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邸》 第1章 杏雨 这一年初春,明宗继承大统的第十年,十七岁的汤媛成了宫里最小的姑姑。 被小宫人们尊称一声姑姑的她脸颊饱满鲜嫩,眉目柔和,却一身老气横秋的打扮,她是徐太嫔的心肝儿,说是当成半个闺女疼也不为过,寿安宫里人尽皆知。 顶着一群小宫人们艳羡的目光,端着架子的汤媛一颗心百感交集,高考前一天竟被雷劈来,当时她就懵了,好歹也等她念完四年大学啊,高中还没毕业岂不等于半文盲?她不禁想起了穿过来的七年是怎么熬出头的。 十岁就被卖进浣衣局,撅着屁.股干了两年杂役,说到浣衣局,顾名思义汤媛一直以为就是个洗衣服的机构,进去才发现,妈蛋的,洗衣服这么体面高大上的工种压根就轮不到她! 那她干嘛的? 刷马桶,倒夜香,顺带三更半夜为各宫各院的草木花树施肥。最难熬的则要数酷夏蹲在太阳底下捉虫,整个人被汗淋的仿佛将将从水里捞出。她一直忘不掉和敬公主夸张的神情,仿佛在说“我发现了几个棒槌”,还指着她们鼻子笑,好臭哦。汤媛叹口气,总之那真不是人干的,可就不是人干的工作竟也要分三六九等,譬如,谁得脸谁就能为地位高的主子服务,像汤媛这样的,只能伺候一群猥琐的老太监。 那时她可羡慕为主子刷马桶的同事,主子们的马桶一水儿的紫檀木,还铺着沉香屑,多高级,哪像她,运气不好的时候遇到个拉肚子的…… 此后直到十二岁她才凭借过硬的针线技术调入皇城针工局——继续做杂役。一年后,在干爹的帮助下又补了长春宫的缺,虽然还是做杂役,但好歹也是给宁妃娘娘做杂役,再不用挨八局内侍的虐打。不过宁妃的脾气不太好,幸而有三皇子贺缄从中调和,那之后,她终于遇到了徐太嫔。 徐太嫔是贺缄的亲姑祖母,据说被她的包子脸与小虎牙深深的打动,这才将她带回寿安宫。汤媛本就是个给根杆便能顺着爬到屋顶的人,现在,是直接爬进了徐太嫔心里。 话说自从宁妃薨后,徐太嫔开始三不五时的派人前去南三所看望贺缄,也好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孙子们瞅瞅,这宫里还有人惦记贺缄呢。 然而探望皇子的差事并不适合汤媛,可是熊嬷嬷前天不小心摔断了腿,徐太嫔平素又不亲近内侍,除了汤媛,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 这回便只好指了她。 简直是晴天霹雳,不是还有一等宫女香蕊和香柳么?汤媛要哭了。 她不想去南三所,那里有个顶顶讨厌的贺纶!更恐怖的是贺纶也讨厌她。这里必须得说清楚,贺纶讨厌她可不是那啥爱你就要欺负你的玛丽苏剧情,尼玛他是真讨厌她啊! 最严重的那回一言不合就亲她,亲完了还擦嘴,一脸感染了*病毒的表情质问她一天刷几次牙?什么意思?难道她有口臭?就算她有口臭,被人这样问也很伤自尊的好不好?当时汤媛性子一拗,回答一次。果然,贺纶呕了。但是存心恶心贺纶的她下场更惨,被他一脚踹飞。 是真的踹啊,当时她就觉得腚疼,然后飞了起来,扑进冯鑫的怀抱,冯鑫也不是高富帅,只是一个常年耷着脸的老太监。 这事给汤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以后想起贺纶屁.股便不由自主的疼。 她磨磨蹭蹭挪向南三所。 皇子们住的地儿不能称宫,只能称所,位于中和殿以东,紫禁城南面,这里西临文渊阁和箭亭,北近上书房,极大的方便了皇子们学文习武。本朝规定皇子年至弱冠才可给与封号,搬到内务府分配的府邸。如今的四位皇子里面,只有元后所生的大皇子贺缨年满二十,又因身份特殊,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至今仍与其他几位皇子住在南三所。 剩下的老三贺缄和老四贺维刚满十八,老五贺纶十七。兄弟四人住在那个共有二百多间房的南三所,由此可见,南三所比东西六宫大多了。 却没想到在这么大的地方还能撞上贺纶! 幸亏贺纶没发现她。汤媛连忙往后缩了缩。 此时天光温煦,积雪初融,一阵风拂过,枝头的杏花真个儿像是乱琼碎玉般扑簌簌纷扬,花树下的粉裙少女两手拢住嘴巴,做成说悄悄的姿势,踮起脚趴在贺纶耳畔窃窃私语。 贺纶神色淡然,认真聆听。 少女眉目清丽,一脉秋波漾着淘气,说完对着贺纶的脖颈吹了口气,贺纶笑了笑,捏着少女下巴,“放肆!” 声音偏低偏冷,却有种微妙的宠溺。那抹少有的温和令贺纶的眉眼更加夺目,汤媛以为自己瞎了,再定睛一看,怪不得呢,原来少女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也就是贺纶的亲表妹章蓉蓉。这二人青梅竹马,打小一块儿长大,有点奸/情什么的根本不足为奇。 现在,她还是想想怎么绕过贺纶溜进西所吧(注:南三所包括西、中、东三所)。 章蓉蓉殷殷地憨笑,仰着小脸挽住贺纶胳膊,“哥哥,求求你了嘛,你就帮我一次,我想去玉泉山看看温泉,你们每年都成群结伴的过去,只我一人落在家里……”说到伤心处,她的眼圈已然泛红。 贺纶无奈,声音却比之前柔和些许,“母后不会答应的,你这皮子娇嫩,沾不得温泉,难道忘了那年起的一身红疹子?” 章蓉蓉负气的扭过脸,“我不愿。缘何每次都把我孤零零落下!哥哥,我只想跟着你,只要一想到明年花朝节后母亲不再允我随意进宫,我便好生抑郁,那时姑母也将为你安排知事的掌寝,你就会忘了我的。”就像家里的哥哥,有了通房和嫂子便不再疼她。 小姑娘的眼眸水光潋滟,说到动情之处,又痴又娇,可怜而可爱,这样的楚楚之姿比她姝丽无双的容颜更令人心折。汤媛看呆了,真漂亮,像是画儿,贺纶好艳/福。 贺纶果然微微动容,“不管是掌寝还是妃妾,我都不会忘了你,你可是我的亲表妹。” 真的吗?章蓉蓉破涕为笑,挽着少年人修长的胳膊轻摇。 贺纶将一方挑了银线的天蓝帕子递给她,“擦擦脸吧,让冯鑫送你一程,别叫人瞅了笑话。” 章蓉蓉甜甜的嗯了声,期期艾艾道,“哥哥,可我还是想去玉泉山,一切就拜托你了。” 女孩子依依不舍离去。 总算走了。汤媛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面按着心口一面探出头,花树林下空空荡荡,再无人迹,西所大门近在眼前。 “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意欲何为?”贺纶面无表情从她身后冒出来。 汤媛魂飞魄散,立时回身半蹲行福礼,“殿下万福!” 贺纶拂了拂肩上的落花,白裳紫裙,原来是个一等宫女,算她懂规矩,若是失张失致,定要她好看。 “说,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回殿下,奴婢是寿安宫的,奉徐太嫔之命前来跑腿儿,万死也不敢冒犯殿下那……那啥,只好立在原地闭着眼,还存了一丝侥幸的心,谁知殿下慧眼如炬,岂是我等小人能蒙混过去,这不,当场就发现奴婢。殿下,奴婢的耳朵和眼睛打小就不好使,不该听的话听不进,不该看的事也看不见,断不会辱没了殿下的风仪啊。”汤媛声情并茂,心口突突直跳。 贺纶哦了声,抬脚迈了两步又折回来。 汤媛一颗往下掉的心登时又提了上去。 “刚才你说你是哪儿的?”他问。 “寿、寿安宫。”汤媛捏着嗓子回。 原来是你呀。贺纶终于认出汤媛。 显然对她还颇有成见。 当日他与贺缨打马球,贺缨三局两胜,他愿赌服输,贺缨指着不远处款步而行的紫裙宫女道,“这个妞如何?寿安宫徐太嫔身边的得意人,贺缄喜欢她,将来说不定便能求去做掌寝。我要你把这花折了。” 贺纶摇头,对这种干巴巴的平胸毫无兴致。贺缨只好退让一步,把输家的条件换成,“那就亲她。我把贺缄喊来,一定很有趣。” 贺纶见那紫裙宫女傻里傻气的,也想看看贺缄明明很生气偏就得忍住的窝囊样,便上前招手,“喂,你过来。” “殿下万福。” “方才若不是我主动召你,你便不打算上前问安?” “奴婢不敢,殿下风姿夺目,令人无法忽视。” “……撒谎。再靠近点。” “再近可就要踩着殿下的脚了。” “把脸抬起来。” 她照做。 “再抬高点。” “这个不行了,奴婢就长这么高。” 贺纶只好屈就弯下腰,道一声,“不许张嘴。”俯身覆上她双唇。汤媛惊讶的张大嘴巴,但尖叫声很快就被尽数吞没,只剩喉间断断续续的呜咽,这才勃然变色,奋力挣扎,却被他先于一步推开。 那时贺纶的脸色比锅底还黑,掏出帕子不停擦拭舌尖,“你吃凤梨。” 是呀,吃了好大一块,可是你为什么要亲我?汤媛泫然欲泣。 “你一日刷几次牙?”他问。 “一次。”她想说从不,但话到嘴边又改成一次,否则死的更惨。 往事不堪回首,此刻顶着两道源自贺纶的灼灼视线,汤媛胸闷气短,臀.部隐隐作痛。 贺纶抱着胳膊打量她片刻,“你是来找贺缄的吧?” “回殿下,是。” “你喜欢他?” 这是个坑吧,回答喜欢肯定不妥,反之也不妥,万一给她安个藐视皇子的帽子就死定了。汤媛讨好道,“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比过真龙天子的子嗣,殿下们的绝代风华早已令奴婢颤抖,岂是一句小小的喜欢所能比拟,奴婢敬仰倾慕啊,奉若神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好奇怪,明明是被倾慕了为何却有种恶心的感觉?贺纶一脸吃了屎的神情,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拂袖转身走人。 第2章 媛媛 蹲身行福礼是个技术活,没个两三年的基本功断不敢在宫里随意行走。 为了不挨打,汤媛在这方面下过苦功,连宫正司的刘掌司都对她赞赏有加,言其姿态挺拔秀气又不失柔美,关键平衡感还极佳,往那一蹲身不摇也不晃,瞧着就赏心悦目。但赏的是别人的心,悦的也是别人的目,她其实很累啊!汤媛偷眼瞄了下,贺纶已经走远,妈蛋,说句“免礼滚吧”你会死吗? 她直起微酸的双腿。 奇了怪了,只要碰上他不是腚疼便是腿酸,丧门星一个。 暗骂了贺纶几句,汤媛重又欣然跨进西所。 贺缄的住处位于撷芳殿西面,古柏成行,老远她就看见陈小满正在倒挂楣子下晾字画,他是贺缄身边的掌书小内侍,无品级,类似大户人家的书童。 这小内侍长了张讨喜的包子脸,汤媛自己也是包子脸,一见着他就感觉格外的亲切。 陈小满也发现了汤媛,眉开眼笑迎上去,“媛姑姑,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熊嬷嬷呢?” “小样儿,怎地看到了姑姑不成吗?”汤媛扬眉,存心逗他。 陈小满连忙弓腰揖礼,“才不是呢,小满见到姑姑的花容月貌心都乐开花了,可是没见到嬷嬷,心里也是想的。” 十岁的小朋友说起话来跟个小大人似的,固然招人疼,却也很可怜,但宫里这样可怜的孩子太多了,若真一个个同情下去,日子也是没法儿过的,所以包括汤媛在内,大家整日都是乐呵呵的。 汤媛将食盒递给他,“就你嘴甜,嬷嬷跌坏了腿,正在宫里养着呢。我给三殿下做了几样糕点。”然后又小声道,“专门多做了一碗杏酪,还有份豌豆黄。” 主子可不爱吃豌豆黄,但却是他最喜欢的,姑姑可真慈祥!陈小满咧着嘴笑,心里却仿佛有一股暖流在回旋。 包子脸!汤媛忍不住捏了捏。 陈小满道,“怪不得老人家都说漂亮的人心地好,姑姑,您是又漂亮又善良。” “错啦,善良的人一定像姑姑这样漂亮,但漂亮的人不见得像姑姑这样善良,有毒的蘑菇见过没,坏着呢,烂心黑肺的。”汤媛小声道。 陈小满晓得姑姑在骂谁,神色凝重,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小声问,“姑姑,您屁.股还疼吗?殿下知道后很是关心,还备了瓶药准备送您。” 什么?她被贺纶踹了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部位这件事已经传开啦!汤媛面红耳赤,宫规第一条便是谨言慎行,然而宫里飞的最快的恰恰就是流言。作为一个身体十七,灵魂二十四的黄花大姑娘,她还是略略羞恼的! 陈小满于心不忍,替她描补,“姑姑您也别往心里去,做奴婢哪有不挨打的,像小满这样碰上个温和的主子满宫里也找不出三个。殿下不会因此笑话您的。”在主子眼里,奴婢就是奴婢,既不是女人也不算小孩,打起来还用讲究么? 汤媛心有余悸点点头,但挨打事小,重要的是贺缄也知道了这事……她光洁的面颊登时飞起两团红云,悄悄咬着下唇,用胳膊拐了下陈小满,“小满,殿下真没笑话我?还关心我?” “那是。”陈小满道。 汤媛一颗心都要烫化了,唇角抿了抿微勾,端端正正的去给贺缄请安。 她与贺缄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说不熟吧,却经常见面,从前在长春宫如今在寿安宫;可要说熟悉吧……也有点勉强,两个人的对话一般都不超过五句,彼此皆不约而同的克制着。 他心里有喜欢的人,而她,徐太嫔是不会答应的,即使答应……她也不敢。 举凡跟皇子有猫腻的宫女,即便持有爬床许可证,也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单是她亲眼所见就有三个,其中一个还是她的朋友阿珞,死的时候已经怀了贺缨的孩子。 宫里不能随便哭,也不能烧纸钱,那时她只敢捧着阿珞生前的帕子垂泪。徐太嫔平静的告诫她:媛媛,这条路是阿珞自己选的也只能自己去承受。你知道吗,在咱们这座宫里,爱情是最奢侈的东西,聪明人才不会在这上面浪费感情。作为女人,顶顶要紧的就是攒钱傍身,将来也好求个恩典放出宫。 汤媛感激徐太嫔的推心置腹,此后行事更为谨慎,转回神,原来她已经来到了暖阁。 小内侍弯身叫了句姑姑,又折回屋中通禀。 不一会儿,她便见到了陈三有。陈三有是贺缄的贴身内侍,未来王府的大总管。汤媛在他跟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后辈,哪里敢劳驾他出来迎接,连忙告罪。又代表徐太嫔询问贺缄最近的起居情况。 陈三有缓声道,“殿下昨日不小心坠湖,夜里忽然高烧不退,幸而漫天神佛庇佑总算降了下来。” 皇子坠湖还发了高烧这么大的事怎么被陈三有说的跟咳嗽了一声这么简单。汤媛拧了拧眉,“缘何坠的湖?” 陈三有迟疑了下。其实这事跟汤媛有关。 那日贺缨连番挑衅,又设计赢了贺纶,贺纶将计就计,轻薄汤媛,完了还呕吐,吐完又踹了她一脚,贺缄怎能不气。可这两位主子,一个是先皇后江南书香大族玉槐巷甄氏的嫡长子;另一个是当今庆嘉皇后的嫡子。不管哪一个都不是善茬,贺缄动怒,无异于自取其辱,那么坠湖自然也只能是自己“不小心”了。 陈三有捡了能说的叙述一遍。 汤媛并不知贺缄是为了她讨公道,却见陈三有言辞闪烁,心口早已如同一团沸腾的水。 她问,“是不是……又与大殿下有关?” 但凡皇子们出点事都跟贺缨脱不了关系。 这几年贺缨行事日渐嚣张,就算他打死人,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见得知晓。纵然知晓,仁慈博爱的皇后多半也会为他遮掩,再加上一个时不时煽风点火的贺纶,汤媛闭着眼都能想象贺缄和老四贺维过的是什么日子。 陈三有不置可否,“你既已明白,出了这道门自当更加警醒了。”但这样的话题点到为止,“是了,这是殿下赏你的药酒。你可不要辜负了殿下的心意,一定要好生侍奉太嫔娘娘,正是因为娘娘疼你,你才被殿下记在心里。”他从袖中掏出一只描花的药瓶递给汤媛。 汤媛机灵着呢,连忙道,“媛媛省得。媛媛承蒙太嫔娘娘照拂,心里早就不只把她老人家当主子,也是当再生父母感激的。断不敢辜负殿下的期许。” 说徐太嫔是汤媛的再生父母还真不为过。这几年徐太嫔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并亲自教授深宫生存法则,她才少走许多弯路。那些少走的弯路里,说不准就有一条要命的。 且说这二人立在外间郑重说着贺缄的身体状况。 汤媛问,“既是已无大碍,那太医可有什么叮嘱?” 陈三有道,“太医认为殿下气血旺盛,根骨强健,无需特别调理。但不知为何殿下一直沉睡,一炷香前才喝了碗粥,情绪十分古怪,洒家问他话也不答。” 多半是被气的。汤媛暗暗腹诽,贺缨真是比贺纶还不如,禽/兽不如!苍蝇! 她穿过花梨木透雕缠枝葡萄纹落地罩,淡淡的药香迎面扑来,只见贺缄面色雪白,背靠鹅黄色大引枕半躺,看来被气的不轻啊。 她蹲身问安。 问道,“殿下,奴婢可以过去拭一下您脑门嘛?” 贺缄睫毛动了动,未置可否。 没拒绝就是同意了。汤媛款步上前,欠身以掌心轻覆少年人饱满的额际,触感温凉,一颗悬着的心方才松懈。 “还好殿下有神明保佑,否则奴婢可真不知如何与太嫔交代。”汤媛感激的看向陈三有,“此番陈公公实属立了大功。”宁妃去的早,若非他,贺缄也长不了这么大。 陈三有却神色微妙。 她也觉得有两道滚烫的视线射在太阳穴,连忙转过头,一抬眼,便落入了一双漆黑的美眸中。贺缄醒了,凝在她脸上的目光怔然又陌生。 怎么,不认识啦?汤媛眯眸一笑,退后一小步,正要重新施礼,便被人连鼻子带眼的抱个满怀,这是什么情况? 哀嚎一声,她在贺缄怀里胡乱扒拉,无奈力气小,挣扎的模样倒像是四脚朝天的乌龟,全无章法。 好痛好痛,我屁.股还疼着呢,殿下您轻点啊! 这事太突然了,就连一把年纪的陈三有也吓得眼珠子差点鼓出来。 “媛媛……”贺缄黯哑的呢喃着,神魂不啻于接受了一场惊涛骇浪的洗礼,携着两世的疲倦睁开眼,竟然还能再次看见她。 媛媛。 那些年,他都在想着她,冷落她也并非是嫌弃她被贺纶糟.蹋了,他只是恨她自始至终为何只在意不爱她的老四。 御花园醉酒的那个他亦是清醒的,清醒的疼着她亲着她,并非认错了人,可她的倔强与冷情再一次将他的自尊粉碎。 临死前,他竭力的走向那座深掩她的冷宫,却不知为何一睁眼又回到了十年前。 为什么? 媛媛,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想起濒死那一瞬无边的疼痛、悔恨与思念,贺缄气血奔腾,只觉喉间腥甜翻涌。 尼玛要死人了,要死人了!汤媛伸出一截粉舌,直翻白眼,陈公公啊,您看够了没,看够的话麻烦把三殿下的手从我脖子上挪下来。 第3章 凝注 汤媛做梦也没想到温润如玉又清隽瘦削的贺缄力气这么大,连陈三有也掰不开他。 咳咳……她憋的满脸通红,趁贺缄不捏她脖子了赶紧一叠声道,“快,快,殿下这是魇着了,把那凉茶端来!!” 然而不等脚步如飞的陈三有端来,汤媛便觉得自己快死了。 原来被个身高近一八五的男人卷成团压着是这么销.魂的感觉。 美感什么的也别指望了,好长时间没听见陈三有动静,估摸已经被这画面刺瞎。 她鼻腔一酸,泪意翻涌,“陈公公,您再帮我把脸从殿下怀里挪出来好不好,我觉得鼻梁快断了。” 从容不迫了半辈子的陈三有真是日了狗了,也顾不得泼茶,连忙抢救汤媛脑袋。 所幸这回没费太多力气,因为贺缄晕了过去。 脸都憋青的小姑娘被陈三有攥着两条腿自贺缄身子底下拖出来。门外的两个小内侍听见爷爷叫唤立即迈入,紧跟上前伺候贺缄躺下。 原来男神的拥抱真的会令心脏和呼吸急促到快要停止。可不是要停止嘛,但凡能进气的都被衣襟堵个七七八八。汤媛完全懵了,腰疼,被贺缄胳膊勒的。 陈三有已经安排了人去请太医,又忽然想起无辜的受害者汤媛。 “哎哟,快别坐着了,”陈三有将汤媛从地上拽起来,“没伤着吧,可怜见的,一会子太医过来,洒家跟他有几分交情,可得请他给你瞅两眼。快跟洒家说说哪里疼?” “还,还好。”汤媛捶了捶小蛮腰,“没事没事,我不要紧,那些半大孩子哪里会照顾殿下,您还是先去看着点!” 陈三有确实没工夫顾她,“哎”了声疾步消失。 他也是几十年的老人了,今日这种情形却真是头一回见着,汤媛自是不清楚,他却看个分明,殿下满目电闪雷鸣,深情亦绝望……看着不像梦魇更像是中邪啊! 不过宫里忌讳这个,他是半个字也不敢提,只能暗暗思量对策。 身后汤媛伸手接住那被陈三有疾步甩的东摇西晃的珠帘,心底却在想贺缄。他做了什么可怕的梦?被人欺负了吗? 她下意识的朝着贺缄的方向望去,两只秋眸犹带怜惜,却是有心无力,又想起天真的阿珞,泪珠便刹不住的往下滚。 都是贺缨祸害的! 他仗着一副好相貌诱/惑阿珞误食禁果,弄大肚子却不负责,说到底还不是嫌弃阿珞是个婢子么!如今,他又残害手足。贺缄是他亲弟弟啊,他怎么下得去手! 可这样私德败坏的一个人偏偏又是嫡长子,还有一个显赫的母族。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入主东宫是迟早的事。恐怕皇上也是正有此意,才将他一直留在南三所观察。 倘若真是如此,想必贺纶头一个不服。但贺纶乃继后所生,纵然母族显赫,于道理上也很难越过年长他的贺缨。 