亚特拉斯平静地说:“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父神就答应了。” 美斯托坐在亚特拉斯身边,拽着他的胳膊使劲摇晃:“那是因为大哥是父神的明珠,而且大哥本身也足够优秀到得到父神最多的宠爱。”他的话音刚落,我就敏锐地觉察到几位王子的失落,尤其是埃拉西普斯,他重重地把书合上,扔在了脚边。 我想起之前安德烈对这位王子爱好的总结: “埃拉西普斯殿下的爱好啊……不是我不告诉您,而是我真的一无所知。” “如果说他喜欢看书吧,他确实整天都抱着书,看上去比奥特库吞殿下还痴迷,可是当他看完一本书后就会毫不眷恋的一页页撕下来扔进壁炉里。如果说他喜欢美人吧,主动向他示好的美人不计其数,但是他却当众表示自己不会爱上其中任何一个。如果说他喜欢财宝吧,他的确很爱收集一些漂亮的饰物,有时甚至不惜重金,但是过不了多久他就又把那些宝物赏赐给自己的下属……” “我真想不出来埃拉西普斯殿下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如果非要强加一个的话,大概就是他和大王子殿下的爱好始终保持一致。” “他看的书都是大王子看过的,他的情人原先都是服侍过大王子起居生活的女佣;他收集的首饰都是大王子近期佩戴的样式。我们甚至还私下议论过:两位王子的品味如此相近,说不准将来埃拉西普斯殿下会是大王子殿下的强劲情敌……” 安德烈的这一番话曾经让我以为埃拉西普斯非常在意他的大哥亚特拉斯,就像美斯托对亚特拉斯的感情那样,这是一种出于对兄弟的关爱——但那只是曾经。在这一次的十王会议上,我终于知道我错了,埃拉西普斯的这种在意并非出于关爱,而是源于相同才学下的嫉妒。 这个问题后来成为了他们兄弟不和的根源。 显然,亚特拉斯也敏锐地觉察到了问题,但是他毕竟年少,缺乏人生的阅历和处理错综人际关系的魄力,甚至他并没有找到问题的根本,以为只要自己放下了狮子的傲气,尽可能谦卑,就可以去弥补他们即将破碎的兄弟感情。 “我的才能如同投入大海的微小砂砾,而建设亚特兰蒂斯这个伟大的使命却需要这里每一个人的帮助。”亚特拉斯和煦地注视着埃拉西普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埃拉西普斯并不在乎这些。 在他说话的同时,倔强的埃拉西普斯又重新捡起了书,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漫不经心地继续阅读。只有我偷偷注意到,那几页是他之前就已经读过了的…… 他的举动令亚特拉斯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停顿了一下,把话题继续下去:“就像最初对抗泰坦族的众神一样,只有我们团结一致,才能打败如同克洛诺斯那样可怕的敌人。——当然,也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辜负父神的期待,建设好我们的家园亚特兰蒂斯。” 我率先为他的机智鼓掌。 美斯托却煞风景地偏头瞪我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不错,我们绝对不会辜负父神的期待,绝对不能让宙斯小瞧了。” 他把我当成珀尔修斯,始终对我抱有敌意。我不能解释,只有始终对他保持微笑。 亚特拉斯却试图调和我们的关系,他偏过头来看我,湛蓝的目光中闪烁前所未有的光芒,无数星辰在里面跳跃。 我不由呼吸一窒。 他用一种好像鸢尾花绽放的温柔声调说道:“珀尔修斯殿下是神王派来协助我们的使者,他抱着最大的善意前来,我们也应该用最大的善意来款待他。” 我看见伊菲蒙第一个点头,窝在他怀中的加普勒培斯甚至欢快地拍起小手。只有美斯托那个小家伙固执地把头偏到一边去,而他的胞兄埃拉西普斯却一直默不作声地翻阅书籍。 我不得不做一个表态:“我的能力有限,但是我一定会像普罗米修斯帮助人类那样倾尽全力地帮助你们。” 美斯托冷哼了一声:“既然珀尔修斯殿下这么说,那肯定是来这里以前就做好了打算,为什么不说出来供我们兄弟参考参考?” 所有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包括亚特拉斯。 我一向不擅长当众演讲,这个时候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奥林匹斯山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阿瑞斯竞技场不是一个昼夜就建成的。由此可见,神也不敢对一座庞大工程掉以轻心,更何况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座城邦。在我看来,波塞多尼亚是亚特兰蒂斯的中心之城,这里的建筑必须代表亚特兰蒂斯所有建筑的最高水平,但同时问题也就接踵而至,如果倾尽全力只修建这一座城的话……” 我伸出手,想向埃泽斯借一颗珍珠。 他捂着小包拼命摆头,我不依不饶地注视着他。最后迫于无奈,他不情不愿地把珍珠拿出来,又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弄丢了。” 我点点头,将这颗珍珠比作波塞多尼亚,继续说道:“若集中所有人力物力财力建设帝国的首都,必然如同大洋上最璀璨的明珠。这样的明珠虽美,却难免所有人都会觊觎它的光芒,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曼尼修斯忽然拾起珍珠,随手就丢进草丛里,“把它的光芒掩盖住,丢入人看不见的地方不就好了?” 埃泽斯心急火燎地冲曼尼修斯瞪眼,像只追肉骨头的小狗一样扑进草丛,不一会儿就把珍珠捡了回来,宝贝的用衣袖擦了擦,放回自己的小包里。 “你看,即便丢入草丛中,珍珠还是能被很快找回来。”我接着说,“若想掩饰它的光芒,绝不是丢进草丛,而是将它放入一堆同样璀璨的珍珠中。这个道理告诉我们应该合理分布资源,将剩下九个都城也分别打造成各具特色和优势的城市,广泛建设港口,大力发展与希腊等其他城邦的贸易往来,货物流通,互利互惠。那样即便作为首都的波塞多尼亚如何辉煌,也不再是一方独大。” 我的这番话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掷了一颗石子,王子们或惊讶或欢喜或沉思或担忧,但是都不敢率先开口,集体把这个权力交给了他们的兄长亚特拉斯。 亚特拉斯手撑下巴专注地盯着埃泽斯的小包,吓得埃泽斯蜷起身子紧紧护住他的财宝。 过了好一会儿,亚特拉斯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嗯……的确可以再建立九个城市,按照你们的兴趣爱好去建设……”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兴奋的埃泽斯就手舞足蹈起来:“太好了!哈哈!我早就想要一个名符其实的金子城了,所有的建筑都要漆上金粉,沿街的树木都要用金箔包住,就连大街上的地板都是用金砖铺成!” “毫无疑问,这样的城市很快就会被洗劫一空。”伊菲蒙看着埃泽斯,耸了耸肩。 “那好吧,我就稍微收敛一点,只修建一个大金库好了,不过里面要塞满金银财宝,打开库门会让所有人的眼睛都被亮瞎……” 后面的话,直到很多年以后我都还能清晰地记得。 他想要一个大金库,里面塞满金银财宝。 他想要在城市中央矗立一座高大的财富女神像。 他想要街道两旁的树木都挂满金叶子。 他想要每一个居民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繁忙富足的生活。 …… 我喜欢埃泽斯的侃侃而谈,喜欢看他憧憬未来时那一双琥珀绿的眼睛,里面闪耀着令人向往的光芒。这种光芒我在克洛斯身上见过,在亚特拉斯身上也见过,那是梦想跨越了心灵的雷同。 这种光芒让我再度想起那个站在万神殿侃侃而谈的自己。 也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的梦可以和他们重叠:在这片美丽的大陆上建立一个人人向往的国度,等到繁花似锦的时候,我就可以和他们一样在阳光下为这个自由的国度纵声欢歌…… ………… …… 接下来,众人决定要一起开始一次旅行,为了王子们能亲自挑选属于自己的都城。因此,第一次十王会议就圆满结束在了“第一站将要前往哪个地点”的争吵声中…… 眼看争吵即将演变成斗殴,亚特拉斯一锤定音地将旅行的第一站定在了大陆最西边的小镇。有些兄弟不甘心,还要争论,亚特拉斯就连忙宣布结束会议,并提议每个人都去山谷的湖边种下一棵树,并在树下埋一个心愿瓶,以此纪念。 当王子们种好树,开始动笔写心愿的时候,我就站在高处的石头上仔细观察他们每一个人的神态: 伽狄鲁斯皱眉思索了很久后才动笔。 安弗雷斯写得很慢,像是对待情人一样,温柔地在羊皮纸上写下愿望。 伊菲蒙蹲在地上咬笔头,一副不知道写什么的模样,直到一旁玩泥巴的加普勒培斯狠狠给了他一泥球。 曼尼修斯挥舞羽毛笔的姿势就像挥舞他的巨剑。 奥特库吞一直皱眉凝视着自己的胞兄,可等曼尼修斯抬起头来回视他的时候,他又傲慢地冷哼一声,低下头。 埃拉西普斯把羊皮纸摊在书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撑着下巴眺望远处橘红的夕阳。 美斯托和他哥哥维持着相同的动作,但那双忧伤的眼睛却泄露了他的心事,只见他重重地写了几笔,划掉,重写,又划掉,又重写。 而他旁边的埃泽斯则写得飞快,脸上洋溢着意外捡到金币的笑容。 年纪最小的加普勒培斯眨着幼鹿般纯净的大眼睛蹲在伊菲蒙身边,拽拽哥哥的衣摆,小声询问:“什么是梦想?” 我始终记得伊菲蒙温柔的答案:“梦想是一罐放在橱柜顶的巧克力糖,在你幻想它味道的日子里,不知不觉就朝更高的地方成长去了。” 光阴飞逝,千载之后,当我失去了一切记忆,以凡人普瑞尔的身份再次回到亚特兰蒂斯时,曾凝视亚特拉斯的湛蓝眼眸,大胆地询问他:“陛下最初的愿望是什么?” 他正在翻阅《历届十王会议总结》的手顿了一下,有些错愕地抬眸看我。然后,垂下头,长发正好遮住了他的脸颊。 他轻轻地对我说:“我的愿望,就是实现大家的愿望。” ……彼时的他是否想起了此刻的我们,想起了这一日独角兽山谷暖融的斜阳,橘色夕曛下十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正挥笔写下愿望。那一刻有个人站在高处凝视着他们,最后也跳下来,在离那十棵许愿树不远的地方种下了一棵树。 我想,他们肯定不知道——那个人在挥锄种树的时候曾暗暗发誓:他要像这棵树一样,永远守护这些孩子的梦想。 …… 如血的夕照下,帮忙扶着小树苗的伊菲蒙仰头问我:“珀尔修斯殿下,为什么您不使用神力来栽树?” 我铲起一把土,想了想,告诉他:“经常使用超凡的力量,就会失去一颗人类的心。” “人类的心有什么好?神的心才是万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旁的美斯托反驳打断。 我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神并非万能,也并不完美。他们想吃果子,果子就会从树上掉下来,但这样就失去了爬到树顶看风景的乐趣。他们想看风景,可以腾空飞翔,但这样轻而易举也就没有了意味。很多时候我们想得到一样东西,其实向他靠近时的喜悦多过于你真正得到的时候。因为拥有神力而忽略了过程的话,即使得到结果,那也没有任何价值。” 我想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一刻,当我说完这些话后每个孩子脸上的表情—— 亚特拉斯坚定地看着我,湛蓝的眼眸中闪烁着恒星之光。 伽狄鲁斯站在他身后,若有所思,却沉默不语。 安弗雷斯微笑望着远天的云。 伊菲蒙黑曜石般的双眸中光彩动人心魄,这个少年人的容颜有着让岁月都嫉妒到发狂的坦然明亮。 曼尼修斯挠了挠头,神情迷茫。 奥特库吞则是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喜怒形于色的性情其实和哥哥很像。 埃拉西普斯转过头来看我,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正式的凝注,那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包含着什么都看透的聪颖,也包含着什么都看不透的缱绻——我仿佛看到了一朵花在静静绽放。 美斯托躲在阴影处仰头直视太阳,他总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埃泽斯正专心数着口袋里的珍珠有没有少一颗,根本不在乎我说了什么。 而加普勒培斯已经偎依在伊菲蒙的腿上睡着了…… …… 那一刻,我好像忽然能够透过面前十个少年的神态,看到他们未来成人后的样子。 尽管如此,我还是打算保持缄默。 就让风轻轻拂过他们每个人的脸,让岁月像刻刀一样,把他们雕刻成各自最想成为的那种人。 而此刻,我只要与他们并肩仰躺在草地上,听着鸟语,嗅着花香,慢慢闭上眼睛……仿佛白驹过隙,早已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伊阿珀托斯:十二泰坦巨神之一,普罗米修斯的父亲,人类的祖先。 2斯芬克斯:希腊神话中会扼人致死邪恶之物,代表着神的惩罚。而他的人面却象征着智慧和知识。“斯芬克斯之谜”是希腊谚语,表现为“恐惧和诱惑”,即“现实生活”。 3埃庇米修斯:希腊神话中伊阿佩托斯(iapetus),与海洋女神克吕墨涅(clymene)之子,潘多拉的丈夫。意为“后见之明”,是普罗米修斯(意为“先见之明”)的兄弟。在传说里他与普罗米修斯一起用泥土创造人类,然而古代这两个神常用做人类的象征(埃庇米修斯代表人类的愚昧,而普罗米修斯则代表人类的聪明)。 第79章 八音盒的秘密 在登基大典前,我与王子们开始了分配封地的旅程。 这对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而言都将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因为它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都城分配仪式,更重要的是它让我们见证了一份爱情——萌芽时的喜悦,以及落幕后的悲伤。 我们旅程的第一站是位于亚特兰蒂斯最西边的一座城镇。 它是按照星芒的图形修建而成,最中央的广场上有一棵巨大的樱树。每逢暮春时节,粉色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旖旎出满城粉霞嫣红。 因此,这座尚未正式命名的城市已经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樱花城。 那段唏嘘爱情故事的男女主角就是邂逅在这里。 倘若我能将时间之钟拨到九百年后,当我和安弗雷斯再度并肩站在樱花树下回忆过去的时候,我一定不会问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莫贝林。 那样他就不会在回答时微微仰起头,任由粉樱花扑簌地落在他光洁似明月的脸庞上,如同虚空中那触不到的恋人正温柔地落下香吻。他说:爱情往往是从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开始,一个微笑,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深陷。 窗外连天的炮火中,他的声音宛若连绵不绝的苍原秋雨一样喑哑。 我忍不住揽过他的肩膀,那时他已骨瘦如柴。 那时我才明白,神将我们洒落人间,如同将一把碎珠撒入错乱的航道般,他等着看我们彼此碰撞,错过,粉身碎骨,然后将这一切笑称为命运。 …… 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莫贝林的情景,那是这座城市最美丽的暮春时分。她站在樱花树下,穿着一件钴蓝色的斜肩长裙,身上唯一的饰品是一条绿松石流苏发带。她像任何普通的人类女孩一样,甚至算不上漂亮。但在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人群中,只有她安静地立在那里,宛如枝头含苞待放的一株小樱花。 一个路过的小男孩绊倒了,口袋里的糖果撒了一地。她就弯下腰耐心地替男孩擦眼泪,把一个八音盒交到他手里,微笑着柔声说道:“虽然没有了糖果,可是以后有姐姐的这个八音盒陪着你哦。” 男孩抽泣着扬起八音盒,要莫贝林在底座刻下自己的名字。 莫贝林刻好名字,忽然有点羞涩地笑了,把八音盒递给男孩,摸着他的头轻声说:“唔,原来吉姆的心上人是姐姐,可惜你还太小,姐姐不能和你在一起哦。” 男孩仰头天真地问:“那等我长大能和莫贝林姐姐在一起了吗?” 莫贝林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唔,那吉姆就快点长大吧,要长得高过姐姐一个头。” “是!”小男孩点点头,擦干眼泪,愉快地跑走了。 莫贝林笑着摇摇头,继续整理面前各式各样的八音盒。她那时在樱花树下摆摊,卖的就是这种魔法八音盒。机芯是亚特兰蒂斯当地一种名为‘欧力哈坎’的发光矿石,其余部分则由她亲手制作而成。这些魔法八音盒的奇妙之处在于:当底部刻上拥有者的名字后,只有拥有者和拥有者的心上人才能听见音乐声。 我们十几个人都站在原地,新奇地看着莫贝林和她的魔法八音盒,只有安弗雷斯率先跑上前去买了一个。 当时美斯托还取笑他:“三哥,你怎么专挑摊主姑娘手里的那个?” 安弗雷斯立即红了脸:“是这个比较可爱。” 他边说边拿起刻刀,在底座刻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一刀完成,安弗雷斯轻轻吹了吹碎屑,将八音盒装进口袋,这次却换成莫贝林红了脸。我猜她肯定是听到了安弗雷斯八音盒的乐声,而且很显然,观察到这个细节的人不只我一个。 伊菲蒙摸着下巴凑过去:“莫贝林小姐,你要不要也搞一个八音盒,让我哥哥听听你心里的音乐声?” “什么音乐声?我怎么没有听到?”曼尼修斯傻傻地看着大家。 奥特库吞无奈地看着胞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莫贝林小姐显然听到了三哥的八音盒!” 曼尼修斯摸了摸后脑勺:“这说明什么?” “说明——”美斯托兴奋地把话接过去,“也许很快,我们就能拥有一位三嫂了……哈哈哈哈哈。” 在整个事件里,两位当事人都羞红了脸,被这群无良弟弟起哄得都不敢多看对方一眼。 就在这时,我本想趁他们不注意也买一个,可又因为底部要刻拥有者的名字,我不得不拉过莫贝林,悄悄告诉她刻上‘珀罗普斯’,并诚恳地请她为我保守秘密。 莫贝林并没有过分惊讶于我的身份,只是微笑着点头答应,很快就将八音盒交给我。 但这样一来,大家都发现了我的心思,纷纷吵着想听八音盒的乐声—— “以我和珀尔修斯殿下不打不相识的交情来看,他一定是选了战士们最钟爱的《战神进行曲》。”曼尼修斯围着我绕了一圈。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微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敲了敲额头,“唔,或者是《竞技场勇士之曲》。” “你以为珀尔修斯殿下跟你一样,整天只知道舞刀弄枪?”埃泽斯翻了翻白眼。 “说不定他有什么古怪的癖好。”美斯托总之就是和我不对盘。 “我倒是觉得没有实践就得不出真理,这个八音盒也许根本就不能工作。”说这话的当然是永远的学究派奥特库吞,他扶着膝盖半蹲在摊位前研究了好半天,然后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珀尔修斯殿下是否介意把你的给我研究研究?” 我还没开口,一向对凡事都漠不关心的七王子埃拉西普斯却忽然道:“他八音盒里是什么歌,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谁说的,当然有关系了。”埃泽斯财迷鬼对众位兄弟摊出肥肥的手,“你们有谁想知道珀尔修斯殿下选的歌吗?嘿嘿,给我两枚金币。” 众人顿时不约而同的“嘁——”了一声扭过头去。 “好啦,都别争了。其实我早就听到珀尔修斯殿下八音盒里的歌了。”最后出声的人竟然是二王子伽狄鲁斯,“那是一首来自他家乡的民谣。” 我忽然有点紧张,握着八音盒的手心出了一点汗。 只听伽狄鲁斯缓缓地说:“就是他经常哼唱的那首《雨》。” “不会吧,怎么可能是这首,二哥你一定是骗人的。” “难道二哥是珀尔修斯殿下的心上人?” “珀尔修斯殿下和二哥……怎么可能?!” “我觉得二哥是猜的。” “对,二哥是个大骗子……” 众人都七嘴八舌地声讨伽狄鲁斯,伽狄鲁斯恶作剧地笑着,摸摸后脑勺。 我趁机偷偷瞟了一眼亚特拉斯,他的面色镇定如常,眼神也看不出什么特别,只是定格在虚空中某处,不知何所思。 我忽然有些后悔买下这个八音盒了。 之后,伊菲蒙也去买了一个,但是没让莫贝林刻上他的名字。他喜滋滋地抱着八音盒回来,撞了撞亚特拉斯的手臂:“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话音一落,其他几个王子也都纷纷往亚特拉斯这里看来。 莽撞的曼尼修斯脱口而出:“大哥,难道说你听到什么了吗?” “我只听到你们很吵。”亚特拉斯把头一偏,冷冰冰地说。 ………… …… 我们决定在这个小城镇多逗留一段时间。 不仅是因为大家一致期待安弗雷斯刚刚萌芽的恋情,还因为这里是亚特兰蒂斯水量第二的巨人山温泉所在地。 巨人山温泉位于城西一片宁静的山谷里,周围只有几户泥土砌成的农舍。埃泽斯充分利用了他的商业头脑,以最低的价格游说农夫们腾出屋子供给大家居住。他一向很得瑟自己占了别人便宜,却不知道其实是亚特拉斯早就吩咐侍卫偷偷去给了农夫们更多的报酬。 傍晚时分,王子们结伴要去泡温泉,我因为不喜欢与人赤/裸共浴,婉言拒绝了他们的邀请。 没有想到,拒绝邀请的人还有亚特拉斯。 简直就像上天的恩赐——这是我们旅行中难得的独处机会,并且事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发生在我百无聊赖四处闲逛的时候。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亚特拉斯正坐在那里欣赏风景,我立刻难掩激动之情,想都没想就快步走到他身边。 还没开场白,亚特拉斯就发现了我,微笑对我点点头:“珀尔修斯殿下,你怎么没有和他们一起去泡温泉?” “我怕他们看到我的腹肌会嫉妒。”我心情很好的和他开起了玩笑。他果然朝我的腹部看过来,在被我发现后,又不好意思地挪开眼睛左顾右盼,脸上浮起薄薄一层红晕。 我坐下,愉悦地将手肘撑在膝盖上,拳头抵着下巴:“你怎么也不去呢?” “我在想把这里建设为一个大城市的可能性,还有它的归属问题。”亚特拉斯稍稍犹豫了一下,“嗯……是这样,埃泽斯认为这个地方很有发展潜力,他有足够的信心把这里建成一个旅游胜地,但我心中却另有人选。” “是三王子吧?” “是的。”亚特拉斯和我并肩行走在种满樱树的小径上,和城中央那棵特别巨大的樱花树不同,在这本来就不是樱花花期的季节里,它们呈现出的是樱树未开花的常态。亚特拉斯那少年人独有的清脆嗓音化成一个个音符穿梭在这片樱林中,“可是我有一些担心,以安弗雷斯的个性,会因为恋爱而疏忽了本职。” “他既然喜欢莫贝林,就一定会守护好莫贝林的故土。我相信他会比任何人都努力地去建设这个城市。” “或许是吧。”亚特拉斯停顿了一下,“但是,珀尔修斯殿下,我见证过不少人类的爱情,短暂,迷乱,令人失去理智而又充满不忠。在我儿时曾见过一对夫妻非常相爱,他们跪在父神面前请求祝福。可是不久后,丈夫就有了别的女人,妻子在极度愤恨的情况下杀了丈夫以及刚刚出生的孩子……”亚特拉斯把头微微仰起,对天空长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之后,我就请求父神取消了亚特兰蒂斯的婚姻制度。” “所以,你根本不相信爱情?”我停了下来,紧张地询问。 “我……其实……没想过。”这时他就像回到了当初在万神殿穹顶上的样子,眼睛里充满对这世界的困惑,“回到亚特兰蒂斯之前,父神对我说,我已经到了可以拥有爱情的年纪。可我根本就没想过这些,我只想着不辱使命,建设好亚特兰蒂斯,实现所有人的梦想……” 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只是知道了,会更加心疼这个孩子。 “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呢?”收拾起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我故作轻松地对面前的孩子说,“或许爱情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糟糕的只是你所看到的人性。真正的爱情可以让两个人在心灵上达到前所未有的共识,让我们变得无所畏惧……亚特拉斯,如果没有勇气去尝试的话,那只能说明你的胆怯无能,而爱情带来的一切美好都将与你无缘。” 樱花簌簌地落在他身上,他却抬起手来,为我拾走了肩上的一片花瓣。 我静静地看着他,亦如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在我的眼中看到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在他眼中看见了我的恒星,那么清澈,那么明亮,那么美好…… 若干年后,我常常在想,终其一生,究竟是我改变了亚特拉斯,还是亚特拉斯改变了我?又或许是我想的那样,精神上的共识,最终使得我们无所畏惧。 那天傍晚,我和他绕着樱树林不知走了多少圈,最后我把他送回农舍。 他站在农舍低矮的门楣边,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来,对我说:“珀尔修斯殿下,您的剑术非常厉害,如果曾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您不要记挂在心上。” 他一定是对珀尔修斯在阿瑞斯竞技场上的表现耿耿于怀。 老天,我都忘了这一回事,难怪他们之前对我如此冷淡。 我学着珀尔修斯的模样,高昂头颅,挑起一边嘴角笑道:“要我不记挂在心上,你得打赢我才行。” 他摇了摇头:“我再也不会对您拔剑相向。” 我一愣:“为什么?”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拔剑是为了保护深爱的人。”说完,他就进了屋子,留我一个人在外面像傻子似的站了很久。 我不确定他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心向往的那个答案,在被这种几乎可以称为‘暗恋’的感情蒙住眼睛的那段日子里,我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直到我们决定离开这座小城,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安弗雷斯与莫贝林陷入了热恋之中,决定留在樱花城,等到亚特拉斯的登基大典再启程返回波塞多尼亚。我一边感叹爱情的奇妙与伟大,同时,一边暗自下决心要试试亚特拉斯是不是已经与我达到了精神上的共识。 因此,在彭瑟斯的洼地,我故意当着亚特拉斯的面拿出了魔法八音盒——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和其余兄弟若无其事地谈笑,连一个小眼神都不传递给我。 首战以失败告终。 我一路无心其他,只记得这个城市最后分配给了六王子奥特库吞。 到了海音斯最美的海湾,亚特拉斯提议给这里取个名字,我想起阿尔忒弥斯和奥赖温的初遇,脱口而出:“月神海湾。”尽管后面王子们还取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名字,诸如“碧水滔天海湾”、“蓝/色/诱/惑海湾”、“派朗海湾”……但都被亚特拉斯一一否决,力挺我的“月神海湾”。 看来有成功的苗头。 最后,这座美丽的水城被很多王子争着抢,不过都被美斯托给恐吓了回去。 第四站,港口城镇赫丘利——后来被九王子埃泽斯改名叫派朗城,同时也发展成为了亚特兰蒂斯第二大贸易城市。 我坐在赫丘利海岸的礁石上为亚特拉斯写下了第一首诗: “爱所给予的,只是我自己, 不被任何束缚,像风在云间的舞蹈。 爱情所需要的,那也源于我之所要。 斟满彼此的酒杯,我只饮一杯就好。 爱本是一个光明的字眼 我历尽千辛寻来光明的笔, 为你写在光明的纸上。 我会为你不顾自己,不顾一切, 无言不听,无言不信, 倾尽所有给予你之所要, 不管你答不答应作为我灵魂的依靠。 我发誓我对你的爱绝不会张扬, 爱假使过于强烈,就会化成海面的泡沫, 让人永远也抓不着。” 这首诗后来被我刻在了欧奈罗宫某一处的墙角,但最初的时候,我是把它写在纸片上,偷偷塞进亚特拉斯最近经常翻阅的一本书里。 不久后,在梅洛普城南门外的一大片草坪上,我们谈论起这个城市的归属问题,最后投票决定由伊菲蒙来掌管。休闲之余,亚特拉斯又拿出那本书来翻读,一个不经意,被我夹在其中的纸片就轻轻飘出来,好死不死地落在了美斯托脚边。 美斯托只看了一眼就大声念出来: “啊——爱所给予的,只是我自己,不被任何束缚,像风在云间的舞蹈。 爱情所需要的,那也源于我之所要。 斟满彼此的酒杯,我只饮一杯就好。” 他受不了肉麻地搓搓手臂,“大哥,你什么时候有这种癖好了?” 几个王子都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亚特拉斯合上书,倒是神色坦然:“这是我替安弗雷斯写的。” 众人一副“鬼才相信”的神情。 我早已经窘得心如擂鼓,幸好亚特拉斯从头到尾就没有看过我,不然这群鬼灵精一定会看出猫腻来。 第六站的伊萨克城一直以来都是负责亚特兰蒂斯武器打造和加工的地方,城市里时刻响起“叮叮咚咚”敲打武器的声音,在其他王子听来是痛苦的噪音,在五王子曼尼修斯耳朵里却是天籁。 几乎没有一票反对,曼尼修斯轻松获得了这座城市的治理权。 他带领众人进入一家简陋的武器加工作坊,拍着胸脯保证要为我们每个人打造一把绝佳的好剑。 众兄弟起哄,要我和亚特拉斯在宝剑打造好以后再比试一场。 我想起不久前亚特拉斯才对我说过:“再也不会对你拔剑相向。”信心满满地以为他会拒绝。谁知,他竟然欣然接受了,还提出可以在剑柄上镶嵌水晶石,以此更快速聚集大自然元素之力。 我沮丧地想,原来自己一直是自作多情。 帝国的最北方是片极为寒冷的冰原,因此只有一座规模较小的城镇,叫梦洛克。剩下没有分配到城市的二王子,七王子和十王子中,七王子埃拉西普斯已经明确表示自己看好了西北方一座发展较好的城市加那利,而十王子加普勒培斯的年纪太小,身体太差,绝对抵不住这样的严寒。 看来看去,只有二王子伽狄鲁斯是最适合的人选。 但就在伽狄鲁斯主动提出留下的时候,却被亚特拉斯一口回绝了:“你是我一脉相承的双胞兄弟,我怎么忍心让你到这种地方来受苦?我会选拔一位优秀的执政官来这里,然后在南方温暖湿润的地方再给你划分出一个城市。” 伽狄鲁斯摇头:“能和哥哥一起建造亚特兰蒂斯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深爱的,艰苦也好,舒适也好,我必须成为弟弟们的表率。” 亚特拉斯还是固执地回答道:“这件事以后再说。” 由于加那利被埃拉西普斯提前要走了,所以我们并没有去那里,而是改道去了帝国的东南沿海——亚特拉斯在梅洛普和派朗城之间重新划分出了一块地,分配给加普勒培斯。他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伊菲蒙和埃泽斯两个哥哥照顾好这个最年幼的弟弟。只是当我们一行人来到这个名叫坎坎村的地方,却忍不住有些失望。 这大约是我们一路走来所见的最小村落。 只有茅草屋十余间,海边修建了一座栈道,但是非常简陋,陈年的木板踩上去吱呀吱呀响。附近的居民告诉我们,他们都是以钓鱼为生,以物易物为主,甚至用不到货币。在我们同意支付金子暂住一晚茅屋的时候,当地渔民还很爽快地答应借给我们渔具。 简单用过晚餐,王子们都很疲惫,没人提得起兴致去海边钓鱼。当然,这正合我意,因为脑子里有太多事情需要安静地想想,我一个人拿着钓竿去了海边。 彼时,暮色四合,夕阳把小渔村空旷的蓝天大海都染成一种蜜浆颜色。这里没有月神海湾的迷人,更没有歌菲亚海滩的瑰丽,礁石边靠着几只破渔船,岸上数排随风飘动的渔网,茅屋窗下悬挂着两条鱼干……是一种原始的,略微有些荒芜的凄凉感。 我坐在栈道上,放了钓竿后就一动不动。 内心纠结着这些天过往的种种,猜不透亚特拉斯的心意究竟是不是如我所想…… 我从口袋里拿出八音盒,再度听到了那叮叮咚咚的乐声。其实他们都没有说对,这里面不是任何世人所知的曲子,而是一首我为他创作的歌。 我翻过底部,默默盯着那个自己真正的名字——如果亚特拉斯知道我不是珀尔修斯,或许连话都不会跟我讲。他的世界一如他父神所说的那样,黑白分明。这样纯洁如星辰的孩子,我该如何与他心意相通,又该如何去告诉他: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不是珀尔修斯…… “你是珀罗普斯。”身后忽然冒出一个声音。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回答吓得手一抖,八音盒差点落入海中。 伊菲蒙从我身后走出来,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睛里写满了被欺骗的伤痛。 年少如他的世界,又怎么会不是与亚特拉斯一样的黑白分明? 我埋下头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们,这并非我本意……” “父神知道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 我摇了摇头。 他立即倒抽一口冷气:“珀罗普斯殿下,您难道不清楚欺骗父神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我的手一遍一遍摩挲八音盒底自己的名字,“只是,我也有不得已的理由。” 伊菲蒙很体贴地没有再追问我为什么,他安静地坐到我身边,神情非常沮丧。 我内心实在过意不去,示好地搂了搂他的肩膀。他稍微抗拒了一下,我只好松开,冲他笑笑。他低下头,从贴身包里摸出之前买的那个八音盒。 我问他:“为什么不刻上自己的名字?” “没必要了。”伊菲蒙眷恋地摸着八音盒底座,“就算是让那个人知道了,他也不会喜欢上我的。我跟你可不一样,才不会总是做些傻乎乎的事情。” “什么叫我总是做傻乎乎的事情?” 伊菲蒙没有回答我,只见他手一扬,八音盒就以一个完美抛物线落入了蜜色的海里。 “放心吧,珀罗普斯殿下,我会永远替你保守秘密的。” 我心情沉重地“嗯”了一声。 谁知道他却忽然扬起头来看着我,挑眉,咧嘴,瞬间开启“无敌埃泽斯式”的讨价还价功能:“不过嘛,也不是没有条件的——你得保证以后亲自教我剑术,这样才行!”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四王子殿下,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怎么就越来越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思维了呢? 第80章 登基大典 当我们结束旅程回到波塞多尼亚的时候,鸢尾花已经开遍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 十王的登基仪式也将在鸢尾花的香气中如期举行。 我和克莱托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是在这场登基大典上。 她是一个长得非常精致的女人:大波浪的金色卷发长至膝盖,紫罗兰色的双眸如雾迷离,不管她是用羽毛扇遮住半边脸微笑还是说话的间隙轻轻抿一下嘴唇,又或者是垂下眼角凝视什么东西,都足以让所有看见她的男人萌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但可惜的是这其中并不包括波塞冬,从头至尾,海神的目光都只停落在身边的‘珀罗普斯’身上。 女人的嫉妒心就算掩饰的再好,都会不经意显露在眼角眉梢,更何况克莱托根本没想掩饰。 她对‘珀罗普斯’带有明显的敌意,连目光里都藏着无数把刀子。我忽然有点庆幸自己现在是‘珀尔修斯’,而真正的珀尔修斯根本不会在乎克莱托拿什么眼神看他,正跟波塞冬亲密地贴耳讲话。 虽然波塞冬的眼睛片刻都没有离开过‘珀罗普斯’,但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为了不让他起疑,我刻意在盛典开始后半个小时,如法炮制了珀尔修斯骑着天马掠过万神殿众神头顶的那一幕。 很多人惊讶地看着我,其中亚特拉斯最甚。 我从天马背上滑下来的时候,珀尔修斯盯着我轻蔑地勾起嘴角,但几乎同时,波塞冬偏过头亲昵地吻了一下他的长发,那勾起的嘴角眨眼间就变成了缱绻笑意。 我心里其实挺高兴,脸上却是面无表情,昂着头,像一个真正的神王特使那样阔步走到祭台前。 波塞冬站在台阶的尽头,他的左边是克莱托,右边是‘珀罗普斯’。 “珀尔修斯,你就是凭借迟到和傲慢无礼成为神王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吗?”波塞冬若无旁人地搂着‘珀罗普斯’的腰肢,居高临下俯视着站在台阶下的我。 海皇宫随行的人鱼侍卫们配合他的话哈哈大笑。 真正的珀尔修斯皱起眉头,递给我一个眼神。我明白他的意思,朝前走了一步,仰起头直视海皇的眼睛:“迟到,是因为在我看来这场登基大典不过是履行一遍既定的形式,其份量还不如奥林匹斯山缪斯女神的生日宴会。至于海皇陛下说我傲慢无礼,那简直就是妄加的罪名——这里除了您值得我尊敬以外,试问还有谁足以让尊贵的神王之子卑躬屈膝?” 第一次不需要用刻意恭顺的语气和波塞冬对话,其实做‘珀尔修斯’倒挺爽。 毫无意外,波塞冬脸上立刻就浮出厌恶的表情——他一向讨厌被人反驳。 真正的珀尔修斯却看着我意味不明的微笑。 这让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演得太过:“当然,如果海神陛下认为我冒犯了您,我可以道歉……” 没等我讲完,珀尔修斯就扶住波塞冬的肩,温柔地提醒:“登基仪式才刚刚开始呢。” 很显然,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我闭嘴。 好在波塞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无限温柔地说:“好了,宝贝儿,知道你不愿意见到我为难你的哥哥……” 克莱托忿恨地瞪了一眼‘珀罗普斯’。 虽然明知真正的珀尔修斯不会这么轻易妥协,但为了避免露出马脚,我还是迅速地退到了一边去。 …… 亚特拉斯登基的同时还要正式册封其余王子与四大祭司,按照流程,亚特拉斯登上王位是最后压轴,而第一个被册封的是二王子伽狄鲁斯。 伽狄鲁斯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走上祭台,右手握成拳放在胸口,虔诚地跪下。 颤抖的手泄露了他的欣喜与激动,这些情绪使少年皎月般的面庞微微发光。 波塞冬从女祭司呈送的托垫上拿起一顶银色王冠,给伽狄鲁斯戴上:“吾以海神之名赐予亚特兰蒂斯二王子伽狄鲁斯至高无上的神权与王权,赐予汝今后在亚特兰蒂斯的地位仅此于吾,以及你们的国王:亚特拉斯。” 伽狄鲁斯朗声起誓:“吾将终身追随父神,追随亚特拉斯陛下。” “好!”波塞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伽狄鲁斯,把头抬起来!” 伽狄鲁斯茫然地抬起头,目光闪烁着晶莹的光彩,仿佛期待父亲更多的奖励。 波塞冬慢慢俯□,一只手挑起儿子的下巴,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嘴唇,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打量跪在他面前的伽狄鲁斯:“你和亚特拉斯实在是太像了。” “哥哥和我是同胞兄弟。” “兄弟?”波塞冬轻笑了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叹息,“宙斯和我,也曾是兄弟。” 众人尚未能领悟他这句话中的深意,接下来的一切,就足以抹杀之前所有神圣美好的场景,变成蛰伏在每个目击者心底最深处的梦魇…… 在我的记忆中,那不愿再回忆起的一幕就像是一场放慢的电影镜头: 我看见波塞冬的笑意更深。 我看见他抬起绣着蔷薇图案的袖口在微风中轻轻晃了晃。 我看见安弗雷斯把脸埋在掌心里,身子不停颤抖。 我看见伊菲蒙脸色苍白地咬住下唇,一只手飞速遮住了加普勒培斯的眼睛。 我看到曼尼修斯和奥特库吞同时目眦欲裂。 我看见美斯托吓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看见亚特拉斯瞬移到波塞冬身边,带着哭腔跪倒:“父神,这不是伽狄鲁斯的错,请您饶恕他。”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伽狄鲁斯凄厉的哀嚎响彻整个波塞冬神庙!!! 波塞冬不过是抬起手轻轻一挥,伽狄鲁斯的脸上就划开了一道极深的伤口,从右眼的眉心直抵唇角,刺目的血红从眼窝开始缓缓流下,沿着翻开的皮肉汇聚到下巴,再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就像是无声的血泪。 伽狄鲁斯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再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了。愤怒,激动,痛苦,仇恨……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都找不出任何痕迹。 “你可以下去了。”波塞冬抬起食指往外挥了挥。 就像从前,他曾在万神殿当着众神的面抬抬食指,将亚特拉斯遣出了奥林匹斯山那样。 整座海神殿如死一般寂静。 伽狄鲁斯走了,拖着一路破碎的血痕,如同一路凋零的红玫瑰花瓣。 没人能看清他血痂后的表情。 也没有人能想象到,波塞冬那一日所做的决定会在千年之后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又会对我们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产生什么样致命的影响。 只是,我想即便时光能够倒流,波塞冬也不会改变当初的心意。 他从来不会认错,也从来不会辩解——因为可以为所欲为的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他挽起袖子,毫无感情地看着克莱托:“心疼你的儿子么?” “不。事实上,我的塔罗早已预示了一切:天空中只能有一个太阳,帝国也只能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国王。”克莱托一脸平静地回答,“您的每一项决定都英明无比。” 波塞冬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克莱托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原本黯然的脸庞因这个小小的动作变得如同娇羞少女,有着足以诱惑所有男人的魅力。 ——但她依然败给了‘珀罗普斯’。 不用多余的表情,甚至不用任何语言,‘珀罗普斯’只是轻轻蹙了一下眉头,波塞冬立即紧张地低头询问他的宝贝儿是不是有什么不适,那温柔关切的模样足以让天地间所有为他心动的女人黯然神伤。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假如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爱情,那么请不要去当第一个懂得爱的人,因为即使是阿芙洛狄忒也会被爱情的利箭所伤。 克莱托太想爱了,波塞冬也是,珀尔修斯也是。 但是,他们都不懂爱情的真谛并不是毫无保留的付出,不是一句简单的“我爱你”。 我仰起头,凝视着祭台上的亚特拉斯。 他已被授予金色王冠,右手高举权杖,在万众注视下铿锵有力地说:“未来属于亚特兰蒂斯,我将不遗余力带领你们走向辉煌。” 成群的白鸽从他身后腾飞,衔着他年轻无畏的声音冲向云霄。 但他的面容并不开心,湛蓝色双眼布满血丝,我知道他在为他的弟弟痛心…… …… 登基大典结束后,伽狄鲁斯不顾反对坚决前往极北的边陲小城镇梦洛克任职,并且给它重新取了一个名字——无影城。这座城市因为他的缘故,常年阴霾,气氛压抑且安静无比,是连时间经过都会被封冻住的寂寥之城。 而幽居在此地的伽狄鲁斯,则仿佛变成了这个光明世界的黑暗倒影。 某一次十王聚会的宴席上,伊菲蒙喝高了举着酒杯感慨:“这世界上除了做/爱以外哪有什么快乐的事情,就连张开双臂去拥抱太阳都逃不过阴暗影子的纠缠。” 这句无心之言刺激了在场两位王子的敏感神经,一位是美斯托,另一位是伽狄鲁斯。美斯托明里暗里恶整了伊菲蒙无数次才作罢,而伽狄鲁斯则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十王的聚会,包括海神祭祀。 …… 大典结束后的庆祝酒宴设在乌瑞亚山的波塞冬神庙附殿。 值得一提的是,新册封的四位主祭司:元素主祭司——塔米里斯,审判主祭司——哈丽雅,能源主祭司——奥赖温,塔罗主祭司——克莱托,都换上了飘逸优雅的纯白色祭司长袍。 这种长袍是用一种名为琉璃纱的布料裁制而成:上衣采用了斗篷的设计,下摆拖得很长,仅用二指宽的腰带束紧。而腰带的颜色各不相同,用来区别祭司的职能。 这种祭司袍的设计者是八王子美斯托,据他所说,灵感来源于奥林匹斯山的阿波罗神殿:当轻柔的微风吹进神殿,薄如蝉翼的窗纱就随风飞扬起来,宛如坠入一场华美绮丽的梦境中。 美斯托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缱绻地注视着几位主祭司。直到发现我在看他,他慌忙收回眼神,仰头灌了一口酒,恶狠狠对我说:“珀尔修斯,你想笑就笑吧,我根本不会在乎!” 我摇摇头:“在我看来,爱情之所以伟大,并不是取决于它的结局。” 他紫罗兰色的眼睛猛然睁大,打量了我很久:“真怀疑你还是不是珀尔修斯……” 我赶紧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心虚地啜饮杯中果汁。 这时,大殿门口忽然响起一阵足以掀翻穹顶的喧哗声。 波塞冬携着盛装的‘珀罗普斯’款款而来——他头顶金色桂冠,银紫色卷发流泻而下;如葡萄酒般淳郁的双眸,在眼角旁边精妙绝伦地贴了几颗小小的碎钻;身着水蓝色斜肩波纹长裙,走起来就像是浪花轻拂他的脚踝;左脚戴着镶满彩钻的脚环,动起来宛如人鱼吟唱,叮叮咚咚,悦耳动听。 即使正版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打扮的‘珀罗普斯’真是美艳到无以复加。 仿佛是在看一场戏,站在旁人的角度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与波塞冬讲话,这样低头微笑,这样严肃地板着脸,甚至不胜酒力时微醺而泛红的双颊,都被演绎的丝丝入扣,惟妙惟肖…… 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往常会与波塞冬这样的亲昵。 大殿的灯光依次暗了下来,只剩下舞池中央的一束。舒缓的圆舞曲响起,波塞冬温柔执起‘珀罗普斯’的手步入舞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他们则旁若无人地轻拥着彼此,在大殿中翩翩起舞。波塞冬修长的手指穿过‘珀罗普斯’银紫色的长发,‘珀罗普斯’把头抵在波塞冬的肩上,轻轻地闭上眼睛,原本那如隆冬季节最锋利冰刃般的面容此刻也化成了水,满溢着单纯的幸福。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一对璧人,仿佛整个宇宙都围着他们旋转。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场景到后来都一直铭刻在我的脑中。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有我最希望他们能够幸福的两个人,那就是珀尔修斯和波塞冬。 他们都是那样的耀眼,笑起来像个孩子,冷起来像个谜。 因此我坚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唯有珀罗普斯变成珀尔修斯,珀尔修斯变成珀罗普斯,才是能够让所有人幸福的方法。哪怕到后来一切事与愿违,我也从未后悔,在这个瞬间见证过我最想祝福的两个人,并因为他们的幸福而感到心脏被水涨满似的微微发酸……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移开目光,开始寻找隐没在人群中的亚特拉斯。 他正被一群祭司们围着敬酒,仿佛感受到我过于炙热的注视,也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就假装若无其事的把视线从我脸上平移过去…… 简直就是个别扭透顶的小孩。但是我却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仿佛一切错位的,在这个时刻终于都回归原主。 ………… …… 接下来的整个酒宴对于我而言都非常无聊,亚特拉斯和几位王子被贵族们簇拥着无法脱身,四大祭司和我的关系不熟,除了克莱托提前离去,其余三个人只是礼貌地来和我交谈了几句。 因为‘珀罗普斯’在场,波塞冬的目光永远不会停留在我身上,只要我不主动去招惹,他肯定也不会过来招惹我。 但我还是怕被他看出破绽,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 刚走出大厅没多久,回廊拐了个弯,就听见背后有人沉声道:“珀尔修斯。” 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我现在是‘珀尔修斯’,赶紧停下脚步。 波塞冬抱臂斜倚在柱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们神王的骄傲今晚兴致不高,莫非亚特兰蒂斯的自产酒不符合你的口味?” 我心里一惊:整个宴会中我滴酒未沾,反倒是哥哥喝了很多酒,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细微的差别引起了波塞冬的怀疑。 我扬起下巴:“我是代替神王来监督亚特兰蒂斯的特使,随时保持理智是我的习性。” “千杯不醉也是你的美名。”波塞冬朝我走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扬,一杯酒就出现在他掌中,“每一次盛宴你都会主动陪我喝几杯,今夜看不到你饮酒时天鹅一样美丽的脖颈,我会觉得很遗憾。” 他把酒杯缓缓转了一圈,递给我。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嘴上却还在为自己找借口:“珀罗普斯还在里面。” 波塞冬挑起我的一缕头发,陶醉地闻了闻:“这可不像珀尔修斯会说的话。”那双蓝绿色的眼瞳专注地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的伪装看穿。 什么都不敢多说了,我仰起头把整杯酒一口倒入喉中。 波塞冬趁这个时候忽然环住我的腰:“今晚跟我回海底,嗯?” “我……”我搞不清他究竟是在试探,还是真的这么想。 胃里一阵翻腾,或许是猛然喝了烈酒的原因,几欲作呕。但还是不得不克制住自己,学珀尔修斯的样子环住波塞冬:“那珀罗普斯怎么办?” “珀尔修斯什么时候学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了……”波塞冬捏住我的下颌,越来越使力,“说,你到底是谁!” 我吃痛,心猛地一紧。 ‘珀罗普斯’的声音却在此时‘恰到好处’地从背后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话音落,波塞冬迅速抽回手。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过身。 不清楚珀尔修斯到底看到了多少,但‘在最适当的时候出现’永远是他的拿手戏。 “哥哥,请你不要将父神的爱与正神的阶位都夺走后,还来夺走波塞冬。”他酒红色的眼瞳里刻意噙满泪,用一种极为委屈的腔调哀求我,“哥哥,我知道你也喜欢他,但是我们现在已经和好了……” 他眨了眨眼睛,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下来。 很动情,可惜却不是珀罗普斯会做的事情。我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去暗示他,生怕把一切都搞砸。 为了避免露出更多破绽,我抢先一步,用他一贯对我说话的态度回复道:“我珀尔修斯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和你抢东西的地步。” “你们在干什么?”波塞冬有些愠怒,“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把我推来推去的?” 他扶在我腰间的手微微用力,我立即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身体。 危机还没有解除。 珀尔修斯却在这时候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令我一头雾水的话:“波塞冬,那冥界大雨中的三天三夜,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说完,他就跑走了。 波塞冬有一瞬间的动容。 他伸手想拉桩珀罗普斯’,却抓了个空。 看着那个越跑越远的背影,波塞冬呆呆地站了许久……等到完全看不见‘珀罗普斯’的身影,波塞冬才回过神,死死盯着我。我鼓足全部勇气坦然迎接,手心里面却全是汗。他搂在我腰上的手渐渐垂下来,攥成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是珀尔修斯?”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缓缓勾出一个冷笑。 波塞冬仿佛得到了他最期待的答案,立即转身追逐‘珀罗普斯’而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我脸上的冷笑才垮下来,一下瘫坐在围栏上。 …… …… 过了不知多久,我的身体才仿佛找回了全部知觉。胃痛如绞,头痛欲裂——刚才一口酒喝下去,对于酒精过敏的我简直是场酷刑。 迷迷糊糊地把头靠在石柱上,这时候,忽然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阿尔忒弥斯的脸放大了几倍在面前摇晃:“喂,珀尔修斯,我想请你帮个忙。” “唔?”我坐直了些。阿尔现在还不知道我与珀尔修斯互换身份的事情,正好我心里乱的很,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告诉她。 “你把奥赖温叫出来,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看到她如此局促的样子,我有点想笑。 凭我对阿尔忒弥斯的了解,肯定是她答应奥赖温来看他的受封典礼,结果迟到了,现在又不好意思去宴会厅被众人围观,万不得已才请我去帮她把奥赖温拉出来。 刚好我吹了会儿冷风,清醒不少,便进宴会厅去亚特拉斯身边,找了个借口拉走了奥赖温。 奥赖温本来一脸迷茫,但见到阿尔忒弥斯后整个人瞬间变得神采奕奕。他加快速度跑过去抱住阿尔,阿尔来不及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准时参加他的受封大典,就被他低声呢喃的情话迷晕了方向。 我不忍在旁边破坏恋人们的气氛,正准备溜走,却看见亚特拉斯忽然出现在回廊尽头。 他脸色铁青,快步走到那对恋人面前:“海神的子女怎么能和天神的子女在一起!奥赖温,你怎么跟美斯托一样糊涂,你会害了她的!” “别这样,亚特拉斯。”奥赖温松开阿尔,搭住亚特拉斯的肩,“我根本不信那个诅咒。” 亚特拉斯挥开了他:“看看美斯托,你还敢说自己不信?” “我……” 奥赖温的犹豫让阿尔忒弥斯非常生气。 她野蛮地挡在奥赖温身前,对亚特拉斯道:“我和奥赖温相互喜欢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们?” 亚特拉斯不甘示弱:“因为他是我哥哥,也是我的能源主祭司。” “即便如此,他和我恋爱也跟你没有关系!在奥林匹斯的时候你就对我哥哥和美斯托百般阻拦,现在竟然又轮到我和奥赖温。我看你就是见不得别人真心相爱……” 奥赖温拉了一下激动的阿尔忒弥斯:“阿尔,别这样说陛下。” 这句话让阿尔误以为他是在维护他们爱情的敌人——亚特拉斯,她眼眶红了一圈,气愤地跺跺脚,转身就跑走了。奥赖温对亚特拉斯欠身,飞快追了过去。 我扶着隐隐作疼的额头,觉得自己作为阿尔的好朋友,有必要帮助她规劝一下亚特拉斯:“坦白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绝断……” “珀尔修斯殿下。”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他冷冷打断,“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轮不到殿下您费心。” 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些难过:“如果是因为诅咒……” “既然珀尔修斯殿下也知道泰坦的诅咒,就应该和我一样去阻止悲剧发生。” “可我们并没有权力破坏一段真挚的爱情……” “爱情?”亚特拉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天神之子和海神之子在一起,根本就不是爱情!” “那是什么?” “是天地不容。” 他一字一句地说,每一个字都如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第81章 规划未来 天神之子和海神之子在一起便是天地不容!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亚特拉斯为什么会如此极端的悲观,当然,也不会明白后来他朝我迈近的每一步都需要花费极大的勇气。 我们无法预知未来,往往凭着直觉或冲动做事,茫然无措的走过了一生。后来我常常如同迟暮老人一样喜欢回忆过去,总会想起一个拥有漫天星辰的亚特兰蒂斯之夜,想起亚特拉斯眼中那属于少年人一往无前的光彩。我从不后悔自己沉溺其中,就像千年之后我问阿尔忒弥斯是否后悔爱过奥赖温的时候,她面容上悠远而极淡的微笑已替她作答。 …… ………… 因为阿尔与奥赖温的闹剧,以及卡辛巴斯毁容的悲剧,登基大典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王子们的气压都很低。 我没有再见到亚特拉斯,听说他登基后疯狂的忙于政务,一日三餐都在办公桌上解决。在后来的历史记载中,这是一段亚特兰蒂斯蓬勃发展的时期,不少王子都回到各自的都城潜心建设,帝都波塞多尼亚也初露锋芒:从前简陋的竞技场被推翻重建,恢弘的新竞技场将以第一任元素主祭司‘塔米里斯’的名字命名。后来被挪去海音斯的缪斯歌剧院,最初是在波塞多尼亚打造出雏形。乌瑞亚山巅的波塞冬神庙刚刚落成,悠扬的风铃被悬挂在它高高的屋顶。我曾浮潜过的美丽海域被亚特拉斯亲自取名为‘歌菲亚海滩’,想到那个美妙的夜晚,我决定将履行对伊菲蒙承诺的地点就选在那里。 “简单的袭击会让对手轻易猜透你的真实目的,使你无法占到任何好处,所以虚招往往是致胜的关键,尤其是面对同样横冲直撞的对手的时候……”我用木棍在沙滩上画了一个符号,心情很好地开着玩笑,“比如战神阿瑞斯。” “这么说,你能轻易地打败阿瑞斯?”伊菲蒙的眼睛特别明亮。 “不能。”我如实相告。 “那你教我这招有什么用呢?”他把木棍扔到一边,气呼呼地说,“既然知道是自己不能战胜的对手,那为什么不认输呢?至少这是有自知之明的表现。” “你错了。”我盯着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年少执拗的自己。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耐心地引导他,“即使知道结局并非如自己期待,也不能丧失走到终点的勇气。就像我曾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说过的那样,运动会上最重要的不是胜利,而是参与;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成功,而是奋斗;最本质的事情并不是征服,而是奋力拼搏。只有保留心底永不放弃的信念,才能同时拥有最高贵的品格。” “……就像大哥那样吗?” 伊菲蒙的话让我的心狠狠震动了一下。 但在表面上,我却若无其事地松开扶着他肩膀的手:“对,就像你大哥那样。” …… “自由搏击是众神最为鄙视的格斗方式,因为他们认为只有野蛮人才会以身体接触的方式进行格斗,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往往这种完全把自己豁出去的搏斗才是最可怕的,搏斗者在损耗自己的同时会不顾一切地伤害对手。” 这是一堂近身搏击训练课,为了更好地与他对打,我把上衣脱下来扔到一边去,赤/裸上身演示动作:“自由搏击并不拘泥于任何固定的套路招式,只要求在实战中根据战况自由发挥,以最终击倒或战胜对手为目的——伊菲蒙,你做好战胜我的准备了吗?” “……唔,好了。”他的目光闪烁,把头微微偏到了一边去。 “那试着来打倒我吧,不然我就会把你这个小屁孩揍得满地找牙。” “我才不是小屁孩!”伊菲蒙快速瞟了我一眼,最后干脆闭着眼睛朝我冲了过来。 这种横冲直撞的行为就如同斗兽场上的公牛一样没有智慧,我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扛起来扔到了沙滩上。 他倔强地爬起来,都没拍衣服上的泥沙就又向我袭来。 …… “用心灵去感应大自然的力量,聚集力量,通过指尖传递到手中的剑。” 踩在歌菲亚海滩极细软的金色沙子上,我耐心地教导着伊菲蒙剑术,“用手中的利剑击碎任何目标,整个过程千万不能有任何犹豫,否则受伤的人会是你自己。来,试着袭击我。” 伊菲蒙双手紧紧握住剑柄,他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抑制不住指尖微微颤抖。 我大喝:“来啊!” 他咬了咬牙,终于举剑朝我袭来。 但是……劈,劈,劈,左劈,右劈,反反复复都只有一个动作。 我毫不费力地躲过,闪到他身后不客气地用剑柄打了一下他的后背。 他朝前扑到,脸栽进沙堆中,半晌,转过头委屈地看着我。 我挑眉:“难道你希望我对你手下留情?” “不,这是你应该做的。”伊菲蒙站起来吐掉嘴里的沙,坚定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我喜欢这个孩子永不言败的性格,从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我仿佛看到了年少时无所畏惧的自己。 后来,伊菲蒙成为了亚特拉斯最坚定的盟友。 他说那是因为在众神辉煌的年代里,我对少年时期的他谆谆教导的结果。 我却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我只是你人生航线上的一盏指航灯,而如何跨越暴风雨是你自己要面对的事情。事实证明,你和亚特拉斯是同一种人,你们都是大海上最优秀的舵手。” 他静静看了我很久,终于绽开一个释然的笑容,他的笑容一点没变,仍像年少时一样澄澈,通透。我也就在那一刻,真正的懂得了伊菲蒙——他的存在就像亚特兰蒂斯的核心之都波塞多尼亚,经过了无数岁月的磨砺,即使是在极致的繁华下,也依然拥有最纯净广阔的星空…… ………… …… 训练完伊菲蒙的某一个夜晚,我从歌菲亚海滩慢慢走回自己居住的房间。头顶是完全不同于奥林匹斯山的星空,没有五彩的流云,没有永恒璀璨的星辰,经历过各种无常天气变化的人间,却因为真实而美得自然。 这是我喜欢人界的原因。 地平线有一朵白得发亮的云飘来,将璀璨夺目的启明星遮挡,却没有遮住我愉悦的心情。我呼吸着属来自大海的潮湿空气,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亚特拉斯的起居室。 这是一间简陋的小屋子,用巨大的石块堆砌而成,整个屋子都没有任何雕刻与山花装饰,和新任国王身份一点也不符。我站在小小的窗口外看着他,在夜明珠幽碧色的光芒下,他时而认真埋头书写,时而皱眉翻开文件,时而抬头轻揉太阳穴。 我想了想,悄悄离开,去厨房煮了一杯牛奶。 头一次像个青涩少年那样,在送去给他的路上,我甚至在纠结用什么样的开场白才不至于尴尬。但当我推开他的门,亚特拉斯诧异地仰头看我的时候,事先想好的说辞全都灰飞烟灭。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据说每天晚上饮一杯新鲜的牛奶,可以帮助睡眠……” “那么珀尔修斯殿下也应该饮一杯。”亚特拉斯把羽毛笔插进墨水瓶里,“你这些天教伊菲蒙剑术十分辛苦,希望你也能拥有一个好梦。” 少年人独特的嗓音犹如天籁传入我的耳朵,我甚至不用去揣摩他话语中的含义,就觉得心情更加愉悦。 “可惜,我只煮了一杯牛奶。”我友善地笑了笑,“你不介意与我共享吧?” 亚特拉斯忽然脸红了:“……殿下不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我把杯子递到他手中。 “那……希望我们今夜都有一个好梦。”亚特拉斯举起杯子咕噜咕噜很快喝了一半,又塞回我手里。 我低头看着杯子,他喝过的边缘有一道牛奶痕迹顺着杯壁慢慢滑下……我下意识地含住他喝过的痕迹,把剩下一半牛奶全部喝光。放下杯子,就看见亚特拉斯呆呆地盯着我,连耳廓都红了。我看着他笑了笑,他迅速把头埋下,假装看摊开在书桌上的羊皮卷。 我也没揭穿,挪了一张椅子与他并排坐下,把脑袋凑了过去。 这是一张城市平面规划图,初步看来,亚特拉斯是想把波塞多尼亚建成以三条环状运河分割开来的四个同心圆状城市,最中心的部分是建在乌瑞亚山脉的波塞冬神庙,其下是学院区,居民区和港口区。 “我认为在这里加上一个商业区也不错。”我指了指规划图第二环的西边。 “是这里吗?”亚特拉斯拿起羽毛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圆圈,“我也考虑过这里,但为了保证整个城市的生生不息,还必须考虑到农业区的划分。” “可以适当建一部分在运河周围,一来这些地方水源充沛,二来可以减少建设地下排水系统的开支……”说到这里,我忽然看见在学院区、居民区和港口区的旁边还有一排小字,分别写着:改为祭司贵族区、平民住宅区、奴隶生活区。我愣住了,指着那些小字质问亚特拉斯,“你曾经说要建立的国度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努力去证明:只要有梦想就能在这里拥有一片土地的地方——如果你用区域把人划分了等级,那如何能兑现你的诺言?” 亚特拉斯沮丧地低下头:“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我忽然明白了:“因为波塞冬?” 亚特拉斯咬了咬下唇,修长的手指划过那几个原先已经标记好却又被更改了的区域:“这份规划图完善后,您会带回天界去交给神王……我不能因为我的任性让父神为难,因为他是如此信任的把亚特兰蒂斯一切事务交给我。” 看着亚特拉斯紧锁的眉头,我很想告诉他:波塞冬根本就不惧与神王对峙。事实上,这对兄弟凡事都要斗上一斗,就连女人和儿子的数量也要不分伯仲。如果亚特拉斯能够让神王生气,波塞冬肯定更以这个儿子为傲——就像真正的珀尔修斯之于宙斯。 但是,我对这个问题保持了缄默。 我相信,通过奥林匹斯山的种种,亚特拉斯应该早就看透了这一切,但他选择用最大的善意去化解。我不能去阻止他,因为生命之路本有两条,一条是本性之路,一条是慈悲之路1,亚特拉斯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来到波塞多尼亚,就能找到一切你想要的。” “什么?”亚特拉斯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区域的命名并不能决定什么。”我倾身靠近他,用坚定的声音说,“只要你心中有信念,那么我相信你一定能把亚特兰蒂斯建设成为一个人人向往的理想国,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他们的梦想。” “……来到波塞多尼亚,就能找到一切你想要的。”亚特拉斯喃喃重复我的话。 “对,来到波塞多尼亚,就能找到一切你想要的!” 就像建立了某种约定,我也默默重复着。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多年后,我们在岁月的磨砺中遗忘了彼此,却终究没有忘记这个最初美好的约定——他把它刻在石碑上,立于波塞多尼亚金色城门的石柱后。而遗忘了他的我懵懂无知地经过这里,在漫天的雨幕中,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很久…… 那个夜晚,我们谈论了很多关于如何建设亚特兰蒂斯的问题。灵感大发的时候,亚特拉斯还会迫不及待的拿笔记录,反复与我研究,探讨,直到沙漏中最后一粒沙子第三次漏入瓶底。 不知不觉,夜已经如此深了。 海风吹拂着窗外的梧桐木,树叶相击的毕剥声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数倍放大,和极远地方的喧嚣声一并传入室内。 “外面好像有什么庆祝活动?”我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 “今天是亚特兰蒂斯一年一度祈祷丰收的节日。”亚特拉斯双手撑着下巴,也注视着窗外的夜空,“因为秋季即将来临,很多人都会去海边祈祷丰收女神得墨忒尔赐予祝福。” “你不去参加吗?”我读懂了他眼中的期待。 “不,我从来都不参加这些活动……”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桌上那堆凌乱的羊皮卷中,疲倦地笑了笑,“父神告诫我,国王应该要有国王的样子,要和所有平民保持距离才能威慑他们。” “可是如果不知道你的人民需要什么,你怎么建设出一个人人理想的完美国度呢?” 我看着亚特拉斯皱起的眉头,恨不得抬手为他轻轻抚平。 但最终这个想法没有付诸行动。 因为我已经有了主意。 我站起来去取了一件斗篷,把它披在亚特拉斯身上,转到他面前轻轻为他系好带子——自始自终,他都愣愣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湛蓝的眼瞳因为迷惑不解而蒙上了一层薄雾。 我把风帽细心地罩在他头顶,笑着解释:“把自己隐藏在斗篷下,就不会有人发现你了。这样你既不会违背海神对你的教诲,又能深入民间去了解人民疾苦。” 他抬起手扶着风帽的前檐,碎发如同蒲公英遮住一半皎白的脸:“衷心的谢谢你,珀尔修斯殿下。” 我看着他清澈的眸子,终于又在里面找到了恒星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电影《生命之树》台词。 第82章 祈祷节 祈祷节在波塞多尼亚海边举行,沙滩上点燃了一堆篝火,那些劳碌了一天的人们举着火把,在橘黄色的光芒笼罩下吟唱着祈祝丰收之歌: “泛黄的叶,使白昼变得寂穆, 跳跃着属于秋天动人的音符, 回荡在海神赐予祝福的国度—— 它的名字叫亚特兰蒂斯。 春天女神珀尔塞福涅眷恋它的花丛, 太阳神阿波罗迷恋它的热情, 就像是自然的真谛, 丰产女神德墨忒尔请你也为这里驻留, 并把你的力量赐予这片土地,让它永远勃勃生机。 为了回报你的恩德,我们将奉上最甜美的甘果, 它出产自独角兽山谷的黄金果园, 那是让大地之母盖娅最珍贵的礼物, 相信你也会爱上这里,并带来安详的岁月, 让我们度过雪神喀俄涅的报复。” 祈求丰收的人们是如此专注,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他们伟大的国王也混入其中,睁大一双天真的眼睛仔细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亚特拉斯是如此地认真。 我站在他身侧大胆地打量他,而他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风帽滑到了他面颊的边缘,金银莫辩的短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但他一点也不在意,被火光照得明亮的面孔上有着惊喜的笑容,像个初识人间烟火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张望着人群的每一个细节。 我轻轻走上前去为他拢好风帽:“勇敢迈出第一步,你会发现你的人民会像对待挚爱的亲友一样对待你。” 他仰起头,迟疑地问我:“如果他们发现了我,怎么办?” 我笑着回答:“那就勇敢地面对他们——相信我,他们非但不会抵触你,还会因为你的亲民而更加爱戴你。” 他点点头,勇敢地朝前走了两步,但很快就转过身来,扶着又将被风吹掉的帽檐:“珀尔修斯殿下,你不跟我一起参加祈祷节吗?” “当然不。”我快步走到他面前,左手握成拳头放在肩膀上,微微躬身,开玩笑道,“今夜,我将是国王陛下的忠实护卫。” 他肩膀微微颤抖,把头扭到一边去。 我知道他在笑。 忽然回忆起我第一次以王子的身份与民同乐,养父坦塔洛斯让哥哥和我各自挑选一件礼物。 我们挑了很久。 最后,哥哥选了一把锋利的剑,而我选了一块湛蓝色的水晶。 宛如亚特拉斯瞳仁一样美丽的水晶。 我暗暗发誓要保护他,不仅仅是今夜,还有未来的每日每夜…… 少年的亚特拉斯并不是一个很快就能融入群体的孩子,等他真正被调动起情绪的时候,祭祀活动已经进入了尾声——斗牛。年轻的勇士越过藤木围成的篱笆,和一头发疯的野牛搏斗,胜利者将获得一份神秘大礼。 年轻的小伙子们都在踊跃报名。 亚特拉斯按捺不住,频频朝报名处张望。 我摁住他的肩膀,试图打消他的冲动:“那头疯牛可是会捅破你的肚子,用尖锐的牛角把你拋向天空再重重摔下来。” 亚特拉斯握起拳头:“我曾经打败过阿瑞斯。” 我当然知道,但还是被他孩子气的神态语气逗笑了:“阿瑞斯虽然很容易被激怒,但如果阿芙洛狄忒在他身边的话,他也会温柔的放下一切武器。可是对付一头发疯的野牛,即使你放出一百头母牛也别指望它会丧失斗志……”说到这里,才猛然发觉这个形容有些不妥。 亚特拉斯也听出来了,他故意绷着一张脸对我说:“珀尔修斯殿下,您这样说可是对诸神不敬。” 我揉了揉耳朵,装作没听见。 他嘴角立即弯出一个非常好看的弧度:“珀尔修斯殿下,虽然我被剥夺了进入奥林匹斯山的资格,但是我会请求你弟弟珀罗普斯把这句话转达给战神阿瑞斯的。” “珀罗普斯是胆小鬼,他可不敢在阿瑞斯面前胡说八道。”我心情愉快地学着真正的珀尔修斯,微微扬起下巴,挑起眉,语气绝对嚣张,“你什么时候见珀尔修斯在众神面前谦卑过?” “所以说……” “告状是没有用的。”我理直气壮地挡住他的视线,“如果你不慎受伤,我这个护卫可就白当了。况且比起战神阿瑞斯来,我更怕你的父神波塞冬。” “珀尔修斯殿下,你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点也不真诚。” “那就真诚一点。”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睁开,“亚特拉斯,如果你不慎受伤我会很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亚特拉斯的沉默直到斗牛比赛正式开始,他才不无遗憾地对我说:“我听你的,不去参加比赛。” 如承诺那样,整个斗牛过程中,亚特拉斯都只是站在我旁边观看比赛。 英勇的斗牛士手执红色斗篷,引诱野牛低头用锋利的牛角对准他们冲过来,在即将靠近的时候,他们又会做出优美的躲闪动作,并把隐藏在斗篷后面的利剑毫不留情地插在牛背上。 当然,也有来不及躲过的家伙。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小伙子,他看起来像个斗兽场上的老手,从一开始就不停挑逗着早已嗤嗤喷气的野牛,直至它彻底愤怒地朝他冲了过来,但是他却没来得及闪开,尖锐的牛角瞬间刺穿了他的下颚,并且很快把他挑起来拋向空中,小伙子高大的身体像沙袋一样软绵绵地掉下来。野牛的报复还没完结,它后退了几步,前蹄在沙地上愤怒地刨了几下,然后飞速朝躺在地上的小伙子奔过去,试图把他踩成肉泥。 四周的观众发出一阵阵尖叫声,当然,其中也夹杂着欢呼声。 我迅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寻找能撂倒野牛的最佳位置。就在这时,身边一道猩红色身影闪过,亚特拉斯只手撑跃过围栏,快速解开斗篷,一边高声叫喊着一边朝野牛疯狂地挥舞。 这孩子简直是不要命了! 我发誓这是生平第一次,我被吓傻了…… 野牛受了刺激,立即调转头,如点燃的炮仗朝亚特拉斯笔直冲过来。 亚特拉斯双手提着斗篷,面无惧色地盯着野牛。 矮篱四周都站满了人,他们热情地摇臂欢呼,为场上出现的这位新勇士。 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周围非常安静,我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如同激烈的战鼓。 野牛离亚特拉斯越来越近,亚特拉斯退后几步,冷静地拔出腰间佩剑藏在斗篷下面。与此同时,我高喝一声,朝他飞扑过去。野牛的尖角触碰到他斗篷的一瞬间,我紧紧地把他抱住,朝另外一边滚去。 野牛低吼一声,刹住脚,刨了两下沙土再度朝我们冲过来。 亚特拉斯试图推开我,情急之下,我死死摁住他的双手,把他紧紧压在身下…… 亚特拉斯在挣扎,眼睛跟野牛一样通红:“放开我!” 我固执地摇头:“我必须保护好你。” 野牛奔跑过来的轰隆声越来越大,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我甚至能感觉到它双蹄扬起的尘土噼里啪啦溅到我的背上。巨大的阴影从我头顶落下,由形状来看,是野牛抬起了它的前蹄。我本能地抱紧亚特拉斯,把他全身都罩在我的身下。 “轰”的一声巨响。 我闭上眼睛,把亚特拉斯抱得更紧。 意料之外,牛蹄子却没有踩碎我的脊背。 亚特拉斯双手抵开我的胸口,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泛红:“……好像没事了。” 我不太敢相信地回头,发现那只庞然大物已经倒在地上,在距我不到一尺的地方,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一把银白色的长剑插在它的心口。 这才发现,长剑背后站着一个穿翠绿色短裙的女子,她有一双幽绿色眼瞳,浓密的棕褐色长发在烈风中恣意飞扬,就像是凯旋而归的战争女神。 就算没有过人的容貌,今夜后,她也让我永生难忘。 她就是三千海洋神女之一,亚特兰蒂斯的首任审判主祭司——哈丽雅。1 亚特拉斯推开我,快速朝她跑了过去,扶着她血迹斑斑的胳膊紧张地问:“你受伤了?” 哈丽雅拨了拨头发:“没关系,大部分是牛血。” “你还是受伤了!”亚特拉斯沉下脸,想都没想就撕下了衣服一角,细心地为她包扎伤口。 我低头看了看刚才擦伤的手腕,苦笑一下,爬起来走到他们面前。 哈丽雅和我一样高,她平视我,抬起没有受伤的胳膊指着野牛尸体:“珀尔修斯殿下,请问您刚才为什么没有用神力支起保护罩,或者直接击毙这头畜生呢?” 我硬着头皮回答:“情急之下,我忘记了。” 哈丽雅幽绿色的眼瞳闪烁两下,抿了抿嘴唇,没有再追问。 亚特拉斯为她包扎好伤口,后退一步,低头道歉:“对不起,是我贸然冲了出去。” 哈丽雅握住他的手笑了笑,温柔地说:“不,亲爱的,你非常勇敢。” 亚特拉斯愣了一下:“你不会觉得我莽撞不懂事吗?” 哈丽雅摇头:“我其实一直在人群里看着你,当你毫无惧色地面对一头野牛时简直比阿波罗还要耀眼。” 并非故意偷听他们的对话,但是那句“亲爱的”实在让我无比在意。我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哈丽雅,可惜很快我就沮丧地发现,他们的世界我根本融不进去。 亚特拉斯年少的面庞只是微微泛起红晕:“你这么夸奖我,难道就不怕我骄傲?” 哈丽雅捂着嘴笑了笑:“你是我见过最谦逊睿智的孩子。” 亚特拉斯抬起头,非常认真地盯着哈丽雅:“我早就不是孩子了。”他甚至还故意挺直胸膛,只可惜他还是必须仰起头才能看见哈丽雅双眼中带着的笑意。 “闪闪发光的少年,你的勇敢让我们为之折服。” 这个时候,一个参加祈祷节的平民把月牙形酒囊递到亚特拉斯面前,“你身边的姑娘也有着堪比阿芙洛狄忒的容貌,雅典娜的智慧和阿尔忒弥斯矫健的身手,我想即使国王陛下要娶的王后也不会比她更优秀。” 亚特拉斯的表情稍稍有些尴尬。 他接过酒囊,学着平民的模样仰头豪迈地喝了一口,然后礼貌地把酒囊还回去,握着哈丽雅的手轻声说:“你错了,哈丽雅主祭司的容貌比阿芙洛狄忒还美丽,她还有超越雅典娜的智慧,身手也比阿尔忒弥斯还矫健。” 平民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哈丽雅:“这、这位是哈丽雅主祭司?” 哈丽雅亲昵地朝亚特拉斯靠了靠,微笑着点了点头。 如同潮水泛滥,哈丽雅主祭司现身祈祷节的消息很快传遍沙滩的每一个角落。不少人跑过来向她敬酒,当然,她身边的亚特拉斯也逃不掉被灌了许多。 他终于能放开自己,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众人却在这时纷纷开始猜测他的身份:有人认为他是奥赖温主祭司或者塔里米斯主祭司;有人认为他只是哈丽雅主祭司的男朋友;有人则认为他是国王陛下或者某一位王子殿下;当然,更大胆的人认为他完全可以重叠这些身份:即是国王陛下或者王子殿下,又是哈丽雅主祭司的男朋友。 也不知道亚特拉斯是否听到了这些议论,总之他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依然握着哈丽雅的手来来回回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还踮起脚亲昵地跟哈丽雅说话,开心地饮下每一位平民赠与的美酒,即便是被人群冲散了,他们也能很快找到并且再度牵住彼此的手。 被他们晾在一边的我,生平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吃醋的滋味。 斗牛结束后是漫长到天明的狂欢,众人围着巨大的篝火载歌载舞。亚特拉斯像从牢笼刚刚解脱的欢快鸟儿,拉着哈丽雅加入了舞群。我尽职尽责地当着护卫,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 数把风琴和牛皮鼓同时奏响起来,欢快的音乐声随着海风一起在我们上空旋转。 所有人手拉着手围绕篝火跳舞,舞步很简单:左脚蹬两下,右脚蹬两下,这是一种属于人类才会有的简单快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已经没有了人类的心,所以感受不到一丝快乐。 一位大胆的姑娘主动来拉我的手,被我拒绝了。她伤心地捂着脸跑开,我有些过意不去,犹豫着是否要追过去看看。 这个时候,我的手再度被一只手掌握住——转过头,亚特拉斯那张如皎月般明亮的年少面容出现在眼前。 他的掌心冰凉,不知道是不是海风冷冽的缘故。我没有多想就错开手指,与他十指交缠。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在瞬间释放了一个魔法,他忽然偏过来头对我一笑,那一笑,仿佛天光都蓦然亮了。 我忽然明白了,原来我所有的快乐和不快乐,都只因为他…… …… 那一个星月交辉的夜晚,亚特拉斯不知道被那些热情却不明真相的平民灌了多少酒。我因为不胜酒量,很早就退出人群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他。 哈丽雅不久后也坐到了我身旁。 她托腮凝视着不远处的亚特拉斯,轻声说:“我从来没见过陛下这么开心。” 我偏头看了她一眼,她左手包扎伤口的白飘带在风中飞扬,哈丽雅却毫不在乎地挥了一下胳膊:“不得不说,因为珀尔修斯殿下的到来,亚特兰蒂斯充满了生机。” 我平静地说:“生机处处在,只需要一双擅于发现的眼睛。” 她轻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压抑了亚特拉斯的本性?” 听到她直呼亚特拉斯的名字,我竟然有点不舒服。 不过还没等到我回答,哈丽雅又把话接了下去:“他把责任看得太重,尤其在登基大典时伽狄鲁斯被……以后,亚特拉斯就认为自己必须扛起所有,做到最好,才不辜负海皇陛下的苦心。——我曾经还有些担心,但是现在看到他这样,我真心觉得神王派殿下来是要帮助亚特兰蒂斯的。” “哈丽雅,你不应该去怀疑神王。”我由衷地说,“神王是整个宙宇中最慈悲的神祗。” “在亚特兰蒂斯听到这句话真有点不适应。”哈丽雅的碧瞳闪烁了两下,她盯着我光洁的右胳膊,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右肩没有印记,我还真要以为面前的人是珀罗普斯殿下。” 我一愣,不知该如何接口。她却毫不挂心地笑笑,又转头去看其他风景了。 哪怕只是初相识,我已经能够笃定在所有认识的神祗中,哈丽雅的智慧完全可以和雅典娜相提并论。 但可惜她只是上一任海王蓬托斯的女儿,当新的神权打败了旧的神权,这位昔日娇贵的海水公主也跟着落魄了:不仅没有资格进入奥林匹斯山,甚至在海洋中也没有一席地位。如果不是波塞冬好心的收容她留在亚特兰蒂斯,她至今还不知道在何地漂泊。 说到底,我们身处的世界,从来就不是以实力和勤奋说话的世界。 但尽管处处充满着不公、压迫和剥削,我依然能从中寻到星光的痕迹——那在人群中捧着酒杯转圈的亚特拉斯。他显然已经醉了,可是目光却灼灼有神,像天上的启明之星,将带领他的臣民走向一个人人理想的完美国度……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哈丽雅:等同于哈利亚。希腊神话中代表“海水”的女神,是最原始的海神蓬托斯(pontus)与代表“海面”的女神塔拉萨的女儿。 第83章 月神之爱 波塞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回波塞多尼亚。 他不喜欢这里,当初也只是因为对克莱托的迷恋而短暂停驻。更何况他喜欢奢侈的宴会,喜欢眼花缭乱的装饰品和他富丽堂皇到天神都会嫉妒的海底宫殿。而亚特兰蒂斯在他看来太过简陋,尽管这里是唯一一片属于他的陆地,但也只配沦为他偶尔兴起才会驾临的地方。 当然,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对王子们而言却是极大的遗憾。 据闻埃拉西普斯就贸然前去海底宫殿找过波塞冬一次,这个最想亲近父神的孩子提出了好些关于国家建设的方案,但被他一口否决,还斥责一通,勒令埃拉西普斯以后必须只遵从亚特拉斯的指令,认清楚谁是帝国的国王。埃拉西普斯无比沮丧地返回,把自己关在房间好多天都不肯出来。 对波塞冬,我虽然谈不上了如指掌,但从他以往种种恶劣行径分析,我认为他极有可能是在推卸责任,把全部事情都交给亚特拉斯,然后好在他的海底宫殿逍遥快活。 我邀请伊菲蒙随我一起去安慰埃拉西普斯,但被他一口回绝。 他认为我不应该去插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并且语气严肃地告诉我:“埃拉西普斯太崇拜父神,即使父神让他立即杀了自己的兄弟,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提起刀。珀罗普斯殿下,您仔细想一想要以什么身份去安慰他合适?” 我茫然无措地摇头。 他拿起树枝,在沙地上写下‘珀尔修斯’几个字:“如果是珀尔修斯的身份,作为父神的敌人,他肯定不会理睬你。”伊菲蒙把这几个字抹掉,又写下‘珀罗普斯’,“如果是您的真实身份,他会对您更加恨之入骨。” 我赶紧抹掉沙地上的名字,心虚地左右看了看:“你答应过我不说出来的……” 他笑了笑:“我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把“我们”两个字的发音咬的很重,就像是表达某种亲密的誓言。 …… 很快,我就发现我根本无暇顾及埃拉西普斯的情绪,因为在不久后的祭司会议上,还发生了另外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亚特兰蒂斯建设之初,位于第二环的祭司院还没有动工,祭司会议便被安排在波塞冬神庙的附殿进行。参议人员并不多,除了几位年长的王子以外就只有三大主祭司——元素主祭司塔米里斯,审判主祭司哈丽雅,能源主祭司奥赖温,独独缺了塔罗主祭司克莱托没有来。 我是以神王特使的身份被邀请参加会议的,同时还被安排坐到了亚特拉斯身边——这让对珀尔修斯一直有偏见的美斯托非常不爽,整个会议他都阴沉着脸,时不时甩我几个小白眼。 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是:讨论即将动工修建的祭司院的位置。 美斯托抢先发言:“十王会议的时候,珀尔修斯殿下的发言简直令所有人着迷,所以我想在这个问题上您也一定会有独到的见解。” 塔米里斯附和地点头:“对,我们愿意洗耳恭听。” 哈丽雅把一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神王特使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况且珀尔修斯殿下还是神王最骄傲的儿子……”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个名号。” 我看不出她究竟是善意多一些还是恶意多一些。 幸而早有准备,我拿出随身携带记录灵感的小本子,摊放在桌上:“祭司院是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我个人认为不要离陛下未来的寝宫太远,建立在内环最恰当不过,这样还便于波塞冬神庙里一些琐碎事务的处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各位有觉得不妥的地方欢迎指出。” 伊菲蒙第一个附和我:“我也这样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妥。” 安弗雷斯在纸上记录了两笔:“珀尔修斯殿下的意见是不错,只是皇宫究竟修建在什么地方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现在就定祭司院的位置会不会太早了?” 奥赖温皱起眉头:“陛下怎么会把寝宫修建在内环以外?” 亚特拉斯冷冷地回嘴:“我还真没想过要把寝宫修建在内环。” 气氛有点僵。 我赶紧打起圆场:“其实寝宫修建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祭司院尽量靠近寝宫就行了。” 奥赖温点头:“对,这样讨论政事的时候也比较方便。” 亚特拉斯再度冷漠地反驳:“要成为祭司的人必须达到身心合一,必要的磨练不可或缺,如果只是一心一意想着如何去贪图方便,那何必成为祭司?” 即使再迟钝的人这时也能看得出来,亚特拉斯是在故意针对奥赖温,带着年少时才会有的任性。而奥赖温索性也不理睬他,接下来的整个会议都一言不发,堂而皇之地玩手中的羽毛笔。 最终,这场会议在亚特拉斯的愤然离去中结束,谈论的问题不了了之。 伊菲蒙偷偷告诉我:因为月神阿尔忒弥斯在亚特兰蒂斯赖着不走,和奥赖温公开热恋,亚特拉斯和奥赖温争执了无数次,最后的结果就成了他们现在这样——私下见面绝不说话,正式会议不得不说话的时候就一定针锋相对。总之,他们俩现在就是三个字——“不对盘”,偶尔碰个面也非要把气氛搞得像阿尔卑斯山常年不化的积雪一样。 问题到了这一步已经非常严重了,伊菲蒙和我一致认为必须彻底解决此事,才能让亚特兰蒂斯的事务走上正轨。可是对于‘天神之子与海神之子相恋会带来灾难’的这个诅咒问题,亚特拉斯表现得太过固执,找他当突破口无异于自讨苦吃。因此,我们商量后决定去和奥赖温谈谈。 在那之前,伊菲蒙说要先找一个帮手,而那个与奥赖温有着相同经历,并且看上去已经脱离苦海的美斯托最为靠谱。 虽然那仅仅只是看上去而已。 当我们抵达美斯托屋宅的时候,才知道他的剧情远远没有落幕,里面的吵闹声说明了一切—— “你究竟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阿波罗?”我听出来,这个高亢尖锐的女声来源于天界的水泽仙女克丽泰,“明媚的太阳神本来是天界最豁达的神祗,他虽然拥有无数的情人却深爱着每一个。可是你的出现让他彻底改变了,他因为你的离开变得魂不守舍,每日每夜都对着亚特兰蒂斯的方向宿醉!” 几乎每一个奥林匹斯山的神都知道,克丽泰是阿波罗的疯狂仰慕者。 她曾经当着众神的面,对阿波罗大胆表白:“阿波罗殿下,您的光芒指引着我生命的方向。”所以她会找美斯托麻烦,我一点也不惊讶。此刻惊讶的是美斯托已经和阿波罗分手了,她居然还会独自找到亚特兰蒂斯来,这说明她说的那些并不掺假。 但是,美斯托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像失去了灵魂的精致木偶。 他的态度让克丽泰更加生气,甚至歇斯底里:“你有什么资格对他提出分手?你有什么资格把所有的悲伤都留给他独自去扛?你有什么资格抛下他若无其事地离开?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悠然自得的过日子?” 炮轰似的提问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停歇的中途,克丽泰发现了一直站在美斯托身边沉默不语的塔米里斯,忽然拔高了音调,阴阳怪气地说:“难怪,原来是美斯托殿下又有了新欢!” 美斯托身子动了动,但还是垂着头没有反驳。 伊菲蒙已经按捺不住要冲进去维护弟弟,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塔米里斯已经先一步拧起克丽泰的后领,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把她提出了门外。 “是我也得这么干。”伊菲蒙捏拳击了一下掌心,“但肯定不会像他那么粗鲁,塔米里斯太爱美斯托了,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你说什么?”我不禁有点提高音调,赶紧捂了一下嘴巴,“塔米里斯爱美斯托?” “不要小看了我们亚特兰蒂斯‘最美王子’的魅力。”伊菲蒙看着自己的弟弟,表情中有些自豪,“追求美斯托的人早已经从波塞多尼亚排到了海音斯,哪一个不是把他捧在手心里,除了阿波罗那个混蛋。” 看着伊菲蒙的表情,我拼命忍了好久才没有笑出声来。 尾随他进了屋子,美斯托给了自己哥哥一个拥抱,却赏了我一个白眼。 伊菲蒙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对他摇了摇头。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那个泼妇会跑到你这里来闹?” 美斯托黯然一笑:“我已经习惯了。” 塔米里斯走回来,解释道:“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阿波罗的风流债找上门来……” 美斯托脸色苍白地咬了咬嘴唇,塔米里斯立即有所觉察,他微微躬□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宽慰道:“殿下请放心,我向你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现在一点也不怀疑伊菲蒙说的话,塔米里斯真的很爱美斯托。 但是美斯托却婉拒了塔米里斯的好意:“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误,应该由我自己承担,你不用掺和进来。” 塔米里斯着急地说:“作为元素主祭司,保护殿下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美斯托没有再理他,看向伊菲蒙:“四哥忽然过来有什么事?” 很显然,他不愿意继续纠缠这些事,但是伊菲蒙和我的来意又势必会让他再度陷进漩涡。我试图阻止伊菲蒙讲出来意,但是有点迟,他已经先一步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我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美斯托。 美斯托狐疑地盯着我。 恰好,塔米里斯热情地提议道:“与其我们在这里空想办法,不如直接去找奥赖温,问问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 …… 奥赖温的住宅位于波塞多尼亚东区,是典型的古希腊式建筑,无数根罗马柱支撑着高大的穹顶,光线自廊柱间投射下来,充足得恰到好处——这栋建筑后来被扩充了无数倍,成为了皇家元素学院的主体建筑。 阿尔忒弥斯就一直赖在这里不肯离开。 待我们说明来意后,她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我的问题不劳烦你来给我解决,谁知道你回去后会不会在父神面前告我的状呢?” “父神可一直都不喜欢我,事实上他都不允许我当面叫他父神。”我试着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阿尔忒弥斯顿时睁大了眼睛,我笑了起来,呼出一口气,“虽然这个时候‘梦幻小分队’少了一名重要成员,但是我想应该不会影响战斗力。” 这下不只是阿尔忒弥斯,连美斯托和奥赖温都瞪大了眼睛。 我想一定是阿尔忒弥斯把“梦幻小分队”的事情告诉了他。 阿尔忒弥斯像见鬼一样,指着我的鼻子:“你你你……”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只得把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笃定地点了点头。 阿尔忒弥斯立即就奔入我的怀中,我不得不接住她。她讨了便宜还不忘使劲捶我胸口,鼓着腮帮子嚷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以为你是那个大混蛋!”忽然,她神色一变,踮起脚来贴着我的耳朵,“那跟波塞冬去海底宫殿的是谁?” 我不敢直接回答,只说:“我从来没有去过。” 美斯托惊讶地差点跳了起来:“所以说你从来都没有去过……呸呸呸,我的意思是,他从来没有来过……唉,我到底在说什么!你这个混蛋,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敢欺骗……”他忽然捂住嘴巴,紫罗兰色的眸子瞪着我,瞪得比铜铃还大。 我微笑着,企图安慰惊慌失措的他们:“放心吧,我对自己的事情有分寸。” 年幼无惧的我自信珀尔修斯一定能骗过波塞冬,就算骗不过,我也想好了无数种方法去搞定波塞冬。但如果那时我能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一定不会这么天真:因为与一个自己都琢磨不透的神玩小孩把戏,无疑是重蹈了泰坦族的命运…… “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你们的问题。”我扶着阿尔忒弥斯的肩膀,试图把大家引回正题,“我们必须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化解你们和亚特拉斯之间的矛盾。” “别痴心妄想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阿尔忒弥斯在回廊上来来回回地踱步:“他简直就是我见过最霸道最独/裁的人,他根本就不懂爱情,却想武断的来阻止我和奥赖温。反正我们已经决定了,势必要捍卫我们的爱情和他抗争到底。” 我扶了扶额头:“阿尔你冷静一点。” 奥赖温揽着阿尔忒弥斯的肩膀轻轻摇了摇,轻声且坚定地说:“不管怎么样,我都和阿尔站在统一战线。” 我叹了一口气:“那只有想个办法去说服亚特拉斯了……” “这才是最不可能的事情。”美斯托揉了揉太阳穴,“还记得我在奥林匹斯山和他吵了多少架吗?除非改变他的记忆或者是更改诅咒内容,不然他就会一直反对。” “也不是没有办法!”阿尔忒弥斯忽然古灵精怪地眨了两下眼睛,“如果让他也爱上天神的子女,那事情就好办了。” 她的这个提议让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悄悄把手挪到身后揩了揩掌心的汗,但很快,我发现我的紧张是多余的,以阿尔那简单的脑回路只想着给亚特拉斯配对,却永远也想不到我身上来。 “珀尔塞福涅已经是冥后,阿瑞斯和赫准斯托斯在争夺阿芙洛狄忒,赫柏嫁给了赫拉克勒斯,九缪斯成天围着哥哥打转……”阿尔忒弥斯不好意思地对美斯托吐了吐舌头,继续说,“剩下的只有雅典娜和美惠三女神了——咦,也不对,万一他不喜欢女人呢?伊菲蒙,美斯托,你们作为他的兄弟也给出出主意啊!” 伊菲蒙直截了当地说:“我不知道大哥的……呃,取向。” 美斯托点了点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对除了我们兄弟以外的任何人特别殷勤过。” 阿尔忒弥斯:“那就从你们兄弟去分析。” 美斯托踌躇地挠挠头发:“伽狄鲁斯不知道,安弗雷斯肯定喜欢女人,伊菲蒙是……”伊菲蒙咬牙切齿地接嘴:“女人!”美斯托继续掰着指头说:“伊菲蒙姑且算喜欢女人吧;曼尼修斯喜欢刀剑甚过任何活的东西;奥特库吞喜欢书本甚过任何活的东西;埃拉西普斯,我就不用说了,你是知道的;埃泽斯喜欢财富甚过任何活的东西;加普勒培斯喜欢玩具甚过任何活的东西——唔,综上所述,你能得出什么结论来?” 阿尔忒弥斯翻白眼:“你们兄弟都是一群怪物。” 美斯托笑容可掬的接话:“哦,那还有一位怪物奥赖温喜欢月神。” 阿尔忒弥斯抡起拳头就要去打美斯托,奥赖温温柔地把她圈在怀里。 此时,月色刚好,气氛正佳,远处的回廊被铺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阿尔忒弥斯在奥赖温怀里蹭了蹭,忽然眼睛一亮,提起一个古老的传说:“如果相爱的人能在月光下执手走完一千步,那么他们就能白头到老。”她扬起年轻的面容,娇态可掬地问奥赖温,“你愿意陪我去走完一千步吗?” “当然。”奥赖温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心,像是承诺一生的誓言。 “……唔,好!”阿尔忒弥斯小脸红扑扑的,就像刚刚偷喝了一整壶酒神酿制的美酒。 剩下我们四个单身男青年,只能默默注视他们手牵着手,一步一步去完成这个古老的爱情诺言,并且默默送上最美好的祝福。 数千年后,他们携手走过的回廊被扩建了,成为皇家元素学院最著名的一道风景——时光走廊。而时光走廊前多了一片湖水,那是阿尔忒弥斯的眼泪,而她的恋人奥赖温就被我亲手葬于湖底。 数千年后,亚特拉斯带着什么都不记得的普瑞尔来到时光走廊。他们来来回回用脚丈量长度,他们沐浴着月光亲吻,他们肩并肩坐在回廊上看波光粼粼的湖面。当时的亚特拉斯,普瑞尔“永恒的恋人”,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娓娓为他讲诉这个凄美的故事…… 奥赖温和阿尔忒弥斯,牵着手,一步一步走完他们的诺言。 亚特拉斯和普瑞尔,肩并肩,讲诉这个古老动人的故事。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月色,同样幸福的恋人。 时光像是开了一场玩笑,而到最后,我们却都笑不出。 如果我的封印能够早一点开启,是不是就可以读懂亚特拉斯彼时的心情:即便命运已经为我们的相遇染上了悲剧色彩,依然要笑着对它说:神也不能阻止我们相爱…… 第84章 亚特拉斯的表白 年少时自以为是的执着往往是我们成长的障碍。我始终记得母亲曾经语重心长地告诫过我和哥哥:不要蒙上眼睛无视天地间那些早已定好的规矩,它从来不会为了某一个人改变,只会令看不见它的人付出惨烈代价。 人的命运轨迹,其实从生下来的第三天就被摩伊拉决定,越是挣扎,越会作茧自缚。 从前的我尚未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天我们在奥赖温家的种种确实非常幼稚。即使是掌管时间的创造力与破坏力的克洛诺斯,也不得不归顺于自己的命运。然而可笑的是,每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人都坚信自己不会成为第二个克罗诺斯…… …… 重回奥赖温的宴客厅,阿尔忒弥斯像女主人一样为我们一人盛了一杯果露。我们都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捧着果露啜饮。伊菲蒙忽然问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所以,你们都相信那个诅咒吗?” 阿尔忒弥斯捧着水瓶,坚定地扬起下巴:“我不信。” “我也不信。”奥赖温跟着补充了一句,“如果因为诅咒就放弃爱情,那是对爱情最大的亵渎。” 阿尔的眼睛笑弯成月牙,小鸡啄米一样拼命点头。 回忆中的他们,一直坚定、勇敢,就像一对捍卫爱情的勇士,懵懵懂懂地前行,不知将会面对什么,却因为拥有彼此的心而充满勇气。 “真羡慕你们。”美斯托轻叹一声,低头盯着手中的果露,“可惜我和阿波罗之间的问题并不是诅咒,而是……他不爱我。”美斯托自嘲地笑了笑。 塔米里斯沉默地看着他,握紧水杯的手指隐隐泛白。 美斯托却完全没有注意,抿了一口果露,试图调整自己的情绪:“说实在的,这次我也不能理解大哥的做法。即便泰坦的诅咒是真,那也再没有比两个恋人一起赴死更值得歌颂的事情了。” 伊菲蒙点点头,有所期待地看着我:“珀尔修斯殿下,您相信诅咒吗?” “我相信。”我思索了片刻,说道,“但是并不代表我接受。不过我能理解亚特拉斯的做法,他太想保护你们,不愿意看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痛苦。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那样做。” “这就是霸道的体现。”阿尔忒弥斯很不爽地放下水瓶,“他又不是我们,凭什么自以为是决定我们的未来?” “亚特拉斯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奥赖温安抚地拍了拍阿尔的手背,“可是这一次他真的伤了我的心。” “虽然能理解大哥的做法,但是我更加支持奥赖温哥哥。”伊菲蒙朝我靠近了一点点,呼吸轻轻扫过我的面颊,“谁都没办法说服大哥,他固执起来就像一头雄狮。” 奥赖温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错,其实大哥的坚持己见才是让我最难过的。”美斯托有点激动地坐直了身体,“没有身在其中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爱情所带来的快乐和痛苦。大哥始终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我们进行控制,而不是……” “呀!” 阿尔忒弥斯突然惊呼了一声,像见鬼了一样瞪大眼睛看着门外。 美斯托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而不是设身处地去考虑我们的感受!有时候我真忍不住怀疑,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阻止我们丢亚特兰蒂斯的脸,还有和天界的神祗们保持距离,唔唔唔……” 美斯托越说越激动,直到伊菲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顺着阿尔忒弥斯的目光,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 亚特拉斯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清冷的月色洒在他微微颤动的肩头,仿佛银霜。 时间像是被魔法定格。 我,我们,还有逆光处的他,都没有动。 我以为时间长得几乎过了一个轮回,亚特拉斯才有了一点动静。他率先回神,后退了一小步,月光从他的肩头慢慢移动到脸上,照亮了他的嘴角,下弯在一个极微的弧度。 他对我们点了点头,然后快速转身离去。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亚特拉斯还保持着王子的风度。 我率先去追,后面响起水杯落地的声音,接着所有人都追了出来。 但是亚特拉斯显然使用了神力,空气中只残留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以及剩余神力的熹微荧光,而他的人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我顿时觉得沮丧透顶,用力捶了一拳屋外的罗马柱。柱子瞬间裂开了几道口,无数粉尘掉下来,落的我满身都是。 伊菲蒙跑出来站在我身侧:“我们刚才说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但大哥绝对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我扭过头看他,他微微愣了一下,接着埋下头,“好吧,我等会儿去给他道歉。” 美斯托赶紧附和:“对,我也去道歉。” 奥赖温呼了一口气,看了看阿尔忒弥斯,像是征求她的意见:“我也得去道歉,虽然我认为他可能不大想理我。” 阿尔忒弥斯拉住他的手,撅起嘴:“那就不要去道歉,有他们两个弟弟去就够了。”她拉着奥赖温走到我面前,咬了咬下唇,“珀罗普斯,我们是不会去道歉的。虽然你会生气,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你对于亚特拉斯的事过于热情了。” 她的一语,彻底惊醒了我这个梦中人。 在亚特兰蒂斯的这段时间里,我因为亚特拉斯的快乐而满心欢喜,因为亚特拉斯的失落而怒不可遏。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我的整个情绪完全被一个人牵着走,并且已经明显到了阿尔忒弥斯都看出端倪的地步。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危险讯号。 正如不久前的某一次,我试探地问阿尔忒弥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爱波塞冬,会怎么想?” 她几乎没有犹豫:“珀罗普斯,如果你背叛了波塞冬,整个天界都将因你而付出代价。” 我意识到必须收敛自己的情绪。 ………… …… 深夜,我独自一个人来到波塞冬神庙。 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想法,我要亲自去雕刻神庙石柱上十王的雕像。因为不可能长久停留在亚特兰蒂斯,我想把这亲手雕刻的十王门柱当做送给他们最好的礼物。抚摸着神庙前的多立克式石柱,我缓缓地闭上眼睛,那十个少年的模样慢慢浮现在脑海里,如同浩瀚宇宙中回旋不绝的星体运转。 我拿出打凿工具,释放出部分神力,专心致志雕刻第一根石柱。 夜越发深沉,万籁俱寂,秋蝉的鸣叫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彻夜未眠却不觉得疲惫,看着王子们的神态在我手中逐渐成型,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就好像农夫收获了成熟的麦子,商人赚到第一桶金。 当然,雕刻的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 属于亚特拉斯的石柱就足实让我伤脑筋,或许是因为他给了我太多美好的瞬间,我反而不知道该留下哪一个。站在最后一根石柱下,我摸着干涸的嘴唇想了很久,一筹莫展。 就在这个时候,真人版的亚特拉斯出现了。 他提着一个完全不符合他气质的简陋竹篮,沿着月光的轨迹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仰头欣赏已经雕刻好的石柱。 “伽狄鲁斯的雕刻非常传神。” 亚特拉斯看着左手边第一根石柱——伽狄鲁斯的雕像,没有了从眉心至下颚的那道伤疤,他的表情依然柔和而恬淡。 “他和你太像了。”我平静地搭腔,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并不是太惊讶,以便隐藏因为他的出现而早已经澎湃的内心,“但还是能很轻易分辨出你们当中谁是亚特拉斯,谁是伽狄鲁斯。” “为什么?” 我扭过头,盯着亚特拉斯:“因为他的眼睛里没有星星的倒影。” 亚特拉斯微微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半晌,他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我:“真的吗?” “是的,我从来不会混淆你们。”我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篮子。 篮子里面装了几种蛋糕和一杯牛奶。 “这些是专程送来给我吃的?” 他点了点头。 我用衣摆揩掉手上的灰尘:“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亚特拉斯非常诚恳地回答:“是你的神力指引我过来的……”由于雕刻太久,我的手指几乎没有知觉,试了几次都没法把食物送进嘴里。这时,亚特拉斯忽然拿起一块蛋糕凑到我嘴边,然后理所当然地说:“这是对殿下的感激,你为我们刻的雕像实在是太栩栩如生了。” 我笑了笑,就着他的手吃下点心。 他指尖的温度一直残留在我嘴唇上,使我仿佛跌入了一场酣梦。 担心他还因为之前发生在奥赖温家中的事情生气。在饮下一小口牛奶后,我试探地询问:“刚才的事情,你是不是很生气?” “不……其实他们说的对。”他低垂眼睛,无奈而又轻轻地说,宛如一声叹息。 尽管不停告诫自己不要被他的情绪带动,但我依然控制不了的难过,就像是在阿瑞斯竞技场的那一个黄昏。 “不过,我还是应该谢谢你。”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亚特拉斯抬起头来看着我,笑了笑,“谢谢你替我说了那么多好话。” “我只是说出了你的本意,而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希望如此……” 亚特拉斯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这让我想起了初见他的情景。 我忽然有了主意,带着他爬到波塞冬神庙的屋顶,漫天星辰如闪光的披风拢在我们肩膀:“怎么样,这里比万神殿穹顶的景色还好吧?” 他微微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万神殿的穹顶?” “有一次我去觐见神王的时候,看见你坐在万神殿穹顶上面……” “你一定认为我很散漫无礼吧!”亚特拉斯托着腮笑了笑,星月争辉,只有他的眼睛是最明亮的。 “不,正好相反。是你第一个让我明白,原来众神眼中不可欺犯的权力象征其实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欣赏风景的屋顶。任何东西不能为人所用,那么即便再高贵也失去意义。”我看着他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迷恋,“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不属于奥林匹斯山,只属于自由。” 亚特拉斯,你最美好的气质是自由。 亘古不变的海浪拍礁声从山脚下传来,霎那间,朝阳慢慢升起,浓雾渐渐散去,我看见他深深凝视着我,晨曦中梨涡浅笑。 我指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看见了吗,那里应该修建一座宏伟的宫殿,有无数空中花园,层叠的瀑布从花园中落下,并交汇在下一层;虫鸣鸟语不绝于耳,不像奥林匹斯的夜晚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宫殿的一部分沉浸在海里,最好是寝殿,夜晚躺在床上透过光洁的水晶天顶,能看得见穿越海水照落进来的星光。” 亚特拉斯低语轻喃:“海底宫殿?” 我欣喜地点了点头:“对,我很喜欢这种感觉,随着水波摇来晃去,想象自己就是一根水草,没有生命,却能够感受自然,感受万物的呼吸……” 亚特拉斯撑着下巴,无限向往地说:“唔,那这座海底宫殿可以做我的寝宫。” 我笑了笑:“里面可一定要有一张贝壳大床。” “对,周围的墙壁也全部要用水晶镶嵌,这样就可以看见外面色彩斑斓的鱼群。哦,还要有一条甬道通往海里,这样可以召唤人鱼来唱歌;另外一条甬道通向我办公的地方。” “哈哈,看我都忘记考虑你办公的地方了。”我的指尖泛起荧光,在半空中绘制出未来宫殿的雏形,“中间要建造一座用于举办大型宴会的宫殿,这边建一个议政场所,还有这边是你平日办公和召见臣民的地方。” 我用神力精心地描绘着,仿佛眼前已经落成这一座座雄伟壮观的宫殿,宫殿里亮起熠熠灯火,人们在其中笑语欢歌,永不落幕。 亚特拉斯出神地看着面前的幻象:“如果前面再有一个广场就好了。”说着,他就抬手在我勾勒的图案上画出广场,以及广场上的湖泊与雕像。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广场前立着谁的雕像呢?” 他收回手:“我的宫殿当然是我的雕像。” 我不由笑起了他这难得出现的孩子气。 “其实我也希望雕像旁边能有我的伴侣。”没过一会儿,他又小声说。 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对劲,依然兴奋地侃侃而谈:“对了,宫殿中还要有一个最高的位置,可以眺望整个波塞多尼亚城。” 我呼了一口气,尽量把语调放得轻松:“嗯,还要在窗下面的花园里种满蓝色鸢尾花,这样就可以在清晨拉开窗帘时闻到那种馥郁的香气。” 亚特拉斯侧过头来:“最好还有烤面包香。” 我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得笑起来,他眨眨眼睛,也跟我一起哈哈傻笑。 “这座宫殿应该有个美丽的名字!”我双手枕着后脑勺,迷离地看着半空中渐渐消失的幻象。 “取什么名字好呢?” “欧奈罗。”没有犹豫,我脱口而出。 “这不是亚特兰蒂斯语。” “我知道。”坐直一些,我凝视着亚特拉斯瞳仁中的那片海,“这是希腊语,代表梦想。” 他看着我讲话,目光竟然有些痴了。 我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脸:“干嘛这样看着我?” 亚特拉斯收敛了目光,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唔,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他顿了顿,像是在犹豫是否应该告诉我。但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那一天,我听见了水晶八音盒的乐声。”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脸烧了起来。 然后,就听见他轻轻地说:“最近,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 “什么人?”我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一个善良、美好到令人不忍心伤害的人。” 晨曦仿似小心翼翼地从少年瘦削的肩膀后抖落下来,如雏鸟柔软的纤羽。 我心烦意乱地把身边所有人都想了一遍,想来想去,脑海里居然浮现出亚特拉斯给哈丽雅细心包扎的模样,一颗心跌落谷底。 “你一定很喜欢她吧?”我沮丧地说。 “嗯,我想我已经爱上他了。” 亚特拉斯朝我靠近了一点点,用极轻柔的声音继续说:“……其实刚才我一直在想,他们说的话没有错。” “嗯?” “如果没有深陷爱情其中,又怎么能体会到刻骨铭心的快乐痛苦,又怎么有资格去说服他人?” 我顿时有些紧张,全身都僵了起来。 “珀尔修斯殿下,你相信诅咒吗?” “唔,我……” “美斯托说的不错,再也没有比相爱的两个人一起赴死更值得歌颂的事情。”亚特拉斯向我摊开手掌,“如果我说我愿意蒙上眼睛不去相信诅咒——那么,你愿意与我同行吗?” 第85章 三王子生日宴会 “美斯托说的不错,再也没有比相爱的两个人一起赴死更值得歌颂的事情。”亚特拉斯向我摊开手掌 ,“如果我说我愿意蒙上眼睛不去相信诅咒——那么,你愿意与我同行吗?” 那一刹那,我的心被重重震动了一下,仿佛胡桃被敲开坚硬的外壳,流露出最柔软的芳香。 亚特拉斯的突然表白,让我瞬间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忘记了阿尔忒弥斯警告过我的话,忘记了可怕的泰坦诅咒。我以一种飞蛾扑火的姿态扑进这场爱情的火焰中,看着他对我摊开的掌心,没有丝毫犹豫就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指尖相错,十指交缠。 我成为了他的恋人。 亚特拉斯说那是一个善良、美好到令人不忍心伤害的人。 那是他的恋人。 此后的千百年里,他曾经对我说过无数次“我爱你”,但我会永远清楚地记得这个微凉的早晨,阳光破云而出照亮了神庙高高的屋脊。 直到现在,那仍然是我漫长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 …… …… 每一次回忆起那些日子,都像是打开了蜜罐似的甜美。 我和亚特拉斯心照不宣地以一种平淡的方式坠入热恋。 当然,大多数时候依然在谈论公事。 对于那些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几次约会,我们也不敢大张旗鼓,通常是先约好时间地点,然后我提前跑去那里等他,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才披着黑斗篷匆匆赶来。 约会的地点通常都定在独角兽山谷。 那个时候已入深秋,天气渐凉。独角兽山谷因为冰泉所在的缘故,气温比外面还要低上许多。亚特拉斯站在湖边,略显稚气的脸冻得通红。我有些心疼,隔空打了一个响指,用神力为我们支起一道驱散寒气的保护罩。 我握住亚特拉斯的手放在唇下呵气:“为什么不用神力让自己暖和一些?” 他凝视着我,回答得格外认真:“你说过,经常使用超凡的力量,就会失去一颗人类的心。” “你还记得?” “当然,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得眉眼弯弯,“包括你在阿瑞斯竞技场对美斯托说的那句:如此不堪还胆敢对我拔剑,真是自不量力!” 他模仿当时珀尔修斯的语气和神态,竟然一分不差。 我故意沉下了脸:“你还真是个记仇的孩子。”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抽出手搭在我的肩上,微踮脚尖努力与我平视,“不是记恨什么,只是最近我都在回想奥林匹斯山的种种,那时的你可真是个让人无法忽视的讨厌存在,而现在的你同样让人无法忽视。” “为什么无法忽视?” “我该怎么说呢……珀尔修斯殿下,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拥有爱情,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感受才算恋爱。所以这段时间我把你在我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个细节都想了一遍,然后得到了一个结论——” 他湛蓝的眼眸闪了闪,仿佛无数星星从睫毛下面钻出来,钻进我的眼睛里。 我竟然有一丝紧张。 只听他稚气的声音如同悦耳的钢琴音在山谷间响起:“抛开奥林匹斯山的种种,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促使我变得更加强大,却只想要更加温柔对待的人。” 山谷湖边的云杉被秋意染红,松树也披上黄色的衣,椴树花纷纷飘零,像是置身在一场绮丽浪漫的红雪里。 我抬手拾去亚特拉斯头顶的红叶,捏在指尖转了转:“既然如此,你不该对我这么生疏。” 他不再踮脚,微微仰头,眨了两下眼睛。 “叫我的名字。” “珀尔修斯……殿下。” “把殿下两个字去掉。”我孜孜不倦地纠正。 “珀尔修……”他咬了一下唇,“不行,太别扭了!” “我不介意你换更亲密的称呼。” “比如?” “亲爱的!” “这比直接叫你名字还别扭。” “果然是没谈过恋爱的小孩。” “喂,我不是小孩!” “叫我名字或者是亲爱的,不准叫喂,你这个没有礼貌的小孩。” “喂,我说了我不是小孩。” …… 这是我和亚特拉斯短暂的恋爱关系里为数不多的约会之一。 那时亚特拉斯非常喜欢坐在我身边,带着少年才有的俏皮胡乱哼唱歌谣,他的嗓音简直比夜莺还要清脆明亮。 最经常听到的曲子是一首我家乡的民谣: “而今你属于我,在我梦中倚梦而憩。 爱与痛苦与劳作,现在都该安眠了。 夜转动它隐形的轮轴, 你在我身旁,纯净一如熟睡的琥珀。 亲爱的,没有别人会在我梦中安睡。 你将离去,我们将一同离去,跨过时间的海洋。 没有人会伴我穿行过阴影, 除了你,万年青,永恒的太阳,永恒的月亮。 你的手已经张开细致的拳,让它们轻柔漂浮的手势淡去。 你的双眼紧闭像两只灰色的羽翼, 我跟随在后,任由你涌动起层叠的浪,将我带走。 夜晚,世界,风纺织它们的命运。 没有了你,我是你的梦。 只是这样,不过如此。”1 其实这首歌的曲调并不欢快,相反有些悲凉。可是亚特拉斯在我身边哼唱,我却完全没有感觉到悲伤,只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动人的天籁。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和我有着相同感受。 偶尔偏过头看他的侧脸,金银莫辨的短发,海洋般湛蓝的眼眸,长如羽翼的睫毛,皎白的皮肤……都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暖融的光芒。 在一片灿烂明媚的金光中,我静静地拥抱他。 他也伸手回抱住我。 假如我们能将生命岁月中一段最美好的时光裁剪下来,如同将小小的甲虫尸体封入一枚晶莹剔透的琥珀,经历过千年的风霜与万年的尘埃,那时他们便会明白,我所想做的一切,就是在有限的时间里给你无尽的爱。 …… ………… 与此同时,亚特兰蒂斯正在如火如荼地修建中。 从波塞冬神庙的扩建到弗克街的成型,从第一所皇家学院的挂牌到狄奥尼迦亚港口的一期建设……亚特拉斯带领所有人,一步步让后来繁盛的波塞多尼亚渐渐显出雏形。 我由衷的为他开心,可他却微笑着对我说:“你不该只是为我开心,这是我们一起建设的亚特兰蒂斯,它是你我共同的结晶。” 是什么样的结晶? 我没有问,因为我怕我会克制不住想要吻他。 转眼间就到了亚特兰蒂斯历的十二月十四日,这天是安弗雷斯和伊菲蒙的生日,除了二王子伽狄鲁斯以外,其他王子难得聚在一起为他们庆祝。 三位主祭司也在,唯独克莱托缺席。 亚特拉斯告诉我:“母亲去海底找父神了……”他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我紧张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母亲认为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克莱托发现了什么:“是因为诅咒吗?或许我可以找她好好的谈一谈……” 他看着我,温柔地微笑道:“可她现在应该已经到海底了。” 我手心冒出冷汗:“如果波塞冬也阻止的话……”如果被波塞冬发现这一切的话,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但很显然,不知真相的亚特拉斯并没有这样的顾虑。 “父神不会阻止我们的,即使他知道诅咒的事实,也依然会支持他的儿子去享受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但这种支持,绝对不包括他的儿子和他名义上的情人在一起。 我当然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事实上,我只是祈求众神保佑,希望这甜蜜如梦的日子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我们彼此是那么心有灵犀,尽管他不知道一切事情的真相,却选择与我一起小心翼翼呵护着这份甜蜜。这让我们在众人面前尽量低调的相处,没有阿尔忒弥斯和奥赖温的张扬肆意,我们看上去就像老朋友般亲密。 但是今夜,我们却大胆的选择了同款钴蓝色希顿衫来赴宴。 唯一区别是他穿无袖短衫,披一件猩红色的狐裘斗篷;而我穿的是有袖长衫,裹了一件纯白色的毛皮大衣。 亚特拉斯递给我一杯果汁,自己却端起了一杯葡萄酒。 我看着他的衣服,心情特别愉快:“唔,这件衣服真有品位。” 他挑了挑眉头:“赞美别人的同时也顺道赞美了自己,珀尔修斯殿下,您这句话说的也很有品味。” “我的意思是你把这件衣服穿的很有品味,而我如果再和你站在一起,风头就全被你抢走了,以后回到奥林匹斯山还怎么敢趾高气扬?”我靠近他一点点,俯身在他耳边轻语。这才发现他长高了许多,以前才到我的下巴,现在都已经长到我的眉头了。 “如果殿下不怕继续被我抢走风头的话,我想邀请你明天陪我去第二环用餐?”他趁机打趣我,年轻的面容在此刻显得特别明媚。 正在这时,美斯托带着埃泽斯走了过来。 我赶紧后退了一步,和亚特拉斯保持距离:“嗯,你的提议非常不错,我可以考虑看看。” “大哥提议了什么?”美斯托挽住我的胳膊。 亚特拉斯挑了挑眉毛,不知道是不是对‘珀尔修斯’和八王子殿下忽然间的‘冰释前嫌’有点疑惑。 埃泽斯臭着一张脸:“除非是和金子有关的,不然有什么意思?”我猜测他可能是因为破费了金子为两位哥哥准备礼物而不开心。随即就听见他沉闷的抱怨,“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过生日?同样的礼物送来送去难道不觉得厌烦吗?” 亚特拉斯把酒杯搁在窗台上:“礼物的价值不重要,关键在于是否用心。埃泽斯,你不妨陪我去查看一下为他们两个准备的礼物是否妥当。” 我觉得这个提议并不合适,但没有出声阻止他们离开。 亚特拉斯带着埃泽斯在经过奥赖温的时候,奥赖温微微躬身对他行礼,他却没有任何回应,就像没看见似的径直走了过去。 “看来大哥还是没有打算与奥赖温和好。”美斯托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该怎么去消除他们之间的隔阂?——明明大哥已经原谅我们了。” “那是因为你们是他最爱的弟弟。” “奥赖温也是我们的兄长!” “这不是一样的概念,在关键的时候,你大哥必须和你们母亲站在同一阵线。”想起克莱托去找波塞冬的事情,我有些心神不定地说,“你们的母亲作为塔罗主祭司,一定是预测到了不好的事情……” “但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坦然面对。” 美斯托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很快,他就变了脸色,瞪大眼睛盯着侧前方的两个人:“比起他们,我更担心埃拉西普斯,他真不该跟哈丽雅走得太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角落里,埃拉西普斯与哈丽雅并肩坐在一起。埃拉西普斯手中捏着一本书,时不时埋下头用羽毛笔记录,而哈丽雅细心地为他把挡住视线的碎发别到耳后。 “你太过于担心了,他们这样难道不像是慈爱的老师和勤奋的学生吗?”我抱着最大的善意去解释。 “不,你错了。我了解我胞兄,他是可以把一切情绪都藏起来谁也猜不透的人。但尽管如此,我也知道他迫切希望得到众神的肯定,尤其是父神!”美斯托激动地捏紧拳头,“可是父神却希望我们无条件服从大哥,这让埃拉西普斯觉得自己的光辉蒙上了尘埃。所以他得换一种方式,从哈丽雅下手……” “不要胡乱臆想,哈丽雅只是个落难的海公主,她能给埃拉西普斯带来什么好处?”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该和哈丽雅走得太近,当初父神把哈丽雅带到亚特兰蒂斯的真正目的是……”美斯托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是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非常犹豫地开口,“我曾经偷听到父神和母亲的谈话,父神说:哈丽雅是为了给……” 刚好到了送礼的时间。 大厅里瞬间亮起全部的灯,四壁通明。 亚特拉斯站在安弗雷斯和伊菲蒙中间,用洪亮的声音宣布:“生日宴会正式开始,尽情狂欢吧,这里所有人今夜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他微笑着退后一步,把两个兄弟推到前面去,“今天的主角是他们,大家一定不要忘了为他们两个人送上生日的祝福。” 第一份礼物自然是亚特拉斯送的:几名侍卫捧着一个巨大的卷轴走到两位王子面前,展开后是两座城市的精密规划图,亚特拉斯还慷慨的把已经在波塞多尼亚修建好的两座城堡分别赠与他们。 美斯托大概早已经忘记刚才的话题,在我身边嘟着嘴说:“那座森林城堡我垂涎好久了,以为大哥要留着自己用,结果他居然偏心地送给了四哥。” 我笑了笑:“不是私下已经把缪斯歌剧院给你了吗?” 美斯托眨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我说我一点也不想要歌剧院,你信不信?” 我好笑地摇头:“不信。” 他叹了一口气:“好吧,其实我也不信。” 第二份礼物是伽狄鲁斯托人带来的,产自无影城极为珍贵的冰原果。 第三份礼物是曼尼修斯与奥特库吞一起送上的兄弟同心锁。 第四份礼物是埃拉西普斯送的两把剑。 第五份礼物是美斯托的两顶红蓝宝石头冠。 第六份礼物是埃泽斯设计的新型派朗,正面印有两位王子的头像。不过我看见他鼻翼不停翕动着,肯定是心疼铸造派朗所用的金子。 第七份礼物是加普勒培斯送给两个哥哥的香香甜甜的吻。 这个时候,众人都齐刷刷地望着躲在角落的我,因为算下来该轮到我去送上礼物以及祝福了。 我摊开双手,遗憾地说:“时间太紧促,不好意思,我只简单地准备了……” 话音未落,大殿中所有灯火便都齐刷刷熄灭了。 悦耳动听的音乐声缓缓响奏起来,伴随着音乐,一盏孱弱的烛光从极远地方缓缓靠近。到了近处,众人才看清楚,那捧着蜡烛的不是别人,正是安弗雷斯心心念念的女神——莫贝林。今夜的她美极了。 身穿一袭白色长裙,头戴橄榄枝编成的花环,缓缓地走到安弗雷斯面前,安弗雷斯整个人都傻掉了,他抬起手来轻轻触碰莫贝林的脸颊,像是确定站在他面前的姑娘是真实的,不是他的梦境。 之后,他激动地抱住了她。 我打了一个响指,所有的灯再度被点亮。 “这是爱神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安弗雷斯紧紧地抱着莫贝林,声音微微颤抖,“我发誓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莫贝林温柔地捋了捋他额前的短发:“虽然是阿芙洛狄忒的魔法让我爱上了你,但把我带到你身边的人却是珀尔修斯殿下。” …… 十天前,当我得知他们兄弟即将过生日的时候,就独自前往安弗雷斯管辖的小镇,找到了莫贝林。 我对她说:“我想给安弗雷斯一个生日惊喜,如果你爱他也如同他爱你那么炽烈的话,就请一定不要拒绝我善意的邀请。” 她的脸微微泛红,对我欠了欠身:“珀罗普斯殿下,请您告诉我该如何做呢?”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笑着说:“只要你勇敢地在众人注视下站到他身边去,那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 “珀尔修斯殿下,我现在真的无法用言语去形容对您的感激。”安弗雷斯牵着莫贝林的手来到我面前。 “若是真要感激我,就不要吝啬在我面前展示你们的甜蜜。” “对,亲一个!”美斯托立即会意,拍着手大声起哄,“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在他的带头下,众人也都纷纷拍手高呼:“亲一个,亲一个——”呼声几乎要把大殿的穹顶掀翻。 安弗雷斯深情脉脉地看着莫贝林,等待着她的答允。 莫贝林害羞地点了点头。 安弗雷斯激动地抱住她转了一个圈,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仿佛是怕太好的梦就要醒来。 我再度运用神力,让晶莹剔透的雪花飞舞在他们周围。 众人都屏息凝神,而时光仿佛变成了一个衡量爱情的童话。 安弗雷斯缓缓低头,亲吻了他的公主。 瞬间,掌声如浪潮一般不绝于耳。 我转头,忽然发现一个人站在高高阶梯上的伊菲蒙面容挂着无限落寞,像是一个讨不到糖吃的小孩……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改编自聂鲁达《夜晚》节选。 第86章 伊菲蒙的礼物 生日宴会结束后,我独自来到伊菲蒙的寝殿。没有让仆人去通报,我悄悄走进了他的卧室,他还穿着宴会时的衣服,纯白色的希玛申无精打采地坠在地上,镶嵌了蓝宝石的腰带随意地搭在沙发上,脖子上的项链、耳垂上的耳环扔的满地都是。 他坐在壁炉边安静地看书。壁炉里面火燃得正旺,照亮了少年人疲惫不堪的脸。 我惦着脚正打算靠近,他却忽然从书本中抬起头来,“吱呀”一声响,隔壁起居室的门被推开了。 “伊菲蒙哥哥,我就知道你还没有睡觉。” 一位妙龄姑娘蹦跳到伊菲蒙的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我认出她是元素主祭司塔里米斯的妹妹艾琳娜。正考虑离开,却忽然听见她说,“刚才在你们的生日宴会上,我可是看出来了,你一点也不开心。” 伊菲蒙轻轻把书阖上:“你的眼睛一定出了问题,我一直在为我哥和莫贝林的事情开心呢。” “开心没有看出来,羡慕嫉妒倒是看出来了。”艾琳娜倚靠在伊菲蒙肩上,微微仰起头,月色就那样钻进她灰褐色的眸子中,意外地明亮,“不出意外的话,安弗雷斯哥哥马上就会和莫贝林举行‘永恒的恋人’的仪式,伊菲蒙哥哥,嗯……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也找一个‘永恒的恋人’?” “永恒的恋人?” “嗯,你想如果你身边也有这样一位恋人的话,就有人每天给你打扫屋子,每天给你整理衣服,每天给你做早餐,每天陪你聊天……” “这些事情仆人也可以做。”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艾琳娜的脸都涨红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的话……我……我想能成为你的……” “艾琳娜,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妹妹。”伊菲蒙轻柔地抚摸艾琳娜的头发,“就像对待加普勒培斯一样,我可以一直对你这么好,但是,绝不可能成为……” “为什么不可能?!”艾琳娜激动地打断伊菲蒙的话,“你没有恋人,我也没有,只需要更近一点,只需要更进一步,我们一定可以的。” “可是,我已经有恋人了啊!” 我始终记得伊菲蒙说这句话的神情:他的眼睛,如黑曜石般迷人的眼睛,微微垂下去,看上去是一种忧伤的美丽,像夜里静静绽放的花,温柔、沉寂。 艾琳娜什么时候离开,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自己走到伊菲蒙身边的时候,他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我惦着脚靠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流浪在街头的可怜小狗。暗自庆幸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我蹑手蹑脚地拿出生日礼物放在他身旁的小圆桌上。 就在这时,他醒了过来。 他睁开迷蒙的双眼慵懒地看了我一眼,噘着嘴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接着,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他瞬间就瞪大了眼睛,腾地一下坐直了。 他低下头慌乱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珀尔修斯殿下,哦,不,珀罗普斯殿下,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要来……” 我假装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扬起手中的礼盒:“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礼物?” “是啊,其实今天并不是没有给你准备礼物,你知道的,在那样的气氛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拿出来送给你。” 他微微垂下眼脸:“其实,你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后面的话,他说的很小声,我仔细听也没有听清楚。 见他也不伸手接礼物,我只好打开礼盒递到他的面前。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盒子里的礼物,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拿了起来——那是一条项链,坠子是一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 我扶着膝盖,半蹲下来与他对视:“一直都觉得,黑曜石像你的眼睛。” 他稍微怔了怔,然后垂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但很快又抬起头,睁大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笑着询问我:“珀罗普斯殿下,可以帮我戴上它吗?” 理所当然地点头。 拿起项链绕到他的身后,拨开他颈后的头发,我仔细地扣上项链。从他的肩头看过去,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轻轻覆上坠子,那温柔抚摸的动作就像是对待触不到的恋人。 我以为他还在为宴会的事失落。 站在他的面前,我双手摁在他的肩膀上:“伊菲蒙,我想这一份礼物显然已经不能弥补我在宴会上忽略你的过失。”他的双肩微微颤抖,我错以为我提起他的伤心事让他更加难过,赶紧又说道,“好吧,为了弥补你,我答应实现你的一个生日愿望。” “真的吗?”他抬起头来,黑曜石的眼睛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嗯……” “说好了可不许反悔。”他拉起我的手,幼稚地勾住我的小指,“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要什么生日愿望,你先让我想一会儿,拉了勾可就不许反悔哦。” 我站直了,憋着笑,重重地点头:“嗯,绝不反悔!” 我也始终记得伊菲蒙这个时候的神情:他的笑容像是西斯廷教堂壁画上的天使一样纯净,黑如曜石的眼睛万分灵动,一眨眼,仿佛夜都能从里面蔓延出来。 …… 伊菲蒙最后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愿望只是让我陪他去一趟缪斯歌剧院。 临行前,他还臭美地去换了一套深蓝色长袖希顿,看着就觉得单薄。 我倚靠在门口的罗马柱上,仰头看着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伊菲蒙,难道你就打算穿成这样出去?” 他不安地扯了扯衣摆:“这样不好吗?” 我拢起手呵了一口暖气,笑道:“如果你要见女朋友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如果只是去缪斯歌剧院看看,我怕你会着凉。” 他朝门外望了望,像是忽然灵光乍开,拍了拍自己脑袋,又跺了跺脚,涨红脸飞速地说:“殿下,您等一会儿。”然后,一溜烟窜回了卧室。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才跑回来。 身上披着一件深蓝色的斗篷,怀里还抱着一件白色狐裘大衣。 他把大衣递给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殿下,您赶紧也把这个穿上。” 我没有立即去接大衣,拉高衣袖给他擦额头上的汗:“怎么跑这么急?” 他孩子气地鼓了鼓腮帮子:“呼……,我刚才去了一趟奥赖温家。” 盯着他怀里紧紧抱着的大衣,我想我大概明白了:这个孩子一定是认为他的衣服太短不适合我,仆人的衣服当然就更不适合我,所以,匆匆忙忙跑到奥赖温家里向他要了一件。 只是,这里距离奥赖温的家大约有两公里,来回是四公里。 这个孩子是一路跑过去的,并且,还没有经过正门…… 就像是知道我的担忧,也像是为了证实我的猜测,伊菲蒙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其实,我刚才翻衣橱的时候没有找到适合您的衣服,脑子里忽然就想到奥赖温,然后就翻窗子出去了……”说到这里,他似乎更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敲了敲额头,“我回来的时候,想起来要是我从正门出现一定会吓着您,所以还是原路翻窗子先回卧室,再跑过来找你。” 我勉强地笑了笑,接过披风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竟然变得有些沉重。 伊菲蒙像是有所觉察,他凝视了我一会儿,忽然就孩子气地跺了跺脚,委屈地说:“珀罗普斯殿下,您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再不走缪斯歌剧院就关门了。” 说完,赌气似的扯了扯身上的斗篷,竟然先走了出去。 我暗叹是自己想得太多,赶紧跟了过去。 …… 这个时候的缪斯歌剧院还未完全竣工,里面凌乱地堆放着木材和石块,进去后,一股刺鼻的油漆味更是扑面而来。 我赶紧打开一个香囊塞在伊菲蒙的手里。 他偏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瞪大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问:“你是不是觉得这里一点也不好?” 我屏住呼吸,摇头:“不,我从不评价尚未成型的东西。” “为什么?” “因为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我弹了弹衣服上沾到的灰尘,“就像树上刚结的果实,你贸然去摘下来品尝肯定是涩苦的,但这样就极有可能错过果实成熟后的鲜美。——缪斯歌剧院是你哥哥的心血,他花费了无数的夜晚修改这座建筑的设计图。即便现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并不太完美,但是我也毫不怀疑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它会是一座举世瞩目的建筑。” “我也从来都不怀疑。” 伊菲蒙拉着我穿过长长的观众席,爬上了舞台,我跟在他身后也爬了上去,“我深爱这个歌剧院,从动土开始到现在,我几乎每天都来看看。我想象着舞台上会演什么样的戏剧,或许是一场悲剧,又或许只是小丑们跳舞……珀罗普斯殿下,每次我想到沸腾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可以去当一个剧作家。” “如果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尝试着去做。” “可是,我以后要协助哥哥……” “人生不只是一种活法,还可以有很多很多精彩。”我轻轻为他捋开额前的头发,看着他黑如曜石的眼睛说,“编写那些唯美的故事,把故事停留在最美好的结局,这简直就是一件伟大的事情——因为美好的故事会让人觉得温暖,对生活充满期待。” “那我可以吗?”他仰着头,期待地看着我。 “当然可以。” 我看见属于少年特有的微笑在他脸上徐徐展开,干净纯粹,让人忍不住就想起晶莹剔透的曜石,那和他眼睛一样明亮的曜石。一直都觉得,他的眼睛非常漂亮,眼球如黑曜石的光泽,眼白却比白云还要纯净,睫毛浓密修长又像两帘扇子…… 我想我很喜欢这个孩子。 不同于对待亚特拉斯的那种炙热的感情,只是出于一个长辈对于晚辈的关爱。我会尽可能满足他的想法,想让他开心,想让他的笑容永远都这么纯粹…… “珀罗普斯殿下,你会唱歌吗?” “可以试试……” “那就唱一首歌吧。” “我想想……晚星带回了,曙光散布出去的一切,带回了绵羊,带回了山羊,带回了牧童回到母亲身旁……1” 几乎没有多想,我就唱起了儿时母亲经常给我唱的歌谣。 他愣愣地看着我,忽然“噗哧”一声笑出声来:“珀罗普斯殿下,我以前偷偷跟随着船队去过希腊呢?” 我挑眉:“然后呢?” 他撇了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哄小孩子睡觉才会唱的歌。” 我摸着下巴佯装打量他:“你这个样子确实是小孩子呢!” 他跺了跺脚:“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摸着他的额头,说:“怎么跟你哥哥说一模一样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忽然一沉,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难过地皱起了眉头。但很快这个表情就消失了。他抬起通红的小脸,凶巴巴地对我说,“您说过,今天是我生日,您答应要实现我的生日愿望……” “然后呢?” “然后你不仅要给我唱歌,还要陪我跳舞。” “我能反悔吗?” “当然不行!” “唉,好吧……” 那一夜,我在舞台上为他唱赞美歌,为他跳舞,拉着他一起转圈,让他的笑容一直肆意着绽放。直到要离开时,我们才发现歌剧院的大门被锁住了…… “守门人可能没有发现我们在里面。”我使劲地推着门,但显然一切都是徒劳,“看来我们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是的,看起来好像只能这样。”他背着双手,嘴角挽着笑容。 “好吧,或许我们可以趁这个时候聊聊你要构思的剧本。” “珀罗普斯殿下觉得我应该写什么样的故事好呢?” “唯美的爱情故事,像你三哥和莫贝林那样,英俊的王子和美丽的公主邂逅在樱花树下……” “你喜欢王子与公主的故事?” “唔,喜欢啊。” “王子与王子怎么样?” “呃……” 我们就这样依偎着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开始下雪了,一点一点的雪花从广袤寂静的夜空中飘洒下来,如同闪着光的白色细碎钻石,美得让人屏住了呼吸。隔着歌剧院的水晶透明墙壁,我和伊菲蒙趴在上面,从半空中看着那些雪花,如同顽皮的精灵坠入无边的夜色中,融入波塞多尼亚的万家灯火里……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头轻轻地靠在伊菲蒙的肩膀,而他就那样扶着我的肩,笔直地坐了一个晚上。 窗外的雪静静地下着。 我后来才知道,伊菲蒙在这个时候拿出了一直紧握在手心的钥匙,轻轻地丢进了口袋里…… 作者有话要说:1:萨福《暮色》 第87章 梅丽莎山洞的初吻 第二天,晌午,亚特拉斯主动来邀请我去第二环用餐。 这时候的亚特兰蒂斯第二环西区商业街已经初具规模:主干道由暗灰色石砖铺成,宽达五十多米,街道两旁种满了低矮的灌木。勤劳的商人们推着蘑菇小车在运河岸和街道之间来回穿梭,卖力地吆喝着自己的商品。 天空飘起了零星小雪。 我抬头看了一眼雾气蒙蒙的天空,撑开伞,朝亚特拉斯身边靠了靠。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在发现我靠近他的时候掀开一点点帽檐,抬起头冲我笑了笑。 “珀尔修斯殿下……” “我说了,叫我名字或者亲爱的。” “喂。”亚特拉斯扶着帽檐,顽皮地挑了挑眉。我佯装生气,他赶紧吐了吐舌头,“昨天的生日宴会完了,我去你的寝宫找过你……” “难道说你这么快就想念我了?”我非常乐意看到他羞涩的模样。 “……我只是临时想到了一些关于建设亚特兰蒂斯的好点子。” “然后呢?” “我忘记了。”他鼓了鼓腮帮子,赌气快速朝前走,“反正你又不在。” “我是去把礼物送给伊菲蒙。”我追上去,心情非常愉悦地解释,“我答应了要实现他的一个生日愿望,就带他去了缪斯歌剧院,谁知道竟然被粗心的管理员锁在里面了。” 亚特拉斯停下脚步,孩子气地呢喃了一句:“唔,过生日真好……” “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也一定会为你实现生日愿望。”我边说边握住他的手。 “喂,下一个过生日的人是你吧?”他没有甩开我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不过我可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也别期望我为你实现什么生日愿望。” “有你这样对待恋人的吗?” “保持低调是我们的一贯作风。”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被他的神态逗乐了,把伞扔到一边,飞速蹲下捏起一团雪球朝他脸上扔去,他始料未及被砸中,无辜地抹掉挂在睫毛上的冰渣子。 我得意地冲他吹了声口哨,他迅速地捏起一个雪球朝我扔过来。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边跑边跳,雪球擦着我的耳边飞过。 他不服气,再捏再丢。 我抓起伞,边跑边挡。 也不知道这么玩闹了多久,大雪中空荡荡的街景成为只充斥着我们二人欢笑声的小小天地。大雪扑簌簌落在我们肩上,仿佛闪闪发光的肩章;大雪扑簌簌落在我们发顶,仿佛一夜皓首。 我看着亚特拉斯稚气未脱的面容,居然会想到和他一起慢慢白头的场景……我想我已经疯了。 …… 率先跑到街尾,我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栋非常独特的建筑:纯粹的海蓝色墙面,屋顶设计成一个巨型贝壳,贝壳微微张开,里面躺着一颗比海龟蛋还大的珍珠。源源不断的水流从珍珠两侧落下来,形成两道细瀑布冲刷大门两边,中间那颗珍珠的正下方就是它的入口。 我停下来,眯起眼睛打量这栋建筑。没想到迎面而来一团雪球,我来不及躲,雪球撞在我鼻尖上,碎成雪渣子。 亚特拉斯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笑得万分得意。 我吐出嘴里的雪渣:“亚特拉斯,你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小孩。” 他拍掉手里的雪,扬了扬下巴:“我这是礼尚往来。” 我佯装生气:“还要不要一起用餐了?” “我想,你现在大概不能拒绝我了。”他左手抱右手,右手指了指那栋独特的建筑,“我们已经到了。” 屋顶上的珍珠汇聚了太阳的光芒再折射到地面,光斑落下一排亚特兰蒂斯文字:“珍珠”。 应该是这家店的店名。 亚特拉斯牵着我走进去,店内的装潢也别具一格。 深蓝色墙面上星罗棋布地镶嵌着亚特兰蒂斯一种叫做“欧立哈坎”的金属,乍然看去,就像是寂静天空上闪烁的点点星辰。迎宾大厅的居中是一座蛋糕状音乐喷泉,音乐响起,喷泉就会变幻出不同的色彩,把零散在大厅的贝壳桌椅照的五彩缤纷。 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太多客人光临,我们进来后被请去了楼上的小包间。 包间的景色极好,望出去就是第二环与第三环之间的运河,此时只有两三艘尖头小船在运河上慢悠悠摇曳。最初时期的亚特兰蒂斯,远远没有日后的繁荣热闹,却宛如初生的婴儿,自然纯净的让人忍不住就会爱上这里。 我沉醉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而亚特拉斯拿起菜单,就像看公文一样严肃认真:“八爪鱼沙律,加那利火腿配黄桃,培根忌廉土豆浓汤……嗯,珀尔修斯殿下,主餐的话你是喜欢柠檬煎银鳕鱼还是香煎龙利鱼?” “我对食物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你随便点就行。” “这可就难办了。”亚特拉斯偏头想了一会儿,“那还是柠檬煎银鳕鱼吧。听说这种叫柠檬的水果专门从东方运来,到达时有一半都因为腐烂而被扔进了海里。” “对选材这么苛刻的大厨一定非同寻常。” “确实。他曾经对我说,厨师和国王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他人的幸福……” 亚特拉斯撑着脸颊,似乎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慢慢微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很礼貌地对侍者说:“就这样,两份柠檬煎银鳕鱼,两杯玉米浓汁,甜品的话……”他抬起头看了看我。 我无所谓地耸肩,并不打算告诉他,我不爱吃任何甜的东西。 亚特拉斯对侍者友善地笑了笑:“甜品就不需要了。”他放松地呼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太爱甜品。” 直到侍者送餐过来的时候,我依然在仔细品味着他的这句话……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邀请你到这里用餐吗?”我还在出神,亚特拉斯忽然道。 “难道不是为我们以后的约会找新地点?”知道不是这个答案,但我却故意这样回答。接着心满意足地看到他涨红了脸,别扭地咳嗽几声:“其实……我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国王陛下,珀尔修斯殿下,欢迎你们来到‘珍珠’用餐。”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愣了一下,接着猛地回过头去——那个笔直站在我身后,头戴白色厨师帽,身系宽大围裙的人,正是以奴隶厨师的身份获得第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冠军的——克洛斯。 他亲自为我掀开罩食物的银制托盘盖,退后一步,极有修养地介绍:“这道八爪鱼沙律选材为波塞多尼亚最深海的八爪鱼,在用盐腌制一段时间后,淋上我独特配方制成的色拉酱汁,保证能让两位尊敬的客人胃口大开。” 我极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叉起了一块鱼须:“你好像不是亚特兰蒂斯人?” 亚特拉斯代替克洛斯回答:“他是希腊多利亚城邦的人。”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想让你来见见他,和我一起品尝这位希腊大厨的手艺。” 我点点头,细细地咀嚼八爪鱼肉,酸甜松软,确实非常可口。 “为什么你会千里迢迢来到亚特兰蒂斯开餐厅呢?” “是国王陛下的恩泽,他让我摆脱了奴隶身份,还支持我开了这家餐厅。”克洛斯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亚特拉斯,“如果不是陛下,我还在做着为神族服务的梦,与真实的理想背道而驰。” 亚特拉斯笑着摇头:“其实你更应该感谢的人是珀罗普斯殿下。” 我很欣慰亚特拉斯一直有颗纯洁无比的心,但同时也让我极其害怕他知道了我隐瞒的真相。乍然听到他说出我名字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坐直了一些,攥紧了餐巾。 好在,他们都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是的,若不是珀罗普斯殿下举行的运动会,我永远也不会有勇气去追求那些称之为梦想的事情。”克洛斯说,“陛下却给了我这个机会,他告诉我:梦想难能可贵,只要你想追逐梦,就前往亚特兰蒂斯。” 仿佛回到了奥林匹克运动会的那一天,狂风骤雨过后的天空万里无云,克洛斯头戴桂冠站在我面前,他说起自己梦想,眼睛里有星的光芒…… “后来呢?”我要伪装出不知情的模样,这并不容易。 “我混进商队的船偷偷来到这里,可以想象,以前的主人发现我不在了肯定会暴跳如雷。”克洛斯只有在笑的时候才会露出他的小虎牙,看上去活力十足,“在陛下的帮助下我开设了这家餐厅,更加荣幸的是餐厅名字‘珍珠’也是陛下亲自取的。” “珍珠?”我侧头问亚特拉斯,“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 “珍珠代表希望,代表经历苦难打磨而成的永恒光泽。而且……”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与我四目相接,“十王会议的时候,你拿着一颗珍珠侃侃而谈的模样,让我久久难忘。” 我难以名状在听到他这种类似告白的话时有多么激动,只记得我打翻了桌上的番茄酱,胡乱地抓起桌布去擦,又把调味碟摔了一地,等到克洛斯和侍者上来帮忙的时候,我又不小心踢到桌脚滑了一跤,摔进了亚特拉斯怀里…… 整个过程不堪回首,应该是我作为珀尔修斯的几个月来最慌乱的一次。 从他怀里撤出来,我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压低声音说:“亚特拉斯,你肯定是故意的!” 他无辜地眨两下眼睛。 安德烈却在这时拨开大门前的水帘走进来,带给我一个实在不算太好的消息:“珀罗普斯殿下已在波塞冬神庙等候多时,他说要找珀尔修斯殿下。” 尽管心里有万千个不愿意,但我还是和亚特拉斯匆匆赶了回去。在波塞冬神庙门口,亚特拉斯忽然停下,我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说他答应要给伊菲蒙送一本书过去。 我知道他是体贴地想留空间给我和哥哥单独谈谈。 但我还是忍不住对他说:“送完书记得回来找我。” “好的。”他笑了起来,“今天晚上我还想和你共进晚餐呢。” 我点点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 “收起你依依不舍的目光,它足以把你那卑微又龌龊的心事暴露在太阳底下。”哥哥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终于不再伪装,恢复了本来面目的珀尔修斯骄傲到整个世界都必须为他让路。 “你急匆匆赶到这里,不会只是为了来嘲讽我吧?” “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 踱步回到神殿,珀尔修斯用神力驱使了一把椅子移到他面前,坐下轻佻地看着我,“波塞冬已经怀疑我了,他认为我应该同情犯了错的水精灵,但却是他首先提出要惩罚水精灵,而我只是顺从他的意思说了一句:既然惩罚就应该做到杀一儆百。” 我揉了揉额头:“你应该先了解她到底犯了多严重的错误。” “这不是重点。”珀尔修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晚上波塞冬让我陪他喝酒,我就陪他喝了几杯,结果他居然捏起我的手腕质问我到底是谁!” “我重生后就不能喝酒了,因为对酒精过敏。”我无奈。 “所以我不得不用神力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红斑点狗。”珀尔修斯边说边狠狠地拉起衣袖,那一条胳膊上的红斑简直触目惊心,他高扬下巴愤怒地说,“为了不让波塞冬继续怀疑,我到现在都不敢消除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 “通常情况下,第二天早上这些过敏反应就会消散,你应该事先问问我。” “事已至此,更何况对于你这些重生后的新变化我根本不关心。幸好波塞冬那边我还能应付过去,倒是有一件事,你才应该重视起来——前天克莱托去海底找波塞冬,说珀尔修斯与她的大儿子亚特拉斯举止亲密,她要求波塞冬约束自己儿子的取向,并让波塞冬警告珀尔修斯不要因为得不到海神的心就去接近海神的儿子。”说到这里,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嘲讽的冷笑,“那个蠢女人太小看珀尔修斯,我认准的目标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倒是你,我亲爱的弟弟,别到时候游戏已经结束,而你却什么也没有得到。毕竟我想波塞冬如果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更生你的气,因为你不仅背叛了他,还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的儿子……” “够了。”我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事情不用你管。” “我只是提醒你好自为之,不要破坏了我们的计划。”他站起来,单臂压在我肩膀上,下颌维持着一个优美的弧度,“毕竟游戏还没结束,我们还是一条心的兄弟。” 珀尔修斯的转身离去让我松了一口气。 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那番话都让我出离的愤怒,同时也让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原来珀罗普斯并不是冷漠无情的人,原来我也有伤心,有愤怒,有喜悦,有痛苦……而给我带来这一切的人,只有亚特拉斯。 思绪纷杂,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我揉了揉太阳穴,想转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一抬眼,却看见亚特拉斯定定地立在门廊左侧的柱子下面,怀里捧着两本书。 那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是当我看清他脸上的神情,我忽然明白了,我们都不是做梦,而是……大梦初醒。 亚特拉斯没有像上次那样开启神力消失,他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仿佛一座风化千年的沙丘。 我愣愣地走到他面前,想像平时一样握住他的手。 他却拨开了我,声音很轻:“你们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看着他的眼睛,我没有办法隐瞒下去了。 “你听我解释……” 他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凝视我的目光长久地闪烁着,闪烁着,从迷恋再度回到了最初的厌恶。 那一刻,我仿佛觉得世界末日来临。 亚特拉斯飞快地转身离开。 我没有犹豫,拔腿就追了过去。 人在最愤怒的时候,想到的方法永远是最原始的:跑,消失,逃避,保护自己。 我紧紧跟在他身后,拼命地解释:“我没有想要骗你,只是情不自禁,你知道情不自禁的感觉吗?我只是想接近你,想和你在一起,哪怕你永远不知道我的真正名字……” 乌云遮日,雪已经停了,落下来的却是雨,砸在我脸上生疼生疼。 “当我是珀尔修斯的时候,你会敞开心扉与我谈你的理想,谈这个让你为之奋斗终生的国度,可我是珀罗普斯的时候,你会这么做吗?亚特拉斯,你本来对我就不公平……”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顷刻间,世间的一切都沾染上了泪水。 而这期间不管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亚特拉斯全都不理睬不回应,只是迎着狂风骤雨毫无目的地朝前跑。我想我当时一定是极度情急之下失去了理智,居然用神力之索束缚住他,不管他愤怒的叫骂与赤红的双眼,不给他任何反抗机会,拖着他进了一个山洞。 山洞中,风雨渐消。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却没有解开亚特拉斯的神索:“你可以怨恨我,可以诅咒我,但是请求你不要不理睬我,比起不理不睬,我情愿得到你的憎恨。” “我怎么会憎恨你呢……”亚特拉斯终于肯直视我,他的眼睛里是一片颓然溃败后的战场,“珀罗普斯,其实我很想憎恨你,可是,我发觉自己根本就做不到……我只能恨我自己轻而易举地被你欺骗,恨我自己居然爱上了父神的情人……” 泪水蕴在他湛蓝色的眼睛里,一眨眼,就簌簌地落下来。 他的嘴唇一开一合,每一句话,都令我比死还难过: “在此之前,我还幻想我们可以一起打破诅咒,甚至我们可以一起赴死,那将是多么幸福多么伟大的一件事情。我原本以为我爱上了这个世界最高贵的神,他拥有比太阳还要闪耀的光辉,只要注视着他就什么都不会惧怕。” “……可是,我错了。” “珀罗普斯,现在我真的相信诅咒。” “原来天地不容的不是天神之子与海神之子相爱,而是……我爱上了你……” 他背靠着岩壁,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长长的泪痕就顺着眼角蔓延。 从来也没有过的绝望感从我的心头涌起,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他就是我全部世界的组成物质,他的眼睛是天空所有的星星,他的血液流成长河,他一笑美若晨曦,他一哭就下起倾盆大雨。 我固执地把他拉入怀中:“如果我们之间的爱情天地不容,那我愿意和你一起从此消散在天地间……” 我把嘴唇压在了他的唇上。 一动不动,只维持着贴近的姿势。 像宇宙中两颗孤独自转的星球终于碰面。 像天地间两个不同的磁极静静相吸。 像一场永不醒来的酣梦。 那一瞬间,时光静止,万物凝结,地球停转。 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眼睛逐渐也模糊了…… ………… …… 那一刻,我知道我是自私的。 我不愿意放开亚特拉斯的手,明知是错,依然想拽着他跌入万丈深渊。我紧紧地抱着他,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一样,一遍又一遍对他说:“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从头到尾都只会有一个,就是你,亚特拉斯。” 他没有立即回应我,微微的抽泣声替他诉说了一切。 我亲吻他耳垂边的金发,觉得自己就像塞壬在迷惑海上失去方向的船员:“我知道你也深爱着我……你说过,我使你无所畏惧。相爱是没有错的,亚特拉斯,相信我,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即使神也不能分开他们……” 塞壬最后的结局是没有迷住爱慕的男人而投海自尽,我毫不怀疑,如果我失去了亚特拉斯也会在下一刻心碎而死。 “如果我们坚持在一起,会有什么下场?” 很久以后,亚特拉斯才用沙哑的声音问了这个问题。 直到后来,这都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次问我这个问题。 “我们会变成一对恋人。”我再度吻了他。 挽起衣袖擦掉他脸上的泪,我做出了此生最坚定的承诺:“我在危险前面,你必在我身后;我把痛苦扛起,你必握住我的手。我会把我的灵魂和思想全无保留地交给你,我所想的将会成为你所想,我所要的你全部都可以给予。你说我们相爱是天地不容,那么即使天地不容,我也只要与你同行。” 亚特拉斯一直定定地看着我,未干的泪水在他目光中汇成沉默的银河系。 在我说完这些话后,他像是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我…… 第88章 初临繁星殿 那场冷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我已经记不起独角兽山谷外,众人以为他们失去了国王陛下的慌乱,只记得起我们在山洞中彼此偎依时的宁静。我们谈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他的童年,比如我的童年,也很有默契地不去说一些可能让我们伤感的话题。 后来,我们头靠着头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雨停了,熹微之光从洞顶倾泻而来,照亮了洞中心一汪小小的湖泊。 天还不是很晴朗,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结果却惊醒了亚特拉斯。 “早安,珀罗普斯。” “早……” 我偏过头去看他,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半眯起惺忪的睡眼看着我,脸上徐徐绽放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我忽然想吻他。 