越不过就越不过吧,在汤媛看来这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若说贺缨是禽/兽不如的昆虫类,那贺纶就是禽/兽不如的两栖类。 一只苍蝇和一只王八,不管哪一个继承大统,都不是好兆头! 片刻之后,胡太医携着两个捧药箱的侍童风尘仆仆迈入暖阁,待他走到贺缄床前已经有人布好座椅,他也顾不上寒暄,只一一点头示意,便开始搭脉。这个白胡子老头颇得徐太嫔宠信,这几年一直由他负责贺缄的平安脉。 之前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急火攻心了?胡太医抹了把脑门的汗,开了一副温养的药方,掀起眼皮问陈三有,“殿下今年也满十八了,可曾有开辟鸿蒙?” 他问的很含蓄,其实就是问贺缄还是不是处.男。 陈三有听懂了,汤媛却没懂,开辟鸿蒙是个什么玩意? 陈三有摇了摇头,“殿下一向爱惜身体,精元至纯,未曾知人事。” 胡太医点点头,将药方略略修改,童男火气旺啊,又是补药,还是换成温性的比较保险。 大康的皇室子孙风流归风流,却比任何一个朝代都推崇养生,一般男子年满十八长辈才开始安排掌寝,尤其太宗皇帝,活活憋到二十,据说身体倍儿棒,活到九十五才寿终正寝。 原来贺缄还是个处啊!汤媛唇角忍不住往上翘,莫名的雀跃。她的男神是这宫里最专情的人,除了被太后娘娘养在身边的馨宁乡君,再没有谁能入他的眼。 而被她男神喜欢的人,也是这宫里顶顶闪耀的女神,什么贺缨贺维贺纶,统统不放在眼中,只对贺缄好!汤媛与有荣焉,这种强烈的自豪感渐渐就压制了心中那点不足挂齿的因倾慕而酝酿的酸涩。 她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找到陈小满,让他去寿安宫回个话,“你可得往委婉里说,太嫔年纪大了,禁不住吓。如今殿下确实转危为安,你就报个平安,其余的不说也罢。” 贺缄这个样子,她不可能一走了之,可不回去的话太嫔那边肯定也会担心,那还不如照实回禀了。谁没个三病五灾的,只要听得贺缄转危为安,太嫔定然也就不会太难过。 陈小满的甜嘴是汤媛教出来的,不用汤媛细说他就明白该怎么回话,道声“姑姑放心”,遂麻溜的赶往寿安宫。 于是整个下午,汤媛都泡在西所熬药,耐心教导小内侍,遇到调皮的也会板起脸打手心,但更多时候她是温柔可人的,又做的一手好点心,这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她。 宫门落锁之前,贺缄才幽幽转醒,把个汤药喝的一滴不剩,默默凝视一脸欣喜的汤媛。 “殿下万福,这是奴婢给您做的碧粳米粥和什锦豆腐,很清淡的,养胃,太医也说吃这个好。” 她将托盘递给贺缄的侍膳内侍,不管是出于规矩还是安全考虑,都轮不到她伺候皇子用膳。 贺缄点点头,“你,有心了。” 陈三有笑眯眯道,“这是殿下赏你买珠花的。”他将一只装了银锞子的荷包塞给汤媛。 还挺沉,恐怕不止买珠花,还能买一根珍珠钿儿。汤媛连忙谢恩。封建等级制度害死人,动不动就得磕头,幸而是给男神磕,不算亏。 她穿越的这个时空,除了皇帝不姓朱,其他方面则是越看越像明朝,制度亦是同样的封建,男权至上。女人皆受困于内宅,经济来源基本靠两种男人:睡自己娘的或者睡自己的。想要腰杆子直,还真得像徐太嫔说的那样,攒钱再攒钱,因此汤媛还是蛮看重这一荷包银锞子的。 至于宫外的便宜舅舅,不害她已经万幸,多的也不敢指望,那一家子都是极品,简直没人性,否则也不会把十岁的小姑娘卖进浣衣局。 好在一切已然结束,现在的她不仅拥有慈爱的干爹和徐太嫔,还遇到一个圣洁如玉的男神。 想到男神,她忍不住抬眸望向贺缄,贺缄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一下子就对上了。她心头一突,慌忙低下头,脑子里迷迷瞪瞪的都是那一双铺满星河似的瞳仁。还好离得远,还好屋子里有第三人、第四人,否则男神就危险了。 她可能会忍不住亲上去。 不可不可,怎么能因为喜欢就随便亲人家,那境界也太低了。 汤媛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得贺缄淡声道,“宫门已快落锁,你走吧。” 啊?哦。她立时端端正正的福身告退,“是,殿下。” 十七岁的女孩子脸上还带着一派天真,温暖而纯净,仿佛一簇散发着花香的日光,这样性格的人往往身处光明和美好,乐观且豁达。此时的她还没有引起贺纶的注意,也没有爱上贺维。 贺缄凝注她背影的目光深沉而晦涩,心绪莫名。 然而前世的汤媛在贺缄转醒后便离去,这一世却拖到了金乌西坠。 才走出南三所正门,便见一名衣着极为体面的姑姑神色匆匆,身后缀着两名面色发白的二等红裙宫女,汤媛躲闪不及,被其中一个挽着双螺髻的撞了下。 双螺髻自己也趔趄了好几步,非但未躬身请罪,还不耐的皱了皱眉,完全无视这位紫裙的一等大宫女。 景仁宫的下人就了不起啊。汤媛拍了拍袖子,这三个宫人分别腰佩正九品和正七品木符,上刻景仁宫,描了朱砂,红的刺目,别说是一等宫女,就是换成正六品的熊嬷嬷也得忍着。 恰逢南三所的羽林卫换班,头顶红盔的侍卫官领着一排羽林卫倾巢而出,迎面遇上了景仁宫的宫人。 为首的姑姑自称秦氏,上前与侍卫官低语几句,侍卫官的神色陡然变得凝重,二人又小声嘀咕几句,侍卫官转身打个手势,羽林卫齐声应诺,浩浩荡荡而去,三位宫人亦是紧跟其后。 这是要上天啊?汤媛自言自语道。 第4章 试探 上驷院以北的箭亭乃龙子凤孙的演武场,亦是每年武举殿试的重地。 此时天已经蒙蒙的黑,曲径两边却灯火通明。这里草木稀疏,偶有一棵百年的参天大树,倒是堆砌了不少奇形怪状的太湖石,显得阳气充盈,雄性荷尔蒙爆棚。 汤媛胆子小,最怕猫、王八和鬼,但行走在阳气充盈的箭亭,似乎也没啥好怕的了,她都敢抄小道走近路。 直到被个嫩生生的声音喝止,“站住,你是哪宫的奴婢?过来。” 谁,谁啊?汤媛转着脑袋四顾。 “在你下面。” 脚下果然有只年约四五岁的小豆丁,抱着胳膊蹲在假山的缝隙里,瑟瑟发抖。 汤媛蹲下/身,用宫灯照了照,好漂亮呀,这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看上去还有点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这孩子,怎么跟姑姑说话的!是不是迷路了呀,你家爷爷呢?”她问。 “爷爷”是小内侍对师父的昵称。有些年长的内侍因膝下寂寞,便喜欢收养幼年净身的孩子为徒,其中五岁左右的特别受欢迎,一旦养大了跟亲生的差不多,还真能给老内侍养老送终。 但是这么小的孩子就被净身,也太可怜了吧。 小豆丁满面绯红,结结巴巴道,“你,离我远点儿!” “咦,不是你喊我过来的吗?那我走啦。” “不,不准走!”小豆丁急忙拉住她袖子,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睛萌的人心都要化了。 汤媛心一软,学着他的语气道,“姑姑跟你开玩笑的呢,来抱抱,跟我说说你是哪个宫的,嗯……”抱住小豆丁的动作却僵了僵。 你尿裤子了吧!她扬眉。 小豆丁羞涩的埋下头,“姑姑莫要说出去。”哪里还有方才酷霸狂拽的气势,可怜巴巴的,“你可不可以假装不知道……”说着说着,居然开始哭了。汤媛母爱泛滥,只好道,“好好好,我不说。可是为什么呀?你回去不还要换裤子,一换裤子的话大家还是会发现。” 这话可惹到了小豆丁,他再也端不住了,扑进汤媛怀中大哭,嘴巴张的都能看见后槽牙。 “我不要被人发现,走,我们去你那儿!哥哥说男人若是被女人发现尿裤子,小鸡子就会被妖怪吃掉!” “嘿,你这什么哥哥呀,我就不信他没尿过裤子。别怕啊,妖怪不吃小鸡子,要吃也吃你哥的……” 嗯?不对啊,你跟你哥还有吗?汤媛满腹狐疑,斜眸看向小豆丁。 又想起不久前三个神色焦灼的景仁宫宫人。 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啊! 四五岁的小豆丁,长得这么好看,还越看越眼熟…… 景仁宫,景仁宫,皇后娘娘,可不就是有一对四岁半的龙凤胎小主子! 六皇子贺纯!! 怪不得这么眼熟,这丫不就是贺纶的翻版嘛!汤媛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将帕子塞他裤子里,隔开湿漉漉的裤腿,“小祖宗哎,你是怎么跑到这里面的,怪不得你家乳母都要哭了,已经惊动羽林卫。” 夹起小包子,她就跑。一口气跑到外面的水磨砖大道上,直奔羽林卫值房,还不等靠近校场,周围便灯火通明,围上来一圈圈的人,等等,那几个搭弓拉箭的是几个意思? 不是我啊,我没绑架六皇子! 汤媛连忙喊道,“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奴婢是寿安宫的宫人,在箭亭的太湖石林发现了六皇子,你们悠着点儿,别乱射啊!” “混账,你们这群狗奴才,没听见姑姑的话吗?还不退后!”小豆丁发起火来真跟他那缺德的哥哥一样有气势。 围上来的一圈人果然呼啦一下子退开好几步。 但见三个宫人哭着扑上前跪地不起,高呼殿下万福。汤媛可受不起景仁宫宫人的叩拜,悄悄侧身回避。 秦氏张开双手,柔声道,“殿下乖,乳母的心肝都要碎了,快到乳母怀里来。” 贺纯身子一拗,抱着汤媛脖子不撒开,悄声命令她,“不得放本皇子下去。想个办法帮我换条裤子,再把这身衣服处理掉。” 这还是四岁半的小朋友吗,话说的好溜! 汤媛张口欲劝,谁知小王八犊子露出了尖牙,“你敢泄露本皇子的秘密,本皇子要你好看!” 这该不是被贺纶附体了吧? 好好好,我不说。汤媛暗暗翻个白眼。 秦氏也懵了,看看汤媛,又瞅瞅贺纯……的裤子,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心下立时了然,便对汤媛递了个眼色。 春寒深夜的,总不能抱着湿哒哒的六皇子回景仁宫,万一着凉她们岂不罪加一等,旁边便是南三所,赶紧抱六皇子找他哥去。 可她没想到这个已经混到紫裙的一等宫女竟是如此蠢笨,使了半天眼色还是无动于衷。 汤媛哪里是蠢笨啊,根本就是吓呆了好不好! 去,去贺纶那儿! 可不可以不去? 那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啊! 秦氏气的脸色铁青,狠狠瞪了汤媛一眼,起身暗暗拧了她一把,痛的汤媛低呼一声。 “哎呀,这位姑姑是怎么了,千万别摔着殿下。”她温和的扶了汤媛一把,转而对贺纯笑道,“殿下最乖了,你看这宫婢傻乎乎的,咱不让她抱,免得沾上傻气。” 对对,我有傻气。汤媛刚要将贺纯丢给秦氏,便听贺纯一声怒喝,“走开,别碰我!” 秦氏被他斥的忙不迭后退。 众人齐刷刷瞪着汤媛。 死,是自己作的。以后再不敢管路边的小孩了。 她欲哭无泪,被大家簇拥着浩浩荡荡捶开南三所的大门,又浩浩荡荡来到东所,最后站在了东所偏殿的暖阁,贺纶的私人领地。 每经过一道关卡就少一拨人,现在就剩她和怀里的六皇子了。 哦不,对面还有个抱着胳膊的贺纶。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俊美的近乎邪气,穿一身宝蓝柿蒂暗纹的家常袍子,束发的白玉簪通体莹润,在微黄的烛光中泛着冷月的清辉,他神情不温不火,从下至上扫了她一遍。 事情缘由贺纶已经从秦氏口中得知。他收起视线,掏出帕子掩了掩鼻端,不耐烦的催了声,“还愣着干嘛,赶紧给他换啊,动作利索点,把那裤子扔……算了,你揣着吧,别弄脏我地毯。” “奴婢遵旨。” 太好了,他好像没认出我。汤媛松了口气,继续低着脸缩着肩,谁知贺纯倒扭捏起来,“哥哥,她是女人,你帮我好不好?” 贺纶无动于衷,“不是你要她来的么?” “那是缓兵之计。”贺纯大声道。 “赶紧换你的吧。你已经被她看见,换不换都一样。”贺纶指着汤媛笑,“今晚,你会被妖怪吃掉的……” 贺纯哇的一声哭了,“你胡说!姑姑刚才告诉我了,妖怪不会吃我小鸡子,要吃也吃你的!” 贺纶笑意凝固。 “啊,啊,那个,我啥时候说过这话。”汤媛矢口否认,就差给这小孙子跪下了! “姑姑,你说过的!你快告诉哥哥,妖怪要吃他的小……” 汤媛冒死一把捂住火上浇油的贺纯。 暖阁的气氛也僵到了极点。 她汗如雨下,脑子嗡嗡乱响,后背都要被贺纶的两道视线戳穿,却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静默片刻,身后才传来贺纶幽幽的声音,“看来上次那一脚是踹轻了,你再乱说话信不信本皇子弄死你。” 信信,你怎么死我都信!汤媛胡乱点头,恨不能捏死手里的包子,哪里还管贺纯反不反抗,三下五除二就帮他换好,然后揣着氤氲了淡淡骚气的裤子给贺纶跪安。 “你且等一下。” 汤媛只好硬着头皮等。 贺纶打个响指,有人掀帘而入,伺候贺纯饮姜汤,完了又抱去隔壁的暖阁请平安脉。 “怎么哪哪儿都有你呀?”贺纶微微后仰,声音惫懒,一只胳膊闲适的搭在扶手,另一手敲了敲桌面。 是呀,怎么哪哪儿都能碰见你。汤媛几欲抹额上的冷汗,又想起手上有尿,只好作罢。 贺纶道,“别紧张。你救了老六,本皇子在想……赏你点什么好呢。” 这个还用想么,随便来一盘金元宝就可以了。汤媛讪笑,“奴婢愧不敢受,愧不敢受,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也是奴婢的荣幸!” 谄媚之言似乎取悦了贺纶,他踱至她对面,笑着蹲下/身,汤媛吓一跳,镜头太近,除了他似笑非笑的脸啥也看不见。 原来她长得也不难看。 怪不得贺缄喜欢。 但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骚气,贺纶不禁又掏出帕子掩住鼻端,“离我远点儿。” 求之不得呢。汤媛连忙往后挪,贺纶道,“可以了,这个距离还不错。说吧,想要我赏你什么?” “奴婢不敢。”汤媛哪敢真要他东西呀。 贺纶的笑意却愈发慈祥。 “没关系的,你可以对我提任何符合你身份的要求。”他抬起她的下巴,忽然想起她身上有尿,又缩了回去,暗暗的用帕子擦拭,面不改色道,“还没想好?那你回去慢慢想吧。” “求殿下派个有脸面的送奴婢一程。”她瓮声瓮气道。 此刻所有宫门都已落锁,但总理六宫的皇后总会给亲儿子一枚畅行内廷的令牌。她知道贺纶有这个权利,于情于理也该他遣人送自己回去。 “这样不太好吧。”他站起身。 没想到他一口回绝。 汤媛不解道,“不是殿下说要赏奴婢的么,就赏这个吧。” 贺纶眸色一沉,用脚尖抬起她柔嫩的下巴,“放肆,有这么求主子的吗?” “不敢不敢,是奴婢妄言了,奴婢知错,殿下您息怒,奴婢这就滚。” “我让你滚了吗?” 没,没。 “瞧你吓得,跟你开玩笑呢。”贺纶这个神经病又恢复了一脸慈祥。丢给她一只拇指大的翡翠小葫芦,就跟人逗畜生时丢块肉的动作差不多。 “赏你的,拿去玩吧。” 如此堵住了她要回寿安宫的请求。 很快汤媛就知道他打的什么坏主意。 贺纶命人将她带下去清洗干净,换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等宫女衣裙,便要送她去西所,还美其名曰她与贺缄最熟,徐太嫔又是贺缄生母的亲姑姑,亲姑祖母的人借宿一宿怎么说也不为过。 真是日了狗了,她上辈子一定是xx了他全家,才会被他这样恩将仇报! 汤媛大惊失色,挣开冯鑫,死死拉住贺纶锦袍一角,“殿下三思啊,饶了奴婢吧!奴婢是太嫔娘娘的贴身宫女,怎能……夜宿三殿下那里……” 没名没分的,就让她在西所过一夜,一夜之后她的名声就完了,贺缄的也完了,少不得被人冠一顶“亵/玩长辈贴身宫女”的帽子,以后谁家的贵女还敢嫁给他! 贺纶哦了声,“难道你想睡我这儿?” 使不得呀!我选择去死!她头摇的更快,“殿下是金玉一般尊贵的人,奴婢是尘土,在您这儿多待一息都觉得罪大恶极!请您快些让奴婢滚~吧!” 南三所的东面还有个御前侍卫所,她脑子转的飞快,倒不如去那里,在人来人往的值房门口坐一夜,翌日再去宫正司禀明缘由。 看来她并不中意贺缄。 拒绝的干脆利落,不存犹疑。 连一丁点儿的犹疑都没有,这下有趣了。 贺纶若有所思的目光微闪。 他低低地笑,俯身搀起她,“好,不去,行了吧?” 汤媛受宠若惊,满腹狐疑,仰脸望向他。 他亦垂眸端详她,唇角微勾。 遣人送汤媛离开以后,贺纶召来冯鑫,淡声道,“那丫头胆小怕死,溜须拍马倒是信手拈来,”顿了顿,又补上一条,“还贪财。这种小鱼小虾成不了大气候,你且禀明母后,不必浪费心神。” 他拧了拧眉,“不过可以考虑将她安排给贺维。” 其实安排给贺缨才有意思,不过贺缨已经有掌寝。 但若真想送去也不是不行,他坏笑一声。 冯鑫很是赞同,“殿下英明,奴婢也觉得这样极好。”贺缨性烈如火,贺缄却阴沉如水,这两个撕咬起来,那可真真儿的精彩。 贺纶含笑思忖,马屁精连亲嘴儿都不会,是别指望她会伺候男人了,落进贺缨的掌心,不死也得残,那贺缨素来又爱折腾这种小雏儿。 心底,竟起了一点恻隐。 他道,“先紧着贺维吧。万一被贺缨玩死了,以后还怎么恶心贺缄。” 玩死了才有好戏看呀。冯鑫还想再劝,却见殿下俊美逼人的侧脸微沉,便将到嘴的话又咽回腹中。 第5章 绿意 回去之后汤媛跪在太嫔的寝殿外象征性的磕了个头,一表请安之意。 没想到太嫔还未就寝,香蕊披着件小袄从锦帘后露出个脑袋,“媛媛,太嫔宣你进见。” 于是汤媛便陪她老人家在暖阁说了会子话。 直到完全确认贺缄不会落下病根,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才幽幽的松了口气,两鬓已是雪白,看上去比大五岁的太后还要苍老。 汤媛的心也像吸饱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酸涩,不由起身跪坐徐太嫔腿边,娴熟的为她按捏。她统共就两个特长,针线和捏腿,一有机会便拿出来显摆。 她一显摆太嫔就会笑。 现在她就想让太嫔笑一笑。 “傻孩子,忙了一天不累么,坐着吧,本宫今天腿不疼。” “这个您就不懂了,按摩呀是一种循序渐进的积累,刚开始您可能不觉着,但经年累月下去效果很惊人的。从前奴婢一有功夫便帮干爹按,前前后后大概按了三年,现在下雨天他老人家的腿都没那么疼了。” 实在不忍满脸疲态的老人今夜难眠。汤媛再三考虑,最终还是将贺纶的事咽了咽,改日再说吧。 反正她又不是应付不了,主要是贺纶也没把她怎样,谁还能为一个婢子指摘皇子不成?至于亲她那回,她都把他恶心吐了,也算扳回一局,总不能再亲回来吧。况且这事若是闹开了被人拿去作伐子,一个不好把她弄给贺纶侍寝,那她和贺纶真要一起吐了。 汤媛一双小手修长纤细,柔若无骨,捏在身上又暖又软,就像她的人一样。 在后宫挣扎了大半生的太嫔,从没想到暮年因为寂寞,便收了这么一个活宝。 活宝笑起来的时候与妞妞几乎一模一样。 刚开始徐太嫔是又欢喜又揪心,唯恐汤媛脑筋不好使在外面闯祸,便将她关在寿安宫悉心教导,这一教导才发现小傻子不傻呢。 这真是关心则乱,也不想想能从浣衣局活着出来的哪个最后不是人物。 虽然宫里的人一向信奉各扫门前雪,但重情重义的小傻子却让她觉得死气沉沉的生活又有了一丝人味儿。很多时候徐太嫔并不忍心磨灭这点人味,便一半放纵一半守护的看着汤媛,看她在情义、善良与圆滑间游刃有余的游走,全须全尾的活着,即便是运气又怎样,要知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按捏了一会儿,徐太嫔果然浑身舒畅,身子骨仿佛都轻了许多。汤媛手脚麻利的服侍她就寝,掖被熏香。 “娘娘,殿下心里头最在乎的便是您了,您心情舒畅,吃好喝好,殿下呀也就跟吃了蜜一样的宽心。奴婢虽然人小势微,但还是有一把力气和忠心,而且已经跟司苑局的搭上话,耐心经营几年少不得就能结交一两个知己,到时候就算奴婢出了宫,也能时不时的跟您老人家递上话儿,也好让您知道殿下在外面过的好不好。” 贺缄早晚得出宫开府,那时再想相见可就比现在复杂多了,光是递折子等批复就不知要多久,再一个见面还不能频繁,否则就要落人话柄。 都说做太子不易,其实做藩王更不易。去封地吧,背井离乡,将来还得把亲生骨肉送给天家美其名曰陪皇子念书;不去封地吧,终日活在皇上和太子的眼皮底下,如履薄冰,稍不留神就要引起猜忌,总之,累啊。 徐太嫔叹息一声闭上眼。 难为汤媛有心了。 虽然宫外面已经安插了不少眼线,可这孩子无师自通,或许……不该就这样做一个平凡的宫女。 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徐太嫔忽略。 却说汤媛回去之后,洗漱一番,安然沉入梦乡。 寿安宫宽敞,人却少的可怜,在这里一等宫女都是一人一间房,羡煞了景仁宫的人。汤媛却不大习惯,她爱热闹,从前在福利院大家都搂成一团,后来在浣衣局和长春宫也总能有三四个姐妹,现在成了一等大宫女,反倒冷清起来,皱了皱眉,她翻身继续睡,露出一截黛蓝的兜儿。 梦里的她却穿着一抹桃红的上等丝绸。 汤媛诧异的睁大眼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仿佛被人罩在一只密封的大玻璃缸,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安静的目睹光影变幻的梦境。 贺缄自混沌的尽头走了出来,不停饮酒,撩起帘子那一瞬大概吓着梦里的她,她怯怯道陛下,您认错人了,我是汤媛。贺缄却把她的兜儿扯下来。两人开始争辩,他捏着她下巴,强行灌了她一杯酒,呛的她不停咳嗽,然后……就打起来了。 男神,我对不起你!汤媛闭目扶额,又偷偷掀起眼皮觑了觑。 男神身材真好。 可是梦里的她为何要哭呢? 两只腕子都被捆在头顶能不哭吗?不对啊,怎么看着像口口? 这,也太有伤风化啦! 而且就算那啥,也该她那啥男神,怎么能让男神那啥她? 不过贺缄腹肌上的那颗痣还挺……嗯……挺诱人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汤媛满头大汗睁开眼,浑身仿佛虚脱了一般,莫名的伤感,直到疲倦再次席卷而来,梦中的情景像是沾了水的玻璃,渐渐的朦胧,后来她竟忘了。 这一夜,甚为诡谲,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纷纷乱入,一会儿寿安宫,一会儿南三所,一会儿温泉边,最后连杏雨梨花都冒出来了,压根就不给人歇口气。她委实疲累,便躺在贺纶怀中睡去,嗯,等等,尼玛她为什么要躺在贺纶怀里睡觉? 好恶心! 更恶心的是贺纶居然又对她慈祥的微笑,还拿象牙管的紫毫笔在她脸上画了只王八! 你走开!汤媛尖叫一声,从宇宙级的噩梦中强行挣脱,蹿下床,连续灌了两大碗凉茶方才清醒。 这一定是内分泌失调造成的,要不然怎么会做这么恶心的梦? 跟,跟谁不好,竟然跟贺纶?还滚草地,漫天花雨,唯美至极,除了她脸上煞风景的王八。 这事闹的,直到刷牙那会儿纠结的胃部还未缓过劲,只要闭上眼口中便满是贺纶独特的沉榆香气息。 他对她笑,轻咬她舌尖,还说想吃元宵。 吃你妹去吧! 御医院有没有心理科啊!她得挂个急诊。 这段不愉快的梦境就像一个小插曲,没过多久便被汤媛抛到脑后。 殊不知南三所那面已经炸开了锅。 几位本该去校场骑射的皇子此刻有的坐在亭中,有的立在树下,默默欣赏骑在贴身内侍背上嚎啕的贺纯,在他身边围了一圈拿糖人举布老虎的宫人。 原来六皇子看中了汤媛。昨儿个夜里闹腾的太晚,回头才知汤媛已经离开,现下是追悔莫及赶过来问贺纶要人。 贺纶训斥他,他便哭闹起来。 阖宫上下也只有他敢这样闹,事后顶多被皇上斥责一句小儿顽劣。 贺缨指着贺纶贺纯两兄弟,对贺缄与贺维笑道,“你们瞧瞧,这两人,一个是小儿顽劣,另一个直率真性情,在父皇眼里真是一朵比一朵洁净,合着咱们仨就是心机深沉,哦,老四你别介意,我这不是说你,你可不是心机深沉,你是酸头呆脑。”说完,忍俊不禁。 老四贺维涨红了面皮。 尽管平日里也没少被人嘲笑,但他依旧还有些不太习惯,时常显得很腼腆。 他的生母柳美人位分极低,长相也很平庸,怀有龙裔只是个意外,之后也不过是从正九品升到了正六品,却自不量力的在皇上跟前吃婉贵妃的醋,最终又被降回了正七品,此后再见着皇上便战战兢兢,一点意思也没有,皇上也就渐渐忘了她。 贺缄的余光淡淡扫过唯唯诺诺的贺维,所以汤媛喜欢的就是这种脆弱青涩的美少年? 恐怕满亭子里也找不出比这美少年更有野心的,只可惜他的能力配不上他的野心。但贺缄乐得看贺缨作死。 前世贺维闷不吭声弄死了贺缨,又偷偷爱慕他的未婚妻馨宁,那时他念在手足一场的情分上不与他计较,却怎么也没想到贺维为了亲近馨宁不惜勾搭媛媛,更令他震怒的是媛媛上钩了! 这是他至死都无法原谅的事。 但媛媛却矢口否认那晚去过畅音阁。是,她确实没去,他当然知道,因为她记错偷人的地点,跑去集卉亭又被贺纶给睡了。他几欲气疯,将证据甩她一脸,她不思悔改,还以下犯上掌掴馨宁,骂他色令智昏,抵死也不承认。 不承认是吧,那就让他检查身体。她抗拒了好一会儿才顺从,后来便有了身孕,当时他被欣喜冲昏了头,早忘了头顶的绿意。没过多久,一次意外被她撞见他与馨宁在暖阁*,惊得他连上衣也顾不上穿,狼狈的去追她,而她还算懂事,并未拈酸吃醋,显得很安静,可是他却觉得自己特别可笑,馨宁是他的初恋更是他的爱妃,他跟爱妃敦伦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干嘛怕她?但他确实很害怕,终日惶惶,夜夜守着媛媛,哄她开心,直到孩子降生,是个男孩,很漂亮,长得特别像贺纶。 回忆至此,贺缄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第6章 乳母 贺纯不懂事却被贺缨拿来作伐子将几个弟弟挨个的指桑骂槐一番。 可惜贺纶离得远听不清,而听清的贺缄与贺维也不敢反驳兄长。 其实在贺缄十二岁之前,众位兄弟没有一个敢招惹他,十二岁之后,很多人都能踩他一脚,缘于他的生母宁妃失宠以及外祖徐家败落。 宁妃倒台后,贺缄的舅舅徐子厚因为揭发贵州巡抚陈安昌调湖广、广西兵力征讨四川贼寇实为虚耗军饷,遭到了皇后党的大力打压,不仅丢了户部尚书一职又被罢免世袭罔替的爵位,发配延绥总督军务。听起来权利很大,但把一文人丢进如狼似虎的兵痞中,无疑是羊入虎口。徐氏的高祖临山王徐士高创下的不世功勋到此为止。 但徐子厚远赴延绥之前,还是想方设法见了贺缄一面,命他韬光养晦,可以下跪,但不能弯腰。因为他是戎马一生却从无败仗的开国元勋之首徐士高之后。 若非那位文能提笔定江山,武能上马安天下的先祖余威还在,明宗此番真能将徐氏一门一锅端了。不过皇上也是人,是人就会害怕,徐士高并非浪得虚名,他要是把他的子孙祸害干净,康太宗能从皇陵蹦出来灭了他。 关于贺缄的母族不提也罢,反正现在如日中天的人是贺缨。这个人虽然有点浑,但在学问上倒不含糊,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又是正经的嫡长子,不管横着看竖着看都没有不立他为太子的理由。至于同样如日中天的贺纶,终究吃亏在排行太靠后了。 贺缨似乎也很清楚这点,洋洋自得的同时对几位弟弟日渐冷酷。有一次,贺维在围场刚出了一点风头,下马便被他的狗追着咬,血流如注。直到连贺纶也看不下去了,他才慢吞吞射死那群狗,然后跑去皇上跟前一哭一跪,声称贺维若不原谅他,他便以死谢罪,如此一来,贺维还能说什么,原谅他肯定不甘心,不原谅那就是让兄长去死咯?皇上虽然也有些不虞,但贺维的腿又不是贺缨咬的,总不能真让贺缨去死吧,只好骂了贺缨几句,又赏赐贺维若干财帛,算是一笔勾销。 经此一事,除了贺纶,谁还敢抢贺缨风头。 且说贺缨也并非一味的跋扈,在皇上跟前他就格外乖觉,亦懂得避开继后章丽卿的锋芒,是以至今除了说两句酸话倒不曾为难过贺纶,主要是想为难也为难不过,因为皇上都觉得贺纶直率真性情了,那么不管其说话多难听做事多难看,贺缨都得忍受,直率嘛。 但现在,他有点儿忍无可忍。今日的射猎比试至关重要又是以两人为一组,贺纶被那小崽子拖住,就等于耽误了他的时间,他真恨不能化成贺纶,一拳揍死兔崽子贺纯。 他狠狠瞪了贺维一眼,贺维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瓮声道,“五弟六弟,时辰不早了,万一陆将军怪罪下来可能又会令父皇忧心。” 自是不会有人搭理他的,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贺纯铁了心要汤媛,又因年纪小,一时也说不清缘由,便哇哇哭。 贺纶心中存疑,面上却不显,只压低声音道,“你且见好就收吧,这又不是我的宫女,想要便找母后去。” 贺纯抽抽嗒嗒,“那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可好?” “你为何非要她?” 贺纯气鼓鼓道,“因为她敢指摘你。” “那是因为她不知我是你哥。” “反正我就要她做我的乳母,我不想要秦氏。” 贺纶总算明白,“原来你想换乳母。这你可挑错人了。她并无奶水。” “你又没喝过怎知她没有!”贺纯含泪反驳。 咳咳。贺维呛了下,不停咳嗽,红着脸悄悄往后退。 贺纶是既尴尬又恼怒,脸色阴的几乎要滴出水。 虽说那不过是个婢子,某些场合下他就是把她给上了也没人敢说什么,但这不是某些场合,人多眼杂,这种话一出,难保有心人不指摘皇后教子无方。 贺纯虽不解自己说错了哪里,但从五哥沉下去的脸色判断自己确实说错了话,这才抿紧嘴巴,无措的望着贺纶。 他的内侍小德子慌忙跪下请罪。 冯鑫面无表情的提醒小德子,“还不掌嘴?” 这真是无妄之灾。但主子说错话,掌的自然是他们的嘴。小德子一面求饶一面扇自己。贺纯见状又开始哭,南三所的沐晖亭一时间热闹非凡。 小小的和熙公主悄然上前轻轻拉住贺纶的手,仰着小脸笑盈盈道,“五哥息怒。六哥哭起来好丑哦,整天就会哭鼻子。” 宫里的孩子跟外面的一样稚嫩,但有时候又成熟的可怕。 低头看了看妹妹,贺纶冷峻的神情稍霁,俯身抱起她,“还是和熙懂事。你知道吗凡事先哭的人注定赢不了。” “嗯,我省的。五哥,我想要白色羽毛的鹦鹉。” “好。” 贺纯哭的更大声,哥哥只疼妹妹不爱他! 哭声吵得坐在亭子里的贺缨眼角直抽抽,拍案而起,“够了,有完没完。你们一个个是死人吗,还不将六殿下抱回景仁宫!” 小德子虽被他吓得浑身一颤,却纹丝不动,直到贺纶发话方才爬起来,向各位皇子告罪,然后抱起又哭又闹的贺纯迅速撤退。 贺纶依然抱着和熙。 他对周遭的宫人道,“五公主想去校场玩耍,你们安排一下。” 乳母尤氏欠身领命,上前欲抱和熙,和熙头一扭,环着贺纶不撒手。 贺纶道,“我可以抱你去校场,但那之后你便不能打搅我了。” 和熙点点头,又朝走上前来的几位皇兄嫣然一笑,“哥哥们,我只玩一会儿,不会打搅你们的。” 声音甜美,又是玉雪般的水晶小人儿,贺维似乎觉得很可爱,抬手摸了摸她脑门,贺缄亦笑了笑,道,“无妨,只怕五妹会觉得无聊。” 贺缨勉强笑了笑,心里想着将她有多远扔多远。 和熙似乎并不知大皇兄的坏心思,偏偏就捡了他撩,“大哥,听说你的黑贝下了好几只小崽子,可以送我一只吗?”说完又似乎很怕被拒绝,连忙道,“我用窝丝糖与你换可好?” 贺缨气的头顶生烟,你当我的猎犬是你五哥送的破烂鹦鹉吗,说要我就给啊,一共才下了五只,连简王我都没舍得送!于是他的脸色甚为难看,但这终究是五公主,庆嘉皇后的小棉袄,又是他嫡妹妹,连窝丝糖都拿了出来,他如何开得了口说不,忍了半天才黑着脸道,“窝丝糖你留着自己吃吧,但是狗崽子还小,等它们断奶了我再遣人给你送去。” 也就是答应了。和熙展颜一笑,“谢谢大哥,待我的鹦鹉下了蛋,也送一颗给你。” 真是童言童语,不知所谓。 他的心都在滴血,岂是一颗鸟蛋所能弥补。贺缨唯恐和熙再讨要什么,连忙加快步伐。 和熙掩口轻笑,趴在贺纶耳边道,“五哥,他方才凶六哥,我便要他一只心头好送给六哥压压惊。” “我要是你,便送给简王家的小孙子。”贺纶朝她眨眨眼。 那贺缨还不得气死。 和熙悄悄竖起一根大拇指。 …… 正月十八那日下了场小雪,汤媛赶完了夹袄的最后一针。 她的干爹陆小六今年五十五,看上去更像六十九,骨瘦如柴,腰身佝偻。身世也颇为凄惨,三岁为双亲遗弃,做了七八年乞丐,后被丐帮的人卖进浣衣局。硬是咬着牙从那鬼地方活下来,一直做到了先帝司礼监的大太监,这也是一个内侍所能达到的最顶端了,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才被贬谪,又因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事,宫人们也换了好几茬,现在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就连汤媛,也是后来从徐太嫔口中得知的。 他挣扎了一辈子,晚年浑身是病,每年脱了棉袄的季节还要贴身穿好长一段时间的夹袄。但夹袄穿久了便不暖和,这件是汤媛用崭新的棉花做的。 紫禁城共有八局十二监,前者脾气大,后者出人精,夹在中间的四司倒是一直不温不火。 陆小六便是在最不火的宝钞司任正六品掌司。 所谓宝钞司,咳,其实就是皇城卫生纸生产机构,汤媛的干爹肩负着整个紫禁城的草纸。 托干爹的福,她时不时就能用上妃嫔们才能使用的精细草纸,柔韧吸水,效果堪比后世的清风,而且来大姨妈的时候把这种纸放进月事带可比用香灰干净卫生,就是价格贵了点,一般宫女舍不得买。 至于太后皇上皇后皇子以及公主们用的,那简直就是……还带香味儿呢,不过这个有钱也不敢用,用了是要杀头的。 妈蛋,一张草纸也分等级。 这也就罢了,更罪恶的是他们还把上等的松江棉布剪成大小相等整整齐齐的方块儿,就像是小号的帕子,送入各宫前还要熏上怡人的香料,至于香料的种类,自然是依据各宫喜好。 它们是干什么用的?近似于后世的柔湿巾,但用松江棉布,也太奢靡了。谁知干爹送了她一竹篮。 原来翊坤宫的婉贵妃又开始作妖了,昨日忽然传令宝钞司重新上供一份白棉巾,至于已经做好的便豪气的赏了他们。所以在宝钞司也不是一点油水都没有,至少上茅厕不用发愁。 但旁人家的孩子探望干爹干娘离开时不是拎着几样糕点便是揣着两样好玩的,而她,不是夹着草纸便是提着“柔湿巾”。 传出去她还怎么嫁人啊。 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干爹。 不管他是盛极一时的司礼监大太监,还是默默无闻的小掌司,在汤媛眼里,他都是一个好人。就是因为有他这样的好人,汤媛才那么幸运。譬如穿越前的福利院院长,温柔又有耐心,还教她拒绝了一些“好心人”的资助。而高中班主任更是热心,临近高考前的一个月,经常给她做饭补充营养,娃娃菜烧牛肉配大米饭,一次她能吃两碗。可惜她还来不及报答他们就被雷劈了。 幸运的是这个世界也有很多好人,像干爹、徐太嫔,还有贺缄。 她想起初到长春宫那年,因为上一班的宫人偷懒导致茶房的一只炉灶熄火,耽误了宁妃用水,把她一顿好打。她跪在雪地里,双手冻得又疼又痒,那个被长春宫所有宫女奉为男神的贺缄居然为蝼蚁般的她停驻。他好香,不是脂粉的浓香,是草木般的气息和着甘泉的清冽,白玉般的手亦是那样的温暖,比女人的还要漂亮,捏着她胡萝卜般的爪子,低声道,“怎么冻成了这样,起来吧。别害怕,我的姑祖母很喜欢你。” 而她,除了他星河般璀璨的黑眸,再也看不见任何风景。 第7章 碧玺 寿安宫的日子很平淡,比不得慈宁宫,所以大家都学会自娱自乐,其中的佼佼者非汤媛莫属,她是摸牌双陆喂鸟养鱼样样精通,时间一久,连太后都注意到了她。有时邀太嫔去慈宁宫摸牌,一旦缺人必定拉她上桌凑人数。 但后宫最多的就是女人,所以这种情况不多见。 尤其今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身边围了一群女官,连太嫔都快要成点缀,屋子虽然还是宽敞的,但气场拥挤,徐太嫔便给汤媛使个眼色,让她去茶水房做两样点心端上来。也就是准她出去放会子风。汤媛眨了眨眼,笑盈盈的欠身退出,便跑到廊庑逗鸟。 难得天气放晴,园子里的花树枝桠都鼓出了绿油油的嫩芽,有个绿衣小内侍在廊下挂鸟笼,掀开遮布,给这些娇贵的小玩意儿们晒太阳。 汤媛主动上前帮忙,小内侍受宠若惊,揖了一礼喊姑姑,她笑道,“这只是蓝歌鸲,胆子特小,先别急着揭开,得让它适应适应,否则它就要闹情绪。” 小内侍恍然大悟,“怨不得每次放完风它都要绝食,闹得花鸟苑的内侍都对咱们有意见了。姑姑,你可真厉害,这些鸟儿你都识得么?” 那是。汤媛伸着一截白皙的玉指点着,“你看,金丝雀、红点颏,绣金,还有这个画眉,别看它长得不打眼,就属它叫的好听呢。” 小内侍又听她报了一连串的花名儿,这专业水平快赶上花鸟苑的人了。但女孩子会玩鸟说出来终归不大好听,是以汤媛小声道,“我知道你想夸我,我明白,但别说出来。” 却听一道怪里怪气的声音,“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只见一只大尾巴鹦鹉,架着两根翅膀跟个螃蟹似的抓着横杆来回走,也来来回回就说那一句,呆头呆脑的。 感情你就会说这一句啊。汤媛觉得好玩,伸手去逗它,它脑袋一别,鼓着肚子又叫,“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哟,总算憋出了下一句。 那小内侍眼睛更亮了,“这个葫芦,平时很少说话的,今天居然把下半句都给背出了。” 汤媛也觉得好玩,可惜再怎么逗它也不肯说了。 小内侍笑道,“怨不得五殿下给它取名叫葫芦,它是真的笨,若非长得可爱,太后娘娘都不想要了。就这么一首最简单的诗还是五殿下教了一个月才习得。” 原来是贺纶的鸟。汤媛顿时失了兴致,转而去逗其他的,谁知其他的也是贺纶的,看来他比她会玩鸟,哦不,是会拍马屁,难怪几位皇子里太后最偏心的就是他。 说话间她与小内侍同时听得前面有动静,晃眼一瞟,原来是贺缄,他穿着一袭简单的天青色襕衫束白玉革带,生动的眉目一片蔚然深秀,幸亏她时常给自己做关于如何正确的仰慕男神这一类的心理建设,不然此刻那真是要失态了。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男神竟是专程为自己而来。 贺缄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唯恐会错意,不禁看向身畔的小内侍,小内侍点点头,好心道,“三殿下指你过去呢。” 原来几位殿下在徐太嫔来之前已经请过安,此刻聚在临溪亭附近游玩。但不知贺缄为何单独过来见她,八成是有什么事吩咐她通禀太嫔。 可当真明晃晃的靠近贺缄,她又有点怂,约莫是被前天晚上那个变.态的梦害的。 好好的男神被她yy的跟个电动小马达似的,还有捆.绑paly,她是有多饥.渴? 男神才不会这样下.流。 汤媛清了清嗓子,赧然欠身对贺缄施礼,“殿下万福。” 贺缄伸手轻攥她衣袖,将她拉到视野开阔的藤榭下,这地方不错,不管谁靠近一眼便能发现,同时过路的也能一眼发现藤榭下的人,既避嫌又防偷听。 汤媛被这阵仗弄懵了,好奇他要搞什么,一时也没在意细节。 女孩一脸期待的望着他,眼睛亮亮的,贺缄看的心中一动,轻轻捏了捏她胳膊,低声问,“你对贺纯做了什么,他为何想要你?” 前世根本就没有贺纯大闹南三所的事。 既然他已重生,以后的事情肯定要发生许多改变,但这改变竟从汤媛开始,他便有些心神不宁,此生就算他不稀罕她,也不准她沾贺纶的边儿。 他是可怜她。 免得她又被贺纶糟.蹋了。 汤媛被贺缄问的一头雾水,眨了眨眼,呐呐道,“没做什么呀,我就是给六殿下换了条裤子,他尿裤子。” “真没做什么?”贺缄仔细盯着她,“那他为何要你做乳母?” 啥?汤媛红着脸缩回被贺缄攥在手里的胳膊。 这小王八犊子,人家还是姑娘呢,哪来的……乳…… 她在贺缄灼灼的视线下缩了缩,本来就不大,还要她做乳母,简直是最强嘲讽。 贺缄知道她不大,便道,“你先别害羞,贺纯还是小孩子。他的乳母秦氏昨天夜里忽然暴病而亡,我便觉得此事蹊跷,担心你牵涉其中,这才赶来提醒你一句。” 原来他这么关心她。忽然有种跟着太嫔混鸡犬升天的错觉。汤媛点点头,轻声道,“谢谢殿下,我没事。只是殿下您要当心些……”她又压低了声音,“那天晚上五殿下试探我来着,我觉得他们可能是要在掌寝上做手脚。” 她才不信皇后是专程来陪太后摸牌的。恐怕这也是太嫔前来拜见太后的原因。 但以贺缄与太嫔的关系,这种事早就心照不宣,不过总要亲自叮嘱他一句,她才放心。 贺缄神情一凛,“那晚你在贺纶……” 汤媛连忙解释,“我抱六殿下去他那里换裤子,都要被他吓死了。”她心有余悸的拍拍心口,“还好我会拍马屁,把他拍爽了,他还赏我一只玉葫芦呢!” 果然还是一样的贪财,一只玉葫芦便美成这样。贺缄鄙夷道,“你最好不要招惹他,若是不小心碰上切记回避。是了,那晚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呀,可阴险了,以为我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宫女,想撺掇我去您那儿过一夜,我傻呀。”说完,她邀功似的的凑上前,小声道,“殿下,奴婢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坏了您的清白。” 关于她不愿做他的女人这件事贺缄早就明白,前世若非她先失.