可惜就在离他的嘴唇还有不到半厘米的时候,却被迫停了下来——有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狮子咬住了我的斗篷。它浑身的毛被雨水打湿还没干,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嗷呜嗷呜低吼,似乎是在抗议我侵犯亚特兰蒂斯最尊贵的国王陛下。 我暗恼地抱起它,递到亚特拉斯面前:“时运不济,如果不是这头小狮子,你将得到一个非常甜蜜的早安吻。” 亚特拉斯抚摸小狮子的鬓毛:“虽然它惹尊贵的珀罗普斯殿下不开心,可是我却觉得它挺可爱。” “原来你不希望我给你早安吻啊?” “不是不希望,而是应该我给你。”他单手撑着身子靠过来,在我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我居然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亚特拉斯也不好意思地轻咳,赶紧转移话题:“这头小狮子可能是跟母亲走散了,不如我们养它好了?” “那给它取一个名字吧?” “莱恩。” “还不错。” “难道你有更好的?” “没有,就叫莱恩吧!” 我没有想到的是,“莱恩”这个名字一用就用了数千年。 往后由这只狮子繁衍的后代中,每一代最强壮的一只雄狮都会被亚特拉斯挑选出来亲自抚养,并且都沿用“莱恩”这个名字——即使那个时候,他已经在时间的洪流中把我忘记…… …… ………… 雨过天晴后的波塞多尼亚,天空碧蓝如洗,草木随着海浪的节奏呼吸,万事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油亮油亮的光,散发出朝气蓬勃的感觉。 记忆中的那一天是那年冬季最晴朗的一天,尽管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不愉快的事源自亚特拉斯的母亲克莱托——在我和亚特拉斯手拉手回到当时宅邸的时候,她面色铁青地站在起居室外面等候,身后还跟着十多位貌美的女性海精灵。 比起克莱托的浓妆盛服,那些海精灵简直朴素极了。 统一的深蓝色希玛申长衫,纯白色珍珠耳坠,银色长发上别着款式相同的紫色珊瑚发夹。她们或羞涩或大胆地打量亚特拉斯,胆子更大一点的,甚至朝亚特拉斯拋媚眼。 克莱托冷着一张脸,开口就是质问亚特拉斯:“昨夜你去哪里了?” 就像审判犯人,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我和亚特拉斯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我明显感觉到亚特拉斯的身子一僵。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撤出了自己的指尖:“我们昨天在独角兽山谷迷路了,对不起,母亲,让您担心了。” 克莱托对他的解释并不满意,她揣测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屑地冷哼一声,抬起鲜红的指甲指了指身后的海精灵:“这些是你父神赏给你的侍女。” “母亲,我身边的人已经够多了。”亚特拉斯瞪大了眼睛,像全世界试图违抗大人命令的小孩一样,“您知道的,我并不习惯身边有太多陌生人。” “你会习惯的。” “她们来自海底,可能不适应陆地的生活。” “为了服侍你,她们必须很快适应。” “可是……” “亚特拉斯,这是你对母亲说话的态度吗?”克莱托提高音量打断了亚特拉斯,“她们是你父神对你的奖励,你必须接受。” “我不需要奖励,因为这些公事都是我应该做的。”亚特拉斯说话的时候垂下了头。 “你只有一件事情应该做——”克莱托偏头看着自己的长子,语气冷漠就像是跟陌生人谈论天气,“就是无条件接受你父神赠予你的一切,并且学会感恩。” 亚特拉斯咬着下唇,没有立即回答克莱托,脸色比白瓷还苍白。 克莱托不悦的再度拔高了音量:“亚特拉斯,难道你想违抗父神吗?” “……不,我永远不会。”亚特拉斯长长的睫毛在剧烈颤动着,我知道,他是在逼迫自己不能在母亲面前失态。 如果不是克莱托在这里的话,我真想上前去把他抱入怀里。 克莱托显然对儿子的回答很满意,她鲜红的指甲刮过亚特拉斯的额头,以一种我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过的母亲的威仪说:“记住你说过的话,我的亚特拉斯,永远不要忘记你是你父神最骄傲的儿子,永远不要做出任何让他失望的事。” 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紧紧落在我身上。 我至今都记得那目光给我带来的感觉:冰冷,幽怨,就像是被剧毒的响尾蛇盯上。但是那一刻的我如同捍卫国土的战士,为了捍卫我的爱情,我必须无所畏惧。 我坦然迎接克莱托的目光,她亦非常不礼貌地直视着我:“珀尔修斯殿下,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我没有理由拒绝。 亚特拉斯却紧张地拦住他的母亲:“母亲,不关珀尔修斯殿下的事情,是我……” “我得到了你父神的允可。”克莱托打断他的话,把亚特拉斯推到一边,“你一夜未归,现在应该休息了。” 海精灵收到克莱托的眼色,一窝蜂簇拥上来把亚特拉斯团团围住。亚特拉斯蹙紧了眉,朝我快速地摇了两下头,接着果断地推开那群海精灵率先进了起居室。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间非常难过。 克莱托带我来到波塞冬神庙外一个僻静的角落,她故意站在高我一个头的台阶上,俯视我的眼神无礼而轻蔑。当然,我也不指望她能说出友善的话来。 “离我儿子远一点。” “我想夫人你还没有资格命令神王派遣的神使。”我背倚着罗马柱,放心大胆地用’珀尔修斯’式态度回敬她,居然有点暗爽。 克莱托的脸瞬间因愤怒而变得扭曲。 她狠狠掐下攀在雕柱上的一朵蔷薇:“不管你是不是神王派遣到这里的神使,为了海皇陛下,为了亚特兰蒂斯,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和亚特拉斯之间遇到的第一个阻力居然会是他的母亲,当这个曾经美丽动人的女人站在我面前,用一种几近疯狂的语气说:“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的时候,我居然无端起了惧意。 这种惧意并非源于被人威胁,而是对于即将可能面临的未知的恐惧。 我预感到,克莱托的塔罗可能已经给她暗示了某种可怕的未来,与波塞冬有关,与亚特拉斯有关,甚至与整个亚特兰蒂斯有关…… “你是不是预言到了什么?” “还需要我做预言吗?珀尔修斯,难道你不知道泰坦族早就给你们下了诅咒,天神之子和海神之子相爱就会有灾难。” 我捏紧了拳头:“波塞冬曾经说过:即使是在痛苦之地锤炼百遍,也无法磨灭这颗拥有爱情的心脏。我相信只要我们相爱,天地间就再也没有任何磨难能击垮我们。” 听到波塞冬的名字,克莱托的脸色忽然大变,那朵蔷薇花在她手中已经被蹂*躏的不成模样。 我有些不忍心,毕竟,她是亚特拉斯的母亲。 本来打算说一些缓和的话,可是她却在这时疯狂地大笑起来:“珀尔修斯,你和你弟弟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看到你们这张脸我就恶心!”她鲜红的长指甲狠狠刮过我的鼻尖,“我不会让你们破坏我所拥有的一切,我一定会让你,还有珀罗普斯,都痛不欲生。” 我恼怒地擦掉鼻尖上被划出来的血珠,看着克莱托愤然离去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盛。 ………… …… 也不知道是不是克莱托在刻意阻拦,接下来大约一个半月的时间内,我和亚特拉斯不仅约会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必要的公开场合见面都少得可怜。安德烈偷偷来跟我汇报:国王陛下常常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甚至连进餐都顾不上。当我半信半疑地追问国王陛下究竟在忙些什么的时候,他却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来。 想起克莱托带回来的那些美貌海精灵,他名义上的侍女,我就有点小不开心。 某一日早晨,第一缕阳光刚刚从窗外照进来,安德烈就来敲我起居室的门:“珀尔修斯殿下,陛下让我来接您去一个地方。”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欧奈罗皇宫。 没有海上栈道,没有爱神阿芙洛狄忒雕像,没有前庭广场,没有三大主殿,当然也没有白色后宫,有的只是刚刚挖好的地基以及高高低低修建用的木台。安德烈领着我穿过这些半成品的建筑,时不时紧张地回头叮嘱我“注意脚下”。一路艰难地蹒跚前行,总算是来到一座建好的宫殿前。 这是一座纯白色的宫殿。 宫殿门廊前立着十二根廊柱,柱头雕刻繁复的莨苈花叶作为装饰图案,柱身缠绕新栽的藤蔓。宫殿大门则是由一整块白玉组成,上面零碎雕刻了一些简单的鸢尾花。宫殿内部还没有布置好:壁炉里没有柴也没有灰,厚重的羊绒地毯卷成一团丢在角落,桌椅板凳凌乱地堆放在大厅,壁画书籍更是堆得到处都是。 刺鼻的树胶味道让我皱起了眉头,安德烈注意到了,推开正前方一道门,面带歉意地跟我解释:“这座宫殿刚刚修建好,前厅还来不及布置,陛下就说让您先过来看看。” 我只是心急想见亚特拉斯,根本就不在意堆在地板上小山似的沙土,提着衣裾跨过去。我伸长脖子朝门里眺望:“亚特拉斯他在……”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我已经完全被面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安德烈推开的门后面是一段很长的玻璃甬道,甬道一直朝下直通海底,头顶一排碧蓝色的磁欧石灯照亮了透明甬道外的景色:紫海星在海砂里慵懒地伸着爪子、成群结队的海马手拉着手抱圈跳舞、海豚不断做着翻滚运动、海象趴在礁石上一动不动、还有珊瑚群中不时穿梭而过的色彩斑斓的鱼群。 安德烈恭敬地对我说:“陛下在甬道尽头等着您呢。” 按捺不住的喜悦,我大步朝甬道尽头走去,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亚特拉斯,想要亲吻他的头发,眼睛,还有嘴唇…… 但是,当他真正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我发现其实我什么都不需要做也不需要说,他已经全部知道了。 我们并肩坐在宫殿通往透明甬道的台阶上,就像是一对相伴了很久的爱侣: “你说过,想在太阳升起的地方修建一座宏伟的宫殿,有无数空中花园,层叠的瀑布从花园中落下,并交汇在下一层;虫鸣鸟语不绝于耳,不像奥林匹斯的夜晚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宫殿的一部分沉浸在海里,最好是寝殿,夜晚躺在床上透过光洁的水晶天顶,能看得见穿越海水照落进来的星光。”亚特拉斯像一个炫耀自己宝贝的小孩子,“可惜空中花园还没完工,瀑布也没有如您所愿,只有这座日夜赶工才在今日落成的海底宫殿,它还没有任何名字。” “取名可是一件费脑子的事情。”我故意揉着额头说。 “那我去找一本书,随便翻一个单词作为宫殿的名字好了。”亚特拉斯说着就站了起来。 我赶紧拉住他:“繁星吧,就叫繁星殿吧。” “繁星……有什么含义吗?” “含义就是:我梦想和你一起躺在大床上看穿越海水照落进来的繁星之光。” 亚特拉斯俏皮地伸出了小拇指:“好,一言为定。” 我勾住他的小拇指,笑着答应:“嗯,一言为定。”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终其千年,自己始终未能以珀罗普斯的身份实现这个简单的愿望。直到千年后众神沉眠的时代,我以一个崭新的面容出现在亚特拉斯面前。 失去了记忆的我和找回了记忆的他相拥而眠,摇曳的星光常常整夜整夜地洒落在我们身上,像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一样。 值得开心的是,我在身为普瑞尔的那段懵懂岁月里却实现了最初的愿望,每天与清晨的第一束光一起醒来,悄无声息地看着亚特拉斯的睡颜,可以偷偷开心好久好久。伤心的是,我永远也不知道,他总在我睁开眼时变魔法般变出笑容,而在我闭上眼时独自守着回忆,如同守着一座沉默的,没有回音的空城。 …… ………… 亚特拉斯松开我的小指:“对了,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说完,他双手做成喇叭状对最深处的海底轻轻念了一段咒语。 没过多久,一阵空灵的歌声由远而近。 平静的海水开始有节奏地泛起一圈一圈涟漪,被磁欧石照亮的海底动物都活跃起来,朝歌声的方向靠拢。不一会儿,数条头戴七色珊瑚发冠的人鱼就出现在甬道玻璃外面。她们的长发如海葵般飘洒在水波里,有一条胆子大的人鱼摇摆着尾巴向我们游过来,轻轻敲了敲玻璃。 我瞪大眼睛好奇地走过去, 把手贴在橱窗上,第一次近距离的欣赏这来自海底的精灵。 亚特拉斯很快就把手覆在我的手上,他微微踮起脚,在我耳边轻声道:“繁星殿,还有召唤人鱼,都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片刻失神,才想起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偏过头看他,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行动来表达我的心情。最后,我像个莽撞的孩子一样,捧住了他的头,迫不及待地想要吻他。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他躲开了我的吻。 我有些尴尬地退后一步。 他的耳垂红得快要滴血:“对不起,如果你吻了我的话,会被妈妈发现的。” 我眨眨眼睛,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实在很想告诉他,其实克莱托早就发现了我们之间的事情。 亚特拉斯大概以为我在生气,不安地抓住我的手:“珀罗普斯,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让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不想让我们纯粹的爱情刹那间就支离破碎。” 我吁了一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所以呢?” “……所以我们应该约法三章。”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 第89章 达芙妮事件 为了保护我们岌岌可危的爱情,我答应和亚特拉斯约法三章:第一,不能在别人面前有任何亲密的行为;第二,不能向任何人袒露我们相爱的事实;第三,未来不管遇见任何阻拦,绝不轻言放弃。 我们天真的以为只要握紧彼此的手,全世界都会为我们的爱情让道。 好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甜蜜而又平淡的,我保持着克制,几天才与亚特拉斯见一次面,商量如何建设亚特兰蒂斯的事情。而他有时候会在中途约我去参加几个兄弟的午餐小聚,尽管在整个用餐过程中他都尽量与我保持距离,却还是会偷偷把我面前的糖罐拿走,又或者是把我喜爱的食物摆在我面前。 我欣然接受着他对我默默的好,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都这样小心翼翼了,绝对不会有人能看出问题。 结果,我还是太小看人类的八卦精神了。 起因是某一次,加普勒培斯生了一场大病,众王子相约一起去看护他。伊菲蒙为了让他乖乖吃药,请求每个兄弟都在这个最幼小的弟弟面前唱一首歌。 亚特拉斯是最后一个。 轮到他的时候,他清唱了一首来自我家乡的民谣。 歌曲结束后,曼尼修斯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大哥要唱珀尔修斯殿下家乡的歌?” 奥特库吞戳了戳他胞兄的腰,一点也不含蓄地说:“因为珀尔修斯殿下也在这里,他可是我们的贵宾。” 曼尼修斯摸了摸后脑勺:“不是为了让小十乖乖接受治疗吗?跟珀尔修斯殿下有什么关系?” 奥特库吞憋红了脸,就像是被鲈鱼刺卡住了喉咙一样,咬牙切齿:“你懂不懂恰当的闭嘴会让人显得睿智?” 曼尼修斯气呼呼地挠头,却也依言闭上了嘴巴,只是一双眼睛时不时瞟瞟亚特拉斯,时不时又瞟瞟我。 我正坐在加普勒培斯的床边逗他开心,假装没听见他们兄弟之间的争论。当然了,更不敢去关注亚特拉斯此刻的神情。 原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 谁知道,安弗雷斯居然把话接了过去:“亚特兰蒂斯最近都沉浸在阿芙洛狄忒赐予的美妙气息中,除了我和大哥以外,你们几个都应该趁爱神降临时去寻找另一半了。” “如果是普露托女神向我示爱,我可能会考虑看看。”埃泽斯盘腿坐在加普勒培斯床上,埋头玩他的派朗,漫不经心地说。 而美斯托很快反应过来,撞了一下安弗雷斯的手臂:“你刚才说的是除了你和大哥,大哥什么时候有另一半了?” 曼尼修斯像是灵光一闪,拍了拍脑门:“我知道,我知道,我终于知道了,原来大哥的另一半是珀尔修斯殿下!” 这句话,仿佛泰坦神族们把巨石投入亚特米斯之泉,霎那间就足以惊起滔天巨浪。 伊菲蒙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亚特拉斯。 埃拉西普斯原本靠在床柱边看书,此话一处,他终于从书中抬起头来,皱着眉头打量我们。 埃泽斯惊诧地张大了嘴巴,派朗滚到床底下去了都没发现。 而在场知道我真实身份的美斯托和奥赖温,更是不可思议地盯着我们,那目光里没有祝福,只有担忧、慌乱以及不知所措。 我不敢去看亚特拉斯,正要开口解释,他却先我一步说话:“珀尔修斯殿下是天界派来的尊贵使者,是神王最宠爱的孩子,请不要把玩笑开在他身上。”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震慑力,几个兄弟都不敢再造次。 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我只好哈哈笑了两声,准备着要扮演一个完美的和事佬。 却不料,一个不速之客忽然闯进了宫殿…… 他跌跌撞撞进来,先是碰倒了一个水罐,陶片碎了一地。众人闻声看去,场面很糟糕,一向光彩照人的太阳神阿波罗今天似乎喝了太多酒。 他的衣服凌乱,步履蹒跚,连头上的橄榄枝王冠也倾斜着,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阿波罗摇摇晃晃地走到美斯托面前,声音干哑:“你还记得我从前有多么爱你吗?我愿意为你咏诗,愿意为你谱曲,在我拉着战车归来身心疲惫时,是你牵着我的手许诺要永远留给我港湾般的歇息。亲爱的,如果你还记得这些,就请回到我的怀里,我发誓我再也不会亵渎这份爱情。” 两三个侍卫跟上来尴尬地拉住阿波罗,被阿波罗一巴掌挥开,太阳神炽烈的目光一直落在美斯托身上。 被我这位哥哥以如此的目光注视着,无论哪位高高在上的女神都会忍不住倾倒沉沦。 更何况是一直以来就对他痴心不悔的美斯托。 只见美斯托面色苍白地看着他,死死咬住嘴唇就快要咬出血来,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阿波罗的确是喝醉了,他竟像个孩子般大哭了起来:“我知道,要得到你的原谅是不可能,我也想要忘记,但是……原谅我,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不要放手,求你不要放手,我已经失去了一次,不能再失去你了……” 美斯托那双紫罗兰花般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 他缓缓地伸出手触碰阿波罗削瘦的脸颊,下一刻,被阿波罗紧紧地箍在了怀里……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我固执地愿意相信大家都在祝福,且选择与我一样无视所谓诅咒的力量。 但是很快,亚特拉斯的插手就让一切又变得扑朔迷离。 “放开美斯托,你这个无耻的混蛋!”亚特拉斯愤怒地冲过来,试图把美斯托从阿波罗的怀抱里拉开,“你已经受过一次伤害了,难道还不够吗?美斯托,看清楚,他是不会真正爱你的,现在的他根本不清醒!” 美斯托勇敢地把阿波罗挡在身后:“只要他说他还爱我,我就会义无反顾。” 亚特拉斯攥紧拳头:“你忘记诅咒了吗?” “去他妈的诅咒,呃——”阿波罗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打着酒嗝,完全没有了太阳神平时优雅的气韵。 亚特拉斯趁机劝导美斯托:“他现在是喝醉了才会说那些,等他清醒以后又会将你抛弃不顾,你还相信他说的话?” 美斯托悲伤地看着阿波罗,眼泪犹如落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掉。 “不管是被狄俄尼索斯诱惑的人类还是神祗,都会忍不住说出心底的秘密来释放出内心的束缚。”奥赖温扶着加普勒培斯的床栏慢悠悠说出这句名言,他和亚特拉斯的关系依旧不太好,并且在这件事情上绝对和美斯托同仇敌忾。因此他安抚了一下加普勒培斯的情绪,就站起来鼓励踌躇哭泣的帝国八王子,“美斯托,如果这不是因为深爱,光辉圣洁的太阳神又怎么会放弃尊严出现在你的面前?” “是,是的……”美斯托抚摸着阿波罗的脸颊,眼中多了几分坚定。 “闭嘴,奥赖温!”亚特拉斯已经出离地愤怒,“你的爱情已经让你愚蠢到失去了判断事情的能力,立刻给我离开这里,我最近都不想见到你。” 奥赖温愣了愣,他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但还是很快朝亚特拉斯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伊菲蒙伸手想拉住他,可是奥赖温走得很快,众王子面面相觑。 大概因为亚特拉斯离奇的愤怒,阿波罗也从酒醉中清醒了不少,他握住美斯托的手腕,格外温柔地说:“忘掉所有不愉快好吗,现在就随我回奥林匹斯山。” 美斯托流着眼泪点头,环住阿波罗的脖子,在他的面颊落下轻轻一吻。 我试图恳请亚特拉斯包容这对艰难的恋人,亚特拉斯却毫不留情地拔出剑:“如果你执意要跟他走,就和他一起打败你的哥哥!” 阿波罗又恢复了太阳神的样子,他扬起手拨弄着金发,笑得极为不屑:“作为一个半神,你以为你可以打败主神吗?” 美斯托瘦小的身躯果断拦在他们中间。 伊菲蒙也站起来拉住亚特拉斯:“大哥,他们现在身陷在热恋的甜蜜中,怎么能听进去你的话?”又扶着美斯托的胳膊,小声地在他耳边提点,“没有人能阻止一头狮子的愤怒,冷静下来,不要继续惹怒他。” 美斯托温顺地点了点头,他现在什么都不会在乎,只转过身贪恋地注视着阿波罗。 阿波罗似乎明白了过来,他点了点头,在同意离开前用那双经常弹奏里拉琴的手亲昵地捧起美斯托的脸颊,格外得温柔:“我在奥林匹斯山的音乐神殿前等你,就是我第一次吻你的地方,我会一直等到你来为止。” 我以为阿波罗终于懂得了珍惜,并为我的好兄弟美斯托感到开心。但是,亚特拉斯并不这样认为,他一气之下,几乎是用一种残忍的方式对美斯托讲出了实话,而美斯托在知道真相后几近崩溃…… “你以为阿波罗真的爱你吗?” 亚特拉斯愤怒的冲着美斯托吼着,“他真正爱的只有斯巴达王子雅辛托斯,他早已经死了,而今天就是他的忌日!所以阿波罗才会这么伤心。你知道为什么阿波罗会选在今天来找你吗?” 美斯托抓着亚特拉斯的衣袖,他颤抖着,甚至不敢去回应这个疑问。 亚特拉斯却已经给出了答案:“因为你和雅辛托斯长得一模一样。” “不,我不相信!” 美斯托退后两步,一直摇头,摇头:“不,不……”他捂着耳朵绝望地跑走。曼尼修斯立即跳起来去追,安弗雷斯也跟着去了。 只有亚特拉斯站在原地沮丧地垂着双手,抿紧嘴唇。 我不忍心责备他,情感战胜了理智,把一切要说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伊菲蒙扶着亚特拉斯的肩膀:“大哥,何必这样……” 亚特拉斯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我急忙说:“我和你一起回去。” ………… …… 回到住所,亚特拉斯给我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原来美斯托就是雅辛托斯,当初他在斯巴达游玩的时候,欺骗了阿波罗,隐瞒了自己真正的身份。阿波罗很快就与他坠入了爱河,他们会在晨曦时去河里沐浴,又在日落时去追逐羚羊,仿佛所有美好的爱情故事都围着他们上演。直到某一天,美斯托对自己的哥哥说,他打算在人类最宏伟的得罗斯竞技场1内,等到阿波罗化身的凡人吕刻俄斯2为他赢得象征荣誉的橄榄枝时告诉他自己真实的身份。 事情也在这时有了戏剧性的转折。 偷偷跟随美斯托到斯巴达的还有后来的元素祭司塔米里斯,他拜托西风神能让阿波罗在竞技场上失利,却没有想到西风神在看到“雅辛托斯”的时候,也深深爱上了他。出于嫉妒以及一系列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变态逻辑,他招来了一道诡异的大风,让阿波罗掷出的铁饼回落,重重击中了“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死了,亚特拉斯跪在波塞冬神殿前三个月不吃不喝,请求波塞冬能够复活弟弟。 最后,波塞冬终于心软,但却抹去了美斯托关于阿波罗的记忆…… “所以,如今知道雅辛托斯就是美斯托这件事情的人,只有塔米里斯,父神和我,再没有别人知道,连阿波罗也是。” 亚特拉斯显得万分的沮丧,他弓着背坐在椅子上,双手一直都在微微颤抖着,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被困在森林里的麋鹿一样无助,“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对阿波罗很残忍?” 我轻轻地抱住他,让他的头靠着我的胸膛:“不,我只是心疼你。” 直到此刻,我才终于明白他一直以来背负着巨大的秘密,而他始终不同意阿波罗和美斯托在一起又是何等的用心良苦。 他在我怀里轻声低喃:“泰坦族的诅咒就是悬挂在神族头顶的一把刀,义无反顾去顺应的神族都会被波及,无一幸免。” “为什么神明不肯放过这一对恋人?”我几乎要哭出声来。 “他们从不放过任何人。”亚特拉斯抱紧了我,仿佛已经看透。 我多么希望所有悲伤的事情就停止在这一刻,我多么希望能抹平亚特拉斯皱起的眉头,我多么希望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可是,事实就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抱着亚特拉斯的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 就在这时,敲门声传来,接着安弗雷斯和曼尼修斯同时出现在门口,在看见我和亚特拉斯拥抱在一起时,两个人都愣了愣。 我赶紧松开亚特拉斯。 亚特拉斯抹了一把脸,正色询问:“找到美斯托了吗?” 安弗雷斯摇着头:“他恐怕已经离开波塞多尼亚了。” 亚特拉斯皱紧了眉头,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儿,才慎重地说:“安弗雷斯,曼尼修斯,你们让其他兄弟带着祭司们一起去找。珀尔修斯殿下,麻烦您回天界帮忙找下。而我即刻动身前去海音斯。天黑之前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因为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 …… 音乐神殿是天界的三大神殿之一,位于万神殿的右侧,殿顶立有一架巨大的冰蓝色里拉琴,悬空的宝瓶流出的清泉落在琴弦上,拨奏出的是太阳神阿波罗最新创作的曲子。而创作曲子的本尊就坐在殿前那无尽的台阶上,一边擦拭着弓箭一边随着音乐哼唱歌曲—— “你的眼睛,像远方淡蓝的大海,我永恒的痛苦,像尘土,隐没在你的眼中。 你的眼睛是清泉,它的希望之光照着我,通过流水的闪烁,宛如水底的珍珠。 你的眼睛是早上的摇篮,你的眼睛是繁星的王国,我的歌声消失在你眼睛的深处。 我的心是旷野和鸟,已经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天空。 就让我翱翔在那一片天空里吧,就让我翱翔在那一片孤寂无垠的天空里, 就让我排开它朵朵的云彩,在它的阳光里展翅飞翔。。 只用你的眼睛与我对饮吧,我将回你以我的目光;或者留下一吻在杯子里,这样我就不再奢求美酒。纵是狄俄尼索斯奉上琼浆玉液,不愿拿你的吻与它交换。3” 不得不承认,即使阿波罗还沉浸在狄俄尼索斯赠予的美酒当中,他的歌声依然比百灵鸟还要动人,但是,却得不到小爱神厄洛斯的认同。 我赶到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厄洛斯捂住耳朵,拼命的摇晃脑袋:“难听死了,难听死了,求求你闭上嘴巴吧,这里没有别人,不要卖弄风骚了。” 阿波罗打着酒嗝,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厄洛斯背上的小弓弦:“小屁孩,你说你整天背着你的弓嚷嚷着赐予别人爱情,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厄洛斯还是捂着耳朵拼命摇晃脑袋:“不懂不懂不懂,我只知道被我射中的人就会懂。哼,像你这种花心白菜,最适合让我射上一箭了……喂,可恶的金毛怪,放开我!!” 阿波罗不仅不放开他,还拎起他可怜的翅膀,抖了两下:“就你那个箭术还能射中我?” 厄洛斯蹬着两条小腿拼命挣扎:“有种放开我,金毛怪,让你试试我无敌小爱神的箭术。” 眼看厄洛斯被阿波罗惹急了,张开嘴一口就要咬上他的胳膊,我赶紧跑过去阻止:“美斯托不能进入奥林匹斯山,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他。” 阿波罗愣了一下,立即停止了与厄洛斯的争吵,一屁股坐回了台阶上。 厄洛斯理了理自己的羽毛,飞到我的耳边悄声说:“刚才美斯托来找过我,他请求我等会儿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就把金箭射向阿波罗。” “他疯了吗?” 我几乎要像亚特拉斯那样暴躁起来,抓住厄洛斯的衣领,“现在他人在哪里?” 厄洛斯惊魂未定地说:“应该是来、来这里的路上……” 正说着,美斯托飞快地从远处跑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闪电一般的快速,却扭转了整个事件的发展。而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如今让我回想起来都觉得是万分的悲哀。我们之所以称之为“命定的悲剧”,大概就是因为如果其中有一个细节不是那么衔接,也就不会走到最终的悲剧结局—— 那个时候,我看着美斯托过来,匆忙松开了厄洛斯,朝他跑过去。 阿波罗慢悠悠的从台阶上站起来。 厄洛斯在我身后举起金箭,颤巍巍地射向阿波罗。 河神的女儿达芙妮刚好从音乐神殿出来,与阿波罗擦肩而过。 达芙妮成了阿波罗最先见到的人。 阿波罗在金箭效应下瞬间爱上了达芙妮,他把头上的橄榄花冠取下来抛向达芙妮,以示他强烈到快要溢出的爱意。 美斯托像疯了一样冲到厄洛斯面前,抢下他的弓箭,将铅箭射向达芙妮。 阿波罗愤怒地用神力把美斯托抓到面前,捏住他的脖子,双眼通红地说:“你让我失去所爱,我将要把你撕碎,就像杀死侮辱过我母亲的巨人提堤俄斯那样。” 他手背爆出青筋,把瘦弱的美斯托给举了起来。 我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阿波罗,金箭给你带来都是幻觉,如果你杀了美斯托,等你以后清醒过来会后悔的啊!” 可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阿波罗根本就听不进去。 美斯托也放弃了挣扎,他攀着阿波罗的手腕,静静地盯着阿波罗,仿若是在和这个给他带来永恒伤痛的爱人做着最后的告别。他无声地流着眼泪,那些如珍珠般的泪滴就落在阿波罗的手上。 关键时刻,厄洛斯指着达芙妮喊:“阿波罗,还不快去追,你的爱人已经跑了。” 阿波罗终于松开了美斯托,他追着达芙妮跑走,最后回头断义绝地说:“你真令人恶心,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得罗斯竞技场:地点在阿波罗出生的得罗斯岛,是阿波罗的崇拜中心,每四年有一次盛大的得罗斯竞技会。 2吕刻俄斯:阿波罗在人间的别名,象征着他的图腾狼。另外他还有一系列的别名,比如图腾鼠的别名:斯明透斯;比如图腾海豚:得尔福。当然,最常见的名字是罗马那边称呼他为福玻斯。 3改编自:弗兰科《你的眼睛》、泰戈尔《我的心是旷野和鸟》、姜森《给西莉亚》。 第90章 波塞冬的另一面 阿波罗终于松开了美斯托,他追着达芙妮跑走,最后回头断义绝地说:“你真令人恶心,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阿波罗的眼神如同在美斯托脸上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美斯托一下子跌坐在台阶上。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挽回这个结局。 后来的希腊神话中,阿波罗追逐达芙妮成为了一个让人唏嘘的爱情故事,可是没有人知道在这个故事背后还有另一段更让人唏嘘的爱情。 亚特兰蒂斯最美的王子从此失去了笑容。 他瘫坐在音乐神殿高高的台阶上,眼泪流尽,目光中再也没有光彩:“珀罗普斯,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出生的意义就是追寻这世间的光明。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一直仰头追逐太阳的结果是:他依然灿烂,而我灼瞎双眼。” 我动了动嘴唇,什么都说不出口,扶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了一下。 恰好,厄洛斯带着奥赖温和阿尔忒弥斯急匆匆赶来。 美斯托看见他们,动了动嘴角,似乎想拉扯起一个笑容,但是努力了很久都没有成功。 奥赖温飞快上前拥抱住他:“我的弟弟,没什么大不了的,阿波罗现在只是受了金箭影响,他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 美斯托如同毫无生气的植物:“不,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就像提前预知了结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闭起眼睛凝听里拉琴的歌曲,那是阿波罗专门为他谱写的赞美歌。过了好久,他双手捂住脸,一滴眼泪从指缝中落下:“我将再度回到黑暗之中。” …… …… 九缪斯中的悲剧女神墨尔波墨涅1曾说:“并不是每段故事的最后都能以欢喜收尾,唯独那些深情而不长久的爱情,才最令人唏嘘。” 奥赖温和阿尔忒弥斯陪着美斯托回亚特兰蒂斯,而我和厄洛斯去抹掉他偷跑到奥林匹斯山留下的痕迹。 前往通凡之桥的路上,我询问厄洛斯究竟有没有办法能消除金箭带来的爱*情*欲*望。厄洛斯面色沉重地回答我:“金箭能让人瞬间产生类似爱情的幻想,并且带来一种对于性的渴望。” 我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这么说,其实还是有办法解决阿波罗和达芙妮之间的误会。” “是的,除非达芙妮能满足阿波罗的性*欲。”但厄洛斯随即又摇头,“问题是达芙妮被铅箭射中,阿波罗的追逐只会令她厌恶,这样他们之间的金箭效应永远也无法解开,阿波罗将永远深爱达芙妮。”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整个天界都在津津乐道月桂树女神。阿波罗的狂热追逐迫使达芙妮变成了月桂树,他抱着月桂树痛哭,痴情地说:“你虽然没能成为我的妻子,但是我会永远爱着你。我要用你的枝叶做我的桂冠,用你的木材做我的竖琴,并用你的花装饰我的弓。同时我要赐你永远的年轻,不会衰老。”2为此,后世还用“阿波罗追逐达芙妮”这句话来代表对真爱亘古不变的追逐。 这些就是被后世歌颂的爱情神话的完整版。 人类总是宁愿去相信美好的东西,所以他们眼中的阿波罗永远带着月桂花冠,常青的月桂树永远在朝阳下摇曳着身影,而那个太阳神深爱过的亚特兰蒂斯最美王子却被记载神话的人永远遗忘在了洪荒的岁月中,随着诸神的消失,再也不被人记起。 即便是神也并非都有预知后事的能力,大多数时候神与凡人一样,只能蒙昧无知的前行。为了帮助我的朋友挽回爱情,我决定在天界逗留一段时日,找阿波罗好好谈一谈,希望能唤回他残存不多的理智。 很可惜的是,我不知道阿波罗追逐达芙妮去了什么地方,没有阿波罗的光辉庇佑,此刻的奥林匹斯山只剩黄昏黯淡。 在夜幕来临之前,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期望能出现神迹让我偶遇阿波罗,结果没有料到一路上许多神祗居然向我低头行礼。我条件反射楞住了,然后回以微笑,竟有年纪小一点的神吓跑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珀尔修斯。 路过雅典娜神殿,我想起曾经在这里偷偷观望亚特拉斯读书的模样,情不自禁地低头微笑起来。这时,身后传来一句很温柔的呼声:“珀罗普斯殿下。” 我条件反射地回头,只见美杜莎站在我侧后方,手中捧着水瓶,甜甜一笑。 “你认错人了,我是珀尔修斯……”我想要竭力掩饰,但被她温柔的目光注视的感觉简直糟透了,毫无疑问,我的谎言在这个聪慧的雅典娜侍女面前无所遁形。 “请您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她的声音非常柔和。 我对她放下心防,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您的眼睛。您的眼睛像清冽的溪水,而珀尔修斯殿下的眼睛是冰封的刀尖。” 美杜莎俏皮地眨着眼睛:“您不用担心我说出去,我什么也不知道,不是嘛?” 我友善地笑了笑:“智慧女神的侍女都是冰雪聪明。” 美杜莎谦逊地低了低头。 我正要离开,她忽然又叫住我:“对了,殿下,您现在是要回英仙殿?” “唔,是的。”我尴尬地笑了笑,“以我现在这个身份,好像也不应该去别的地方留宿。” “您还不知道那件最近在奥林匹斯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吧?” “什么事?” “爱琴海边的岩石上有一座凡人用双手凿开的城池,众神之王预见这座城日后必将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城市之一。海神波塞冬与我们的智慧女神雅典娜为谁有权成为它的守护神而争斗不休。” “后来呢?”我紧张地握起了拳头。 “众神之王指定在奥林匹斯山上展开一场大赛,谁能从地上生出最有益于人类的赐品,谁就成为这个城市的守护神。海神赐予了人类一匹神马,我的主人雅典娜赐予了人类橄榄树。她说:‘波塞冬的神马给你们带来了战争,哄斗与痛苦,而我的橄榄树则将给你们康健与强壮,丰收与和平,而且是幸福与自由的保证,你们的城邑还不该以我的名字命名么?”3 我叹了一口气:“不用说,肯定是雅典娜胜利了。” 美杜莎脸上泛起酡红,激动地说:“是的,在她讲完话后,城邑的人类众口一声地齐呼:雅典娜的赐品更好,让我们的城邑以雅典为名。” 这座以智慧女神命名的城市后来果真如宙斯的预言,成为了西方文明的发源地。 智慧女神雅典娜在获得人民的拥戴后,说了一段话,它已成为雅典的箴言。 在千万年后,我以人类普睿的身份来到雅典,站在仅留一座石柱的帕特农神庙前,看见了这段箴言被刻在神庙的铭文之上—— “我已得了胜利,这里将是我的家。我的孩子们将在这里,于幸福与自由中长大成人;人类之子们将到这里来学习法律与秩序。他们将在这里见到,当凡人们得到住在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的助力时,他们的手将会做出什么伟大的事业来;当自由的火炬在雅典城熄灭了时,它的光明将被传过别的地方;人们将会明白,我的赐物仍将是最好的;而他们将说,尊重法律,尊重思想与行动的自由乃是从厄瑞克透斯的名为雅典的城传给他们的。” 盖娅曾说:雅典娜将身披铠甲,带领世人开启一个正义、自由与和平的新时代。虽然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时代,且众神都被泯灭在人类沦丧的*中,化为了浩瀚宇宙中渺小的尘埃,但是对于美好社会的追求和向往依然是人类亘古不变的主题…… 就像我,亚特拉斯,我们一直所做的那样。 ………… …… 与美杜莎告别后,我回到了英仙殿。 英仙殿,顾名思义,就是英仙座珀尔修斯的宫殿。 这是一座悬于半空的宫殿,就像是时刻彰显着它主人的地位,在森林似的众神殿建筑群里,它是唯一的一座尖塔建筑,金色墙面的西立面设有大面积的圆形玫瑰窗,侧翼与两边的高窗上,也有精美的玫瑰花装饰。这些玫瑰窗都镶嵌有彩色水晶,上面描绘着英仙座的种种英雄事迹。 其实过去我常常都在猜想,猜想假如我是珀尔修斯,我拥有他所拥有的一切,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当他骑着天马从众神头顶降落时,是什么感觉?当他迎着宙斯的目光,骄傲地昂着头颅走进万神殿时,是什么感觉?当他被称作“神王最骄傲的儿子”站在竞技场上举起圣剑时,又是什么感觉? 但是当我带着他的一切回到奥林匹斯山,沿着天梯穿过三叶草拱门,进入这座属于他的富丽堂皇巧夺天工的寝殿时,我忽然发现,从前的一切猜想都是无意义的。 我可以像珀尔修斯那样自由进出万神殿,称呼宙斯为“父神”;我可以在众神宴会上落座珀尔修斯的主位;我可以光明正大享受珀尔修斯“神王之子”的殊荣;我可以骑着珀尔修斯的天马横扫过众神头顶……但是我却学不会他的骄傲。 无论是做坦塔洛斯的儿子,还是宙斯的儿子,他一直都比我出色。 因为我的哥哥总是能很清楚地知道神性赋予了他什么,应该如何利用。他坦然接受一切,神权、阶位、无尽的优势、天生的光环、站在众生头顶……这些他身为坦塔洛斯之子时并没有完全地展现出来,或许这也更好地证明了,他注定是宙斯的儿子。 英仙殿里很静,许是很久没有人住了,夜又深,偌大的宫殿里不见有什么仆从。 珀尔修斯的卧室在英仙座的上方,东侧一面墙壁都被凿空,等到夜晚来临的时候,坐在悬空的台阶上,往下看就能看见飘渺在云雾中的英仙座,往上看则是奥林匹斯山众神幻化出来的星斗,天上人间,美的让人窒息。 我一路往里走,进入卧室,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睡床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他的衣领有一点散乱了,蓝绿色的长发也缠在床幔上,我走近一些,酒气冲天。 大约是觉察到我靠近,波塞冬才终于像活过来般,踢开脚边的酒壶:“你干什么去了?” 为了避免他看出破绽,我尽量学着珀尔修斯的样子:“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行踪?” 波塞冬的眸子里有着明显的愠怒:“现在。” 现在这种状况,我真是觉得有些好笑。大胆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只不过碰巧遇到雅典娜的侍女美杜莎,就聊了会,这才知道原来无往不胜的海神也有失利的时候。” “雅典娜背后有宙斯,我不可能真跟她争到底。”波塞冬竟然没有被激怒,语气淡的像此刻高悬于头顶的月光。 忽然发现,此刻的他没有众神环绕,没有呼风唤雨的三叉戟,没有金冠,没有那种不可一世的笑容,只有银月之光仿佛一冬的白雪落了他满发满肩,竟然令人感觉到几分落寞。 我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学着珀尔修斯的样子,挑起嘴角,看起来永远像在冷笑:“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波塞冬摇摇头,抱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打湿了衣襟,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愣住了。 他偏过头,用那双绿松石般的眸子深深注视着我:“没想到第一个出现在脑海里的人,会是你。” “我还以为你口口声声说爱珀罗普斯是真的呢。”我轻声笑了笑,手指却死死扣住背后的大理石柱。 “也许你不相信,是真的。”波塞冬仿佛一夜换了一个人,现在的他,只是一片死海。他的声音极淡,也疲惫,“你知道吗,我忽然开始迷惑,我爱的究竟是这个人,他的躯壳,他的名字,还是他给我的一种感觉。” “你什么意思?” “自从珀罗普斯重生之后,他就有些变了……似乎他身上曾让我着迷的一些东西,渐渐消失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尽量不着痕迹地评价道。 “那你变了吗?”波塞冬忽然抬起眼睛,死死盯着我,“珀尔修斯可从来不会听我说这些。” “只要他想,没什么不可以。”我暗暗祈祷自己可以尽力应付过去。没想到波塞冬突然倾身过来,一把扯开我的衣服,压在我身上,将我压倒在床上。 我知道他在企图寻找什么,因此故意拨开右肩上的头发,用神力催亮了悬挂在罗马柱上的全部壁灯。 一时间,灯火大亮,满室通明。 我的右肩上没有任何印记,清清楚楚,一片光洁。 我不挣扎,坦然地仰面注视波塞冬:“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这是父神经常告诫众生的话,海神不会不知道吧。” “少拿宙斯来压我,我从来不吃这套。”波塞冬冷哼了一声,翻身起来瘫回枕上。 我没有讲话。 “忽然有点怀念那个骑天马横行奥林匹斯上空的珀尔修斯了。”过了许久,波塞冬忽然轻声道。 我故作镇定地坐起来,整理衣服:“哦?他有什么好?” “一无是处。”波塞冬笑了笑,眼神有一点茫然失焦,“唯有一点,他爱我。” “但他的爱是有限度的。” “你应该早点回来,我等了你很久。”波塞冬没有接着我的话说,他伸出一只手臂过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脸。 我没有拿开他的手,因为我不知道珀尔修斯会做出怎样的抉择。是卑微的接受一个自己深爱之人的寂寞,还是高傲的拒绝一个不爱自己之人的施舍? 事到如今,我想最好的必然是后者:“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即便跟一个侍女聊天也好过面对你这张失魂落魄的脸。” 我学着珀尔修斯的模样,冷静而残酷地说着这些话,双手却忍不住颤抖。 波塞冬早已经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极度危险的信号。 我很明白自己必须激怒他离开,否则我很有可能在下一秒被他撕碎:“或许我可以跟我弟弟好好谈一谈如何管教他的恋人,我想珀罗普斯肯定……” 话还没有说完,波塞冬猛地掐住我的喉咙:“闭嘴,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他下手更用力了一些,眼神充血,更像是在跟自己怄气:“你不配提他。” 说完,波塞冬如同甩掉一只臭虫般甩开我,化作烟雾消散在空气中。 ………… …… 第二天,整个奥林匹斯山都因为海神波塞冬强* 暴了雅典娜侍女美杜莎的消息而炸开了。 这个消息迅速取代了雅典城的归属问题,成为众神口耳相传的热门话题。有人猜测这是波塞冬在向雅典娜报复,有人说波塞冬是向觊觎美杜莎已久的宙斯示威…… 而最终,雅典娜将失去贞洁的美杜莎变成妖怪打入谷底。听到这个消息,我一下子瘫坐回了椅子里。 宙斯雷霆大怒,赫拉却很开心,美杜莎的美貌对于宙斯而言是个近在咫尺的诱惑,众人皆知,她已经担忧够久了。万神殿的穹宇之上,十二主神议会,因为有神后一如既往地替波塞冬说话,事情很快平息下来。 奥林匹斯健忘的众神们不会在意哪座神殿里少了一个小小的侍女,欢宴在继续,新的话题很快就覆盖了旧话题。没有人会记得某一个故事里,那个美貌而命运悲惨的少女,即使她也曾用力地在这个世界上活过。后来我常常想起她明亮的脸庞,神采飞扬的笑容,又听说她已变成满头毒蛇的怪物,任何人只要与她对视一秒就会立即石化。 愚弄世人的,究竟是命运女神手中的纺线,还是我们自己? 当我们以为自己无能为力去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世界又会因我们一个微小的举动而发生着切实的改变。 时至千万年之后,我都不敢深究美杜莎的命运是为什么而改变。 我竟是如此怯懦。 这世上有连神也做不到的事情,神只是更爱自作聪明的人。 而我将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在悔恨与愧疚中度过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墨尔波墨涅(古希腊语:meλπoμ?νη,字面意思为“歌唱者”或“声音甜美的”)希腊神话中司悲剧的缪斯。 同其他缪斯一样,墨尔波墨涅是宙斯和记忆女神谟涅摩绪涅的女儿。[1]她最初可能只是司一般诗歌的缪斯,后来发展为司哀歌的缪斯,最后成为司悲剧的缪斯。 在古希腊艺术作品中,墨尔波墨涅的形象是一名高大妇女,穿着剧装斗篷和高筒靴(这些都是悲剧演员的穿着),一手持短剑或棍棒,另一手持悲剧面具。在她的头上还通常戴着由象征哀悼的柏木枝编成的花冠。 23出自希腊神话。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当当当,我玛丽苏大人又回来啦~~~没有我的【作者有话说】是不是格外寂寞呢?(还用说吗,女神大人是个懒虫儿根本不会花脑细胞编辑这些玩意儿的好吗?) 回国的假期总是格外忙碌,最近女神天天怨声载道希望我赶快回伦敦,这样码字进度嗖嗖的提升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对不起你了亲爱的女神…… 大家有木有踊跃关注我们的微博啊?最近在想如何做推广的事情,有什么好主意可以私信我哦! 新浪微博id:玛丽苏女神经 最后给大家一个大大的么么哒~~~~ 第91章 海后的宴会(1) 我至今都还记得,在我牙牙学语的时候,那是一个壁炉燃得正旺的冬季,我与哥哥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听母亲用极温柔的声音为我们娓娓讲述一个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一个关于波塞冬与他的皇后安菲特里忒的故事: 安菲特里忒是十二提坦神的领袖——大洋之神俄刻阿诺斯和沧海女神泰西丝的女儿。她有着碧水般透彻的眸子,平静安详得望不到边际。她的父亲曾经聆听过盖娅预言:她未来的丈夫将从海底深处前来将她带走。安菲特里忒一直静静等待着,可是,当海皇波塞冬在她的面前展露神迹的时候,这个温婉的女神却吓坏了。 波塞冬是从千丈高的海浪中驾着黄金战车出现的,这位大地的撼动者站在她面前,以一贯霸道傲慢的口吻说:“跟我走吧,我的女人!” 尽管面前的男人有着举世无双的英俊面容,女神却因为惊吓过度而仓皇逃走。 波塞冬开始了漫长的寻妻之旅,但是找了很久都没有结果,这让他非常沮丧。 众神都前来安慰这位新任海皇:赫拉带来了奥林匹斯山最鲜美的莲雾;德墨忒尔送给弟弟娇艳欲滴的解语花;赫斯提亚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哈迪斯则给了他埋藏在地底最珍贵的宝石;神王宙斯最直接,他把众多美丽的女神送到哥哥的海底宫殿。 但是,这些都被波塞冬拒绝了。 他凝视着奥林匹斯山最高的尖顶,那里是大地女神盖娅的住处:“尽管世间女人千娇百媚,我的眼睛里却只容得下安菲特里忒的身影。” 就在这个时候,聪明的海豚告诉了海皇关于安菲特里忒的藏身之处。 波塞冬担心自己突然出现会再度惊扰到这位美丽的女神,所以命令海豚先去说服安菲特里忒。海豚来到安菲特里忒身边,告诉她:海皇是一位仁慈的君王,他会为了保护海洋中所有向往和平的生灵和陆地上的人们开战,他会挥动三叉戟卷起海啸让那些贪婪渔民的船只沉没。 作为海仙女之一的安菲特里忒终于感动了。 她偷偷从藏身之处跑出去,想再度看看那个追求她的英俊男人。就在这时,她的眼前出现一朵浪花般明澈而洁白的百合花,紧接着,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背后将她抱住……1 母亲把书合上,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我和哥哥的头顶,温声细语地讲出故事最后的结局:“因为海豚的勇敢和机智让海皇赢得了美丽的女神,所以被升上天空成为海豚星座。因为海皇娶到的是天地间最温柔的女神安菲特里忒,所以他暴躁的脾气有所收敛,心中那条蟒蛇被安菲特里忒降服,化为了陆地上灌溉农田的江河。” 幼小的我趴在母亲膝盖上,无限欢喜地说:“太好了,英俊的海皇终于和美丽的女神在一起了。” 哥哥当时趴在母亲的另一边膝盖上,撩起一只眼皮,不屑地瞅着我:“这些故事都是骗小孩子的,安菲特里忒不适合波塞冬,他们结婚后肯定不会幸福。” 我不服气地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珀尔修斯拍了拍我的脑袋,小大人一样板着脸说:“只有最优秀的神才配和海皇并立,安菲特里忒不行,德墨忒尔也不行,他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在我的记忆里,珀尔修斯就像一年中开放最早的花,当我还一味沉浸于唯美的爱情故事时,他却已经提前结束了他的童年。他不再趴在母亲的膝盖上,而是坐直身子,倾耳聆听城堡外大海亘古不变的低叹,仿佛已经从那里窥听到了海神的心跳。 我依然趴在母亲膝盖上,偏着头,专注地盯着珀尔修斯的侧脸。 我相信所有美好故事的结局都是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但很快,我当时的父亲坦塔洛斯就把这个童话敲碎,他给我们讲了故事的后半段:海皇波塞冬很快就厌倦了他的新婚妻子,他有了新欢,是一位叫做克莱托的女人。为了能与她长相厮守,他赐予她永生与青春,把她生活的陆地割裂,用几道山水圈了起来,使得那里成为一片无人能够到达的绝美大陆…… ………… …… 那里就是现在的亚特兰蒂斯。 我童年的美梦碎在这里,青年的美梦却在这里刚刚萌芽,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拥抱那睡梦中都能听到海洋呼吸声的土地。在回到奥林匹斯山七天后的黄昏,我收到了来自亚特兰蒂斯的信件——海后安菲特里忒在亚特兰蒂斯设宴,并且邀请我参加。 我几乎没有多想,驾起飞马,带着落日的余晖回到了那里。 亚特拉斯等候在我的起居室外面,许久未见,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海后安菲特里忒让我来这里等候珀尔修斯殿下……” 我立即就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珀尔修斯殿下?” 他皱起眉头:“是的,我想她应该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是……”他欲言又止,半晌,深深凝视着我起誓一般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毫不犹豫挡在你前面。” 我捏了捏他的耳垂:“我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一个孩子来保护了?” 他抬起那双湛蓝的眸子,不服气地瞪了我两眼。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起居室换衣服。 既然以珀尔修斯的身份赴宴,自然要有珀尔修斯的装扮。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我自信可以以珀尔修斯的身份出现在任何场合。 当然,前提是真正的珀尔修斯不要与我同时出现。 骑着飞马珀伽索斯落在大殿门口,刚从它侧翼滑下地,就看见埃泽斯从高高的台阶上飞奔下来,刹不住车,差点和我撞个满怀。我接住他,头顶的花冠都掉了,他却气喘吁吁地指着飞马,两眼发光:“对,就是这个家伙!赶紧把这个家伙卖给我吧,我发誓一定能将它批量化培育繁殖,然后哄抬市价,再销售给上流阶层。” 我也敢发誓:如果我真这么做的话,真正的珀尔修斯会把我们都揪出去卖了。 我摊开双手:“这匹飞马是智慧女神雅典娜赠给我的礼物,恐怕不能随便拿去卖了。” 埃泽斯不甘心地嘟起嘴:“你确定不能卖?” “当然。” 埃泽斯叹了一口气,非常沮丧地走过去抚摸珀伽索斯的鬓毛,珀伽索斯的双腿却在不停打颤,看来被埃泽斯吓得不轻。 我弯腰去捡桂冠,起身的时候,差点撞着伊菲蒙。 他站在高我一级的台阶上,就像是尊精美的石雕,凝视着我一动不动。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终于灵魂归位,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看我,只是蚊呐般的打招呼:“珀尔修斯殿下。” 我把花冠戴回头上:“其他人呢?” 他拘谨地指了一下大殿:“他们都在里面落座了,海后陛下怕怠慢了您,安排我和埃泽斯在这里等您。” 我点了点头,擦过伊菲蒙的肩膀往里走去。 伊菲蒙这时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殿下今夜很美……” 大殿的水晶墙壁上正好有我的倒影:银紫色长发如瀑布一样流泻到脚踝,头上仅戴了鸢尾花冠;酒红色的眼眸如陈年佳酿般意味万千,眼角旁还精妙绝伦地贴了几颗小小的碎钻;身上穿的是水蓝色斜肩基同,走动起来就像浪花轻抚脚踝;左脚踝上是镶满彩钻的脚环,迈步时候就宛如人鱼吟唱,叮叮咚咚,悦耳动听。 倒影中那么美的人,不是珀罗普斯,而是珀尔修斯。 我又想起那个穿白色侍女裙的姑娘,她曾经对我说——“您的眼睛像清冽的溪水,珀尔修斯殿下的眼睛,是冰封的刀尖”——我不敢轻易去回忆她,但是我想,如果她能够在这里,看着我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准备迎接海后的盛典,也许她就会看到,珀罗普斯的双眼也早已没有了温度,是比阿尔卑斯山的积雪还要冷的存在。 …… 刚进入宴会厅,安菲特里忒的专属人鱼仆从就摆着尾巴请我去坐她身边。今夜的海后也是盛装,我从老远就看见她逶迤了一地的墨绿色丝绒裙摆,与她墨绿色的瞳仁极为相称。 落座后,海后微笑着举起酒杯对我敬了敬:“今夜宴会的主角终于来了,珀尔修斯,还记得上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万神殿,时间就像海神陛下潮鸣电掣的坐骑,转眼间你就已经这么大了。” 她的声音极轻柔,就像海鸥的翅膀轻拂过蔚蓝的海面。 但即便这样,我依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她。仔细回想第一次随父亲坦塔洛斯前往万神殿侍奉众神的情景,我昂起头,以一种”珀尔修斯式的高傲”回答她:“我想不管是对于你还是对于我而言,那次的众神宴会都不是个美好回忆。” 话音未落,坐在我对面的一个陌生女人忽然仰头喝光了一大杯酒,重重地放下酒杯:“是不是因为珀罗普斯?” 安菲特里忒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珀罗普斯是海皇陛下的最爱,斯库拉,你不应该是这种态度,会惹海皇陛下不开心。”她转过头,继续优雅有礼地对我说,“忘了给你介绍,这一位是水仙女斯库拉,她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我也特地邀请了她来参加这次宴会。” 我冷漠地对斯库拉点点头。 斯库拉却不拿正眼瞧我,她朝安菲特里忒倾了倾身子,委屈地说:“我心情不好是为姐姐抱不平——我早就预料到海神陛下不会再宠爱我,可是他怎么能为了珀罗普斯那个贱人连姐姐也不顾?” 面对斯库拉的愤怒,我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想笑。 倒是隔过几个座位的美斯托听到了:“父神说过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善妒的女人。” “斯库拉只是喝醉了。”安菲特里忒朝美斯托笑了笑。美斯托却不敢回视她,快速埋下头,专注地切盘中的蛤蜊肉。安菲特里忒转头道,“来人,把我从深海带来的醒酒茶倒一杯给斯库拉,不然这孩子口不择言,还不知道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呢。” 人鱼仆从立即倒了一杯墨绿色的液体放在斯库拉面前。 安菲特里忒把醒酒茶朝斯库拉手边推了推,直到看着她喝光,才再度举起酒杯:“听说珀尔修斯在亚特兰蒂斯的这段时间给了孩子们不少帮助,这杯酒,是我以海后的身份感激你。” 人鱼仆从上前给我的空杯子斟满了酒。 我怔怔地盯着酒杯,犹豫要不要一口灌下。坐在旁边的亚特拉斯已经将酒杯推走,利落地给我换了一杯果汁。我偷偷瞟了他一眼,他就像沙漠中随时准备迎接风暴的橄榄树,表情严肃,坐得端正:“海后陛下,请原谅我的莽撞,实则是因为我们的贵客珀尔修斯殿下完全不能饮酒。” “是吗?”安菲特里忒并没有不悦,把视线从我移向亚特拉斯,反而加深了笑意,“那为何奥林匹斯一直流传着珀尔修斯千杯不醉的美名?”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咯噔。 迅速编想借口,但亚特拉斯还是比我快一步:“大概是因为水土不服的原因……”他说话时坐得更直了,手在桌子下紧紧地捏成一个拳头。 亚特拉斯根本就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孩子。 连我都看出来了,更何况是聪明的安菲特里忒? “原来是这样,看来珀尔修斯不需要我准备的醒酒茶了。”安菲特里忒并没有当面拆穿亚特拉斯拙略的伎俩,只是一笑而过。 这就是海后。 “呵呵,我倒是很期待能一睹珀尔修斯殿下的醉态。”说这话的是伽狄鲁斯,他也回来了,就坐在斯库拉旁边。右眉上那道伤口至今也没愈合,并且还有继续腐烂的迹象,这使得他半边脸都浮肿起来,看上去格外狰狞。 他艰难地挑起嘴角,唯恐天下不乱:“或许陛下可以对他强势一些。” “伽狄鲁斯,我并不喜欢强人所难。今夜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欢乐,让人们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才是我乐意看到的。”安菲特里忒微敛下颌,温和地回答。 伽狄鲁斯朝前倾身,故意让所有人都能更清楚地看到那张残破可怖的脸。他佯装出自怜自艾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如果海后能有海皇一半的魄力,就不用假笑着面对那些明明令自己恶心到死的人。” 他的话一出,其他几个弟弟都放下手中的餐具瞪大了眼睛。 毫无疑问,伽狄鲁斯是在挑战海后忍耐的底线。 高贵的海后笑而不语。 刚喝下醒酒茶没多久的斯库拉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高声道:“伽狄鲁斯,你这小子说的一点没错,海皇波塞冬的魄力无人能及,除了盖娅,对,除了她,海皇可以对任何人为所欲为……” “亲爱的,醒酒茶发挥效用了吗?”安菲特里忒略显紧张地打断她。 斯库拉夸张地摇头:“姐姐说什么呢?我根本就没醉,我在给孩子们讲他们的父神呢!哈哈,你们肯定不知道,波塞冬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就跟随着盖娅,他可是盖娅最心爱的宝贝,就像那首黄金时代2歌唱女神阿俄伊得唱的歌——” “黑色蔷薇盛开的刹那,男孩在大地的怀抱里融化。他美丽的身躯就像那朵蔷薇花,贴着大地温柔诉说着他的情话:亲爱的神啊,黑蔷薇的绝望不会把我击垮,用我的鲜血把它染红,告诉世界,我将用它亲吻你的脸颊……” “告诉世界……告诉世界,我将用它亲吻你的脸颊……亲吻你的脸颊……” 斯库拉捂着脸断断续续地哼唱远古的歌谣,两行血泪从她指缝间流出来,触目惊心。 安菲特里忒痛苦地摇晃她:“斯库拉,不要再唱了……” 斯库拉缓缓抬起头来,用力抹了抹挂在眼角的一行血泪,姣好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姐姐,我还知道好多好多关于你丈夫的秘密,你想知道吗?” 安菲特里忒盯着她看了片刻:“斯库拉,停止一切幼稚的行为,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斯库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我知道姐姐心里什么都清楚,呵呵呵……”她又咧开嘴笑了起来,“我知道,姐姐知道,但孩子们一定不知道吧?对了——” 斯库拉嬉笑着站了起来,撑胳膊朝我的方向靠近了一些,“珀尔修斯殿下,你也一定不知道……” 我犹豫地看了一眼安菲特里忒。 安菲特里忒紧抿嘴唇,脸色苍白,却坐得笔直。 斯库拉得不到我的回应,不依不饶地缠上了安菲特里忒:“姐姐,现在只有你愿意跟我分享秘密了。”她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欢快地拍起了手,接着,又慌张地捂住嘴巴四下张望,口中念念有词,“这件事不能说出去,斯库拉,这件事不能说出去!” “斯库拉,你怎么了?”安菲特里忒轻轻叹了一口气,端起醒酒茶递到斯库拉唇边,“亲爱的,看来你的酒还没有完全清醒。” 斯库拉愁苦地撅起嘴,轻轻抿了一小口。 但是,情况却越来越糟糕。 她的眼角冒出更多血泪,双手紧紧握着安菲特里忒的手腕,声带也因过于用力的嘶吼而撕裂:“不要阻止我,不要阻止我!我一定要说出来,一定一定要说出来——我知道海皇很多很多的秘密,我全部要说出来!” “冷静点,亲爱的,冷静点。”安菲特里忒摁住斯库拉的手背。 斯库拉却挣脱了安菲特里忒:“我一定要说出来,一定要说出来,安菲特里忒,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是盖娅给你父神预言了你未来的丈夫是波塞冬,但其实那根本不是预言,是一场众神捏造的谎言,是盖娅为了弥补海皇陛下而馈赠他的礼物。” 第92章 海后的宴会(2) 我看见一向高贵端庄的海后竟犹如秋风中的落叶在瑟瑟发抖,她那双墨绿眼眸闪动如被风吹皱的湖泊,盯着斯库拉狰狞的面容,试图控制好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 但斯库拉却浑然不觉,仿佛着了魔:“没错,在此之前你就认识了波塞冬,在奥林匹斯山众神宴会上,尊贵的海后陛下像个荡*妇一样主动接近醉倒的海皇,可惜,他当时抱着你的时候,有没有叫别人的名字?” 安菲特里忒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我紧张地盯着斯库拉,试图阻止她继续说出这些残忍的话。亚特拉斯却偷偷地捏了捏我的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我迅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只好不动声色地继续静坐,耳边依然是斯库拉撕破声带后沙哑不成调的高亢声音: “想过为什么你没有孩子吗?呵呵,那是因为你是盖娅慷慨的馈赠,比起那些主动献身的女神,海皇陛下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才会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去。当然,他始终都会友善地对待顾全大局的你,但是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重蹈过去那样的无助迷茫。因为现在他打从心底深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 我背脊发凉,不知不觉地握紧拳头。 安菲特里忒忽然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够了,斯库拉,如果你再不停止的话,我会以亵渎海皇的名义惩罚你。” “安菲特里忒,你以为我会害怕吗?” 斯库拉嘴角裂开,几乎是要裂到耳垂,“我有什么好怕的呢?我曾以为幸运地得到了海皇的爱,在我没有偷听到他的秘密之前,我曾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超过了你,安菲特里忒。结果呢,我还不是和你一样,都是被无情抛弃的可怜女人。珀罗普斯,哈哈,珀罗普斯,我曾经恨不得掐死他。你们一定不知道他在海皇宫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只卑微的蚂蚁。可是,现在我最可怜的人就是他了。哈哈哈,他一定不知道,一定不知道,那个能让他眼中燃起熊熊烈火的海皇,哈哈哈哈……” 她呛了呛,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用一种鄙夷口气总结道,“海皇,不过是盖娅男宠的代名词!” 我永远都记得,这是斯库拉以水仙女的身份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刻,她的脑袋忽然裂开,快速变成了六个巨大的蛇头,吐着猩红的芯子;她的下肢退化,然后又迅速长出了十二条蛇的尾巴;她纤细的腰肢变成粗壮无比,无数条恶狗缠绕在那里,就像是一条可怕的腰环。 伊菲蒙和曼尼修斯迅速拔出了腰间的剑,埃泽斯动作敏捷地捂住自己的腰间小包,加普勒培斯大哭了起来,其余王子都大惊失色,只有伽狄鲁斯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切。 海后面容苍白,她握着权杖的手在微微颤抖:“我以亵渎海神的罪名惩罚水仙女斯库拉,从此以后她只能以这副模样在大海上漂泊,直到她清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 变为妖兽的斯库拉怒吼着扑向安菲特里忒,她倾尽全力,企图要与海后同归于尽。海后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怜悯地看着那头怪兽,就像是看着犯错的孩子一样。 我毫不犹豫地拔出剑,挡在海后面前。 妖兽没有停止袭击,继续朝我们扑来。我跳起来朝它脑袋砍去,它的一颗头被我砍中,哀嚎一声,犹如发了疯一样扭曲着身子朝我扑过来。我立即默念元素魔法,将神力灌注到剑中,用力地刺向妖兽的心脏。 “嗤”的一声响碎,是利剑刺破坚硬鳞片的声音。 妖兽狂甩着无数颗脑袋仰天长啸,像麻绳一样拼命扭动身子。 我迅速把海后推到一边去。 妖兽呼啸起的飓风把我甩到空中,撞在穹顶上又重重摔下来。亚特拉斯撞翻了桌子,不顾一切冲过来接住我。但我还是两眼一黑,觉得五脏六腑瞬间移了位,一口腥甜从喉咙处喷了出来。 那一个瞬间,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 这时,咆哮声忽然停止了。 那只庞然大物像我一样狼狈地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尖细的惨叫声,断断续续,几不可闻,就像是被打断了七寸的响尾蛇。 我艰难抬起头,清楚地看见它背脊上插着一把巨大的三叉戟。 在场所有人都呼呼啦啦跪了下去:“海神陛下。” …… 一切都完了,我的美梦,我的亚特兰蒂斯,还有我纯洁的爱情。 我绝望地想。 亚特拉斯在我腰上的手微微颤抖,但是他没有挪开,更加固执地搂紧我,垂着头,像一个倔强到骨子里的孩子。 直到波塞冬站在我们面前,一言不发地盯着我,蓝绿色的眸中燃烧着足以让人窒息的愤怒火焰。 我知道此时的亚特拉斯跟我一样绝望,他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他盛怒中的父神,抬起头,对我凄美的微笑:“珀尔修斯殿下,您伤得很重……”他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湛蓝的眼眸中泪水在打转。 下一刻,他就被波塞冬狠狠地踢飞,就像死去的蝴蝶一样飞起来,再重重摔在地上。 波塞冬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的手再敢碰他一下,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也变成一只妖兽。”他蹲了下来,狠狠捏住我的下巴,“珀罗普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连同珀尔修斯一起欺骗我?” 下巴几乎要被他捏碎,我什么辩驳的话都讲不出来,没有忍住,血再度从嘴里呕出。 波塞冬愣了一下,接着,粗鲁地把我抱起来。 我虚弱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忍住,不敢去看此时躺在地上的亚特拉斯。 就在这时,大殿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居然是我的哥哥珀尔修斯。 他赤*裸着脚一步一步走到波塞冬面前,双目赤红,却用可能是他一生中最温柔的语气对波塞冬说:“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来了这里?你忘记了,我们说好今夜要一起看流星的……” “够了!”波塞冬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珀尔修斯,你真让我恶心!” “你在说什么呢?”珀尔修斯继续保持微笑,“我听不明白。” “如果你不想死得很难看,最好给我让开!” “你疯了吗?难道你认为怀里的人是珀罗普斯?”珀尔修斯不仅没有让开,甚至上前一步拽住波塞冬的衣袖,眼睛里噙着悲伤的泪水,“我明明就在这里,你看清楚了吗,他是我哥哥珀尔修斯……” “你们的伪装确实很精彩,但我还没糊涂到忘记自己给过珀罗普斯什么东西!”伴随着波塞冬的怒吼,我的剑从妖兽胸口自动拔了出来,刺向珀尔修斯。珀尔修斯大惊失色,慌忙拔出剑回击。波塞冬能杀死人的目光盯住珀尔修斯,“你现在还敢说自己是珀罗普斯吗?”说话的同时,他的三叉戟也飞起来,以迅雷闪电的速度击向珀尔修斯。珀尔修斯防不胜防,被三叉戟刺穿右肩钉在罗马柱上。 我毫不怀疑这一刻的波塞冬想杀了珀尔修斯,惊慌地撕扯他的衣袖,但是刚一张口就忍不住咳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陛下,饶恕这个孩子吧!”场面就要失控,海后这时勇敢地站在了珀尔修斯前面,“他这样做也是因为发自内心对你的爱,你不能伤害一个爱你的人。” “安菲特里忒,不要逼我也这样对你。” 尽管波塞冬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了许多,但是眼中的冰冷却更甚。他扫视过大殿中匍匐的人群,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的亚特拉斯头顶。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眯了眯眼睛,像是盛开在地狱中的曼陀罗那样艳丽,同样也像曼陀罗那样可怕。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拽紧了他的衣袖。 怎知这样做显然更加激怒了他,他抱着我腰的手紧了紧,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音调一字一句地问我:“这就是你欺骗我来到亚特兰蒂斯的理由?” 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敲击在我心头的重锤刺刀。 我咬着下唇,疯狂地摇头。 他冷哼了一声,注视着我毫无感情地说:“你是我的什么人,珀罗普斯,如果你现在还不清楚的话,我会让你清楚的。” 我隐隐觉得会出事,更加用力地拽着他,情急之下又呕了好几口血。 波塞冬的瞳孔微微紧缩,目光仍旧停留在亚特拉斯身上:“我不允许任何人的背叛。”接下来的话他说得并不大,却很清晰,是创*世*神在用至高无上的威仪警告众人——“如果你们当中有谁敢欺骗我,背叛我,下场就会像他一样!” 下一瞬间,无数光剑刺穿了亚特拉斯的身体,把整个大殿照得比极昼还亮。 亚特拉斯,我最爱的亚特拉斯,像是风筝一样被光剑绑着无力地吹到天上!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咬着下唇一语不发,似乎都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波塞冬抱着我转身离开,我听见王子们的惊呼声,接着就是重物坠地的闷响,仿若砸在了我的心上…… 闭上双眼,强忍着不能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因为我很清楚,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清楚:我的一滴泪,会要了他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改编自希腊神话,参考百度百科。 2黄金时代:古典希腊神话中指第二代神族,即提坦族统治世界的时代。 第93章 海神之怒 我被波塞冬带到了云上之宫。 这座城堡是波塞冬在盛怒之下弹弹手指就拔地而起的壁垒,它孤兀地矗立在独角兽山谷的湖边,宛如吞噬人的怪兽。我被他扔在地板上,后背重重着地,浑身骨头都已经散架。 波塞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 我无力地笑了笑,伤得实在太重,连呼吸都困难的人怎么还能说出话来? 波塞冬得不到我的回应,愤怒地抬起脚重重踩在我的胸口:“珀罗普斯,别以为我喜欢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考验我的耐心!” 即使隔了这么久再去回忆当时的情景,我依然会忍不住浑身颤抖。 海神的愤怒就像一把刀俎悬在头顶,而我只是刀俎下的小小蚂蚁,自始至终,无处可逃。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匍匐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妖兽斯库拉,被三叉戟钉在罗马柱上的珀尔修斯,海后惨白的的面孔,波塞冬的勃然大怒,王子们的索瑟,还有,被无数把光剑贯穿身体的亚特拉斯…… 那一刻,我胆怯了。 我被波塞冬踩在脚下发着抖,虚弱地举起手攀上他的短靴,呛出了一大口血。 尽管呼吸都在疼痛,但我还是用尽胸腔最后一丝气息,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欺骗,你……” 从答应与珀尔修斯交换身份那一刻开始,珀罗普斯就不再是从前的珀罗普斯。他与恶魔定下了契约:此后的岁月里,他都会与谎言为伴,与苦难为伍…… 说完这句话,我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意识变得模糊且遥远,像重新回到母亲温暖的身体里,宁静,安详,没有悲伤,没有恐惧…… 我昏迷了整整七天,一半的原因是受伤太重,而另一半的原因却是为了逃避这如同噩梦一样的现实。 …… …… “珀罗普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连同珀尔修斯一起欺骗我?” “你是我的什么人,珀罗普斯,如果你现在还不清楚的话,我会让你记清楚的。” “我不允许任何人的背叛。” “如果你们当中有谁敢欺骗或者背叛我,下场就会像他一样!” 亚特拉斯……亚特拉斯…… 像是风筝一样被绑着吹到了天上……无数光剑刺穿了他的身体……大殿比极昼还亮…… 我不能哭……我的一滴泪会要了他的命…… …… …… 在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最绝望痛苦边缘,我快速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我看见坐在落地窗边的波塞冬,清泠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墙壁上,更加咄咄逼人。他似乎没有觉察到我已经醒来,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随意地拨弄膝盖上的贝壳。贝壳里躺着一颗诺大的石头,淡淡的青碧色光芒从石中晕出来,给他雕塑般美丽的侧脸镀上一层谜样色泽。 他的存在,就像我从来都看不透的一道谜题。他用力合上贝壳,巨大的声响令我在被窝里忍不住轻颤一下。 波塞冬终于发现我已经醒过来,微微侧头看向我,蓝绿色眼睛比深夜的月光还要冷。他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调质问:“为什么要说不想欺骗我?” 在那个瞬间,我能想出一千一万个继续欺骗他的谎言,但我却选择了缄默。 这让波塞冬异常愤怒,他挥了挥胳膊,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从被子里飞了起来,眨眼功夫就落进他的怀里。他揪住我的衣领:“为什么说不想欺骗我?” 我被他扯着无力地昂起头,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就听到“哗”的一声,仅有的一件睡衣被他残暴地撕碎了。 波塞冬一口咬在我脖子上:“如果你告诉我答案,或者肯说一句你爱我,我就原谅你,再也不会计较你之前的所做的一切。” 我的身体如棉絮般虚弱无力,但意识却无比清醒。 我知道,只要说出他想听的话,一切就会和以前一样。只要说出来,就再也不会伤害到亚特拉斯。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脱口而出这个谎言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甚至,我已经把这几个字逼到了嗓子眼……但却只能用干涸的嗓音说出:“对不起。” “对不起,虽然诚实已经不是我的美德,但我不想继续欺骗。”从始至终,我只是想守卫我最爱的人,我的恒星。哪怕此刻即将有无数光剑如同贯穿他那样贯穿我的胸腔,也毫无遗憾——我本不惧怕黑暗,若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光明。 “你知道你的诚实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如果你要发泄怒气的话,请全部针对我一个人。” “好,很好!”波塞冬不怒反笑,他紧扣着我的后脑勺,把嘴唇轻轻贴在我耳垂上,宛如最温柔的情人般低声呢喃,“亲爱的,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诚实,那为什么不坦白把一切都告诉我呢?” “我没有什么能欺骗你了……” “宝贝儿,我感觉到你心跳很快。”他挑起一边嘴角笑着,戳了戳我心脏的位置,“如果你不想我因为好奇就钻进去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秘密的话,最好诚实地告诉我,你竭尽所能在保护的人是谁?” “我没有保护任何人,啊……!!!”——波塞冬咬破了我的脖子,猝不及防,惨叫声在空旷的云上之宫回荡的格外凄惨。 “这个是对你不忠的惩罚。”波塞冬舔了舔我脖颈上流下的鲜血:“宝贝儿,不要试图激怒我,毕竟我的耐心有限。” 此刻的波塞冬就是一头亮出獠牙的野兽。 我捂住脖子,横下心:“是珀尔修斯。” 波塞冬往后靠了靠,舒适地枕着软垫,来回抚摸我的锁骨,声音低哑而慵懒:“嗯?” 我咬了咬牙:“在奥林匹斯山的最后一夜,我答应和珀尔修斯交换身份,因为他那时很真诚地对我说:他深爱着你,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不,是从小母亲给我们讲述你的英雄事迹的时候,他就爱上了你。——所以,我想要成全他……” “是吗?”波塞冬修长冰凉的手指沾着我的血液,从我的锁骨滑到了脸颊,“爱我的人太多了,可我一个也不稀罕。” 我动情地争辩:“珀尔修斯对你的爱和别人不一样。” 波塞冬听完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也像月光一样冷。 他把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捧着我的脸颊,像梦呓一般低喃:“珀罗普斯,别人爱不爱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你爱我就够了……我只要你……” 他手指间的血腥气,他话语里的绝望,令我比死还要难过。 波塞冬把我抱得很紧,犹如一个害怕失去心爱玩具的孤儿,声音居然有些哽噎:“我不会让诅咒应验,珀罗普斯,我要把你永远囚禁在这座宫殿里,直到有一天你肯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出‘我爱你’。” 左耳听到他如同擂鼓般坚定的心跳声,我难过地盯着天花板,逼迫自己不要让眼泪流下来。 ………… …… 那一夜,波塞冬抱着虚弱的我在床边坐了一夜。我始终记得,清冷的月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在青碧的光流中,万事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黛色的朦胧轮廓,尤其是波塞冬的侧影:好似被淡淡的水雾罩在其中,幽美到几乎有些不真实。 但即便靠得这么近,即便费力地仰起头,我也看不清楚那双蓝绿色的眼瞳里会流露出什么样的情绪—— 大地的撼动者,海皇波塞冬,即使不小心暴露了一丁点骨子里的天真和脆弱,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平视他的眼睛。 就像记忆女神的泪水一样,悲伤的事情总是会接踵而至。我很快就知道了海皇的那点天真和脆弱并不是无端流露出来的,而是关于他年少的一段记忆。 只是没有想到,告诉我这个秘密的人竟然是海后安菲特里忒。 她在我醒来后的第二天傍晚偷偷潜入云上之宫。波塞冬不在,我身体非常虚弱,无法起身迎接,可她就只是微笑着坐在床头,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来回抚摸我的额角。 “我没想到你会伤得这么重,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那天我能及时制止住斯库拉……”安菲特里忒非常自责地低下了头,“事实上,我根本没想到她会袭击我。” “这不关您的事情。”我撑坐起来一点,笑着安慰她:“任何男人站在我的位置都会出手保护陛下的。” “不仅仅是这样……其实我也在那一刻犹豫了。” 她垂下眼睑,精致的面容蒙上一层淡淡的忧郁,仿佛皎白的珍珠落入埃尘:“事实上,从你走进大殿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是珀尔修斯——因为你的胞兄有一双世人永远无法模仿的眼睛。” 时至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话语能够震惊到我的了。 我垂下了头,选择沉默。 “事实上,我没有当场拆穿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安菲特里忒说话的同时,轻轻为我拨开挡在额前的一缕银发,温柔的手就像是记忆中的母亲:“就像在奥林匹斯山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有一双清澈如泉水般的眼睛,不管什么样的秘密都无法藏匿。珀罗普斯,你一定不会知道,当你注视亚特拉斯那孩子的时候,眼眸中闪烁着怎么样动人心魄的光彩。——所以,请原谅我大胆地猜测,这一定就是你不得已的苦衷。” 我的手紧张地在被窝中捏成了拳头。 安菲特里忒却倾身替我压了压被角:“在斯库拉袭击我的那一刻,亚特拉斯为你拔出剑,竭力想把你保护在身后,而你却勇敢地冲出来保护我——珀罗普斯,我就是在那一刻犹豫了——因为我做了一个决定,即便这个决定让我背叛了我的丈夫。” 我屏住呼吸看着她。 她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笑:“没有什么比追寻自己的真爱更可贵,海皇对你犯了一个错误,我不想让这个错误继续下去。”她顿了顿,目光渐渐变得幽远,笑容渐渐变得苦涩,似乎在回忆那些遥远到几乎化为尘埃的记忆,“或许,我该给你讲一个故事,珀罗普斯,希望你在听完这个故事后会明白自己应该去追寻什么……” …… …… 很久很久之前,黄金时代的奥林匹斯山流传着一个古老的神话。 一个拥有蓝绿色眼睛的美丽男孩,为了躲避父亲的追杀,在年幼时就被母亲送到了大地之母盖娅那里,和无数提坦族的孩子一起居住在盖娅的金苹果乐园。他孤僻不爱说话,常常坐在神殿的台阶上,远远望着金苹果树发呆,一坐就是好多天。 提坦族的孩子们自恃身份高贵,经常欺负他,盖娅知道后非常生气,替他教训了那群无法无天的野小子。 夕阳余晖中,盖娅把他抱了起来,温柔亲吻他的脸颊。他怯怯地伸出小手,触碰盖娅金色的卷发。男孩对盖娅说,他不喜欢奥林匹斯山,巨人的浑浊气息已经污染了这片圣地,他更向往人间的自由。 盖娅纵容他去了人间,并派遣自己最信任的海洋老人蓬托斯看护这个年幼的孩子。 当男孩长成少年的模样后,他终于又回到了奥林匹斯山。这一次,他请求盖娅赐给他一方领地。大地之母答应了他的请求,如同诞生天空之神那样诞生了山脉乌瑞亚,她把乌瑞亚流放在这片大地上,使得这个男孩统领的大地富饶美丽。 男孩经常和盖娅手牵着手在这片大陆上散步,蔷薇花开的时候,男孩就把它摘下来戴在盖娅的发鬓。在潮汐声中,他们肆无忌惮的拥抱亲吻,把天地间暗涌的一切规矩法则都抛在了脑后。盖娅偷偷为男孩生了三个孩子,并且小心翼翼地把他们保护在地心深处,对外谎称这几个孩子是靠她指尖的力量诞生的,可是她却无法解释安泰俄斯那双和父亲一模一样的蓝绿色眼睛。 后来,日益强大的男孩联合他的兄弟推翻了提坦神族。 再后来,盖娅为了惩罚男孩,和地狱之神塔耳塔洛斯生下了她最小的儿子,怪物堤丰。 蔷薇花在那一年凋零了。万神殿中,封神典礼的仪式上,男孩醉倒在水池边,蓝绿色的头发像海浪一样铺了一地。温柔的安菲特里忒前来安慰男孩,男孩当众搂住了她的腰。 男孩再也没有去过地母盖娅的神殿,他流连花丛,不再回头。 …… 安菲特里忒不知道,其实当她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波塞冬正在奥林匹斯山的盖娅神殿。 他要盖娅立即把金苹果树移植到独角兽山谷,盖娅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任何要求,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只是忍不住询问波塞冬:“为什么忽然要移植金苹果树?” 波塞冬的回答很简单:“现在的我只想把全世界最好的给我最爱的人。” 这些是盖娅后来告诉我的,在此之前,我对安菲特里忒的话都深信不疑。 她说:“海皇真正爱的是盖娅。” 她说:“波塞冬对你只是占有欲。” 她说:“珀罗普斯,你应该勇敢追求你的真爱。” 我为自己抓到了一线生机而窃喜,忽略掉再度背叛和欺骗海神会有什么后果。在目送安菲特里忒的身影消失在幽冥的夕照中之后,我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如今想来,这真是一个愚蠢透顶的决定,因为自此换来的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篇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部的虐就要开始了……虐虐更健康!(被拖走…… 第94章 倔强少年 安菲特里忒承诺会尽一切可能帮助我离开囚笼,我内心对她充满了感激,但却因为担心她为此惹怒海神而拒绝了她的好意。她在离开云上之宫前指着窗台边盛开的蔷薇花对我说:“珀罗普斯,鲜花要在最娇美的时候采摘,不然就会慢慢枯萎。亚特拉斯比你年少,心性未定,而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去追求什么或者放弃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对她抱歉笑笑。 我现在的愿望很简单,只是希望亚特拉斯能好好活着,像天上的恒星般闪耀地活着。 为此我愿意妥协,安静地待在这个囚笼,直到波塞冬不再生气,再寻找沟通的可能。 只是波塞冬的脾气总是喜怒无常,每次我以为他足够平静,一转眼,他又会把云上之宫里所有的陈设砸成碎片;而每次我以为他即将拆了这里的时候,他又会在一片废墟中轻柔地抱着我亲吻。 这种反复无常的情绪总是让我无限惶恐,同时也让我愈发思念亚特拉斯。 那段被囚禁的时光非常难捱,我已记不起究竟被与世隔绝地关在云上之宫多少天,只记得每一天黄昏时分从窗口眺望过去,目所能及是盖娅的金苹果树之光,仿佛成千上万颗太阳汇聚在一点,绽放出比极昼还要绚烂夺目的光辉。 波塞冬不在的时候,我常常坐在窗边遥望金苹果树,像个迟暮老人一样眯起双眼回忆往事。 最常想起的是我生日那一天,亚特拉斯坐在海中甬道里眉飞色舞地描述他即将要修建的那座梦想宫殿—— “阿芙洛狄忒是爱神,金苹果象征着幸福,所以我想要在欧奈罗宫的跨海栈道前修建一座爱神投掷金苹果的雕像。” “原来你如此渴望阿芙洛狄忒赐予的爱情?”我笑着揶揄他。 “不,不不,哪有。”他很严肃地回应我,嘴唇抿成一条线,表情有点局促,这让我更加想笑。 我亲昵地握住他的手:“那什么才是你渴望的?” 他有些错愕,之后踮起脚尖在我耳边低低回答:“全世界……我只渴望珀罗普斯殿下赠与的……” 少年低沉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就像把心里那些含苞待放的鸢尾花全部吹开。 我被花的芳香包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忘记了所有感官…… …… “珀罗普斯殿下!” 窗台边忽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把我的思维瞬即拉回现实。 我脱口而出一个朝思暮想的名字:“亚特拉斯。” 接着,一个熟悉的小脑袋及时出现在窗台上,不是亚特拉斯,而是四王子伊菲蒙。他双臂吃力地攀着窗框,那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我,一副进退两难的尴尬神情。 我赶紧推开窗户放他进来。 他暗红色的头发上沾着一片蔷薇花叶,我伸手替他摘了下来,第一次以哥哥式的口吻训斥他:“伊菲蒙,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知道不该来这里……”伊菲蒙盯着我看了许久,眼角微微垂下,看上去非常忧伤:“我们一直得不到您的消息,他们都不敢……所以我才独自闯了进来……” 面对这样一个如水晶般纯净的孩子,叫我如何能不动容? 可是我却只能板起脸:“赶快回去!”我推了推他的肩膀,“你现在看到了,我很好,叫大家不必担心。” “那……您的伤好些没有?” “已经好了。” 在那双黑曜石双眸的注视下,我却必须选择背离诚实。 我不能告诉他,我的伤一直没有好。 我不能告诉他,我常常疼得半夜满头大汗醒来。 我更不能告诉他,即便是这样的折磨,我也不会使用任何神力去让它愈合,因为这是唯一能让我避过波塞冬侵犯的法宝。 结界微微有些波动,被群峰包围的独角兽山谷中悄然多了一丝海洋的气味。 我知道,波塞冬快回来了,或许还驾着他的黄金战车。 来不及多想,我把伊菲蒙推到窗户边,催促道:“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伊菲蒙咬了咬下唇,终于抬起一只脚跨出窗户。 我松了一口气,可是这个固执的孩子又跳了回来。他双手环住我的腰,把头埋在我胸口,声音竟然带着哭腔:“珀罗普斯殿下,我和哥哥不一样,就算父神要杀了我,我也一定会救您出去。” 我长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紧绷的肩膀:“我好歹也是神王宙斯的儿子,怎么会被轻易关起来?”不知何时说谎已经成为珀罗普斯的强项,甚至自己都信以为真,“我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伊菲蒙从我胸前抬起头,专注地盯着我的眼睛:“所以说……” 我敲了敲他的额头,笑起来:“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好了,伊菲蒙,你现在赶紧松开,我快被你勒得喘不过气了……还有,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任何地方都可以,因为你的父神已经在楼下了。” 直到这时,他才慌了神,居然想拉开窗户跳出去。 我只得把他赶进橱柜里藏起来,又不放心,对里面施加了一层隐匿术。 刚刚施展完神力,波塞冬就跨进了起居室。他眯起眼睛环顾了房间一遍,然后走到我面前,拨开我额头上的碎发,盯着我的眼睛:“我不在的时候,你用了神力?” 我不敢眨眼睛:“我想试试到底恢复了多少……” 他的手指滑过我眼角,漫不经心地说:“还记得我让阿波罗来看你的伤势吗?他最后离开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句话——”波塞冬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就像是打量一件珍稀的玩物,意犹未尽地凝视着我,“他说,你这是心病,需要把你心里的病根拔掉,不然永远也好不了。” 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当然,我并不认同他的说法。”波塞冬又像个孩子一样呵呵笑了起来,“我告诉他,我的珀罗普斯就像白蔷薇花一样纯洁,他的心里怎么还会有别人?珀罗普斯,你来告诉我,我说的对不对?” 窗外乌云密布,飓风拍打着窗户噼啪作响,而暴露在屋外的那些可怜蔷薇花只能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我看向窗外,轻声回答:“蔷薇花开得再繁茂也有枯败的时候,只有爱情是连绵不绝的,您不能因为它曾经凋零就把一朵花的根也拔掉。” 波塞冬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我:“我不喜欢你这种说话的态度,珀罗普斯,你最好想清楚你在说什么。” 他的语气强硬到不近人情,我忍不住再后退了一步,缓缓地,垂下头。 下一刻,就被波塞冬拖到了怀里。 他的下巴摩挲着我的头顶,声音倒是缓和了许多,但依然是不允许别人质疑的姿态:“不要试图跟我玩小聪明,现在开始说说你心里藏着的事情,宝贝儿,你知道我有分享你所有秘密的权利。” 我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仰起头,对上他如大海般深不可测的眼眸,我放缓语调,努力让自己至少看上去比较放松:“唔,不久前,我了解到您曾有过的一段年少往事……” 波塞冬不屑地笑了笑:“年少?往事?” “是的,这是我无意间听到的,您曾经和盖娅……” “够了,闭嘴!”波塞冬厉声打断了我的话,眼神瞬间冰冷得足以杀人,“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一瞬间,四周像是被冰封住的极地荒原,而我是这片苦寒之地的唯一活物。 波塞冬暴躁地捏住我的手腕,仿佛平静的海面顷刻间掀起了飓风。他瞳孔的颜色从蓝绿变成了妖冶的深蓝,这是海神极度暴躁的标志:“说,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手腕处传来骨骼破裂的声音,毫无疑问,如果我坚持不回答的话,极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是……是……斯库拉。” 毫无征兆,半面墙高的壁炉竟轰然倒塌,扬起的灰尘弥散在整个房间中。我忍不住咳嗽起来,橱柜那边在这时也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波塞冬微微眯起双眸,目光已经投射了过去。 我脑子一团乱,情急之下扯住了波塞冬的衣袖:“关于那件事情……我想我能解释……” “海神陛下,七王子埃拉西普斯殿下求见。” 在我说话的同时,人鱼侍从天籁般的声音也从门外响了起来。 “不见。”波塞冬的声音冰冷至极,“让他滚。” “埃拉西普斯这个时候来找您,说不定是有急事。”我松开波塞冬的衣袖,暗自吁了一口气,“您还是去见见这孩子吧!” 波塞冬很没有耐心地拂开我的手:“你不是要跟我解释?” “我其实可以等一会儿。” “不管你要说什么,珀罗普斯,我警告你最好别再跟我耍花招。” 说到此时,波塞冬脸上忽然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或许,我可以给你时间好好想一想该怎么跟我解释。我会慢慢听你说,反正我们不急,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用来证明你说出来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别有居心的谎言。” …… ………… 趁着波塞冬离开去见埃拉西普斯,我赶紧把伊菲蒙从橱柜里放了出来。他小脸憋得通红,双目灼灼地盯着我:“珀罗普斯殿下,您和父神的关系一直都这么糟糕吗?” 我把他推到窗户边:“这些事情你不要管。” 他双手紧紧地抠着窗棂,指尖发紫:“我现在只相信我看见的事实。珀罗普斯殿下……您爱父神吗?” 我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沮丧地摇了摇头。 “那您会离开父神吗?” “不会。”我回答得坚定,没有犹豫。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所做的一切并非毫无意义。 “可是,我不希望看到您难过的样子。”伊菲蒙终于跨出了窗户,背对着我,在暴虐的风雨中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看到您难过,我这里会痛。” 他用左手捂了捂心脏的位置。 “我不怕死,只要您能幸福……”说完,他就像一只追寻自由的鸟儿跃身向下一跳,着地的时候滚了几圈,但很快就爬起来,昂头挺胸走进了外面的疾风骤雨里。 站在云上之宫的最高处,我目送那个弱小背影消失在茫茫天地间,忽然感到一阵仿佛不能呼吸的难过…… …… 然而很快,因为楼下传来波塞冬和埃拉西普斯的争吵声,我不得不收敛心神,放出一丝神力去楼下探查——原来是埃拉西普斯再一次向波塞冬提出了自己对于亚特兰蒂斯未来的规划,但波塞冬却认为这个儿子已经逾礼,他毫不留情地厉声训斥了埃拉西普斯。 埃拉西普斯匍匐在波塞冬脚下:“父神,您明明知道我的方案更适合亚特兰蒂斯未来的发展!等级制度分明细化可以使每一个人生下来就知道自己的使命,神力带来的能源可以让整个社会无需消耗过多就高效运转,祭司院和参政院分离后的权利剥离能及时挽救国王做出的错误决定,而商神赫尔墨斯保护下的自由贸易系统可以让商人们的贸易只受市场的调控,除了必要的港口税收和定期的消费税收,国家的干预减少对于贸易而言是非常良性的循环……” “你可以把这些做成报告交给亚特兰蒂斯的国王陛下,而不是逾过他来找我。”波塞冬翘着腿坐在金漆高背椅上,他俯视着自己的儿子,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知道在奥林匹斯山逾矩的神会有什么下场吗?” 埃拉西普斯抬起头来,脸色苍白。 波塞冬扬了扬食指,一杯葡萄酒就出现在他的手中。他仰头慢条斯理地轻抿了一口,似乎是欣赏着那孩子脸上惶恐的表情:“他们会被强行送到沉雷冰原,那里冷得足以把神族的血液都冻凝,并伴随着日日夜夜的雷击。他们会被绑在喀琉打造的金属架上,这样就不会被立即冻死,又不得不忍受雷击的痛苦。埃拉西普斯,奥林匹斯山对于那些不懂得尊重上级的下等神族就是这样,你也想试试吗?” 埃拉西普斯嘴唇颤抖,可是背脊却挺直了。 他仰着小脸看波塞冬,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承载着太多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不甘和痛苦:“父神,我并没有要违抗大哥的意思。只是想让您看到您还有一个儿子,他同样有才华,同样有理想和抱负,他同样想得到……您的注视……” 波塞冬没有丝毫动容,他甚至还笑了起来,三分嘲弄,七分不屑:“亚特拉斯是我的骄傲,他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而你,一个对自己长兄都无法忠诚的人,如何能让我相信你会像亚特拉斯一样忠诚?” 这句话明显踩到了埃拉西普斯的痛处。 他看着波塞冬的眼神一寸一寸变冷,犹如大洋深处不曾见过天日的海鱼:“父神,您如何能确定亚特拉斯对您永远忠诚?”他笑了起来,整张脸立即宛如妖冶的紫罗兰花绽放,“或许,与父神您一同爱慕珀罗普斯殿下,这就是亚特拉斯对您表达忠诚的最佳途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心痛的44啊44……t t 写到这里忽而感慨,有木有人愿意和我聊聊你们都最喜欢哪个角色?说出理由哦~~~ 第95章 最圣洁的婚礼 “父神,您如何能确定亚特拉斯对您永远忠诚?”他笑了起来,整张脸立即宛如妖冶的紫罗兰花绽放,“或许,与父神您一同爱慕珀罗普斯殿下,这就是亚特拉斯对您表达忠诚的最佳途径吧?!” 埃拉西普斯的话让我顿时止不住颤抖,导致那丝神力控制不了的波动起来。为了不让波塞冬觉察,我赶紧收回了它。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整个世界都暗下来,天地间再也找不到光明。 我不怕任何暴风骤雨,只怕亚特拉斯有一点的不测。 不知道过了多久,波塞冬终于回来了。他一脚踹烂了大门,踩着门板走进来,冷着脸什么话也不说就直接把我压在床上,开始疯狂地撕我的衣服。 我闭上眼睛,知道这个时候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劳,只能绝望地任他为所欲为。 意外的是,他却停了下来,冰冷的指尖慢慢滑过我的脸颊,最后停在脖颈:“给我一个原谅你的理由。” 我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他:“我不值得你原谅,但是和亚特拉斯无关。” 他居然笑了起来:“这么说是你背叛了我?” 我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他的手腕在加重力道,仿佛瞬间就把我肺里的空气抽干,我无法呼吸,渐渐开始晕眩。但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可以放空意识用神力来保命,但我放弃了这唯一的希望,只是安静地攀着波塞冬的胳膊,安静地注视着他,安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曾经作为人类的我死亡以后魂魄在冥界漂泊,后来被众神齐力复活,他们用破碎的血肉重塑了我的身体。再次回到神界是在一个瑰丽的黄昏,万神殿阶前,我鬼使神差地仰起了头,然后就看到了他——他一个人坐在高高的万神殿穹顶上,身后是瑰丽的霞光,面前是一片茫茫云海。 那场景我毕生难忘,以至于第二次遇见他的时候,我居然开始不像我自己,还对他开起了愚蠢的玩笑。 第三次再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让我挪不开眼睛…… 人的一生如果只有一次爱情的权力,我已经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他,即使早知道会有今天的下场,我依然敢平静地看着波塞冬,对他说:我不值得原谅。 意识的最后,我在想,神祗死亡以后是否还有魂魄,魂魄又该去何处漂泊?假使有万一的可能,我祈求混沌之神卡俄斯能够听到我的祈祷,护佑我死后化为另外一种形式去守护亚特拉斯,守护他追寻光明的前程,直到我灵魂烟消云散的那一刻…… ………… …… 遗憾的是,卡俄斯没有听到我的祈祷。 我还活着,依然被囚禁在独角兽山谷的云上之宫。但是接下来好几个月的时间里,波塞冬都没有出现,如果不是封印比以前更加牢固,我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即将从这场被强加在身的“爱情”中得到解脱。 几个月后,安弗雷斯决定和莫贝林结为“永恒的恋人”。 据说仪式将在波塞冬神庙前的广场举行,三王子的婚礼是建立帝国之初为数不多的欢庆之一,为了让所有人都能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他体贴地邀请了几乎整个亚特兰蒂斯的贵族,当然,也包括一直被关押在云上之宫的我。 但我却把烫金的请帖一直压在咖啡杯下。 并非不想去参加安弗雷斯的婚礼,只是在未确定波塞冬是否原谅我的情况下,实在不敢贸然行动。不过很快,伊菲蒙的出现就打消了我的顾虑。他还是像上次一样从窗户那边爬进来,献宝似的交给我一把闪金光的钥匙。 “这是什么?”我用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海后给的钥匙。”少年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烁兴奋的光彩,“她不方便到这里来找您,所以就托人把钥匙转交给我。” “伊菲蒙,其实不用钥匙我也能离开,只是……” “这根本就不是实话,您根本就不可能解开父神的封印离开这里!”伊菲蒙打断了我的话,眼神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那天您和父神的对话我全听到了,还有您那天脱口而出的名字……我来就是想告诉您,大哥今天会去参加安弗雷斯的结缔仪式,珀罗普斯殿下,如果您想再见到大哥的话,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如果能再见到亚特拉斯,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伊菲蒙的话拨动了我最心底的一根弦:即便是被禁闭在云上之宫这么多天,不敢在波塞冬面前有丝毫的表露,但我知道对于他的思念却是与日俱增。——我想念他说话时候微微皱起的眉头,想念他看着我嘴角微扬的细微神情,想念他身上淡淡的鸢尾花味道,想念他任何开心或者难过的每一个小细节。 我想他,如同潮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此刻,钥匙就在我的眼前,没有办法不心动,即便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付出什么样惨痛的代价。 伸出手——接过钥匙——我做出了大约是此生最冒险的决定。 离开云上之宫后,我捏着烫金请帖随人群涌向通过内环的彩虹天桥。并没有为这偷来的自由而喜悦,相反,只有浓重的慌乱不安。 我压低了白色斗篷的连襟帽,在通过虹桥尽头安检的时候,似乎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去婚礼上抢新娘或者引发骚乱,以至于侍卫接过我的请帖后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次。 结缔仪式由审判主祭司哈丽雅主持,因为亚特兰蒂斯还没有确切的婚姻制度,所以她根据奥林匹斯山和希腊等地的风俗将仪式暂定为五个环节:沐浴,授冠,宣誓,互换信物和宴请宾客。 我虽然有请帖,但却不敢公然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只能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希冀可以远远地看亚特拉斯一眼,哪怕只是背影。 没过多久,仪式就正式开始了。 安弗雷斯身着华丽的紫色希玛申站在波塞冬神庙前的罗马柱下等候,他的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幸福笑容,专注地眺望红毯尽头处。很快,那里就出现了一位穿白色长裙,手捧烟粉色樱花束的美丽女子。正是在父亲的陪伴下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新婚妻子——莫贝林。 站在红毯两旁的宾客纷纷鼓掌呼唤,他们热情地朝新娘洒出花瓣,真挚祝福这一对恋人。 穿越花雨,莫贝林终于走到安弗雷斯面前。 她面颊酡红,由于羞涩微微低着头,让父亲把手交到未来的丈夫手里。安弗雷斯掀开她的雪白面纱,喜不自禁地低下头亲吻了一下自己娇美的新娘。 美斯托拍着手打趣道:“三哥,瞧你急的样子,难道还怕我们三嫂跑了不成。” 奥特库吞站在美斯托身边,附和地点头。 埃拉西普斯也难得地展开了笑颜:“三哥一定是情不自禁了。” 曼尼修斯护着自己的哥哥,冲几个弟弟吼道:“关键时刻,严肃一点。” 埃泽斯厚着脸皮在人群中要彩礼,加普勒培斯嘤嘤呀呀地爬上长桌,抓住点心就胡乱地往嘴里送。 伊菲蒙这个时候才匆匆赶来,抱歉地对自己双胞胎哥哥笑了笑。 伽狄鲁斯没有来,并且,亚特拉斯也不在。 很快,广场上所有的噪音都消殆无踪,只剩下哈丽雅如淙淙泉水的声音在天空下娓娓响起:“请二位新人宣读誓言。” 安弗雷斯和莫贝林深情地对视了一眼,各自捧起粉色的硬皮书,朗声诵读他们之间的誓言:“遵从爱之神阿芙洛狄忒的指引,我:安弗雷斯/我:莫贝林,已握住金箭的两端,从此并肩而行,无论呼吸或死亡,永不背弃彼此,以爱之名。” 在誓言声中,他们身后腾空而起无数白鸽,扑扇着洁白的羽翼飞向远天。半空中落下的羽毛纷纷扬扬,如同一场旷世经年的霰雪。 这一刻,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美好。 时间,仿佛被贪恋甜蜜的神祗偷偷按停,静止的蓝 *丝*绒天幕下,没有悲伤,没有痛苦,爱情的美丽隽永在四处发酵蔓延,带给所有人无限愉悦。 我稍微拉开一点帽檐,仰起头出神地看着那群白鸽。 ——忽然,有人从背后拉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转头。 不住颤抖的嘴唇和覆盖过视线的泪水早已经告诉了我,这个人是谁。 我们都静立着不动,只是在巨大的人群中沉默地十指相扣,头顶是白鸽纷纷的扑翅声。 这一刻,我永生不忘。 仿佛分裂两半的圆环被重新拼接,仿佛不同的磁极静静吸引,一种莫名的不可抗力。 我连他掌心的纹路都一清二楚。 最高的台阶上,哈丽雅以食指轻轻点了点安弗雷斯的额头:“你愿意永远爱护身边的这个人,无论贫穷富有健康疾病都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吗?” 安弗雷斯拉着莫贝林的手,郑重地回答:“我愿意。” “我愿意。”我轻声地,坚定地,与他一道宣读。 “我愿意。”与我同起同落的,还有耳边另一个举世无双的声音。 我的眼眶发烫,深吸了几口气,十指交缠的双手越收越紧。 无底的深渊之前,喧嚣的众生背后,请容许我们像两个偷窃时光的盗贼,这样卑微地相爱。 这一刻,他指尖的冰冷,他掌心的温热,交织在一起从我的皮肤骨血慢慢涌入心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即使我什么话都不说,他也一定都懂。 例如繁星殿内同时仰起头凝望亘古不变的星空,例如奥林匹克圣坛上高举他的手坦然迎接暴风雨,例如他递过来的那一朵蓝色鸢尾,例如奥林匹斯山倾盆大雨中断断续续的歌声,例如那些从来都不曾对人提起过的幻想—— 如果我不是宙斯的私生子,如果他不是波塞冬的明珠,如果我们只是两个平凡的人,偶然相遇在某个不知名的时空…… …… 仪式的最后,安弗雷斯执起爱妻之手,深情地宣布:从今往后,自己的都城将以爱妻之名命名,并且希望他们纯洁的爱情能和都城的发展一样生生不息。 幸福新郎安弗雷斯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带着莫贝林乘独角兽马车离去,与会的宾客也像退潮的海水慢慢消散在波塞冬神庙四周。 我和亚特拉斯如约定般同时放开了彼此的手,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唯有我孤独地伫立在空旷的广场上,黄昏的风掠过指尖,无情地将他残留的那一点点温度带走。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们是两朵藏匿在黑暗里的云,饱含着苍茫旧事凝结成了雨,不能开口,不能开口,因为一开口便是大雨倾盆,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一章把我写哭了…… 第96章 最痛苦的篇章 我无法再回到云上之宫了。 只要一想到波塞冬发现那座壁堡已经人去楼空,我就不寒而栗,甚至不敢去揣测他的愤怒会达到何种程度。珀罗普纳索斯也是不能去的,我的出现会给那里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 犹豫再三,还是不得不回到奥林匹斯山。 几乎和预料的一样,刚刚走过通凡之桥进入天界大门,宁芙精灵就拍打着绿色的翅膀飞到我面前 ,传令我即刻去万神殿觐见宙斯。 无论即将到来的是怎样的风霜雨雪,此刻,万神殿依然被暖融的流云包围。蔓藤缠绕的罗马柱顶端是望不到边际的云天,透明四壁自上而下划出的一道道瀑布,坠落到脚下褶褶生辉的星河里,溅起层层云烟,如银色的绸带缓缓朝四面八方流动着。 星河正中心之上是宙斯的御座,他的脸氤氲在金色的光华中,令人望而生畏。我在众神的注视下缓缓走进万神殿,低头跪拜,不敢直视神王那双如同他权杖顶的鹰鹫一般锐利的金色双瞳。 宙斯威仪的声音在我头顶上空响起:“珀罗普斯,我已经知道你欺瞒众神,和珀尔修斯互换身份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话要解释吗?” 我抬头看了一眼御座边的珀尔修斯。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天马黑亮如绸缎的鬓毛,温柔的动作就像采摘一支清晨含着露水的花朵,而关于神王斥责的话,他大概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我平静地收回目光:“对不起,神王陛下,我让您失望了。”顿了顿,我下定决心继续说:“整件事情完全是由我策划,珀尔修斯是因兄弟之情才勉为其难同意配合,所有后果我愿意一人承担……” “珀罗普斯,你以为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就可以抹去这个神族丑闻了吗?”神后赫拉厉声截断了我的话,阴恻恻地盯了一眼宙斯身边的珀尔修斯:“你们兄弟情深,神王和吾弟波塞冬的感情同样深厚无比。在那些混沌的年代里,神王和海皇曾一同分享荣耀,可如今你们兄弟的所作所为却严重隔阂了他们。珀罗普斯,你有什么本事去承担这样的后果?” 我深吸了几口气:“对不起,我会尽力弥补……” “希腊有一句谚语:蜂蜜在头顶,只有说到做到的人才有资格摘取。珀罗普斯,我希望你也能说到做到。”神王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他一直盯着我,很久之后才缓缓道:“波塞冬的情绪很不稳定,这会给人间带去极大的麻烦,作为众神之王不能坐视不理。我希望你前去海皇的宫殿,想尽一切办法安抚他的情绪,阻止灾难发生,以此弥补你的过失。”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父亲,我一直崇拜的神王,居然没有一丝犹豫就把我推回到了刚刚逃出的囚笼,风暴的最中心! 我抬起头试图反抗:“神王陛下,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 坐在高悬御座上的宙斯眯起金色眼瞳,握着权杖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我忽然就想起阿瑞斯竞技场那一幕,心里说不出的害怕。就在这时,珀尔修斯抬手拨了拨他那如月华流泻的银色长发,眼角微微挑起,用一种几乎可以称为挑衅的眼神看着我,却以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诚恳的声音对神王说:“父神,既然珀罗普斯让您如此为难,不如让我再次代替他前去海底。” “如果你想去捣乱的话,我倒是挺乐意把你永禁在奥林匹斯山!”坐在一旁的赫拉怒不可遏,失手扯下了衣袖上的一颗珍珠。 与之相反,珀尔修斯却优雅地笑了笑。他扶着飞马站起来,朝神后礼貌地鞠了一躬:“神后陛下,对于我前去海底一事究竟是不是捣乱,并非由您说了算,而要问问您最亲爱的弟弟——波、塞、冬。”说完,他又朝神王行了一个礼,就在众神诧异的目光中跨上天马,从万神殿高高的穹顶上呼啸而去…… 赫拉手心的珍珠瞬间碎成粉末,散了她满裙摆。 宙斯看了她一眼,不悦地抿紧嘴唇。 这一次,不再是商量的口气,神王厉声对我下达了命令:“珀罗普斯,我命令你即刻前去波塞冬的海底宫殿。” 听到这句话,我的脚底如灌铅,而心如坠冰窟。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是,神王陛下。”我将头用力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认命地闭上眼睛。 …… ………… 在迈进海底宫殿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主动来这里。 尽管眼前整个宫殿的恢宏璀璨堪比万神殿,但是对于第一次踏足这里的我来说,它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猎物乖乖上门的怪物。此刻,整个宫殿安静冰冷得有些可怕。海星广场,海豚殿,扇贝庭院,还有珊瑚殿,一路走过去,没有看见一个仆从。 直到站在珊瑚殿的寝殿门外,我深吸了一口气,直觉告诉我,波塞冬就在这里。 刚刚把门推开了一条细缝,微弱的蓝光和细碎的喘息声就同时从门缝里漏出。 无形中仿佛有人拧开了潘神手中的万花筒,我的视线开始晕眩,万事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虚拟的微光。而在这光与晕眩的最正中,我看到波塞冬最爱的深蓝色床帏剧烈摇晃着,他蓝绿色的头发披散在背后,几乎与床帏融为一体。他身下,一截颀长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仿佛无法承受似的抓紧了床单…… 我发誓,即使再度把我投入地狱,我也认得出那条手臂的主人是谁。 深呼吸,捂住几欲作呕的嘴巴,我转身往外走去。 就像后来在日记里叙述的那样,这一幕,直至今日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是纯洁无瑕的圣地,没有任何人心不是装满肮脏的秘密。 海底皇宫华丽繁复的景物在我两侧迅速倒退,我顾不上宙斯的命令,此刻只想逃离。 但是很快,波塞冬就追了出来。 他衣装穿戴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整齐,仿佛刚才寝殿内的一切真是潘神的万花筒,是我的一场幻觉。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问我怎么从云上之宫脱逃了出来,只是若无其事地牵过我的手,像往常每次重逢那样:“这么久没见面了,为什么要走?” “我是被神王陛下派遣来跟您道歉的。”盯着他的眼睛,我试图让语气至少听上去很平静:“不过,刚才我仔细想过了,波塞冬,或许我们都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不小心让所有人的身份错位了。” “什么意思?”波塞冬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我想也许现在这种状况才是我们所有人最正确的处境。”我指了指寝殿的位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觉得如释重负。 之前的一切,是我们所有人之间的一切都错位了。 彻彻底底的错了。 波塞冬用力捏着我的肩膀:“你不让我碰,难道要我连送上门的都推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肩膀几乎要被他捏碎:“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波塞冬沉默了一会儿,用力地拉住我:“他只是你的替身。” 我愣住了。 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开他的手,往外走去。 波塞冬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像暴风雨将船只卷入海底那样将我卷入怀里,紧紧箍住:“我说了,珀尔修斯只是你的替身。” 他就这样念出哥哥的名字,像随口提及一个毫无瓜葛的人。 真可笑。 我一点一点抬起双手推开波塞冬,内心忽然涌起一种似乎不属于我的感觉,仿佛孤单一人站在一望无垠的冰原上,寒风凛凛吹过,寂寞而又冰冷。我知道这是双生子的心灵感应,尽管我与哥哥几乎从来就没有过这种心灵相通的时候。 我平静地抬起头看着波塞冬:“珀尔修斯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替身,而是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站错了位置。趁现在还来得及,海皇陛下,您为什么不给我们大家一个弥补的机会呢?” “弥补?”波塞冬挑起了嘴角,此刻嘲弄的表情使得他那张过分完美的脸看上去生动无比:“应该是你想要摆脱我,然后去弥补那个最让我骄傲的儿子亚特拉斯吧!” 我能想象自己脸色到底有多苍白,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波塞冬捉紧我的手腕,把我硬拽到他眼前,另一只手蛮横地捏住我的下巴,俯□,贴着我的嘴唇一字一句说:“我已经宣召了亚特拉斯……” 我浑身一僵,绝望像蛇毒从四肢末端蔓延全身。 “我能创造他,就能毁灭他。珀罗普斯,我说过从不会原谅欺骗和背叛过我的人,你偷偷逃离云上之宫后,亚特兰蒂斯就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海啸。”他松开了桎梏我的手,转而轻抚我的脸颊,用拇指点按唇珠,语气缠绵温柔宛如恋人间的私语:“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摧毁了你们之前建造的一切,想想看,你在波塞冬神庙精心雕刻的人像柱,你和曼尼修斯比剑的那个竞技场,那些愚蠢的学院,还有那个叫做‘珍珠’的餐厅……” “我知道你一定很心疼。”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温度,倒是笑容格外天真,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珀罗普斯,我是那么爱你,怎么忍心看着你心疼呢?所以在摧毁这一切的同时,我会再赐予他们一件宝物。” “什么宝物?”我紧张地问。 “我给它取名叫磁欧石。”波塞冬抬了抬食指,一块七彩的贝壳就落入他掌心,他兴奋地打开,里面躺着一块荧碧色的石头:“我把千分之一的神力灌注到克莱托的眼泪里,它们就化成了这样一颗颗具有神力的石头,只要拥有它们,人类不必花费心思就能得到神的智慧和力量。”他把磁欧石放入我冰冷的手心里,青碧色的光芒瞬间把整个海神殿照亮,一股强大的能量源源不断从我掌心钻入身体,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睿智且充满力量过。这绝对是海神波塞冬的力量,它就像罂粟花的果实那样邪恶可怕,一旦被人品尝,就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后果足以毁灭整个亚特兰蒂斯! 我用尽全力把磁欧石甩了出去,如同被火燎到掌心。 波塞冬只是皱了皱眉头,那双蓝绿色的漂亮眼睛依旧毫无温度。 “我是曾经欺骗过你,但你不应该把怒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普通的凡人如果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神的智慧和力量,一定会渐渐迷失方向,从而变得奢靡浮躁不思进取——波塞冬,亚特兰蒂斯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 “看你的表现。”波塞冬捋了捋我额前的碎头发,温柔地截断了我的话:“等会儿亚特拉斯到这里来,如果你的表现让我满意,我会考虑不把磁欧石赠送给他,否则……”波塞冬没有说下去,俯身亲吻了一下我的长发。 …… ………… 人类世界里有一句话:痛苦是生命河流中的污泥,忘记却是一种疏导,只有忘记痛苦才能使河床变浅,河水漫溢。——我想,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痛苦。因为真正的痛苦根本不存在忘或记,它就像用一把烧红的铁钎烙烫心口,即便伤口愈合不再疼痛,疤痕也永远都在,深深的,硬硬的,早已经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我将带着这丑陋的伤疤度过余生岁月,伤口里封存的是我此世都不愿再回忆的,那一天亚特拉斯到达海底宫殿后发生的事情…… 他恭敬地匍匐在珊瑚殿冰冷的地板上,无数色彩斑斓的鱼群从身边穿梭而过,他就像毫无知觉一样,一动不动。 波塞冬坐在白金扇贝御座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那种曾经引以为傲的表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的神情。 珊瑚殿很静很静,大约连鱼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可闻。很久之后,波塞冬开口对他的明珠讲了第一句话:“你喜欢珀罗普斯?” 亚特拉斯几乎已经趴跪在地面上:“不……父神。” 他垂着头,珍珠般的耳垂被碎发掩盖,只依稀能瞥到皎白色的一点。所以他没有看到,波塞冬那高深莫测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微笑:“你抬起头来,看看我。” 亚特拉斯并没有想象中的犹豫,他很快跪直身子,抬起头来。但不知为何,往后每次我回忆这一刻,都觉得仿佛时光被无限延长,亚特拉斯的每一个动作都如同蜜罐里难以搅动的浓稠糖浆,被拉扯得极慢,却不是甜的。 是苦的。 小小的星辰般闪亮的少年始终昂着头颅。 但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只属于亚特拉斯的忧伤。无法形容,无可名状。我只知道那感觉是,只要你看一眼,就会忍不住绝望的放声大哭。 波塞冬走下御座,走到亚特拉斯身边,俯□子,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波塞冬说的是——“从小到大,你的眼睛都骗不了人。” 一瞬间,珊瑚殿内忽然刮起飓风,扬起沙暴! 波塞冬勃然大怒,掌心酝酿出冰蓝色的火焰,对准亚特拉斯。我飞快冲出纱帘挡在亚特拉斯面前。波塞冬掌心的火焰立刻熄灭,我第一次见到他压抑怒火攥紧拳头的样子:“难、道、你、想、和、他、一、起、去、死?” “不,不,不是。”在海神惊涛骇浪的气势下,我不得不跪下,卑微地哀求他:“波塞冬,你曾经当着众神的面说过他是你的骄傲,他善良,他勇敢,他的世界黑白分明……我……我只是不想让你做出后悔的事情……” 海皇精美的嘴角微微上扬,就像欣赏两只无助的爬行动物一样:“一个背叛我的儿子,我为什么要后悔杀了他?” “他没有背叛你!”我急切地为亚特拉斯争辩,咬紧下唇,挺直背脊:“我可以向你证明!” 波塞冬挑起了眉头:“你要怎么证明?”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亚特拉斯紧咬嘴唇,就像犯了错误却不敢在父亲面前承认的孩子。我不得不捏住他的胳膊,厉声道:“看着我的眼睛!” “亚特拉斯,正如你以前说过的话,整个神族中除了你的父神波塞冬以外,没有一个是值得信任的。我和珀尔修斯交换身份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们想为无聊的生活找一点乐趣,而你,恰好是我与他打赌选中的猎物。” 亚特拉斯不看我,他合上眼,像在逼迫自己不哭出声。 我握紧拳头,指甲陷入肉里,却感觉不到疼。“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半神,我却是宙斯的儿子,再过几年,说不定能列入主神之位,你凭什么让我爱你?况且,我还是你父神的情人……” 我听见自己嘴里发出冰冷的声音: “亚特拉斯,其实……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对我展露笑容的样子。 那是阳光落在白瓷的边缘,温柔得足以暖化人心。 可是,此刻的我们谁都笑不出。 波塞冬狠狠把我扯到面前,他的瞳孔里酝酿着一场风暴:“这就是你的证明?” 我直视他,点了点头。 他用拇指轻轻揩了揩嘴唇,随即勾起了一抹笑,最艳丽的蔷薇花顷刻绽放:“演的真好,我都不忍心打断你们。” 我垂下头,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搭话了。 波塞冬扯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来:“珀罗普斯,我对你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我的双唇开始颤抖:“……放过亚特拉斯。” “那要取决于你如何做。”他厌恶地松开我,眼神轻蔑扫过匍匐在地上的亚特拉斯:“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那么我一定要让你试一试看,我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玷污你的爱情。”海神冰冷的声音在珊瑚殿回荡,如同醒也醒不来的梦魇死死缠绕着我:“给你两种选择:一,我扒光你的衣服,然后强/暴你;二,你自己脱光衣服,等我强/暴你。” 第97章 海神的报复 海神冰冷的声音在珊瑚殿回荡,如同醒也醒不来的梦魇死死缠绕着我:“给你两种选择:一,我扒光你的衣服,然后强/暴你;二,你自己脱光衣服,等我强/暴你。” 结果都一样,这根本就不是选择题。 我盯着波塞冬的眼睛,为挽留最后一丝尊严开口道:“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 “你认为呢?”他笑得万分无邪,就像斯库拉唱过的黄金时代的歌谣那样。 他美丽的身躯就像那朵蔷薇花 贴着大地温柔诉说着他的情话 亲爱的神啊,黑蔷薇的绝望不会把我击垮 用我的鲜血把它染红 告诉世界 我将用它亲吻你的脸颊…… 我缓缓抬手旋开腰带的暗扣,摘下鸢尾花发箍,取下绿松石项链,最后如同抽丝剥茧一般,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将丝质长袍滑落到脚踝。 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场生不如死的凌迟。 不敢去想亚特拉斯就在我身后,而我,一/丝/不/挂地站在波塞冬面前。 波塞冬的笑意更浓,眼神像紧盯猎物的毒蛇,摩挲着下巴打量我的胴/体。 “过来。”他对我下命令,语气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奴隶主对待他的奴隶,“吻我。” 我全身僵直地朝前挪动一步,踮起脚,仰起头,把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 他忽然扣紧了我的腰,舌头撬开牙齿,肆无忌惮地伸进我嘴里疯狂搅动。我不能呼吸,被禁锢在海神强悍的臂弯中,绝望顷刻间如海啸来袭将我覆顶窒息。 波塞冬把我扛起来,毫无怜悯地扔到了他的王座上。 我撞上了金制椅背,脊柱瞬间就像断裂开似的,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来不及反抗,四根荧蓝色的水草从王座底下钻出来,摇曳的姿态更像是吐信子的剧毒水蛇,以飞快的速度束缚住我的双手双脚。我卯足力气企图扯断它们,但是根本无济于事。慌乱之中甚至念出了火元素魔法,那些水草仍旧纹丝未动,我却后知后觉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波塞冬死死捏住我的下颚,逼迫我抬头仰视他。 我吃力地张开嘴:“关于恢复神力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他一把扯下了腰带,俯□来,蓝绿色长发铺天盖地般落在我脸上,挡住了我全部的视线。 波塞冬轻轻拨开我脸上的头发,他和从前一样温柔,甚至还有一丝顽皮的狎昵,贴着我的耳朵喃喃道:“珀罗普斯,我再也不会爱你了。”他提高了一点声音,足以让大殿正中跪着的亚特拉斯听得一清二楚,“但是,你背叛我的痛,我会用千倍的代价让你偿还。” 话音未落,他竟猛然冲进了我的身体里! 没有前奏,没有抚摸,没有润滑,一下接着一下,那要撕裂我的痛楚,有着疯狂的力度,就像巨大的海浪顷刻间将礁石吞没,就像泰坦族用斧头劈开山脉河流……痛,除了痛还是痛…… 我生不如死地闭紧双眼,咬紧牙关,身体不由自主朝后索瑟。 波塞冬却用极大的力气揪住我的头发,逼迫我抬起头来,粗重的喘息着命令道:“睁开眼睛!” 我不得不服从他的话,直到瞳仁里满满都充斥着他的倒影,他才肯松手,而我的头皮早已因麻痹而毫无知觉。 这是一段比被父亲剥皮拆骨还更痛苦的回忆。 从开始到结束,波塞冬随抽/送/律/动而起伏的孔雀绿长发,暴怒的大海般的眼睛,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面容,都让我深刻见识到他高高在上的痛楚和无情。 但即使是在崩溃的边缘,我的心也如石头一样坚硬。 我没有心疼波塞冬,没有心疼自己,那一刻,只心疼亚特拉斯…… 明亮的,星辰般的,我的少年。 …… 波塞冬用力地一下又一下挺进,将我的头狠狠顶在冰凉的椅背上,将我的双臂高举过头顶,将我的灵魂从此烙印在耻辱之柱上…… 最痛的那一霎那,才敢侧过头悄悄看一眼跪在空旷大殿中央的他。 他绝望的目光被眼眶里逐渐漫上来的泪水一点一点覆盖掉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亚特拉斯哭,也是最后一次。 在波塞冬的呵斥声中,他转身离开了宫殿,没有抹干眼泪。他的身影,仿佛夜色中一汪小小的湖泊,被四面八方的风搅动着,搅动着,最后蒸发在我的凝望尽头。 混沌中,我的灵魂仿佛飘了很远,去到一个辽阔的地方。 也许是秋雨刚过的珀罗普纳索斯;也许是星空下的波塞冬神庙屋脊;也许是我出生的地方,终年花开的吕底亚。 我在那里轻声唱着歌,我知道,他能听见我。 无论在哪里,他能听见我: “而今你属于我,在我梦中倚梦而憩。 爱与痛苦与劳作,现在都该安眠了。 夜转动它隐形的轮轴, 你在我身旁,纯净一如熟睡的琥珀。 亲爱的,没有别人会在我梦中安睡。 你将离去,我们将一同离去,跨过时间的海洋。 没有人会伴我穿行过阴影, 除了你,万年青,永恒的太阳,永恒的月亮。 你的手已经张开细致的拳,让它们轻柔漂浮的手势淡去。 你的双眼紧闭像两只灰色的羽翼, 我跟随在后,任由你涌动起层叠的浪,将我带走。 夜晚,世界,风纺织它们的命运。 没有了你,我是你的梦。 只是这样,不过如此。”1 亚特拉斯,就当做我是你的梦,只是这样,不过如此…… ………… …… 囚禁我的牢房从亚特兰蒂斯的云上之宫搬到了波塞冬的海底宫殿。 相同的是我仍旧没有任何自由可言,不同的是,这一次还必须忍受波塞冬日日夜夜无休止的侵犯。我不敢反抗,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不能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尽管他不停索求肉/体的满足,但很显然已经对我绝情。 他不会像从前那样等我醒来就送上亲手烘培的蛋糕,也不会亲昵地抚着我的脸用他那不可一世的口吻对我诉说爱恋。只是有时候,他会坐在海底宫殿前的台阶上,目光寂寥地盯着那些欢快穿梭于他指尖的鱼群,却在发现我看他的时候,又换回那不可一世的冷漠神情。 两个月后,波塞冬带着一百多个貌美的海妖精轰轰烈烈地进入海底宫殿。他命令海妖精们挨个在我面前站好,让我选出最貌美的二十个。 尽管内心惶惶不安,我还是尽职地选出了二十个最为貌美的海妖精。 波塞冬懒散地坐在躺椅上对我扬扬手,我自觉地走过去靠着他坐下。他轻轻捋开我额前的一缕银发,笑着问:“知道我要把她们送给谁吗?” 怎么会不知道……但我只是绝望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我痛苦的样子,心情很好地给出了答案:“亚特拉斯。” “为什么?”我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 波塞冬眯起眼睛斜睇了我一眼,我不得不放松自己的语气,让它听上去就像议论一个寻常的陌生人:“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孩子?哈哈哈,你口中的孩子可早已经变成大人了。”波塞冬搂着我,时有时无地在我耳边吹气,“你一定还不知道,亚特拉斯和他的审判主祭司哈丽雅有了第一次。” “原来是这样。”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这样说起来,亚特拉斯果然已经长大了。” “珀罗普斯,我实在很好奇,如果让你看见那一幕,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波塞冬带着孩子似的戏谑笑容,天真而又残忍。他用手随意地指了指一旁罗马柱,那里即刻出现了一面巨大的瀑布水镜。 水镜泛着幽蓝色的光芒,渐渐地,里面出现了令我痛不欲生的场面: 亚特拉斯低垂着头,局促无措地坐在繁星殿的扇贝床上。只穿了丝绒睡袍的哈丽雅赤脚走到他面前,他缓缓抬起头来,没有笑,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哈丽雅撩开裙摆坐到他膝盖上,纤长的手指缓缓插入他蓬松的浅金色短发里。她俯□,以极度暧昧的姿势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亚特拉斯身子顿时微微一震,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扶上了哈丽雅白嫩的腰肢。 哈丽雅的双手开始像灵活的蛇在亚特拉斯身上游弋,她轻轻地解开他的腰带,取下他的臂环,脱下他的希顿衫。然后,她以天底下最骄傲的女神姿态仰起头,无比从容地解开了自己睡袍的带子。 睡袍滑落到他们的脚底,如同一朵盛开得极为艳丽的玫瑰。 亚特拉斯瞪大湛蓝的双眸,手臂如同触电一般慌张地往回缩。哈丽雅笑了笑,她耐心地握住亚特拉斯的手,轻轻覆上她高耸傲人的胸/部……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我试图站起来,却又被波塞冬强行摁回到软榻里:“好戏才刚刚开始呢,珀罗普斯,这样你就承受不了了吗?” 我执意垂下头不去看那个画面:“他和谁做这些都与我无关。” “是吗?”波塞冬扯住我的头发,疼痛逼迫我抬起头,直面水镜:“既然你不在乎,那看一场激情四射的戏又有什么关系呢?” 水镜中: 亚特拉斯已经躺在了金丝绒的床单上。 他咬紧下唇,用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身体紧绷就像一张拉满的弓。 哈丽雅用双臂勾住他的脖颈,俯身忘情的吻他。他却把头偏到一边,目光缱倦地看着床边的海螺…… 那是我上次遗留在繁星殿的海螺。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海螺,另一只手则按住了哈丽雅光滑如丝般的大腿。 亚特拉斯猛地一挺身。 哈丽雅宛如愉悦的天鹅高仰起脖子…… …… “这就是未来你们要服侍的国王。”波塞冬指着水镜对那二十多个海妖精说,“你们对他有什么想法?” “承接了海神陛下所有的优点,容貌比海底最璀璨的珍珠还要美丽。” “国王的身体很健硕。” “唔,也很匀称。” “他在床上很温柔,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幻想未来他会如何对待我了。” “但是,他也很青涩……” “的确青涩。”波塞冬的手轻轻滑过我的脸颊,“他现在青涩的就像枝头刚结出的果实,而你们要做的就是让他成为一个真正性/感的男人……就像我这样……”他弯起眉眼看着我,如同看着等待祭祀的羔羊,然后当着众位海妖精的面,低下头,狠狠咬上我的脖颈。 强大的力道,不是缠绵,而是报复。 我无力反抗,闭上眼睛,任由他这样肆虐的羞辱。 很久,直到我脖颈上的伤口已经痛得麻木,他才满意地起身,舔了舔嘴角:“珀罗普斯,作为对你这两个月尽心服侍的奖励,我决定带你回亚特兰蒂斯。” 作者有话要说:虐身+虐心开始……哈哈哈哈哈…… 话说第二部还有不多几章就要完结了哦,话说乃们能不能踊跃点冒泡啊!?看盗文的同学!!!总是潜水的同学!!!无意中点进来的同学!!!一直默默爱我们的同学!!!都来说点什么吧!!! 请不要对我爱的深沉,要爱的火辣辣!!!!!! 第98章 阴谋与阴谋 正如波塞冬曾经说过的,他要把我们背叛他的痛,用千倍的代价让我们偿还。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面,他抽空了心思去琢磨如何折磨我与亚特拉斯,并且乐在其中。 这个时期的欧奈罗宫已初具规模,永恒殿率先建成,迎接海神的盛宴就设在其中。 与当初设想的一样,这一座未来将为国王举办大型宴会的宫殿有着足以媲美万神殿的富丽堂皇。我跟在波塞冬身后走入正厅,每走一步,装饰在罗马柱上的磁欧石壁灯就会点亮一盏,照得殿堂亮如白昼。穹顶四角悬挂了几只巨大的水晶熏炉,炉中香烟袅袅,静静燃烧着海神最爱的蔷薇花,那醉人的花香弥漫整个大殿。 波塞冬在主位坐下后,又让人鱼侍从重新搬来一张座椅放置在他身边。然后亲昵地扶着我的胳膊坐下,并以一种炫耀的口气宣布: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和他平起平坐的爱人。 我看向亚特拉斯,他湛蓝的目光如同亘古不变的宁静海洋,只是,不再注视着我。 波塞冬不悦地盯了一眼亚特拉斯,但是脸上却堆起笑容,直接切入主题:“我亲爱的儿子,亚特拉斯,祝贺你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波塞冬举起酒杯。 人鱼侍从也为我的杯子中斟满了果露,我却主动要求换了一杯葡萄酒。波塞冬斜睇了我一眼,眼神冰冷,说话的腔调却是十足温柔:“宝贝儿,作为半个父亲的你,难道不应该对亚特拉斯说点什么吗?” 我木讷地举起酒杯:“这是人生的必经阶段,恭喜你,亚特拉斯。” 仰头,一饮而尽,我恨不得醉死在这里,把所有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 很显然,海皇陛下绝不会就这样放过我,他握住我的手:“来这里之前,你不是已经给亚特拉斯准备了一份礼物吗?” “是的。” “趁狂欢还没有开始,以半个父亲的身份把礼物送给我最骄傲的儿子吧!” “好。”我撑着桌子站起来,无力地击掌。接着,人鱼侍从就带着我挑选的那二十多个貌美的海妖精出现在大殿。她们都只裹了一层薄如蝉羽的绢纱,高耸的胸/脯半遮半掩,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婀娜多姿地站定到亚特拉斯面前。 那一群王子们都看呆了。 波塞冬的手游离到我腰间,轻轻地捏了捏,另一只手端起酒杯:“亚特拉斯,对于这份礼物你可还满意?” 尽管知道可能会惹怒波塞冬,我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亚特拉斯,紧张的手已经在不自觉间握成了拳头。 亚特拉斯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表情很平和:“谢父神赏赐。” 波塞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微笑着点头。 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手指麻木,手心全是汗。我跌坐回座椅中,却忽然看见审判主祭司哈丽雅出现在永恒殿正门口。 不由自主想起水镜中的画面,我更加心痛如绞。 而众人似乎也都或多或少地听闻了她与国王陛下的“风流轶事”,大殿里顿时腾起一层蚊呐般的窃窃私语。 哈丽雅毫不在意,像一个优雅十足的女神款步走向波塞冬,直到面前,她也未对波塞冬跪拜,只是礼貌,不,应该是漠然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都不像平时的她。 更奇怪的是,波塞冬非但没有生气,还愉快地朝哈丽雅点了点头:“你遵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所以,我也誓将遵守我对你的承诺。”他挥动了一下食指,一道冰蓝色的光束立即射向哈丽雅。 大家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光束就飞快蔓延开来,把哈丽雅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犹如置身在光蛋中,哈丽雅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她浓密的棕褐色长发竟大片大片地脱落,但是很快又有新的金色长发生长出来;她的脸容像是蛋壳碎片,一块一块往下剥落,里面露出的却不是血肉,而是另外一张姣好的面容。 ——那是一张酷似雅典娜的面容。 波塞冬收回手指,冰蓝色的光芒逐渐淡去,哈丽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瞳仁也不再是幽绿色,而是淡的几乎透明的浅蓝色。 “下面,由我来隆重为大家介绍哈丽雅的真实身份。”看着脱胎换骨后的哈丽雅,波塞冬笑得格外愉悦。他侧了侧身子,以便更好地面对几位从奥林匹斯山前来的神祗:“我想你们对她应该都不陌生吧,大洋与河流之神俄刻阿诺斯的女儿,十二泰坦神中的老大——欧律诺墨。” 波塞冬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在场几位奥林匹斯山神祗都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从光蛋中走出的欧律诺墨身形十分高挑,她俯视众人,眼底流露出古老神族的骄傲:“泰坦族被当今神族封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塔耳塔洛斯地狱后,宙斯却贪图我们姐妹的容貌,把我们秘密囚禁在他的后花园,任他玩乐。我的妹妹——原始智慧女神墨提斯想尽一切办法破除了宙斯的封印,帮助我逃了出来。此后我辗转人间,终于在流落到亚特兰蒂斯的时候,被海神所救。” 欧律诺墨停顿了一下,对波塞冬感激地点点头。 波塞冬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欧律诺墨,你知道,我不止一次对你说过,我同情你还有你妹妹墨提斯的遭遇。只是可惜,我未能帮助到她。” 欧律诺墨痛苦地闭上眼睛:“是的,众神之母盖娅预言,我的妹妹墨提斯将为宙斯生下强于他的孩子。宙斯惧怕他的下场和他父神乌拉诺斯一样,所以用花言巧语哄骗我的妹妹,将她活活地吞于腹中,而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怀了雅典娜……” 说到这里,欧律诺墨泣不成声,她用巨大的手掌捂住自己的脸,眼泪从指缝间落下来,在地板上汇成了一汪水潭。 大众哗然。 我这才知道,原来神王并未对外界宣告,雅典娜是如何冲破阴谋从他的头颅里出生。 那些来自奥林匹斯山的神祗们纷纷惊慌地离席而去。 亚特拉斯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惊慌的神色,他咬着下唇不安地看向自己的父神。 而他的父神此刻却优雅地端着酒杯,兴趣十足地欣赏众人脸上惊恐的表情,直到心满意足,他才惬意地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把视线落在亚特拉斯身上:“我最骄傲的儿子,让宙斯蒙羞的事情,你做得非常漂亮,所以,把区区二十个海妖精奖赏给你,对于你的功劳来说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他仰起头意味十足地看了看高大的欧律诺墨,又偏过头俯视台阶下十王为首的亚特拉斯:“这样吧,我将欧律诺墨也婚配于你,成全了这一段佳话怎么样?” “不行!”拒绝的话,我没有任何犹豫就脱口而出。 波塞冬的眼神立即如冰刃般刺向我,要把我撕碎。 但我必须阻止他肆意妄为的任性,因为这会让太多人万劫不复:“泰坦族和半神根本不能结合,而且,最重要的是,您这样做会激怒宙……” “海神陛下!” 忽然,一个高亢的女声响彻永恒殿。 克莱托双手提着裙摆,脸色苍白地款步走到永恒殿中央。她往昔美丽的双眸毫无神采,目光如死鱼,一瞬不瞬地盯着波塞冬。 波塞冬的注意力终于肯从我身上挪开,他稍稍抬起下巴看了来人一眼,声音中透露着明显的不耐烦:“克莱托,你来干什么?” 克莱托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陛下,我有一份礼物要呈给珀罗普斯殿下。” “什么礼物?” “礼物贵重,我需要亲手交给珀罗普斯殿下。”她边说边提着衣裾走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就像一朵脆弱的风中的白色蔷薇,“这是我准备了很久的礼物,从海皇陛下宣布爱上珀罗普斯殿下的时候,我就已经准备好了……” 她终于站在了我面前,从层叠的宽大袖子中掏出一个雕刻精美的玛瑙盒子。 波塞冬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放下礼物,你可以走了。” 克莱托却仿佛充耳不闻,微笑着缓缓打开盒子…… 随着盒盖的慢慢开启,我心里也慢慢升腾出一股莫名的不安…… “小心!” “喂,小心!” 欧律诺墨和亚特拉斯的声音同时响起。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盒子里忽然冒出一阵白烟,我和波塞冬都被呛得咳嗽起来,下一刻,克莱托已经拨开白烟出现在我面前,咫尺距离,她从裙裾中掏出一把匕首,没有一点犹豫地、果断插/进了我的心脏。 迷雾散去,大殿中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缓缓地绽放出一朵蔷薇花,比任何一朵都要好看。 时间仿佛停止,耳边的喧嚣声渐渐散去,我隐约听到了来自奥林匹斯山的竖琴声。 那是一首呼唤孩子回家的音乐。 很久以前我听过相同的曲子,是我的养父坦塔洛斯诱惑我喝下美酒的时候…… 克莱托的眼底充斥无限的恨意,嘴角却扬起明媚到几乎残酷的笑容。 其实我很感谢她。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却求死不能。 …… 我的双腿已经无力,倒退了几步,摔落在冰冷光洁的地板上。 目之所及,是波塞冬怒吼着一掌挥开克莱托;瘦小的克莱托就像一只僵死的蝴蝶翩飞在半空中,然后无力地坠下;众位王子都红了眼睛,对于自己的父神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唯有亚特拉斯冲出去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我的身体逐渐变冷,但是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却在试图阻止我的流逝。 多希望这个怀抱,是我的亚特拉斯…… …… 波塞冬双眼布满血丝,就像海面燃起熊熊烈火:“是谁给你胆子这样做的?!” 克莱托呕了好大一口血,血丝就挂在她唇角,像是刚刚饱尝了鲜血的恶鬼:“难道陛下没有听我说吗?从您宣布爱上珀罗普斯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哈哈哈,我一定要亲手杀了珀罗普斯这个魔鬼,他不仅夺走了我的丈夫,还夺走了我的儿子!我恨他,恨不得生饮下他的血,生吃下他的肉!” “住嘴!”波塞冬勃然大怒,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平,召出三叉戟对准克莱托,“贱人,我会把你想的这些统统付诸在你身上。” 他高举起三叉戟—— “波塞冬,不要……” “父神,不要!” 我和亚特拉斯同时开口,只是我的声音实在虚弱,而他却已经跪在波塞冬面前,不顾一切地抱住了自己父神的腰。波塞冬略一迟疑,其余王子们也都纷纷跪了下来,除了伽狄鲁斯——他坐在座位上,手里把玩着酒樽,裂开的嘴角嚼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埃拉西普斯跪着朝前行了几步,把头埋下祈求道:“父神,比起母亲的过错,现在最要紧的是救治珀罗普斯殿下。” 波塞冬看了他一眼,收起三叉戟,回到我身边温柔地把我抱了起来。 “把这个女人关起来,等珀罗普斯恢复了我再要她的命。”他恶狠狠地盯着克莱托,对身边的人鱼侍从说。 我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波塞冬肩上,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冰冷…… 意识的最后,是波塞冬把我抱上马车,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足够支撑我熬过去的一句话。 他说:“珀罗普斯,如果你敢死,我就敢淹没整个亚特兰蒂斯!”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改编自聂鲁达《夜晚》节选。 —————————————————————————————————— 海神陛下复仇模式open!!!老谋深算的他为了报复小普让亚亚和哈丽雅睡,为了报复亚亚自己跟小普睡,为了报复宙斯让亚亚睡了宙斯的女人!!!(囧rz…… ps:什么迷烟有这么大功效可以迷倒海神?(迷倒……这个词好像有点奇怪,难道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这里是个小小伏笔,第三部解开…… 熬夜到凌晨2:00第二天还有课前一天上了一天课午饭吃的外带晚饭什么都没吃还收拾了全家的屋子……真的,我也是蛮拼的…… 为了奖励请给我一个么么哒!!!!!!!!!! 第99章 宙斯的诡计 波塞冬的话很管用,即便我已经彻底厌倦了命运强加在身上的枷锁,也不得不挣扎着清醒过来。 浑身都如被重捶击打过一般疼痛无力,费力地撩开眼皮,波塞冬的脸就放大了无数倍出现在面前。 “神王……咳咳咳咳……”我强打起百分的精神,试图坐起来:“神王他有没有知道哈丽雅的身份,还有她和亚特拉斯的事?” 无论从死到生,我所有心思都只挂念这一件事情。 庆幸的是,波塞冬并没有在意。 他屏息凝神地捧着我的脸仔细打量,似乎是在确定我是否安然无恙。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呼出一口气,表情惬意地说:“当然,听说他很生气,把万神殿都炸出了一个大洞。哈哈,宝贝儿,如果不是要守着你,我都恨不得冲回奥林匹斯欣赏他发怒时那张愚蠢的脸。” “我必须回奥林匹斯去见神王。”相对于波塞冬的幸灾乐祸,我却迫不及待地掀开被子。 “这事还轮不上你操心。”波塞冬霸道地把我摁了回去:“只要我还庇佑着亚特兰蒂斯,宙斯就不敢把那里怎么样。更何况是他先利用你来离间我和亚特拉斯的父子关系……”他孩子气地眨眨眼睛,笑得万分开心,“我现在不过是用了一点点手段作为对他的回敬。” 我无言以对,只好朝被子里面缩了缩。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被子下的身子空无一物,只有胸口处胡乱地缠了一圈纱布。 “你该庆幸你醒了。”波塞冬冰凉的手背轻轻刮过我的脸颊,又板起了脸:“不然,我真的去淹没整个亚特兰蒂斯,让他们都跟着你陪葬。” “克莱托和我之间的纠葛,你不该迁怒于他人。” “珀罗普斯,你知道当初坦塔洛斯把你煮熟后送到万神殿,我是怎么做的吗?”也不等我回答,他就沉下脸继续说道:“如果不是赫拉拦着我,我当场就召唤海怪来吞噬他的灵魂。” 波塞冬把我揽入怀中,冒出少许胡渣的下巴摩挲着我的额头:“同样的事情我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虽然你背叛了我,我也想过要用千倍的代价让你偿还,可是当你被克莱托刺中,像一只濒死的海豚倒在我怀里时,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珀罗普斯,失去你,我将无法独活。” 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轻柔缠绵,像是熹微晨光落在碧蓝的海平面上,跳跃起点点碎金涟漪。 他说:“珀罗普斯,我不再与你计较了。过去就让它过去,我们放下一切,像从前一样在一起。我会像以前一样疼你宠你,你喜欢的我会给倾尽全力为你寻找,你想要的我绝对不会吝啬,每天早上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甜点,每天为你采一束新鲜蔷薇插在窗口的花瓶里。我会陪你去珀罗普纳索斯,我会帮你完成那个你梦想的奥林匹克运动会……” 他捧起我的脸,让我必须注视他蓝绿玉般的眼眸。他的嗓音低哑,他的情绪低迷,但是他说出来的话依然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强大魄力。 他说:“只要从此以后,你不再爱亚特拉斯。” …… ………… 记忆中,我以克莱托的命为交换条件答应了波塞冬的要求。从那一天起,克莱托就被永远地囚禁在了她的宫殿,波塞冬在雾园外布置了结界,禁止任何人靠近。而我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踏上过亚特兰蒂斯的土地,再也没有见过亚特拉斯,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因为每一次思念他,都比死还要痛。 时光如梭,转眼两百年就匆匆过去了。 宙斯和赫拉还是会经常为了别的女人争吵; 战神阿瑞斯和火神赫准斯托斯的关系依旧尴尬; 阿波罗常常醉倒在月桂树下; 厄洛斯在人间找到了他的爱情; 冥后珀尔塞福涅怀孕了,哈迪斯变成了一个更爱碎碎念,每天幸福得晕头转向的准爸爸; 阿尔忒弥斯深爱着奥赖温,他们经常一起在山间漫步,登绝壁,攀险峰,无话不谈。 但是,他们都好像离我非常遥远了…… 除了坚持每隔四年去人间举办一场运动会以外,我在波塞冬无处不在的监视下几乎没有离开过海底宫殿。我不再仰望星空,不再执着任何事情,就像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常常枯坐在珊瑚台阶上,数着鱼群波动起的圈圈涟漪,一年又一年。 我以为残余的年华会这样慢慢从涟漪中消失掉,就像我们对待命运的态度一样,即便有高声呐喊,随后宙斯的雷神之锤也会给予我们致命的打击;可是,当人开始顺应命运的时候,又会被它以猫捉老鼠的姿态调戏折磨—— 万神之王宙斯派遣使者来到海底,以父亲的名义召唤我立即回奥林匹斯山。 波塞冬不知去了哪里,两百年来的第一次,我无法拒绝这样的传召。 尽管海底宫殿让我厌恶,但奥林匹斯山也好不到哪里去。 站在万神殿中央,我行完礼,仰头看着我父亲冰冷的金色眼瞳。 他的面容紧绷,就像一张拉紧的羊皮纸:“珀罗普斯,作为神王的儿子,你两百年间不来万神殿朝颂也就算了,居然日日夜夜呆在海皇宫与波塞冬厮混,哪里还有一点神王之子的尊贵威严?!” 我仰头平静地看着我的父亲:“神王陛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两百年前是您命令我去海底的。” “这不是你不参加万神殿朝颂以及两百年都呆在那里的理由。” “我只是认真地履行您派给我的任务。” “珀罗普斯,难道你认为你完成得很好吗?”宙斯的脸色徒然变作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你不仅没有让波塞冬得到安慰,反而使他和我的误会加深。为了报复我,他居然恶意隐瞒哈丽雅就是欧律诺墨的事情,并唆使他的逆子亚特拉斯和欧律诺墨发生了关系……” “整件事情都和亚特拉斯没有任何关系。”我第一次打断了神王的训话,急切地为亚特拉斯争辩:“他才是受害者。” “受害者?和欧律诺墨享受愉悦欢爱的受害者?”宙斯的手背隐隐爆出青筋,愤怒地抬起权杖敲打地面。万神殿的地板随即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呼啸而上的飓风就像是神王两百年来隐忍的怒气,仿佛随时要把激怒他的人撕裂:“珀罗普斯,你以为自己可以洗脱干系吗!” “您可以直说需要我做什么。” “既然你已经不能带给海洋欢乐,那就回到人间去迎娶厄利斯国王俄诺玛俄斯的女儿,希波达弥亚。” “我能拒绝吗?” “希波达弥亚公主足以与你匹配。” “神王陛下,我想我不能履行您的命令。” “你已经长大了,是该结束那些乱七八糟的成年教育,现在你身边需要一个女人,希波达弥亚是我精心给你挑选的。”宙斯的语气终于放缓了一些:“珀罗普斯,你是我的儿子,有着我最高贵的神族血统,应该替我把恩泽带给那些凡人。” “可是,父神……”我垂下头,犹如无力反抗的鼹鼠面对志在必得的秃鹰:“父神,我不能。” “珀罗普斯,你没有拒绝的权力!”一声惊雷在我头顶炸响。 “可是您难道不怕因此而触怒海神陛下……” “波塞冬的事情我会摆平。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命令你立刻就去。” 我盯着脚下星辰图上浮现的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看见他缓缓地张开嘴,发出一个轻不可闻的声音:“是。” “要娶到希波达弥亚公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出发前要先去找波塞冬借他的黄金战车,这样才能让你在那些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宙斯似乎想起什么愉快的点子,轻笑了一声:“珀罗普斯,记住你是神王的儿子,不能在那些凡人面前丢脸。” …… …………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万神殿的,只记得那一天的阳光非常刺目,我不得不抬起手挡在额头,这时候,柱子边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我的胳膊。 还没有看清楚是谁,他的另外一只手就捂住了我的嘴巴。 ——是伽倪墨得斯,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我跟着他走。 很快,他把我带到了万神殿的后花园。 这座美丽的花园永远繁花似锦,从来不会枯萎和颓败。那些娇嫩的花朵不用接受风霜雪雨,不用感受春夏秋冬,它们与众神一样,拥有一切又一无所有。 伽倪墨得斯坐在石凳上,心神不定地摘下一朵蔷薇递给我:“珀罗普斯殿下,你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了吗?” 我没有伸手去接蔷薇花,坐到他的身旁,摇了摇头。 他捏着花骨朵转了两圈:“神王让你去迎娶那个希腊城邦的公主,其实是一个阴谋。” “我……”我想说,我知道,我的父神怎么会放弃如此好机会? 但伽倪墨得斯却急切地打断了我的话:“这个阴谋不是针对你的,而是针对海神波塞冬。” 我笑得很苦涩:“是的,他让我去向海神借金车,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有什么作用,但是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因为迎娶希波达弥亚非常不容易。命运之神曾经向她的父亲预言:公主在得到心上人的时候,她的父亲就会死亡。所以这位吓破胆的国王就想尽一切方法不让任何一个求婚者接近他的女儿。他立下了一个苛刻的条件,只有同他赛车并获胜的人才有资格娶他女儿为妻,而一旦挑战者失败,就得立即丧命。尽管条件如此苛刻,倾慕希波达弥亚美貌的青年们依然勇气不减,他们错误的以为国王俄诺玛俄斯是一个衰弱的老人,却不知道他拥有两匹世间罕有的骏马,费拉和哈耳吕娜,它们跑得比疾风还快,等他不疾不徐地祭祀完神王后才会去追那些求婚者,而一旦追上,残暴的国王就会用矛突然从背后刺死他们。”1 伽倪墨得斯终于抬起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怜悯地看着我说:“他已经这样杀死了十二个求婚者,珀罗普斯,你会成为第十三个……” “所以,神王才让我去向波塞冬借金车。”我捂住脸苦笑出声:“神王不会舍不得我死去,他只是在赌波塞冬会不会把金车借给我——而我敢发誓,波塞冬一定不会借金车给我,他知道这个消息后甚至都不会让我离开海底宫殿,这样的话,我和他都算公然违抗了神王的命令……” “是的,神王不会饶恕海神陛下。”伽倪墨得斯把残缺的花丢在地上,他站起来,扶着我的肩膀:“珀罗普斯,我也只偷听到了神王计划的一部分:如果这次海神陛下公然抗命,神王就有足够的理由斥责他并且收回他很早就想收回的,海洋控制权。” 沉默,沉默。我什么话都不想说。 思维真的非常混乱。 我竟然在短短的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往事: 两百年前,亚特拉斯像只蝴蝶一样被束缚在半空被无数光剑刺穿; 波塞冬在云上之宫扼住我的脖子打算掐死我; 亚特拉斯在弟弟的婚礼上握住我轻轻地说:“我愿意”; 波塞冬当着亚特拉斯的面□我; 波塞冬在我耳边轻轻呢喃“珀罗普斯,我舍不得你!” …… 两百年间,波塞冬总会不厌其烦地抚摸我的额头,对我诉说爱恋; 他生气的时候会把珊瑚殿里所有东西都砸烂,开心的时候又会孩子气的蹭我的脖子; 我每天早上醒来就有一杯热牛奶和一块甜点,晚上睡觉的时候人鱼总会来我的枕边唱安眠的歌; 他即使沉睡的时候也会紧紧握住我的手,我要逃开,他就会翻身把我压在身下,不让我有丝毫动弹。 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亚特拉斯,连想都不敢去想…… 如果海神从此被神王打败的话,那么我和亚特拉斯之间的鸿沟是不是就消失了…… “如果神王成功的话,亚特拉斯也会沦为罪神之子,那么他的未来……”伽倪墨得斯似乎洞穿了我的心事:“珀罗普斯,你应该比我清楚要怎么做。” “你怎么知道……” “从前在天界时,我常常看到你望着亚特拉斯坐在湖边的背影。”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双手攥紧衣襟,忍不住叫住他:“为什么要帮我?” “我恨神族,也嫉妒过你。”伽倪墨得斯没有回头:“但是后来我发现,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心底的最后一丝挣扎也被他带走了。 如果波塞冬的势力不在,亚特兰蒂斯势必也会被降服——曾经亚特拉斯倔强地跪在神王面前已经让我心疼如绞,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以罪神之子的身份再度跪在万神殿中央接受众神的指责? 我的恒星,必须由我来守护!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出自《希腊神话》。 ———————————————————————————————— 求评论求聊天求评论求聊天……没有动力这几天码字都变慢了呢…… 第100章 奥赖温之死 我的恒星,必须由我来守护! 做出了决定后我便匆匆离开奥林匹斯山,准备返回海底找波塞冬。 刚刚离开通凡之桥,就看见好久不见的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争相追逐着从海面上经过。阿尔忒弥斯看见我,愉快地挥舞着银月之弓,兴奋地飞到我面前,像从前那样张开臂膀挂在我脖子上:“天啊,珀罗普斯,我真的是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是啊,两百年了……我勉强地笑了笑。 