身贺纶又怎甘心委身与他。想到此处,他不由愤恨。 可随着距离的再一次拉近,她的睫毛已经变得根根分明,红嘟嘟的小嘴巴永远像是吃了蜜,贺缄心潮翻涌,微微俯身问她,“那你想要我赏你点什么?” 他已经十八了,顺利的度过变声期,声音又沉又清,尾音缠绵,似是动人的琴弦。 汤媛一悸,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近的开玩笑,连忙后退一步,讪笑,“奴婢对太嫔娘娘忠心耿耿,对殿下也是一片冰心,谈赏赐多俗。” 贺缄唇角微扬,“这样啊,那这个我先收着,下回好赏别人。”他手里有一只粉色的碧玺手钏儿,晶莹剔透,每一只都雕成栩栩如生的小兔子模样,汤媛就属兔,喜欢的不得了,两只杏眸立时像是落进了星星,微微闪耀。 但说出的话就像泼出的水,再改口可不就是打脸。汤媛一脸气馁,谁知道他会赏这个呀。 贺缄就知道她喜欢,前世一直戴在腕上舍不得拿。他还记得她总是偷奸耍滑,能少侍寝一次是一次,开始他还能忍,后来多少有些动怒。馨宁忍不住数落了她两句,她却恭恭敬敬回“殿下索求无度,既不爱惜自己也让奴婢疲于应付”,馨宁怒道“你既知自己是奴婢,为何不知抚慰殿下是你应尽的义务”,她回“奴婢虽然是供殿下发泄所用,但亦受太嫔所托,凡事以殿下身体为重,殿下不爱惜自己,奴婢自然也有奉劝的义务”,如此伶牙俐齿,馨宁便要赶她出府。他以为她会求他,万没想过她竟真的跑了。他翻遍了京城,前后找了三个月才逮住她,将她按在腿上一顿好打,像打孩子那样打她的屁.股,她哭的也像个孩子。 汤媛惊喜的张大眼,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拥有这么漂亮的手钏儿,还是贺缄亲自给她戴的。 这不是在做梦吧? 贺缄的手指真漂亮,似是一截白玉雕成的修竹。 离的好像也有点……近。 她紧张的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搁,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仔细的为她系着绳扣,这一世,他不打她屁.股,也不让别的女人怀孕,别的女人就不会找她麻烦,那么这串碧玺是不是就不会断裂。 汤媛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知道贺缄与太嫔的关系,也知道贺缄因此很照顾她,却从未想过会被爱屋及乌到这般程度,而且他今天好像跟她说了不止五句话。 啊,不行不行,千万别飘起来。她立刻开始做心理建设,你的男神是皇子,你的男神有心上人,别忘了阿珞的教训! 默默念了三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慌忙将手腕别在身后,一脸欣然的谢贺缄赏赐,却悄悄的拉开与他的距离。 贺缄抿了抿唇,望着她淡淡道,“玉葫芦呢?” 什么葫芦? 这画风转的有点快,刚刚还心跳眼热的怎么忽然就跟葫芦扯上了? “贺纶赏你的。” 哦,那个呀。 “卖了,足足二十两呢,真没想到他出手还挺大方。”汤媛喜滋滋道。 贺缄的神情恰似云开雨霁。显然是为她得了一大笔意外之财而高兴。汤媛也跟着乐,话不由多起来,嘀嘀咕咕道,“我在十二监都有朋友,朋友多了好办事,卖个玉葫芦根本就是小意思。平时呀,他们还能从外头淘好多小玩意卖给我们呢。销量最好的要数丝线,这也不能怪我们,宫里的太贵了。” 他看着她,直到她说完才小声道,“十二监的人一个比一个精,贺纶那翡翠葫芦少说也值五十两,卖了二十两就把你美的,傻瓜。” 他推了她脑袋一把,拂了拂袖,显然是要离开。 什么?那玩意值五十两!汤媛心口登时裂开了,汩汩流血,御马监那个小孙子,连姑奶奶都敢骗。 不行,得抽空跟他要回来,他要是已经送到了宫外就拧死他!汤媛捏了捏手指。 第8章 怂样 东暖阁的地龙已经熄了火,太后不大喜爱这些干燥的东西,但凡在外面穿层薄薄的夹袄不觉着冷的天气屋里连个银霜炭也不想点,得益于这不怕冷的身子骨,她的皮子也比一般的老太太水嫩许多。 年轻时她与徐太嫔不大对付,无非是仁宗的雨露洒的不均匀,但徐太嫔会来事,又因为小产伤了身子不再适宜生育,两个人的关系又莫名其妙缓和。当然,作为最终赢家的太后也老了,而那些争强好胜的女人又被她送去为仁宗陪葬,现在就剩徐太嫔陪她摸牌。 深宫里的女人,地位再高又怎样,还不是一辈子锁在这里。 那真不如摸牌来的痛快。 皇后章丽卿容光四射,笑盈盈的理着手里的叶子牌。她算是大康有史以来最有福气的皇后,确切的说应该是宠后。明宗特别喜欢她,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要去她那里腻歪,甚至爱屋及乌也喜欢她的庶妹妍淑妃。剩下的半个月,多半是平分给婉贵妃与妍淑妃。 别看婉贵妃侍寝的天数远不及章氏姐妹,但明宗对她却是恩宠有加,宽容无度,就连她偶尔出言无状得罪了皇后也不过是斥骂两句,过后依旧是甜甜呀宝贝的腻歪在一起。不过她生不出儿子。章丽卿依旧稳坐后宫下一任赢家的宝座。 章皇后陪太后抹了会子牌,闲聊道,“四月初八便是浴佛节,老三和老四也老大不小,身边连个像样的宫女都没有,我想着差不多是时候安排掌寝了,不知母后可有什么叮嘱,我也好趁早拿去琢磨琢磨,免得将来耽误了子嗣。” 大康著名的医圣盛春回认为过早出泄不利于后世子孙的根骨,因此皇子们知人事的年纪都严格把控在十八岁以后。 徐太嫔一直低眸研究手里的牌,长睫掩映下的眸光微微一闪。 太后稍一反应便知皇后在想什么,不过也是人之常情,换成任何一个母亲也不可能不在意那些与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们是贺纶的手足,但也可能杀了贺纶。 后宫之中自来就没什么真感情,心慈手软或是优柔寡断,皆无好下场。 她理解皇后,但不允许其做得过火。 毕竟老三和老四在储位上毫无竞争优势,将来封个王挪出宫做个富贵闲散人,既无兵权亦无封地的怎么着也影响不了贺纶,所以,她决不允许皇后在掌寝上做手脚。 太后眼角微挑,沉吟的看了会牌面,缓缓道,“哀家年纪大了,眼光早已过时,也不清楚现在的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儿,你自己看着办吧,选好了送哀家跟前瞧一瞧便是。” 说得好听,让她看着办,原来是要最后拿主意。皇后颔首称是,转而看向徐太嫔,“贺缄那孩子虽不似老四那样腼腆,可在这种事上终归要面皮薄些,不知太嫔可有什么中肯的提议?” 她品级比太嫔高,算上位者,但太嫔又是长辈,因此章丽卿的态度既尊重又拉着距离。她这么问是客气,但徐太嫔可不能不识好歹,因此垂眸回答,“臣妾的审美比之太后相差甚远,做不得数。”也就是以太后马首是瞻。 太后问徐太嫔,“你若是有中意的人选不妨说出来,贺缄那孩子多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 徐太嫔笑道,“臣妾相信太后和皇后的眼光。” 皇后漫不经心道,“是了,太嫔身边不是有个小丫头么,看着十分可爱讨喜,年纪也相当,又是知根知底的,改天得闲不如叫到本宫跟前逗逗趣。”她知道徐太嫔已经把人支走,现在这么说就是试探一下徐太嫔的态度。 徐太嫔诚恳道,“皇后娘娘错爱了,那丫头一团孩子气,是个没福的,这些年若非臣妾看着,不知得要闯多少祸,哪里敢让她跑到您跟前丢人现眼。” 皇后莞尔一笑,原来不是养给贺缄用的。那便好。她不希望连一个小小的太嫔都把手伸到六宫。 若非婉贵妃上个月给皇上上眼药,她还没想过做的这么明显。 皇子乃真龙子嗣,尤其是这方面,真是一点儿也马虎不得。 婉贵妃自己生不出儿子,便将主意打到两个成年的皇子身上,也不嫌臊得慌。难不成还想让那比她小六岁的贺缄喊她娘? …… 且说汤媛还在为那五十两银子心痛,再转头男神竟只剩一抹背影,她兴冲冲追了上去,想问他玉葫芦至少值五十两那最高能卖多少? “殿下。”她只差五六步即能追上了。 花树底下遽然闪出个人影,着时新的珍珠白交领小袄,衬得一段香颈更显修长莹莹动人,绯色溪纱的裙裾随着莲步翩跹,仿佛一只蝶在舞。却只在鸦黑的发鬓别了一串玛瑙茉莉花钿儿。 原来是贺缄的心上人馨宁乡君姜尧。 大约是立在此间等候良久,她颇为无聊,横眸眼波轻漾的瞥向贺缄,嘴角却含着戏谑的笑。贺缄也对她笑,在他们相视一笑之间是春日最好的艳阳,光芒夺目,璧人无双。 汤媛轻咬了咬下唇,可惜贺缄已经听见她的呼声,对馨宁颔首微笑后便转身寻找声源。 他侧首看向汤媛,那双凝视她的眼眸温和亦疏离,坦然的陌生。 “有事吗?”他问。 汤媛心里的小人不住的后退,脸上一派傻白,幸亏脑子转得快,“呃,那个,太嫔娘娘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奴婢听见她念叨,所以特来跟殿下说一声。” 这倒也是。贺缄颔首,“我明白。”他会找合适的时机去请安。 哦,那,那奴婢先撤了。汤媛欠身拜别,往后退了数步才转身,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听见身后馨宁悦耳的轻音,“那便是太嫔娘娘身边的可人儿吧,除夕夜那日我见过她,像只活泼的小百灵,真可爱。” 贺缄垂眸笑了笑,媛媛确实很可爱,也很善解人意。她是第一个知晓他爱慕馨宁的人。前世为了帮他追求馨宁做了很多傻事,还大言不惭的说“女孩子都吃这一套,殿下您别不相信”。他便照着她说的方法对馨宁嘘寒问暖,变着花样的送礼物。 后来,他被封为庚王,离宫在即,再不表白可能就要来不及。她动人的眼眸漾着水光,告诉他,“今天是七夕,我们老家有个传说,在这天把玫瑰花送给心爱的人,就会永远幸福的在一起”,她帮他准备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亲自修理并去刺。又在月牙湾点满熏香的花灯,燃起时仿佛百花盛放,馥郁宜人。那天晚上,馨宁神情复杂的立在巨大的玫瑰花束跟前凝望着辉煌的灯火,紧接着轰的一声,冒出了好多窜天猴,然后又是各种五颜六色的烟花。馨宁激动的捂住嘴巴,扑进他怀中。 可蹲在草丛帮他放烟花的媛媛却被蚊子咬了一额头红包,事后他赏她二百两银子,她激动的跳起来。 想到此处,贺缄怅然若失,转眸看向文静秀雅的馨宁,她还在说,“贺缨实在是太失态了,一直盯着蓉蓉看,贺纶当时脸色就不怎么好了,我想办法给蓉蓉使个眼色,她却仍不自知,非要在那里与贺纶玩,我见了这样实在尴尬,便出来寻你。” 此时她心里还装着贺纶,前世他真傻,竟没看出来。贺缄淡淡安慰她,“大皇兄不会做的太过分,他对老五一向很有分寸,蓉蓉又单纯,看不出来也很正常,你无须为他们操心。” 当这二人赶到临溪亭时贺纶与章蓉蓉已经不见,只剩脸色乌沉的贺缨和一脸无措的贺维。 而另一边的汤媛也重新回到挂满鸟笼的廊庑,还在暗暗懊恼,捶了自己脑袋一把,粉色的碧玺小兔子发出轻轻的声响,吸引了她不少注意力,这个应该也挺值钱的,可是……却是贺缄赏的,纠结良久,她才取下,小心翼翼揣进怀中。 谁知肩膀一沉,似是落上了一滩物什,汤媛浑身汗毛立起,僵硬的扭头瞅瞅左肩又瞅瞅左肩上方蹲在横杆上迈着魔鬼舞步的臭鹦鹉! 人家都失恋了你还在人家身上拉.屎! 好臭!她欲哭无泪,抬手就要敲它脑袋,却有一只更快的手猛然将她攫住,呃,好疼,松,松一点儿……她无辜的看向大手的主人,阴沉的脸,精光闪烁的长眼,以及满脸的褶子。 冯鑫甩开汤媛的手,语调没有起伏道,“大胆刁奴,这可是五殿下献给太后娘娘的鹦鹉。” 是是,差点忘了这是贺纶的鸟。她讪讪的收回手,“呃……我跟它玩呢,您不知道我一这样它就念鹅鹅鹅,可有趣了,是吧葫芦,再念一遍。”但声音越说越小,因她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贺纶。 “呵呵。”葫芦道。 简直不敢相信一只鸟会呵呵?汤媛睁大眼。 贺纶依然立在原地瞪着她,光线格外明媚,尽数落进他没有温度的黑眸里,婴孩般纯净却又少年般桀骜,透着不耐烦,用帕子遮掩鼻端沉声道,“冯鑫,让她离我远一点。” 这……上回你不是还笑的挺慈祥?汤媛都快被他弄精分了。 冯鑫这才发现汤媛身上有鸟粪,神情僵了僵,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她赶快给五殿下挪地方。 仿佛她身上有什么恐怖致命细菌,贺纶头一回没骂她,飞快的逃离,消失在廊庑尽头。 怂样,不就一坨鸟粪,看把你吓得。汤媛撇了撇小小的嘴巴。 第9章 相看 且说凭借一坨鸟粪成功避开贺纶毒舌的汤媛,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呸了一声。 当她跑去寿安宫清理干净换了件衣裙重新折回慈宁宫,东暖阁那边的牌局刚好结束。 这日太嫔离开之后神色略显凝重,汤媛心知多半有事要交代自己,便亲自接过小宫女端来的铜盆,伺候她梳洗。 此时寿萱堂的隔间并无外人在场,汤媛将太嫔头上繁重的簪饰一一卸去,这才轻轻柔柔的捏着她颈子,小声问道,“娘娘,皇后和太后是不是当着您的面儿商议给各位皇子安排掌寝的事儿?” 徐太嫔有些意外的从镜中看向她。 汤媛便趁机将那晚贺纶试探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混账小子。徐太嫔收起视线,想当年章保春看到她的哥哥徐令宽莫不是恭恭敬敬,结果徐家才倒台多久,他的外孙便不将她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 如今看来,当今圣上也算是胸有沟壑,至少没让甄氏倒台,再加上一个嫡长子贺缨的牵制,总算没让章家翻了天。 “掌寝往小了说不过是给皇子们挑选发泄的物件,往大了说……那门道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徐太嫔示意汤媛坐在自己跟前的小杌子上听讲,“你可知皇后为何注意到了你?” 汤媛摇了摇头。 徐太嫔道,“因为婉贵妃。” 即便圣眷优渥,皇后也没达到独宠后宫的地步,婉贵妃就是她的心头刺,是以一旦婉贵妃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便如临大敌。 而这位作妖小能手婉贵妃不知怎么相中了贺缄,从年前就开始有意无意的拉拢,不停的在皇上跟前吹枕头风。她虽然能作却也不傻,心知受孕困难,况且就算有了也不见得能养大,倒不如从丧母的皇子里挑一个,看来看去,只有贺缄。 再说贺缄虽然与她相差六岁,喊不了娘,但不妨碍结盟,这恐怕也是婉贵妃一开始的初衷。她这么做并不难理解,换成汤媛恐怕也会如此。贺缨贺纶太强势,贺维又过于软弱,只有贺缄刚刚好,也只有贺缄入主东宫,她将来才能在后宫安度晚年,否则今日作的妖将来都要一笔一笔还回去呀。 因此她对贺缄真真是不遗余力,就连掌寝这事也比皇后先开始下手,却也因为这样才显得着急了些,引起皇后重视。那么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扯上汤媛的呢? 原来婉贵妃看中了汤媛。 任谁都觉得徐太嫔这么宝贝一个宫女,多半是养着将来给贺缄用的,不管是哪一方面的用,必定有大用处。所以婉贵妃便急不可耐的“帮”太嫔出这个头,免得徐太嫔人微言轻弄不过皇后。 可她真是帮了倒忙,且事实也不是她想的那样。 徐太嫔哪里舍得养了近四年的小傻妞将来像自己一样困在深宫。 她对汤媛的感情很纯粹,尽管一开始把她当成了妞妞,可人是感情动物,相处下来,早已把汤媛当成了半个亲闺女,更何况这个长得像妞妞的丫头,脾气比妞妞好太多,心思亦是干干净净。 反观掌寝这个光鲜的位子,恐怕只有过来人才知悉其中的苦楚。 贺缄今年已经十八了,开始初具成年男子的体魄与气势,又未曾知人事,乍一开荤不知得怎么折腾呢,她可舍不得小傻妞去吃这个苦。况且这方面男人的自尊心又莫名其妙的脆弱,万一落了脸,练好技术便去找别的女人逞威风,小傻妞该怎么办?守活寡么? 所以她把厉害关系摆出来一一讲明,以汤媛举一反三的领悟力,自是很快意会。 徐太嫔问,“傻丫头,其他宫女到处送钱找门路的走这条捷径,而最疼你的本宫偏偏断了你这条路,你难过吗?” 她是过来人,虽不确定汤媛是否爱上贺缄,但看这两年二人的互动,彼此有好感是一定的。 难过啊,怎么可能不难过,谁失恋了会好受!汤媛低落的差点泄露了眼底的水光,其实她的脾气才不好呢,可小心眼儿了,只不过是没有任性的资格罢了,到时候天天看着贺缄疼馨宁还不得醋死。 汤媛垂着脸,心底的念头不停翻转,度过了最初的心痛与纠结,她渐渐定下心神,垂着眼娇憨的笑了笑,“娘娘如此为我计终身,媛媛此生都无以为报,但求出宫以后还能时时听得娘娘消息,惟愿娘娘安康喜乐。” 也就是同意徐太嫔。只要到日子或者有机会,她便义无反顾的离宫。 徐太嫔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为了打消某些人的怀疑,翌日起徐太嫔便不再遣汤媛去南三所,由香柳顶替。香柳对太嫔也算得上忠心可鉴,但对掌寝的位置亦跃跃欲试,如此安排,也算两厢得宜。 然而章皇后为人果决狠厉,又懒得为一个小小宫婢浪费心神,因此汤媛到底是不是徐太嫔为贺缄准备的人就变得没那么重要,她选了条简单粗暴的捷径,便是将人送给贺缨。 贺纶却不赞成,提议送给贺维,只要不在贺缄身边即可。 他不提贺维,皇后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遂点头同意。 却打趣了他一句,“看不出你这混账小子还是个怜香惜玉的。” 贺纶两手一摊,“母后,您若是见到那丫头的样子便不会这么觉得了。” 他是个审美很正常的男孩子,放着纤腰丰/腴的女子不欣赏却怜她?怜她什么?怜她胸小? 这一节暂且揭过,话说自从免去南三所的差事,汤媛便在寿安宫活活憋了一个月,待风声消褪,徐太嫔才渐渐带她出笼活动。 这一日太后派人传话组牌局,徐太嫔便拉了汤媛,结果牌局一开始就打发她出去玩。 她知道汤媛喜欢廊庑下那一群小鸟。 但只有鸟玩也很无聊啊。汤媛意兴阑珊的立在廊下发呆,又与绿衣小内侍谈花鸟苑的事。说起花鸟苑,那地方与宝钞司仅隔了一道墙,养了数目庞杂的花鸟鱼虫,据说现在还有哈巴狗儿和波斯猫……一声绵软的喵~便飘了过来。 汤媛悚然而惊,如临大敌的转过身,只见章蓉蓉抱着一只毛发洁白如雪,鸳鸯双色眼的长毛猫款款走来。她眼圈微红,嘴角却含笑,可见先前哭过鼻子现下又被哄开心了。 贺纶神色从容的与她并肩而行,脸白的像女人,眉毛又黑又浓,搁在现代还未成年,大概是个头窜太快的原因,人便显得瘦了点。 走到她身边时,她刚要张嘴道殿下万福,贺纶忽然转眸看向她,问道,“你是徐太嫔身边的张媛是吧?” “嗯嗯,哦不,奴婢是汤媛。”汤媛纠正道。 汤媛。怪不得,看着就像吃货。贺纶记得第一次见到她,她正在吃糯米藕,吃完还舔.手指,含着吸了吸才发现他,嘴角挂着颗米粒,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女人,想来看上她的贺缄也是……品味脱俗。 不过仔细一瞧还挺可爱的,就是打扮老气了点,大概是终日跟在老太太身边的缘故。视线又落在她婴儿肥的小脸尖下巴,鼻子还凑合,嘴巴也不错,挺软,眼睛倒是特别灵动,贺纶觉得勉强过关,对她勾勾手指,“随我来。最多两盏茶。冯鑫在这儿守着吧,以防太嫔娘娘有什么吩咐。” 这个不太好吧。汤媛笑道,“能得殿下差遣实乃奴婢三生有幸,奴婢自是感恩戴德,可是做下人的万事不都得以自己的主子为重么,如今没有太嫔娘娘许可,奴婢只能望洋兴叹,无法为殿下效劳了。” 我家太嫔纵然没有你们景仁宫牛叉,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哼! 贺纶眉宇拧了拧,眼角微扬,“东暖阁那边摸牌摸的热火朝天,太嫔身边还有一位大宫女,阖宫上下就你站在这里闲吹风,本皇子还使唤不了你是吧?” 汤媛见他沉下脸逼近,以为要踹自己,连忙往后退,“奴婢遵旨,遵旨。” 王八犊子,干嘛每次都这么凶! 章蓉蓉扑哧一声掩口而笑,“哥哥,你看你把人家女孩子吓得,我才知道你竟是这么凶的一个人。” 是呀是呀,你现在知道还不晚,千万别再跟这个人渣好了。汤媛小声嘟呶,心不甘情不愿的缀在贺纶身后,也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儿。 三人转过几处亭台楼榭,汤媛这才纳罕章蓉蓉身边怎么一个宫女都没有,不过这不是她该管的事。没过一会子,三人便来到了桃花轩,小轩不大,白玉石阶旁伫立一株繁茂的桃树,正是花期,白中透粉,煞是好看。