她撅着嘴继续抱怨:“厄洛斯那个小子在人间谈恋爱谈得风生水起,你又消失不见,美斯托发誓再也不来奥林匹斯山,梦幻小分队居然就这么轻易解散了……”她不满地用胳膊肘撞了撞自己的哥哥,“都怪你们,害得我现在无聊的时候只能跟阿波罗比射箭。” “就你那射箭的功夫能比过我吗?”阿波罗不屑地撇了撇嘴:“要不是你缠着我,新进的水泽仙女都排着队约我去舞会呢。” “哼!是人都知道,我的箭术比你好十倍,不,是好一百倍!” “那咱们就来比试比试。” “比就比,谁怕谁啊!” 我无语地看着阿尔忒弥斯,没有想到两百年了她的性格却一点都没变,还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被人激怒、脾气火爆的野丫头。 阿波罗笑了一下,径直指着海平面上的一块小黑点:“你看,远处那边应该是一块礁石,咱们就比比看谁能先射中它吧!” “没问题!” “阿尔,等一下。”我隐约觉得不对劲,但依然没有来得及阻止急性子的阿尔忒弥斯。她早已经拉开了银月之弓,眯起眼睛瞄准海面的小黑点——“嗖”的一声,利箭如闪电般疾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那个猎物。 阿尔得意地冲阿波罗扬起手中的弓,俏皮地眨眨眼睛:“哥哥,你认输了吧。哼哼,下次你要是再敢嘲笑我的箭术,我就去射你那宝贝的月桂树。” 阿波罗完全没有沮丧的样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海平面的黑点,似乎是在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居然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妹妹狩猎女神的名号果真名不虚传,哥哥再也不敢跟你比了。” 这句话让阿尔更加得意。 她开心地挽住我的胳膊:“走,珀罗普斯,我们下去看看到底有没有把那块礁石射成碎片。”回过头,还不忘奚落阿波罗一句,“对了,我还要把碎裂的石头做成项链送给我战败的哥哥,哈哈哈哈。” 我强压住心里的不安,点了点头,跟随她落到海平面上。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海浪的声音“唰——唰——唰——”回响在灰蒙蒙的天地之间。 阿尔忒弥斯快步走过去,脚旁的海浪都自动为她分出一条道路。褐色的美丽卷发在她身后欢快地摇曳着,但随后,它们就如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了。 我跑过去,只见阿尔忒弥斯死死地盯着海面,像从来没有过灵魂的傀儡木偶。 没有礁石,没有碎片,顺着她的目光,只有头部中箭的奥赖温。 他的身子一半仍沉在海里,静静地随着海浪起伏。闪闪发光的银月之箭就像一枚精致的书钉,钉在奥赖温睁开的银白色眼眸旁。他像要说话,千言万语,却都来不及了。 周遭的蔚蓝色海水慢慢氤氲出血迹。 “珀罗普斯,我是在做梦吗?”泪水从阿尔深蓝如星空的眼眸中如瀑布一般滑落出来。 我伸出手把她紧紧抱入怀中:“阿尔,你别这样……”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贯彻海平面上空,阿尔如同大梦初醒,疯狂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天空中失去伴侣的海鸥也伴随她发出令人绝望的啼鸣。 为了怕她触及伤情,我只好蒙上她的眼睛,并试图将奥赖温的尸体沉入大海。 就在这时,阿尔忒弥斯却用力地推开了我:“别碰他,谁也不准碰他!” 我无奈地收回神力,指尖的光晕一点一点熄灭。 阿尔踉跄着朝奥赖温走去,似乎是用尽生命中所有力气去走这短短的几步路,脚下的海水都随着女神的悲伤凝结成冰。我忍不住想上前去扶她,但是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身侧的阿波罗阻止了。我恼怒地瞪着阿波罗,却发现他正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就像怜悯地看着人间那些向他祷告的信徒。 忽然间,我明白了,或许阿波罗早已经相信了诅咒,他在用他的方式残酷地让阿尔忒弥斯也清醒过来。 阿尔忒弥斯走到奥赖温的面前,垂着头跪下来,温柔地抱住奥赖温早已经冰冷的尸体,不停地亲吻他的头发,他的额头,他的鼻尖,他的嘴唇,完全不顾他头上的血水。 她注视着恋人的眼神像冬日的月光,缠绵悱恻。嘴里一直呢喃着相同的话:“亲爱的,求求你,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好吗?醒过来,快点醒过来看看我吧!” 奥赖温当然不会再回应她了,此刻回应她的人只有阿波罗。 阿波罗平静地说:“他已经死了。” 天色在一瞬之间大变,阴沉沉的乌云压住了所有目所能及的地方,狂风席卷走了所有光,白昼如同黑夜。 阿尔忒弥斯抬起头来,她的双目赤红,头发被风吹开,美丽的月亮女神此刻更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为什么?!” “因为泰坦族的诅咒早晚会让你受到更大的伤害。”阿波罗看着她,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颓然与痛苦:“阿尔,我只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在保护你。” “你阴谋设计,让我亲手杀死我最爱的人,就是所谓的保护?” “阿尔,当年我也是错手杀死了雅辛托斯,你安慰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会随时间消逝的痛苦……” “我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彻头彻尾的错了。”阿尔笑了起来,却是第一次,我觉得她的笑容阴沉可怖:“如果说世界上没有不会随时间消逝的痛苦,你何必要纠缠与雅辛托斯长相一模一样的美斯托?如果说世界上没有不会随时间消逝的痛苦,那我们又为什么要陷在这个千万年前的诅咒里互相折磨?” 阿波罗垂下了眼眸,飞速隐匿起眼底的悲伤:“你看,我现在又爱上了达芙妮,而雅辛托斯也不过是我的一段回忆。” “所以你就可以把我的爱情也变成回忆,然后把我变成和你一样滥情的人吗?我的哥哥,哈哈,我的哥哥真是对我太好了!” “阿尔!”阿波罗愤怒地抓住了妹妹的手腕:“你爱上的是波塞冬的儿子,就算没有诅咒,你们的爱情能长久吗?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可是十二主神里仅次于雅典娜的处女神。一旦失去处女神的地位,触怒的会是我们的父神宙斯,还有整个神界和人界!那些信奉你纯洁之身的信徒将会如何,那些等着把你从神座上拉下来的神族又会如何?还有害死我们母亲的赫拉……” “别说了!”阿尔忒弥斯甩开阿波罗的手,绝望地笑了笑。她轻轻放下奥赖温,缓缓站起来,脸上和衣服上沾的全是爱人的鲜血。 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 狂风让整个海面为之翻腾,巨浪似乎要将天地都吞没,那是海神之子奥赖温的悲愤。顷刻间,暴雨来袭,世间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 阿尔忒弥斯站在暴风雨的中心,她已经拉开了银月之弓,瞄准的是她的胞兄阿波罗。 “阿尔忒弥斯,你要杀我?”阿波罗像是一点也不畏惧,昂起头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我以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的名义诅咒你——阿波罗,诅咒你永远得不到真爱。”阿尔忒弥斯手持银月之弓,弓弦在暴风雨中颤抖:“直到你的爱人生命回归尘土,与你天人永隔的那一刻,你才会醒悟过来自己究竟是多么的愚蠢。” “阿尔,你不能这样……”知道真相的我试图劝阻她,但是,她显然不会去听。 “我阿尔忒弥斯起誓,从今往后,与阿波罗死生不复相见,天空中再也不会同时出现月亮与太阳!” 阿波罗的脸色瞬间煞白。 眼看着银月之弓已经拉满,我赶紧推了发呆的阿波罗一下,着急道:“快走,她已经失去理智了,真的会杀了你。” 似乎为了印证我的话,阿尔忒弥斯身后一道银色的闪电直直劈到海面上,掀起了惊天的波涛,来势汹汹朝阿波罗扑了过去…… 我连忙站上前,替他用神力抹平了海浪。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今日我所做的一切。” 最后,阿波罗痛苦地看了阿尔忒弥斯一眼,转身如雾般消失。 这时候,失去了焦点的阿尔忒弥斯才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笔直地从暴风雨的中心栽入海里。 我瞬移过去横抱住她。 她把头埋在我胸前无声地哭泣着…… 我把阿尔忒弥斯带到最近的礁石上轻轻放下,又不放心地回到海里把奥赖温也带上岸,安然放在她的脚边。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住奥赖温,被石子割破流血的手指还在温柔地替他梳理头发、整理衣服,一遍遍抚摸他的脸庞…… 我陪阿尔忒弥斯在礁石上坐了三天三夜。 三天后,漫无边际的乌云里终于漏出一丝月光的清辉。宛如石雕的阿尔忒弥斯动了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了第一句话:“珀罗普斯,替我把奥赖温葬回亚特兰蒂斯,那是他最爱的地方。” “那你呢?”我心底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要带着我和他的记忆进入无限循环之门。” “什么?!” 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阿尔疯了。 无限循环之门,是位于奥林匹斯山沉雷冰原最深处的一道隐形之门。顾名思义,就是一个进入以后生命轨迹会无限循环的地方。神力强大的神祗们可以任意选取生命中的两个时间点,一旦进入门内,生命就只会在这两个点的时间之间无限循环。一般都是作为惩罚犯错神祗的手段,与生命而言一点益处都没有。 我试图说服阿尔:“这只是逃避的方式,所有事情重新经历一遍也并不会改变什么,只会让你越来越憔悴,越来越痛苦。” “不,不,珀罗普斯,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知道。” 阿尔眼中闪着泪光:“我愿意与他相遇,即使重复一千次,一万次。就如同我不愿意看着他死去,哪怕一次……珀罗普斯,我恨不得现在随他而去,可是,我是月神啊,我是月神……”她痛苦地捂上了自己的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潸然而下。 “阿尔,或许我们还有其他办法……” “没有,没有了,只有这种方式我才能和他继续在一起。”她决绝地抬起头,却像是宽慰我似的凄然一笑:“在无限循环之门里面,我们依然是好朋友,是梦幻小分队。珀罗普斯,我们永远都会是那样的,对吧?” “嗯,永远。”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答应我,把我的爱人葬回亚特兰蒂斯。而我即将去一个能继续拥抱他的地方,珀罗普斯,你应该为我开心。” “……好。”我无法言语此刻心中的感受,只能颤抖着双手用力地抱紧她。 阿尔不会看见,任何人都不会看见,那一刻泪水早已从我的眼中决堤。 …… ………… 从这里开始,直到千百年后的世界,作为一个沧桑的记录者,每每回忆起阿尔忒弥斯和奥赖温的爱情我依然不免唏嘘。我时常会想念起她,想念她没心没肺的大笑,想念她和厄洛斯的打打闹闹,想念她说起宙斯绯闻时的俏皮表情,想念她最后毅然走进无限循环之门的清寂背影…… 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从前的,爱笑的,不谙世事的她。 每当这个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抬起头看看悬挂在天空的月亮。 仿佛那还是重生后从冥府刚刚踏上天界,阿尔忒弥斯偏头甜甜地笑着对我说:“珀罗普斯,能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几天没更新,不知道有木有人在等偶啊~~~ 最近真的都是虐虐虐的节奏,各种散场了啊……第二部马上就要完结啦,各位,是期待第三部呢还是期待第三部呢还是期待第三部呢? ps:关于下一部的题材问题,想参考一下大家的意见,是喜欢【古代*】还是【现代*】?或者【古代言情】还是【现代言情】?具体说一点是【明星文】或者【修仙文】或者【宫斗文】【职场文】什么的也可以哦…… 一经采纳,下一部就写你你你你你最爱的题材哟~~~ pps:今天因为下一本书题材的问题,和女神爆发了不小的争执……不过,总而言之,一切平息下来,陪伴彼此的仍然是彼此。在这里要特别感谢她,谢谢她一直以来的陪伴,包容。我们朋友一样默契,也像家人一样不离不弃,希望以后也能给大家带来好看的文字,希望我们大家都越来越好!!! 第101章 攻打希腊 我独自来到亚特兰蒂斯,来到奥赖温的家,用神力将阿尔忒弥斯的眼泪化为一片湖泊,而奥赖温的尸体就埋在湖底。 从此,这里不仅有着见证他们爱情开始的走廊,也有永远封印他们誓言的湖水。 许多年后,这里变成了亚特兰蒂斯的皇家元素学院。无数年轻的情侣牵手漫步过时光长廊,清澈的湖水倒映出他们在夕阳下相拥而吻的身影。没有人知道这片湖泊的来由,也没有人知道这座长廊的主人,只有青碧色的涟漪,宛如月神注视着爱人满含深情的眼睛。 …… ………… 属于海神的后花园里种不出他最爱的蔷薇,为了弥补这个遗憾,安菲特里忒亲自培育出了一种外观类似蔷薇的珊瑚花,波塞冬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绯羽”。 “绯羽”百年才会盛开一次。 每次盛开的时候,人鱼侍从会小心地剪下枝干,把凝石粉洒在上面,就可以做成一束完整的石化蔷薇花出来。 我回到海底宫殿的时候,正巧赶上“绯羽”盛开,大批大批的人鱼侍从涌入海神的后花园,抢在珊瑚花最娇艳的时候采摘。奇怪的是,在这群忙碌的仆人中居然夹杂两个拿着羽毛扇窃窃私语的女人。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花丛,竟然是赫拉和安菲特里忒。 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在监督人鱼侍从工作,不过,从她们交头接耳神神秘秘的样子看来,这两个貌似毫无瓜葛的女人原来私交甚密。 波塞冬曾经告诉我,女人之间的话题不外乎三个:容貌,男人与情敌。我对她们的话题一点也不感兴趣,况且一想到这两个女人可能会因为奥赖温的死亡和阿尔忒弥斯的灵魂进入无限循环之门而兴高采烈,我就恨不得躲她们躲得远远的。 当然,我也没有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波塞冬。 他敞着深红色天鹅绒睡衣半躺在床上看一份公文,看见我进来了,他把公文折好塞进枕头底下,对我招了招手。我顺从地走过去爬上床,身体总是比心快一步找到躺在他怀里的舒适位置。他的头发散发着一股不属于他的香味,是薰衣草加一种特殊的香料混合而成的。这种香料产自我的家乡吕底亚,整个神族中只有一位会使用——那就是我的哥哥珀尔修斯。 这些年,波塞冬和珀尔修斯的来往仍然频繁,只是他不愿意提起,我也不会问。更何况此时,我只是在犹豫如何把万神殿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很快就忽略掉这些小细微。 “神王召唤你回了奥林匹斯山。”先开口的人还是波塞冬,他伸手挑起一缕我的长发,轻轻吻了一下:“他找你有什么事?” “他让我去……迎娶希腊的一位公主……”我忐忑地抬头看了一眼波塞冬,感谢众神,他没有发怒,“是厄利斯的公主希波达弥亚,据说迎娶她的条件是驾车超越她的父皇,所以宙斯让我回来向你借金车……” “不久前,我们伟大的众神之王还召见了这个国王,他用一种吃了虱子的语气赞美这个国王是如何把城邦治理的井井有条,最后还把他心爱的两匹骏马——费拉和哈耳吕娜赠送给了那愚蠢的家伙。”波塞冬眯起眼睛,嘴角挽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似乎在回味那一天的好笑场面:“宝贝儿,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不能违背神王的命令……” “真的这么想?”他托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视那双蓝绿色的眼睛。 “我拒绝过……唔……” 波塞冬用一个霸道的吻吃掉了我后面的话。 尽管心里依然排斥,但是经过两百年的磨合,身体早已经有了契合度。当他冰冷的指尖从我衣服下摆钻进去的时候,我的右腿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而双手早就不受控制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记不清我们那次湿吻了多久,只记得这是第一次他在扒光了我的情况下却没有占有我,只是把头埋在我的肩窝深喘着气,任由蓝绿色的头发像海水一样将我淹没,令我动弹不得。 等波塞冬的气息逐渐恢复平稳,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竟比清晨刚刚盛开的“绯羽”还要瑰丽:“我会把金车借给珀罗普斯。”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同意我去希腊?” “如果是你本人要迎娶那个希腊公主,我应该会召唤海怪去吃了她。”他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眼角,脸颊,嘴唇:“可如果换做别人去,我倒是乐意看一场好戏。” “我不明白。” “珀尔修斯刚才来找过我,他说,他愿意代替你去希腊。” “什么?”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不可能,他不可能会为了我……” “宝贝儿,别紧张,我只是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让他答应。”波塞冬的食指抵在我的嘴唇上:“不要试图违抗我,虽然我也不大乐意你代替珀尔修斯重返亚特兰蒂斯,但目前看来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重返亚特兰蒂斯……迎娶希腊公主……亚特拉斯……珀尔修斯……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咬了咬下唇,依然试图挽回波塞冬的决定:“珀尔修斯会死在厄利斯国王的手里,他是我哥哥……” “他不会死的。”波塞冬用冰冷的语气打断我:“我会借金车给他,并且助他一臂之力。而你,宝贝儿,我不希望你把心思放在其他无关的人身上。” 我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会儿:“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过了好久,波塞冬才回答我:“为了不让宙斯起疑,你现在就以珀尔修斯的身份回到亚特兰蒂斯,之后的事,我会为你安排。” …… ………… 亚特兰蒂斯,这个我两百年没有踏足的地方,这个我此生最难忘的地方,这个我所有感情的起点、沸点和终点的地方……和我最后离开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波塞多尼亚恢弘的城门已经修建成形:擎天的金色罗马柱支撑城门左右两翼,至高处有四个拱弧,分别雕刻着亚特兰蒂斯的专属图腾,犹如横跨云端的门拱上架着一座硕大的海神半身像。 我仰头盯着那座海神像,出神很久。 即使在自己统御的国度,波塞冬的雕像也和希腊各地的雕像无差:紧皱的眉峰,过分健硕的肌肉,夸张的络腮胡。还记得以前我曾拿这个问题问过他,那时候他只是轻轻勾起我的一缕长发,笑容慵懒:“我怎么能比你还好看?” 我拼命摇头,试图把这些东西从脑海中清除掉。两百年来,波塞冬已经渐渐变成了我的一种习惯。 本以为这样会令我慢慢忘却亚特拉斯,直到再度回到亚特兰蒂斯,直到我发现城门后立着的那块石碑,直到看见碑上的话: 【来到波塞多尼亚,就能找到一切你想要的。】 那一瞬间,与亚特拉斯短暂相处的记忆就如同铺天盖地的海啸,将我吞噬: “来到波塞多尼亚,就能找到一切你想要的。” “什么?”亚特拉斯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区域的命名并不能决定什么。”我倾身靠近他,用坚定的声音说:“只要你心中有信念,那么我相信你一定能把亚特兰蒂斯建设成为一个人人向往的理想国,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他们的梦想。” “……来到波塞多尼亚,就能找到一切你想要的。”亚特拉斯喃喃重复我的话。 “对,来到波塞多尼亚,就能找到一切你想要的!” 就像建立了某种约定,我也默默重复着…… 两百年过去了,亚特拉斯……如今的你会是什么模样,会在什么时候微笑,会在什么时候沉思,又会在什么时候哭泣呢? 我如此思念他,却有些近乡情怯地害怕回皇宫,只是随意漫步在波塞多尼亚街头。两百年的时光,已经把这里洗练成一座足以震撼世界的城市:高低错落的大理石建筑;特别的圆顶在风过时发出悦耳的乐声;阳光下跳跃着璀璨波光的绕城运河;耸立在城市东边的巨型灯塔;街道两旁随处可见的落叶乔木;以及分行在城市宽阔街道上的马车和路人…… 其实我早就知道,没有我的帮助,亚特拉斯也可以把这个国家治理得很好。 “快,快,到码头去,有大事要发生了。” “一定是希腊人打过来了,那群愚蠢的海马,看我好好收拾他们。” “海马们,等等我!” 街头忽然涌起一阵躁动,打断了我的思绪。 目测几乎所有的市民都涌出了家门,跟着一群整装待发的士兵朝港口跑去。街道上瞬间挤满了人,盛况堪比亚特拉斯登基或者是安弗雷斯的婚礼。 我无法前进,只能跟随着人潮挪向码头。 周围的亚特兰蒂斯人简直疯狂了,他们整齐地喊着“消灭希腊”的口号,有些甚至还举起了巨大条幅。口哨声,叫骂声,呼应声,被镶嵌了磁欧石的扩音器扩大了无数倍,几乎快要把我的耳膜震破。 推搡中,不知是哪个后面的人忽然撞了我一下,我没有站稳,又撞倒了前面的人。紧接着,就像多米诺骨牌,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站起来就怒骂后面的人是“海马”,脾气暴躁一些的甚至还动手打了起来。 我站起来,被一个好心的路人拉到一边。 “你没有事吧?”这是一个戴着红色翎羽头盔的士兵。 “没事。”我拍了拍身上的尘灰,顺手压低了帽檐:“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周围实在是太吵了,我不得不使用一点神力让自己的声音恰好能传入士兵耳中。 “国王陛下亲自率兵攻打了厄利斯,但是刚才码头传来消息,现在希腊那边的战况非常不乐观,国王陛下陷入了危险当中。” 士兵的话,让我瞬间无法动弹。 一想到亚特拉斯这样举国之力贸然出兵攻打厄利斯的理由极有可能是以为那个要迎娶公主的人是我,我就再也无法冷静——立即决定要前往厄利斯阻止他,或者强行带回他! 一把掀开斗篷的帽檐,我在人群中费力地抬起手,掐指默念瞬移术——也许是太久没有使用神力的缘故,这一次的瞬移并不理想,仅仅把我从波塞多尼亚人山人海的街道挪到歌菲亚海滩。 不过没关系,多施放几次,应该就能顺利到达希腊追上亚特拉斯的军队。 才念出咒语的第一个符音,大地就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一向平静的歌菲亚海滩竟会翻出滔天巨浪,转瞬之间,整个海洋就像被吸干的椰子壳,海水不断倒退,露出海底棕灰色的砂砾。直到某个临界点……被吸干的海水如同蓄势待发的火山熔岩喷簿而出,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从我目所能及的海岸线瞬间卷到我的眼前。 我的声音被巨大的山崩海啸声吞没。 身体被海浪卷起来,翻滚了好几圈,如同狂风中的枯叶一般在冰冷的巨浪中被来回抛接。 我没有使用神力,一方面我不像波塞冬那样善于在水中施法,另一方面,我能感知到,海水里蕴藏着一股更为巨大的力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被甩了出来,犹如一条死鱼一样被拋回岸上,在距离歌菲亚海滩几公里的地方。 巨浪已经把天地间所有的光线都吸收干净,白天瞬间如同黑夜,狂风呼啸,汪洋翻腾,乌云滚滚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我狼狈地从沙堆中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这样的天气,即便我能施展出瞬移术,也不可能准确落到厄利斯。而且万一瞬移到飓风中央,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可是如果不去的话,亚特拉斯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这时,海滩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朝我狂奔来,离近了,才看清是伊菲蒙。他抿紧嘴唇看着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快要再度呼啸而来的巨浪,二话不说就拉起我的手。再张开眼睛,我们已经身在欧奈罗宫的琥珀殿。 我挣脱他的手:“伊菲蒙,你带我到这里干什么?” 他扶着膝盖喘气,过了半天才抬起头来:“您刚刚抵达亚特兰蒂斯我就知道了,一直偷偷跟在您身后。刚才我看见您又要使用瞬移术,所以才……” 伊菲蒙终于站直了,我这才发现,两百年没有见面,他已经长得和我差不多高了。只有那双眼睛还与少年时期一样,黑曜石般深邃动人。 我依然像对待少年的他一样,轻轻拨开了贴在他脸颊上的湿头发:“听我说,你大哥现在有危险……” “我知道。”伊菲蒙眼神一黯:“珀罗普斯殿下,我知道您使用瞬移术是想冒险去希腊找大哥,可是,我害怕最先陷入危险的人是您!” 他的话中有话,我立即警觉地问:“为什么?” “大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海底向父神汇报亚特兰蒂斯的近况。” ——我想起今天回海底宫殿的时候,波塞冬塞进枕头下面的羊皮纸。 “前天他去汇报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父神和珀尔修斯的密谈,珀尔修斯主动提出要替代你去迎娶公主。大哥认为珀尔修斯并没有表面看来的那么好心,他回来和我们商量这件事,我们一致认为这一系列的事情极有可能是个巨大的阴谋,珀尔修斯也许早就和宙斯联手,其目的是为了铲除‘珀罗普斯’这个人……” “我不明白……”我踉跄后退了一步。其实,经过伊菲蒙的提醒,我已经大致想到了,只是不敢去相信:“要铲除我何必费这么大力气?” “因为忌惮父神,他们并不敢明着对您下手……具体是怎么操作的,我也不大清楚。但是大哥一定得阻止珀尔修斯夺取厄利斯的兵权,以防他做出对您不利的事情。因此他才决定召集军队,趁珀尔修斯正驾着金车比赛的时候突袭厄利斯。他还猜到了您一定会回来,所以把我留在这里,随时注意您的动向。” “你们真以为事情这么简单吗?” 我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所有事情一瞬间像是串起的珠子在脑海里飞速过了一遍:宙斯对厄利斯国王的赏赐,宙斯命令我去迎娶公主并且向海神借金车,伽倪墨得斯带我去万神殿后花园的谈话,珀尔修斯主动要求和我互换身份,不过波塞冬依然答应了他一些小小的条件……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我更要去阻止他!” 我指着窗外的暴风雨,斩钉截铁地说:“我来这里的时候还是风和日丽,直到刚才,也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暴风雨,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是海神在发怒!” “为什么?!”伊菲蒙难以置信地倒退了两步。 “因为宙斯与珀尔修斯的用心,绝不仅仅是除掉我而已,最重要的是……” “四王子!四王子殿下,不好了!”一个士兵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大殿,扑到在伊菲蒙脚下:“前线传来消息,海皇因国王陛下擅自出兵而动怒,海后为了替海皇教训陛下,已经……” “怎样?”我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已经、已经放出了海怪斯库拉!”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三章就完结了……大家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哈哈哈哈(貌似是回忆的话大家对结局都很无所谓的样子啊……) 那么说说你们最希望在第二部结尾章看到谁的戏份比较多?我个人而言,是44伊菲蒙…… 第102章 斩杀美杜莎 “海后放出了斯库拉?!” 伊菲蒙顿时失去方寸,捏紧拳头,焦虑地在大殿中央来回踱步:“怎么会变成这样,那头怪兽现在完全没有人性,大哥不会是他的对手,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一点,伊菲蒙。” 尽管和他一样着急,但我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地向士兵发问:“前方还有多少兵力?” “不足三万。” “还剩多少元素祭司?” “不到一百。” “多少高级元素祭司?多少中级?多少初级?” “我离开前最新的情报是,高级元素祭司八人,中级元素祭司二十三人,剩下的都是初级元素祭司。” 由此看来,情况真的刻不容缓。 普通士兵根本无法抵御斯库拉的攻击,而元素祭司的伤亡太大,对付斯库拉明显实力不够。以亚特拉斯的神力应该能支撑一阵子,但是必须在他精疲力竭之前找出脱困的办法。 “我现在就去厄利斯的战场。”伊菲蒙已经冷静下来,他握紧腰间的佩剑,就往大殿门口冲去:“把大哥换下来,一切事情就解决了。” “站住。”我瞬移到他面前拦住他:“你现在去那里,不是给亚特拉斯解决问题,而是给他制造问题。”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我在这里等大哥的……”他说不下去,双眼微红。 “别担心,我会想出办法的,一定会的!”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我自己。 “千万不要贸然去厄利斯,而且这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做:安稳民心,照顾弟弟,还有连续不断的供给——伊菲蒙,你告诉我,能做好吗?” 伊菲蒙攥紧拳头,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向外走去。 “珀罗普斯殿下,您要去哪里?” “我要去见一个人。”我握紧腰间的佩剑:“一个很重要的人。” …… ………… 雅典娜神殿位于奥林匹斯山的最右侧,每当黄昏来临时,那些刚到奥林匹斯山不久没阶位的半神或人类就会被发配到这里来唱颂神歌,以示对神的谦卑和虔诚。 我来的并不是时候,只好在紧闭的殿门外反复徘徊,恳求雅典娜的侍女放我进去。 她们以微笑回拒了我。 踌躇片刻,我想我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按捺到最后,断然拔出配剑打算硬闯神殿。众位神使见我要硬来,也纷纷亮出了自己的武器。 我默念咒语把元素注入剑中,火星跳跃在冰冷的铁剑上,神力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神殿内传出雅典娜空灵沉静的声音:“放他进来吧。” 声音刚落,我就收好剑,瞬移进了大殿。 智慧女神雅典娜端坐在高高的黄金神座上,面容如万年雪山之巅被一层薄薄的云雾萦绕,看得不太清楚。 她没有让我先开口提出请求,反而像是提前就知道了我的来意,开门见山地说:“如果我把你想要的答案告诉你,接下来却要你面对更大的磨难,你该如何选择?” “我会勇往直前,只要能救他。”大殿中我的声音坚定如磐石。 “人人都拥有智慧,只是爱情障目,使人飞蛾扑火。”雅典娜像是无限惋惜地轻轻摇了摇头,如碧波般的长发也随之摇曳:“珀罗普斯,我的弟弟,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能后悔。——要对付斯库拉的方法很简单,却也非常困难:美杜莎的眼睛具有把一切活物石化的能力,你只需要斩掉美杜莎的头,然后带着它去见斯库拉……” “这个真的是唯一的办法吗?” 我想起那个笑得比阳光还明媚的少女,一股凉意爬上心头。 雅典娜平静地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度量与智慧一直都被放在天平的两端,珀罗普斯,请不要怀疑我的度量。美杜莎失去贞操已经得到了她应得的惩罚,现在的她是一只没有感情与人性的怪物。” 雅典娜的话成功说服了我:只要能救出亚特拉斯,我发誓,我可以去砍下任何怪物的脑袋! …… 离开神殿,我回到珀罗普纳索斯亲自挑选了四名可靠的卫兵。在一切准备妥当后,我们一行人动身前去位于高哥岛的美杜莎山洞。 旅途的过程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有一点,因为斯库拉被放出来的关系,整个海洋如滚沸的热水,我们的船在快要抵达高哥岛时不受控地撞上礁石,船身立时四分五裂,几个人都被卷入浪花中,如沙粒似的冲到岸上。 而此行的目的地——美杜莎山洞,就在刀削似的峭壁上,像巨人张开的大口,不停朝外吐着足以令人冻僵的寒气。随行的医官艾伯纳为我们熬制了辣椒水,喝下去后浑身开始冒汗,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滴,下令众人随我入洞。 山洞内出其意料的宽敞,越往里面走,光线就越昏暗。 大约行了十分钟,就开始随处可见被石化的人和动物,甚至还有石化后落地的鸟,趴在岩壁上的壁虎以及倒挂在洞顶的蝙蝠。四周寂静得有些骇人,只有寒风流动震响耳膜的声音。 雅典娜告诉我:每日傍晚来临的时候是美杜莎睡觉的时间,同时也是偷袭她的最佳时机。 因此,我们走得很慢,很轻,生怕在这个当口惊醒了美杜莎。 寒风越来越刺骨,辣椒水的作用在一点一点消失。身边的怪石越来越多:缺了脑袋的人类,只有半个躯体的虫子,少了尾巴的狗,没有翅膀的蝙蝠,当然地上还有一层厚厚的石粉。 我示意大家停下,蹲下捏起一点石粉。 和普通的石粉完全不一样,滑腻,冰凉,沾在人肌肤上会泛起淡淡的荧光,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看来离怪物美杜莎越来越近了。 我招了招手,没有说话,示意众人紧跟我。前方终于露出了一丝光亮,加快脚步走过去,甬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溶洞最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寒潭上环绕着雾气,并零星分布着少数可落脚的礁石,居中有一根擎天钟乳石柱,洞中的所有光源皆来自于它。 怪物美杜莎此刻正缠绕着这根石柱呼呼大睡,它巨大的蛇尾一半落入寒潭中,头顶成百上千条毒蛇在不断吐着猩红的信子。 我身后传来卫兵们急促的呼吸声。 我知道我必须说点什么,不然他们会因畏惧而丧失所有斗志。 “待会儿我们放轻脚步围拢它,我负责它的头部,鲁托和斯蒂夫你们去它的左侧,罗勒和艾伯纳去它的右侧。记住,千万不要惊醒它。如果它醒了,你们就立即逃跑。”我压低声音,指着美杜莎小声说。 “殿下,那您呢?” “不用管我,我会保护好自己,并且砍下它的脑袋。” “殿下,美杜莎的双眼即是利器。”斯蒂夫是这群人中头脑最好的一个,他反应灵敏地给我出了一个主意:“不如趁它睡着的时候,刺瞎它的双眼。” “如果美杜莎瞎了,我们来这里就没有意义了。”我小心翼翼地拔出剑,在探进洞前说了最后一句话:“记住,我们的目的是要用它的头去对付更强大的斯库拉,所以,保护好自己,我们现在不仅仅是斩杀怪物的勇士。” 本来,我可以运用神力落到美杜莎面前,但是这样做可能会惊扰到它。 最后我选择和所有人一起靠着软绳滑到洞底,再一点点潜水过去。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寒潭的水犹如冰刀,一沾到,便割得皮肤疼痛难挨。同行的罗勒年纪最轻,刚下水就忍受不了地大叫起来,斯蒂夫连忙去捂他的嘴巴,结果还是迟了—— 美杜莎倏然睁开了眼睛…… 我立即做出反应,运用神力从水中腾起,直接朝美杜莎的脑袋砍去。 美杜莎的身形比斯库拉敏捷许多,它只是稍微偏一下脑袋就躲过了我,尾巴一扫,把我重重扫回寒潭。紧接着,它快速下潜,朝我坠落的方向扑来。我只能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游开,尽管如此,蛇尾依然扫到我的胳膊,坚硬的鳞片立刻划破肌肤,血如泉涌。 美杜莎很快就寻着血潜过来。 蛇尾摆动,眼看又要给我重重一击!——这时候,它却忽然改变了方向,飞快腾出水面,把站在礁石上对着它射箭的斯蒂夫狠狠地扫了出去。 一声巨响! 斯蒂夫撞上了钟乳石柱,满头鲜血,再也没有爬起来。 我挣扎着从寒潭爬上一块礁石,还没换上一口气,美杜莎的蛇尾已经挟着阴风朝我扫过来。 根本来不及躲开…… “珀罗普斯殿下!” 鲁托的身影飞奔而来,随即把我重重推入寒潭,他自己却被美杜莎的尾巴卷起来,如沙包一样扔向了山壁…… 两个年轻的生命转瞬即逝…… 我开始后悔带他们来这个地方…… 美杜莎并没有放弃,蛇尾再度朝我横了过来! 我死死勒住胳膊上的伤口,用尽全力游开。 礁石上,罗勒和艾伯纳不停朝它射箭,试图转移它的注意力。眼看着蛇尾就要缠住我的腿,忽然,罗勒把背后箭囊里的箭全部抽了出来,齐齐射向美杜莎。美杜莎一惊慌,瞬间从我身边滑过,迅速窜入了寒潭深处。 趁这个空档,我攀着一块礁石爬出了水面,全身肌肤犹如被万刃割裂般疼痛。 罗勒迅速来到我身边,一把扶起我,羞愧地说:“珀罗普斯殿下,都是我的错!” 我撕下一截衣袖粗鲁地绑住伤口,训斥道:“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美杜莎已经醒了,你和艾伯纳赶紧离开这里,剩下的由我来做。” “不行,珀罗普斯殿下,我们不能把您一个人丢在这里。”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这是命令!”我的态度也很坚决。 但不幸的是,他们已经来不及走了…… 美杜莎忽然托起一道巨大的水帘从寒潭中窜了出来。 我立即下令:“跑!” 罗勒和艾伯纳迅速从我身边散开,训练有素的以左右包抄之势围拢美杜莎。艾伯纳更是大胆,他跳了起来,试图与我刚才一样趁美杜莎没反应过来就砍下它的脑袋。但是很显然,他和我犯了一样的错误,我们都低估了美杜莎的警觉性!眼看他就要成功的时刻,美杜莎突然转身,冰蓝色的蛇眼直直地盯进艾伯纳的瞳孔! 接下来,仿佛所有动作都变得极其缓慢。 艾伯纳脸上浮出惊恐的表情,握剑的双手剧烈颤抖,脸色越来越灰白。他缓缓张开了嘴巴,那一声惊呼还没有发出,整个人就瞬间变成了石头。疯狂的美杜莎横扫而过,石化的艾伯纳立即化为齑粉,全数落入寒潭中…… 距离不远的我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眼睁睁看着他奔向死亡…… 愤怒地拔出剑,我强压住悲伤,快速思索着该如何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击倒美杜莎。 罗勒比我快一步行动,他双目赤红,举起弓箭瞄准美杜莎一阵狂射。美杜莎彻底被他激怒,巨大的蛇尾紧紧缠住他右腿,用力一拖,罗勒狠狠摔向地面,还没来得及爬起,蛇尾就缠上了他的脖子。 我趁着这个空档,一跃到美杜莎的身后,用剑砍断了好多条它化为蛇头的长发。 它吃痛,松开奄奄一息的罗勒,转过身来。 我不去看它,飞速转身,毫不犹豫地跃进寒潭。蛇尾擦过我的脸颊,又带出一道伤口。血浆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赌运气似的选择了一个方向逃离,结果很不幸,我被美杜莎的蛇尾勒紧,拖出了水面。 只觉得胸腔内部的空气快要被完全抽空,张开嘴巴用力地吸了几口,却发现这是徒劳。千钧一发之时,我忽然想起了手中的剑,飞快默念一段咒语,把光之元素灌注到剑中,狠狠地朝勒住我腰部的蛇尾刺去—— 没有刺中! 但是我听见耳边的美杜莎发出了一声凄凉的惨叫,接着,束缚着我的蛇尾忽然松开。 我重重地落入寒潭,身子不由自主往下沉。 没过多久,一双强有力的胳膊就将我牢牢抱住,然后,两片柔软的嘴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 有人在水里将一口气渡到我口中。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双比极地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眸。他金银莫辨的发丝在寒潭中盛开,像一朵绽放的花。 那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花。 我情不自禁地把手贴在他脸颊上,心中默念无数次那个令我魂萦梦牵的名字:亚特拉斯,亚特拉斯,亚特拉斯…… 他长大了,只能依稀看出少年时期的模样,但那双眼眸依然纯粹无瑕。我忽然明白,不管他长成什么模样,不管经过多少年,只要注视着这双眼睛,我已找到此生唯一要找的东西。 他抱着我游出了寒潭,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珀罗普斯殿下,你还好吧?” 我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 他动了动嘴唇,还没有回应,美杜莎就又卷土重来,从钟乳石柱上俯冲而下,蛇尾疯狂地扫过水面,想要把我们卷过去。亚特拉斯抱住我,猛然朝下一扎,险险地躲过一劫。 幽闭的水底,亚特拉斯飞快朝我做了几个手势。 我立即就懂了他的意思——他是想自己去当诱饵引开美杜莎,然后让我趁机砍下美杜莎的头。我扯着他的手慌张地摇头,亚特拉斯笑了笑,抬起手穿过我的长发,拖住我的后颈,然后用力把我扯到他面前,将嘴唇再度贴上了我的唇。 他、他在吻我! 我睁大了眼睛,脑子瞬间空白,完全不敢相信发生的事情。 下一秒,亚特拉斯已跃出了水面。 我听见他用钢琴般美妙的声音朝美杜莎吼道:“美杜莎,我在这里,过来吧!” 水面上传来美杜莎震天的咆哮,紧接着是重物撞击钟乳石的声音,水面巨浪翻腾。 不能再犹豫了!我本来就是为了让亚特拉斯脱险,又怎么能让他再身临险境? 我握紧剑,腾出水面。 美杜莎的尾巴被亚特拉斯的剑钉在了石柱上,但依然还是很灵活。它张牙舞爪地追逐着亚特拉斯跳跃的身影,试图咬住亚特拉斯。 亚特拉斯躲避的很吃力,后背的盔甲也撕破了裂口。但是他躲避的路线却非常有规律,似乎是绕着寒潭而行,试图把美杜莎再度缠上钟乳石柱。 我忽然间就懂了。 借着钟乳石的凹凸攀到石柱顶端,途中尽量躲避美杜莎的尾鳞,但四肢依然被割开了无数的小口子。眼看美杜莎就要完全缠上来,我借助亚特拉斯剑上的那一点反光,高举起剑,对准美杜莎的脑袋,准确无误地砍下! 刹那间,喷簿而出的滚烫血浆溅了我满脸。 就在仅仅距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美杜莎的身体失去生命,摇摇晃晃地倒下,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颤抖着双手从石柱上滑下,这才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片刻后,面前被一大片阴影挡住。 我缓缓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亚特拉斯居然已比我还高出半个头来。 看着他现在简直是令诸神都嫉妒的容貌,我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话,好半晌,才发出第一个音:“你……” 下一秒,我已被他拉入怀中。 贪恋地呼吸着他身上的香味,我眼眶酸涩:“亚特拉斯,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他长长的眼睫毛擦过我的面颊:“我本来在希腊指挥作战,结果收到你要来杀美杜莎的消息。我心急如焚,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人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可是战场怎么办?” “我已经安排了曼尼修斯去前线顶着……”亚特拉斯把头埋在我的肩窝,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我所做的那些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我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他,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我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仿佛将彼此深深嵌入对方的生命体里。 我期待着他对我更用力的拥抱,期待着阔别经年之后他对我说些不一样的话,期待着他会再次吻我,不要那样短暂……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等到…… 拥抱着我的亚特拉斯,把头埋在我肩窝的亚特拉斯,他炙热有力的身躯渐渐坚硬,渐渐冰冷,渐渐变成了一座石像…… 如同深陷在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里。 我缓缓回过头去——只见珀尔修斯站在我身后,手执美杜莎头颅高高举起,正对着亚特拉斯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两百年后的重逢,亚特拉斯长大了…… 第103章 诸神之战 之后的故事,在我的记忆里被书写成:取得胜利的珀尔修斯带着美杜莎的头颅,成功石化了海妖斯库拉,阻止了战争。他完美地履行了很久之前阿波罗在特尔斐神庙所做的神谕,成为世人敬仰的大英雄。 而没有完成驾车比赛的“珀罗普斯”也在宙斯的“袒护”下,被改写为胜利者,赢得了公主的芳心,并开辟了一个伟大的王国。 万神之王并没有责怪他这个无能的儿子。 我从不知道,原来宙斯也能够如此“仁慈”。 我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由于神与人一样,喜欢那些圆满结局的故事。 不,或许神比人更加渴望看到圆满。 只是在他们所创造的每一个圆满表象背后,总隐藏着许多如虱子啃咬华丽锦袍后留下的缺口,那里面,爬满了无数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把石化的亚特拉斯送回了亚特兰蒂斯,那一天,狂风大作,乌云把微弱的阳光遮挡完全。这片以海神最骄傲的儿子之名命名的大陆沉浸在悲伤之中。 他被送到了乌瑞亚山巅的神庙里,维持着拥抱我的姿势。 我站在他面前,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把我的衣袍吹乱。 我看不清他的眼睛,那曾经是我一直追寻的星辰,如今却变成了两颗毫无生气的石头。 美斯托双眼红肿质问我:“珀罗普斯殿下,你告诉我,如果大哥没有爱上你,是不是这些悲剧就不会发生?” 我盯着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为什么?为什么连他也做不到……” 是啊,为什么连你也做不到呢? 如果你做到了,就不会在梅丽莎山洞任由我放肆地吻你。 如果你做到了,就不会在安弗雷斯的婚礼上偷偷牵着我的手,宣誓那句“我愿意”。 如果你做到了,就不会跪在海底宫殿绝望地流泪。 如果你做到了,就不会把两百年的思念化作动力,不顾一切地出兵攻打希腊,又不顾一切地来美杜莎山洞救我。 为什么你做不到呢? 如果你做到了,就不会明知这是宙斯与珀尔修斯的陷阱还义无反顾往里面跳。 我捂着脸痛苦地跪倒在亚特拉斯的石像前。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却统统与悲伤绝缘: 他抿紧嘴唇,有些羞涩地说:“您让我体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情。” 他把蓝色鸢尾花递回我的手中:“万事顺利这句话应该我说。” 他背着我不自然地干咳:“说好了……就这一次。” 最好的时光都集中在那几个瞬间,我忽然发现,原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短,很短…… …… ………… 仅仅一天后,我又重新回到了奥林匹斯。 但在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却让我觉得仿佛是度过了漫长的一千个世纪。 进入万神殿的大门之前,我抬起头,失神地望着那空无一人的穹顶,感到前所未有的空洞与迷惑。 并不想细究宙斯为什么会突然下令召开这个众神会议,也不想知道珀尔修斯的阴谋落败后他该如何向宙斯交代。大殿中每个高高在上的神都戴着不同的面具说谎,他们每天都在编织美好的故事,而我,不过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一次,波塞冬也出现了。 环绕着雷电的主神座椅上,他成为第一个撕破面具的神:“在万年之前的黄金时代,宙斯,你曾用诡计对付我们共同的父亲克洛诺斯,并把他永远囚禁在了地下世界的监狱。而今你故技重施,再度将你的诡计用在你哥哥身上。我亲爱的弟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郑重地许诺要与我分享所有荣耀?” 神后赫拉紧张地看了看波塞冬:“或许这只是误会?” 波塞冬冷笑出声:“误会?姐姐,不要告诉我安菲特里忒放出的斯库拉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神后不自在地扶了扶手边的杜鹃花,没有接话,脸色异常苍白。 ——海后放出的斯库拉竟然与神后赫拉也有关系! 我脑子一下炸开,拳头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握紧。 波塞冬显然比我还要愤怒:“宙斯,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石化我的儿子?” 众神都被波塞冬的气势骇倒,齐齐看向御座上始终冷着一张脸的神王。 神王的座椅上环绕着重重雷电,不时爆开哔啵的火星。他稳坐在雷电背后,很久,才终于开口:“亚特拉斯?没错,他可真是你的好儿子。” 宙斯微微偏头,笑了笑,嘲讽味十足。 我缓缓松开拳头,很好,神王成为了第二个撕破面具的神。 波塞冬脸上随即浮出一个更轻蔑的笑容:“我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是吗?” 宙斯并没有善罢甘休,冰冷的金瞳缓缓扫过众神,最后落在末尾的我身上:“我的儿子珀罗普斯与整件事纠缠不清,波塞冬,你说这算不算是我的家事?” “呵……”波塞冬无意地撑着头,斜睨宙斯:“这时候你倒终于承认他是你儿子了。” “我之前给予他的一切磨难都是为了让他快速成长起来。没有谁能比我更爱自己的孩子,正因如此,我才命令他迎娶厄利斯公主。可你的儿子亚特拉斯,居然敢公然违抗神王,私自攻打我与雅典娜庇佑的希腊国,企图破坏珀罗普斯的婚事!我亲爱的哥哥,你认为这一切仅仅是亚特拉斯的一手策划呢?还是……” 宙斯故意顿了顿,接着,嘴角缓缓上扬:“——还是你,海神波塞冬,策划了这一切!”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明白,原来波塞冬的金车借与不借,希腊的公主娶与不娶,亚特拉斯的胜与不胜,其实都是无意义的。宙斯根本是把我们当成棋子,而他真正要对付的人始终只有一个,就是一直拥有海洋霸权的波塞冬。 这一点,伽倪墨得斯很早就提醒了我。 但我竟以为他也是这阴谋中的一环……现在看来,无论怎么做,都逃不过我亲生父亲的算计! 最讽刺的是,他还能冠冕堂皇地说:没有谁比他更爱自己的孩子。 万神殿鸦雀无声,安静得仿佛连阳光穿过层层罗马柱洒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很快,波塞冬便打破了这个无声的桎梏。他随意地拨了拨蓝绿色长发,用一种极尽傲慢嘲讽的态度对神王说道:“原来这么多年,你的心智完全没有成长,反而越来越愚蠢。哦,不对,有一点倒是长进了不少——那就是脸皮越来越厚。” 敢在万神殿这样公然忤逆宙斯,并且如此肆无忌惮的神,只有波塞冬。 宙斯的脸色顿时变得如同铁锈般难看。 他握紧了权杖,手背青筋爆出,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我就是为了顾及兄弟之情才派珀尔修斯去石化亚特拉斯。波塞冬,你不要是非不分,曲解我的一番好意!” “哦?那在神王看来,怎么样才算不曲解你的好意?是不是该立刻将海洋统治权双手奉上……”波塞冬勾起嘴角笑着,一语既出,石破天惊:“然后匍匐在你面前痛哭流涕,感恩戴德?” 宙斯愤怒地举起权杖,杖顶滚出一道惊雷,在波塞冬面前砸出一个冒烟的大洞:“对,你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更不可能管理好整片海洋!” 波塞冬也瞬间扬手掷出三叉戟,整座万神殿都为之震荡!冰蓝色风暴围绕着波塞冬飞速旋转,三叉戟掀起一道水龙直袭宙斯胸口,宙斯把权杖护在身前才勉力挡住袭击,可是却依然被击退了好几步,狼狈地跌坐在万神之王的椅子上。 波塞冬迅速一个跃起落到宙斯面前,一脚嚣张地踩上神王宝座,俯□,看着宙斯的眼睛:“我看你是神王做太久,就忘记当初是谁把你捧上这个位子的了?” 宙斯气得浑身发抖:“波塞冬,你想造反?!” 波塞冬露出了一个超级耐人寻味的笑容:“不失为一个有趣的提议。” 万神殿的战火顿时一触即发,众神面面相觑,更多的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革吓得不知所措。 除了少数几个坚定维护宙斯的主神。 战神阿瑞斯快速拔出长剑对准波塞冬的后背。 火神赫准斯托斯难得与战神站在同一阵线,也抽出了自己的巨锤。 太阳神阿波罗跃到王座旁擒住了波塞冬的一只胳膊。 神后赫拉也扑过来握住波塞冬的另一只胳膊,第一次用带着哭腔的声调哀求:“波塞冬,不要闹了,好不好?” 自始至终,只有智慧女神雅典娜平静地坐在她的神座上。 然而这一场闹剧的最终平息者,却是突然到来的盖娅。 盖娅用她强大的神力把波塞冬从神王座椅上弹开,却又幻化出一缕柔和的轻风包裹住他的身体,直至落地。波塞冬气势骇人地回头瞪她,她却优雅地提起裙裾,一步一步缓慢登上台阶,走到神王面前——然后当着众神的面,毫不留情地挥了神王一个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大殿中刺耳地回荡,众神皆震惊,包括神王宙斯。 盖娅怒斥道:“没有任何一位神王会因自己的贪婪而与兄弟闹翻,宙斯,你的所作所为令我失望至极!” 宙斯握着权杖的手微微颤抖,过了好久才恢复平静:“尊敬的大地之母,您当真认为波塞冬还是我的兄弟?” 盖娅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她偏过头,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波塞冬。 但是,很显然,波塞冬早已无意继续留在万神殿。 他将三叉戟吸回掌中,潇洒地转过身,大步走到我面前:“珀罗普斯,你跟我走吗?” 我点了点头。 他立刻像个孩子一样,脸上挂起了明媚的笑容。 波塞冬愉快地握住我的手,无视众神,带着我离开了这座坟墓般令人窒息的神殿。 ………… …… 不久后,神族间纷纷开始流传波塞冬将要与宙斯一决胜负的消息。 到时候,海神在数千年前因为自己兴趣爱好而收集的各种妖怪都会派上用场,几乎所有神族都猜测波塞冬对于他觊觎已久的神王宝座志在必得,只有偏向宙斯的那一派固执认为神王会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消灭强大的敌人,带领神族再度走向辉煌。 但是不管站在谁的一方,所有神族都不怀疑,这将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战斗。 天和海,无论谁的怒气,都唯有屠戮至尽后才会停息。 我站在海底宫殿的台阶上,仰起头努力去眺望其实根本看不到的天空。据说上面早已经是暮霭沉沉,波塞冬霸道地用神力驱散了日光,并且还要将整个奥林匹斯卷入海底。 只是此刻,海底下的世界却依旧是平静无波的。 他从身后揽我入怀,轻柔的吻落在我的发顶:“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宝贝儿,我很开心你决定跟我走,你的未来我会为你负责。” “我并没有考虑那么多。”我疲惫地闭上眼睛:“事实上,我是说……难道就这样让亚特拉斯一直被石化下去吗?” 察觉到抱住我腰肢的手紧了紧,我咬住下唇,仔细地斟酌用词:“我可以……” 话没有出口,波塞冬已经转到我面前,捧起我的脸,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吻一贯如海啸般霸道,容不得人拒绝,可是这次却不一样。他只是轻轻把嘴唇贴在我的嘴唇上,然后用极轻的声音诉说道:“所有人都可以为亚特拉斯求情,唯独你,我挚爱的珀罗普斯,唯独你不可以……” 我想我已经懂了。 或许这是生平唯一一次,我懂了海神之心。 搂住波塞冬的脖子,我用一种感激的心情生涩回应他的吻,舌尖才探出去一点点,就像点燃了一把火,他立即眯起双眸,把我重重推向罗马柱,舌头探了进来,再一次暴烈地和我的唇舌相缠。 秀美如锦缎的长发在海底葵花一样盛开,与我的头发缠绕在一起。他用修长手指温柔而缓慢地触摸着我的发梢,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嘴,就像以指为笔作出一副只属于他的画。他的吻渐渐变得温柔缠绵,从我的嘴唇慢慢往下移,最后停在锁骨。 平静的海底在旋转,五颜六色的鱼群在我们身边荡起一圈圈涟漪。 我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笃定地相信,原来自己得到的是海神的爱,而不是男人对男人的一种征服欲。这个意识让我几乎不受控制地,出自身体本能地向他靠近了一点点。 他微微怔忡,抬起头来,用一种温柔而忧伤的眼神注视我。 我抬起颤抖的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眉梢。 仿佛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在顷刻间将奥林匹斯山推到。理性崩塌,他把我的双腿驾在腰上,然后用一种几乎排山倒海的魄力将我淹没,覆顶,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是谁期待宙斯与波塞冬的撕逼?(……)哈哈哈哈哈哈撕逼还过瘾吗? ps:不要觉得这里小普对波塞冬xxoo是不忠什么的啊,实际上他是因为感激吧……因为他说他懂了波塞冬,是懂得波塞冬只是不想让他去为亚亚求情,而实际上海神大人也是肯定会救自己儿子的~~~ 第104章 我是你的梦 波塞冬最终还是解除了亚特拉斯身上的石化封印。 他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而是我在数天后和人鱼侍卫闲聊时得知的。我很感激他,尽管在此之前他以霸道的方式对所有神族宣称:解封亚特拉斯是对宙斯公然藐视他的回击,而他以这种方式正式向宙斯宣战,亚特拉斯将成为他强有力的后盾。 诸神之战一触即发,好像只有我在海底深处偷到了些许的宁静。 直到有一天,波塞冬穿着能泛起水纹光泽的战甲出现在我面前,而当时的我还躺在扇贝床上,盯着头顶悬挂的夜明珠发呆…… “珀罗普斯。”波塞冬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穿过头发,轻轻地抚摸我的额头。 “嗯……”视线对焦,我看见他身上的战甲,立即警觉地坐起来:“要开战了吗?” “是,也不是。”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亲爱的宝贝,在开战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离开奥林匹斯山之前,我去找摩伊拉三姐妹询问了你的命运……” “她们说什么?”我故作轻松。 波塞冬蓝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 是的,他在犹豫。 这让我很意外,因为海神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犹豫”二字。 他俯□来,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关于你的未来,她们只是赠与了我一句启示:铺满荆棘的道路,依然阻止不了拥有纯粹心灵的人前行,是啊,即使是神也不能阻止一个人纯粹地去赴死。” 我能想到命运三女神说这句话时是如何惋惜又无能为力的神情,但是对于我而言,却有一种释然的情绪在偷偷衍生。 我甚至无所谓地舔了舔嘴唇,宽慰波塞冬:“命运是不可以改变的……” 他却忽然环住了我的腰,很紧,很紧:“珀罗普斯,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回答:“即使是克罗诺斯,也必须服从自己既定的命运。这是命运三女神为我安排的路,我必须……” “不要说了。”他霸道地打断,沉重的呼吸落在我耳畔,一字一句地宣布:“我要为你逆天改命。” “什么?”我震惊地看着他。 “我是创*世*神波塞冬,我能创造万物,难道还不能为你改变命运吗?”就像刚才短暂的伤感都是幻觉,波塞冬一只手撑在我的身侧,嘴角勾在一个耐看的弧度,恢复高高在上的姿态:“你在这个时空有这样的命运,那我就送你去别的时空;你目前的认知会让你走上一条自我毁灭的路,那我就消除掉你所有的记忆。” “不……”我几乎是扯着他的衣袖哀求道。 “不许说不。”他的食指抵在我嘴唇上,用天底下最魅惑人心的声音缓缓地说:“我已经决定封印你的记忆,送你去千万年后的人间。宝贝儿,你知道我决定的事情是改变不了的,所以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欣然接受我的一切安排。” …… ………… 我永远都记得被送入时空之门的那一个夜晚。 没有皎月,没有星辰,风暴在顷刻间席卷了天地。愤怒的雷鸣伴随大雨,在望不到尽头的青碧色甬道上汇成一条条小溪,就像离人的眼泪。 我站在泪的尽头,波塞冬站在泪的起始。 他没有用任何神力遮雨,浑身湿透,薄料希顿衫勾勒出完美的身形。他静静地凝望着我,蓝绿色的瞳仁里似乎藏着百种风情,千种缱绻:“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你让我格外迷恋。” 他明明是在微笑,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又像是在哭泣。 我微微抬起指尖,用最后仅存的神力为他支起一道屏障,隔开瓢泼大雨。 他握紧了我的手,轻轻把我拉入怀中:“珀罗普斯,这次是真的放你独自去人间了。” “也不知道千年后的我会是什么样?” “你就是你,不会变。” “到时候我可不是现在的模样了,也不是这样的性格,波塞冬,你现在喜欢我,说不定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就讨厌我了呢。”我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想冲淡一丝诀别的悲痛。 “不,不会的……”波塞冬把我抱得更紧,从不叹气的他居然叹了一口气:“珀罗普斯,我一定会重新把你拥入怀中,到时候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默然地看着苍茫的雨,雨势太大,落在地面上腾起一片白雾。 “到了这个时候都不肯说点好听的话,哪怕骗骗我。”波塞冬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珀罗普斯,你真是狠心。” 我抬起头注视着他蓝绿玉般的眸子。 “既然这样——珀罗普斯,给我一个离别的吻。”波塞冬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挑高眉毛,不客气地说:“这是命令!” 我踮起脚尖,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慎重地,缓慢地,送上了自己的亲吻。 嘴唇相贴的那一刻,他轻轻捧住我的头,冰凉的手指插入我发中。 风雨在神力撑起的屏障外肆虐咆哮,屏障内,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珀罗普斯,我一定会重新把你拥入怀中,一切都会重新开始……”波塞冬放开我,在我耳畔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仿佛一个魔咒。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波塞冬把世人对诸神的信仰也一同封印在我的身体里,随着我的消失,失去人类信仰力量的众神也将会逐渐沉睡。 他骗了我…… 他根本不可能找到轮回中的我,自然也谈不上什么重新开始。 或者说,他只是在欺骗自己。 就这样,不久之后的那一场诸神之战,其实我并没有亲眼见证。走进时空之门,我的灵魂随时光的洪流辗转过几千个世纪,几万座城邦,最终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类——普睿。直到普睿又变成普瑞尔,一无所知的他才替我见证了那场战役的最终结局:天神与海神都因失去信仰之力而沉睡,世间再无神灵。 就像命运的手早已把所有故事都写进人生的剧本里,普瑞尔邂逅了亚特拉斯,并且一股脑子地再度爱上他。而那个时期的亚特拉斯是真正意义上的亚特兰蒂斯国王,他像个艺术家一样放开了手脚去雕刻他伟大的帝国——只是,珀罗普斯这个名字却退变成他记忆中最平淡的部分,是一个不经意的过客,是父神波塞冬的情人。 从前一切刻骨铭心的过往,他统统忘记了。 而改变他记忆的人,就是我…… …… ………… 进入时空之门前的几个小时,波塞冬还在熟睡的时候,我从他身边悄悄起身,穿好衣服,独自去了一趟冥界。 我需要一个梦境,但不是给自己,而是留给刚刚从石化中解封的亚特拉斯。 我要改变他的记忆,让珀罗普斯从此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路人。 梦神墨菲斯曾经告诉我,借由一首携带魔法的乐曲就能将梦境带给那个人,改变那个人的记忆。 我要了一个属于亚特拉斯的梦,通过墨菲斯的神力将梦境植入之前买的魔法八音盒中,使用瞬移术重新回到了亚特兰蒂斯。 繁星殿深处,亚特拉斯正在熟睡。他睡得并不安稳,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头。 我拿出八音盒,默念咒语,释放出里面关于亚特拉斯的梦。 随着八音盒叮叮咚咚的乐声,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最后坠入了亚特拉斯的梦境中: 浓雾笼罩着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拨开面前的雾,就像是拨开了一扇门,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 这里是雅典娜神殿。 暮光下的亚特拉斯恬静美好,独自一人坐在殿门前的长阶上,一只手屈肘托腮,垂着眼睫凝神思考,另一只手偶尔缓慢地翻动书页。直到夜之女神拉开黑色的幕布,他才合上书,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灰。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我看见自己从隐藏的树后走了出来,带着无限向往朝他走过去……只是随着八音盒缓缓流动的音符,我的身影越走越淡,最后和薄雾化为一体。与此同时,亚特拉斯抬起头来,他什么都没有看见,愉悦地伸了一个懒腰,快步离开了雅典娜神殿。 “叮咚”一声响,像是一滴水落入了平静的湖面,梦里的世界荡起圈圈涟漪,涟漪过后是另一个场景…… 这里是万神殿,众神宴会的时候。 我当然记得这次宴会,亚特拉斯是如何带着弟弟走入神殿,是如何不卑不亢地面对众神挑剔的目光,如何礼貌却警惕的和我说话。 当珀尔修斯骑着飞马跃过众神头顶后,薄雾中的我闭上眼睛拨动八音盒,那个主动站起来朝亚特拉斯走去的珀罗普斯消失了……只剩下亚特拉斯始终站在大殿的中央,一言不发,维护着身后怯怯偷看阿波罗的弟弟。 “叮咚”一—八音盒的最后一个尾音结束,场景又换了…… 这一次是阿瑞斯竞技场。 当亚特拉斯以胜利者之姿缓缓扫视观众席的时候,原本坐在众神之间的珀罗普斯消失不见了……我心痛如绞,紧紧捏住手中的八音盒,而亚特拉斯的视线里只有阿尔忒弥斯和厄洛斯在交头接耳。 他平静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坦然接受珀尔修斯的挑战…… …… 梦境的世界里,一个场景一个场景不断变换着,有关于我的部分不是被淡化就是被抹去。亚特拉斯的生命在音乐声的引导下慢慢变得与珀罗普斯没有一丝交集,我彻彻底底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这本来就是我要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居然会那么心痛。 在他梦里的梅丽莎山洞,这个拥有我们一切美好回忆的地方,我站在亚特拉斯面前,悲伤地凝视着他。 他皱着眉头轻声问:“你是谁?” 我的双眼被泪水模糊,却微笑着回答他:“我只是个宁芙精灵。” 他湛蓝的眼睛注视着我:“我觉得你很熟悉……我认识你吗?” “不,不认识。”我强忍着悲伤,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只是一个路过这里的人。” 尽管困惑,他仍挂上无比灿烂的笑容同我摆手:“呐,再见。” 我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轻轻说:“再见。” …… 离开了亚特拉斯的梦境,回到熟悉的繁星殿,我安静地坐在他床边。 此时的他仍在熟睡。 夕阳的光打在他的面容上,如同远古的咏叹调,一首恋人的赞美诗。 而今你属于我,在我梦中倚梦而憩。 爱与痛苦与劳作,现在都该安眠了。 夜转动它隐形的轮轴, 你在我身旁,纯净一如熟睡的琥珀。 亲爱的,没有别人会在我梦中安睡。 你将离去,我们将一同离去,跨过时间的海洋。 没有人会伴我穿行过阴影, 除了你,万年青,永恒的太阳,永恒的月亮。 你的手已经张开细致的拳,让它们轻柔漂浮的手势淡去。 你的双眼紧闭像两只灰色的羽翼, 我跟随在后,任由你涌动起层叠的浪,将我带走。 夜晚,世界,风纺织它们的命运。 没有了你,我是你的梦。 只是这样,不过如此。 夕阳剪影下的他美得令人心碎。 我在他的唇角印下一吻,把八音盒底座上“珀罗普斯”的名字抹去,放在了床头。 只有他恢复记忆想起我们的过往的时候,覆盖在底部的魔法才会失效,我的名字才会重新出现在八音盒上。 或许,潜意识里面,我并不想他忘了我。 挪开繁星殿那沉重的壁柜,我的手指抚摸过墙壁,刻下了一段话: “作为人的一辈子会有多长?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作为人的爱情又会有多久?可能永世,也可能一瞬。若是能再度归来,我会告诉你这样的答案:我对你的爱一如既往,始终纯粹,绝不再有任何杂质。——谨以此为证,珀罗普斯。” 我把壁柜挪回原来的位置,一个人从欧奈罗皇宫大门口走出来。 远远地,就看见伊菲蒙站在皇家码头栈道的入口处。 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是波塞冬安排带我离开的。 天空开始飘起零星的微雨,不知道伊菲蒙是否已得知波塞冬将要把我送往人间轮回,他的表情竟那样忧伤。 “是不是我们……要就此说再见了,珀罗普斯殿下。” “不……”我走近他,轻轻抚摸他被雨打湿的头发:“伊菲蒙,我们不会再见。” 一颗忍耐太久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伊菲蒙伸出右手,眼泪融进了他的掌心。 “亚特拉斯睡着了,他可能……不会再记得我。”我用手抵在额头:“不要再对他提起我,还有……照顾好他……”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您说我们不会再见……我不信。”伊菲蒙倔强地紧紧攥着右拳,那里面,是我的一滴眼泪。 我背对他,转身毅然跨入了海神的马车,踏上栈道离开欧奈罗宫。 “下一次,我会最先找到您。”沙沙的雨声中,传来微弱的坚定。 我回头看,雨下大了。 伊菲*自站在长长栈道的尽头,仿佛要被雨水冲洗融化。 倾盆大雨中,那个小小的少年一直紧紧攥着右拳,脸上布满水痕,头发湿嗒嗒粘在颊边。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越来越远的马车……而他的目光,仿佛才是一场瓢泼大雨。 原来,他的眼睛就是雨的源泉。 这场经年不绝的大雨,就一直下在他的眼睛里。 才发觉,原来我从不曾真的了解过这个沉默倔强的少年…… 马车越驶越远,倾盆大雨将伊菲蒙栈道尽头的单薄身影淹没,海潮声覆盖过整个天地,变成我最后的记忆。 那些来不及说出口就错过的话 那些无能为力的相遇与别离 那些轰然落地的大雨 那些深深爱过的人…… ——第二部:诸神的时代(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末尾的桥段推荐配合《不留纪念》这首歌来阅读。 ———————————————————————————— 这一章就是第二部的完结篇了,说起来有些小小的伤感。 虽然这篇小说跟你们见面的时间不长,但是它却已经陪伴了我与女神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这三年多来,有彷徨,有气馁,也有想要放弃的时刻……不管怎么说,坚持到这里,五十多万字,还有日后的那些篇章……感觉,就像我曾跟女神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正在创造一个奇迹。” 对于你们,看到这些话的每个人,我除了感谢不知道能表达些什么。我知道,《亚特兰蒂斯》不算一篇时下大热的文,它也不是主流的题材,主流的人设,更不是主流的写法。但你们愿意去买我们的vip,看这样一篇冷门的小说,支持我们两个这样的小透明……你们真的好伟大啊!!! 太多的话想说了,最后——我们第三部见!!!!!!!!!!!!! ps:第三部改为晚20:00更新,双休日不定期双更哦~~~ 第106章 复活的众神 神历七千八百三十六年,这是发生在亚特兰蒂斯的最后一场战役,波塞多尼亚之战。 据后人统计,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中,共有四十七万人死亡,二十座城市毁于一旦,三百九十四万人无家可归…… 亚特拉斯站在欧奈罗宫的最高处往外望去,他的背影镶嵌在窗口里,袖口被风吹开成一朵洁白的花,而窗外“嘭——”一声,又炸开了一朵血色蘑菇云。 波塞多尼亚城的烽火染红了夜空,仿佛一场盛世庆典。 他的背影,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火光中,看起来是那么孤独。 “我们的理想国,没了。” 他没有转身,只是很轻,很轻地说。 这是波塞多尼亚战役拉响四十三天以来,他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他的声音透过胸腔瓮声瓮气地传来,仿佛还是千年前那个坐在万神殿穹顶的孩子。 他说:“珀罗普斯,我们的理想国没了……” 我忍不住哭了。 我哭醒了。 …… 睁开眼睛,透明的水晶穹顶上缓慢划过大片大片云朵,像一座座漂浮在碧空的岛屿。晨曦的微光从云层深处流泻下来,如同一场神圣的沐浴,将我包围其中。 寝殿的窗开了一道细缝,风轻轻吹动着纯白色的纱。 虚无缥缈,空寂无声。 又是这个梦。 又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奥林匹斯山的早晨。 我离开他的第一百年零七十九天。 众神复活的第一百年零七十九天。 …… ………… 主神颂歌会依然是在每天的清晨举行,我捧着新版烫金颂歌本朝万神殿走去。一路上,不少新晋的神族纷纷朝我鞠躬,我平静地点头回应。 这些年,神界的变化颇大。 奥林匹斯山绝大部分建筑毁于诸神之战,因此众神苏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废墟,在原有的基础上建立新的家园。 不少神殿重建成了全新的面貌,尤其是充满我无数回忆的万神殿: 鎏金的穹顶早已被错综复杂的水晶尖塔代替,为了突出神殿的宏伟,新一任的设计者火神赫准斯托斯还故意将神殿拔高,成为奥林匹斯最高耸的建筑。如钢琴键盘般黑白交接的琉璃台阶两旁是落地十丈的瀑布,水流从四面八方汇向原先万神殿外的玛瑙湖,万年无波的湖面再也无法平静,被瀑布冲击出的水花模糊了遗落在湖底的大理石废墟——那是近一百年内出生的神族从未见过的旧万神殿遗址。因为这些残垣断壁,原本澄澈的玛瑙湖便再也望不到底。 湖的中央也新建起一尊巨型雕塑——破碎的雷神之锤与破碎的三叉戟相击,意为铭记历史,反对战争。 这尊石雕是在战神阿瑞斯的反对声、宙斯和波塞冬的默不作声,以及众神的一致赞美声中伫立起来的。好笑的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神族们很快就忘记了伤痛,开始寻欢作乐,并且发展到仅仅因为一颗金苹果的归属就在人界引发了特洛伊战争…… 我提起袍裾迈上万神殿的前阶,耳膜被瀑布的轰鸣声震得生疼。万神殿外再也找不到往昔的宁静,时不时有三五成群的神使从我身边经过,他们摘下帽檐的翎羽向我挥舞,据说这是人界对尊长之人敬礼的新方式,不少新生的神族觉得有趣就拿来用了。 我始终保持着微笑,点头,回礼。 直到踏上万神殿最后一级台阶,被一个莽撞的半神撞了个满怀。 他紧张地瞪大眼睛:“对不起,珀罗普斯殿下,我刚才没看见您。” 我从容地理了理衣摆,抬起头,正好看见这个莽撞的少年吐了吐舌头——他皮肤黝黑,牙齿却雪白,唯有那一双眼睛,是恰到好处的湛蓝——不禁让我略微失神。 我尽量平静地避开那双眼睛:“我好像从来没有在奥林匹斯山见过你?” “我叫菲拉蒙,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孩子。”说起自己的父亲,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在特尔斐1聆听了您做的一场神谕后,我就对众神居住的奥林匹斯山有着无限向往,因此毅然离开了那些不相信神迹的人类,偷偷来到这里——没有想到,居然真的遇见了您,珀罗普斯殿下。” 千年前的诸神之战,不仅毁灭了大半个奥林匹斯山,还使人类在这段诸神消失的漫长时光中渐渐失去了信仰。众神在百余年前相继苏醒后,虽然都恢复了原位,但因为失去人类祈祷的力量,神力都非常虚弱。为了让神族重新壮大起来,神王宙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遣神使下到人界去做神谕,以恢复世人对神的信仰。 菲拉蒙口中所说的,应该是众神苏醒后的第一场神谕,由我所做。 “我也很开心见到你,菲拉蒙。”面对这个在我影响下对神族充满无限向往的少年,我的心里简直是百味杂陈。拍拍他的肩膀,我回头指着万神殿远方的瑰丽流云:“你应该去更远的地方逛一逛,相信新的奥林匹斯会给你带来更多成长和机遇,众神的光辉将会一直照耀在你未来的生命里。” “是的,殿下,我正要去那边看看呢!”半神少年蹦蹦跳跳下了台阶,脱下帽檐边的翎羽朝我用力地挥舞:“珀罗普斯殿下,您是我见过最光辉仁爱的神,我发誓会永远追随您!” 听到喊声,不少神使朝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我浅笑示意,随后压低帽檐,快步走进万神殿。 神殿中央,众神高悬在星辰图之上的座椅和千年前一模一样。此刻,十二主神中除了海神波塞冬和酒神狄俄尼索斯以外都已经入座。 看情况,我又一次迟到了。 坦然地迎接众神或诧异或冷漠的目光,迈开大步朝主神位走去,在我身后,雕刻着众神百态的黄金大门徐徐闭合。 我从容地坐到宙斯左手下方的第一个位子——这个座位原本属于我的哥哥:珀尔修斯,但是不知为何,百余年前众神都苏醒了,唯有他下落不明。神王当机立断做出决定:令珀罗普斯接替珀尔修斯的位置,履行一切珀尔修斯作为神王之子的职责。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我坐上这个位置之后要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领神族的军队抵御来自亚特兰蒂斯的入侵。 始终记得,那是一百年前:神族刚刚苏醒,奥林匹斯山百废待兴,神王宙斯拄着权杖命令我必须代替我的哥哥珀尔修斯为神族而战。 我跪在万神殿的废墟中央,就像一只被压弯脖颈的垂死天鹅。 没错,那一瞬间我想到了死。 这是少年时被养父坦塔洛斯烹煮,或者身为人类被海啸卷走时都不曾有过的念头……但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这根本不是结局,也不是我生命中最痛苦的部分。 因为接下来那一段被神族刻意抹去的历史,才是—— 站在奥林匹斯山的通凡之桥前,我身后,是还没有恢复神力的三万神族军队。 而站在我对面十米开外的亚特拉斯,他身后,是来自亚特兰蒂斯的十万人类军队。他们看见我的身影,纷纷举起手中武器,训练有素地齐声高呼:“请珀罗普斯殿下回归亚特兰蒂斯!” 呼声震天,气势如虹。 我一语不发地凝视着队伍最前端的亚特拉斯,他紧抿着嘴唇,同样回视我。 忽然,我脑海中闪过宙斯坐在神王宝座上的样子,没有恢复神力的他就像个普通的人类老头子一样邋遢、衰老。 那是我的父神…… 他在宣布完由我替代珀尔修斯出战后,很轻地叹了口气。摇摇欲坠的御座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破碎不堪。 我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剑。 身后的神族军队里有人沉不住气,大声吼回去:“珀罗普斯殿下是神王之子,凭什么跟你们回那鬼地方去?”紧接着又是一个声音:“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要求珀罗普斯殿下!”“没有众神的庇佑,你们这些人类就是臭虫一样的存在!”“要带走珀罗普斯殿下,也要问问众神答不答应……” 我稍微偏头,抬起右手举过头顶握了握拳。 身后的喧嚣声刹那间停止了。 亚特拉斯微微眯起眼睛,手中长剑利落地举起来往下一扫,扬起一圈飞尘,他的身后也再没有一丝声音。那一瞬间,伫立了十几万军队的桥两岸万籁俱寂,安静得可以听见阳光落地的声音。 亚特拉斯独自走到桥梁中心,湛蓝目光凝视着我。他的眼神如同闪烁的冰湖,波光粼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他只是伸出右手,对我说了八个字:“珀罗普斯,跟我回家……” 我的眼泪差点破眶而出。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抑制着全部情绪,平静地走过去与他面对面站在桥心:“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么?” “……是,生日宴会上晕倒之后我就恢复了记忆。”他扔掉手中剑,一把将我搂在胸前,紧紧地,紧紧地:“知道吗,现在不管你是珀罗普斯还是普瑞尔,你的心里都有我留下的信物,你永远都是我的恋人……” “你错了。” 我用尽全力推开他,退后两步,回到天界的军队前:“与你结缔永恒恋人的是普瑞尔,不是珀罗普斯。” “我不懂你的意思。”亚特拉斯眼眶发红,固执地朝前一步又把我搂入怀中:“与你缔结永恒恋人的那天我发过誓,这一次就算是神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珀罗普斯,如果现在是众神执意阻挠的话,我会毫不犹豫攻破这里,把你带走!” “如果你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的话,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让你,还有你的军队,都死在这里。” 我启动神力把他弹开,亚特拉斯踉跄退后,撞在桥柱上。与此同时,我开始低声念诵解除缔结关系的咒语。 刹那间,凛冽狂风吹散了通凡之桥两端经年的云雾。 仿佛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迦尔从队伍里冲出来,冲我大喊:“普瑞尔,你疯了吗?你忘了你是多么的爱慕陛下,忘了你们结缔永恒恋人时说的誓言了吗?” 我把剑狠狠地插入泥土中,地面立即裂出无数道龟纹。口中的咒语没有停,我的心脏承受着被千千万万蚂蚁啃噬的痛楚,唯有双手撑着剑柄,才勉强没倒在地上。 有硬物开始慢慢地从我心底化为实体,然后割穿血肉,刺破皮肤,靠着心脏跳动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滑落出来…… 亚特拉斯也因这相同的巨痛而捂住胸口,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盯着我,目光一闪一闪,像阳光下泛动的水波。 鲜红的血液把我前胸的衣襟染红,那里很快盛开了一朵蔷薇花,就像当年克莱托刺在我胸口的那一剑。 可是当年刺中我的那一剑,都没有此刻他看向我的这一眼,令我疼。 ……恍惚中,我回忆起了那些很久很久以前…… ……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亚特拉斯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神庙门口。 他头戴金色皇冠,耳垂嵌着罗盘耳环。身穿与我同样的海蓝色希顿长衫,衣摆曳地,逶迤宛若汪洋沧浪。璀璨的长发搭在双肩,不加粉饰,就那么欣然站在彼端,明亮的像一颗几亿年前发出光亮的星星,却在这一刻,到达我眼底。 神庙的钟声敲响,一下一下,如同我心脏的起搏。 亚特拉斯终于走过来,轻轻拉起我的手,与我比肩而立。 格雷把一本硬皮书递给伊菲蒙。伊菲蒙接过书看了一眼,又合上,笑着对我们说:“其实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陛下会让我来主持这个仪式。但是刚才看到宣誓词,我忽然就明白了,原来陛下的目的是想让我以他为榜样,也赶紧找一个人安定下来,缔结永恒的关系。”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这次陛下大概又要白费苦心了。身为合格的园丁,我可不愿意跟他一样为了一株小豆芽就放弃整座花园。我想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永远地祝福他们!”伊菲蒙说完,率先带头鼓起掌来,观礼的众人也随之鼓掌,掌声过了好久才停止,他继续说道:“下面,请二位宣读誓言吧!” 身边有侍从递给我一本硬皮书。 我接过来,翻开,与亚特拉斯一起诵读誓言: “遵从爱之神阿芙洛狄忒的指引,我:亚特拉斯/我:普瑞尔,已握住金箭的两端,从此并肩而行,无论呼吸或死亡,永不背弃彼此,以爱之名。” 我已经当着众人完整宣读了誓言,我已经当着我此生最爱的人宣读了誓言。我读懂了这一段誓言:这是相伴一生的承诺,即使时间停止,即使生命走到尽头,我也不会违背,尊重你,爱护你,照顾你,不离不弃,相互珍爱。 念完后,我轻轻地合上硬皮书,抱在胸前,在没有人询问的情况下,轻声却坚定地说:“我愿意。” 亚特拉斯微微错愕,随即如花朵绽放般笑开来,也轻轻回复我一句:“我也愿意。” 不争气的鼻子又开始发酸,我承认,即便此刻是世界末日我也没有遗憾。 …… …… 广场上所有的噪音都消殆无踪,只剩下哈丽雅如淙淙泉水的声音在天空下娓娓响起:“请二位宣读誓言。” 安弗雷斯和莫贝林深情地对视了一眼,各自捧起粉色的硬皮书,朗声诵读他们之间的誓言:“遵从爱之神阿芙洛狄忒的指引,我:安弗雷斯/我:莫贝林,已握住金箭的两端,从此并肩而行,无论呼吸或死亡,永不背弃彼此,以爱之名。” 在誓言声中,他们身后腾空而起无数白鸽,扑扇着洁白的羽翼飞向远天。半空中落下的羽毛纷纷扬扬,如同一场旷世经年的霰雪。 这一刻,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美好。 时间,仿佛被贪恋甜蜜的神祗偷偷按停,静止的□□天幕下,没有悲伤,没有痛苦,爱情的美丽隽永在四处发酵蔓延,带给所有人无限愉悦。 我稍微拉开一点帽檐,仰起头出神地看着那群白鸽。 ——忽然,有人从背后拉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转头。 不住颤抖的嘴唇和覆盖过视线的泪水却已经告诉了我,这个人是谁。 我们在巨大的人群中沉默地十指相扣,头顶是白鸽纷纷的扑翅声。 那一刻,我永生不忘。 仿佛分裂两半的圆环被重新拼接,仿佛不同的磁极静静吸引,一种莫名的不可抗力。 我连他掌心的纹路都一清二楚。 哈丽雅以食指轻轻点了点安弗雷斯的额头:“你愿意永远爱护身边的这个人,无论贫穷富有健康疾病都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吗?” 安弗雷斯拉着莫贝林的手,郑重地回答:“我愿意。” “我愿意。”我轻声地,坚定地,与他一道宣读。 “我愿意。”与我同起同落的,还有耳边另一个举世无双的声音。 我的眼眶发烫,深吸了几口气,十指交缠的双手越收越紧。 无底的深渊之前,喧嚣的众生背后,请容许我们像两个偷窃时光的盗贼,这样卑微地相爱。 …… …… 闭上眼睛,结缔恋人的信物同时从我和亚特拉斯的胸口掉了出来。 落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精致的水晶八音盒——我至今仍能回忆起,当初普瑞尔是用怎样一种嫉妒珀罗普斯的心理,在八音盒底笨拙地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怀揣着小鹿乱跳的心情把它作为信物埋在亚特拉斯的心里。 亚特拉斯根本看都没看掉落在地上的八音盒。 他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被维比娅紧紧抱住才没有仰面倒下。在亚特兰蒂斯,一旦结缔永恒的恋人,若要取出结缔信物就必要承受非常巨大的痛苦,以此守卫爱情的忠贞。 我了解他所承受的痛,因为我也承受着一样的…… 因为疼痛,我浑身不自觉地颤抖着。 亚特拉斯的眼睛里却早已没有任何一种情绪,那里面是平静无波的,仿佛一个没有任何发光体的宇宙。 他挥开了维比娅的手臂,弯下腰轻轻拾起了那个沾满鲜血的八音盒,手指轻轻拂过底座上的名字: “两个相爱的人,曾经有一万个放弃的理由,但还是相爱了。现在,他们有一万个在一起的理由,可为什么,却放弃了……” 他问我,为什么放弃了…… 亚特拉斯,你知道吗,就算给我一万个,十万个,一百万个理由,我也不会放弃你。但唯有那一个,让我不得不放弃。 因为那唯一的一个理由,是让你活下去。 “拾起你的剑,回去。”我大口大口地吸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会因为悲伤而剧烈颤抖:“如果你还执意跟神族敌对,我会第一个站出来,与你决一死战。” 通凡之桥下是一整条熠熠生辉的星河,就像把无数离人的眼泪汇聚在一起,以亘古不变的悲伤姿态缓慢流动着。 我站在星河的这一边,亚特拉斯站在另一边。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和他的关系都是这样的,中间永远隔着一条跨不过去的河流。千年之前,我们只能懦弱地站在两岸,沉默悲伤地望着彼此的眼睛;千年之后,却是我把突破重重艰险渡河而过的他狠狠推回了深渊里。 亚特拉斯在众人的搀扶下离开了奥林匹斯,走之前,他看着我,用唇语说了一句话。 只一句,便令我溃不成军。 他说:“无论呼吸或死亡,永不背弃彼此,以爱之名。” …… …… 奥林匹斯山的早晨,主神颂歌会还在平淡无奇地进行着。 我摊开烫金颂歌本,和众神一起吟唱神王的美德。颂歌会结束后,宙斯例行公事地安排下一轮到人间去做神谕的神使,我毫无例外的也在其中。等安排完,我夹着颂歌本准备离开万神殿的时候,又被他唤了回去。宙斯“好心”地提醒我,下周就是波塞冬的生日了,希望我能提前准备好礼物,回海底宫殿去为波塞冬庆生。 我心不在焉地答应下来,出来时正好遇见了准备回月亮神殿的阿尔忒弥斯。 因为众神解封的力量,她被迫从无限循环之门里拉了回来。经历失去挚爱之痛的阿尔变得沉静许多,话很少,有时候还会莫名地陷入沉思。就像此刻,她走在我身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欢快地挽着我的胳膊,相反,我们的关系变得非常疏淡。 “珀罗普斯,你今天看上去特别憔悴。”她捧着烫金颂歌本,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是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是做了个噩梦,不用担心。” 阿尔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和亚特拉斯解除永恒关系。”她很努力地以一种不在意的语气提及这件事:“其实一百年来我一直都想问你,却害怕……” “没有。”我打断她,努力假笑着:“都是百余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已经忘了。” “那就好。”阿尔忒弥斯像是松了一口气,眯起眼睛看着蔚蓝天空中的某一虚点,那一刻她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悲伤:“你应该庆幸,你和他不会成为下一个我和奥赖温。” 我习惯性地抬起头,看到玫瑰色的暮云像薄纱一样缓缓缠绕过错综复杂的水晶尖塔。那里的穹顶早已消失不见,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吹起了我的长袍,提醒我这已经是千年后的世界。 我笑了笑:“你说的对,我应该庆幸。” …… 庆幸的是,我们曾有过那么多永生难忘的回忆。 也是在这样的暮色里,亚特拉斯背着受伤的我一步一步走出悲伤的大雨;也是在这样的夜晚里,美斯托痴迷地抚摸着画布上的阿波罗,我鼓励他去追求那光一般炽热的爱情。 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我常常回忆往事,然后为过去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错过假想出无数种完美的可能。但是当假想中的每种可能回归到现实,都只留下一个同样的结局——我孤独地趴在神殿前阶上,拨开重重流云,隔着一整个天与海的距离,远远眺望着亚特兰蒂斯的万家灯火。 很多很多次,我都想恳求梦神墨菲斯给我一个梦境。 可就算是在虚幻的梦里再次相遇,我又能跟他诉说些什么? 问他是不是还爱我,是不是还恨我,是不是像此刻我思念他一样,也在思念着我…… 我想亚特拉斯永远不会知道,是的,我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一百年前,我曾半跪在万神殿的废墟中央,坚定地告诉过神王宙斯,纵使是最强悍的神也不能分开我和亚特拉斯。 宙斯很平静地听完我的话,竟丝毫没有动怒。他只是告诉我:“如果你执意和亚特拉斯在一起,就一定会惹怒波塞冬,而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惹怒波塞冬的后果。千年前我不计后果地惹怒了他,代价就是众神一起沉睡至今。珀罗普斯,如果这次换成你激怒他的话,不用说神界,恐怕最先覆灭的就是亚特兰蒂斯……” 一瞬间,我想起了万年后关于亚特兰蒂斯沉没的传说。 亚特拉斯,你记不记得,单纯幼稚的普瑞尔曾问过你,如果有一天亚特兰蒂斯的一切都化为乌有,随着海水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会害怕吗? 你的回答是:你害怕死,害怕自己想要的一切最终什么都没有达到,你害怕失败,害怕自己并非无坚不摧,害怕在你死后没有人能承担你的梦想……害怕你的世界再也没有我…… 可是你并不知道,其实我比你更害怕。 害怕你会消失在这个世界,害怕你失败,害怕你痛苦地发现自己并非无坚不摧,害怕你无法实现你的梦想…… 倘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必然要以失去我对你的爱为交换,那我又有什么理由自私地停驻在你身边? 亲爱的少年,我的启明星,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当时空轮转,物换星移,无数宇宙光年飞逝之后,我的爱,我的恨……都会变成过去。而你的梦想、你的光辉却会永远留下,变成人类追寻自由的道路上一座闪闪发光的里程碑。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特尔斐:希腊阿波罗神庙所在地。 ———————————————————————————— 第三部第一章,大家还喜欢吗?走出回忆的珀罗普斯是不是更强大了,也更有魅力了呢?(其实一直好奇为什么*小说里永远是小攻受欢迎,小受的人格魅力就被忽略了啊……) 第三部开始的小普,既保留了普瑞尔的记忆,也有珀罗普斯之前的记忆呢,还真是纠结啊~~~ 一直不觉得《亚特兰蒂斯》慢热,但我现在为什么有一种“第三部才进入高*潮”的感觉…… 各位看文愉快,好看的话记得冒个泡,留个言~~~我一开心的话,明日再更新一章哦~~~ 第107章 永恒的恋人 在阔别了一千多年以后,我终于又回到了那属于我的小小领地,珀罗普纳索斯。 珀罗普纳索斯的商业街极为繁华,因为这里是人界第一个恢复众神信仰的领地。得到了商神赫尔墨斯的庇佑,这里的商业街几乎什么东西都能买到,大到奥林匹斯上空漂浮的巨型岛屿,小到产自冥河的珍珠沙粒,用人界的一句俗语形容:只要得到了赫尔墨斯的认可,珀罗普纳索斯就没有你买不到的,只有买不起的。 而在那些没有信仰众神的领域里,只有亚特兰蒂斯的首都波塞多尼亚能够与这里比拟。 这是那些聒噪的航海商人们带回来的信息。 更诚实的吟游诗人则在歌曲中把珀罗普纳索斯形容为“神的赠予”,却毫不吝啬地赋予了亚特兰蒂斯一个更为美妙的词汇——“梦想之都”。 我始终缺乏前往“梦想之都”的勇气,即使那里有无数可以赠予波塞冬的宝物。反复行走在“神的赠予”珀罗普纳索斯的商业街上,我绞尽脑汁地挑选着适合送给海皇陛下的生日礼物。 想起波塞冬的生日,我就不免有些头疼。 众所周知,神的生命是漫长无止尽的。在成千上万的年轮岁月中,诸神早就不会像人类那样庆祝自己的生日,更有甚者都忘了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可是不知道什么缘故,自从百年前波塞冬苏醒后,执意在每一年的七月六日都为自己举办生日宴会,还像是怕别人忘记了自己似的,生日前几天就开始准备宴请卡广发众神。 当然,依然带着几许孩子气的他是不会把讨厌的人列入其中的,比如宙斯和盖娅。 至于那些收到宴请卡的众神,据我所知,除了拥有无数宝藏的哈迪斯和财富女神普露托以外,没有一个神不觉得这是一件顶顶痛苦的事情——因为年年都要准备一份不重样的珍稀宝物送给波塞冬,还未必能得到他的欢心。 一百年前,我心不在焉的在海边捡了一个贝壳,秉着“礼轻情意重”的原则,收拾收拾弄了一个漂亮的外包装就送给波塞冬。没想到生日会上他当众拿出来,一脸嫌弃地说:“珀罗普斯,你给我的礼物能稍微用心一点吗?” 接下来的几年,我去求过阿芙洛狄忒的忘情水,厚着脸皮找哈迪斯要龙晶石,甚至还去跟大西洋上的海盗争夺藏宝图,跟人类的老巫师一起研究变形药水……但波塞冬每年都是相同的表情,相同的态度,相同的一句“不够用心”,直接把我打道回府。 直到去年,我在珀罗普纳索斯的市场上遇见几位来自东方的商人,买了几株“竹荪”送给波塞冬。挑剔的海神接过礼物,终于不再重复“不够用心”,而是撅着嘴嘟囔:“我不喜欢这个东西,看上去和晒干的水母没什么区别。” 虽然不知道这个送礼水平算是进步还是退步,但波塞冬的话却无疑坚定了我今年继续来珀罗普纳索斯淘礼物的决心。 路上来来往往的马车很多,有那种满载货物的灰色马车,有用陈旧羊皮搭好的简陋马车,也有刺绣金色纹章的豪华马车。我穿梭在喧嚣的大街小巷中,街边报童挥舞着小报吆喝,系着围裙的女仆为新开的餐厅招揽生意,在她不远处,衣衫褴褛的乞丐抖搂着破旧的帽子行乞。 我花一枚铜币买了一份报纸,随意地翻了几下: 【四所学校的学生食物中毒,据调查,学校餐厅使用的桌椅产自亚特兰蒂斯】 【没有神的庇佑,亚特兰蒂斯的飞艇计划必将失败】 【亚特兰蒂斯九王子埃泽斯将率团访问吕底亚】 【来自波塞冬神庙的祭司称:如果诚心祷告,不需要任何药物就可以百病痊愈】 【一年一度的海神诞辰来临,各地举行狂欢】 ……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我眼冒金星地后退了几步,扶着额头揉了半天才终于看清自己撞在了新开的餐厅招牌上。 旁边的胖女仆气呼呼地瞪着我。 我心虚地扶正招牌,朝胖女仆抱歉地欠了欠身,感受到周围聚拢的视线,迅速地拉拢帽檐,离开…… “要不是确认众神已经苏醒,我还以为刚才那个白痴是普瑞尔呢。” 刚走几步,就听见熟悉的奚落声在身后响起。我僵硬地回过头,穿着一件金色希顿长衫的埃泽斯倚在马车上,嘴里叼一根古铜色烟斗,身旁站着两名侍卫,完全一副土豪派头。 我犹豫了几秒钟,才慢腾腾挪过去,很干巴地说了一句:“真巧。” 他慢悠悠地吐了一口烟圈:“正无穷加负无穷等于零,珀罗普斯殿下,苏醒后的你果真被普瑞尔那一半拉低了整体智力水平?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多巧合,我是专程来这里找你的。” 阔别了几百年,我竟有些感动于埃泽斯这久违的刻薄:“什么事?” 他侧身敲了敲豪华马车的车厢:“车上说!”说完,也不管我答不答应就率先爬上了马车。我拢紧斗篷,站在马车旁一动不动地盯着两名侍卫,直到埃泽斯推开车窗,不耐烦地朝我努嘴:“快点上来啊,知不知道‘时间就是派朗’!” 我不由会心一笑,不再犹豫,敏捷地跳上了马车。 车内装潢极具九王子埃泽斯的特点,到处都是金灿灿的。 他把烟斗扔在一旁,正专注于面前一份摊开的公文。我好奇地凑过去瞟了一眼,只来得及看见“吕底亚,合同,速回”这几个单词,埃泽斯就警觉性超强的把公文合拢了。 我想起刚才报纸上的内容:“你不是率团访问吕底亚吗?怎么跑珀罗普纳索斯来了?”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那边就是签几笔小生意,根本不需要我出马,手下的能源祭司就能搞定。”顿了一下,他有些怨气地盯着我,“而且出访本来就是借口,真正原因是国王陛下丢了一样东西,据调查它流落到了珀罗普纳索斯。” “什么东西?”我紧张地问。 “不值钱的东西。”埃泽斯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掩饰地吸吸鼻子:“你有线索了吗?” “七弦琴拍卖会会场。”埃泽斯看着窗外过往的人群:“你知道的,这里那些自认为拥有高尚信仰的人类从来不欢迎亚特兰蒂斯人,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根本进不去七弦琴拍卖会会场。” …… 七弦琴拍卖会会场,是珀罗普纳索斯修建不过数十年的标志性建筑,因为全程都有我的参与设计,还大胆地把一些未来世界的巴洛克建筑风格元素融入其中,所以这栋会场大楼刚刚成型的时候就被指认为最离经叛道的建筑。 当然,内部的装潢也是奢侈无比。以至于埃泽斯刚进场的时候就微微挑起了一边的眉头——这表情在他脸上出现只代表一种含义:羡慕,嫉妒,恨。 我把他带到我的专属包厢,大厅中央那个戴白色假发的拍卖师正虔诚地对着穹顶的赫尔墨斯壁画做祷告。埃泽斯不屑地哒吧了一口烟斗:“荒诞,难道他不知道利用这祷告的时间至少可以成交两件商品吗?” 我友好地笑了笑:“虔诚的祷告可以得到商神的庇佑。” 埃泽斯扔给我一个白眼:“看来传言一点都没错,珀罗普斯殿下现在是忠诚无比的众神走狗。” 说完,他双手悠闲地枕在脑后,似乎是准备欣赏我脸上可能出现的尴尬神情。 我没有如他所愿。 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保持着神王之子的风度,我确定此刻脸上微笑圣洁得就像大教堂壁画上的天使:“信仰会让我们懂得如何约束自己的言行,就如同九王子殿下信仰金钱那样。”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双腿从栏杆上放了下来。 拍卖师的祷告终于结束了,大厅的中央开始展示第一件拍卖品,是一枚蝴蝶胸针。据说是众神沉睡的时候,赫拉不小心遗落在人间的宝物。 身边有侍从递给我一杯咖啡。 接过后一边缓慢地搅动,一边凑近专注打量宝物的埃泽斯:“心动了吗?” 埃泽斯放下远景吸纳器,撇嘴摇头:“我想珀罗普斯殿下肯定忘记了,只有千余年前我才会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搅动咖啡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 一千多年了,是啊,一千多年了……原来只有我固步自封在沉远的旧梦里,而现实世界中的他们早已飞速长大,变成我不再了解,也无法了解的大人…… 蝴蝶胸针最后被一位来自斯巴达的贵族买走,他兴高采烈地说要把这枚胸针亲手别在妻子的衣服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埃泽斯轻轻放开了远景吸纳器,抿起的唇角闪过一丝苦涩…… 接下来展示的是一块产自亚特兰蒂斯的怀表,表芯用磁欧石作为驱动力,表针以刻工极好的晶钻镶嵌,表盘是一朵蓝色鸢尾花。据拍卖师介绍,这块怀表在亚特兰蒂斯也是限量发售,仅有两块被带到了希腊,其中一块现今在特洛伊皇后的手里。 我用手肘撞了撞埃泽斯:“这个是不是你大哥丢失的东西?” 埃泽斯磕了磕烟斗:“这块表是四哥的都城梅洛普制造发售的,当时本来计划大批量生产做外贸,后来不知道伊菲蒙发什么疯,生产到第一百二十八块的时候忽然下令停止一切制作流线。他自己却进入制作坊,亲自打造了最后一块,之后就把所有模具都砸了。” “或许他只是想限量销售,可以哄抬商品的价格。”我把已经空了的咖啡杯递还给侍从,接下来的话不知道是在骗慰埃泽斯还是骗慰自己:“这样看来,伊菲蒙其实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呢!” 埃泽斯“哼”了一声,继续悠哉悠哉地吐着他的烟圈。 第三件拍卖品是一对镂空琉璃瓶。当那对如同海神眼珠似的蓝绿玉色瓶子出现在大厅的时候,我承认我坐直了一些,并且还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把这个买下来送给波塞冬。 埃泽斯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把烟灰敲在水晶缸里,不客气地说:“我敢发誓,如果你明天把这个带到海底宫殿去,待遇还是会和从前一样,被父神冷嘲热讽。” 我已经按在竞价器上的手抽了回来。 埃泽斯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关键时候还是得看我的。”他长胳膊一伸,迅速在竞价器上狂按了数次,展台上的飙价立即被抬到十倍。 我眉头挑高了一点,但依然保持着说话的音量不变:“不花钱买华而不实的东西,这个好像是九王子殿下刚刚对我说的?” 埃泽斯摇晃着脑袋:“对于有投资价值的东西,我向来不吝啬。”说话的同时,他吩咐他的侍从去取琉璃瓶,“相信我,奇迹会在一瞬间发生的。” 我半信半疑地从侍从手中接过第二杯咖啡,刚放在唇边小嘬了一口,就听见大厅外传来一阵一阵的惊呼声。 竟然是埃泽斯的侍从把其中一只琉璃瓶砸碎了。 一向嗜金如命的埃泽斯却一点也不愤怒,居然还笑容可掬地对我说:“珍贵的镂空琉璃瓶只剩一个了,想必不久后在亚特兰蒂斯的拍卖会上,价格肯定会比今天的出价高许多。” 好吧……对于这个奸商打的算盘,我一直无话可说。 第四件拍卖品体积较大,是由四位妙龄美女抬上来的,上面罩着神秘的黑色天鹅绒幕布,看形状应该是一副画。 埃泽斯从拍卖品被抬上来那一刻就坐直了,深绿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它,一眨不眨。 看他的神情……难道这就是亚特拉斯丢失的东西? 大厅里所有的灯都黯淡下来,只有一束柔和的追光落在罩着黑幕布的拍卖品上。不知道是不是气氛忽然变安静的缘故,拍卖师的声音也温柔了几分:“这幅画是亚特兰蒂斯国王亚特拉斯的亲笔,并且他亲自为画作命名——《永恒的恋人》。” 刹那间,我的心被揪紧了。 随着幕布一点一点地掀开,这副画作以最安静的姿态慢慢呈现于最柔和的光线之中: 一个男人正低头在安静地看书,浅金色的碎发被他别在耳后。他的膝上,一只毛茸茸的小狮子趴着呼呼大睡。而他身边,是一个头发微翘的少年托着腮,仿佛出神似的凝视着他。 他们的面容都很模糊,但透过画布,仿佛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读书男子脸上永夜般宁静的神情,和托腮少年嘴角那淡淡的,彩虹般绚丽的微笑…… 夕阳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微光,地上一对被扯得长长的影子,如两颗藤蔓,交相缠绕,密不可分。 其实整幅画的色彩都很单调:素描手法勾勒出的两个人,交错的影子漏出淡橘色的光斑,只有最前面花丛里那一片盛开的蓝鸢尾花是整幅画中唯一的色彩。 七弦琴的音乐声缓缓响起,拍卖师低沉而煽情地说:“此画的背后,还有亚特拉斯国王陛下亲笔写的一首歌谣: 而今你属于我,在我梦中倚梦而憩。 爱与痛苦与劳作,现在都该安眠了。 夜转动它隐形的轮轴, 你在我身旁,纯净一如熟睡的琥珀。 亲爱的,没有别人会在我梦中安睡。 你将离去,我们将一同离去,跨过时间的海洋。 没有人会伴我穿行过阴影, 除了你,万年青,永恒的太阳,永恒的月亮。 你的手已经张开细致的拳,让它们轻柔漂浮的手势淡去。 你的双眼紧闭像两只灰色的羽翼, 我跟随在后,任由你涌动起层叠的浪,将我带走。 夜晚,世界,风纺织它们的命运。 没有了你,我是你的梦。 只是这样,不过如此。” 念完这首歌谣,有几乎漫长到一个世纪的时间,整个拍卖场是沉寂无声的。 我的双手不可抑止地颤抖着。 他们都不听话了,该死的……我用颤抖的左手试图去抓紧右手,但它甚至连抬都抬不起来……真该死。 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即将崩溃的心情,只能咬紧嘴唇,甚至咬到了一丝腥甜…… 告诉自己:一切都挺过来了,是的,那都是过去了。 但我无法控制,好多在岁月尘烟中逐渐淡忘的往事全部涌上心头…… …… 我们在暴风雨的夜里第一次表白心迹…… “在想什么?”亚特拉斯出乎意料地从身后拿出一条毛巾,开始温柔的替我擦干头发。 我愣住了:“陛下……” “亚特拉斯。” “啊?” “我让你叫我的名字——亚特拉斯。” “亚亚亚亚特拉斯。” “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要这样叫我的名字。” “亚特拉斯……陛下,这样不太好,让别人听见会误会的。” “我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亚特拉斯把额头轻轻抵在我的额头上:“这一次,即使是神也不能阻止我们相爱。” …… 我们在自然醒的早晨一道分享早餐…… 亚特拉斯拿起餐布,细心给我擦净嘴角的奶渍:“你要对你的∑ζuγo有信心。” “什么?” “∑ζuγo。”他又很认真地重复了一次:“亚特兰蒂斯没有婚姻制度,也没有这方面的词汇。所以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ζuγo。” ∑ζuγo,在希腊语中即是老公也是老婆,泛指相伴一生的灵魂伴侣。 我眼眶又有些发胀,扑过去拥抱他,打翻了侍从刚刚给我倒满的牛奶。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低声说:“其实不可自拔的人是我。” 我吸吸鼻子:“才怪!” 他弹了一下我的额头:“从很久以前就是,你不能怀疑这一点。” “你是想看我笑话。”我回弹他。 “偶尔看看你的笑话也不错。”他挑起一边嘴角笑,环住我的腰。我板起脸要生气,他却在这时放轻声音,抵着我的额头说:“为了与你相爱,我已经准备了千年,只是从未告诉你而已。” …… 我们在盛放的烟花雨中骑着独角兽划过天际…… 亚特拉斯捧着我的头,湛蓝双眸中映出一道烟火的灿光:“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会为你改变这个世界,而不会让这个世界改变你。只有你,是跟随我走到终点的人。普瑞尔,愿意做我的∑ζuγo吗?” 我用力吸吸鼻子,害怕眼泪会很没出息的夺眶而出。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也许是等了太久都没有得到答复,他微微低下头,把戒指从我的指节处取下:“我会对外公布,缔结仪式取消。”亚特拉斯说着就要扔掉戒指。 我慌张地抓住他的手:“谁说我要拒绝了,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可惜戒指已经掉下去了。” 我从亚特拉斯怀里挣扎出来,准备一头扎进海里去。他立刻搂紧了我,哭笑不得地张开手心:“傻瓜,逗你呢!” 成千上万的烟火渐渐汇聚成一整片长达百米的银色瀑布雨,飞流直下,如星河倒流人间,照亮了整片墨黑的天空。 …… 我们在歌菲亚海滩的礁石上坐了一整夜…… 黎明时分,雪停了,亚特拉斯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 太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熹微之光温暖的洒在我们身上。我非常小心地扭动脖子,看着他靠在我肩上沉睡的侧颜,金色的阳光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这一刻,他就像个孩子一般纯净无害。 我忽然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个古老传说:如果两个人掌心的命运线可以重叠在一起,那么他们就是命中注定的恋人。 我悄悄铺开亚特拉斯的掌心,在整个海平面被照耀成泛白的橘红色微光下,缓缓伸出自己的手和他并在一起。 那一瞬,满目的金色阳光铺满了手心…… …… 我们在熹微的日光中一起醒来…… 我看着亚特拉斯近在咫尺的睡颜,宛如孩子一般纯净无瑕,又像恒星一般光彩夺目。他均匀地呼吸着,发丝随呼吸在胸口上下起伏,热气轻轻喷薄在我脸上,带着他专属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做美梦,即便是睡着的情况下,他的嘴角也微微向上扬起。 抬起手慢慢地靠近他,在还有一点点距离的时候停下。怕吵醒他的美梦,只能这样的无声无息地在虚空中描绘着他的容颜。 人生最快乐的时刻,莫过于发现,原来你一直深爱的人也深爱着你。 我偷偷地抿起嘴微笑,光着脚跑到窗边,拉开窗帘。 每天醒来,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这个角度远眺欧奈罗。 淡淡的薄雾漂浮在整座宫殿的上空,窗框中嵌着的风景仿佛一整块晶莹剔透的祖母绿。阳光穿透水面抵达这里,水草和碧波一起摇曳,大批鱼群穿梭在珊瑚中,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色彩。这繁华帝都酣梦初醒,带一点不谙世事的寂寞与纯净。繁星殿里的蓝色鸢尾花开得极好,一夜之后,如同春睡少女般风情万种,香气馥郁。 亚特拉斯也醒了,走过来从背后拥住我。 我们在窗前安静地站立,安静地亲吻。 …… …… 亚特拉斯,我真的很想你,很想你……这一刻我终于知道,若是对你的思念也有价格,那么我一定富可敌国。 …… “一万枚金币,还有没有要加价的?” “有!” “啊,一万五千枚金币了。” 我恍恍惚惚地离开了座位,走出闹哄哄的拍卖会现场…… 直到埃泽斯伸腿把我拦住:“你不想要那幅画?” 我垂下头,小心掩埋好心中的苦涩:“不,画中的人不是我。” “也好,反正现在对亚特拉斯来说这幅画无关紧要,要不是祭司院那群老古董觉得它流落希腊有损国体,我才不想来滩这淌浑水。” 我似乎是笑了笑,没有推开埃泽斯,即刻使用瞬移术离开了拍卖会。 站在会场大楼外空旷的草地上,手里没喝完的咖啡彻底冷下来。 嘬了一口,涩涩的只有苦味。其实就算把酸甜苦辣各种味道都放进去,最后能尝出来的,也只有苦味。 就像我们的爱情。 亚特拉斯,你知道吗……人有时候真的是很奇怪,明明彼此相处的时光只有那么短短一点,快乐的回忆更是少得可怜,却在余生每一次回想起的时候,都深信不疑我们曾一起走过很长很长的路,看过很美很美的风景,有过很多很多次亲吻,以至念念不忘。 他们曾说,爱情不过是一朵玫瑰花开的期限。但为什么无论过去了多少年,我都依然想念着你,没有一刻止息。 你就像我此生最美的一场华梦。 世人皆因梦太美而穷尽方法令美梦成真,唯独我不敢太贪心。 分开的这么多年里,我变得小心翼翼。但这一夜,却任性跑去冥界求墨菲斯给我一个有你的梦境。当晚,我枕着你的样子入睡,梦里的你恍如当年。 年轻,执着,安静,爱着我。 醒来后我闭着眼睛迟迟不敢睁开,那种曾经有过的甜蜜到窒息的感觉,让我偷偷回味了很久……很久,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 作者有话要说:“就让我们彼此都可以好好过,那些曾经的美好留在心中。 那时的分开已经是故事的最终,再留恋只是徒劳和蹉跎……” 听着胡歌的《好好过》,好心酸…… 这一章,写哭了玛丽苏,写哭了女神。 有人说,作者写出来的文字,感动了自己十次,都未必能感动别人一次。 但无论如何,我想说,我们还是会写下去…… ———————————————————— ps:知道为什么伊菲蒙只做一百二十八只怀表,和自己亲手制作的最后一只吗? 因为1.29是珀罗普斯的生日呀……(小伏笔你们看粗来了吗?) 第108章 海神的生日 神历七千七百三十四年,七月六日。 波塞冬的生日宴会如期举行,十位王子中只有亚特拉斯和伊菲蒙没来赴宴。在奥林匹斯的众神里,宙斯和盖娅也不再邀请名单。 没有神对此有异议。 更准确的说法是,没有神敢忤逆波塞冬。 和往年的舞会布置一样,排成长队的海豚会在珊瑚殿中央跳舞,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它们都在魔法作用下变了肤色,乍然看上去就像穿了七彩外套,在碧波中莹莹发光。一只巨大的乌贼用数根触角同时弹奏好几种乐器,貌美多姿的人鱼踩着鼓点列队而出,它们穿梭在宾客之间,吟唱着宛如天籁的歌曲。巨型蚌壳上铺了华丽的天鹅绒,俨然一张张华丽的靠背椅。千年海龟的背壳则是桌子,上面摆满了产自奥林匹斯圣光之地的瓜果、酒神狄俄尼索斯亲自酿造的美酒、还有炉灶女神赫斯提亚做的海鲜大餐。 大概是厌倦了年复一年的舞会,波塞冬将千年来未曾有丝毫改变的任性发挥到了极致,他在与丰饶女神得墨忒尔跳完一支舞蹈以后,竟然要求参与的众神和他一起玩游戏。 我带着侍从刚刚赶到海底宫殿,游戏也刚好开始。 狄刻1被安排在大厅中央宣布游戏规则:“按照海皇陛下的要求,参与游戏的必须是一对情侣,如果此刻没有伴侣或者伴侣不在身边的人,可以任意找一个人组成‘一夜情侣’的模式参加游戏。” 话音刚落,安静的大殿即刻哄闹起来。 仿佛瞬间穿越到了“相亲大会”现场,阿波罗召唤出里拉琴弹奏乐曲,宁芙女神围着他翩翩起舞;潘神用他滑稽的帽子玩起了魔术;呐喊女神艾拉拉撕心裂肺的吼声诉说着她的渴求…… 也有冷眼旁观不愿参与的神祗,比如雅典娜、阿尔忒弥斯,狄俄尼索斯,当然还有美斯托——已经是成年模样的他躲在阿波罗看不到的角落里,嘴角始终挂着轻蔑的笑,不知道是在嘲笑此时的阿波罗,还是曾经的他自己。 耳边邀请、被邀请、拒绝、被拒绝的声音络绎不绝…… 我把披风解下来交给侍从,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菲拉蒙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珀罗普斯殿下,您终于来了!” 我对他友善地点点头。 他踮脚绕着我转了一圈,惊喜道:“我一直在等着您出现呢,奥托吕科斯2刚才还对我说,每一次海皇生日宴会您都是压轴出场,而且每一次您送的礼物都能带给大家欢乐。” “如果你想参与游戏的话,可要快点进去找到你的伴侣。”我尴尬地咳嗽一声,提醒眼前的年轻人:“不然很有可能被公正的狄刻取消游戏资格。” 菲拉蒙瞥了一眼闹哄哄的大殿,又转过头来眼巴巴看着我:“殿下不打算参加游戏吗?” 我摇头:“年纪一大就对各种游戏提不起兴趣了。” 他小声嘟囔:“我父神比你年纪更大……” 此时,阿波罗身边已经围拢了四五位女神,每位都是一副“随君选择”的妖娆模样。阿波罗收回竖琴,托着下巴,眯起眼睛,以一种几乎可以称为“放肆”的眼神打量她们。最后他选中了一位穿着紫色流苏长裙的女神,在周围疯狂的口哨声中,把那位女神搂入怀中恣意亲吻。 这时,大厅里所有的灯光全部黯淡下来,唯余两束柔光落在狄刻身旁——两张铺了白色天鹅绒的巨大扇贝座椅上。 狄刻往耳后别了别碎发,看样子精神许多:“好了,大家差不多都组成‘一夜情侣’了,那么我现在就要开始讲游戏规则,注意听好,因为我只说一次。在此之后,一旦犯规的情侣将会取消游戏资格。 接着,她瞬移到一把座椅上,侧身,两腿并拢,坐姿无比优雅: “每一位神都有窥视他人心灵的能力,但是被神界规矩束缚,必须遵守众神之母盖娅在宇宙洪荒时就订下的规矩。” “每一位神在面对你们知心爱人的时候,是否也会像人类一样莫名的恐慌,不知道他待你的心是否也像你一样?” “如何相信另一半对你的爱是否坚定?如何向世人证明你们之间情比金坚?如何才能知道你们之间是否拥有默契?如何笃定相信他会是你永远的追随者?” “现在,所有问题都可以通过我坐着的椅子解决。” “它既能解决你所有的烦恼,又不违背盖娅订下的规矩,要求很简单,只需要你和你的伴侣积极踊跃地参与游戏。” 众神的欢呼声简直要掀起新一轮的海啸。 不得不说,狄刻若生在万年后的世界,绝对能成为传销公司的金牌员工。 她很快就瞬移到另一把座椅上:“作为奥林匹斯唯一代表公正又深谙各种八卦的女神,待会儿将由我亲自询问参与游戏者五个问题。——如果坐在椅子上的情侣回答出相同答案,椅子就会这样动。”她挑了挑食指,两张椅子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靠拢了一点点,“显而易见,如果情侣们的答案不一致,或者有一方说的话与事实不符,椅子就会立即弹开,并且这对情侣还会受到一些小小的惩罚。”话音落,她对面座椅的扶手两侧就喷出了大量白色烟雾。 “当然了,有时候可能还会喷出一点意想不到的东西。”狄刻用食指点了点下巴,笑道。 在众神的鬼哭狼嚎声中,厄洛斯勇敢地牵着他美丽的新婚妻子赛姬坐上了扇贝椅。 狄刻让出位置,瞬移坐到大殿中央的水晶吊灯上,两条细腿垂在灯具外摇晃,就像常年生活在绿林中的精灵。 “小爱神厄洛斯曾经说过:爱是欢乐的源泉,他愿以无限的勇气去享受。——看来此话不假,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鼓励鼓励这对神族史上最年轻的夫妇!” 在她的带动下,掌声如雷贯耳。 狄刻高举右手在半空做了一个“收”的动作:“好了,现在我要开始问题了: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你们到底谁追求的谁?你们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地方?是谁主动提出的要求?”她语如炮珠,飞速提出四个问题。 好在这些都难不倒我已经长大的好友厄洛斯和他的妻子。 两张座椅在众神的欢呼声中渐渐靠拢。 狄刻把食指抵在红艳的嘴唇上,整个大殿立即鸦雀无声:“看来我提的问题都太温柔了,下面必须来一个爆炸性的猛料才行——大家都知道小爱神厄洛斯在人界出现的时候会有两种形态,所以,我想请问你们二位,当厄洛斯是孩子形态的时候,他的性能力是否和成人形态一样强呢?” 这个问题还真不是一般的刁钻,我默默为小屁孩捏了一把冷汗。 厄洛斯狠狠地瞪了狄刻一眼,翻开写好的题板:“当然!” 赛姬则垂着头,她的题板上写着“不是。” 毫无预兆的,厄洛斯的座椅射出了冰刀,赛姬的座椅喷出了火焰。赛姬捂住眼睛尖叫,新生的蝴蝶翅膀瑟瑟发抖,厄洛斯毫不犹豫地扑向妻子,用身躯为她挡住所有的冰刃和火焰。 看来厄洛斯真的找到了值得用生命去保护的爱人,虽然受了点惩罚,我却由衷地为他们感到开心。 我、他、阿尔忒弥斯和美斯托,我们四个人中,希望他能成为最幸福的那一个…… 菲拉蒙在旁边感慨:“小爱神和他妻子的感情真好。” “爱情如同甘露般甜美,人人都可以拥有,只要你愿意。”我拍了拍菲拉蒙的肩,指着大殿角落一个看上去十分孤独的女孩:“你看,那是山林女神绪任克斯,很漂亮的姑娘,如果你对她感兴趣的话,现在就可以大胆地走过去……” “宝贝儿,原来你还有乱给别人牵线做媒的嗜好。”话音未落,我就跌入一个窒息的怀抱中,接着,炙热的吻落在头顶:“绪任克斯迷恋的是阿波罗,如果你不想看到又一对父子反目成仇的话,最好别这么做。” 他话中有话,我却不敢接。 强烈的恐惧感摄住我的心,就像毒蛇在慢慢爬过背脊,我甚至动都不敢动。 菲拉蒙就像发现了新大陆,瞪大眼睛看着我们:“海神陛下和珀罗普斯殿下原来是,原来是……” 我赶紧对他摇头,也不知道他会意没有,但好在让他停止了废话。 波塞冬把我强行掰过去面对他:“为什么不进来?” “里面太闹了。”这是我能最快想到的借口,尽管很蹩脚。 波塞冬却信以为真,转身霸道地对人鱼侍卫下达命令:“进去让他们统统闭嘴,要是谁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就拖出去喂斯库拉。” 我急忙阻止:“这是你的生日宴会,不要扫兴。” “我只要你开心,其他人关我什么事?” “别这样。”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们是你邀请的客人。” 一边说一边回头给菲拉蒙使眼色,他立即会意,摘下帽子上的翎羽对我们挥了挥,一溜烟地跑回大殿。大殿中安静不少,游戏却还在继续,这一次轮到的是潘神和他刚找的“一夜情侣”。 “予人快乐的同时也予自己快乐,波塞冬,你看他们玩得多开心。” “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你邀请他们来参加生日宴会,今天的主角可是你……” “邀请他们只是幌子。”波塞冬弯下腰与我平视,那双蓝绿色的瞳仁中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在海水波光的折射里,他的脸色竟显得有一点苍白到近乎透明,但语气依旧强硬:“珀罗普斯,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实在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心,去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安菲特里忒在里面,其实你应该多陪陪她……” “这不是你拒绝我的理由。”他扼住我的胳膊:“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只要你开心,我可以随时和她解除婚姻关系。” “安菲特里忒没有过错,你不能这样对待她。”我拉住波塞冬的衣袖:“并不是故意要躲避你,只是众神的神力没有完全恢复,我每天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参加主神颂歌会,去雅典娜神殿给新到奥林匹斯山的半神传播神族的善意,去希腊重新建立人类对神族的信仰,还要安排军队维护奥林匹斯日常的秩序。”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波塞冬把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还记得千年前我送你进入轮回之门时说的话吗?” 记得,当然记得! 他说:“你就是你,不会变。” 他说:“珀罗普斯,我一定会重新把你拥入怀中,到时候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凝视着我说:“给我一个离别的吻,这是命令。” 他不停重复同样的一句话:“珀罗普斯,我一定会重新把你拥入怀中,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但事实上,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如何重新开始? 在经历过这么多起起落落之后,又如何能够重新开始呢…… 波塞冬因为没有等到我的回答而噘起了嘴:“如果不去奥林匹斯就找不到你,而要你进入我的宫殿必须以举办生日宴会的名义,不要怀疑我开始羡慕起宙斯那个混蛋,因为你见他的时间可比见我的时间多太多了。” 一阵鼓掌声从大殿里面传来,惊动了珊瑚丛中的鱼群,它们调转方向朝更深处的海底遁去,扩散出一圈圈涟漪,将我们圈在其中,像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的牢笼。 我终于妥协:“以后我会尽量多抽时间和你在一起。” 波塞冬愣了一下,随即抱起我,兴奋地转了一个半圈。 他简直就是个心智还没成熟的孩子,也不知这么幼稚的画面被人看见没有。他一放下来,我就特别尴尬地左右看了看。 波塞冬趁机搂住我的腰,坏笑着,在我耳垂上舔了一下:“陪我玩游戏吧,可是我精心设计的……” 我早就该猜到,这游戏明显是波塞冬专门为我摆的局…… 五分钟后,我被迫参与了游戏,如坐针毡。波塞冬则坐在另外一把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冲我眨眼睛,看上去一脸得偿所愿的愉悦。 狄刻摸着下巴来回打量波塞冬和我:“海皇陛下和珀罗普斯殿下千年前就是神界的模范情侣,这种游戏怎么可能难住你们……” “不许啰嗦。”波塞冬瞥了狄刻一眼。 狄刻缩缩脖子:“好吧,我能理解陛下急不可待的心情……”这时,波塞冬略显不耐烦地换了一只手撑下巴,仅仅如此,狄刻就不敢再继续调侃:“那我开始提问了?” 波塞冬点头。 “第一个问题,珀罗普斯殿下最爱吃什么?” 波塞冬没有一丝犹豫:“我做的甜品。” 我早猜到他要说什么,亮出题板:“甜品。” 奇怪的是,座椅并没有测出我在说谎,甚至还因为回答问题的高度默契拉拢了一段不小的距离。波塞冬盯着我微笑,细浪逐沙般温柔。 狄刻苦恼地抱怨:“我就说你们之间的默契程度根本无人能及,唉,这样下去用不了五道题,你们就能通过游戏。” 波塞冬挑了挑眉:“啰嗦什么?” 狄刻赶紧收声:“第二个问题,你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喜欢做什么事?” 台下的宾客因为这个充满内涵的问题而爆发出不小的嘘声—— 我的脑海里却浮现出某个里拉殿的黄昏,亚特拉斯低头缓缓翻开一本书,厚脸皮趴在他的膝盖上呼呼大睡,而我坐在他对面,安静地托腮,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直到他抬起头来对我微笑,我也傻瓜似的笑起来…… 陷入回忆的时间并不长,但足以让波塞冬先一步亮出他的答案:“玩追逐游戏。” 玩追逐游戏?什么是追逐游戏? 他在说些什么? 本以为我和他都会受到惩罚,但是只有我的座椅被弹回原位,随即扶手上喷出足以把人冻成冰的浓烟,我呛得咳嗽起来,抬起头看波塞冬,他不悦地抿紧嘴唇。 狄刻:“哇哦,真难见到珀罗普斯殿下也有走神的时候。”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非常抱歉。” 波塞冬拍了一下扶手,但是扶手丝毫未动。 狄刻立即笑道:“离游戏结束还有三道题呢,我们必须相信海皇陛下和珀罗普斯殿下会取得最终胜利。那么第三个问题,你们的初恋是不是对方?” 波塞冬暴躁地站了起来:“这是什么问题?!!” 大殿里立刻鸦雀无声。 狄刻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小问题居然引起了海神的暴怒。而台下几位古老的神祗脸上都露出一种不可测的神情,比如狄刻的母亲忒弥斯,宙斯与波塞冬的大姐赫斯提亚,以及悲哀女神奥伊季斯。 如果安菲特里忒曾告诉我的话没错,那么在场的这几位应该都知道,波塞冬的初恋是……盖娅。 而我的初恋……我苦笑了一下。 狄刻瞟了一眼母亲的脸色,立即朝波塞冬欠身:“游戏的规则不可为任何人更改,但除了今天的寿星波塞冬陛下以外。” 波塞冬在众人恢复的鼓掌声中骄矜地点了点头。 看他重新坐下,狄刻拍了拍胸口:“你们最喜欢在什么地方□□?” 这回,波塞冬倒是回答的极其爽快:“任何地方。” 而我还没来得及写下什么,手中的题板已被狄刻抽走。 “珀罗普斯殿下的答案似乎很简单明了啊。”狄刻对大众亮开题板:“只有一片空白。” 我扣住座位扶手:“这个意思就是——没有特定答案,哪里都有可能。” “原来是这样……”狄刻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但是很明显,他们任何人都不想再触怒波塞冬。 谢天谢地,座椅终于靠拢了,人群中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狄刻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终于到第四个问题了——你们之间最痛苦的回忆?” 听到这个问题,我捏紧笔尖,指头泛白。 转头看波塞冬,发现他也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双眸中波光潋滟。 我感觉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好久,几乎视满堂宾客于无物。最终,波塞冬说:“这样的事,我绝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他的话语里有淡淡的惆怅,淡淡的叹息,其他人都听不见,是我与他之间的秘音。 紧接着,波塞冬亮开题板:冥界,我在大雨中等了他三天三夜。 为调节气氛,狄刻特意嘘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说:“没想到我们的海皇陛下如此痴情不渝,那么珀罗普斯殿下,您的答案是……” “海底宫殿。”我轻轻地说。 波塞冬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狄刻愣住了,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说:“这……” “这没有什么。”波塞冬坐直了一些,无所谓地说:“快乐的时刻都一样,痛苦却各有各的痛苦。” 狄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台下的宾客无一做声,我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 关于“冥界,大雨,三天三夜”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我还在思索,座椅已再度靠拢,大概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我们就胜利了。为此,我不得不停止思索,强打起精神来应付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几天做一次?” 时序女神的这个问题简直让人群沸腾了,欢呼声、尖叫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振聋发聩。 波塞冬眯起眼睛,看我的眼神简直是——煞有其事、意味深长…… 他究竟给我传递的是什么样的信息? 我不得不坐直了一些,盯着他的眸子,期望能从中找到答案。 狄刻提起裙子,轻飘飘地跃到我们俩中间:“这时候可不许眉目传情,如果你们两位在十秒内没有给出答案的话就算认输。” “十!” “九!” “八!” “七!” “……” 众神挥舞双手和狄刻一起倒数。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我却镇定下来,像无数次去人间展示神迹那样,将右腿搭在左腿上,保持微笑,并稍稍使用神力提高自己说话的音量:“这个问题是我们的*,狄刻,我想这并不符合游戏规则,我们有权对此保持缄默。” 狄刻对着食指,很无辜地说:“珀罗普斯殿下,我也不想为难你,只是……”她心虚地看了一眼波塞冬。 不用多说,我已经知道除了第二个问题以外,她的其他问题都是波塞冬授意。 我只好无奈地看向波塞冬:“海皇陛下,我想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私下交流。” 波塞冬赖皮地笑:“私下交流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当众叫我亲爱的。” “……唔,亲爱的。” “好吧,看在我宝贝儿这么配合的情况下,狄刻,换一个问题。” 狄刻痛苦地抱着脑袋:“好吧,好吧,也许这才是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会背叛对方吗?” 我呼吸一窒,就像被人扼住了脖子。 两张座椅还有短短不足一米的距离就可以靠在一起。 坐在座椅上的我和波塞冬,就像坐在天平的两端,彼此猜疑着,试探着,摇摆徘徊着前进……却永远,只差那么一小步…… 波塞冬缓缓开口道:“永远不会。” 听到一向游戏人间的海神如此深情告白,围着我们的众神使劲起哄。只有我用余光瞟见安菲特里忒站在最僻静的角落玩着几条小鱼,亚特兰蒂斯的几位王子也神情古怪,尤其二王子伽狄鲁斯如蛇蝎般打量我们,九王子埃泽斯则无所谓地把玩他新到手的一颗珍珠。 除此之外,菲拉蒙和他的小伙伴们呼叫声最热烈,他们甚至还跳上了桌子拼命鼓掌。 不得不说年轻人就是有活力,与此同时也常常搞不清状况。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我低吟咒语,一块琥珀悬浮在半空中,散溢出晶莹剔透的紫色光芒。 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心,但也不能伤波塞冬的心。 或许在这个时候送上我煞费周章准备的生日礼物,能起到一丝作用…… “波塞冬,这是我今年特意为你选的生日礼物……” “海皇陛下,亚特拉斯国王给您送来了礼物。”与我同时起落的,还有另外一个声音。 身穿蓝色盔甲的人鱼侍从从殿外游了过来,双手捧着一个盒子,匍匐到波塞冬脚下。 波塞冬冷漠地瞥了一眼那个精致的盒子,他并不打算拆开。 人鱼侍从继续说:“亚特兰蒂斯的使者还带来一个好消息:亚特拉斯陛下的长子在今日凌晨平安诞生了。” 手中的紫色琥珀应声落地。 溅起的碎片割破了脚踝,但是,我毫无痛觉……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狄刻:公正女神(Δ?kη,英语:dike,意指“正义”),宙斯与法律女神忒弥斯的女儿,时序三女神之一,是道德正义的女神,代表远古习俗下的道德和公平正义。 2奥托吕科斯:菲拉蒙同母异父的哥哥。 国王代达利翁的女儿喀俄涅容貌出众,阿波罗和赫尔墨斯都看上了她,于是在同一晚上摸进闺房搞了3p,后来喀哦涅生下一对双胞胎,菲拉蒙是阿波罗的儿子,继承了父亲的文艺天赋,奥托吕科斯是赫尔墨斯的孩子,他则继承了三只手的特长,做了一代神偷。 ———————————————————————————— 喜欢第三部就冒个泡哟~~~~另外最近发现很多转码盗文的网站,无论此时此刻你是在哪里看到这些文字,希望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支持一下正版哦!或者加群交个朋友也好啊~~~~ 第109章 亚特拉斯日记 宴会现场静默了几分钟,除了偶尔经过的鱼群带来了些微的响动,众神都像是被施了定法,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和波塞冬。 我非常不喜欢这种被探究目光注视的感觉。 克制着自己心酸难捱的情绪,半蹲下小心地拾起摔碎的水晶,用神力将它们重新黏合在一起。自始自终,波塞冬都在我的身旁,一言不发。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容地站起来,打算把礼物重新送到他手中。 这时,他却忽然俯□,几乎是面贴面地对我低语:“亚特拉斯不愧是我最骄傲的儿子,就连走出感情的痛苦都能比别人快一步。” 我动了动干涸的嘴皮,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是演戏,我也要你在我的身边。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和亚特拉斯绝无可能!” 波塞冬箍在我腰间的手猛地收紧,感觉像是想要活生生撕下我一整块肌肉。我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抬起头,冷静地盯着他。他却笑了起来,潇洒地转身,举杯邀请众神:“虽然亚特拉斯并不在这里,但是我依然希望他新出生的孩子能够得到在场众神的祝福。” 小爱神厄洛斯第一个回应:“我把我的金箭赠给小王子,希望他能获得美满的爱情。” 青春女神赫柏举起手中的甘露:“希望他能像我一样永葆青春。” 命运女神克罗托:“我会用最好的丝为他纺织长长的生命线。” 火神赫准斯托斯:“我会为他铸造一把最强悍的武器。” 时序女神狄刻:“那我就把公正之心赐予他。” 太阳神阿波罗:“我愿赋予他永远诚实的美德。” 商神赫尔墨斯翘着腿坐在乌鱼的两根触须上:“没有什么比聪慧的头脑和巨额的财富更能打动人心,既然是波塞冬的孙子,那我就慷慨地把它们赐予小王子吧。” 就在这时,菲拉蒙拉着他的同胞兄弟奥托吕科斯跳到我们面前:“珀罗普斯殿下,您想要赐予新生的小王子什么呢?”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大殿中的众神都听见,并且再度安静下来。 “我,我并不知道该赐予他什么……”我尴尬地苦笑。“如果可以,我希望他将来成为一个能够拒绝宴会的邀请而不用提出理由的人。” 众神都很诧异地窃窃私语,个别的几个,似乎尤其想在我脸上看出些什么。 没错,我承认我很痛苦。 从那个人鱼侍卫带来这个消息以后,我没有一分钟正常过,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才能表现得很“不在乎”,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波塞冬在我身边冷哼一声。 菲拉蒙满眼疑惑地看着我和波塞冬:“我不明白,殿下,为什么您希望他成为拒绝宴会的邀请而不用提出理由的人?” 奥托吕科斯不满地踹了他一脚。 “因为,唯一真正自由的人是能够拒绝宴会的邀请而不用提出理由的人。”1我扯起嘴角笑了笑,没有解释更多。 看样子,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我和亚特拉斯曾经的关系——这个原因大概归结于整个神界都对我曾经与亚特拉斯缔结过永恒恋人的“丑闻”保持着高度的缄默。 “看来你的生日宴会被一个小小的插曲打断了。”为了及时阻止事态恶化,我故意抬高一点音调,朝波塞冬身边靠了靠。 波塞冬一只手撑着座椅把手,表情冷冷的。 脚踝被水晶割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我扬起手中黏合好的水晶:“你真不打算要我的礼物了?” “如果只是一块水晶,我拒绝!” “我发誓它并不是。” “那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波塞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是说的话依然霸道专%制:“不然我今天晚上肯定饶不了你。” 我把紫色水晶放在胸口位置,默念咒语。一瞬间,光芒大盛,我被笼罩在圣光中,不得不虚起眼睛。紫水晶脱离了掌心,悬浮在半空中,幻化出一座岛屿的模样——那是一座心形的小岛,在大海的怀抱中轻轻荡漾着,就像一个在母亲襁褓中熟睡中的孩子。 在座众神都惊诧地呼出了声。 我倾身对波塞冬说:“这座岛屿是众神沉睡之后出现在大西洋的,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了它……” 波塞冬愣了一下:“这座岛才是我的生日礼物?” 不知道这份生日礼物能不能得到他的欢心,在众神注视下,我无措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被波塞冬拉入怀中。 他俯□亲吻我,这是近百年来他第一次主动吻我。那一瞬间的感觉非常奇怪,明明他的嘴唇就贴在我的嘴唇上,但是我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就像是,就像是在和幽灵接吻。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还打算主动去回应这个吻,以确定自己在这一刻的感觉是否完全真实。 但他却在这个时候松开了我。 一向唯我独尊的海皇竟像个孩子般低声呢喃:“宝贝儿,我今天真的很开心,你终于又肯对我用心了……”他脸上挂着微笑,就像夕光中完全盛开的红蔷薇,冶艳到让人完全不能直视。 呼吸一窒,那个瞬间,我发现千百年过去,原来自己依然是一个懦夫。 不敢对他说实话…… 不敢剖析自己的心…… 不敢问他“又”是什么意思…… 不敢深思他苏醒后的种种变化…… 不敢去想从前,更不敢想未来…… ………… …… 生日宴会结束,波塞冬并没有强行要求我陪他过夜,大概就是因为这份体贴,我也没有跟随众神立即回奥林匹斯,而是留在珊瑚殿,这曾囚禁我两百多年的海底寝殿。 躺在巨大的扇贝床上,本以为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想他,肆无忌惮地难过,结果人鱼侍从进来通报:有客来访。 我只好收拾停当,去了宴会厅。 万万没有想到,来的客人居然安弗雷斯,美斯托,还有迦尔和奥兰斯。热情的老朋友们相见拥抱,我吩咐人鱼侍从去取酒神狄俄尼索斯新酿的美酒。 “好久不见,普……珀罗普斯殿下。”安弗雷斯率先与我攀谈,虽然久未谋面情谊不减,但想必他们对我的新身份都有点别扭。 我努力显得轻松愉悦,同他们说笑:“前段时间,我还在珀罗普纳索斯遇见了埃泽斯,他花大价钱买了一对镂空琉璃瓶,估计拿回去赚了不少钱。” 安弗雷斯无奈地揉额头:“他一向为了钱无所不能。” “还不是珀罗普斯殿下给惯的。”美斯托努了努嘴:“你可不要忘记了,当初你送给他的见面礼就是派朗。” 迦尔在一旁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对,这段故事都被记载到亚特兰蒂斯的史书里了。”他边说边用胳膊肘撞了撞奥兰斯,“这事还是你来证实比较靠谱。” 奥兰斯温柔地对我微笑:“是的。” 迦尔用拳头捶了一下掌心:“我就说嘛,珀罗普斯殿下是咱们派朗币的创始人。所以后来得知普瑞尔那个不靠谱的海马居然是……”美斯托不客气地抬腿踢了迦尔一脚。 迦尔哀嚎一声,揉着腿肚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普瑞尔……他确实和我本人不太一样。”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明明他就是你,但你却再也不是他。“说实话,刚开始我也很不适应。” 我给他们每人的酒杯里都斟满酒:“如果你们怨我……我能理解。” 奥兰斯摇摇头:“刚开始的确不适应,尤其是得知普瑞尔竟然就是珀罗普斯的时候,这个新闻简直太爆炸性了。” “很多事情你也是身不由己。” 安弗雷斯挪到我身边,扶着我的肩膀轻声宽慰:“好朋友的字典里没有怨恨,只有相信。更何况从前你就一直把我们当作弟弟来爱护,所以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们永远相信你。” 美斯托也跟着坐过来:“其实我早知道你就是珀罗普斯,只不过没想到……”在他犹豫的空档,迦尔立刻接道:“对!就是没想到你居然会选择奥林匹斯,离开亚特拉斯陛下……” 奥兰斯扯了扯迦尔的衣袖,美斯托非常干脆地又踢了他一脚。 迦尔只好悻悻地收声。 气氛忽然间变得很低沉,就像无论如何都嚼不动的奶酪。 除了迦尔憋着嘴巴揉腿以外,其余人都面面相觑,担忧地看着我。 我对他们笑了笑,一口气喝光杯中酒,摇晃着酒杯站起来:“看来这些酒不够咱们畅饮到天亮,我再去拿一点。” 起身,迈步,推门,离开,动作一气呵成。 在殿门合上的一瞬间,所有伪装出来的坚强才全部土崩瓦解。 屋内传来他们刻意压低的对话声: 安弗雷斯:“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能在他面前提国王陛下?” 迦尔:“我不是故意的。” 美斯托:“三哥,你也别责备迦尔了——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选择离开大哥。” 奥兰斯:“普瑞尔忽然成为苏醒的珀罗普斯,百年前那段日子,我们是陪着陛下一起熬过来的,怎么能做到只字不提……” 迦尔:“唔,就是就是……”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下去。 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到地上。我用一只手臂挡住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掩饰那克制了一整晚的绝望…… “亚特拉斯陛下的长子在今日凌晨平安诞生了。” “亚特拉斯不愧是我最骄傲的儿子,就连走出感情的痛苦都能比别人快一步。” 你,有儿子了…… 你,过得很好…… 可是,亚特拉斯,你知道吗?这一百年,我离开你,似乎每一天都在退步。我变得脆弱,脆弱到只要有人不经意提到你的名字,就能令我失声痛哭…… 他们说,无论如何无坚不摧的人都有一个不经意想起就忍不住会哭的秘密。 而我的秘密,就是你。 这些年的岁月,宛如一只橡木塞,封住了所有过往的故事,慢慢酝酿成我一个人的苦酒。 只有在无眠的深夜,我才敢将它取出来,独饮独酌。然后拼命告诉自己:亚特拉斯,我并不害怕与你分别,我怕的,是永别。 ………… …… 众人散去后,我独自坐在月光里,膝上是亚特拉斯当年留给我的结缔信物。 这是一本泛黄的日记本,封皮上有点点血迹。 一百年来,我始终记得它从心底滑出时的那种疼痛,却一直没有勇气打开它。 大概是今夜星光格外明亮,又或许是喝多了酒,我缓缓地翻开了第一页: 【亲爱的珀罗普斯,当你的日记本回到我手中,亚特兰蒂斯正好进入雨季。 转眼间,已经快到九月了,西风带来的凉意渐渐渗透在波塞多尼亚的每一个角落。 我由衷地感谢这样的季节,因为它适合回忆。】 …… 【亲爱的珀罗普斯,如今的你肯定不会知道,就在生日宴会上,我已经回想起了千年前的所有,因为你的一滴血。——千年来,我第一次懈怠政务,把自己关在繁星殿整整七天不吃不喝,满脑子都是关于你:千年前的你,如今的你…… 种种少年时候才有的情绪涌上心头。 应该怎么描述这种心情呢? 珀罗普斯,我其实真的应该恨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随意篡改我的记忆。你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忘记,然后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面前。却可以让同样什么都忘记的我再度爱上你。 睿智如你,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众神沉睡的时候,我曾在众位兄弟面前发誓,一定要想尽办法唤醒父神。可是这样,我就会再一次失去你。】 当年的文字,仿佛瞬间将我拉回到繁星殿外。普瑞尔傻乎乎站在那里,大雨把他淋成了落汤鸡,可是繁星殿的大门始终关闭着。 原来,当时,门里和门外的人一样,为一个得不到的恋人伤心绝望…… 【“在困境中,能帮助你的只有你自己。”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在鼓励你,还是鼓励我自己。 就像冥冥中注定的命运,我追溯着从前的记忆回到水晶书塔,却没想到会在那里偶遇你。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四目交接的那一刹那,我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你的样貌变了很多,但清澈的双眼没变。 就是因为注视着你的双眼,我懦弱地犹豫了。 是的,我也会懦弱。 在你说出想离开欧奈罗宫的时候,明知道这对你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我答应了,但又立刻反悔。 珀罗普斯,即使不能拥抱你,原谅我,也只想自私地把你禁锢在我身边。】 我轻轻摩挲着日记本的纸页,还记得那个漫天繁星的夜晚,你和我穿梭过审判学院极高的廊柱,穿梭过无数星芒,寂静的校园中,我们一路劈开月色,像两个微茫的光点在浩瀚的宇宙中缓缓移动。 那个时候,想与他静默相处的时光,哪怕只有一秒钟,都奢侈万分…… 【“你是群星之中,指导着我的生命通过不可知黑暗的那一颗。” 大概是一种奇怪的心灵感应,看见这句话的时候,强烈的直觉告诉我:它一定出自你之手。本来想放弃,可是只要一想起你眼中可能会涌起的失望,我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就是他了。” 伊菲蒙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大哥,您确定要选写这句话的人?”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又说:“您知道这句诗是谁写的吗?” 我知道,但是,我摇了摇头。 我朝人群中走去,所有人都戴着面具,但是我知道你就在那个方向。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珀罗普斯,我想面对着所有人把你拥入怀中,就像千年前在高哥岛的美杜莎山洞那样。 仅仅一步之遥…… 我的理智把我拉了回来:如果没有全然的把握保护你,我情愿和你保持一定距离。 我掀开了三十二号的面具。 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你回来了,如果不是那个叫凯希的少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他不会是你,你的笑容就像阳光照射在清冽的泉水上,永远给别人带来希望。 我在全场雀跃的欢呼中将凯希拥入怀,就像安弗雷斯后来询问时,我回答的那样:“虽然明知道是假的,但能放在身边看一看也好。”】 我攥紧拳头,指甲陷入了肉中,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眼泪不夺眶而出。 【亲爱的珀罗普斯,还记得第一次十王会议吗? 你拿着一颗珍珠对年少的我们侃侃而谈:“应该合理分布资源,将剩下九个都城也分别打造成各具特色和优势的城市,广泛建设港口,大力发展与希腊等其他城邦的贸易往来,货物流通,互利互惠。那样即便作为首都的波塞多尼亚如何辉煌,也不再是一方独大。”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我被抹掉了有你的记忆,但冥冥中依然按照你的思路来建设了整个亚特兰蒂斯。如今十座城市就像耀眼的十颗珍珠分布在亚特兰蒂斯四方——亲爱的珀罗普斯,如果现在的你没有失忆的话,看着如此美丽且繁华的海音斯,会不会有丝毫欣慰? 伊菲蒙今天来找过我,请求我把凯希让给他。 我第一次拒绝了他的请求。 是时候让他清醒了,这么多年,他孜孜不倦地收集你的翻版,妄图从那些根本不像你的人身上找到一丝你的影子。我不能看着他陷入和我一样的困境而无动于衷。凯希虽然长得酷似你,但那是一个法术带来的幻象。真正的你明明就在我们眼前,却比隔着千山万水还遥远。 那个挥之不去的诅咒一直是悬在我们头顶的一把刀刃。 伊菲蒙终于看出了端倪:“大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忘记了什么吗?” 他吁了一口气,夸张地拍着胸脯:“没有,没有!你要是真喜欢凯希大美人的话就留着好了,我可不会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 亲爱的珀罗普斯,你看,伊菲蒙和我是不是都变了?】 …… 【亲爱的珀罗普斯,祭司大选已经顺利闭幕了,和我预想的结局一样,我很欣慰。 现在的亚特兰蒂斯已和千年前你所见的亚特兰蒂斯截然不同,准确的说,帝国渐渐分离成两派:一派是以我为中心,主张改革创新的维新派;另一派是以圣安德烈斯为中心,主张遵从旧典的守旧派。 还记得我跟你谈论过的话题吗? 无法预测未来的人类并不知道哪一种制度最适合的,任何一种制度都有利又有弊,关键在于是否能及时地变更调整,适应社会的发展。 我想,爱情也是同样道理。】 【亲爱的珀罗普斯,亚特兰蒂斯漫长的的雨季终于要结束了。 在这个秋天最后一场倾盆大雨里,我紧紧拉住你的手,发誓神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看着此刻在我枕边熟睡的你,很多年后的今天我终于能够明白,当你还是珀罗普斯的时候,为什么我们没能在一起。 因为爱情是一场瓢泼大雨,你想为我撑伞,我却只想和你一起淋雨。】 泪水终于止不住漫溢,我用手背使劲地擦,可是怎么也擦不干…… 双手就像风中颤抖的枯叶,我拼命控制着它们,翻开了最后一页: 【亲爱的珀罗普斯,又或者是普瑞尔。 这是我们结缔永恒恋人的前一夜,你已沉沉睡着了,而我点着一盏床灯偷偷地看你,一边写下这最后一篇日记。 明天,我将把它作为结缔的信物,放在你心里。 此时此刻,如果说还有什么期望,那么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看到这些话——因为那就表示我们永远维持着永恒恋人的关系。 即便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如何的深爱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唯一真正自由的人是能够拒绝宴会的邀请而不用提出理由的人。”朱尔·勒纳尔名言。 ———————————————————————————————————— 亚亚的深情告白…… 10月的最后一天,祝福大家幸福,快乐。 第110章 久别重逢 直到后来也没有人知道,在波塞冬生日宴会的第二天,我曾偷偷去过一次亚特兰蒂斯。 披着哈迪斯的隐形斗篷,我在欧奈罗宫一路穿梭,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那间海底寝殿。仿佛记忆已深深铭刻在骨血里……那熟悉的,遥远海面照落下来的柔和星芒,摇曳在珍珠色地面的粼粼波光,沉厚的金色大门将这影与梦交织的世界与一切喧嚣隔绝。 寂静的,空旷的,只剩时光错肩而过的声息。 我推开门,静静伫立在大殿尽头,眼前一切旖旎宛如一场睽违经年的华梦……直到,看到他。 是在那样幻觉般的曦泽中,亚特拉斯正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他双手小心翼翼托起婴儿柔软的小胳膊,无比骄傲地稳稳高举过头顶。婴儿毛绒绒的金色碎发似蒲公英随风起落,一双蓝紫色大眼睛更胜过任何完美无瑕的宝石。 这真是个过分漂亮的孩子,最重要是,和他很像。 婴儿粉嫩的小手乱挥着,奶声奶气的笑声回荡在空阔殿堂里。亚特拉斯眯起眼睛,一边看着他,一边跟着他偏头微笑……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父亲注视着儿子的目光,可以这样温柔。 我的小少年,我的恒星,他有孩子了……那是属于他的血脉,他的骨骼,他的小小复刻。 原来生命的传承是这样奇妙,而又微微令人感到心酸。 站在透明的空气里,我很用力很用力地捂紧嘴巴,才能强迫自己不发出一丝声音。 …… ………… 后来,亚特拉斯的千里传音器亮了。他不得以放下婴儿,又温柔地哄了几句才按下通话键,快步走出去。 我犹豫片刻,脱下隐形斗篷,走上前去。 他就躺在小小的摇篮里,身上有一股浓郁的奶香味。一点也不认生,眨巴着那双几乎占一半脸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我,嘤嘤呀呀地叫唤着,伸出肥嘟嘟的小手试图触碰我的脸。 我学亚特拉斯的姿势把他抱起来,高举过头顶。 小家伙咯吱咯吱笑得特别欢畅,双腿在半空中欢快地乱蹬着。虽从未为人父,但那一瞬间,我却好像忽然体味了亚特拉斯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想看他长大,幻想着他长大后的样子,他的眉眼像谁,他的脾气像谁…… 我情不自禁眯起眼睛,跟着他一起偏头微笑。 门就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开了。 我懵了一下。 所有的所有前因后果解释开脱,根本来不及思考。几乎是下意识地抱着孩子缓慢、僵硬、转身。 ——他,亚特拉斯,就站在离我三米开外的距离。 这个我思慕了一百年的面容,有一点错愕,有一点慌,又有一点让人心酸的悲伤。像我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拉起他的手宣读誓言时那样,又像他背着昏睡的我回神殿路上连绵不绝的暮雨那样…… 在我的记忆里,他好像永远停留在少年时期的模样。 可是怎么我的小少年就高过了我许多,可是怎么,我的小少年就都当爸爸了…… 神不会随光阴的流逝而衰老,可这一瞬间,我却觉得,我们已经很老很老了。 星辰遥远散漫,幽幽的月光透过粼粼的海水落入大殿,仿佛一盏柔和的冰蓝色壁灯。亚特拉斯就站在所有光源的汇聚处,像一尊精致到无可挑剔的雕塑,一动不动。 有种隔世的错觉,恍恍惚惚间我们好像已经度过了几个世纪。 “咿——呐——呐” 一声婴儿奶声奶气的呓语将我拉回现实,我转身,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回摇篮。他扯住我的一缕头发把玩,不肯松手,咿咿呀呀地冲着我笑。趁这个空当,我深吸一口气。 准备了一百年,练习了一百年,再次见到他该如何面对,但还是一瞬间就全部土崩瓦解。 亚特拉斯没有走上前来,我知道,他是在等我转身。 我把发丝从婴儿手中轻轻抽离,努力扯出一个微笑,转身,却正好看到奥兰斯敲门进来。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普瑞尔……不,珀罗普斯殿下……”奥兰斯看看我,又看看站在门边一语不发的亚特拉斯,最后还是转回我的方向:“您、您怎么在这里?”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尴尬地不停整理着斗篷的风帽。 奇怪的是,亚特拉斯也没有回答奥兰斯。地板上他的倒影晃了晃,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它朝我靠近了一些,但是很快又安静下来,在离我只有一步距离的位置。 我有些心酸,不自觉朝前走了一步,站到他的光影之中。 奥兰斯善解人意地轻咳了一声:“陛下,这是今天要处理的公文。”他把一大叠印着蓝色纹章的羊皮纸卷筒搁置在亚特拉斯的办公桌上,然后,非常体贴地对我说,“珀罗普斯殿下,不介意和臣下出去走走吧?” 我十分感谢奥兰斯这百年未变的聪颖细腻:“当然不!” 他微微侧一□,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我轻舒一口气,与亚特拉斯错肩而过,快步走出了繁星殿。 …… 亚特兰蒂斯的夜晚其实已经和千年前大不相同。 充斥在城市每一个角落的喧嚣声破坏了当初的宁静安详,波塞多尼亚已经是继派朗城之后,举世闻名的第二个不夜城。 不同于派朗城日夜不分的忙碌生产,这里的夜晚是年轻男女狂欢放纵的仙境——磁欧石点缀的霓虹灯胜过了星光的璀璨;数千座高低不等的金圆顶建筑通夜明亮;狄奥尼迦亚码头昼夜不停地运载货物,五层楼高的巨型船厂里灯火通明喧嚣震天;数百个大中型购物市场二十小时不间歇营运;以弗克街为首的几条娱乐大道几乎能将歌舞声传到奥林匹斯。 奥兰斯带着我走过几条标志性大街:“殿下,您看现在的波塞多尼亚是不是变了很多?” 身边不时有呼啸而过的马车,不同于珀罗普纳索斯的是,这里一尘不染的大理石街面不用担心马车溅起的泥浆弄脏衣服。路边有吟游诗人弹奏着里拉琴,哼唱不知名的歌曲,他脚下放了一顶破烂的帽子,里面是零零碎碎的几枚派朗。 “是的,这里的变化超出我想象。”我由衷地说。并在吟游诗人的面前停下来,对奥兰斯笑了笑:“抱歉,出门的时候没有准备派朗,现在能暂借我几枚吗?” 奥兰斯递给我三枚十派朗和两枚五派朗,我出神地盯着上面的头像,千年前把派朗送给西瓜尔的记忆和普瑞尔刚到亚特兰蒂斯的记忆一股脑儿全涌出来。鼻子有些微酸,不确定自己是在伤怀已经流逝的美好岁月,还是在伤感这些年的一事无成。 把硬币全部扔进吟游诗人的帽子里:“劳驾,能换一首歌吗?” 吟游诗人朝我鞠躬:“尊敬的客人,您想要听什么歌呢?” 我犹豫了一下:“……星之所在。” 吟游诗人为难地皱起眉头:“这是一首古老的歌,现在很少有人会唱了。” 是的,很久以前,它曾是国王陛下最爱的曲子……”只是,现在的他可能再也不会听这首我专门为他做的曲子了。 吟游诗人调弄了几下琴弦,不好意思地舔了舔舌头:“这首曲子的主旋律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我可以为您试一试。” 前奏音乐舒缓地响起,在这喧嚣的大街上回荡着: “调顺的星光像寂静后的一首歌 歌中有你的陪伴 我就无畏明日的天空 夜在沉眠,黎明将至 星空渐渐融入晨光之中 可你的光辉依旧灿烂夺目 善良也好,或是虚伪 不管你是如何,我都想试着去感受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羁绊 像黎明前星空的颜色 任谁也无法抹灭……” 吟游诗人随音乐哼唱着,他的嗓音低沉暗哑,尽管对曲子并不十分熟稔,依然拨动了我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 记忆回溯到百年前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花木扶疏处,水晶八音盒的光晕在亚特拉斯身上一圈一圈散开,像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把他和整个尘世的喧嚣隔绝开来。 我还在树丛后头猫着腰打量他,他却忽然抬起头来,目视着我的方向。夜空下,他的眼睛熠熠生辉,仿佛银河所有的星星都钻进了那双瞳仁里。 我呼吸一滞。 他缓缓取下银色假面,微卷长发顺着摘下的面具被轻轻地拨到肩膀一边。露出在月光下格外皎白的脸颊,眼窝中深嵌着一对海蓝宝石般的瞳仁,一袭雪白长袍及至脚踝。 夜是黑色的,天空是黑色的,树丛是黑色的,万事万物都是黑色的,只有亚特拉斯周身散发出光晕,仿佛成千上万只看不见的流萤在围绕着他翩翩飞舞。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认真聆听这首曲子时的样子。 可当时身为普瑞尔的种种举动……想起来就觉得好笑,笑完后又是无限的心酸。 …… 不等吟游诗人唱完,我就率先离开那里,奥兰斯紧跟在我的身后。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奥兰斯不像迦尔,他是一个太过细心的人,说话的时候也尽量斟词酌句:“珀罗普斯殿下,您应该懂得释怀。” 我苦涩地笑了笑:“奥兰斯,他现在还怪我吗?” “您是说一百年前的事情?” “嗯……” “陛下他……刚开始确实很没有办法接受。”奥兰斯冰蓝色眼睛凝望着远处,像是在回忆久远的事情:“在您当众与陛下解除‘永恒的恋人’关系之后,陛下回到亚特兰蒂斯,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繁星殿,不吃不喝,不理朝政……可以说我跟着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这样过。” “后来呢?”我紧张地问。 “我和迦尔去过一次繁星殿,地板上,墙壁上,书桌上,床上,凌乱散放着全是您的画像,那些都是陛下凭记忆为您画的,您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陛下全用画笔记录了下来。” 我不自觉地死死攥紧拳头。 “后来是四王子殿下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劝服陛下。”奥兰斯的目光变得极为悠长,似乎那段过往中有太多艰辛与坎坷不足为外人道,但现在,他已经可以很平静地述说:“陛下把所有画一把火烧了干净,只剩下唯一一幅,被四王子送去黄金大门的底层收藏起来——直到不久前,黄金大门遭窃,那幅画流落去了希腊……” “我知道了。”我深吸几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埃泽斯被派去回购那幅画。” “是的,祭司院一致认为不能让国王陛下的私人物品流落在外,特别是希腊。”奥兰斯礼貌地笑了笑:“其实大多数祭司是认为不应该让您知道这幅画的存在吧!” 我能理解这些祭司的想法,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亚特拉斯的“敌人”。 “只有国王陛下认为即使您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我猜测,或许是他已经放下了,又或是他认为不需要向您隐瞒这一段事实吧。”奥兰斯带着我拐到了一个僻静的街道,喧闹声逐渐远离,显得他的声音格外清亮:“相信您也已经看到了,陛下这些年大肆改革,效果非常显著,亚特兰蒂斯虽然不再信仰诸神却得到了令奥林匹斯都忌惮的发展,陛下让我们坚信:我们即是自己的神。” 我静静地聆听,直到奥兰斯说完。 “奥兰斯,事实真有你说的那么完美无缺吗?” 他震惊地盯着我,但很快,又释然地笑了起来:“从前就听伊菲蒙殿下说过,珀罗普斯殿下有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就在刚才,我真正信服了——现在坦诚相告:事实正如您所猜想的,改革遇到了很大阻力,二王子伽狄鲁斯殿下无缘由地一直和陛下唱反调;六王子奥特库吞殿下是一个保守的学究派,他认为凡事都必须有章可循,陛下这种打破等级的改革没有前例,自然应该反对到底;七王子埃拉西普尤斯殿下一直非常崇拜海神并支持等级制度,是改革的主要反对者;九王子埃泽斯殿下起初很赞同改革税法,但是近几年,陛下主张减缓经济增长速度,加大祭司占有国民比重,以及推广祭司发展缩小等级分化等等举措触及到了九王子的利益,他也成为了反对者之一。” 奥兰斯顿了顿,“总之,现在帝国内部基本算是分为三派,一派维护陛下,一派反对陛下,还有少数像三王子安弗雷斯殿下那样的中间派。” “看来亚特兰蒂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太平。”站在皇家塔罗学院的观星台上,我忧心忡忡地凝视着远处宛如星辰的万家灯火,诚挚地对奥兰斯说:“站在我的立场,实在不应该在亚特兰蒂斯的改革问题上多插嘴,但是,我想你们应该早就预料到今天会发生的一切,并且也想好了相应的对策。” “是的。”奥兰斯与我并肩而立,拢了拢被风吹开的斗篷:“亚特兰蒂斯还在蓬勃发展,而现在我们目能所及的一切硕果,其实都是殿下您赐予的。” “旁观者清,其实我知道您为什么会在百年前的奥林匹斯山拒绝陛下。”他目光非常坦白地注视着我:“如果没有您的牺牲,今日的帝国绝不会如此接近一个理想国。”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被夜风吹走。 “奥兰斯,如果有一天你和迦尔也遇到了相同的问题,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睿智的审判主祭司。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只要他活着,一切都有可能,不是么?”