汤媛仰着脸不禁多看几眼,耳侧忽然传来贺纶的声音,他问,“你在想什么?” “这棵树能做许多桃子酱。”她下意识的张口,说完又抿紧嘴巴。 贺纶嘴角微牵,看了她须臾,才一脸无语道,“你是不是傻?这是观赏用的,无粉可授,怎会结果?” 原来是太监树。汤媛一脸恍然大悟。 “老四过来了,你别露出这副傻样,算了,你把脸低着就成。” 说完把她脑袋一按。 你有病啊!四殿下过来跟我傻不傻有什么关系?这可把汤媛气个够呛,转动脑筋想脱身的法子,眼角飞快的打量周围。 贺维从东面缓缓走来,汤媛愣了下,这是她头一回近距离的见到四殿下。常听人说柳美人长得多么多么平庸,那个美人的封号根本就是赤.裸裸的讥讽,万没想到这位四殿下的相貌竟与其他兄弟不相伯仲! 他穿着一袭半旧的灰蓝锦袍,那款式如同它的颜色一样黯淡了无新意,也许是常年低人一头的缘故,使得原本挺秀修长的身形显得微驼,看上去好像比贺纶矮了一截。 神色亦是唯唯诺诺,目光甫一发现汤媛,红晕立时沿着耳根蔓延至脖颈,紧张的手脚似乎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同样是天潢贵胄,得不到父爱的孩子与圣眷优渥的孩子立时形成了鲜明对比。 汤媛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屈膝行礼时声音也不免沉重肃穆许多,“殿下万福。” “免,免礼。”贺维应该没接触过什么女孩子,至少不如贺纶多,他并不敢多看汤媛一眼。 贺纶笑道,“四哥觉得如何?” 这可是柳美人求他给贺维的机会,今日凑巧汤媛又在慈宁宫,他干脆做回好人,就看贺维如何取舍。当然,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取舍负责。 贺维憋得满脸通红,怔怔望着汤媛,又缓缓别开脸,垂眸道,“挺好的。” 你们干嘛呢? 一个问“觉得如何”,一个回答“挺好的”,怎么越看越像“相亲”啊? 但现场就两个女的,章蓉蓉与她。 汤媛怎么看贺纶都不像给自己表妹相亲的,那就是给她咯? 你妈呀! 她这才有种掉进坑里的醒悟! 贺纶你个王八蛋,你想干啥,你说你想干啥? 她毛骨悚然看看贺纶,又瞅瞅贺维,若非多年训练有素,此时她就要尖叫着逃走了! 第10章 猫祸 汤媛青白交错的脸色令人想不注意都难。贺维看着她,眸中似有怜悯,沉默片刻,才道,“五弟,她好像不懂你的意思。” 她懂不懂的有什么关系吗?能用不就成。贺纶不以为意。 章蓉蓉从一开始就被他支去小轩外逗猫,此时那猫儿刺溜一下窜到了树梢,喵呜叫着,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小轩中的两男一女,就是不肯下来。 汤媛做梦也没想到丧门星会缺德到这种地步! 就算她是个奴婢,也是个有主的奴婢,凭啥你想给谁就给谁? 她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认了。 “奴婢确实不明白五殿下的一番体恤之心。”汤媛抬眸看向贺纶,“奴婢是徐太嫔的贴身宫婢,您这么做置太嫔娘娘的脸面于何地?太嫔娘娘好歹也是侍奉过先帝的女子,她是您的长辈,就算她在您眼中不过是个有品级的妾,但那也是君王之妾,殿下所为实在是与孔孟之道大相径庭,就不怕先帝心寒吗?” 贺纶本就面色冷峻,听到这里,眼底遽然业火熊熊,难看极了。 “怎么,难道老四还配不上你一个婢子?” “是奴婢配不上四殿下。” “这样啊,被皇子看上是你的荣幸,你无须自卑。”贺纶俯身一字一顿告诉她。 我自卑你老母! 汤媛在皇宫混了七年,今日虽始料未及,可也不至于手足无措,当从最初的愤怒与震惊中平静下来,她已恢复镇定,目光自贺纶暗暗憋着坏的脸上移开,却是看向贺维。 她问抄着手装路人甲的贺维,“四殿下贵为兄长,承蒙五殿下做媒,果真不存异议?” 贺维被她问的面色一白。 贺纶眼眸不由深了深,一把捏住她下巴,迫她仰脸看向自己,“你还想祸水东引啊?我何时给你做媒了,你配么?” 他嗤笑一声,“我不过是给四哥介绍个好玩的。既然你不识抬举,也罢,算我多管闲事。” 贺维猛然醒过神,连忙道,“五弟,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纶唇角微勾,扬眉道,“四哥休要勉强。这个小笼包不要也罢,以后会有更漂亮的。” 小笼包?汤媛微许费解,却恨铁不成钢的对贺维偷偷翻了个白眼,没出息的,王八蛋都说不愿多管闲事了你还多个毛的嘴! 然而贺维回应她的竟是一脉沉沉的同情眸光。 搞得汤媛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她一头雾水,重又仰脸看向贺纶,贺纶对她眨了眨眼。 然后他果然不再管她。 完全就没消耗战斗值啊?汤媛拍了下脑门,我是不是贱,难不成非要与他大战三百回合才爽? 他不刁难,分明是好事呀! 想通了这一节,她重又开心起来,贺维望着她的眼神却更加怜悯,好几次欲言又止,干脆转身欣赏轩外桃花,却见一只矫健的波斯猫儿蹲在树梢一眨不眨瞪着他。 贺维讨厌猫嫌恶的欲挥它避开,谁知此猫胆子甚肥,遭受驱赶竟恼羞成怒,嗷呜一声,张开四爪扑向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贺维迅速避开,他毕竟是身手灵活的男人又有些功夫底子,但立在他身后的汤媛就没那么幸运了,那猫直接扑到她脖子上,抓挠几把,章蓉蓉立在轩外尖叫。 汤媛是听见章蓉蓉的尖叫才顿觉脖颈火辣辣的痛! 猫! 毛绒绒的有尖牙利爪的猫! 她浑身打了个哆嗦,尖叫着扑进贺纶怀中,那猫也尖叫一声踩着贺纶的肩膀夺路而逃,显然被她吓得也不轻。 贺纶神色变幻被汤媛扑个满怀,呃…… 她洗过澡了么,就敢触碰他!! 贺纶身体不由绷紧,心浮气乱,怒喝,“大胆,放开我!” 抱错东西了!惊恐万状的汤媛连忙推开他,似是无头苍蝇一般尖叫着夺路而逃,直到迎面被人拥入怀中,轻抚后背,才逐渐恢复冷静。 她轻轻哽咽,哭的像个孩子。 一向被宫正司拿来做宫规典范的媛姑姑,于桃花轩,被只猫吓得手足无状,并趁机强抱五殿下的消息不久之后悄然在慈宁宫流传,后来又加上一句,她在逃跑途中又顺便强抱了三殿下。 此时此刻,被贺缄紧紧拥在怀中的汤媛,哭着抬起头。 贺缄垂眸看着她,方才那猫扑过去他便心道不好,可惜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止。 但他更揪心的是媛媛怎么又跟贺纶搅在一起? 她擦了把眼泪就要行福礼,贺缄用帕子按住她流血的伤口,她倒吸了口冷气。 汤媛怕猫,除了徐太嫔和干爹,也只有重生的贺缄知晓了。 那还是她成为他的女人之后发生的事。他初识人事的滋味,又怜她娇嫩怕痛,便寻了一只特别稀罕的波斯猫儿送给她玩,谁知她面对猛然从他袖端变出的小东西,不仅没有欢喜,反而抖了抖,尖声跳起来。 那时他才知她怕猫。 极夸张的怕,听见声音就浑身不自在,碰一下几乎能要她的命! 却说小轩内的罪魁祸首贺维,瞪大眼睛,转而看向脸色铁青的贺纶,结结巴巴道,“五弟……你,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 废话! 他怎么可能没事! 贺纶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满脑子都是小笼包,鼓鼓的,压在上腹,说不出的异样,连带着嗓子都有些干痒。 他气急败坏的拂袖而去,路过贺缄时脚步一顿,侧首狠狠瞪向缩在贺缄身后的汤媛。 汤媛的笑比哭还难看,“殿下,我,我不是故意抱您的……下回不敢了。我真不脏,每天都洗澡,要不您把外衫脱了我给您浆洗浆洗成不成?” 贺纶冷笑一声,疾步而去。 章蓉蓉提着裙子追过来,态度比贺纶不知要好多少倍,甚至从腕上退下一只赤金的玫瑰镯子,不由分说塞进汤媛手中,“都是渺渺不好,此番让姐姐受惊了,这只长乐街的新款还望姐姐笑纳。” 这大概是汤媛见过的最平易近人的千金了,换成和敬公主,哼,被猫抓了是吧,我还没怪你吓着我的猫呢! 她攥着金镯,百感交集望着气喘吁吁追上贺纶轻扯他袖端的章蓉蓉,贺纶头也不回,气得耳根通红。 人渣! 白瞎了章蓉蓉这么一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 然而脖子太疼了,汤媛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只能用手捂着,匆匆对贺缄施礼,“谢谢殿下救命之恩。” 他抱了她一下,在她看来真跟救命差不多。 “待会我让陈小满给你送药。” “不,不用了,我那儿还有一瓶。” 她快疼死了,连男神也顾不上,趁着午间来往人少,赶紧溜回寿安宫,香蕊顶替她折回慈宁宫。 徐太嫔得知后心疼的不停咬牙,太后问她发生何事? 她叹息道,“桃花轩有猫,抓伤了我那丫头。” 咦?太后一怔,第一反应这可是她的慈宁宫啊,万一将来也抓她可怎么办? “荒唐,未驯化的恶猫怎能放到哀家的慈宁宫!”太后不悦的拧了拧眉,差身边的人下去查问一番。 不多会儿,那名紫裙宫女便将事情原委回复上来。 太后眼角挑了挑,怒意全无,笑着看向徐太嫔,“原来是一场误会。不过哀家这里断不会再允那些孩子抱猫进来了。来人呐,把哀家那盒玉真生肌膏拿来。” 得了这么珍贵的玉真生肌膏,徐太嫔便不再多言,替汤媛谢了太后恩典。 反正太后断不会为一个宫婢责骂宝贝孙儿。 等那徐太嫔离开后,太后这才拉下脸斥责园中当值的宫人,也不看着点,万一那猫儿发狂抓了蕴哥怎么办? 蕴哥是贺纶的乳名,如今也只有太后才会这么叫。 因着这一茬,晚膳后四位皇子来到慈宁宫向太后请罪,若非他们又去临溪亭投壶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后随便数落四人几句,便让他们跪安。 孩子们难得休沐两日,放松一下是好事,怪只怪那只猫儿。 不过一想到章蓉蓉总是没大没小的黏着蕴哥。太后略有不悦,还是觉得从小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馨宁最好。 馨宁是个苦命的孩子,若非生母卑微,单凭乡君这个封号,哪个王妃做不得,不过若是能配给贺纶做侧妃也不差。 但馨宁的性格终归是文静了些,心思也比较细腻,不太会黏人,贺纶又是个性子耿直的,别指望他主动讨女孩欢心。每回将二人凑在一起,越看越奇怪,倒是章蓉蓉,恨不能贴在贺纶身上才好,更奇怪的是贺纶也不嫌她烦。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见四下无人,小声对太后道,“主子,据修剪花枝的小内侍说,当时那只猫要扑四殿下,四殿下躲开才扑了汤媛……”她吞吞吐吐的,“那汤媛失张失致,竟不顾五殿下安危,驮着那只猫又扑五殿下……” 太后听得喘气都不利索,没好气的打断,“说重点!” 大宫女这才一凛,一口气道,“五殿下没躲,反手也抱住汤媛,还用胳膊替她挡了下,不然她的脸就烂了。” 太后目瞪口呆。 第11章 心慌 桃花轩的猫祸像是一颗小石子丢进深潭,荡了两圈水纹便没影儿了。 倒是那日汤媛一亲两位殿下芳泽的事被慈宁宫的几位大宫女传的有鼻子有眼儿。 其中有人压根就没见过汤媛,甚至连事件中的宫女在哪宫当值都不甚清楚,可一说起当时情景却仿佛亲身经历,譬如汤媛是用那只手摸……哦不……抱五殿下,又是如何瞄准了三殿下撞进他怀中。 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布的汤媛此刻就坐在寿萱堂偏殿靠东的一间小厢房中,目瞪口呆的望着绘声绘色讲述的香蕊。 事实不是这样的! 香蕊趁机问她事实是哪样? 事实上她真接触了两位殿下……可真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 汤媛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贺缄就算了,好像是他抱了她,但贺纶不会放过她的。一想到这里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脸朝下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脖子真疼! 她可算是明白了,贺纶那个丧门星,就是专门丧她的! 香蕊嘿嘿笑了两声,挨着她坐下,“你且告诉我一人殿下香不香,告诉我嘛,说嘛说嘛!” “想知道啊?自己抱下试试不就明白了。” “这我哪敢,还不被羽林卫叉出去鞭尸!”香蕊使劲摇头。 “是呀,谁都知道这么做会被羽林卫叉出去鞭尸,怎么可能有这样大胆的宫人?” 汤媛略一沉吟,八卦什么的姑且放一放,眼下摆脱给皇子做掌寝的命运才是顶顶要紧的事。 徐太嫔也在暖阁思考这个问题。 看来这事单靠躲是躲不掉的,唯有主动化解。 因为景仁宫绝不会给婉贵妃作妖的机会,但又不可能将心神过多放在一个小小宫婢身上,那么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莫过于处理掉汤媛这颗棋子。 而汤媛之所以没有被“处理”进乱葬岗,也算是徐太嫔在深宫经营几十年的回馈。皇后总要给她几分薄面。但这还不够,徐太嫔不想小傻妞卷入无休无止的争宠夺爱中。 思及此处她又想起汤媛的伤情。那孩子怕猫,已经超出正常范畴。这样的弱点越少人知晓越好,是以至今也只有她和陆小六清楚。 那猫整个儿跳汤媛脖子上,连抓了六道血口子,疼痛不讲,怕是把她的魂儿也抓散了,可徐太嫔又碍着规矩和礼制不好亲自去探视,只得小声吩咐香柳几句,遣她悄悄去汤媛屋里烧黄表。 此举虽不合规制,却也分人,譬如徐太嫔这样的一宫之主,只要低调些许,也不是不行,但为了一个宫女这么做,确实也挺令人震惊。 那日香柳和香蕊关起门,把汤媛的屋子弄得烟熏火燎,还压着嗓子喊她名儿,是为叫魂。 本来汤媛都不觉得什么,现在却差点哭出来。香柳以为她疼的,忙倒了碗有止疼功效的三七山楂饮喂她喝下。 “我没事我没事。”汤媛揉了揉眼睛,“就是给烟熏的。” 她何德何能,拥有这样一位长辈的厚爱。 香蕊和香柳可是徐太嫔近身宫人,却在这里照顾她。 大概徐太嫔对她实在是太宝贝了,以至于翌日前来请安的贺缄也提起她。但那是皇子,再如何关心,也不可能去下人房里表示慰问,是以被关心的汤媛不得不下床前去谢恩。幸亏是伤了脖子,这要换成腿,她得爬过去。 还好贺缄没坐在正殿吃瓜喝茶,倒是立在福宜斋与寿萱堂之间的水磨砖甬道上,省了她不少路。 他背着手漫不经心的欣赏着花境中绕着鹅卵石游曳的小鱼,侧面看鼻梁真高,衬得眼眸似一汪深潭,揽尽了满园的盎然风光,而他立在风光的中心,是她见过的最动人的艺术品。 看得人脖子都不怎么疼了。汤媛好不容易挪到他跟前,屈膝施礼,刚弯了一半就被他制止。 陈三有对跟过来的香柳使了个眼色,香柳心领神会的往后退数十步。 贺缄这才开口,“胡太医说只要坚持用两个月玉真生肌膏定能淡化淤痕,以你的资质也许不会留疤。” 这真是个好消息! 就算她活的糙实也不代表对疤痕不介意。毕竟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汤媛眼睛亮亮的,“殿下与太嫔娘娘的恩典,奴婢没齿难忘。” 上头有人就是不一样,人生就像开了挂。玉真生肌膏,四妃以上等级才能享用的东西啊!还有个皇家御用太医担当了她此次工伤的伤情顾问,汤媛幸福的两靥染上一层薄薄的粉晕,红嘟嘟的小嘴巴咧开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贺缄不自然的移开视线,尽管身体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人,但他的灵魂却是个二十八岁的成熟男子,面对熟悉的蜜糖不可能没反应。他泼她冷水,“你未免高兴的太早了,两个月至少需三盒玉真生肌膏,你有吗?” 一句话将汤媛从天堂打入地狱。 她笑不出来了,哭丧着脸。 这么贵重的东西都是登记在册有定制的,徐太嫔只剩下半盒,已经给了她,再加上太后赏的一盒,也还差一盒半。 贺缄看向陈三有,陈三有立刻笑眯眯上前,将手里一只精致的核桃木匣子递给她,“拿着吧,殿下赏你的。” 又有赏啊,可我还没立功呢。汤媛迟疑的接过木匣,仰脸看向贺缄,贺缄用眼神示意她打开,只见两盒还未开封的玉真生肌膏整整齐齐并列其中。 她都要感动哭了,贺缄真是个好人,而太嫔娘娘的恩德她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她老人家是真的把她当孩子疼啊,让她在寿安宫活的跟半个主子似的,遭了罪连皇子都来表示慰问,还带了极其昂贵的慰问礼。平心而论,没有徐太嫔,谁鸟她呀! 原来稍稍送点名贵的礼物她就感动成这样,怪不得前世经验丰富的指点他给馨宁送礼,感情她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跟她一样。贺缄不屑的看了她须臾,问,“上回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他确定她追上来不单是为了提醒他该去给太嫔请安,怕是还有别的事,当时馨宁也在场,她不想说,他便也没问。 汤媛愣了下,原来被他看穿了,幸而他没当着馨宁的面问。 那时她确实有话要说,内容并不重要,她只是想跟他说话儿。 直到徐太嫔推心置腹的与她来了一场深夜长谈,才泼醒了她。 她真是自不量力。 别说她与他之间那巨大的无法跨越的鸿沟,即使跨过,他那颗满是馨宁乡君的心又如何匀得出一星位置于她? 即使匀了也没用,她肯定……会想要更多。 汤媛醒过神,对着贺缄灿然一笑,“殿下,您可真神了,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那奴婢说出来您可别笑啊。” 贺缄垂眸看着她。 “那玉葫芦最少值五十两呢,奴婢就想问问最多值多少?”她搓了搓小手。 出息!贺缄恨铁不成钢的白她一眼。 汤媛仰着小脸“嘿嘿”笑出声,“你翻白眼了,我看见你刚才翻白眼了,原来皇子也会翻白眼!”终于可以岔开话题。 “什么你你的,叫殿下。” “殿下别不承认啊,奴婢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比划。 贺缄不耐烦的攥住她晃来晃去的爪子。 她笑的脖子一抽,哎呀,好疼! “怎么了?”贺缄还以为用力过猛,但她疼的好像不是手,是脖子。 “殿下恕罪,奴婢脖子疼的紧,可不可以先告退啊?”她想回屋吃药。 贺缄却非要瞧瞧她脖子,原来纱布上沁出了一点嫣红。 立在远处的香柳看得心惊肉跳,慌忙转回头不敢再看,余光却不停闪烁。 若说三殿下与汤媛没有猫腻,打死她都不信。 但太嫔的态度又那么坚决。 她一时也有点糊涂了。贺缄几乎笼罩了汤媛的画面模模糊糊的飘进眼角,有种说不出的亲昵,他架着胳膊轻扯她脖子上的纱布,这样的角度,几乎是将汤媛完全圈进怀中。 汤媛却一个劲喊疼,不让他碰。 “这谁给你绑的纱布,都勒进伤口,再不松开到时候长进肉里那也只好请太医用小刀划开重新长了。” 啊?这么严重! “我随便包的,没想到会这样,怪不得一直疼!”汤媛被他危言耸听的话唬住,不敢乱动。当他微微俯身,她的视线刚好越过他的肩膀,发现对面的陈三有正一脸高深莫测的盯着树梢。 贺缄将纱布一圈一圈拆开,又重新绑上。 “这样舒服么,还疼不疼了?”他问。 “嗯,不疼了。” 这种事让宫人来做就好,怎能劳驾他? 汤媛吱吱唔唔别开脸,全都是他微烫的气息,一呼一吸,无孔不入。 他顺手擦了擦她耳垂上包扎时意外蹭染的血迹,撩火的指肚灼的汤媛差点跳起来,连耳根都红了,一颗心却是暖融融的,脚下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 真不经逗。贺缄唇角微勾,眸中闪过一点欲念。 关心与贴心,再加上最适合的礼物,这都是她教给他的,现在用在她身上,她是不是很快就要沦陷? 他不承认这是报复,可她再敢三心二意的话,这一世他也要她尝尝被人玩弄感情的滋味。 “回去吧。”他的声音有着自己都未发觉的宠溺,“下回我再来看你。” 第12章 亲事 汤媛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眸看向他。贺缄的眼睛黑黝黝的,很深很深,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她多少有些困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贺缄却收起视线,拂袖信步而去。 果然是她想多了。 且说汤媛经此一祸,却也因祸得福,得到了贺缄精神与物质的双重关怀。 大概从赏赐碧玺那回开始,男神待她就比以往亲近许多,呃,用“亲近”来形容好像不太贴切…… 然而她又开始做噩梦了,已是第三回。 梦境依旧光怪。 饱受困扰的汤媛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梦里的她沿着一重又一重的门扇前行,立在白玉石栏中的老梅树香寒彻骨,她也不知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可一走得慢了,前面的宫人便会催促她,“媛贵人,您快些吧,万一陛下歇息了奴婢可不敢带您进去。” 媛贵人?汤媛露出迷惑的神情,感觉有些怪异,低眸一晃,原来她胖了,肚子都鼓了出来,再抬起眼皮,那名宫人却已不知所踪。 这是哪儿呀?她挺着好像四个月的肚子四处乱走,踏入温暖的没有风雪的阁中,淡淡的沉水香袅袅娜娜,暖阁里曳地的纱幔幽幽翻飞,有奇怪的声音绵绵软软,断断续续……她看见榻上乌黑的长发,海藻一般的旖.旎,长发下是年轻女子薄汗浸浸的娇美面庞。美人缓缓睁开眼,发现了外来者,惊呼,继而抱住伏在身上的男人。 那男人亦是缓缓的回首,是贺缄,他身下的女子是馨宁。 心脏似是被一只手骤然揪紧,汤媛瞠目后退一步,喃喃道,“我……你们……” 贺缄却倏然起身似是要抓她手臂。 媛媛! 媛媛,乖…… 汤媛尖叫一声自梦中惊醒。 为何每次只要她一接触贺缄,就会做各种羞羞的梦? 不能够啊,她真没……绝对没有猥.亵男神的意思啊! 汤媛抹了把额角的汗,胸.脯因喘息而起起伏伏。 只是一个梦而已,心脏为何撕裂般的疼痛?她披衣下床,轻轻推开屋中朝南的小窗,凝望深宫之上的那一方夜幕。 这算不算一种警告? 警告她莫因贺缄的温柔而生妄念。倘若执迷不悟,梦中之境未尝不会成真。 不过梦中的他能得到心爱之人也是可喜可贺。汤媛百无聊赖的给窗台的花盆翻了翻土。 贺缄的心上人是馨宁乡君,这是个连徐太嫔都还不清楚的秘密。 那么汤媛是怎么知晓的? 宁妃娘娘薨逝那年,贺缄的处境越发艰难,只有青梅竹马的馨宁乡君仍旧如往时一样关怀他。长春宫上下的宫女包括汤媛在内皆对这位美丽的乡君很是尊重。 后来汤媛随徐太嫔去了寿安宫,心里却还惦记着他,许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感应,那日,她竟在梵宗楼遇见了沉默独坐荒芜藤榭下的他,身上的袍服已经呈现灰旧的颜色,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是如栢如松般欣欣向荣的年纪,他却像是苍老了,憔悴了,呆呆望着一地落雪。 她走过去才发现他的脸色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原来整个人都烧傻了,那时她也顾不上太多,慌忙解下披风覆在他身上,用力暖着他的手。 他长长的睫毛始终低垂,掩映着闪烁的泪光。 他说,“阿尧,我只有你了,你陪我好不好?”然后倾身噙住她颤抖的双唇。 阿尧是馨宁乡君姜尧的乳名。 是留给最亲密的男人呼唤的。 她在他神志不清的一吻中发现了一个玫瑰色的秘密。 原以为贺缄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记得自己于病中亲过一个恋慕他已久的小宫女。谁知他一痊愈便将她扯到角落问话,问当时他除了亲她有没有做更过分的事?她说没。他松了口气,塞给她二十两银子哄她乖,不准说出去。又含蓄的表达她依然是个好姑娘,不会怀孕的。她捧着银子手有点儿抖,二十两!!三个月的月例啊!!明明是她占了男神的便宜还能有钱拿!可是她一点也不开心。最后,他又温柔的哄着她,问他有没有说奇怪的话?她说没。他又松了口气。她好心道,不过你喜欢馨宁乡君为何不敢让她知道呢?憋在心里很容易生病的。 他喜欢那个女孩喜欢的发高烧,却还避开所有人,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汤媛自己没机会独占他的人与心,但希望他能与心爱之人永远在一起。 当时贺缄的脸色变了好几种颜色,还以为他要矢口否认,谁知他沉默片刻,竟点了点头,却道,如果不能给喜欢的人安全感,大声说出来只会让她觉得负担。 那之后,他一直不曾与馨宁乡君告白,不过看得出,他将她放在了心里。 反正,汤媛相信贺缄终有一日会打动太后迎娶馨宁。 二月廿五,寿安宫如往常一样充满了生活气息,大宫女在暖阁伺候徐太嫔练字,小内侍去花圃里浇水,几只京巴狗儿则是撒了欢的满园子跑。 此时的汤媛伤口已结了层薄薄的痂,有点痒,忍不住想挠就被太嫔一巴掌拍开。 徐太嫔没好气道,“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像汤媛这么大的姑娘一听嫁人哪个不是脸红的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偏她就笑的娇娇憨憨。 汤媛道,“想,但也不想。” 徐太嫔哦了声,“说来听听。” “想是因奴婢喜欢小孩,想要很多可爱的小包子;不想则是因……嫁了人奴婢就不能像现在这般服侍娘娘了。” 徐太嫔横了她一眼,“那也得嫁人。先前本宫多少存了些私心,打算把你留到二十岁。反正有本宫与三殿下在,怎么也能给你找户本分殷实的人家。现在怕是留不住了。” 她已经被卷入是非,成为两宫争斗的牺牲品。再一个,以皇后的心性,越是达不到目的则越生疑。 按照以往惯例,最迟下个月底,也就是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景仁宫关于掌寝的懿旨就要下达各位当选宫女手中,统一安排至雎淇馆受训数月。 一旦汤媛的名字被写进懿旨,那时恐怕太后也无可奈何。 徐太嫔挣扎了两个晚上,终于下定决心,提前安排汤媛离宫。 她自忖在太后跟前还能说得上话,求个恩典放汤媛出去也不是不行。难的是出去之后该如何打算。汤媛无父无母,只有个不成器的舅舅,当年为了五两银子就把她卖进浣衣局,现在长得这么漂亮可就不止五两,这一出去还不知怎么被那浑球祸害呢。 可是不投奔舅舅,汤媛也没处可去。总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住在外面,不说危险,于名声也是无益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为汤媛找一门好亲事。 察觉了太嫔的用意,汤媛眼眶登时起了一层水雾,“娘娘,您不要我了么?” “傻孩子,难道你还想在宫里当个老宫女不成?” “媛媛愿意。” “胡说八道。你根本不知被时光带走青春的过程有多么恐怖。”徐太嫔的眼底一片怅然,转而又变得精神起来,安抚汤媛,“慌什么,本宫再心急也不可能将你胡乱配人。此事还需同贺缄商议,有本宫在,他绝不会亏待了你。” 挑远了不放心,倒不如就近。原来徐太嫔打算在羽林卫寻一个踏实的少年郎。 然而踏实又肯上进的少年郎不会自己送上门,那么只好请熟悉他们的人出面,这样的人非皇子莫属。 如此,将来她也能时时知晓汤媛的消息,再有贺缄从旁帮衬着,怎么也能帮这丫头的夫婿谋一个正六品的官儿。 汤媛揉着眼睛哭了。 徐太嫔却在笑,“这还没嫁人呢你就开始哭嫁。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你想嫁个什么样的,黑的白的,胖的瘦的,本宫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这确实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找一个羽林卫的军士,还有皇子和太嫔时不时照顾着,前途一片光明,不可限量。 汤媛缓缓抹泪,不禁想起昨夜那个梦,一颗还在犹疑不定的心蓦然颤了颤,遂抬眸含泪欢笑道,“娘娘,那可是委屈了羽林卫。此前奴婢能想到的离娘娘最近的法子便是找一个司苑局内侍的亲戚,羽林卫竟是想也不敢想的。” 她哭的不能自已。 徐太嫔摸了摸她浓密的青丝,“又胡说。有本宫在,他们得排着队任你挑,谁敢看不上你?” 这话说的,莫非是要强抢民男?汤媛破涕为笑。 她这一笑,总算让徐太嫔松了口气。 说到底徐太嫔还是怕汤媛喜欢贺缄。 成全她吧,不过是一时舒坦了,日后有的是她哭的时候;反之,她若为此郁郁寡欢,自己这心里也不会好受。 原来那日回去之后,香柳便将贺缄在寿萱堂附近等候汤媛的事说与她听。 徐太嫔追问细节,香柳又一一回禀,既未隐瞒分毫也没添油加醋。 没想到老三竟对媛媛生了亲近之心,何时开始的? 徐太嫔左思右想,未能理出头绪,此刻她委实庆幸汤媛是个令人省心的好孩子,面对皇子的主动示好还能克制贪妄。 总有一天,这丫头会明白宫外的生活有多么好。 那是徐太嫔渴望了一辈子也没求来的。 现在,她把这样的机会双手捧给汤媛,连带着妞妞的那一份遗憾。 第13章 心思 自从章蓉蓉养的猫儿在桃花轩闯祸,她的母亲裴氏便将她关在家中数日,又按品大妆递了请罪的折子,直至确定并无惊扰太后凤体,只是伤了一个宫婢,那颗揪起来的心方才稍定。 太后态度还算和蔼,威严中透着亲切,看不出有何不满。 不过太后偏爱养在身边的馨宁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却因皇后一直不松口才未提及为馨宁指婚一事。 指婚给谁?自然是贺纶。 然而只要她将话题稍稍往这方面靠,皇后一准就要笑眯眯的说起贺纶读书多么多么用功,年纪又如何如何的小,也不会讨好女孩子。每回去景仁宫请安,惹的一个个小宫女跃跃欲试,可他偏不识好歹,甚至还惹哭了一个。就连最亲近的章蓉蓉,也得像个小跟屁虫似的,寻常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太后若是非要将馨宁配给贺纶,以后有的是她哭的时候,可千万别怪贺纶不懂怜香惜玉。 皇后如是说,太后面上不显,心里多少有些发憷。 殊不知皇后对馨宁是十二分的看不上。 那丫头不过一破落户出身,父亲姜赴远文不成武不就的,因着喊太后一声姑母得以在銮仪卫当差,偏巧又赶上一回乱匪行刺,慌乱中为太后挡刀,这才受封爵位,可惜没那个命享受,当天咽了气。且说这姜赴远子嗣运不旺,曾有两个嫡子,皆未成年便夭折,膝下只剩一女姜尧,还是婢子所生。说婢子都是好听的,其实是姜赴远在通乐坊买的一个伶人,真是下作。别以为太后拦在身边抚养十几年再逼皇上封一个乡君便麻雀飞上枝头。想做她儿子的侧妃,呸! 太后又何尝不知馨宁的生母是她一辈子的耻辱,导致她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 看上她的,太后觉得门第太低;而太后看上的,人家又介意她生母,万不会娶这样一个女子做宗妇。可他们也不配让乡君做妾啊,那也只有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家才够格!太后还就看上贺纶了,再说,难道馨宁以一个乡君的身份还不配为皇子做侧妃? 关于皇后与太后为贺纶亲事操碎了心这件事姑且放一放,夹在这件事之间的章蓉蓉才是左右委屈。不亲近贺纶,皇后姑母不高兴;亲近贺纶,太后又不高兴。 打从记事起,她与家里的兄弟姐妹时常与贺纶一块儿玩。贺纶有洁癖,平常看不出,只有谁想亲近他被他嫌恶才能体会。旁人都不敢碰贺纶的手,只有她,玩的开心时贺纶甚至会主动牵着她,虽然那时才四五岁,却已足够显示她与其他人的区别。 后来长大不能再牵手,但他对她一直很不错,哪怕太后的意思再明显,他也不曾亲近馨宁一回,而馨宁本就内向文静,亦甚少主动与贺纶说话,是以,这二人根本凑不到一起。于是章蓉蓉与馨宁非但没隔阂,反而成了朋友。 这一日,馨宁邀请章蓉蓉入宫赏花。 可这小丫头一旦入宫哪还有心思赏花,皇子们一下学她便拉着馨宁跑去南三所。 馨宁一张雪白的小脸微红,“蓉蓉,还是别去吧,表哥他们……他们若是想找咱们玩,自会去慈宁宫。” 章蓉蓉挽着她胳膊笑道,“就你脸皮薄,我们本就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谁不清楚,谁敢胡乱嚼舌根?” 她这话在理,确实没人敢乱说。 二人身后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后,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拿她们嚼舌头。 两个姑娘任由宫人伺候着落座沐晖亭,远远瞧见几位皇子信步而来独独不见贺缄身影。 贺维依旧落后于贺缨与贺纶十几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贺缨却是眉开眼笑,看向贺纶道,“母后有什么好的都想着我,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竟让我愈发受之有愧。” 贺纶挥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贺缨也不恼,还帮他扫了扫弄褶的地方,贺纶皱了皱眉。 “大哥有什么心事不妨直说。” 贺缨摇摇头,“没啥心事。” 没有便好。贺纶加快脚步。 这厮真是不给人半分台阶下。贺缨笑着追上他,“若说没有吧,其实还是有一点。那我便直说了,母后为何要塞给我一个莫名其妙的丫头?我那里不缺女人。” 皇后连懿旨都没下,贺缨却已知悉给他添的人是谁。 贺纶扬眉道,“你说为什么?统共八个宫女,如今还剩五个,死了三个怎么也要再添一个,就这都快赶不上你那里死人的速度。” 贺缨被他呛的面色铁青,心火直窜,连额角青筋都冒了出来。 “五弟这话我就不明白了,若是落在父皇耳中,我与那商纣夏桀有何分别?有你这样贬损哥哥的么?” “商纣夏桀皆乃昏君,大哥切勿拿这样的君王自诩?”贺纶加重“君王”二字。 贺纶真是阴毒。 贺缨听得心惊肉跳,直觉掉坑里了。 他噎了噎,并不接话,只转到上个问题上,“你明知那三人为何而死,还这样说出来,不明真相的人岂不以为是我做的孽!” “难道不是吗?” 贺缨气的暗暗吐血,心底恨意滔天,黑了半天脸却又笑出声,“我不与你顽笑,也并非不满意寿安宫的丫头,这毕竟是母后的一番心意,我自会好好受用。” 贺纶眼睫几不可查的颤了颤。 贺缨用胳膊拐一拐贺纶,道,“其实那丫头与你我竟还有些缘分,是了,还得再算上老四。那可是被你亲过又被老四淘汰的三手货。玩起来定然别有一番滋味。你要不要试试?我可以先让于你,别介意啊,翻过年你也十八了,该不会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吧?要不你尽了兴再派人送还我。” 章家那么多美人儿,景仁宫更是仙女如云,鬼才信贺纶还是童男。 贺缨想起他抓住汤媛俯身亲吻的一幕便气不打一处来。 皇后这是把他当泔水桶呢,回收贺纶碰过的! 然而,他也并非十分不愿,毕竟抢贺缄的东西是件很有趣的事。 章蓉蓉甩开馨宁的手,提着裙摆欢快的奔过去。 小姑娘一身杏花烟雨般的粉裙,鸦黑的青丝挽成高高的发髻,即便她的年纪还小了点,却已是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在场的又都是一二十岁的少年人,见到这般美貌少女,神情皆柔和了三分。 贺缨的目光几乎黏在章蓉蓉身上,露出一抹痴色。 少女却犹如出笼的小鸟,娇娇的喊了一声“哥哥”,便扑到了贺纶身前。 贺缨面色一白,不屑的哼一声,“蓉蓉,难道这里你只有贺纶一个哥哥?” 章蓉蓉笑盈盈道,“谁说的,我的表哥多着呢。呶,你看,四哥哥,五哥哥,最后还有你这个大哥哥。咦,三哥哥呢?” 贺缨这才露出笑意,“你三哥哥去了寿安宫,那里有朵带蜜的花。” 贺纶目光犀利的看向他,他登时闭口。 “大哥,她还没有及笄,你说话注意点。”贺纶沉声道,转而对章蓉蓉说,“你与馨宁玩吧,我没空。” 说完头也不回甩袖而去。 他看上去为何很不高兴?章蓉蓉委屈的看向馨宁,馨宁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安慰,“五表哥念了一天书定是很辛苦,我陪你玩不好吗?” 她这才破涕为笑。馨宁又看向不时偷瞄章蓉蓉的贺缨,柔声问,“五表哥与三表哥今日……”她生的一双会说话的妙目,话虽只说一半,妙目却先泛起涟漪,一时间贺缨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她在担心贺缄与贺纶有什么龃龉。 谁让贺纶的脸那么黑。 贺缨笑道,“他黑个脸有啥稀奇,本皇子都习惯了,不黑才奇怪。” 馨宁抿唇一笑,眸光略略黯然。 贺缨趁机对章蓉蓉温柔道,“蓉蓉,我陪你去花鸟苑玩可好?最近来了好些哈巴狗儿和波斯猫。馨宁,你也陪蓉蓉如何?” 谁知还不等馨宁开口,章蓉蓉已经要哭了,贺缨一说波斯猫,她就想起无辜的渺渺。阿娘认为渺渺野性未泯,竟叫下人不知丢去了何处。 “我的渺渺没了。”她泫然欲泣,娇滴滴的仿佛一朵新开的白玉簪。 贺缨看得神魂失据,碍着馨宁在场不敢碰她,只靠近道,“没了再养一只便是。走吧,我带你去挑,记我账上,你想要什么样的?” 真的还可以再挑么?这些可都是皇家贡品。上回那只还是贺纶送的。章蓉蓉粉腮染霞,“谢谢大表哥,不过我得把钱还您,不然我是不敢要的。” 别看她娇弱胆小,好像单纯又天真,但为人处世却是泾渭分明,在对待贺纶与贺缨的态度上完完全全的体现出来。此时若是贺纶说要送她,她定然还要加一只,且会大大方方收下。 贺缨明知章蓉蓉有意与自己拉开距离,却还肯为她伏低做小。 而让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子们都围着她转,亦是底蕴深厚人家千金与小门小户的区别。馨宁自嘲一笑,反观自己,备受太后宠爱,行走宫中人人仿佛都给面子,背过身大家却又是另一种脸色,还不就是因为她的生母。 此刻另一边,贺缄已经踏进寿安宫。 徐太嫔连忙命人迎他入殿内说话。 可巧贺缄来的这般及时也是有事要与她说。 贺缄请完安,撩起衣摆端端正正坐在了徐太嫔对面。 他做了四年九五之尊,那种根深蒂固的威仪时常于不经意间锋芒乍泄,令人生畏。 徐太嫔还以为眼花,定睛一看,又与平常无异。 贺缄请她先说,徐太嫔也觉得汤媛的亲事更紧急,遂从善如流,前因自也无须再提,彼此早已清楚,因此只将自己的想法与打算细细的述说一番。 末了又补充两句,“本宫一个妇道人家,等闲接触不到羽林卫,即使碰着,仅凭一眼两眼的哪里就能瞧不出谁好谁坏。老三,此事还需你多出一出力气。” 说完,徐太嫔看着贺缄。 贺缄神色如常,她松了一口气。只见他垂眸慢慢的抿了一口茶,问,“汤媛是怎么想的?” “本宫已经与她明说。” 也就是没反对。 贺缄清亮亮的眸子瞬间沉了下来。 徐太嫔会这么做他一点儿也不意外,可媛媛为何不拒绝? 前世她并不想嫁人,为此还专门找他诉苦。那时,他对她已有了奇怪的感觉,却又弄不清究竟该拿她做点什么才舒服,便抱了她,一时糊涂竟胡言乱语,哄着她不如做他的掌寝,他真心把她看做朋友,一定不会亏待她,倘她不愿,他亦不会强迫她睡……话都没说完她就跑了。后来还是他主动道歉并保证不再胡言乱语,两人方才和好。 不意此生,媛媛非但没找他拿主意,竟还妄想他为她物色男人? 第14章 给我 这厢徐太嫔已经说完,却迟迟未听得贺缄开口。 她觉得这件事于贺缄而言,应该不是很难,再说他不也与媛媛相处甚好,缘何一脸不怎么热衷的态度? 她满目狐疑,“怎么,你不愿帮本宫?” 贺缄按下心头的无明业火,摇了摇头。 “娘娘,不是我不想帮她,而是皇后已经将她赏给贺缨,连懿旨都已拟好。这也是我今日来此的原因。” 你说什么? 徐太嫔神情冷凝,力持端稳的表象下泄露了一丝裂缝。 “此话当真?” 贺缄颔首,“是。这是贺维亲口告诉我的。他误以为媛媛……汤媛是您准备给我的,又见我与她时常见面,便以为我喜……欢她。” 前世确实是贺维私下透露于他。 但那不过是为了让他将注意力多放在其他女人身上,从而减少亲近馨宁的机会。 然而这一世贺缄根本就没打算再娶馨宁。连他自己也暗暗不解为何就这么容易的放下了年少时的恋慕,大概是只顾着……恨媛媛了。 恨得都不知该如何处置她。 现在可算是盼到了这一日。 他早就知会有这么一天,却故意拖到此刻才与徐太嫔交底。 