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温柔地笑了起来,“殿下比我聪明,必然清楚相同情况下,现在这种是最好的结局……” 是的,也许唯有在目睹眼前满目繁华的烟火人间时,我才能确定,我所做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们如今的结局,是最好的…… …… ………… 和奥兰斯告别后,我离开了皇家塔罗学院,走到暌违已久的皇家能源学院。奥兰斯告诉我,亚特拉斯这百年间都有在秘墙给我留言。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堵爬满藤蔓的矮墙,右手轻轻扶着墙面,我发现自己念咒语时的声音居然在颤抖。 长长的咒语结束,面前的墙消失了。 魔力幻化的银色雪花在我身边飘舞,一排排数字从眼前飘过,这是以亚特兰蒂斯年记载的日期。 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一个,是亚特拉斯最近的留言,一年前: “今天刚刚得知,一个承载着我血脉的小生命正在孕育着,九个月以后就要降临人间了。珀罗普斯,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就只是想先告诉你。” 留言不长,我点开再前面一个,亚特兰蒂斯1578年,距今二十年: “今天,我的书记官琼纳斯永远地阖上了眼睛。他与我共事了两百年,我以为已经习惯见证人类的生老病死,却原来依然还是无法战胜死亡的恐惧。想到亚特兰蒂斯,想到我们一直追寻的公正与自由,如果没有人在我死后依然为之奋斗,我又怎么能甘心去赴死? 珀罗普斯,对不起,我想我会做出一个让你痛彻心扉的决定。 但是……我不会忘记,无论呼吸或死亡,永不背弃彼此,以爱之名。” 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巴,我克制了很久,几乎用尽生平所有的力气,才点开再前一封留言,亚特兰蒂斯1528年,距今七十年: “今天神王又把你派去特尔斐做神谕,你肯定不知道我混迹在人群中偷偷凝望你……我想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再前一个,亚特兰蒂斯1527年,距今七十一年: “今天照例去特尔斐看你做神谕,一月一度。迦尔已不耐烦陪我来,我只能独自前去,你好像瘦了些。” 再前一个,亚特兰蒂斯1505年,距今九十三年: “今天是你苏醒后第一次在人间做神谕,你说:‘与众神的信仰将是救赎自身灵魂的唯一道路。’我真想走到你面前对你说:‘你才是救赎我的唯一道路’。在此之前,珀罗普斯,我试想过无数可以拥有你的办法,甚至可以向众神低头,为了你,为了亚特兰蒂斯。” 再前面一个,亚特兰蒂斯1498年,距今一百年: “今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一个连命运线都要靠别人纺织的人根本什么都给不了你。珀罗普斯,或许你的拒绝是对的……” 读过的留言很快随纷飞雪花消逝,快到令我来不及伸手抓住,就已经消散在指间…… 我眼前只剩下最后一个,日期是亚特兰蒂斯1497年,我们缔结永恒恋人的那一年: “今天我要带普瑞尔去歌菲亚海滩,准备给他讲诉我爱上你的瞬间。这将意味着我终于决定抛开一切和普瑞尔在一起,这一次,神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你能感受到吗,珀罗普斯,我现在很幸福。” 亚特拉斯轻快又动听的尾音回荡着,渐渐地,渐渐地,消散在冰冷的墙缝中。 魔力失效,一切被打回原形。 我把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秘墙上,仿佛贴着爱人温热的侧脸那样,轻轻闭上眼睛:“嗯,亚特拉斯,我也……很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又戳我泪点了……我泪点好低啊…… 第111章 人间的一日(1) 时间飞逝,之后两年的时光我都被神王派去希腊各城邦恢复人类对众神的信仰。奥林匹斯山众神的力量逐渐回归,凝聚着神力的山顶圣光地不再被雾霾笼罩,如旭日朝阳般的红色光晕从山顶散开,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铺向整个奥林匹斯。 “我想再过不久,众神的力量就能完全回归。” 主神颂歌会结束后,阿尔忒弥斯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山顶圣光地。她化了淡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没有悲喜的层云或清风。 “是的。”我也看向她所望的方向:“信仰在回归,众神在觉醒,相信不久后奥林匹斯就会恢复从前的活力。” “不会再像从前了。”阿尔微微叹气:“珀罗普斯,记不记得你刚到奥林匹斯不久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那时候我们还手拉手在梦想神殿起誓。” “当然记得。”回忆起渺远的往事,我轻轻笑了笑:“我许下的愿望是:期望这一生只读懂一本书,只品尝一种咖啡,只聆听一首曲子,只爱一个人。” “那时候我还嘲笑你的愿望太过于单调。”她垂下眼睑,笑容苦涩就像不加糖的咖啡:“你还记得我许下什么愿望了吗?” “你说你要变成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优雅,最懂情调,最善解人意的女人,要和所有男人都保持进可做情人,退可做朋友的关系。” 年少的时光仿佛随着旭日的迁移一去不回,没有什么不会被时间改变,日复一日长长的头发,年复一年深锁的眉头,还有忘却的誓言、背离的恋人…… 阿尔伸出五指,似乎想抓住易逝的晨曦:“恍恍惚惚多少岁月过去了,看,珀罗普斯,我们都没有实现最初的梦想。” “人都是很无奈的,既然选择的路不能按照预先设定的走下去,只能咬着牙一路走到底。” 阿尔愣了愣:“珀罗普斯,你变了很多。” “我们都变了很多。”我扶了扶她的肩膀,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神王交代的许多任务都没有完成,阿尔,如果你有空的话不妨和我去人界散散心。” “我有点累。”她疲惫地摇了摇头:“况且,没有他的世界,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直到阿尔忒弥斯转身离开之后,强撑的笑容才从我脸上渐渐退下。 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时的众神还没有沉睡,迷迷糊糊的阿尔数着格子跳下万神殿的台阶,厄洛斯飞舞着小翅膀跟在她后面,两个人吵吵闹闹地斗嘴,而我总是远远落在他们身后,用羡慕的眼光注视着他们天生携带的那份神性光环。 现在,这份神性光环终于眷顾到了我的头上,我总是能从后一代神族注视我的目光中找到最初自己的影子。但是,却没有得到期望中的快乐,相反,比从前更加孤独。 或许是因为我终于明白,所谓的神性光环不过是众神给自己打造的纯金面具,面具掀开后,下面隐藏的仍旧是各种虚伪、贪婪和懦弱,而如今的我为了融入其中,甘心蒙上双眼选择视而不见,还给自己打造了一副堪称最完美、最圣洁的面具。 记得有人曾说过:所谓成长,不过是自己终于成为了曾经最不屑成为的那种人。 山顶圣光之地有一面巨型的水镜,随着徐徐微风晃动的镜面倒映出一张疲惫的面容。我拍了拍自己的脸,伸出食指点着水面,默念咒语。很快,水镜中浮出一副泛着水纹的世界地图:大西洋最正中的位置是波塞多尼亚,在这张特殊的世界地图中灰暗无光,表示着这个地方缺失对神族的信仰;与之遥遥相对的是彼岸的珀罗普纳索斯,散发着柔和的橘红色光芒,表示在这个地方对神族的信仰已经扎根、深入人心。 神王给我的任务是让整张地图都被橘红色的光芒覆盖,让整个世界回归到众神未沉睡前的模样。我想他一定没有认真思考过:只凭展示神迹却毫无付出,又如何能让一个缺失信仰的地区恢复对众神的崇拜?因为亚特兰蒂斯日新月异的发展,人类看到了另一种希望,使得“恢复信仰”这个任务变得无比艰巨。 也不是没有试图劝说宙斯改变策略,但他的固执就如同他头上日益增多的白发一样。诸神从沉睡中苏醒后,我似乎越来越不相信神明永生的传言,尤其有一天当神王宙斯也不再辩驳,只是用疲惫的眼神凝视我,万神殿中,我似乎听到了时光垂垂老矣的声音。 我知道没办法再抗拒他的任何要求,因此主神颂歌会结束后,我总是例行来到这里,山顶圣光地,寻找下一个能恢复神族信仰的地区。 故意绕开灰暗无光的波塞多尼亚,把目光挪向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东北方的埃费拉1。 奥林匹斯山保存的书籍中关于这个城市的记载很少,仅仅只有《神谱》里面短短的一句话:这是由泰坦巨神俄刻阿诺斯的女儿——埃菲拉女神建立,泰坦族被神族打败,关押在地狱深渊之后,这个城市中只信仰泰坦一族的人民对神族并不友好,建议众神或者半神不要轻易涉险。 当年书写《神谱》的是光明之神阿波罗。 我想阿波罗如果知道我无视他千年前的警告,在众多缺失信仰的城市中单挑这块冥顽不灵的骨头来啃,估计会气恼地把新出芽的月桂树枝扔在我脸上。 调大水镜中的地图,埃费拉的位置变得无比清晰。 我用食指轻点港口的位置,默念瞬移魔法…… “珀罗普斯,如果我是你的话,绝对不会做这么傻的事情。” 带有强大魔力的声音穿过水镜传入我耳中,我迅速收回手,一团冰蓝色的烟雾从圣光之地的山脚迅速窜上来,并且刮来一阵带有海洋独特味道的飓风。 飓风过后,波塞冬从烟雾中走了出来。 他蓝绿色的长发上还泛着水汽,怒气腾腾地看着我:“你难道不清楚那些埃费拉的愚蠢人类会一致对抗任何在那里展露神迹的神族?” “……不太清楚。”眼看着波塞冬就要爆发,我理了理被狂风吹乱的头发,赶紧仰起头对着他笑:“我会把神族的友好带给他们。” “神族的友好?”波塞冬挑起一侧嘴角,笑得格外轻蔑:“是把他们信仰的泰坦一族永囚在地底的友好吗?——宝贝儿,我不得不为你担忧,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为什么你还会单纯的相信只要善待别人就能换回同样的真诚呢?” “因为我相信爱。”我诚挚地注视着波塞冬的眼睛,虽然并不期待他能理解我的想法:“我相信爱可以宽宥世间一切丑恶。” 意料之外,他没有嘲讽或者打击我。 他只是靠近我一步,轻轻抚摸我的额头:“按照你的说法,神族要解决这个千余年的难题,应该派爱神阿芙洛狄忒去。”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 他也跟着我笑,过了一会儿,俯□来捏住我的鼻子:“宝贝儿,你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埃费拉?” “什么意思?” “我和你一起去。”波塞冬直起身,理了理衣领,说话的态度就像是邀请我逛街一样轻松惬意:“别做出那样惊悚的表情,你曾经不是邀请过我陪你去人间走一走的吗?” “那是从前……”我小声地嘀咕。 “从前可以,难道现在就不可以吗?”波塞冬摊开了手。我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把手覆上去,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左手一挥,水镜哗啦啦碎了一地。我盯着地上的一滩水,他却若无其事:“去埃费拉不能展示神迹,我们就变成凡人的模样先去掌握情况,再回来商议对策。” 我呆若木鸡地点点头。 怎么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为此,我趁波塞冬不注意的时候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差点没疼得叫出声来。 波塞冬牵着我走出山顶圣光之地,我眯起眼睛打量他的侧脸,被熹微之光笼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原本恣意狂妄的表情竟然也在一瞬间变得温柔,仿佛阳光挣扎地穿过一层一层云朵最终落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整个海洋都泛起粼粼的光晕,璀璨夺目。 这是我从未在波塞冬身上感受过的感觉。 和从前不太一样,可究竟哪一点不一样,我却说不出来。 直到登上前往埃费拉的商船,我扶着船栏享受晌午阳光的温暖,波塞冬从身后将我紧紧环抱,他轻柔的气息吐在我的脖颈上,与我低声分享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那个瞬间,我忽然就懂了曾经听过的一句话:有的人在一起是因为喜欢,而更多的人只是因为寂寞。 ………… …… 埃费拉和大多数希腊城市不同,它是一座典型的港口城市,有两个主要港口:勒凯翁港和肯克瑞亚港,分别位于科林斯湾和萨罗尼科湾,分别服务于来自地中海的西方和东方的两条商路。2 我们伪装成凡人的模样,乘坐着商船在肯克瑞亚湾靠岸。 港口停泊着数量庞大的战舰和船坞,码头广场矗立着一尊巨大的俄刻阿诺斯3雕像。 波塞冬先行跳下船,掀起斗篷,以一种极为不屑的神态睥睨雕像。 我担心他会暴躁,捏了捏他的手心,几乎是一路拖着来到港口市场。 “嘁,你知不知道俄刻阿诺斯曾经是我的手下败将。” “我当然知道。” “他虽然最后很明智地站在神族一边,但还是败在我的三叉戟之下。”波塞冬微微仰起头,神色之中是遮也遮不住的骄矜:“如今,我才是海洋的主宰。” “这是事实。”我阿谀奉承的本领炉火纯青。 “我要是不开心的话,随时可以把这里沉入海底。”波塞冬又回头看了一眼雕像,忿忿不平地抱怨:“真是一群不识时务、不知好歹的愚蠢人类。” “他们只是暂时被蒙昧遮住了眼睛,而我们来的目的不就是给他们带来睿智?”我耐心地开导旁边这个任性千年未变的主神:“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诚意,相信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一座宏伟的波塞冬神殿,当然,前提是需要伟大的海神波塞冬向这里的人民展示海洋的安宁和您亲切的神性。” “或许,我可以考虑给这里带来一场海啸展示我‘亲切’的神性。”波塞冬边说边哼了一声,我朝他笑笑,他就瞪着我,真像个小孩。 基本上码头卸下的货物全都搬运到了这里,集装箱乱七八糟地堆在一些五颜六色的矮棚后面,那些商贩们就盘腿坐在棚子里,扯嗓子拼命吆喝。 为了转移波塞冬的注意力,我随意蹲在一个棚子前,捡起一根犹如烧焦木棍一样的东西,朝他晃了晃:“来看看,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个应该是翼龙的肋骨。” 波塞冬挑了挑眉,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悻悻地放下龙骨,朝下一个棚子走去。 “这个我知道,我曾经向人类巫师学过的变形药水。”举起一个蔷薇花形状的小瓶子,我撞了撞波塞冬的胳膊,“你有没有试过我送你的那瓶?” “我难道还需要用药水来变形吗?”波塞冬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 “好吧,好吧。”我终于知道成年后美斯托那傲娇的眼神是遗传自哪里了。 放下小瓶,我钻进第三个棚子,棚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货物也没有,只有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的老板,和他面前摆放的一颗水晶球。我好奇地蹲下来研究水晶球,看不出有任何的异常,倒是球面上照出我的面容有些憔悴。 好像冥冥中有一股感应,我慢慢把手放了上去…… 眼前一黑,紧接着出现了一副画面: 海底珊瑚殿的门口,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手中握住剑,对准了亚特拉斯的心口。 他仰头望着我,湛蓝的目光简直比奥林匹斯山沉雷冰原上千年不化的积雪还要冰冷。 他对我说:“珀罗普斯,你就是我报复的利刃,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那幅画面逼真的可怕,仿若是要把我逼入窒息的绝境。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赶紧松开水晶球,波塞冬立刻走过来重新握住我的手。 “手怎么忽然这么凉?”他皱起眉头询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了摇头:“……好像做了一场噩梦。”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老板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头发胡子白得几乎透明,脸上的皮松垮垮地坠下来,显得无精打采,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却如同刀锋一般锐利地盯着我:“埃费拉的大祭司预言,如果我在这里等待七天,就会如愿以偿地等来一位神族……”就像断掉的唱盘,老人说话的声音忽然中止了,双目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的身后……逆光中的波塞冬。 波塞冬傲慢地斜睇老人一眼,不耐烦地说:“走了,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被他强行拉了几步。 很快身后就传来老人蛇吐信一般嘶哑的声音:“波塞冬殿下……哦,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波塞冬陛下了。” 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我条件反射地护在波塞冬身前:“老板,你认错人了。” “波塞冬陛下可能不认识我了,可是,我又怎么能不认识波塞冬陛下呢?”老人颤巍巍地笑了起来,笑声就像用指甲刮过木板,听得人毛骨悚然:“波塞冬陛下可曾记得,当年泰坦族还在奥林匹斯享受丰美果露的时候,您流落到人间,就站在那片大海前对我说过一句什么样的话?” 波塞冬没有回答,他转头注视老人,双眼里的温度足以把人顷刻冻成冰。 老人扶着拐杖站起来:“你说,俄刻阿诺斯的懦弱和无能枉顾了海洋之美,总有一日,你会展开双臂拥抱所有的海域。” 我诧异地看向波塞冬,实在不能想象,一贯高高在上的海神陛下在少年时是用什么样的姿态许下如此豪情壮志的誓言。 波塞冬转回身去,冷笑:“西绪福斯,好久不见!”4 那位老人,不,应该尊称为西绪福斯国王,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却因为过于苍老的五官而看起来像朵衰败的花:“您终于还是想起我了,虽然我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不堪的邋遢老头子。” “欺骗神族的无耻之人,我怎么可能忘记?” “呵呵,您知道,为了永生,我无所不能!”西绪福斯断木般枯黄的手颤巍巍地撑着拐杖,只有费力地仰起头,他才看得清楚波塞冬:“虽然我已经不复当年,但现在却有比从前更睿智的头脑和更敏锐的双目——波塞冬陛下,和我比起来,您现在看上去倒不如当年了。” “西绪福斯,如果你不想让你的永生就此终止的话,最好闭上嘴巴。” “于千年以后再见一次如蔷薇花盛开时的容颜,这是我此生所愿。”西绪福斯蹒跚着朝前走了两步,他靠近盯着波塞冬举世无双的面容,痴迷地说:“既然已经见到了,那么永生对于我而言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收起你脸上那些让人看着就恶心的表情。”波塞冬握紧我的手,他的指尖很冰,与他的目光一样,“我从前就非常讨厌你的啰嗦,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如果不想我现在就毁了这里的话,你最好赶紧在我眼前消失。” “看来您跟我一样,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 西绪福斯撑着拐杖缓缓后退了一步,摊开双手,一眨眼,表情竟变得十分狰狞:“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这么多年耗费心神只为抓住一个神,如今他来了,我还会给他逃跑的机会吗?” 伴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水晶球的光芒大盛,瞬间就把整个矮棚照亮。笼罩在深紫色光芒中的我,瞬间就能感觉到体内的神力在飞速流逝,侧头看了一眼波塞冬,他的脸色白得就像一张纸片,只怕神力比我流逝得更快。 西绪福斯站在光圈之外,捂着嘴唇咳嗽了一声:“这一次,我绝对不会给你机会离开埃费拉。”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埃费拉:古代希腊地名,又有一个传说是由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儿子科林托斯所建立,所以,这个城市又被称为科林斯,而后面这个名字沿用至今,老城已经被地震完全摧毁,新城则是现代希腊的主要工业枢纽和主要城市道路控制点。 2资料来自于百度百科。 3俄刻阿诺斯:十二泰坦神的老大,大洋河流之神,他是那条环绕着宇宙转动的液体腰带,故而他的结尾也是开端:这条宇宙之河自我组成一个圆圈在转动。他的妻子是他的妹妹忒堤斯(tethys)他们生了三千海洋女神和几乎世上所有的河流泉水。 4西绪福斯:科林斯城的第一任国王,创建者。 第112章 人间的一日(2) 千钧一发之际,我却莫名冷静下来。 很显然,西绪福斯的目的是波塞冬,并且还变态地打算活捉。姑且不论他捉住波塞冬的原因是什么,至少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波塞冬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其次,这个活过漫长岁月的老人为了这一刻必然精心布置了很久:寻找到可以让神力流逝的水晶球,再让大祭司预言我们抵达的时间,棚外晃动的影子说明他还不放心地布置了兵力。 我们现在的处境简直就像是被狐狸围追在树上的公鸡,如果没有狗的帮助,恐怕在劫难逃。1 西绪福斯残破的身子只能靠拐杖支撑,颤巍巍地朝后退了一步:“如果波塞冬陛下肯乖乖束手就擒的话,或许我可以考虑饶恕您的小情人珀罗普斯。”他看着我的眼神万分恶毒,这样的眼神,我曾经在克莱托眼睛里看见过,当时,她用匕首狠狠扎进了我的胸口。 波塞冬没有说话,抿紧嘴唇盯着西绪福斯,指尖泛起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淡蓝光芒,而额角隐隐渗出冷汗。 我从未见过波塞冬如此狼狈的样子。以他现在的神力根本无法应付当前的状况,我必须拖延时间,让敌人放松警惕,保护他离开这里。 迅速抽出圣剑,挡在他面前,厉声呵斥西绪福斯:“擒拿主神对你没有好处,如果你想用波塞冬陛下来做交换条件的话,最好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西绪福斯瘪了瘪干涸的嘴唇:“自顾不暇的小东西,还配跟我谈判吗?” 身后刮来一阵刺骨的飓风。 西绪福斯把拐杖深深扎进泥土里,才勉强没有被风刮跑,他捂着嘴唇笑了两声,嘎嘎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的幽魂哀鸣。 矮棚被风刮散,只剩下支架。 直到这时,我才清楚看见四周站满了穿冰蓝色盔甲的侍卫,他们手中拿着长矛,被飓风刮得晃悠悠,却依然坚定不移地把长矛对准我们。 就是这个时候! 只要把握住唯一的机会,就能突破困境。 我摊开手,能感觉到飓风在渐渐变小,波塞冬仅存的神力已经不能够支撑住飓风的威力了。狂吼一声,我握紧手中剑,冲进人群朝最近的侍卫脑袋上砍过去。 风在耳边呼啸,仿佛是远古龙族的嘶鸣;血在身边飞溅,仿佛灵魂在炽烈燃烧。 夕醺翩然而来,我的眼前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红雾,只有银白色的剑乱舞出如闪电般的光晕,照亮这个世界唯一的色彩。 许多士兵还来不及哀嚎就在我身边倒下,更多的士兵却如同倾巢而出的黄蜂朝我扑过来,我活生生地砍断了一个人的手臂,在他的哀嚎声中扯出他手里的剑,抛向已经没有多余的神力召唤出三叉戟的海皇陛下。 他跑过来,和我背对背靠在一起。 这种感觉相当奇妙,在今天以前,我从来不敢想象有一天我会和波塞冬并肩而战,更不敢想象的是有一天我会用自己手中的剑保护他。 埃费拉的侍卫们将我们团团围住,围得水泄不通。我觉得我已经失去理智,双眼胀痛地全力砍杀。而最可怕的是,这种状况必须持续到再也没有人敢主动上前为止。 “听着,我们必须齐心协力突破一个缺口。”波塞冬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很低沉很疲惫,我知道这是因为他的神力大量流逝的缘故:“从右边突破的话,那里有一座悬崖。” “左边呢?” “埃费拉城。” 我提起剑,眯起眼看向人群,风把我的银发吹散。 最好的逃生选择是往左边的埃费拉城,用错综复杂的街巷隐蔽自己,等到恢复神力后直接回到奥林匹斯山。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西绪福斯那个变态会就此善罢甘休,如果因为我们此刻的选择给城市带来不可预计的灾难,之后再想恢复这里的信仰,简直就是不可能。 我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剑,迅速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滚烫的鲜血滑落在剑柄上,饱饮鲜血的剑在兴奋地抖动,放射出足以和太阳比拟的光辉! 再一次,将神的力量重新注入我体内: “用不灭的地火焚尽叹息之壁,让流动的冰岚解开封印之锁,从虚无的开始到混沌的终结,请遵循自古以来传承的诺言,违背从未改变过的命运星辰,斩断虚无飘渺的因果律之索,为我打开真与幻交界的门扉……”2 乌压压的云层瞬间将晚霞红雾吞噬,四面八方呼啸的风是来自地狱深处的鬼哭神嚎,天地间所有光芒都消失殆尽,只余下手中巨剑,银光之辉,贯穿天地。 我将剑朝下一挥,割开一条冰蓝色的浮尘。 周围一切都变得非常安静。 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声,犹如被某位远古的神祗附身,空灵到没有任何一丝感情。咒语念完以后,大地震动起来,狂风呼啸,暴雨也倾泻而来,在灼目的光芒中,无数人捂着眼睛倒了下去,鲜血从他们的指缝中流出,汇成一条血河。 我扶着波塞冬的胳膊,快速钻进了冰蓝色浮尘。 那是我割开了时间与空间短暂建立的通道,因为神力被水晶球大大减弱,只能勉强把自己和波塞冬送到悬崖的附近。 波塞冬的脸色很难看,毫无血色,我想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垂腿坐在峭壁边,厌恶地把满是血污的剑掷下悬崖:“我警告过你不要到这里来!西绪福斯就是一个疯子。” 我单手扶着峭壁坐下来:“归根结底,你是让他疯狂的原因。” 波塞冬难得的没有反驳我,沉默。 过了一小会儿,他蛮横地抓住我的手腕,扯开一截衣摆来包扎伤口:“我在比你初到奥林匹斯山的年纪还要小时,盖娅就派人偷偷把我送到了人间。” “你就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西绪福斯?” “差不多吧。”他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他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人类,在那个混沌的年代里,他居然认为泰坦族是蒙昧的,而新一代神族的光辉迟早会照耀到奥林匹斯山的圣光之地。我喜欢和他结伴而行,就像海绵一样疯狂地吸纳他那些古灵精怪的想法,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重回奥林匹斯。” “后来呢?” “后面的事情《神谱》上面都有写,宙斯来找我联手推翻了我们的父神克洛诺斯,神族成为了奥林匹斯的统治者,光辉照耀世界每一个角落。我在成为海神之后把西绪福斯引荐给我的大哥哈迪斯认识,他却为了获得永生,用拙劣的手段欺骗了哈迪斯。” “……或许他只是想要与你再次结伴而行。”我有些难过的说。 “波塞冬或许需要同行伴,而海神只需要追随者。” 波塞冬回答的理所当然。 他使劲地在我手腕上绑好一个蝴蝶结:“西绪福斯就是一个典型不知好歹的人类——宙斯在知道这件事情后勃然大怒,执意要用他的血警告愚蠢的人类,我反对,和阿波罗在万神殿当众争执起来。阿波罗年轻气盛,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况且宙斯才坐上神王宝座,泰坦族蠢蠢欲动,他还需要我的帮助。所以他最后同意了我的意见,让西绪福斯获得永生,却无法留住青春。” “西绪福斯就是因为这样才公然反对神族吗?” “嫉妒和怨恨会让一个人在漫长的生命岁月中变得扭曲。”波塞冬轻蔑地笑了一声。但紧接着他就皱起眉头,右手摁住胸口,轻轻地咳嗽:“人类的疯狂有时候会让神都感到害怕,珀罗普斯,看来我们要找一个更隐蔽的地方藏身,我好像听到远方的马蹄声了。” 我四处张望,发现峭壁上有一个狭小的山洞。 顺着藤蔓艰难地向下爬,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跻身进去。洞窟不大,隐隐有风拂面而来,相信再往里走会别有洞天。 我拭去手心的冷汗,找到一块干净平滑的巨石,扶着波塞冬走过去。 波塞冬额头渗出许多汗,双手也被藤蔓磨出了许多血痕,疲惫地靠在石壁上,呼吸都有些微弱。我把他的头揽过来靠在肩上,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指尖,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感:如果波塞冬就这样睡去再也醒不过来,如果波塞冬在这里忽然消散了,我应该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我握了握拳,又伸开,轻轻将手指凑出去探了探他的气息,耳边立刻就传来讥诮声:“神力消散只是暂时的,放心,我不会死在西绪福斯那个变态之前。” 这个声音少了几分平日的张狂,多了一丝虚弱,却足以让我松一口气。 我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换一个坐姿,试图让波塞冬靠得舒服一点:“你真不应该跟着我来埃费拉……” “难道要我在奥林匹斯眼睁睁看着你被西绪福斯活捉?”波塞冬也换了一个姿势,直接趴在我的膝盖上,“他会把你当成筹码来要挟我,与其这样,不如我来自投罗网。” “如果那样,他不会为难我,而你也不会身处险境……” “宝贝儿,你刚才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吗?——嫉妒和怨恨会让一个人在漫长的生命岁月中变得扭曲。”他慢悠悠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睛渐渐阖上,蓝绿色的长发从我膝盖垂下去,懒散地铺了一地:“最重要的是,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再一次倒在我面前的血泊中。” 我怔了怔,一时间,竟然忘记应该说什么。 波塞冬撩起一只眼皮:“如果你实在觉得愧疚的话,可以补偿我一个甜蜜的吻!” 三句话就露出本性……我忽然明白成年伊菲蒙的痞赖又是遗传自哪里了。 …… 我们没有再继续聊天,波塞冬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依然紧紧握着我的手腕。血迹从绷带里渗出来,将他纤白的手指染上了一点红,却像开在他指尖的花那样好看。 印象中仿佛是第一次,他在我身边,什么也不做,只是安静地沉睡。 我用残余的神力点燃脚边一堆枯木,融融的火光照在波塞冬苍白的脸上,他紧皱眉头呢喃,由于消损过大,睡梦中也不安稳。 我俯□靠近他一点。 呢喃的声音逐渐清晰:“……不要放弃……不要放弃……求你……不要……” 乍起的风在山洞外呼啸而过,我觉得有点冷,把斗篷取下来,小心地盖在他身上。他轻轻地动了一下,但是没有醒过来。我握紧他冰凉的指尖,试图把温度传给他。想起小时候每次我生病,母亲也会这样用她暖暖的掌心握着我的手,临睡前为我唱轻柔的儿歌。我想如果我现在也这样做的话,波塞冬在睡梦中大概会舒服一点。 把斗篷提上来一点,想象着母亲当年的模样,我轻轻拍打波塞冬的背,小声地哼唱起一首家乡的歌谣: “小小的绿色海洋十三岁了 我很想把你收留 送你到艾俄尼亚去上学 让你学会说官话和喝苦艾酒 小小的绿色海洋十三岁了 中午在小灯塔上的高楼 你会把太阳打翻,你会听到 灾难的命运结束了 而我们的远亲仍然在联系 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 他们把天空举起,像一尊雕塑 小小的绿色海洋十三岁了 戴着敞开的白领子、和丝绦 你会从一个窗口进入斯麦勒 在屋顶上为我摹写曙光—— 那“光荣归于你”的赞美诗和“求神垂怜”的祈祷 用少许的北风以及东方 那一个接一个向后翻卷的波涛”3 睡梦中的波塞冬眉头渐渐展开来,嘴巴撅起来,就像是刚刚吃了蜜糖心满意足的孩子。 我发出一声自己都没有觉察的轻笑。 仔细用斗篷把他包裹地更加严实,靠在岩壁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睡了过去。 ………… …… 一夜黑沉,无梦。 这一百多年来我已鲜少有这样的睡眠。 破晓时分,我从朦胧的晨光中缓缓睁开眼睛,等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差点还以为自己仍在睡梦里。 原本黑漆漆的山壁现在竟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晶,阳光从山缝间漏进来,折射出比圣光之地还要明艳的色彩。 波塞冬应该很早就醒了,此刻他正像一个孜孜不倦的研究者,躬身在一座庞大的水晶面前。我掀开盖在身上的斗篷,揉着眼睛走过去,打招呼的手才抬到一半就僵掉——不要怪我没见过世面——大地的撼动者,掌管海洋的至高神,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的海神波塞冬,居然臭着一张脸,对着水晶的镜面挤脸上刚冒出来的几颗小痘痘。 这场景……搞得好像我们不是在逃难,只是在度假一样。 我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波塞冬听到响动,转过身,脸色依然很臭:“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神力消散太快,这感觉真令人恶心。” 我试着挥舞胳膊,已经恢复得非常有劲,可惜神力却薄弱得如同荧光。 波塞冬用食指轻叩水晶柱:“不要幻想用瞬移魔法,我们现在只能找一条小船离开。” 我挽起衣袖:“这里的水晶应该足以凿出一条小船……” “为什么要用这么笨的方法呢?” 水晶后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我精神紧绷地跳起来,把波塞冬拉到身后,并且迅速拔出了自己的剑。 不一会儿,水晶后面真的钻出来一位妙龄少女。 她的长发垂到脚踝,宛如裁剪下一段银月之辉绾成,是最纯净的银色。她戴着蔷薇花做成的花冠,镶嵌在额间一颗幽绿色水晶与那双祖母绿宝石似的眼珠子相得益彰,将一张并不算成熟的面容衬得格外妩媚、艳丽。 少女调皮的目光穿梭在我和波塞冬之间:“你们两个应该就是昨天国王下令通缉的人吧!”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故意扬起的剑,她把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别于耳后,友善地朝我们伸出了手,“我叫拉猗司,是埃费拉始爱神庙的侍女。”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源自《伊索寓言》中《狗、公鸡和狐狸》的故事。 2源自《各系华丽的魔法咏唱咒语》。 3《小小的绿色海洋》,希腊诗歌,作者:艾利蒂斯。 ———————————————————————————— 最近有人想冒泡吗?给一点动力呗,最近完成榜单都很困难啊~~~~~女神要罢工啦~~~~~玛丽苏也罢工啦~~~~ 第113章 心形岛(1) 拉猗司说她愿意帮助我们避开西绪福斯的追兵,但前提是必须伪装成始爱神庙的侍者。 波塞冬非常不乐意,他甚至怀疑这位纯洁少女的善意: “即使宙斯也必须付出点什么才能获得神王的宝座,我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谁会无条件帮助别人,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唔,我的目的……”拉猗司扶着额头苦恼地想了一会儿:“这样好了,等会儿我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以后,让珀罗普斯殿下吻我一下作为报酬吧。” “你找死。”波塞冬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指尖涌起一道冰蓝光。 这家伙,竟然会把一句玩笑话当真。 我毫不犹豫挡在他和拉猗司之间:“别冲动,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拉猗司也知道自己惹怒了波塞冬,举起双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是在开玩笑,只不过开大了一点点嘛。” 波塞冬没恢复多少神力,指尖的光很快消散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哼一声。我松了一口气,回头冲拉猗司使了一个眼色。她会意地拍拍额头,从峭壁的罅隙处非常神奇地拖出一条两头尖的小船。尽管波塞冬还在怀疑拉猗司,但在我长达半小时的劝说下,终于还是乖乖的上了船。 事后,我把波塞冬妥协的原因归结为:失去神力的海神对如何躲避西绪福斯的变态式追捕并顺利离开埃费拉一事也一筹莫展。 波塞冬却绝口否认此事,反而反复跟我念叨拉猗司在船上对我们说的那番感慨之话。 当时我正在船尾卖苦力摇桨划船,波塞冬难得安静地坐在我身边,拉猗司则独自坐在船头托腮打量我们,毫无预兆地叹了一口气,碧绿眼波中闪着动人心魄的光彩: “与其说爱的真谛是充分理解后的相互包容,倒不如说是尽管不能理解却依然选择包容。波塞冬陛下,您的心就像初雪一样温柔,我想任何一个被您爱上的人都会觉得很幸福。” 任何一个被波塞冬爱上的人都会觉得很幸福? 或许安菲特里忒、斯库拉、克莱托,甚至哥哥珀尔修斯都会这样认为,只有我像愚蠢的埃庇米修斯,对一切都后知后觉,是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贪婪者…… ………… …… 时间很快过了五年。 从埃费拉回来以后,波塞冬的神力始终没有完全恢复,还一天比一天嗜睡。后来他常常一睡就是一整天,我就窝在他旁边看书,一看也是一整天。 前两天我去了趟奥林匹斯,等回到海底的时候,发现他还在睡。人鱼仆从说他从我离开那天就没有醒过,我看着他睡梦中安然的侧脸,忽然感觉,也许这么多年来他真的很疲倦,很累…… 回来的第三天下午,波塞冬才醒。 起先他缓缓睁开眼,眨了眨,看见我在旁边,仿佛难以置信,又眨了眨。 我看着他微笑,他忽然倾身过来抱住我,轻轻地说:“我好开心,珀罗普斯。” 我问他开心什么,他始终不肯说。 窗外的阳光透过水波折射出好看的光斑,今天一定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也是这上千年来,我最接近波塞冬内心的一天。 他把我搂进被子里,波塞冬的被子有一种很好闻的馨香味道,我闭上眼睛闻了闻。伟大的海皇陛下却是睡饱了,兴致勃勃地提议一起去那座心形岛屿。我想了好半天,才想起那是我五年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说他在上面搭建了一座小屋子,还反复强调:“我搭建这座小屋的时候完全没有使用神力,所以待会儿你看见了必须要赞美它。” 我有些质疑:“很难看?” 他气鼓鼓地瞥我一眼:“珀罗普斯,你难道就不能对我的手工有一点点信心?” 我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微笑……想起四年前,精力过剩的海神陛下在厨房烤糕点,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忽然觉得锻造武器和制作糕点的原理相同,就心血来潮把火神赫准斯托斯拐到了海底,霸道地要求他迅速建造一座工坊。 结果工坊建成了,波塞冬却又失去了制作“点心炮弹”的兴趣,至今一把武器都没锻造出来。 三年前,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两个人一起做陶罐可以增进感情,把我从希腊骗回来,死皮赖脸地逼我和他做这种“增进感情”的陶罐。结果,他割破了十次手指,砸伤了五次脚,烧焦了三次头发;而我在他懊恼生气的时候不幸被他的三叉戟戳穿了肺部,身负重伤送回奥林匹斯调养。 一年前,他又玩出了新花样,跑到奥林匹斯强行夺走命运三女神的纺织机。结果当天无数人的命运线被剪断,无数人的命运线无端纠缠。哈迪斯和阿芙洛狄忒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命运三女神天天也跑到海底来哭天抢地,直到盖娅都看不下去,亲自出面把事情解决。 综上所述,我实在不敢对海神陛下的突发奇想抱有任何期望。 波塞冬的表情却非常认真:“从前那些是我根本没上心。” 我在收拾行礼,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他忽然拉住我的胳膊把我强行拽到他面前,眼观眼,鼻对鼻:“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点头:“你说从前那些是你根本没上心……” “不是这句。” “哦,那是我们一起去心形岛住几天?” “不是!” “那座小屋子坐北朝南,光线充足,是你最得意的杰作……”眼看海神陛下的脸色越来越糟糕,我决定老实承认错误,“刚才收拾东西……好吧,你能再说一次吗?” “那我再说最后一次,听好了!”完全在意料之外,波塞冬没有生气,只是瞪我两眼,并且绝对客气地附送我额头一个小爆栗:“阿芙洛狄忒告诉我,爱需要相互付出和包容,所以,这一次和从前都不一样,心形岛是你送我的礼物,那座小屋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一个家,一个你和我共同的家。” 家,这个词汇藏匿在我的记忆里,从重生以后,就再也未曾出现过…… 看着他真挚的眼睛,此时此刻,我却忽然开始向往起这个近乎奢念的词。无论波塞冬是不是我的家,也无论那座小屋或者这座巨大的海底宫殿是不是我的归宿,我都决定虔诚的赞美它,因为“家”这个词,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 …… ………… 等到蓝鲸停靠在心形岛,我从蓝鲸尾部滑下来,把手抵在额前,开始真正第一次认真眺望那个被波塞冬称之为“家”的地方—— 两片半弧形的碧山包围着一潭温泉,温泉腾升的水汽把水晶小屋修饰的好像蓬莱仙境。小屋有着透明的圆形屋顶,透明的落地窗,上面爬满了鲜红色的蔷薇,与温泉中盛开的碧蓝睡莲相得益彰。小屋外围有一圈雪白栅栏,点缀着五颜六色的星星花,就像坠入凡间的银河,尽职地守卫这座只属于梦境的小屋。 波塞冬戳了戳我的脸:“不是说好要赞美我的吗?” 我诚实地说:“一路上想了好多词,但是现在我只能说:真的完全超乎想象。” 他不满地撅嘴:“这算哪门子赞美,必须说一句我喜欢听的……”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我在踏水行走的时候被睡莲缠住,差点跌落水里。波塞冬紧张地揽住我的腰,“等会儿我就放把火把这些东西都烧了。” 我挣扎出来:“这种布置独具匠心,你不要破坏这种唯美的感觉了。” 他眯起眼睛:“算是赞美吗?” “当然。”犹豫一下,我抱歉地笑了笑:“对于喜欢的东西,我总是有些不善言辞。” “喜欢的东西?不善言辞?”波塞冬的脸色瞬间大变,就像暴风雨前兆的乌云。我几乎同时就猜到他联想到什么,赶紧指着水晶屋外的一块空地:“那里还有一点空旷,你喜欢蔷薇花,不如再种一些其他颜色的蔷薇?” “什么颜色的?” “比如粉红色,黄色,蓝色,对了,我在万年后的人间还见过双色蔷薇,反正我们这次度假的时间很充足,不如来培植一些?” “度假的时间很充足……” 我不明白波塞冬为什么总要重复我的话,并且神色黯然。 “光是蔷薇有点单调,不如再种一些薰衣草——上次我看你多吃了一块薰衣草蛋糕,如果就地取材的话,一定会更美味。”想问他怎么了,他却又孩子气地笑了起来。 海神陛下的性情永远那么阴晴不定。 一只海鸥挥舞翅膀从我们头上滑翔而过,绝对的优雅从容。 我顺着波塞冬说下去:“就地取材是为了保证食物的新鲜度吗?” “当然。不过要烤好甜点,调味的搭配和火候的掌控也很重要。” “这个我还是知道一点。”环顾周围的各种植物,我开始琢磨一件事的可行度:“曾经有人说过,厨师其实和国王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他人的幸福。” “谁告诉你的?” “波塞多尼亚‘珍珠’的主厨。”我诚实回答,接着就听到波塞冬不悦地哼了一声。我采摘下一朵莲蓬,利落地剥出莲子并且递了一颗给他:“不要介怀过去,因为幸福的定义就是这颗莲子:入口苦涩,回味却是甘甜。” 波塞冬眉眼弯了起来,就像浮在海面的弯月。 我跟着他笑,抛了抛手上的莲子:“或许我可以利用这里的食材为你准备一桌创意晚餐。” …… 波塞冬很怀疑我的烹饪技术,毕竟千年前珀罗普斯唯一能做的菜肴是热牛奶。如果不是去人间轮回了一次,又穿越回亚特兰蒂斯在各种厨房磨练了一遭,我想恐怕永远和烹饪无缘。普瑞尔的厨艺源自他的母亲,我调动属于他的那部分记忆想了一遍,决定做几道简单的本帮菜。 食材有限,只能做三道: 第一道:自创普氏灌汤包。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这个小岛上食材确实有限,我只能简单地把猪肉和蟹黄剁成泥酱,加入食盐、苏打水、白葡萄酒、姜葱,先拌馅儿,再和面捏成包子,放锅里蒸。 波塞冬苦脸盯着面前的包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一叉子下去。 我来不及阻止,馅儿里的汤水顺着盘子流了一地。他用刀好奇地戳了戳瘪了的面皮:“你怎么把汤汁弄进去的?” “吃这个东西的秘诀是先把汤吸出来,可惜,你没福享用了。”我低头吸完了最后一点汤汁,决定逗逗他:“关于这个汤嘛……用神力灌进去呗。” 波塞冬狐疑地瞅了我一眼,瘪瘪嘴:“那你再去给我拿一个。” 摇头:“太耗费神力了,只做了两个。” 第二道菜:桂花糯米藕 做这道菜的初衷完全是考虑到海神陛下爱吃甜食,正好温泉里有莲藕,随便摘一些来就可以做食材。桂花糖没有,最关键的糯米也不太好找,为此,我不得不使用瞬移魔法去珀罗普纳索斯淘了两个小时。 波塞冬咬了一口,立即眉开眼笑:“味道不错,比刚才那玩意儿好。” 我不得不提醒他:“刚才那玩意儿你根本就没有品尝到。” 他嘴里嚼着半截藕块,叉子朝外一拉,飘出了一条藕丝,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我心情很好地糊弄他:“知道蜘蛛丝吗?” 他表情古怪地看我一眼。 我殷勤地把一块糯米糖藕放在他的盘子里:“为了把米粒黏进这些小孔里面,我去草丛里弄了几捆蜘蛛丝来增加黏性。” 波塞冬看着盘子里的食物好一会儿,像是做关于生死的决定,眼睛一闭,将一大块糯米糖藕全塞进嘴巴里。 我傻眼:“为什么这么恶心的菜你还要吃?” 他痛苦地将食物咽下,用清水漱完口才说话:“因为这些都是你做的。” 我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第三道菜:猪油百果松糕 这道菜稍微清淡一些,依然是甜食,我想波塞冬会喜欢这种味道,而且正好可以把上一道菜剩下的糯米用完。其他食材也是就地取用,比如莲子,蜜枣,蔷薇花瓣。 我用方巾包着盘子端上桌,波塞冬的眼睛瞬间明亮动人:“原来你也会做糕点。” 我切了一块送到波塞冬面前:“尝尝看,味道应该和你做的那些糕点不一样。” 他优雅地切下一小点,放入嘴里,慢慢品尝。 完全咽下后才说:“有点咸,有点甜,有点酸,还有一点涩。”他还细心地挑出埋在糕点里面的一块莲子,“这个是什么?” “就是刚才你尝过的莲子。” “算你这次没有糊弄我。”他放下刀叉,忽然握住我的胳膊。我猝不及防,跌入他怀中。他指腹慢慢滑过我的嘴唇,声音如同一杯高浓度的龙舌兰,只是浅尝一口就足以让人酣醉不醒:“我一直都知道你在糊弄我,但是,我不想拆穿你。”波塞冬笑起来就像偷偷藏起糖果没有被大人发现的孩子,“我知道你要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呢?宝贝儿,大概是因为我太过于思念从前的时光,而你却吝啬的一点都不肯给我。” 我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或许他又该怪我不解风情。 究竟他是怪我不肯与他同床而眠,还是怨我没有尽善尽美地伪装出自己无所谓过去,抑或是恨我还不够爱他,哦,不,准确的说,是恨我还没有爱上他? 我永远无法猜测波塞冬的心,但,至少他脸上的微笑告诉我这是一个尚好的开始。 只要有足够的包容,或许我能和波塞冬和谐的相处下去,直到众神再度沉睡…… 就像他曾说的:有的人在一起是因为喜欢,而更多的人只是因为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作者偏爱谁,真的是字里行间都看得出。女神写波塞冬和小普的对手戏那简直赤果果的看出她有多偏爱波塞冬,把他和小普都写成恩爱两不疑……哈哈哈,幸好后期我矫正了又矫正,女神总说我是广电总局……anyway,喜欢波塞冬的亲不要打我t t 第114章 心形岛(2) 不知道是不是波塞冬故意的,水晶小屋的卧室并不大,只能摆放一张小床。我尴尬地站在床边,直到波塞冬从后面抱住我。他的声音低沉懒散,像一杯醇厚的龙舌兰,在引诱人去犯罪:“宝贝儿,我们多久没有同床共眠了?” 脑中瞬间想出好多拒绝的理由,但是,竟然没有一句能顺利说出口。 只好转过身去,双手抵在波塞冬胸口,借此拉开距离:“床太小了,我睡地板吧!”他眨了两下眼睛,里面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失望。我竟然有些不忍心,只好退让一步,放柔了声音说:“我们挤在一起会不舒服,这样吧,我陪你聊天,你想聊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他微微眯起眼睛。 他的眼睛真的非常迷人,会因为光线进入的角度不同而折射出不同的色彩,就像晶莹剔透的绿松石。我现在真的很能理解为什么奥林匹斯的众位女神会为他癫狂。尚在发怵时,他忽然就把脸凑到我的面前,嘟起了嘴:“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这模样竟像一个讨要糖果吃的小孩,我不忍心再拒绝他了。 闭上眼睛,我轻轻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触感非常奇怪。 仿若在亲吻没有生息的蔷薇花瓣;又仿若在亲吻置放了百年的冰雕。幸好睁开眼后看到波塞冬站在我的面前。他的眼睛又弯了起来,像是遗落在海中的明月。 我因为他的喜悦而喜悦,偏着头,也弯起了眉角。 至于刚才的那些疑惑就暂时搁置到一边去吧。我真希望他能一直快乐。 波塞冬很快就躺下了,他一只手抓着丝绒被枕在头下,另一只手搭在外面,像小孩儿般蜷起身子。我们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却在这时动了动:“睡了吗?” “还没有。” “你知道安德罗墨达吗?” “仙女座安德罗墨达?” ”嗯。” “我听说她没有被封为仙女座以前是埃塞俄比亚的公主,不仅长得美丽还非常善良,死后还被父神封为仙女座。” “你认识她吗?” “好像她差一点就成为我的嫂子了,应该是珀尔修斯喜欢过的人吧。”事实上,从少年到成年的一段记忆特别模糊,大概是被烹饪过的关系,我记得波塞冬曾经驾起金色马车疯狂追逐我,却不记得他把我抱上马车后发生过什么事情。“安德罗墨达很重要吗?” “不。”过了好久,波塞冬才轻轻回答道:“不重要。” 我坐了起来,发现他把半张脸都闷在被子里,难怪声音有点闷。 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缘故,他直视着前方毫无焦距的眼睛看起来就像两个毫无声息的孤独星球,浸满了蓝绿色的温柔和悲伤。 心脏的位置好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我忽然想紧紧抱住他。 刚刚伸出手,他就飞速地把整条被子都拉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蜷在自己的窝中,一动也不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波塞冬,抓住他的被角,吓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膛。原本打算掀开被子看看他到底怎么了,转念一想,他可能也不太会希望我看到他这个时候的模样。 松开被角,我就静静地坐在他的床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闷闷地声音从被褥里面传出来:“如果我消失了,你还会发现吗?” “当然。” “如果我消失了,你会来找我吗?” “当然。” 话音刚落,他就把被子掀开,握住我的手。动作实在太快了,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像一只餍足的大猫。 仿若刚才出现的那个有些脆弱的波塞冬只是我的错觉,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跟他即便相处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真正搞懂过他…… 整个晚上我的心情都有点复杂,脑子里面装了太多的事情,躺在地板上辗转反复。波塞冬倒是很快就睡着了,他睡觉的姿势简直就是一个小孩子,时不时还把被子蹬到地上。我不得不照顾他一个晚上。 真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搂着那些女神们过夜的?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却听见卧室外面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竖琴的声音。我心情有些不大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声音会是谁弄出来的,汲着拖鞋,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就走出去。 ——波塞冬竟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拨弄竖琴。 那把竖琴的琴身是泛着水纹的宝蓝色,琴弦则是蹬亮的银紫色。波塞冬修长的指尖滑过琴弦,动作轻柔的就像触碰恋人。他弹奏的是一首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我悄悄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他仰头朝我微微一笑:“昨晚睡得好吗?” “你觉得呢?”我有些气恼地指指他的竖琴。 “刚才回了一趟海底宫殿,我就顺手把这个也带了过来。”他微微偏了偏头,铺了一地的蓝绿色长发像波浪一样摇曳,“这个还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呢。” 他每年都要过生日,我就每年都要费劲心思给他准备生日礼物。这把竖琴应该也花费了不少心思吧。但是,我竟然没有什么印象。 “想听什么歌?”破天荒地,他居然主动征询我的意见。 “嗯,你随意吧。” 他的指尖随意滑过琴弦,带起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毫无章法却意外悦耳。我盘起腿让整个人都蜷在沙发里,强打起精神看着他。他的侧脸和亚特拉斯很像。鼻梁犹如山脉高耸,这使得他的轮廓看上去非常深邃,嘴唇却又轻柔红软得像最醇美的葡萄酒。真的很难把真实的他和人类世界那些魁梧有力的胡子大叔雕像联想在一起。 犹在感慨的时候,他忽然凑到我的面前,夸张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吓得朝后缩了一下,意料之外,他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怔了怔,慢慢地坐直。蓝绿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清楚,但是,我却能感觉到他在难过。 眉不自觉皱了起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他就在这时再次拨动琴弦,低沉的声音和着琴声吟唱: “蔷薇的绽放,是梦中的蝴蝶。它燃烧翅膀飞到窗前,它恣意绽放芬芳怡然。 蔷薇的枯萎,是诗人的眼泪。它飞到远方听不到伤悲,它插在鬓间看不清世界。 我只会远远看着它,守护它,让它独自优雅绽放。 连花蕊上的晨露也不会惊扰。” 我从来没有听过他唱歌。他唱歌的声音和说话的声音不太一样:说话的时候,声音非常冷冽,即使平常的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都会变得不可一世;唱歌的时候,他的声音却是干净且舒服的,听起来就觉得很温暖,像捧在掌心的热茶。 听得有些着迷,我和着拍子微微晃头。 直到音乐停下来,波塞冬额头抵在琴身上,陷入深思。良久,他压低声音询问我:“你知道这首歌曲吗?” “第一次听到。” “这时很久以前一个偷偷爱慕我却不敢承认的小鬼送我的生日礼物。”他抬起头看着我,温柔的笑在脸上漾开,“他跟我说,不开心的时候吃甜东西就会心情好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在笑,他的笑容明明那么美丽,我的心却闷疼起来。 “所以,我跟赫斯提亚学做甜点,我开始喜欢吃甜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不管吃多甜的东西都没有办法令自己开心起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让我开心的不是甜品,而是那个为我剥开糖衣的人。” “那个人去了哪里?” “不知道,或许已经死了吧!”他像只小猫一样蹭到我面前,把头深深埋在我的双腿间,“宝贝儿,我以后都不想再吃甜东西了。” 我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波塞冬的任何要求。 波塞冬厨艺很好,但仅限于甜品。现在他不想碰甜的东西,自然而然,午餐和晚餐的重任就落在我的身上。我回忆妈妈从前做的菜,决定给他做水晶虾仁、芙蓉鸡片、扣三丝和灌汤包。 这一次,再也没有捉弄他的念头。 他这两顿饭都吃得很开心,笑容灿烂的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甚至在晚餐结束后,他主动提出要帮我洗碗。我受宠若惊地取下手套塞给他。他也乐滋滋戴在,笨拙的拿起丝瓜布擦拭。 忽然就觉得和波塞冬一直在岛上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夜晚很快就来临了,月亮高悬天宇,清辉照亮了小岛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都显现出与白日不同的美景,而庭院中搁置的两张躺椅恰好能把所有美景一览无余。 波塞冬却不欣赏美景,他只是懒散地躺着,借月光读书。 毋庸置疑,亚特拉斯和奥特库吞喜好读书的习惯皆遗传自他。据说,波塞冬在年少时曾把世间所有书籍读完,但现在的他却只挑自己感兴趣的来读,其中大部分是狗血到极点的爱情故事。 我很难理解这种尴尬的转变是缘于什么…… 为了确保自己不会数着星星睡着,我百无聊赖地问了他一句看的是什么书。 他忽然来了精神,开始喋喋不休地给我讲书中的故事:“话说希腊某城邦有一位公主非常美丽,不少王子慕名前往向她求婚。 其中有一位来自比奈城的大王子在众多候选人当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公主的心上人。但是,这个大王子实在是太优秀了,以至于海底的女巫也爱上了他。女巫为了拆散这对恋人,变成女仆接近公主,诱惑公主吃下一颗毒苹果。公主被送往墓地的过程中却被比奈城的二王子救活,她睁开眼的瞬间就爱上了这位风度翩翩的二王子,同时,也失去了曾经和大王子相爱的记忆。 大王子和二王子因此决裂,他们提出要以决斗的方式得到公主。两人打了三天三夜终于分出胜负,二王子的剑刺入大王子的心脏。这个时候,女巫出现了,她认为自己得不到大王子的爱,也绝对不能让无知的公主得到幸福。她恢复了公主的记忆,公主终于知道自己原来深爱的人是大王子,却又辜负了二王子的爱,悲痛欲绝的情况下,她挖出自己的心,送给二王子,自己则抱着大王子的尸体坠入万丈深渊。” 蜷在躺椅里,我手捧一杯柠檬茶取暖:“故事总是富有戏剧性才能引人读下去,如果公主真的爱大王子,她绝对不会因为失忆就爱上别人。除非有两种可能——”我竖起两根手指:“一种是她根本没有爱过,另一种是她真的变心了。但无论哪一种,对所有人而言都不公平。” “所以呢?” “爱情没有错,错的只是命运。”我笑了笑,发现波塞冬深深凝视我,蓝绿玉色的眼眸在月光下变得无比明亮透彻。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却合上书,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发顶:“命运都是那三个贱女人纺织出来的玩意儿,如果我们之间的命运出错,我会让她们知道她们自己的命运有多惨烈。” 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必须要包容,忍耐,忍耐,包容——海神陛下不过就是孩子气,只要顺着他的脾气,事情绝对不会有他说的那么糟糕。 所幸,他并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反而漫不经心地询问我为什么会送这个岛给他。 为什么会送这个岛给他? 第115章 最勇敢的决定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波塞冬已经不见了。 我找遍了整个水晶小屋,找遍了整个心形小岛,甚至还潜下附近的暗礁去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我为他的忽然离去猜测了无数的可能:他的某位旧情人闹到了海底;宙斯做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他;又或者是人界又多了一个他想要争夺的城邦?但是只有一种可能,是我已经想到了,却不敢再深想下去。 炎热的夏季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丰收女神得墨忒尔带着她的礼物来了又走了,水晶小屋墙壁上的红蔷薇随风凋零,温泉池中的碧蓝睡莲沉入湖底,等待下一季的盛放。 我在心形小岛上等待了整整五个月。 直到雪神喀俄涅送来第一场雪的时候,奥林匹斯山派来了一位年轻的神使,向我传达神王宙斯的旨意,命令我速回奥林匹斯。 心里有不好的预言,总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似的。临行前,我把窗帘洗干净放壁柜里面,把被褥拍松用被套套好,把锅碗瓢盆擦亮锁好橱柜,把桌椅板凳、壁柜沙发、窗户壁炉里里外外都擦的一尘不染。 留恋地锁好门,我想,即使波塞冬忽然回来了却找不到我,看到我如此慎重地对待“我们的家”,他也一定不会太过于生气吧? …… 骑着飞马从通凡桥一直往上疾奔,扑面而来的流云下层是处处都被金色光芒笼罩的奥林匹斯,飞掠过千尺落丈的瀑布,即使无数次来到新建的万神殿前,我始终还是不习惯那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声。 飞马平稳地落在万神殿前的广场上。 大殿里隐隐约约传来主神们的颂歌声,看样子我回来的并不是时候。跃下飞马,我把手套脱下来交给一旁候着的神使,犹豫着该不该进去,这个时候,宙斯洪亮的声音穿过重重叠叠的罗马柱进了我的耳朵:“珀罗普斯,众神都在等着你,还不进来!” 我只得把御寒的斗篷脱下,交给神使,走进万神殿。 在众神的注视下,走到大殿的中央,宙斯的声音再度响起:“珀罗普斯,你知不知道,波塞冬消失不见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不知道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是开心抑或是失落。 我下意识看向赫拉旁边的空位:“我不是很清楚,父神。” 那张属于波塞冬的宝座,扶手上雕刻着象征着海神的三叉戟和海豚的图案,已经在奥林匹斯空旷了很多很多年。 “你离开奥林匹斯这么久,难道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父神,我没有权利去过问海神的行踪。” “珀罗普斯,你不能为你的失职找各种借口。”尽管宙斯把音量提高了许多,但是听上去依然缺乏千年前的气魄,“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当算了,幸好阿波罗预测出波塞冬可能去了亚特兰蒂斯。” 波塞冬去了亚特兰蒂斯?!! 如果不是阿波罗预言出来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为了波塞冬的安危着想,珀罗普斯,我希望你能尽快安排出使亚特兰蒂斯,找到并且保护好海神。” “出使亚特兰蒂斯?” 这绝对是今天让我震惊的第二件事情,稍微顿了一下,拒绝的话就脱口而出,“父神,我的能力有限,恐怕不能胜任……” “众神有目共睹这些年你做的事情,珀罗普斯,你不应该对自己有所怀疑。” “希腊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我的精力有限……” “希腊那边的事情,你可以暂时放下,我安排雅典娜和阿波罗去接手。”宙斯不容置疑地截断了我的话,“找波塞冬之事不宜伸张,我会安排神使先去亚特兰蒂斯沟通,然后再由你去传达众神的旨意:立即拆除藐视众神的通天塔,并且在那里重新建立人类对众神的信仰。” “通天塔?” “是的。”接话的人是雅典娜,“珀罗普斯,我想你可能还不知道,亚特兰蒂斯修建在乌瑞亚山脉上的通天塔已经完工,和奥林匹斯比肩而立。” 我看向雅典娜,她那双如同历经千年的宙宇一样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担忧。我不确定这位掌握未来神族命运的女神,她眼中的担忧,是因为怜悯愚昧不知进步的神族,还是因为激进不知好歹的亚特兰蒂斯人。 但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尽管我把恢复神族神力一事当作自己的责任,但是却并不表示我会把任何事情都揽过来亲力亲为。至少千年前的教训让我学得聪明了一些:我再也不会如同年少时一样,坚定不移地相信众神都拥有一颗水晶般剔透的心灵,就算这次没有算计,我也绝对绝对不会一头热地栽进去…… “通天塔已经修建完成了?”佯装惊讶的语气,我还诚挚地稍稍停顿了一下,“啊,这可真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形式已经非常严峻!”雅典娜抿了抿嘴唇,她很少当众这样表态,“珀罗普斯,只有你能代替神族去化解这场危机。” “是的,珀罗普斯,你必须为了神族去和亚特拉斯谈判!”高声嚷嚷的是战神阿瑞斯,在我还没有表态之前,他就冲动地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威胁我了,“不然的话,我保证会率领神族的军队去摧毁那个鬼地方。” “我也认为这是解决问题最迅速的办法!” 附和着阿瑞斯的话,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气,不理睬阿瑞斯的横眉冷眼,我转身面向宙斯,右手放在胸口,尽量让自己至少态度谦卑,“父神,或许您可以好好考虑考虑阿瑞斯的提议,我相信这比我出使亚特兰蒂斯换来的暂时的和平更为有效!” 意料之外,我这个脾气并不太好的父神并没有因为我的负气而发怒,甚至刚才紧绷的神色还缓和了一些,他对我摆了摆手:“珀罗普斯,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第一次用商量的口吻。 不经意间,我看见宙斯紧握权杖的手背上出现了那些只有年迈的人类才会长出的瘀斑,他的眼神也不再清明,金色的瞳仁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混沌。 原来,我的父神也会衰老…… 难过地垂下头,我咬住自己的下唇,紧紧地,再也不让自己因为一时的心软而发出任何一丝妥协的声音。这件事到最后也没有结果。我在宙斯的叹息声中,在众神或愤怒或失望的眼神中,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万神殿。 …… 不想再待在奥林匹斯,我发誓,宙斯和众神一定会绞尽脑汁逼我去亚特兰蒂斯,而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再做出伤害亚特拉斯的事情。 回到自己的寝殿,我把剩下的工作安排妥当后,披着隐形斗篷,穿过地狱走廊直奔冥界。 和千年前没有什么变化,三头犬萨贝拉斯忠心耿耿地守护着地狱的大门;米诺斯还是在第一狱入口的老地方,对每一个即将进入地狱的亡灵进行裁决;卡隆依然喜欢一边抽他的烟袋一边在克隆河上摆渡船只,不管外面的世界变化成什么样子,他一如既往地要求每个渡河的亡灵必须先缴纳一个金币。 我掀开了帽檐,跟着一位刚刚缴纳金币的亡灵坐上了卡隆的船。 因为米诺斯的叮嘱,卡隆没有好意思要我的钱,他有些不开心地哒吧着烟袋,摇着船桨抱怨:“我听说珀罗普斯殿下现在可是整个神界最有能力的神祗,要去冥王陛下的宫殿,你只需要稍稍使用一点神力就可以。” 我像在人间做神谕一样,双手放在膝盖上,友善地解释:“我不想惊扰到哈迪斯叔叔。” “但是,你的来访却惊扰到了这些亡灵。” 卡隆带着老茧的手指指向我身边的亡灵。他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全身蜷成一团雾气,冥界阴冷的寒风吹过,雾气就像要散开似的。卡隆呼哧呼哧地继续说,“或许殿下您自己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属于神祗的光芒有多么的强烈。” 我愣了一下,拢了拢披风,赶紧隐藏神力:“对不起,我并没有想过这些……” 又是一阵凉风拂耳,掀起了我的披风,我用手压了压,但是很快又被掀起来。躲在船另一边的亡灵似乎更加害怕了,他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抠着船栏,弓起背,好像准备随时跳船逃生。 卡隆放下烟袋,嘴角用力地抽了抽,看着我的脸色更加得不好了。 我赶紧摊开手,刚想对卡隆解释自己目前并没有任何神力,手心中就凭空多出了一朵金色曼陀罗。清爽的凉风再度吹过。我发愣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曼陀罗,独特的幽香一阵一阵传来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整件事就好像是一个恶作剧。 狐疑地看向卡隆,他放下船桨,重重地吸了一口烟袋,指着河岸两边的亡灵说:“珀罗普斯殿下,我听说您经常去人间做神谕,你看看这里,不管有没有信仰的人类,死了以后都得来到这里。” 他似乎打算转移话题。 我捏着曼陀罗的花骨朵儿,没有立即回答他。他就厌恶地朝瑟瑟发抖的亡灵唾了一口,继续说:“所以,我说,殿下去做什么神谕都是徒劳,直接把那些不服管的人类带到这里一趟,保证他们回去后,都会成为虔诚的信仰者。” “信仰是发自内心的崇敬,而不是畏惧。” 大概是经常在人界做神谕养成的习惯,我忍不住就出声反驳卡隆,“所以,人类对众神的不再信仰,并非源于人性的邪恶,而是因为众神的迷失才会导致人类也跟着迷失,能挽回的唯一办法是救赎:救赎众神,才能救赎众人。” “珀罗普斯殿下,我想你一定是经常去人界做神谕被他们的愚蠢同化了。” 卡隆煞有其事地用烟袋敲击着船桨,鼻翼间发出不服气地哼哼声,“在这里,在地狱,不需要救赎,只需要惩罚!” 一阵甜美的轻笑声传入我的耳中。 我装作没有听见,拢了拢自己的披风,拳头抵腮,让自己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在欣赏克隆河的风景。很快,亡灵就被送往克隆河的对岸。卡隆主动提出要送我去第五狱的冥河。我将金色曼陀罗轻轻放入克隆河中,点头,没有拒绝他难得的好意。 船平稳地在地狱的河道中穿梭,不得不说,即使与众神一样沉睡了千年,卡隆护航的本事依旧很棒。很快,船就被动物的亡灵衔着从第四狱越到第五狱。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披风被人扯了一下。 偏头,我身边却一个鬼影也没有。 或许,他(她)是想看我惊慌失措的表情,我大胆地猜测着,却没有打算让他(她)如愿以偿。轻吁了一口气,我以漫不经心地口吻询问卡隆:“哈迪斯叔叔的女儿现在应该长大了吧?不知道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呢?” 卡隆眼神古怪地瞥了我一眼:“地狱虽然见不到阿波罗的光辉,却拥有让奥林匹斯和人界都羡慕的财富,我想,公主殿下根本就不稀罕任何礼物。” “真是遗憾啊,原本我还让人准备了一个精致的玩偶娃娃送给最美丽的公主殿下的。” “什么玩偶娃娃啊?” 意料之中,甜美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侧。我扬起下巴朝身边看过去,依然是空无一人。但是很快,迷雾中就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她几乎和我的姐姐、冥后珀尔塞福涅长得一模一样,那双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大眼睛灵动地眨着,成为了整个地狱中唯一的光亮。 她是我的妹妹,冥王哈迪斯的宝贝女儿,墨利诺厄。 我用神力化去她夹在头发里的一片枯叶,笑了笑:“是珀罗普纳索斯的凡人手工制作的娃娃,如果你想要的话,过几天我派神使给你送来。” “当然想要了。”年轻的姑娘充满了活力,她像当年的阿尔忒弥斯一样,无忧无虑地挽住我的胳膊,“珀罗普斯哥哥,能要一个和你长一模一样的娃娃吗?” “可以。” “太好了,我一定要去……” “不许再拿着我的任何东西去向你的小伙伴们说这是你男友送给你的。”我快速地打断了她的话,“亲爱的,我可不想再一次成为你阻挡恋情的借口,如果被你父神知道的话,他可绝对饶不了我。” “才不会呢!”年轻的女孩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父神可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要找男朋友就一定要找像珀罗普斯哥哥这样的,可惜啊,让波塞冬叔叔捷足先登,不然我肯定把你抢到手。” “别听你父神念叨,若是你真找到男朋友,估计第一个舍不得的就是你父神。” 哈迪斯过分溺爱女儿的事情在整个天界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像这位可爱女孩的身世一样,奥林匹斯从来不缺长舌的妇人散播谣言,她们说墨利诺厄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我的妹妹,她是宙斯幻化为哈迪斯的样子□□冥后珀尔塞福涅生下的孩子。 但是,尽管如此,哈迪斯依然很平静,他给予墨利诺厄的爱超过所有的父亲。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这位叔叔能做到心灵如此平静,不怨,不怒,不争,不管是自己的爱人被□□,还是当初被宙斯和波塞冬联手骗来冥界。 在哈迪斯宫殿做客的时候,我居然直接就把这个问题拋了出来,但是看着哈迪斯微微皱起眉头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无礼,恨不得立即咬断舌头。 壁炉中的火旺盛地燃烧着,哈迪斯就坐在火炉边上,一张脸被火光照的半明半暗。 他修长的手指摸过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小珀罗普斯,你这个问题很值得思考,或许,在大多数人眼中,我是一个没有脾气的懦弱的滥好人。”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相反,我一直认为您是最睿智的。” “瞧瞧,经过这么多年人界的历练,我们的小珀罗普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 哈迪斯冲我眨了眨眼睛,扬了扬手指,把一杯没有加糖的咖啡递到我的手中,“事实上,你的问题并没有实质的答案。我不怨恨任何人是因为我非常热爱冥界。虽然它常年阴霾潮湿,往往被认为不见天日,但这里的一切魂灵,他们的行为皆发自于本心而非被蒙蔽,他们拥有内心真正的诚实与平和。” “但是,并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我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痛苦地回忆起奥林匹斯的种种,“您的谦让在别人看来就是可以攻击的弱点,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利用这些弱点来算计您,陷害您,还有您爱的人,哈迪斯叔叔,光明总有一天会被黑暗吞噬,退无可退的时候,我们难道不应该和黑暗融为一体吗?” “小珀罗普斯,你说出这样的话,我很难过。” “对不起,哈迪斯叔叔……” “不,不,你不应该跟我道歉。” 哈迪斯的目光从我的身上挪到了壁炉中的火焰上,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小珀罗普斯,或许我们应该换个角度去考虑问题。——黑暗的力量无比伟大,正如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角落。但是,小珀罗普斯,你绝不能被阴暗的仇恨蒙蔽眼睛,一定要记住,衍生光明的恰恰也是黑暗,就像我们只能在夜晚看见星星。” “所以,这就是您热爱冥界的理由吗?” “是的,没有什么比拥有一颗宽容的心更难得可贵的事情了。” “哪怕流言重伤我的姐姐珀尔塞福涅?”紧紧地握住咖啡杯,盯着哈迪斯的眼睛,我在急切地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您应该知道奥林匹斯的传闻,他们说墨利诺厄并不是您的孩子……” “墨利诺厄确实不是我的孩子,但她一样也是我的孩子。” “原谅我的愚钝,哈迪斯叔叔,我并不太明白!” “小珀罗普斯,墨利诺厄是在冥界出生的,尽管她的身上有着神王的血液,但我相信每个魂灵回归地底世界的时候都是我的孩子。” “……我的姐姐珀尔塞福涅呢?”我知道我的问题有多么的冒昧,但是凝视着冥王陛下那双充满智慧的黑色眼眸时,我还是忍不住继续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些让人难过的事情伤害到了您,可是您还会一如既往的深爱我的姐姐吗?” “当然。”哈迪斯温和的笑了笑,“我对珀尔塞福涅的爱不会因为她被欺骗犯下的错误而切断,不会因为她诞育了不属于我的骨肉而切断,甚至不会因为她不再爱我而切断,既然我没有办法终止对她的感情,那么计较那些过去的问题,不就是浪费未来的生命?”他冲我眨了眨眼睛,“更何况,我的王后还深爱着我呢。” 冥界的最深处没有一丝来源于太阳的光辉,只有能点亮方圆之地的壁炉火光,或许还要算上窗户外面亡灵身上幽碧色的微弱荧光,但是,我却觉得在这里得到了很多光芒,像是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之下,原本冰冷的心也渐渐恢复了温度。 …… 在冥界逗留了整整七日,我找不到借口继续赖在哈迪斯叔叔这里,准备离开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梦神墨菲斯来了,他坚持要送我到地狱走廊。 他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一路上,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很安静。 直到分别的时候,他送给我一块黄色水晶,说是把一个梦封印在其中。他希望我回到奥林匹斯才把梦释放出来,并且到时候能够真正面对自己的心。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依然像从前一样下着大雾,但是,我知道他的心一定比我清朗。 我在珀尔修斯的宫殿中释放了这个梦。 第116章 出访亚特兰蒂斯 在做出决定的第二天凌晨,我再次来到万神殿,向众神展示我的决定和勇气。 他们仍旧端坐在高高悬浮的座椅上,流云遮住瞳孔中一贯的漠然。我已经习惯他们千年未变的无动于衷,就像他们也习惯了我一直以来的坚持那样。 我向宙斯提出三个要求: “第一,给我可以治疗人格分裂的药。” 这个要求刚一出口,就遭到了神后赫拉的厉声反对:“一个人的命运从出生起就由命运三女神制定好,珀罗普斯,执意改变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凝视神后并不友善的眼睛,我谨慎地保持微笑:“神后陛下一定不知道,如今的亚特兰蒂斯只信奉一句话:‘我们即是自己的神’,如果赠送给他们三王子这种可以治疗人格分裂的药,向他们展示神族友好的同时也让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我想这会比直接在他们面前展示神谕,更容易让他们接受。” “你敢保证你这样做不是出自你的私心?”神后摇着羽毛扇,阴阳怪气地说。 “当然不可能没有私心。”我笑了笑,“毕竟瓜亚瓦尔也是波塞冬陛下的儿子,而在对待爱情方面,我大概没有源自我父系遗传下来的作风。” 和无数次被激怒一样,神后用力捏碎了缠在赫柏手臂上的葡萄,整张脸比葡萄蔓藤还要碧绿,在咬牙切齿地瞪了我一眼后,又忿忿不平地瞪向自己花心的丈夫。 我向神王提出了第二个要求: “第二,无论未来发生什么,留下亚特拉斯的儿子,并且交给雅典娜抚养。” 雅典娜手持的天秤在微微晃动,她皱起眉头凝视我:“珀罗普斯,神族于万人之上,博爱而光辉,绝对不会以摧毁的手段去阻止人类发展。” “在这件事情上,我并没有发言权。” 侧了一□子,我将双手拢与袖中,微微躬身,这是希腊晚辈对长辈最为尊敬的礼仪,我将它用在我最为年长的姐姐身上,“在神族千万年不灭的光辉中,您应该比我更加清楚神族的底线。雅典娜殿下,我没有把握这次出行的后果是什么,所以只能假设最坏的结果并且提前铺好后路,希望您能成全。” “没有希望,生存就失去了意义。1亲爱的弟弟,我答应你,即使亚特兰蒂斯已经抛弃了众神,我依然会庇佑属于他们的希望。”她的声音一贯清冷,此刻却犹如春风,吹拂过贫瘠的大地,带着令万物复苏的魔力,“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可以到我的神殿挑选神使随你前去亚特兰蒂斯。” “感谢雅典娜殿下。”我心怀感激的再度朝她鞠躬。 仰头看向神王,我想是时候提出第三个要求了: “第三,这并不是一个请求,但我仍然要告诉你——终有一日,我们所追求的自由与正义,定会在未来人类生存的世界得到实现。” 这句话迎来了万神殿长达十分钟的静默,我趁此机会打量众神百态:神后赫拉又捏碎了一颗葡萄;爱神阿芙洛狄忒纤弱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战神阿瑞斯朝空中挥了挥拳头;太阳神阿波罗皱着眉头摸了摸下巴;火神赫准斯托斯的头发就像刚锤炼出的钢丝;商神赫尔墨斯精明的小眼睛眨了两下,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雅典娜不动声色地坐在神王右翼,亘古不变的淡漠表情,就像缠绕在万神殿廊柱间千古不变的流云。 就连我的好朋友,月神,阿尔忒弥斯,也撑着下巴凝思,大概也并不赞同我提出的要求。 转了一圈,我的目光重回到我的父神身上。 他握着权杖的手背爆出了一条一条像小蛇一样的青筋,冰冷的目光凝视我,仿佛凝成了数千道冰刃刺穿过我的身体。我忽然间觉得很绝望。但他就在这时开口:“你的意思是让人类放弃对众神的信仰,众神任由他们去追寻那些可笑的自由和正义吗?”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疲惫,仿若一夜衰老。 我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我可以去亚特兰蒂斯寻找一种两者共存的方法……” “你想怎么做?” “具体的方案还没有计划好。”避开神王的目光,我在尽量克制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或许您可以稍微赠与我一些权利,在我宣读完您的神谕以后,可以尝试用一些自己的办法感化亚特兰蒂斯人。” 许久,神王都没有说话。 等待的漫长时间里,我想起了千年前,阿瑞斯竞技场,神王挥起雷神之锤将桌上的酒壶劈头盖脸地砸向我,怒道:“如果你胆敢第二次公然忤逆我,就滚出奥林匹斯山,去和你那个愚蠢的人类养父为伴吧!” 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敢忤逆神王的意思,甚至都不敢大声与神王说话,不敢去想再度惹怒神王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如果不是情况不容我退缩,我会永远如蝼蚁般在奥林匹斯苟活。 现在,我必须站出来,为了亚特拉斯,为了亚特兰蒂斯,即使舍生成仁。 最后,宙斯终于点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珀罗普斯,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请放心,父神,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我埋下头。 没有勇气去直视万神之王那双早已不再锐利的眼睛。 这千百年来,他的暴怒曾让我望而生畏,但此刻,他面对日渐衰落的神界不断妥协,却让我痛彻心扉。 ………… …… 商神赫尔墨斯在主神颂歌会结束后就派神使去亚特兰蒂斯传达访问的消息,很快,那边就送回了四大主祭司之首格雷的亲笔回信:“非常欢迎奥林匹斯的神使们届时访问亚特兰蒂斯,凑巧的是,所择之日恰好有埃费拉的访问团抵达亚特兰蒂斯。如若珀罗普斯殿下不愿改期,亚特兰蒂斯将安排元素主祭司迦尔和审判主祭司奥兰斯在狄奥尼迦亚港负责接待,护卫殿下到欧奈罗宫以后,安排时间,与埃费拉的访问团一起觐见陛下。” 在我细读这封回信的时候,菲拉蒙绕到我身后,随即就不满地跺脚:“安排两个访问团同时会面,珀罗普斯殿下,这明显是对您不敬。” 在确定由我出面访问亚特兰蒂斯以后,菲拉蒙就主动请缨要随我同去,并且还死皮赖脸地要求我带上他两个兄弟:奥托吕科斯和阿斯克勒皮俄斯一起去长长见识。2 奥托吕科与我在海神的生日宴会上见过一次面,遗传了他父亲赫尔墨斯的个性,是一个善于说话也非常懂得察言观色的青年;阿斯克勒皮俄斯与我则在希腊见过面,他继承了阿波罗的医术,并且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潜质,和菲拉蒙不同,大概因为从小失去母亲的缘故,他是一个极为内向腼腆的青年。 我有心带这几个年轻人出去历练历练,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谁知道,之后菲拉蒙就天天跑来我居住的神殿,问东问西,甚至还帮助我的侍卫收拾我的行李,俨然一副小管家的模样。 我将格雷的回信折叠好,搁置到办公桌上面的一堆文件里面,回头对菲拉蒙笑了笑:“不用在意别人如何对待你,最重要的是,你要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 菲拉蒙绕到我的面前:“可是,他们既然做出这样的安排,肯定就是想故意刁难您。” “曾经有人告诉我:一个人越是站得高,越是引人注目,别人就越是会把他当成靶心。流言如利矢,无人可幸免。” “难道就没有办法避免吗?” “我们可以拘束自己的言行,却永远管不住别人的嘴。”我拿起羽毛笔,沾了沾墨汁,在羊皮纸上写接下来的工作计划,“或许我们可以宽容地想,他们只是因为理念不同而误解了我们。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还是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还是要过自己的生活,别人的流言蜚语永远左右不了你,只有懦夫才会在意,永远记住,改变自己的唯有你自己。” “可是,殿下,改变我们的难道不是众神吗?” “神只能引导你,却不能替你做出任何决定。”放下笔,我抬头凝视菲拉蒙那酷似某人的湛蓝眼眸,“就像神馈赠了我们各种各样的食物,但今天的晚餐要吃什么,还是得由你自己来决定。” “呃……”菲拉蒙憨厚地摸了摸肚子,“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饿了。” “那就留下来与我一起吃晚餐吧。”我把羽毛笔□□墨水瓶里,整理好办公桌上的羊皮卷,冲这个性格活泼的年轻人眨了眨眼睛,“忘了告诉你,刚才那些话,就是亚特兰蒂斯的国王陛下对我说的,所以不用太过于担心,或许我们的遭遇并不会像你想的那么悲惨。” …… 尽管我在出行前竭力安抚随行年轻神族,但是,他们依然在抵达目的地后感受到了来自这里的种种不善。 我们一行抵达狄奥尼迦亚港的时候,这里早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喧嚣的人群里夹杂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脏话,很多人高举镶嵌磁欧石的灯牌,上面分别用亚特兰蒂斯语和天语涂鸦:“宙斯的走狗滚出亚特兰蒂斯”“反对神权,我们即是自己的神”“打到奥林匹斯,打到珀罗普斯,打到一切神权维护者”“亚特兰蒂斯不需要众神的假惺惺”……最醒目的一条悬挂在码头边十层楼高的船厂上,磁欧石荧碧色的灯光几乎可以成为远航船只的灯塔,当然,如果上面的话不是:“珀罗普斯,你要脱光了被送进繁星殿□□吗?” 菲拉蒙在我身边气得瑟瑟发抖,一只手拽着衣角,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在船栏上:“他们简直……简直……欺人太甚!”身为神族,良好的教养让他蹦不出任何脏话。 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奥托吕科斯看了我一眼,试探地问:“珀罗普斯殿下,需要给他们一点威慑吗?” 菲拉蒙像是得到了启示,整个人忽然有了精神,拼命向我点头。我身后的神使们也纷纷亮出武器,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冲上去大干一场。 但如果事情真衍变成那样,就枉费了我千方百计来到这里的苦心了。 扬起手,我冷静地宣布:“稍安勿躁,我们只是来宣布神王的神谕。” 码头的另一侧停泊了一艘紫金色大船,甲板上巨大的磁欧石在阳光的照耀下褶褶生辉,一群穿着深蓝色盔甲的皇家侍卫,握着长矛,整齐地立在欧磁石两旁,簇拥着两位穿着祭司长袍的人。 其中一人站在人群最前端朝我愉快地挥舞胳膊。 我双手交叠拢在衣袖中,对他点头示好。 接着,一道宛如虹桥般的银色甲板从船的那边,一截一截自动朝前延伸,仿佛一双看不见的巨人之手在飞速地搭建,最后连接到我们的船上。不少神使发出了惊讶的抽气声,但是,很快他们又因为神族的傲慢,不甘心地嘲笑这是小孩子的把戏。 他们大概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人类为什么会在没有神力的情况下创造出种种神迹? 只有菲拉蒙和阿斯克勒皮俄斯目光凝重地盯着这个“神迹”,我用余光瞅了他们一眼,心里总算有些安慰:至少还有清醒的神族在,至少从他们身上还能看到神族未来的希望…… 一位皇家侍卫从甲板上走来,请我们登上他们的船舶。 我率先跟随他登上甲板,那边迎接我的是迦尔热情的拥抱。他拍着我的后背,大声嚷嚷:“普瑞尔,总算回亚特兰蒂斯了,这次咱们要大战三百回合,不许耍赖。” 奥兰斯无奈地看着这位元素主祭司,轻轻摇头。 直到迦尔松开我,他才朝我伸出手,公式化地说:“来自奥林匹斯的使者们,欢迎你们,我是亚特兰蒂斯的审判主祭司奥兰斯,从现在起将负责送你们前往欧奈罗皇宫。” 在他说话的同时,神使们陆续登上了这艘船舶。 一阵刺耳的轰鸣声忽然从脚下传来,接着,船帆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缓缓升起,船桨如同即将展翅飞翔的大鸟缓缓舒展开的翅膀,黑色的羽翼掀起巨大的浪花后,竟然带着整艘船脱离海面,一点一点缓慢地爬上蓝天。 想起曾经在亚特拉斯生日宴会上,格雷展示的画面,我心中真是百味杂陈。 飞船穿过一朵洁白的云朵,朝着太阳的方向飞行了一段,奥兰斯带我登上船上的眺望台:“殿下,请看,那边的鸢尾岛是亚特兰蒂斯最新一期的填海造地工程。” 我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下去。 蔚蓝的海面上漂浮着一朵巨大的鸢尾,飞船下降了一点,才能看清楚这朵鸢尾是由无数个漂浮在大海上的大大小小的人工岛屿拼成,紫色的珊瑚给岛屿勾出美丽的边,棕榈树和桫椤树覆盖在岛屿的每一个角落,就像一床绿色的绒锦。 “鸢尾岛是用沙子和岩石填海而成,根据国王陛下,四王子殿下和九王子殿下的规划,岛上将会兴建亚特兰蒂斯最大的港口、商贸市场、主题公园、会馆、学院以及可以提供百万人居住的住宅区。”奥兰斯在我身边轻声讲解,“我们将在这里逐步废除亚特兰蒂斯的等级制度,并且实行教育免费、医疗免费以及按照劳动量付酬等措施,当然,现在一切才刚刚步入正轨,岛屿一期工程才建设成型,大概还有百年的工期才能全部完成……” 奥兰斯后面的话我没有听,只是出神地看着飞船下方壮观的鸢尾岛一期工程。 鸢尾花,是亚特拉斯最爱的花。 年少时他曾将一株蓝色鸢尾花递给我,祝我一切顺利。那时候只要他展露一个微笑,我的世界都能瞬间晴空万里,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们会站在亚特兰蒂斯最高的宫殿窗前,安静地相拥着亲吻。如果当时就知道他是我相恋了一千年的恋人,我会珍惜……我会珍惜他……可能连闭上眼睛睡觉的时间都不想浪费。 当你深爱一个人时,哪怕正跟他在一起,都会忍不住回忆他。 可当你失去这段感情,却连回忆他的勇气都一并失去。 亚特拉斯,我曾以为我害怕的是分离,原来,我更害怕重逢。 …… ………… 埃费拉的访问团很早就抵达里拉殿,领队的居然是曾经搭救过我和波塞冬的少女——拉猗司。她代表国王西绪福斯给亚特兰蒂斯送来了一份商贸合作协议书,我跟随凯尔特进入里拉殿的时候,她正好从精致的盒子里取出协议书递呈给格雷。 格雷迅速转交给亚特拉斯。 里拉殿焚着一股不知名的花香,廊柱间用磁欧石幻化出的巨大瀑布只展示了流水优美的线条,却适当地屏蔽了流水巨大的轰鸣。阳光照耀水面,折射出七色虹彩,摇摇晃晃,落在亚特拉斯的王座上。 我盯着那道虹彩出神,他盯着拉猗司送呈的公文发呆。 仿佛时间被调皮的神祗拨停,仿佛万事万物都被橡皮擦拭去,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他。 祭司们的议论声简直就是两边倒:一边在竭力赞美埃费拉的友好,另一边则压低了声音对整个神族嘲讽谩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能在这个时候进入里拉殿的绝对只有高级祭司。 他们必须维持适当的礼节,尽管违背真实的内心,但是他们也绝对不会像在狄奥尼迦亚港的愤怒的人民一样,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珀罗普斯你就是宙斯的走狗! 亚特拉斯终于从文书中抬起头来,那双湛蓝宛如最剔透的蓝宝石,他的嘴唇颜色很淡,轻轻抿紧:“埃费拉的这份协议,我会择日和众位祭司商议后再给你们答复。”说着,他就把公文折叠好交给格雷,朝拉猗司友善地笑了笑,“接下来的日子,希望尊敬的贵客能在亚特兰蒂斯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 拉猗司微微躬身:“谢谢国王陛下。” 亚特拉斯终于看向我,他平静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光彩,但是很快他又不着痕迹地挪开,我注意到他的喉结在这个时候微微动了动,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七色虹彩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如同罩上了一层光晕,让人实在瞧得不大清楚。 阿斯克勒皮俄斯在这个时候提醒我该宣读神王的神谕了。 我只好收回放肆的目光,接过菲拉蒙递过来的神谕,展开,艰难地念出第一句:“亚特兰蒂斯执迷不悟,摈弃了对神族的信仰,将会被罪恶代入深渊……” 四周立即响起七嘴八舌的谩骂声: “这是什么东西?”“奥林匹斯就是带这些东西来跟我们谈判的吗?”“我们凭什么要信仰惺惺作态的神族?”“神族看来是真的不行了,才会到这里来作威作福。”…… 我握紧神谕,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噬咬心脏般难受,但是,除了继续念下去,我别无选择:“众神仁慈而博爱,尽管你们抛弃了对众神的信仰,但众神依然愿意宽恕你们的罪孽。立即拆除藐视众神的通天塔;立即停止所有飞行工具的研发;立即准备祭品向众神祭祀;立即恢复众神统治的黄金时代所建立的一切法律。只要做到以上条例,众神依然会爱护你们,让你们也能沐浴在众神光辉下,获得释放。” 合上神谕,我咬了咬下唇:“亚特拉斯,神王还让我提醒你:不要忘记了,你的父神乃是十二主神中最伟大的海神,波塞冬。” 亚特拉斯坐在御座上沉默不语。 一位年轻的祭司冲出人群,激动地指着我的鼻子,大声骂道:“够了,珀罗普斯,如果你说完了,就带着你的条约滚回奥林匹斯山。” 他的话点燃了导火索。 先是有两三个人附和:“滚回奥林匹斯。”接着,越来越多的祭司开始齐声呐喊:“珀罗普斯滚回奥林匹斯!珀罗普斯滚回奥林匹斯!珀罗普斯滚回奥林匹斯!” 第117章 甲板舞会(2) 亚特拉斯脸上的微笑简直恰到好处,多一份过于热情,少一分显得冷漠。 我不动声色地从侍从托盘中接过一杯酒,朝他颔首行礼。他点头回礼,保持着笑意把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菲拉蒙在我身边嘀咕:“假惺惺。” 我尽量维持嘴角的弧度,压低了声音,提醒他:“不管亚特拉斯如何做都不过分,而在背后非议别人,就是神族的失礼。” 菲拉蒙委屈地垂下了头:“对不起。” 他肯定以为我对他失望了,我想应该找一个时间好好引导这个孩子选择未来的路,但并不是现在,抬起手,我把杯中金色的杜松子酒一饮而尽。 很快,埃费拉的代表团也抵达了,亚特拉斯同样展现出他的友好。 舞会正式开始,亚特拉斯邀请所有人喝了一杯酒之后,音乐从舒缓变得欢快。他让维比娅挽着手臂从上层甲板走下来,走进人群,亲切地和每一位祭司交谈。 我始终站在离他不太远的位置,他谈话的内容就会随着海风一起飘到我的耳里。 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话,我很惊讶地发现,如今他的健谈简直无人能及:只要有人愿意与他交流,他几乎无话不说,并且绝不会让人觉得聊天的内容枯燥无味。 比如他会跟平民出身的审判祭司阿尔杰聊书籍:“你上次推荐给我的书,我已经读完了,我非常喜欢里面的一句话:只有活得无所畏惧的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才能更加无所畏惧。——阿尔杰,你说得对,这样灿烂的生命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去尊敬,哦,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比如他会跟贵族出身的能源祭司亚希伯恩谈论艺术:“我非常喜欢你这一次的作品,就像你所要传播的想法一样,绘画只需要一支笔,一张纸,一个点,让大脑带着笔在纸上自由地奔跑。大概所有的艺术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使我们的心灵得到了释放。” 比如他还会跟来自埃费拉访问团的使者们谈论韵事:“我小时候去过一次埃费拉,那里的美酒和美人真是让人流连忘返,如果不是母亲派人找我回来,恐怕我会一直待在那里忘记回家的路。” 甚至,他还把他的友善传递给神使,我听见他对其中一个神使评论起我们从小就熟读的神史:“毫无疑问,泰坦族的失败是必然,他们骄傲自大、不思进取,神族的光辉在黄金时代照亮了整个奥林匹斯山,我现在还能回忆起小时候在奥林匹斯亲眼目睹圣光之地的神迹,那是我毕生最宝贵的记忆之一。” 酒过数巡,话题渐渐止住,有大胆地女性祭司来邀请他跳舞。 我猜想他一定会拒绝,除了那一次他的生日宴会,他还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邀请呢。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想错了。 他首先对维比娅表达了不能继续陪伴的歉意,在得到维比娅的谅解后,他主动牵住女祭司的手步入舞池。我并没有听见周围有任何惊讶的声音。似乎这本来就是一件极为寻常极为普通的事情。 这些细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变了这么多——那个坐在花园月光下独自听八音盒也不愿意观看自己选情人舞会的他,那个永远坐在王座而从不接受邀请前去跳舞的他,那个看着弟弟们激烈的聊天而不知道如何加入的他……竟然变得如此热络。他从前就是个发光体,现在却更加由内而外的发光。这是源于他强大的自信,而不是孤傲。他正朝着自己的目标靠近,敞开自己的国度展示于每一个人面前;他努力实现人人平等,令每个人都轻松愉悦,不仅仅像从前那样抵触身为贵族的奢靡。他找到了其中的平衡点。他如今已经强大到不吝对任何人付出任何一种形式的爱…… 但是,除了我。 他拒绝对我付出任何一种形式的爱,除了进入会场的客套以外,他甚至都不愿意多赐予我一个眼神。他穿梭在宾客之中,与任何人都能亲切交谈,独独遗漏了我的存在。 倒是不少祭司来敬我的酒。 我全数笑纳,一杯接一杯,没有停过地喝,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直到胃都快烧起来,伊菲蒙抽走了我手中的杯子,他对敬酒的祭司说:“珀罗普斯殿下不胜酒量,今天就到此为止,下次我约你们喝酒。” 几位祭司暧昧地互看了一眼,不用猜,他们肯定在心中腹诽我和伊菲蒙的关系。 我侧身从桌子边拿起另外一杯酒:“伊菲蒙王子给大家开了一个玩笑,我来此地做客,怎么会扫主人们的兴致呢?”结果,酒杯还没有碰到嘴唇就被伊菲蒙抢走。 伊菲蒙瞪着那几位祭司。 其中一位祭司赶紧打哈哈圆场:“光喝酒有什么意思,珀罗普斯殿下,不如给我们讲讲从奥林匹斯来这里一路的趣闻吧!” 胃在一阵一阵的抽搐,强忍疼痛,我放缓声调说:“其实并没有惊喜的事情,为了表示奥林匹斯对亚特兰蒂斯的诚意,我们从希腊那边登船而来,在广阔无垠的海域航行了三天,没有遇见海怪,当然,也没有遇见塞壬。” 伊菲蒙配合我大笑,他又瞪了祭司几眼,他们配合他干巴巴地笑。 祭司甲:“您对现在的亚特兰蒂斯有什么看法呢?” 我瞟了一眼舞池中的亚特拉斯,他换了一位舞伴,舞姿像蜻蜓点水般优美:“这里有很多让我惊喜的改变。” 祭司乙:“如果珀罗普斯殿下当初不离开亚特兰蒂斯,您现在也能享受这种改变。珀罗普斯殿下有没有后悔过和陛下解除‘永恒的恋人’的关系?要知道,以陛下的常情而言,你如果没有做出当年的事情,今天和他共舞的人不会是别人。” 我愣了愣,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胃抽搐得更厉害,酸味涌上喉咙,我拼命忍住。 伊菲蒙及时地扶了我一下,他冷漠地盯着那位祭司:“埃默尔,陛下今天下午才说过,不准为难奥林匹斯的神使,快给珀罗普斯殿下道歉。” “对不起,珀罗普斯殿下。” 尽管这位叫埃默尔的祭司把不甘不愿全写在了脸上,我依然不打算解释这些事情。 对他友善地笑了笑,我客套地说:“不必道歉。” 就在这时,拉猗司递了一杯杜松子酒给我:“珀罗普斯殿下,真是太巧了,居然能和你一起访问亚特兰蒂斯。” 我不能拒绝她的酒,哪怕伊菲蒙的脸都绿了。 碰了碰她的杯子:“看来咱们真是有缘分,上次在埃费拉发生的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向你道谢呢。” 拉猗司将一缕长发别在耳后:“不用客气,对了,海神陛下的伤痊愈了吗,他上次的情况看上去可不大妙。” 伊菲蒙倏然紧张:“父神生病了?” 我连气都不带喘地撒起了谎:“他的神力已经恢复了,目前在海底水晶宫安养。”伊菲蒙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如果他真出了什么问题,我绝对不会抛下他不管来到这里。” 我说得非常诚挚,伊菲蒙终于不再怀疑,他抿了抿嘴唇,难过地垂下头。 拉猗司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么多天,我还一直担心海皇陛下呢。” 想起那天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差点就以为她也是一个即将被海皇陛下俘虏的女人。谁知道,这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女孩瞬间就看穿我的臆想,她冲我眨了眨眼睛,笑得无比灿烂:“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打死也不敢喜欢波塞冬陛下,不然我们国王陛下可能就会挖出我的眼珠子挂城墙上呢。” 西绪福斯对波塞冬的执着,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我心照不宣地对拉猗司笑了笑。 忽然就瞟见亚特拉斯已经退出了舞池,维比娅抖开了一件斗篷,小心翼翼地披在他的身上。他回头亲昵地握了握维比娅的手,笑容温柔得就像化开的蜜,简直让我鼻子发酸。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这样的微笑也曾对我绽放:繁星殿鸢尾花盛开的清晨,里拉殿宁静的午后,又或者是在棕榈殿悄无声息的夜晚。 回忆如泡沫,如今已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 我仰头一口气喝光杯中的杜松子酒。 重重地搁下酒杯,躬身,我牵起拉猗司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为了表达我的谢意,美丽的小姐,不介意跟我跳一支舞吧?” 如果这是一场舞台剧,必须有一个反派来衬托主角的光辉高大的话,我非常乐意担当此角。 伊菲蒙仿若直视美杜莎的眼睛,整个人石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已经顾不到那么多了,酒精麻痹了我的理智。我任性地牵着拉猗司的手,步入舞池。我知道我的舞姿还不错,至少比普瑞尔那个混蛋强,我很快就能成为全场的焦点,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我只想要他的瞳孔里出现我的影子,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秒。 带着拉猗司做了一个漂亮的回旋,周围立即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拉猗司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浅浅喘气:“珀罗普斯殿下,您喝醉了。” 我笑了笑:“还差一点点。” 她撅起嘴,几乎贴着我的脖子,呢喃:“如果我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大胆地吻你,你是不是就会醉的刚刚好?”她身上喷洒的香水,产自海音斯,名叫“情窦初开”,里面含有微量的催情剂,通常是亚特兰蒂斯年轻少女奉献自己宝贵一夜的必备时尚品。 我的头有些晕,觉得天空中的星辰在旋转,像坐着旋转木马那样围着我旋转。 搂住拉猗司的腰,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而这样的认知让我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你完全可以试试。” 拉猗司碧绿色的瞳子一亮,她看了我身后一眼,踮起脚,缓缓地靠近我。香水的味道越来越浓,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种味道。但是,我的脚却如灌铅一样沉重。 就在这时,有人拽住我的胳膊,并且非常用力地朝后一扯。 拉猗司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模样非常地狼狈。我拍开抓住我胳膊的手,躬身,试图把拉猗司扶起来。她的脚应该崴了,扶着我的胳膊,尝试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 我干脆一把横抱起她。 亚特拉斯的声音在我身后冷冷响起:“我从来都不知道,珀罗普斯殿下原来还有英雄救美的潜质啊。” 主角终于登场了,可惜,他没有按照剧本来演戏。 我不知道自己是开心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回头,他看着我的眼神冷如刀锋。 “陛下可能忘记了。”温柔地把拉猗司放到躺椅上,并且吩咐随行的神族医者阿斯科勒皮俄斯替她诊治。然后,我走到亚特拉斯面前,与他对视,“两千年前在阿瑞斯竞技场,我也出手救过一次、要说英雄救美……”我笑了笑,刻意加重了那个‘美’字——“那次才算是。” 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我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甲板上的宾客都听见而已。所有祭司和神使齐刷刷地看过来,甚至连多事的磁欧石聚光灯也照过来,我甚至只用脚趾头就能幻想出那些人的眼睛会如何像镁光灯一样放出八卦之光。 亚特拉斯递给我一杯酒,他看着我,湛蓝中溢出的光彩简直比月色还明亮:“那么久远的事情,珀罗普斯殿下还记得,真是我的荣幸。” 接过酒杯,我张口咬住杯壁。 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控制不了整部舞台剧的节奏,只要注视他的湛蓝,我就无法保持理智——恍恍惚惚,又好像回到了千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他熬夜设计波塞多尼亚的城市布局,我为他煮了一杯牛奶,他坚持与我一同分享——是啊,我本来就应该和他分享所有的快乐和悲伤…… 我把喝了一半的酒杯递回去给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舌头,还心安理得地说:“把剩下的一半喝了,我还会让你觉得更加荣幸。” 维比娅伸出手:“珀罗普斯殿下喝醉了。” 我避开维比娅,固执的只要亚特拉斯接住杯子,摇摇晃晃,甚至把酒洒在他的衣服上:“亚特拉斯,我会在这里待一个月,难道你就一直用这个态度对我吗?” 海是海,天是天,可哪里是海,哪里是天,我完全分辨不出来,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旋转旋转。不知道谁在这个时候推了我一把,一个踉跄,我朝他扑了过去。 直接扑进他的怀里…… 鼻子撞在他的肩膀上,疼得差点飙泪,他紧张地扶住我的腰:“你喝醉了。” 我攀着他的胳膊,使劲摇头:“没有!” 手上的触感告诉我,他比从前瘦多了,肯定经常不按时吃饭。 脑子就像被人打过一样晕乎乎的,我想到我应该用从前珀罗普斯的方式对他循循善诱:“若是一个国家的繁荣要牺牲国王的健康,那这样的繁荣势必也是虚弱的。”又觉得如果用普瑞尔的方式对他胡搅蛮缠也许更好:“哼,如果你不吃饭我就不吃饭,咱们一起饿死算了。” 最后我居然还能鬼使神差想起我们的关系已经不是从前的珀罗普斯,从前的普瑞尔了。 我知道我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如果继续赖在他的怀里,我会很没形象的当众放声大哭。 攀着他胳膊的手渐渐没有了支撑下去的勇气,认清现实后,周围的议论声就像点燃的导火索,足以引发我的脑袋爆炸掉。 而且这出舞台剧已经完全演砸,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强撑起笑脸说完谢幕台词。 努力看着亚特拉斯的湛蓝,努力扯起嘴角,努力做出彬彬有礼的模样撇清关系:“亚特拉斯国王陛下,很抱歉我的无心之过,我想我大概真的喝醉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船栏边的,我趴在栏杆上使劲呕酸水,巨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晃动了一下,我差点没站稳跌进海里。 如果不是伊菲蒙及时拽住我的胳膊的话。 他抓狂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叫你不要喝了,不要喝了,你怎么就不听了,还跑去喝那么多酒,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真想揍你。” 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应付他,摆了摆手,更多的酸水从胃中呕出来。 “天啊,你这么重,我要怎么抬你回去?” “不用……我……呕……”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他一边抱怨一边为我顺背。我却呕得更加厉害,只觉得脾脏都要呕出来。他无奈地叹气,高声对亚特拉斯说,“陛下,珀罗普斯殿下已经完全醉了,就让我送他回去吧!” 亚特拉斯说了什么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 第118章 启明星出现 酒醒后是第二天的黄昏,嘴巴异常的苦涩。加普勒培斯派人给我送来醒酒茶还有一些清淡的流食,除此之外,还特别体贴地附赠当日的《海神报》。 洗完澡,窝回床上,一边进食一边翻开报纸。 毫无悬念,我占据了头版头条。《海神报》经过百年洗礼,依旧保持大胆且惊悚的风格。 主标题:“神王使者珀罗普斯来访,与国王陛下余情未了。” 副标题:“接风晚宴上珀罗普斯公然调戏陛下。” 新闻的第一段这样写道:“情爱让人盲目,*也让人盲目,所以,这让一向好评不断,以‘儒雅’,‘风度’和‘理智’标榜为代名词的珀罗普斯殿下忘记自己的言行,他全然忘记神王之子的形象,顺从了爱神阿芙洛狄忒的召唤,做出一系列调戏陛下的行为。虽然我们并不能确定这位来自奥林匹斯山的大人,对陛下做出这种事情,是源于没有熄灭的爱火还是糟糕的生理反应,但至少有一点我们非常肯定,国王陛下对这位神族王子依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端着牛奶杯的手抖了抖,几滴牛奶溅出来浸透报纸。 把报纸扔到床脚,想起昨天宴会上发生的重重事情,胃就一阵阵抽搐,我可以对众神发誓,这绝非源于糟糕的生理反应。 应该很快就有人把我在这里的种种丑态汇报回奥林匹斯山。 仿佛已经能看见宙斯的愤怒,赫拉的尖酸,还有众神的幸灾乐祸。唯一值得庆幸的反而是波塞冬的失踪,不然,他肯定也会嘲笑我。 这时,搁置在床头的千里传音器亮了,我猜测可能是伊菲蒙落在这里的。 犹豫一会儿才接通,千里传音器射出一道光,凝聚到半空中,竟是加普勒培斯的立体投影。 加普勒培斯看到我时愣了愣:“咦,我呼唤的明明是四哥……” 尴尬地笑了笑,我扬起手招呼加普勒培斯:“坎坎,下午好,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可能是你糊涂的四哥把千里传音器掉落在我这里。” “难道昨天四哥和你单独待了一个晚上?” “……我喝醉了。” “如果大哥知道了该会伤心啊!”他痛苦地叩打额头,“四哥怎么能这样趁人之危,大哥又没有当众表态不喜欢普瑞尔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真希望事实能像加普勒培斯说的那样,可惜我还有自知之明。 “对了,最最亲爱的普瑞尔,今天早上我让人给你准备的营养早餐,你吃了没有?” 感谢众神,他在最尴尬的时候转移了话题。我用叉子敲了敲盘子:“嗯,非常感谢你,正在享用。” “多吃一点,四哥说你比从前瘦多了,我觉得还好,大概是忘记你从前长什么模样……”他说着就皱了皱鼻头,表情有些忧伤,但很快又扬起了笑脸,“对了,你有没有看今天的《海神报》?” “嗯。” “你千万不要多想,他们就是喜欢夸大事实。” “当然。”比起从前“东方来的奇葩”时期,现在《海神报》主编对我的宽宥评价简直够资格让我送彩锦讴歌了。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加普勒培斯的装束,他穿着一件有着繁复花边的白色希玛申,头顶戴着蓝色小礼帽发夹。我好奇地问:“你要去约会吗?” “四哥约我去‘珍珠’用餐。”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普瑞尔,你也一起去吧。” “我今天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恐怕不能陪你们用餐了。”冲他眨了眨眼睛,我心情愉快地开起玩笑:“ “你们兄弟的聚会,我还是不要参与的好。”冲他眨了眨眼睛,我非常愉快地开起玩笑,“不然,我极有可能被你四哥以妨碍两兄弟交流感情的罪名逮捕。” “呼……”他却拍了拍胸口,“看到你这么说话,我就放心了,你昨天夜里肯定没有和我四哥发生过什么,不然就太对不起……” 他顿了顿,咬了咬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知道他心里惦记普瑞尔,有太多的心里话要对普瑞尔说,只是,普瑞尔已经消失,珀罗普斯不是普瑞尔,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珀罗普斯交流。 唯一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过了大概两分钟,他舔了舔有着鲜红齿印的下唇,终于还是开口了:“现在的你,到底是珀罗普斯,还是普瑞尔?” 我平静地望着他:“坎坎,这有区别吗?” 他用力地点头:“当然有,如果你是珀罗普斯,那么你属于父神;如果你是普瑞尔,那么你属于我的大哥!” 这个问题只能有唯一的答案,但是,我却不能欺骗真诚待我的牙买加。 挪开用餐的小桌子,我用餐巾揩了揩嘴,琢磨该如何说话:“牙买加,我是珀罗普斯,但是我的心却属于……” “啪!” 一个黑影忽然从天而降,打掉了我手中的千里传音器。 “喵!” 一声清脆的猫叫,四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夸张地趴在我的脸上。 默默地把小狮子从我脸上扒下来,不用照镜子,我发誓我的脸现在一定很臭。 牙买加的影像消失了,千里传音器摔在地上,粉碎性骨折。想起这是帕尔玛尔的私人物品,便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无奈地抱起小狮子,人眼瞪狮眼,我尝试用兽语与他交流:“千里传音器可不是我的,你这个小东西闯祸可闯大了。” 小狮子胡乱挥舞着两只前爪,打哈欠,伸懒腰,一点都不认生地往我怀里钻。 它的神态就像完全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难道它是一只可怜的聋狮子…… 我偏着头打量它,它也学我的样子,偏着脑袋,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就像落在海里的明月。 这才发现它有一双非常漂亮的蓝绿玉色大眼睛。 盯着我看的时候,专注的眼神莫名让我背脊发麻。还好,它盯着我的时候并不多。更多的时候,它喜欢懒洋洋地窝在我的怀里,和厚脸皮不同,它最爱的姿势是趴在我的身上疏懒地摊开四肢,而这种动作,就像是……就像是……想搂着我入眠似的…… 我肯定是昨夜的酒没有醒,脑洞开太大了…… 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疼的太阳穴,我抱着小狮子继续补眠,谁知道,小狮子趁我放松的时候,忽然就把两只爪子搭在我的肩膀上,接着,居然……居然……伸出舌头来舔了一下我的嘴唇…… 我、珀罗普斯、神王之子居然被一只狮子偷吻了!! 并且还是一只乳臭未干、毛发未齐的小狮子!! 这要传出去简单比“当众调戏亚特拉斯国王陛下”的新闻还要劲爆!! 我简直要风、中、凌、乱了!!! 被这么一刺激,估计什么酒都醒了。我赶紧跳下床,光速穿好衣服。小狮子眯起眼睛,眼看着就要往我身上跳。我一个激灵拧起它后背的一撮毛走出了珊瑚殿。 去里拉殿的路上遇见一队侍卫。 我询问他们认不认识这只小狮子,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肯站出来回答我的问题:“珀罗普斯殿下,这是陛下才豢养不久的狮子,它的父亲,祖父,以及曾祖父都是独角兽山谷里面的狮子王。” 原来是厚脸皮的重孙。 小狮子估计被我拧着难受,它那双蓝绿玉色大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喵呜”“喵呜”地呜咽。我于心不忍,把它重新抱入怀中。它愉快地叫了一声,圆圆的小脑袋满足地蹭了蹭我的胸口。 但是,我怎么感觉它在揩我豆腐? 暗骂自己智商不够用想得还挺多,我捂着嘴,尴尬地咳嗽两声:“那么,请问陛下现在是否在里拉殿办公?” 侍卫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含糊不清地回答:“现在是陛下的用餐时间。” 我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空,这才惊觉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侍卫们朝我颔首行礼后列队离开。我在这时又想起我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问,赶紧追了过去,举起赖在我身上的小狮子:“请问它叫什么名字?” 侍卫们齐声回答:“启明星。” …… 本来计划把启明星送回里拉殿,但是亚特拉斯不在,我再去未免有些索然。想起百余年前,我常常带着厚脸皮沿着相同的路径去里拉殿陪亚特拉斯办公,时光如梭,仿佛就是眨眼的功法,厚脸皮不在了,亚特拉斯也有了儿子——那些保留在记忆中的,两人一狮,夕阳剪影,如今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 紧紧地抱住启明星,我把斗篷拢紧了一些,登上了离开欧莱罗宫的小船。 只要一想到此刻陪伴到亚特拉斯身边的,可能是他的儿子,又可能是某一个女人,我难免会心脏一阵猛烈的绞痛——就像数年前的某个夜晚,突袭而来的疼痛把我从睡梦中惊醒,那是让我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痛楚,像是有人拿着匕首在割我的心,一片一片,直到心脏那个位置变得空荡荡,麻木到不再存在为止。 这绝对不是什么糟糕的生理反应。 我知道那个拿着匕首的人是谁,他用世界上最残酷的方式惩罚我的懦弱和叛离,而我挣扎中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以后,发现的事实,更加痛不欲生—— “永恒的恋人”,终止缔结关系后,双方中有一人与其他人*时,另一方必同时承受着比取出信物时更加剧烈的痛苦。 那次痛不欲生之后没有多久,阿瑞蒙泰斯,亚特拉斯的儿子诞生了。 亚特拉斯一直没有对外宣布过儿子的母亲是谁,所以,哪怕我变得如赫拉那样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我也不可能找到发泄对象,在伊娥身边放上百眼巨人阿耳戈斯。 他把她保护得很好。 我想,这大概也是出于一种爱吧,亚特拉斯一直就是体贴的人。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皇家塔罗学院的观星台。 我想起从前和牙买加一起上去偷听八卦的种种恶劣行径,忍不住笑了起来。 启明星好奇地仰起头看了我一眼,大约鉴定出我的行为傻帽后,它又扔给我一个白眼。 我弹了弹它的小脑袋,把斗篷裹得更紧一些,慢慢爬了上去。 现在不是节日的缘故,观星台里面空荡荡的,显得我爬楼的脚步声格外清响…… 这一层的回忆属于西瓜尔——他腼腆地站在他的性感女神面前,用全世界最蹩脚的功法表白:“那个,你,你知不知道……二派朗上印着谁的头像?” 这一层的回忆是帕尔玛尔——他玫红色的上衣滑至腰部,汗珠在月色下像颗颗透明的宝石,顺着他的背脊缓缓流下,最后消失在凌乱的衣衫中:“啊哈哈哈哈,宝贝儿,还是你懂得情调,一点也不像普瑞尔那只不开窍的海马。” 这一层的回忆是公认的智商高情商低的元素主祭司迦尔——“唉,奥兰斯,你就是太正直了,对女人一点也不了解,哪里像我啊,简直就是妇女之友!” 他的对面站着的是一直偷偷爱慕他的审判主祭司奥兰斯。 说起来,这个事情上没有什么比偷偷爱慕更可怜的事情了。 还记得奥兰斯特别无奈地盯着迦尔说:“……你还没说维比娅最讨厌什么节目。”…… “维比娅,你很讨厌他。” 忽然钻入耳朵的声音吹散了眼前的幻象,我想都没有想就躲进楼道的角落。从缝隙处看过去,月光能照耀到的平台上站着一对璧人,我胡乱地想碧姬肯定会后悔今夜没有跟我一起登塔,而她从前所期盼的,今夜就能亲眼目睹——亚特拉斯和维比娅,肩并肩,站在一起。 维比娅今夜穿着一件低胸紧身的森林绿祭司长袍,头发依然挽成发髻,鬓间垂下两缕,只是今夜没有带鸢尾花发夹。她倾身靠近亚特拉斯,仰起头,神情格外认真地说:“陛下,我想我的个人情绪并不会影响我对他的判断。” 终于想明白她和从前有什么不同,这是一种成熟的韵味,就像是成熟的果实,散发着引诱人的清香。 “我倒不是认为他会破坏现在亚特兰蒂斯的发展,只是害怕他的到来,像从前一样,带来一些潜在的不安因素。” “你认为我会为他动摇吗?” “陛下不能否认,昨夜您的情绪也有点失控。” “我想我也大概喝多了一点酒。”亚特拉斯轻笑着揉额头,“好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昨夜宴会发生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陛下真是这样认为的吗?”维比娅垂下了头,“至少我还有很多祭司都认为他的到来、宙斯的旨意,这些全是神族的阴谋。” “维比娅,我不能欺骗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亚特拉斯亲昵地拨了拨维比娅鬓间的长发,“我不需要去想象他人的卑鄙来彰显自己的辉煌,事实上,亚特兰蒂斯的存在影响了众神的力量和权威,宙斯作为神族的统治,他理所应当会派遣神使来这里重新建立人类对神的崇拜。” “但是,他派遣的是珀罗普斯……” “没有什么区别,就像阿波罗去了特尔斐,雅典娜去了雅典,赫尔墨斯去了斯巴达。”他顿了顿,湛蓝的目光在那一瞬间仿佛要滴出水来,“我们应该感到幸运,珀罗普斯殿下是神子中最光辉、最真挚、最虔诚的,抛去以前种种不愉快的事情所带来的偏见,他至少不会像赫尔墨斯那样欺骗众人。——而你最担心的事情,我可以再次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再为了他动摇。” 与此同时,他亲昵地扶住维比娅裸露的背脊。 他脸上的笑容温柔得就像阳光落在白瓷的边缘,他俯下身在维比娅耳边轻声呢喃:“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动摇我的决心,况且,我们之间还有阿瑞。” 第119章 贫民窟之行 阿尔蒙泰斯的母亲居然是维比娅!!! 仿若瞬间被宙斯的雷神之锤劈中天灵感,对于已经摆在眼前的事实,我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不,甚至连逃离的勇气都没有。 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经历了多少事,我都是一个懦夫,一直都是——我知道! 远处的海神殿传来隐隐约约的钟声,敲了八下,就像是始终徘徊在漫长时光中的一首永恒不变的咏叹调。我抱着启明星,缩在角落里,就像是被无情抛弃在浩瀚宇宙中的星屑,最后只配湮灭在永恒的时光中。 他们的对话还在继续,和着钟声一字不漏地传过来。 “比起珀罗普斯殿下的到来,我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准备下一次的祭司大选。”亚特拉斯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似乎刻意在和维比娅保持距离,“格雷已经把计划书交给了我,对于你是否参加祭司大选一事,我和他保持了一致的意见。” “陛下不想让我参加?” “我不想让你太辛苦……” “陛下不用为我担心,我恢复得很好。”维比娅急切地打断了亚特拉斯的话,她的声音中隐隐透着一丝苦涩,我不确定亚特拉斯听到没有,但是,很快她就恢复平静的声调,异常坚定地说,“如果不能成为陛下的塔罗主祭司,不能继续站在陛下身边并肩作战,那么,我的人生将会失去全部的意义。” “不要说全部,这意味着你会承担不起。” 他专注地盯着维比娅,“对于塔罗主祭司而言,无可厚非的要对自己的国王效忠,但是,对于一个母亲而言,阿瑞才应该成为你人生中的意义。” “陛下,当初我们说好的……” “维比娅,你是阿瑞的母亲,这是不可争议的事实,只要你愿意承认的话,我也可以向所有人坦诚。”他轻柔地捻了捻维比娅的头发,眼睛简直比星辰还要明亮,“世间万事万物都不会一成不变的,总有一天,太阳会熄灭,繁星会坠落,而我们能守护的唯有希望。” 维比娅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她偏过头去努力克制自己的泪水不要夺眶而出,但是,她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地哽咽道:“所以,您当初很坦诚地对我说,您要的是一个继承人,而不是妻子。——就算您能瞒过所有的人,您认为您能瞒过我吗?直到现在,您还认为他的到来对您完全没有影响吗?” 亚特拉斯表情凝重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抓紧自己的衣摆,朝亚特拉斯颔首行礼,转身,捂紧嘴巴,狂奔下观星台。 自始自终,我都似木乃伊,手脚冰凉地抱着启明星,倚靠在楼道的阴暗角落里。 期待亚特拉斯赶快离开,但是很快,我的这个小小期待就落空了—— 他明若星辰的目光看向我躲避的角落,如风过麦田的声音同步传了过来:“既然已经站了那么久,不出来见一面么?珀罗普斯殿下。” 原来他一早就发现我在这里了…… 就像抓奸在床的尴尬,我硬着头皮走出去,站在他的面前:“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他笑了笑:“如果害怕被您听到,从刚开始我就不会谈下去。” 他的话让我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我以为他也愿意与我谈谈:“陛下,如果您希望有一个忠实的听众,我可以……” “珀罗普斯殿下。” 他礼貌地打断了我的话,“我想我和您之间的话题,只能限于政治交涉。”微笑还挂在他的脸上,但是态度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果我再纠缠下去,也许他真的会厌烦我…… 我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回去,苦涩地说:“是的,陛下说的对,我们应该在里拉殿的办公桌前商议政事,如果陛下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恕我先行离开了。” “等等。” 即将转身的刹那,亚特拉斯意外地叫住我:“如果珀罗普斯殿下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倒是想邀请您跟我去个地方走走。” 我愣了一下:“……好!” …… 穿过位于第三环的塔罗街和郎姆路,又从多萝西桥、尼亚街和小尔森巷抵达位于第四环的路哈堡,一路上我们并没有说太多的话,相反,因为彼此立场不同而带来的沉默,难捱地充斥在大部分的时间里。 实在不习惯这种近似酷刑的沉默,在转到帕葛大道的时候,我尝试展开话题:“昨天宴会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我在喝多了的情况下对陛下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希望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他偏过头看了我一眼:“珀罗普斯殿下多虑了,事实上,我也喝了不少酒。” 言下之意,他其实早已经把昨夜宴会的事情忘记了。 我为我敏锐的觉悟感到难过,深吸一口气,我试图换一个话题。就在这个时候,始终赖在我斗篷里的启明星动了动,这只无耻的小狮子闹着别扭,两只小爪子不停挠着我胸口单薄的衣料。 我赶紧把它抓出来:“陛下,请问这是您养的狮子吗?” 亚特拉斯有些诧异:“启明星?” 点了点头,我把启明星往前送了一点,没想到这个小家伙不仅不理睬它的主人,还傲娇地把头扭到一边,并且送了亚特拉斯一个小白眼——如果不是我眼花的话…… “它不久前大病了一场,等奥兰斯治好它的病以后,它就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它不仅不能与我交流,还特别不喜欢我。”亚特拉斯忧伤地看着启明星,无奈地笑了笑,“不,确切的说,它好像谁都不喜欢。” 我轻轻抚摸启明星的鬓毛,它亲昵地舔了舔我的掌心。 我有些感慨:“是的,它和从前的莱恩都不像……” 仿佛回到了百年前,我披着隐形斗篷偷偷潜回亚特兰蒂斯。大概因为一些莫名的感应,那一次,我破天荒的没有去繁星殿,而是径直去了独角兽山谷。 那是一个没有月没有星的寂静之夜。 冰湖边挤满了动物,它们齐齐低下头,无声地呜咽。 冰湖中央有一个人盘腿静坐,他穿着黑色的希玛申,如果不是周围独角兽的光晕照亮了他,几乎就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他的怀里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成年狮子。 我踩着光洁如镜的水面走到他们的身边,心情如灌铅般沉重。亚特拉斯没有发觉我的存在。厚脸皮却撩起眼皮看向我,我知道,它一定是看见了我——它的嘴唇动了动,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棕褐色的眼睛里滑出了晶莹的泪水。 我咬住拳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亚特拉斯轻轻抚过厚脸皮的鬓毛,金银莫辨的长发垂下来,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很悲伤。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时间仿佛在独角兽银色的光芒中流淌回从前,两人一狮的剪影慢慢交叠在一起,无限宁静,如此静好…… 厚脸皮嘴角慢慢扬起来,最终,它阖上了眼睑。 亚特拉斯把它封印在一块透明的水晶里,伴随着动物们的齐声哀嚎,这位独角兽山谷曾经的狮子王永眠在了冰湖湖底…… 亚特拉斯至今不知道我去送了厚脸皮一程,但是,我始终记得我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偏过头,凝视我刚才坐过的位置—— 仿若天空就此凝固; 仿若大海没有了呼吸; 仿若宇宙中所有星体停止了运转; 仿若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不顾天和海的距离,凝视到宇宙抿灭…… 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究竟鼓足了多少勇气才离开那里,脑子里烙下的只有他那时的目光,明亮而又悲伤,像是星空下的亚特兰蒂斯初雪,优美到令人心疼…… 不知不觉中,竟然,落雪了…… 我把手从斗篷中伸出来,接住第一片雪花。雪很快就在掌心里融化,了无痕迹。我有些伤感,就在这时,启明星挠了挠我的掌心,又舔了舔。 “它很喜欢你。”亚特拉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大概是现在唯一可以抱它的人。” “我想应该是……”把启明星塞回斗篷,我大胆地问,“如果陛下不介意的话,我想在亚特兰蒂斯的这段时间里能够饲养它。” “如果殿下不嫌麻烦的话……” “当然不。”我立即表明自己的态度。 启明星愉快地叫了一声,小脑袋在我胸口上蹭了蹭。 我大胆地猜测它肯定非常满意我的回答,这种认识让我背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阵冷风吹过,疙瘩掉了一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亚特拉斯和我站在了波塞多尼亚西边第四环的最边缘,索布街,入口。 仿佛走进了活生生的地狱。 这里完全不见亚特兰蒂斯的繁荣:黑色或者蓝色的破帆布连成一片,胡乱地搭建出一个个并不能遮风挡雨的破棚子,无数浑身脓疮的人蜷缩在角落与垃圾堆为伍,恶心的酸臭味从街头飘到巷尾,而一条泥泞的小路成为这条街唯一的通道。 大约是看见我和亚特拉斯站在路口。 一个浑身*的孩子奔跑过来,他的手臂和双腿简直比火柴棍还要细,身上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双颊凹进去,那双黑眼睛就大得有些可怕。他瑟瑟发抖的双手不停比划着,嘴里咿呀咿呀说着一些含混不清的话,但是,亚特拉斯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把斗篷解下来,温柔地给孩子披上:“布拉德,快带我过去吧,我想你的妈妈现在需要我的帮助。” 孩子满是泥垢的手牵住了亚特拉斯。亚特拉斯并没有甩开孩子,他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一起进入索布街。我愣了一下,回神后,赶紧跟了上去。 风雪中不少人披着一条破烂的毛毯蜷缩在一起,他们的脸色发青,嘴皮裂开,头发也因为营养不良而枯黄。但是,他们对亚特拉斯非常友好,不少人匍匐在地就像对待神明一般朝拜他,但是,更多的人则对他友好地挥手,亲切地呼叫他的名字——亚特拉斯。 “亚特拉斯,我的腿上又长了一颗瘤子,希望你下次把审判祭司带来。”说话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 “好的,欧若拉,我会尽快安排奥兰斯来探望您的。”亚特拉斯微笑着回答。 “亚特拉斯,我们家的食物吃完了,可以再分发一些食物吗?” “丽达,格雷在安排下一轮免费发放食物的事情,很快就能分到你们手中。” “亚亚……”一个口齿不清的小男孩扯了扯他的衣袍,“妈妈说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您能不能抽空来看看我?” “当然可以。”亚特拉斯抱起了浑身泥垢的孩子,“乔治,你需要什么生日礼物吗?” “我想要一个毛绒玩具,就像住在第二环的那个卡隆少爷整天抱在怀里的一样。” “好的,没有问题。” 看得出来,亚特拉斯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应该能叫得上所有人的名字,并且众人都知道他是国王,但是对他只有感激而没有惧怕。 他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感觉。他对每一个人都极其友好。 他会体恤地弯腰扶起向他行礼的人,当然,他也不忘记向那些直呼他姓名的人握手问好。他把他身上所有的派朗和首饰都拿了出来,分给那些需要的人,并且还万分诚挚地道歉,说自己今天来得匆忙,没有带上他们真正需要的食物和棉被。 直到叫布拉德的孩子把我们带到一个破布搭建的棚子面前。 布拉德掀开布帘子像猫一样窜了进去,亚特拉斯紧随其中,我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扑过来抱住亚特拉斯的小腿,她匍匐在地,亲吻着亚特拉斯的脚背,祈求国王陛下看一看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还是一个不足月的婴儿,全身发乌,被一条非常脏的羊毛毯子盖着。 亚特拉斯用毯子包裹住婴儿抱了起来,那个孩子不哭不闹,甚至连轻微地动作都没有,显然早已经没有了气息。我难过地撇过头。亚特拉斯悲伤地道出事实:“小乔治已经去往冥界了。” 妇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就像是在宣泄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她差点哭昏过去。 亚特拉斯叹了一口气,他一手抱着死去的婴儿,一手扶着妇人走出了棚子。 棚子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了一堆火。 亚特拉斯抱着婴儿为他低声吟唱悼歌,无数的贫民围着他,慢慢开始与他一起合唱,风雪落在他们的外袍上,伴着极远处海神殿的钟鸣声,像是只为孩子响起的悲恸协奏曲…… 我裹紧衣袍,走到亚特拉斯身边,递给他一枚金币。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过了一会儿,他把金币放到了婴儿的口中。 他说:“我并不相信神能帮助世人,但是我愿意为了这个孩子祈祷,愿卡隆能摆渡他的灵魂,去往一个没有不公和贫穷的地方。” 所有人齐声说道:“愿他能去往一个没有不公和贫穷的地方。” 火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我藏在斗篷后面打量他们,尽管他们一直被贫穷和疾病折磨,尽管他们的命运注定是被抛弃的奴隶,但是,此时此刻,他们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希望。他们像我一样用炙热的目光注视着一个方向,注视着一个人。 只要看着他,就会相信这个黑暗的世界原来还有光。 后来,亚特拉斯却这样告诉我:“真正的光源是那些民众,即使像萤火虫的光芒一样微不足道,汇聚起来也可以胜过日月之辉。他们唱歌跳舞、工作学习、生儿育女,永无止尽,生生不息,如同冥河之水绝不干涸,而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唯有民众,会带着希望像常青树一样长存。” 亚特拉斯,你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所有的星光都落在我的头上。 那天我跟随亚特拉斯把身上的派朗都分发出去,然后退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注视人群中的亚特拉斯。 就在这时,忽然刮起一道莫名的西风,吹开我的风帽。 只好低下头整理风帽。恰好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走到我的面前,她怯怯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奥林匹斯来的珀罗普斯……殿下?” 我没有听出她话中的犹豫,友善地点点头。 女人忽然变了嘴脸,她指着我的鼻子,对着人群惊声尖叫:“就是他,就是他,来自奥林匹斯山的珀罗普斯!抛弃亚特拉斯的珀罗普斯!!” 亚特拉斯蓦地站起来,但是,他很快就被人群挤到远离我的角落。 几乎所有人都一窝蜂地朝我围了过来,当然,谩骂也一窝蜂地朝我砸来。 “你为什么还有脸来亚特兰蒂斯,带着你的神滚回奥林匹斯。” “狗屁神使,这里不欢迎你。” “死海马,为什么你不滚!” “欺骗了我们伟大的国王陛下后,你居然还敢回来?” “不要挡着我,我要扔他一脸臭蛆。” 伴随着乱七八糟的各种声音,我被人群挤到角落,完全没有开口解释的机会。好不容易,做好心里准备敞开嗓子想趁机宣传神谕,就像我无数次在希腊的时候一样。结果,嘴还没有来得及张,一块巴掌大的鹅卵石就朝我飞了过来。 我无法躲开,鹅卵石直接砸在我的额头上。 脑袋“砰”地一声响,眼前冒出了无数金星,被砸的地方火辣辣得疼,有滚烫的液体流下来,模糊了我的眼睛…… 启明星从我怀里钻出来,扑向那个丢我鹅卵石的奴隶。 我来不及抓住它,导致它的举动引起民众更大的激愤。 更多的东西朝我扔了过来,烂菜叶、臭鸡蛋,甚至还有臭蛆和死老鼠。 在那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我在想,如果是从前的普瑞尔会怎么样,他会不会冲进去和他们打一架,但是,现在的我只会安静地站在这里,低着头,像个罪人一样承受着所有。 如果人类的愤怒必须要一个神来承担的话,我愿意代替众神接受惩罚……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渐渐散去,只有亚特拉斯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他走到我的面前,替我拿掉头上的脏东西。 我注视着他,脸上不知道该挂什么样的表情,很想推开他逃走,但是双脚就像灌铅,抬都抬不起来。 他冰凉的手指拨开我的额头,目光忧伤地揩我额头上的血。 我挥开他的手。 他却在这时忽然一把将我拉进他的怀里…… 第120章 萌萌哒的启明星 从贫民窟回来以后,我就安排神使带着药物和食物去帮助那里的人类。 起初,他们也遭到了和我相同的待遇,神使们都非常生气,扬言要把受到的侮辱加倍还给亚特兰蒂斯人民。我逐个去安抚他们的情绪,并且坚持让他们去做这些善意的事情。这个举动让他们的逆反情绪更加严重。不少神使私下议论:珀罗普斯这么做的理由无非是对亚特拉斯余情未了,他已经被丑陋的爱情蒙蔽了头脑,甚至可能做出背叛神王的事情。 菲拉蒙也算是他们之中一员。 但是,他并未私下议论我,而是很坦诚地跑到我面前来据理力争:“我认为我们不能对那些不对神族抱有敬畏的低贱人类仁慈,他们就像冬眠的毒蛇,利用神族的仁慈苏醒过来后就会狠狠地反咬我们一口。” 我放下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注视这位义愤填膺的青年:“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请求神王放出埃里尼斯1给这里降下灾难,让那些不知好歹的低贱人类明白惹怒众神的下场。” 他曾经也是一个对众神没有敬畏的孩子,在我的影响下,变成了一个忠实的神族维护者。 看着他现在如此维护神族的模样,我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考虑了一会儿,我还是打算劝导他:“如果一切如你所愿,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我并不能从中得到什么,但是,至少这样挽回了神族的尊严。” “如果神族的尊严需要从惩戒人类的快感中得到,那么,这样的尊严对于神族而言有什么意义?”我看见菲拉蒙脸上出现一丝疑惑的神情,于是,继续循循善诱地开导,“神族的存在本来就高于人类,那些与生俱来的能力如果不是用在帮助弱小的人类身上,反而浪费在无休止的宴会和□□中,并且始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试问,如果你也是普通的人类,你会对这样的神族产生敬畏吗?那么我们存在的意义又究竟是什么呢?” “……可是,他们并不接受我们施予的恩惠。” “有人说过:居高临下的怜悯乃至嘲笑的态度就如同慌乱害怕中的潘多拉关上的盒子,我们可以容忍疾病,容忍虫害,却无法容忍希望的泯灭。——事实上,他们并不在乎神族嘴上的仁慈,因为这些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健康的身体,又或者是舒适的生活,如果没有任何实际的善意举动就妄想获得人类的信仰,终有一日,‘神族仁慈’的嘴上傲慢也会把我们自己毁灭。” 菲拉蒙紧皱着眉头,我知道他需要思考的时间。 把报纸叠好递到他的手中,我打算结束这次的话题:“或许,你现在起可以尝试用亚特兰蒂斯人的观点来看看神族。” 菲拉蒙疑惑地翻开报纸。 我知道上面的几篇报道是这样的:神族特使集体前往索布街发放药物和食物。 珀罗普斯新一次笼络人心的阴谋? 还是神族让人难以置信的善意? 审判大祭司珀布怀疑药物的剂量,以及食物是否卫生。 祭司长格雷表示要提高对索布街贫民的关注,为贫民提供持续并且有力的社会保障。 菲拉蒙看完后忿忿地扔下报纸:“珀罗普斯殿下,您看看我们已经展示了我们的善意,做了那么多以后,他们还在诋毁我们……” 我笑了笑:“至少他们并没有隐瞒我们帮助贫民的事实。” “这又如何,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虚伪的、为了笼络人心的骗子。” “事情不应该只看到表面。”我重新拾起报纸,展开,铺在膝盖上,“善良的人会感受到我们的善意,哪怕只有一个,我们做的事情也不算白费。” 况且,其余的人怎么看待这件事情都不重要,我只想让亚特拉斯看到我的诚意而已…… 菲拉蒙吞了吞唾沫,临走前,他询问我一个问题:“居高临下的怜悯乃至嘲笑的态度就如同慌乱害怕中的潘多拉关上的盒子,这句话,是谁说的?” 我坦诚相告:“亚特拉斯国王陛下。” 他若有所悟地点头,我知道,今日的谈话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冲击,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这一切,并且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命之路。 说起来,从那天陪同亚特拉斯到访索布街以后,我就已经很多天没有再见过他…… …… 阳光从窗缝的罅隙处钻了进来,伴随着布谷鸟的叫声,我倏然睁开眼睛,迎接在亚特兰蒂斯的第八个平淡无奇的清晨。 启明星赖在我的被窝里,小小的爪子抱着我的脖子,睡得香甜。 我在尽量不惊动它的情况下,扭开磁欧石柜灯,拿起床头书,很快就翻到了昨夜入睡前读到的那页——这是一本关于历代祭司大会的书籍,书中详细描述了祭祀大选衍变的漫长经历:从最初由海皇陛下波塞冬亲自任选,到国王陛下亚特拉斯亲自任选,再到通过学院考核层层选拔,最后到三十年前的祭司改革,所有主祭司必须在考核的基础上由人民公投任选。 书中,亚特拉斯在三十年前祭司改革上说过的一段话,让我印象尤为深刻。 他说:“祭司是国家的根本,是社会的支柱,身为祭司的你们更有责任去把亚特兰蒂斯变好,如今机会就摆在你们面前:是用你们超于常人的能力去造福人民,并且得到人民的拥护?还是不劳而获仅仅是通过磁欧石的力量就欺压在普通人之上?我相信,生命之路有很多条,不管是险峻的山岳、崎岖的道路、暗涌的河流、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们总要选择一条走下去,并且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坚信,哪怕这里只有一小部分人选择正确的路并且坚持下去,朝着共同的方向迈出一小步,那么,属于亚特兰蒂斯的‘民主’、‘自由’、‘富强’之梦就不会太远。——这是属于我的亚特兰蒂斯梦,同样,亦应该属于你们。” 我居然能想到他说这些话的神情,并且,还不知不觉地模仿念出了声。 启明星撩起一只眼皮来看我,我揉了揉它的鬓毛,谁知道,它乍然从被窝中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掉我手中的书。 我抱起它,严肃地说:“不可以这样,宠物要有宠物的样子。” 它的鼻子中发出类似于不屑的声音,两只前爪使劲地拍我的脑袋,我被它拍得有些疼,恼怒地把它扔到床脚任其自生自灭。没想过,过了一会儿,它居然悻悻地爬回来,前爪撩了撩被角,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钻进来继续呼呼大睡。 这脸皮简直比厚脸皮的还要厚。 我捡起地上的书,胡乱地翻了几页,但是明显失去了刚才读书的兴致。等到启明星再度撩起眼皮的时候,我先一步把书扔到床头,把它捞到怀里使劲地揉搓:“喂,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你的主人了……” 那天的拥抱,短的令人难以回味,因为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他的体温,他就松开并且丢下我,转身先离开了。 如果他还是我情侣的话,那真是一个超级不合格的情侣。 但是,哪怕他带我去人间地狱走了一趟;哪怕他扔下我独自面对愤怒的人群;哪怕这么多天他对我不闻不问,我却依然喜欢他,依然对他执迷不悔——爱情啊,并非需要一个人无微不至地呵护另外一个人,只要让我注视到他所注视的方向,只要让我走过他曾经走过的路,只要让我知道他心中所想并且能够默默地帮助到他,如此也就足够了。 说到底,爱情,就是让卑微变成幸福,并且还觉得是理所当然、乐此不疲的事情。 “所以,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 开口询问的对象是启明星,但我并不期待它会给我任何回复。 但它却暴躁地一巴掌拍向我的脸,要不是我反应及时(从床上翻了几圈滚到地板上)、身手矫健(顺便把启明星一脚踢到天上去),动作灵敏(瞬移回床上把它牢牢接住),只怕现在不仅落得个我毁容,而且还会多出来一具小狮子尸体的下场。 松了一个气,我扯着启明星的耳朵,心有余悸地说:“以后不准这么暴躁了,不然你怎么成为独角兽山谷的狮子王,还有,下次我出手太重伤了你怎么办?” 启明星把头扭到了一边。 只好揉了揉它乱蓬蓬的额头:“好了,不要闹别扭了,我们和好,好不好?” 它圆溜溜的蓝绿玉色眼珠子转啊转,忽然就扑到了我的怀里,两只小爪子吊在我的脖子上。我无奈地拨了拨它的爪子。它固执地摇晃着脑袋。没有办法,我只好让它继续挂着,僵硬着脖子系腰带。 过了一会儿,它嘤嘤嘤地叫了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耳垂。 没有反应过来,我又一巴掌把它拍到天上去了…… 走出寝室后,神使送来报纸,他看着启明星的眼神非常怪异。 我无奈地提起启明星恹恹的爪子,心情复杂地对神使说:“如果你有空的话,麻烦去别的地方找一只和它差不多大的母狮子来。” 神使瞪大了眼睛:“母狮子?” 尴尬地点头:“……唔,对,启明星好像发情了。” 神使看了启明星一眼,了然地笑了笑:“是,属下这就去!” 就在这时,启明星从我膝盖上滚下来,眨眼功夫就跳到神使的头上,大尾巴扫在神使的脸上,它“喵呜”一声叫,在我还没有来得及训斥它下来的时候,一道黄色的带有骚臭味的液体就顺着神使的脸庞流了下来。 所谓:宠物不教,绝对是主人的过错。 作为启明星临时主人的我,此刻心情是绝对的复杂:一方面,我当然觉得因为启明星的关系,我愧对这位神使;另一方面,我又因为启明星终于恢复了活力感到开心。启明星在做完这些坏事后,若无其事地跳到我的膝盖上,我捏住它的耳朵训斥,它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用“哀怨”这个词语来形容简直是无比妥当。 看来,必须尽快给这只发情的小狮子找一只母狮子。 遣走狼狈的神使,我一边喝牛奶一边翻开当天的《海神报》,最新一条消息居然是关于深入浅出的二王子伽狄鲁斯:无影城的夜不再寂寞,二王子殿下终于抱得美人归。——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位神秘的情人从何处来,他/她的身份和相貌也是一个谜,但是他/她却让从未有过绯闻的二王子殿下为之倾倒,为了博其一笑甚至不惜千里之遥去海音斯的月神海湾采集珍珠。珍珠象征着生活美满、家庭和睦、富贵平安,由此,我们有理由猜测二皇子殿下不久后也会步入国王陛下和三王子殿下的后尘,拥有一位美貌却可能并不长久的“永恒的恋人”。 第121章 祭司拉票会 酒醒后是第二天的黄昏,嘴巴异常的苦涩。加普勒培斯派人给我送来醒酒茶还有一些清淡的流食,除此之外,还特别体贴地附赠当日的《海神报》。 洗完澡,窝回床上,一边进食一边翻开报纸。 毫无悬念,我占据了头版头条。《海神报》经过百年洗礼,依旧保持大胆且惊悚的风格。 主标题:“神王使者珀罗普斯来访,与国王陛下余情未了。” 副标题:“接风晚宴上珀罗普斯公然调戏陛下。” 新闻的第一段这样写道:“情爱让人盲目,□□也让人盲目,所以,这让一向好评不断,以‘儒雅’,‘风度’和‘理智’标榜为代名词的珀罗普斯殿下忘记自己的言行,他全然忘记神王之子的形象,顺从了爱神阿芙洛狄忒的召唤,做出一系列调戏陛下的行为。虽然我们并不能确定这位来自奥林匹斯山的大人,对陛下做出这种事情,是源于没有熄灭的爱火还是糟糕的生理反应,但至少有一点我们非常肯定,国王陛下对这位神族王子依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端着牛奶杯的手抖了抖,几滴牛奶溅出来浸透报纸。 把报纸扔到床脚,想起昨天宴会上发生的重重事情,胃就一阵阵抽搐,我可以对众神发誓,这绝非源于糟糕的生理反应。 应该很快就有人把我在这里的种种丑态汇报回奥林匹斯山。 仿佛已经能看见宙斯的愤怒,赫拉的尖酸,还有众神的幸灾乐祸。唯一值得庆幸的反而是波塞冬的失踪。他不会嘲笑我,但他一定会愤怒地折磨我。 这时,搁置在床头的千里传音器亮了,我猜测可能是伊菲蒙落在这里的。 犹豫一会儿才接通,千里传音器射出一道光,凝聚到半空中,竟是加普勒培斯的立体投影。 加普勒培斯看到我时愣了愣:“咦,我呼唤的明明是四哥……” 尴尬地笑了笑,我扬起手招呼加普勒培斯:“坎坎,下午好,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可能是你糊涂的四哥把千里传音器掉落在我这里。” “难道昨天四哥和你单独待了一个晚上?” “……我喝醉了。” “如果大哥知道了该会伤心啊!”他痛苦地叩打额头,“四哥怎么能这样趁人之危,大哥又没有当众表态不喜欢普瑞尔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真希望事实能像加普勒培斯说的那样,可惜我还有自知之明。 “对了,最最亲爱的普瑞尔,今天早上我让人给你准备的营养早餐,你吃了没有?” 感谢众神,他在最尴尬的时候转移了话题。我用叉子敲了敲盘子:“嗯,非常感谢你,正在享用。” “多吃一点,四哥说你比从前瘦多了,我觉得还好,大概是忘记你从前长什么模样……”他说着就皱了皱鼻头,表情有些忧伤,但很快又扬起了笑脸,“对了,你有没有看今天的《海神报》?” “嗯。” “你千万不要多想,他们就是喜欢夸大事实。” “当然。”比起从前“东方来的奇葩”时期,现在《海神报》主编对我的宽宥评价简直够资格让我送彩锦讴歌了。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加普勒培斯的装束,他穿着一件有着繁复花边的白色希玛申,头顶戴着蓝色小礼帽发夹。我好奇地问:“你要去约会吗?” “四哥约我去‘珍珠’用餐。”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普瑞尔,你也一起去吧。” “我今天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恐怕不能陪你们用餐了。”冲他眨了眨眼睛,我心情愉快地开起玩笑:“再说我这个跟屁虫如果真去了,极有可能被你四哥以妨碍两兄弟交流感情的罪名逮捕。“ “呼……”他却拍了拍胸口,“看到你这么说话,我就放心了。” 顿了顿,他咬了咬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知道他心里惦记普瑞尔,有太多心里话要对普瑞尔说,但是,普瑞尔已经消失,珀罗普斯不是普瑞尔,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加普勒培斯交流。 想到这里,我难过地垂下头。 加普勒培斯却在这时轻轻问道:“现在的你,是珀罗普斯,还是普瑞尔?” 我苦涩地笑了笑:“坎坎,这有区别吗?” 他用力地点头:“当然有,如果你是珀罗普斯,那么你属于父神;如果你是普瑞尔,那么你属于我的大哥!” 这根本就是我无法面对的问题。想不到加普勒培斯一来就给我抛下重型炸弹,我被炸得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故作心平气和地挪开用餐的小桌子,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加普勒培斯,我是珀罗普斯,但我的心却属于……” 第122章 塞瑞亚塔 这段时间的波塞多尼亚每到夜晚就会下雪,清晨时分,雪又会悄无声息地停止。雪神来到这里,像一位娇羞的待闺少女,她不曾让世人见到她美丽的容颜,却在街面铺上一层薄薄的白纱映衬自己的倩影。 清晨的空气有一丝潮湿的凉意。 我拢紧狐皮斗篷,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哈欠,带着一众神使来到通天塔的入口。通天塔完工之后以“赛瑞亚塔”为正式命名,这个单词在亚特兰蒂斯语的意思是“像风一样自由”。 这是格雷给我安排的第一站。 他们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我这个神王派遣而来的偷窥者,还很大方地告诉我:“珀罗普斯殿下您能想到的都能在赛瑞亚塔里看到。”神使们却不以为然,他们对这个布满紫藤的黑色高塔不屑一顾。奥林匹斯山的众神都坚信这是亚特拉斯个人野心极端膨胀的产物,他们认为亚特拉斯妄想抵达和神一样的高度。 我想,他们肯定忘记了,亚特拉斯和他们大多数一样,青春永驻,不老不死,拥有一半的神族血统。 他根本就不需要抵达奥林匹斯,因为他本身就是神。 现在的他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进入神界,就像波塞冬的另外一个儿子安泰俄斯1,没有人敢阻止他进入万神殿。 但至少有一点,众神的想法没有错。 亚特拉斯的确有野心,他的野心就是带领所有人类光明正大地走进奥林匹斯。他愿意和所有人一起分享圣光之地的荣誉,他愿意对人类述说神族的辉煌,并把人类的英雄事迹也讲诉给神族;他愿意看到众神和人类都能在万神殿狂欢,以一种平等的姿态——没有天生的贫贱,也没有永远的贵族。 我知道,这才是他如今的梦想。 在他眼中,众神和人类都是一样珍贵的存在,他不会狭隘地想要消灭神族,取而代之,而是希望在两种不同的意识形态中寻找一个支点,让众神和人类能够平等的、自由的、和平的相处。 为了展示诚意,他也亲临赛瑞亚塔,带领我们参观。 今天的他穿着布满金线刺绣的钴蓝色希玛申,红色的玛瑙腰带上纹有三叉戟图案,金色臂环上的纹章却是雅典娜的天秤,他没有戴王冠,我想他肯定是故意穿成这样给神使们看的,他完全不吝啬展示他诚挚的友好。 率领神使走到他面前,我率先颔首行礼:“感谢陛下今日的安排。” 亚特拉斯点点头:“赛瑞亚塔是亚特兰蒂斯最高的建筑,内部有很多的祭司研究所和生产部门,珀罗普斯殿下,您最想了解什么呢?” 身后的神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千里传音器”、“投影仪”“自动绘画的笔”、“宝石开采机”、“人造玩偶”…… 看来他们这些天都在密切关注亚特兰蒂斯所有的新鲜事物。 我想了想,一锤定音:“飞艇。” 亚特拉斯对身边的祭司说:“安排三百八十九层的祭司迎接珀罗普斯殿下一行。” 然后,他亲自向我们介绍赛瑞亚塔的修建过程。 赛瑞亚塔是在百年之前的十王会议上,亚特拉斯力排众议订下的计划。其目的是为了在有限的土地上打造一个可以囊括——观光、住宿、购物、休闲、技术开发以及飞艇停放的宏伟建筑。建筑耗费了百年工期,总共使用了一百三十万立方米的大理石、三十万吨欧立哈坎以及五十七万吨的水晶。为了让人类能快速抵达塔内的任意层,祭司们利用磁欧石的能量激发出磁石的强大引力,研发出一种自动升降机,在塔内设有一百多部,每次能载重七十人。 亚特拉斯对我说:“赛瑞亚塔整体的规划灵感来源于殿下曾经对我说的一句话。” 我跟随他走进观光升降机:“什么话?” 所有神使和祭司们陆陆续续都走进来,亚特拉斯示意凯尔特按下通往三百八十九层的按钮,侧身对我笑了笑:“美景应该与人分享才有意义……” 升降机快速平稳地向上升爬,海神庇佑的城市,波塞多尼亚,也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广阔。升降机抵达一百八十三层,波塞多尼亚的全貌就完全呈现在眼前了——高低错落的建筑就像是它的盔甲,绿意盎然的树林则是它的装饰,金碧辉煌的欧奈罗宫仿佛是它的皇冠,规律起伏的海岸线却似它的呼吸。 这是奥林匹斯山也无法看到的美景,亦是百年间萦绕在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梦境。 那年,亚特拉斯带我在独角兽背上划过天际,与我此时此刻所见仿若朝夕…… 我有些克制不住情绪,握紧了观光升降机的扶手。 亚特拉斯站在我身边,声音轻柔如同被风吹响的铃铛:“我很希望能和所有人一起分享美景,独角兽数量有限,所以赛瑞亚塔的观光电梯免费向所有人开放,只要提前去入口处登记。” 我由衷地说:“陛下的慷慨让我叹服。” 身后传来神使们细微的议论声,但是,管他的呢,我此刻只为亚特拉斯骄傲。 亚特拉斯显然也听到了,但是他宽容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继续用平和的声音为我们介绍赛瑞亚塔的内部结构:“赛瑞亚塔在陆面的建筑是四百层,地底的建筑是五层。最下面三层放置可以供应维持整座塔的能源磁欧石,倒数两层提供给私人停泊车辆,一百五十层以下全是私人住所,唔,我也在这里购置了一套公寓。” 我挑起眉头,心思微微一动。 他立即表示:“这是私人购置,抱歉不能提供参观。” ……有一点遗憾。 “一百五十一层到二百层是酒店和餐厅等公共服务场所,二百零一层到二百零七层是观景台,到达这个高度可以完全俯瞰整个波塞多尼亚,再上面就是波塞多尼亚的手工业和工业建设区,比如二百三十二层是千里传音器的研发中心;二百七十四层是钟表研发中心;三百一十八层是玩具设计基地;三百二十三层是能源开发研究基地——珀罗普斯殿下,你最关心的飞艇研究基地在三百八十九层,通天塔里面唯一的工厂就是飞艇制造工厂,在三百九十一层到三百九十九层,最顶层是飞艇停机坪,亚特兰蒂斯所有的飞艇都研发和生产自这里。” 自动升降机很快就停在了三百八十九层。 祭司们已经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全部来到升降机门前迎接我们,为首的一个叫查理,我在《海神报》上见过他的照片,据说飞艇计划是他第一个提出来,并且带领一群祭司花了五十多年时间研究,终于在十年前突破磁欧石驱动技术,从此,亚特兰蒂斯的蓝天不再寂寞。 祭司们齐齐向亚特拉斯颔首行礼,同时也向我们问好。 之后,查理带领我们参观飞艇生产流线,他用流利的天语介绍:“制造飞艇是一件非常精细的工作,飞艇上的每一个零部件都必须经过精密仪器的测量,在组装时不能有任何一道工序出错。曾经在测试飞艇的时候,就是因为一个小螺丝的松动,导致了一位驾驶员不幸丧命。” 一位神使不屑地插话:“稳定性如此不好,那有什么用?不如请求主神赐予你们飞翔的能力。” 不少神使附和他的话,纷纷点头。 查理鄙夷地看了神使一眼:“只会张开双手祈求,那是打断了人类的脊梁!即使安上了飞翔的翅膀,也永远无法在地面挺直腰板行走。” 那个神使被当面驳斥,面子挂不住,小声地嘟囔了两句。查理面色严肃地看着他:“如果当初没有三位主神的奋起反抗,今日的神族不过和人类一样是泰坦的奴役。” 神使恼羞成怒地跳起来:“难道你们想推翻奥林匹斯?” 查理毫无惧色:“我们只是不想被打断了脊梁活着!” 神使还要争辩,我不得不厉声呵斥,他这才恹恹地闭嘴,退到我身后。 我转向亚特拉斯:“陛下,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了飞艇的制作流程,只是,我还有几点疑惑需要您的解答,希望您不要对我有所隐瞒,因为这关系着亚特兰蒂斯和奥林匹斯之间在未来是否能和平共处。” 亚特拉斯点了点头:“请讲。” 我深吸了一口气:“第一,飞艇到底是民用还是军用?” “我并没有想用飞艇来对付奥林匹斯。”他的回答非常快速果断,“所以,大部分飞艇还是民用,但是,亚特兰蒂斯也必须有自己的防御体系,我们必须有武器来保卫我们自己的国家。” 言下之意,奥林匹斯不主动侵犯的话,亚特兰蒂斯也绝不会轻易动武。 这正是我希望的答案,我相信神使们哪怕有心中不服的,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第二,赛瑞亚塔最真实的作用是不是监视奥林匹斯山?”这是神王最关心的问题,我必须当着所有神使的面问出来。 “是什么原因让你们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在我来之前,奥林匹斯都在议论这件事情,陛下,您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珀罗普斯殿下,我想大概是因为神族和人类的思维模式不太相同,而我衷心地希望我们能够求同存异。”他停顿了一下,回答地无比真诚:“所以,我今天邀请珀罗普斯殿下和众位神使前来赛瑞亚塔参观,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了解赛瑞亚塔的用途。亚特兰蒂斯从来没有觊觎过奥林匹斯,就像珀罗普斯殿下您第一天来到亚特兰蒂斯对我说过的话,我从来没敢忘记,自己亦是海皇波塞冬的儿子。” 这个答案完美到无可挑剔,他早已经不是那个稚气未脱甚至不敢和自己人民交流的少年,他现在的睿智和自信足以让他胜任一切形式的外交。 只是,要让奥林匹斯消除对亚特兰蒂斯的敌意,仅仅这两个问题还不够! 尤其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埃费拉的访问团来到了亚特兰蒂斯…… “第三,亚特兰蒂斯是不是打算和埃费拉结盟,一起对抗奥林匹斯?”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尖锐,我看见好几个祭司们紧张地看向亚特拉斯。 亚特拉斯依然一派从容。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亚特兰蒂斯愿意和所有国家进行友好平等的联谊,并且会尊重他国的信仰。” 这次换成好几个神使紧张地看向我。 他们肯定认为亚特拉斯虚伪,我怎能放任他们这样误会他?必须为他们,不,或许是为自己,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注视着亚特拉斯的湛蓝,我放柔声音:“亚特拉斯,你会对我说谎吗?” 这一次,他犹豫了。 我不知道他是在犹豫这个答案,还是在犹豫该不该告诉我这个答案。 他的嘴唇动了动,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发出声音:“珀罗普斯殿下,我从未被时光改变,所以,不管在任何时候,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