汤媛的命运便也从这一刻开始与前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徐太嫔果然再也绷不住,身体前倾,“本宫这就去面见太后。” “娘娘关心则乱,难道忘了太后从昨日开始礼佛,轻易不能打扰。您为一个奴婢破她规矩,她会高兴吗?姑且算她不计较,您觉得她会为一个奴婢亲自召见皇后,逼皇后更改懿旨?这样兴师动众的,只会令事态适得其反。” 贺缄的一席话令徐太嫔醍醐灌顶,从脊背冒出阵阵寒意。 那该怎么办? 懿旨等同金口玉令,一旦宣读,怕就是皇上也不能再说什么,更何况太后? 贺缄注意着徐太嫔的神色变化,趁她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又轻声道,“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只看娘娘舍不舍得。” 都什么时候你还吞吞吐吐。徐太嫔暗暗攥紧手心,“好孩子,快说来听听。” 贺缄便大大方方道,“把她给我。” 什么? 幸亏徐太嫔身体好,否则心脏还真有点吃不住。 贺缄抬眸一脸坦然道,“娘娘,这种时候除了我亲自向父皇讨要,您觉得还有其他办法么?也只有我去要,父皇才有可能恩准。”语气笃定,中气十足。 可这样一来不就等于明晃晃与皇后为敌? 徐太嫔迟疑的摇了摇头。 贺缄是徐氏一门的希望,且还与她有着血缘的牵绊,无论如何也不能令他以身犯险。不然百年之后她还有何面目去见徐家的列祖列宗?再则,她忙来忙去不就是为了免于媛媛沦为掌寝,贺缄这么做无疑违背了她的初衷。 贺缄并不着急,缓缓道,“娘娘,难道您还不放心我?况且皇后这么做不单是糟践您心爱的奴婢,更是打您的脸,若我还无半分举措,那又与贺维有何分别?” 贺维一味的忍耐,境遇不也没变好,反倒将皇子的威仪消磨殆尽,连皇上都懒得多看他一眼,甚至还在除夕夜训斥柳美人,指责她教子无方,将天家好好的男儿养的全无皇子风仪。却不想想柳美人若是敢将贺维养成贺纶那样,还能活到现在么? 闻言,徐太嫔不禁由这对倒霉的母子联想到自己与贺缄近些年的遭遇,心中气苦不已,“自从你舅舅远赴延绥杳无音讯,有些人便要忘了那张宝座是谁驱鞑虏、平四夷、推新制挣下来的。坐着我徐家打下的江山,苛待我徐家的子孙……” “娘娘慎言。”贺缄轻咳一声。 人之所以会失言多半是因为习惯了在安全的地方乱说话,那么到了不安全的地方再管住嘴可就没那么利索。 徐太嫔低头拭泪。 贺缄轻声安慰道,“我们今日只说汤媛的事,其他的暂且放一放,有时候没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据他所知,三年后,北方鞑子大举进攻中原,以延绥为突破口,太原总兵当阵脱逃,舅舅临危受命,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全面震慑了延绥总兵府最后一批看不起文官的军士,此后形同掌握了大半的西北控制权,与辽东的鹏亲王分庭抗礼数年,最终拥立他为帝。 不错,现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徐太嫔颔首,重新振作起来。 “可是你主动索要媛媛,岂不等同挑衅皇后威仪。”她隐隐不安。 “此言差矣,比起我,我倒觉得皇后只会更恨婉贵妃。” 这事本就是婉贵妃挑起的,那是个以跟皇后唱反调为乐的妖孽,一旦发现有机可乘,少不得要在皇上跟前维护贺缄,而皇后又不傻,断不会立即发难让婉贵妃钻空子。 有婉贵妃这么一个兴风作浪的对手,皇后哪还有心力处置汤媛。等她反应过来,事情多半已成定局。 至于贺缄,都被收拾了十八年不也好好的,还会再怕多一次? 如今他早已过了容易“夭折”的年纪,唯一忌讳的也只有将来封王开府时被人动手脚,但那不是还有两年么,自是两年后的话。想通了这一节,徐太嫔垂眸无言,算是默许了他的提议。 也就是答应将汤媛给他!贺缄心中狂喜。 徐太嫔眼角却隐现几分疲惫,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至少贺缄不会残害媛媛。 但此计终究偏离设想的初衷太多,以至于她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幽幽道,“皇后那面我们还能随机应变,可皇上呢,你打算如何说服他?” 宁妃失宠多年,连带着皇上对贺缄也愈发冷淡,万一皇上不耐烦管这些,岂不是打草惊蛇? “父皇看上去严厉,实则并不喜欢懦弱的孩子,有时候大胆的与他说出心中所想,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贺缄轻松道。 不过这番话还有后半段,也不是每一次勇敢都会令皇上欣赏,还极有可能招致大祸。 然而贺缄并非鲁莽之人,徐太嫔对他很是放心,又见他如此笃定便不再细问。 贺缄思忖火候差不多了,为免生变不宜再久留,遂起身上前拜别,请她好好将养身体,一旦有好消息他定会第一时间赶来请安。 徐太嫔微不可见的颔了颔首。 “等一下。”她忽然唤住右脚已经迈出暖阁的贺缄。 贺缄闻言转回身,还有什么吩咐吗? 此时日影渐渐西沉,屋中早已没那么明亮,坐在光线昏沉角落中的徐太嫔一双眼眸却熠熠生辉,莹亮迫人,令贺缄生出几分慎重之心。 她斟酌了下,片刻之后才道,“本宫相信你,因为你是好孩子。” “娘娘放心,我会照顾汤媛。” “不过本宫不觉得你是好男人。”她道。 贺缄的笑意略略挂不住。 “所谓事急从权,本宫只是答应你的法子,并非真的送你一个掌寝。况且掌寝又不止一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断不会委屈了你。本宫要你对着天边的落日发誓,不得召她侍寝!”徐太嫔一字一顿道,“一旦她未嫁失.身,本宫则不得不怀疑你用强。” 贺缄满面绯红,“娘娘当我是什么人?”却并不立时发誓,还反问道,“若她……甘愿委身于我,也要怪我吗?” “那也是你引.诱所致。你若居心不良,花言巧语哄她就范也不是不可能,那虽不是强迫,却与强迫一般卑鄙,本宫不允许。”徐太嫔眯眸道。 贺缄敛去笑意,抿了抿唇,“娘娘此言霸道未免有失公允,若是我不答应呢?” “那本宫大不了赌一把,即刻前去慈宁宫。毕竟太后娘娘对本宫还是有些情谊的。” 这样他就很难再有机会将汤媛据为己有。 贺缄瞳仁晃了晃,抿紧唇角。 徐太嫔寸步不让瞪着他,其实心里也在打鼓,她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这般逼迫已经实属大不敬。 就在她觉得已无希望之时,总算听得贺缄妥协的声音。 他蹙眉道,“我不碰她。” “你发誓。” “我发誓。”声音艰涩。 “对着落日发誓。” “对落日发誓。” 压根就没有丁点诚意。 这是拿她当三岁小儿糊弄么? 徐太嫔被他气个半死,恨铁不成钢的指了他半晌最终化成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 她道,“臣迫君立誓乃大不敬,按律当斩。您既然不情不愿,我亦无可奈何。” “倘若誓言与本心背道而驰,强立也无甚意义。” “你给我闭嘴!”徐太嫔气的早已换成了“我”自称,厉声警告他,“你可听好了,本宫虽已老矣,但再活个七年八年也是不成问题,你若敢……若敢糟.蹋了我那丫头,我与你没完!” 她气的无处发泄,这毕竟是龙子凤孙,打不得也骂不得的,只能抓起手中杯盏狠狠掷向地面。 “啪啦”清脆的碎瓷声在贺缄脚下绽开。 这仿佛又回到了前世,他背地里不止一次向徐太嫔讨要媛媛,但每一次都惹得她勃然大怒,直到媛媛被人玷.污,嫁人已经不是最好的归宿,她才不情不愿准允他带媛媛回王府,却仍是不放心的细细叮嘱,含蓄的提醒他将来倘若玩腻了……也得看在她的面上好歹给媛媛个孩子,哪怕生个丫头也是好的,别让人欺负她。 她大概是这世上最真心实意爱护媛媛的人了,不管是因为媛媛可爱,还是因为可怜的妞妞,或者两者都有。 于是,面对这一地碎瓷与以下犯上的老人,贺缄竟然没有一丝不悦。 心底莫名酸涩。 第15章 倒霉 终于得偿所愿,贺缄见好就收,并未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汤媛,那只会激怒徐太嫔。 然而心里头却是格外好奇汤媛的反应。 或许害羞却又安然接受,也或许气得跳脚? 但不管哪一种,想必都很有趣。 其实前世,他与她时常见面,只不知为何话却说的极少,可自从被她窥破了爱慕馨宁的秘密,两个人的关系竟心照不宣的升温,他往往下意识的关注她,甚至还主动上前攀谈。 好可爱的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有什么法力,立时就能感染的人心情莫名轻松。尽管他不能对外承认视一个奴婢为朋友,可心里早已这么认定。 当得知她即将被塞给贺缨,他简直夜不能寐,感觉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要被旁人拆封尽情享用。恰逢她也在为上回他胡言乱语的行径生气,他便借机四处奔波,摆平此事,最终贺缨没要她,换成一位姓秋的宫女。当时媛媛很感动,立即与他和好。 见她那么感动,他心口也热乎乎的,忍不住想戳戳她,低声劝说掌寝其实是个很有前途的差事,况且她不也挺喜欢……馨宁的。谁知这竟惹恼了她,一言不合又翻脸,也不知谁惯得她一身臭脾气。他也是恼羞成怒,红着脸道:不做便不做,自是有大把的人排着队呢! 真是个玻璃心少年。 哦,玻璃心是媛媛教他的词,大意是指心理脆弱的人。 最终两个和好了还不到半日的人又闹掰了。 他隔日便忘,照常找她说话,谁知她还上劲了,不仅故意躲避他与馨宁,还对他爱撘不理。气的他……他在长春门附近堵了她,忍恨含羞的与她道歉,保证再不敢说那种登徒子的话。她垂着眼,抿抿唇,听了半晌才点点头,算是答应再次和好。 她那委委屈屈又不得不答应的小模样狠狠击中了他狂跳的心脏,忍不住摸了摸她脑门,轻声道,“媛媛,你真乖。” 可他怎么也把握不好对待她与馨宁的尺度,往往弄反了。长此以往,心力交瘁,平生第一次动了放弃的念头。太后却偏偏在那段时间病倒,馨宁孤弱无助,也跟着病了。这个女孩子曾是他最喜欢的人,又对他有恩,无论如何他都有照顾她的责任。 那之后馨宁渐渐变得格外依赖人,眸光亦是欲语还休,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只要稍稍用力捅破一层纸,她将属于他。 他一时糊涂了,不可否认这很有诱惑力,可一见着媛媛又什么都忘了。 直到临近出宫开府,不知媛媛发什么神经,竟擅自为他准备了一场表白仪式。 当时漫天烟花星光璀璨,星光下浓艳的玫瑰,馨宁义无反顾投入他怀中,他一时也……说不清是何滋味。 反正人总要成亲,对比外面那些仿佛戴了面具的大家闺秀,他还是觉得馨宁好,便紧紧拥住她,目光却四处寻找,不见媛媛身影。 这让他格外失落,直接导致离宫前一晚又找她吵架。 那次他是真的恼羞成怒,试图亲她,被她一嘴巴抽歪。他愤恨道:你就在宫里老死吧,莫想我再管你一回。 她是怎么反驳他的,骂他恶心,臭不要脸! 放……放肆! 他也是气疯了,竟将她丢在错综复杂的箭亭石林。 若非念在太嫔的面上,这样好的机会又怎会轮到她,真是不识抬举!可是气归气,那时不知怎地,他又鬼使神差的折回去,想着再劝她几句。 却见到了悔恨终身的一幕。 浅碧色的轻纱被风雨鼓扬翻飞,那湘妃竹帘半卷的幽暗亭中,露出媛媛一双粉白纤细的小脚,不停蹬着地面。 她发出支离破碎的哭声,却很快又被人尽数吞没。 当时他脑子就懵了,扑过去拉开她身上的男人,当头就是一拳,对方吐了口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借着青白色的月光,他看见满脸潮红的贺纶嘴角缓缓溢出一缕血迹,看上去像是死了。 这人若是死了,那晚应该也就是他与媛媛的忌日了。可那时竟什么也顾不上了,满眼都是浑身发抖的媛媛,她尖叫着不准他靠近,一个劲喊不要。他看见她洁白的裤管上染了好多血! 媛媛! 也不知她伤了哪,只会摇头哭,叫着他名字,连站都站不稳。 陈三有的声音将沉入回忆的贺缄惊醒,原来主仆二人已经回到南三所。 他关上书房厚重的酸枝木门,低声道,“殿下,其实您没必要这么做,太嫔娘娘不会怪您的。” 站在正常人的角度,陈三有认为贺缄此举过于意气用事,汤媛再得宠也是个奴婢,为她得罪皇后不划算,况且徐太嫔也没有立场为一个奴婢勉强贺缄。 贺缄含糊的嗯了声,“我会注意分寸。”然羞于启齿自己的真实目的。 陈三有狐疑的目光闪了闪。 …… 此前就讲了徐太嫔托贺缄为汤媛物色好男人,贺缄使计将汤媛据为己有。而身为事件的中心人物,汤媛本人还不知自己已被徐太嫔许给了贺缄。 当然此“许”非彼“许”,徐太嫔虎视眈眈,断不允许贺缄睡她。 这一日,她脖子上的痂因为泡澡泡没了,看上去恢复的不错,只颜色还比周围稍稍粉嫩了点,玉真生肌膏果然名不虚传,这要是拿回后世不知得卖少钱。 说起钱,她不得不想起御马监那小孙子! 她拿他当朋友,他竟然骗她钱! 还一坑坑了三十两! 在京师稍稍偏远的城西,一栋一进带花园的小院落都要五百两银子,这还不包括杂七杂八的装修费置屋费,而她每个月月例才十两,不吃不喝也得攒四年多,然而不吃不喝是不可能的,还有各种说不清的人情来往啊打赏什么的,尤其是打赏,在宫里舍不得银子的人寸步难行。因此,每个月她最多也就剩个一二两。照这个速度,得到何时才能攒够那五百两啊? 其实身为徐太嫔的心肝宝贝,汤媛手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譬如满满一匣子赤金手镯、戒指、耳坠、发钗。虽然都是老款,但却是十足的赤金,都是徐太嫔平日里赏赐的,拿到钱庄立刻就能兑银票。 可这些都是她将来在京师立身的根本,是“汤圆点心铺子”的储备基金,轻易动不得。 而京师的店面真真儿是一家比一家贵,除此之外还有衙门的各种手续费、中介费,不知又得填进多少钱。再一个,买之后总得装修吧,请工人吧,买材料吧,想想她就颤抖。 不行,她得把被坑的三十两要回来。 她可是上有老下没有小的人,将来还得供养干爹呢! 这么想着她人已经来到了上驷院的御马监。 别看她气势汹汹,心中实则早已掂量清楚,御马监与南三所中间虽然只隔了一道墙,但这个时辰皇子们都还在上课,不管怎样也不会再撞上糟心的人了。 其实上驷院超级大,很多人专程来此制造偶遇都未必能得逞,但汤媛深知倒霉这种事在她身上根本就不讲道理,还是有备无患,做到万无一失方为上策。是以,这一日真正是掐着点儿溜过来的。 御马监刘小回老远瞅见拉着脸的汤媛,立时心虚的往值房躲,没过多久便被汤媛拧着耳朵拖了出来。 “连姑奶奶你都坑,你个没良心的,去年你被爷爷打烂屁股还是我掏钱给你买的金疮药呢,小王八犊子!”汤媛上来就是一顿“杀威棒”。 刘小回嗷嗷叫,顾得上面失了下面,护得下面暴露上面。 “姐姐莫打了,莫打了,让爷爷看见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我也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说莫打了,疼死个人!”刘小回一把推开她,竟然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 不,不是吧!汤媛忽然觉得自己有种恶毒容嬷嬷的既视感,心口那股子火不由消了三分,但终究还是气不过,嘟着嘴道,“我把你当朋友,你还坑我三十两,恐怕不止三十两吧,那个玉葫芦拿到外面说不定都能卖八十两!你太不仗义了!” 刘小回抹了把泪,瓮声道,“明天领了月例我还你五两便是。” 才五两!你起码得还我二十两!汤媛气哼哼道,“你坑了我那么多钱还用月例还?” 刘小回依旧抱着膝盖,“我也是没办法,我爹什么都听后娘的。” 将将进宫那会子,刘小回身无分文,只能眼睁睁看亲爹把小妹卖去唱戏,他勒紧裤带好不容易攒钱把小妹赎出来,谁知亲爹不心疼遭罪的闺女,反倒可惜那笔赎身费,还托人递话给他,倘若不想办法再弄笔同样数目的银子寄回家,他就要把小妹卖给村东面七十岁的老地主。 虎毒不食子啊,这还是人么? 汤媛的心拔凉拔凉的,他爹跟自己的便宜舅舅莫不是一家人? 发家致富全靠卖儿卖女。 瞅着刘小回瘦了吧唧的小模样,汤媛没好气的哼了声,“念在你这么疼妹妹的份上,我且原谅你这次。再有下回,一定绝交!” 刘小回伤心道,“这事还没完呢,其实我也被人骗了。” 什么!! 原来刘小回本性不坏,当时被钱逼急了确实生了坑汤媛钱的念头,但天地良心,他也不知那葫芦那么值钱,也就坑了汤媛五两银子。所以真正坑爹的是御马监的刘晓德。 刘晓德以二十五两的低价收购了市价八十两的玉葫芦,高兴的险些背过气。 很多宫人出身底层,鉴宝水平有限,而刘晓德在进宫前却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玉器铺伙计,他眼光毒辣,通常瞅一瞅便能估个大差不离的价,靠此绝技在宫里做倒卖生意,昧下无数黑心钱。 汤媛嫌胆小怕事的刘小回窝囊,挽起袖子只身去找刘晓德算账。 刘晓德在靠近銮仪卫的那片马监当差,此刻正值午后,阳光有点刺眼,空气里满是干草与马粪的味道,奇怪的是值房附近没见着一个内侍。 汤媛正纳闷,却见刘晓德自值房推门而出,胖乎乎的身子移动的飞快。 “刘公公,您这是要去哪儿呀?”汤媛两手叉腰。 “嘿哟我的姑奶奶,您怎么跑过来了,快走吧!”刘晓德不由分说驱赶她。 都是在宫里混的,一见这势头,汤媛立刻察觉不对,自不会傻乎乎的问“为什么呀”,而是马上转身火速退场。 然而还是晚了。 贺纶牵着匹马,一脸你欠我很多钱的样子从东面大步走过来。 这,难道今天殿下们不上课?汤媛用眼角不停的瞟刘晓德。 刘晓德用眼神回答她:上课。在校场由陆将军领着打马球。五殿下的马中途受伤,特来调换,已经将此前选马的内侍踹飞了! 也就是他现在的心情极其不好! 汤媛暗呼倒霉,不停往刘晓德身后缩,祈祷贺纶千万别认出她。 贺纶果然没发现她,将缰绳丢给身边的内侍,走到刘晓德跟前,什么也不说,一记窝心脚,于是刘晓德也飞了。 汤媛硬是凭借多年的坚实基础才没叫出来,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说,谁在草料里添的厥惊草?”贺纶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奴才真的不知道……”刘晓德痛的面色青白,脑袋砸的地面砰砰响,“还请殿下明鉴,这事真跟奴才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最好去了慎刑司你的骨头也这么硬。”贺纶歪着嘴冷笑。 只见两名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五大三粗内侍,脚步无声,面无表情的架起刘晓德。 刘晓德这才爆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殿下开恩饶命呐!奴才真是冤枉的,求您别送奴才去慎刑司,奴才有不在场的证据!” “跟慎刑司的人解释吧。”贺纶偏着头道。 而那边汤媛已经贴着墙离出口越来越近。 “站住。本皇子让你走了吗?”贺纶转身负手瞪着她。 第16章 梨香 汤媛一听“站住”,慌忙缩回右脚。 有什么好怕的她也没做错事啊,大不了被他骂一顿。想到这层她顿时轻松不少,转回身,规规矩矩道,“奴婢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汤媛的长相特别讨喜,好看是一定的,最主要是这种长相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见了都会心生好感,倍觉亲近。只要不是什么大事,通常她无辜的笑一笑,再甜甜的说些好听话儿,基本都能迎刃而解,妥妥的先天实力。 可惜贺纶不吃她这套。 “没人告诉你无令牌擅入马厩的下场么?轻则舂米,重则打入慎刑司。”他拂了拂箭袖上不存在的灰。 欸? 你哪只眼见我进去的? 汤媛无辜的星眸微瞠,“奴婢没进去,一直站在外面。” “证据呢?”贺纶问。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 “您过来的时候奴婢正在跟刘晓德讲话,有他在谁能进去啊?不信您派人去问问。奴婢……冤枉。” 谁知贺纶忽然抬起手,吓了她一跳,“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虽然奴婢确实没进去,然而妨碍了殿下的……嗯……雅兴也是不该,奴婢这就去前面御膳房领罚,舂……舂五桶米可好?” 贺纶抬起的手在她鬓边轻轻一弹,弹走一只吻啄她鸦发的小蝴蝶。 汤媛愣了下。 “成,就按你说的,走吧。”他点头。 啊?还真要啊! “难道你觉得本皇子在跟你开玩笑?”贺纶低声问。 我自是巴不得你与我开玩笑啊!汤媛垂头丧气缀在他身后,来到南三所隔壁的御膳房,她往当值的人里面一瞄,竟发现了曹掌膳,霎时心里头乐开了花。 然而她还是太天真了。亲自送她至御膳房后院的贺纶非但没有半分离开之意,还不紧不慢的在周围散步,如此一来,有心放水的曹掌膳早已望而却步。甚至原先正在院中劳作的宫人竟也相继蒸发。 五殿下杀气腾腾,来意不善,众人岂有不避之理。 最后偌大的一方院子竟只剩汤媛,别说偷懒了,连个帮忙抬米的都没有,她这才傻眼。 贺纶散到第二圈时忽然走过来讥讽她。 “你把力气都用来举棒槌了,确定今日能舂完五桶米?” 可是不举高怎么舂啊?她在这方面根本就是门外汉。汤媛累的娇.喘吁吁,硬着头皮跟他打商量,“殿下,奴婢知道错了,跟您保证再不敢去上驷院周围活动,您就大发慈悲饶奴婢一回成不成,或者减个两三桶意思意思下什么的……” 也就是含蓄的向他保证再不出来碍他的眼了。 然从贺纶的表情一时还无法分辨他对这个保证满意与否,因为他正盯着她的胳膊瞅。 已是暮春时节,天气转暖,女孩子累得香汗淋漓,白腻的脸颊与脖颈逐渐透出一层粉红,似是夏季新熟的水蜜桃儿。淡绿色的攀膊将她宽松的衣袖高高束起,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藕臂,修长纤细,却又圆圆的,极为扎眼。 贺纶从没想过女人的胳膊……也能这么有看头。 宫女不过是高级一些的奴婢,做奴婢的就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一样讲究,干活的时候绑个攀膊再正常不过,从事清洗行业的还要露腿呢,于是汤媛并未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直到察觉贺纶不礼貌的视线,她才一头雾水。 贺纶收起视线,不喜不怒的看向她,“放心吧,你的脸很安全” 你的脸才安全呢! 汤媛回过神,气鼓鼓的粉腮红扑扑的。 他的视线却重又落回那两只白生生的胳膊上,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看,也想感受一下……于是,他真的开始感受了。 汤媛惊呼一声,不明白他为何要抓自己,“殿下!您……想干嘛?” “让我看看你胳膊。” 他可真耿直,但看上去更像变态!汤媛不懂胳膊有什么好看的,被他吓得浑身汗毛直立,偏又不能喊叫更不能打他。 冯鑫走了进来,见着院中这一幕,目中闪过极大的惊诧,却又很快恢复镇定,垂眸上前轻咳一声。 贺纶见汤媛手忙脚乱的便揽了她腰窝,这才转眸看向冯鑫,“查清楚了?” 冯鑫对他大胆的举动视若无睹,垂眸道,“回殿下,碰过厥惊草且接触过刘晓德的共有三人,是现在审还是带回慎刑司?” “慎刑司。” 也就是大开杀戒的意思。 “是。”冯鑫应诺,欠身退下。 汤媛整个人都吓呆了,伏在贺纶怀里一动也不敢动,眼睛死死瞅着自己的胳膊,被贺纶按出好几个小肉窝儿。 男人的指肚看着细嫩,实则刚硬,她很不舒服,将要大着胆子挣开,贺纶已经毫不留恋的将她自怀中推了出去,还掏出帕子擦手。 他是不是有病?吃完她豆腐还擦手? 是了,他一直有病,上回还不准她张嘴,结果自己把舌尖顶了进去……然后怪她咯? 一想起那件事汤媛就反胃。 这个丫头到底是徐太嫔的人,又哪里会做粗活,半个时辰之后贺纶见汤媛已经累的出气多进气少,方才大发慈悲的允她歇一歇,剩下的账以后还是要还的。 汤媛连在心里骂他的力气也没了,两条腿儿直打飘,草草的谢了恩,一屁.股瘫坐地上。 就连两条胳膊也是酸的仿佛灌了铅。她发誓以后若是再靠近南三所三里以内,就让贺纶爆炸!! 谁知这该死的丧门星又走过来了,汤媛手忙脚乱的去解脖子后头的攀膊,却越解越乱,怎么也扯不下,贺纶说攀膊给她扯成了死结,待会子再拆吧。 他轻轻握住她软软的小胳膊,这个对女孩子来说可能真的有点害羞,也或许是她感觉不舒服,为了安抚她,贺纶淡淡道,“别动,让我看看,这个就是你的。” 他丢给她一个玉葫芦。 又是玉葫芦,用这个就可以随便侮辱人嘛? 你,走开……汤媛呜咽一声,发出幼兽一般的低泣。 事后,贺纶很快恢复了一脸镇定,平静的看了面如缟素的汤媛片刻,倾身在她脸颊印上双唇,触感柔润,然后擦了擦嘴若无其事的从袖袋中掏出一张面额颇大的银票,丢废纸似的丢给眼眶红红的女孩子。 “这些够吗?”贺纶从未见过这种无趣的丫头,不由兴致缺缺。“看下胳膊又怎么了?” 他只是从未想过女孩子会有这么可爱的地方,不过亲她脸是个意外,当时就是想亲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汤媛泪汪汪的,死死捏紧两只小手。 “今天的事不准说,你嚷嚷出去我也不会承认。”他笑了笑,拾起滚落一旁的玉葫芦塞进她小小的掌心。 贺纶转身离开之前,又警告的瞪她一眼。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一直低着头的冯鑫清了清嗓音,低声道,“殿下不必担心,奴才自有办法让那丫头闭嘴。” 贺纶并未注意冯鑫说什么,下意识的回首看了看,女孩子还在原地,似乎很生气,用力踩着地上的银票,当他以为她要捡起来撕碎之时,却见她拍了拍银票上的灰揣进怀中哭着跑了。 贺纶:“……” 冯鑫:“……” 这件事给冯鑫提了个醒,当晚随贺纶入景仁宫请安之时便找机会与景仁宫的女官高玲玉嘀嘀咕咕了一阵。 高玲玉是皇后跟前的第一心腹,很多话旁人不能开口,但她可以,尤其还涉及了主子*的,更是非她莫属。 趁贺纶去净房之时,高玲玉将冯鑫的意思稍稍透露于皇后。 皇后着实吃了一惊,转念一想,也差不多了,若是按虚岁的话贺纶已经十八,会想女孩子真是再正常不过。就是当今陛下,当年说是十八岁由司帐教的人事,其实呀十六岁就跟小宫女做过,传闻太后为此震怒不已,还仗杀了好几个奴才。也就是男人在这方面根本就是天性加本能,管是管不住的。 她倒不似太后那么迷信,自去年年底便不再拘着想要靠近贺纶的小宫女,甚至还选了一个会做点心的送去南三所,说是在膳房服役,实际上只要他需要,走几步过去解决下需求也不是不行。 皇后对高玲玉道,“你交代冯鑫一声,就说让那做点心的宫女转到老五殿前的茶房吧。” 都靠近殿前的茶房了,那用起来真是再方便不过。得了这道口谕,冯鑫总算松了口气,回去便安排那小宫女沐浴更衣,口含香药,直至确认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异味,才放心的领她迈入贺纶的寝殿。 贺纶没想到冯鑫动作这么快,其实他并不着急,但人都洗的这么干净的送过来他再说不要岂不是矫情。 于是便朝那微微发抖的小宫女招招手,小宫女红着脸走上前,手脚轻柔的伺候他解衣。 他让小宫女也脱。小宫女害羞极了,但很听话的照做,这一点比汤媛懂事多了。可小宫女的胳膊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原来并非所有女人的胳膊都可爱。 贺纶问,“你怕不怕?” 小宫女羞怯的垂着眼,“奴婢不怕,但求殿下恩泽垂怜。” 是呢,这种事除了异数汤媛,谁会怕? 男人在这方面根本就是无师自通,贺纶正要尽兴,忽然闻得这宫女发间散开的丝丝缕缕玫瑰香,顿觉败兴,便招来冯鑫,在几个小内侍的伺候下前去重新洗刷沐浴。 冯鑫含蓄的问小宫女哪里不好,不喜欢的话明儿再换个? 贺纶示意他冲水,淡淡道,“我不喜欢玫瑰露。” “那您喜欢什么?” “甜梨香。” 他在一个女孩耳垂附近的肌肤上嗅到过。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贺纶神情一凛,低声问,“为贺缨甄选宫女的懿旨何时下达?” 冯鑫不知他是何意,本能的张口回答,“明日辰时。” 第17章 中邪 且说倒霉透顶的汤媛,她不过是想讨回三十两银子,却无端被贺纶迁怒,罚去南三所的御膳房舂米。原想着干点活挨两句奚落怎么也能混过去,谁知道他变态啊,盯上了她的胳膊,一想起他缓缓游移在自己胳膊内侧的拇指,汤媛就起了一身小粟米。 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又想起他莫名其妙的一吻,喘的气都吹耳朵上了。汤媛就恨不能把耳朵削了! 不过,若他以为这样欺负她,她就会没脸再也抬不起头,那他可就错了。汤媛什么苦都吃过,这点事情对她而言就跟被狗咬了一口一样,睡一觉便忘。 是以,汤媛并未向徐太嫔诉苦,那在她看来怪丢人的,不过关于御马监的阴私事,她却是毫不含糊的禀明。 有人用厥惊草喂食御马坑贺纶,没给他摔死真真算他命大。 尽管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但汤媛还是觉得幕后黑手委实心狠手辣,害贺纶不打紧,这么一弄不知又得赔进多少无辜宫人的性命。 讲及此处,汤媛看向凝神细听的徐太嫔,后怕道,“但凡与厥惊草有一丁点牵扯的人当场便被慎刑司拿下。还好奴婢谨守宫规,不曾仗着身份便利靠近中心马厩,不然现在怕是也要有一番苦楚了。” 一旦她跑进马厩,与贺纶撞个正着,就凭这点,他以景仁宫的名义命人将她拿去慎刑司品尝三十六道大刑,谁也拦不住。 徐太嫔听得也是一阵阵惊吓,背心发冷,连忙唤汤媛坐在跟前的小杌子上,摸了摸她头发。 “傻孩子,今儿个算你命大,亏得贺纶有心放你。不然单凭你靠近上驷院也有的是借口将你拿去慎刑司!” “他会这么好心?”汤媛疑心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徐太嫔低声道,“他有心放你不假,但不一定是好心。” 贺纶最大的威胁便是贺缨,将汤媛安排给贺缨真真是百利无一害,一旦汤媛是徐太嫔精心培养的棋子,这无疑是瞬间给贺缨拉了一串仇恨,来自徐太嫔与贺缄的。 汤媛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贺纶没工夫弄死她,而是不想亲手弄啊!不然就凭她此前在御膳房死死抵着他的大手,如何也不给他把玩自己的胳膊,就够挨十几下窝心脚的。 想起刘晓德被踹的面如金纸的恐怖模样,汤媛估摸自己最多撑一脚。 “媛媛,你怎么了?”察觉汤媛脸色有异,徐太嫔狐疑的问道。 “嗯,奴婢没事,没事。”汤媛笑了笑,柔声问,“那接下来景仁宫是不是要将奴婢安排给贺缨?” 如此,那些人才能高枕无忧。反正像她这样的小卒子就是用来牺牲和利用的。 怪不得那日贺维被她拒绝非但未恼怒反倒满目怜悯。 贺纶也是一副“将来有的你后悔”的表情。 原来他们早就知悉不选择贺维的她下场只会更惨。 贺缨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伺候他的宫女哪一个有好下场的?即便现在还好好的,然经年累月的服用避子汤,将来又能好到哪里去? 汤媛不想喝避子汤,她想要好多小豆丁。 然而徐太嫔的下句话恰似一记闷棍,狠狠的击中她后脑。徐太嫔说,“媛媛,昨日我与贺缄商议一番,只能先委屈你做他的掌寝,如此,也断了某些人的念头。” 娘娘? 汤媛僵了僵,困惑的望着徐太嫔,尽管听懂了每一个字,却有点听不懂连在一起的意思。 她颤声道,“娘娘,您别吓唬奴婢啊,奴婢不想……在床.上伺候人。” “还哭了。”徐太嫔哭笑不得,连忙将她搂在怀里,爱怜道,“莫哭莫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且听本宫说完再决定好不好,如何?” 汤媛这才止泪,抱着徐太嫔的胳膊小声道,“娘娘,您请说。” 原来贺缄这么做只是为了帮她斩断所有后患,并非真要她侍寝。 徐太嫔笑道,“等老三将来出宫开府,本宫便要他还你自由,再给你找个羽林卫少年郎如何?本宫也仔细想过了,在这种鬼地方,真正能护住女人的也就只有男人了。老三既是仗义相助,本宫对你的将来也才安心。” “嗯,媛媛都听娘娘的。”汤媛垂下眼,嘴角含笑,一大颗泪珠悄然滚落渗进棉质衣袖的褶皱。 徐太嫔被她又哭又笑的模样逗乐,看了她一会儿,才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声音却压得很低,“不过本宫还是要交代你几句话。媛媛,你可要记仔细。” 汤媛温顺的点点头。 “男人其实是一种很危险很狡猾的东西,而女孩子最最要紧的便是清白的身子。你是女孩儿,在对待男子之时,哪怕那人是与你交好的贺缄,也应当留三个心眼儿。”徐太嫔说的很含蓄。 她作为汤媛身边最亲近的女性长辈,自是有教她某些知识的责任,免得被尚仪局的人洗脑,她们只会教宫女如何取悦皇子,压根就不考虑女孩的身体。 而徐太嫔传授汤媛的却是如何爱护自己。 但她讲得基本都是前世生理课上学过的知识,汤媛澄澈的美眸便显得有些淡定。 却也因为过于淡定,看上去好似吓傻了。 徐太嫔连忙描补道,“傻孩子,本宫的意思是你若不听劝与老三那样才会像小刀子割肉似的疼,可不那样就没事啦。” 汤媛受教的点点头。 徐太嫔想了想,又悄声告诫女孩休要长时间与贺缄在屋中单独相处,尤其天黑的时候。且她也跟贺缄打过招呼,不得让汤媛值夜。 但一味的恐吓也不是办法,万一唬得傻丫头将来不敢与夫君圆房可就得不偿失。于是徐太嫔又一脸和蔼的笑道,“不过你也别太害怕,这种事很神奇的,只要与夫君做,就会像春天开得花,夏天的梅子酿一般美好。总之你记着,除了你夫君,其他人碰你裤子挡住的地方就像小刀子割肉!” 好了,娘娘您赢了!汤媛给她说的明明知道具体怎么回事,此刻也生出了三分惧意。 那之后,许是被徐太嫔的恐怖生理故事深深的刺激,也或许是被贺纶气得,汤媛又开始做梦,依然荒诞不经,不过这回,她一眼即认出梦中身处何地,正是箭亭石林深处的悠然亭。 却不知为何,怎么也看不清梦中男人的脸。他的呼吸那么沉重急促,携着狂风暴雨,点燃无边的痛楚,小刀子割肉一般,却又那般温柔的疼爱着:别哭,元宵别哭…… 汤媛用力尖叫,试图喊醒自己。直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附着耳畔,似是冰凉的蛇,小声与她低语,“汤媛,不要爱上贺缄。” 你是谁?女人没回答。但汤媛听出了这冰凉的声音竟与她的一模一样,仿佛是另一个她。但她实在是太痛了,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然睁开双眼。 翌日,汤媛顶着两个黑眼圈,忐忑良久,才迈入还在养病的熊嬷嬷房中,一进门便跪在地上,吓得熊嬷嬷一瘸一拐上前去扶她。 “嬷嬷救我!”汤媛凄厉道,“我好像是……鬼上身了!!” 却说南三所那边,东方将将露出鱼肚白,贺纶已经穿戴整齐,掐着内廷开锁的时间匆匆前去景仁宫,谁知皇后起的更早,此时已经在前去慈宁宫请安的路上。 贺纶扑了个空,又心急如焚赶去慈宁宫。倒是令太后惊喜不已,心以为今日休沐,也只有休沐的时候这些孩子才会来看她,不过算算日子,好像不对呀? 皇后却是有惊无喜,然则碍着太后的面不便诘问原因,只待离去之后才板起脸,问他为何不去念书?功课可有远远的超过几位哥哥? 三位哥哥一个比一个阴翳,心窍也是一个比一个玲珑,只看表面上谁的功课超过谁真真儿是一点意思也没有。这些道理皇后也懂,可即便如此,他也得超过,因他生来就是要做光芒最夺目的孩子。 说话间母子二人已经来到了景仁宫的东配殿,女官高玲玉从容不迫的指挥一帮端盆捧香胰子的小宫女进来伺候。 服侍完毕,众宫女方鱼贯退出,殿内重又恢复静然。 贺纶轻咳一声,道明来意,“母后,儿臣恳请您收回懿旨。” 皇后的眼睛瞪得更大,问他为什么? “人在贺缨手里委实糟.蹋了,儿臣觉得为一个宫婢得罪徐太嫔不值得!”贺纶不假思索道,“其实桃花轩那日,从贺缄的反应来看,亦不似作伪。” “你的意思是他对那丫头或许是真的有意,并非徐太嫔搞鬼?”皇后扬起眼角。 “是。所以……不能给贺缨。” 皇后咦了一声,“那给谁?” 贺纶语声一哽。 “不如给你,如何?”皇后斜眸问。 贺纶耳根微微发红,“儿臣没想过。” 混账!皇后后退一步,眯起凤眸,“就为这点事值得你一大清早从景仁宫窜到慈宁宫?知道的自是明白你好一片孝心,不知的还以为你想要那宫婢。” “儿臣并没有这么想。”贺纶抿紧唇角。 “不这么想便好。”皇后横眸睨了他片刻,“倒让你白跑一趟,那份懿旨昨夜已经废了。翊坤宫百般谗言惑主,总算打动了陛下,本宫还能如何?” 昨日晚膳间皇上亲口过问此事,皇后心中怒焰滔天,面上却不显山水,违心道:既是徐太嫔看着长大的,又得老三青眼,那安排给老三自是无可厚非,臣妾亦是替孩子们高兴。 是以,当夜皇后哪里还有心情睡眠,一早便去了慈宁宫,不免要拿徐太嫔试问,谁知徐太嫔身体抱恙,并未露面。此刻又听贺纶提及此事,早已是怒烧心肝。 “母后的意思是汤媛马上就要以老三掌寝的身份入雎淇馆受训?”贺纶勉强醒过神。 皇后闭目片刻,点了点头。汤媛最好没问题,否则她也有的是法子收拾。 “这不正好也如了你的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她掀起眼皮瞥他一眼。 贺纶神色不由尴尬,心不在焉的听皇后说了一堆话,这才打迭起精神跪安,前去上书房做功课。 第18章 香事 一连两日,汤媛都过的战战兢兢,关于她中邪这件事委实有点难以启齿。 一方面她因为害怕不得不求助熊嬷嬷,另一方面又因梦境涉.黄而无法与他人详尽诉说。再说,就算她大着胆子说了,熊嬷嬷的心脏能不能受得了还是个问题。 起初她也试着说服自己那就是个梦,没甚大不了,转念一想哪有做梦还会痛的?然而比痛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真实! 毛骨悚然的真实!! 那时她竟清晰的嗅到了男人身上独特的沉榆香,以及唇齿相触间不可言说的温润,就连他为她擦拭脸颊泪水的动作都那么……那么的逼真。 他在对她做徐太嫔说的“小刀子割肉”那种事。 她险些哭出来,贺纶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贺纶?呃,原来她早就意识到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是贺纶。 她一定是疯了,意.淫起来连贺纶也不放过!! 这件事最终还是没能瞒过徐太嫔,眼瞅着汤媛精神不济,日渐消瘦,她心里自然要犯嘀咕。 而汤媛起先不说是怕吓着她老人家,本来宫里就特别忌讳这种邪呀鬼的,晦气不说,徐太嫔本身也怕鬼,跟汤媛半斤八两。但现在瞒不住了,再撒谎不免更令人疑惑。 于是她尽可能委婉的捡着能说的说给了徐太嫔。 没想到她老人家心脏比大家认为的强健,听了半晌也没太大的反应,好一会儿回过神,只叫人开箱笼,拿出一把珍藏了十几年的老桃木梳,叮嘱汤媛随身佩戴。 而熊嬷嬷进宫前做过一段时间居士,会些经文,免不了要帮汤媛多念几遍驱邪。 许是老人家的一片呵护之爱和桃木梳起了作用,饱受惊吓的女孩子气色总算开始好转。徐太嫔那只攥紧佛珠的手才颤了颤,整个人无力的靠着大引枕,她怕啊,怕汤媛像妞妞那样,莫名其妙的做噩梦,然后就没了。 这是她寂寞晚年的最后一点儿寄托,只要看汤媛平平淡淡的活着,就仿佛妞妞也还活着,她这双眼睛方能瞑目。 却说在汤媛养病期间,陈小满来过一次,带了她最爱吃的雪花糕,说是贺缄专门请人一大早做的。贺缄在南三所不比贺缨与贺纶,要想单独做一样点心并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还挑了她最爱吃的雪花糕。 汤媛咬了一口,又软又酸又甜,真像偷偷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心里不由乐开花,又笑眯眯的在陈小满嘴里塞了一块,免得他直流口水。 陈小满鼓着腮帮子,边吃边道,“殿下可惦记您了,特特命我来瞅一眼。姑姑让我仔细瞅瞅吧,回去我还得跟殿下描述您的样子。” 汤媛心不在焉的笑了笑。 还有什么东西比投其所好更能打动人的?她虽是小小的宫婢,却是徐太嫔的心头肉,贺缄看重她,便是对徐太嫔最大的敬重。不枉娘娘疼了他这么些年。此番贺缄真是用力的博了一把徐太嫔的欢心。 所以汤媛感动归感动,但还没脸大到真以为贺缄对她有何特别的。 而陈小满则是趁着汤媛愣神的功夫,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一遍。 女孩明显消瘦的小脸儿少了几分孩子气,反倒多了丝不经意的少女媚态,陈小满年纪小,看不懂什么媚态不媚态的,只觉得分外好看,回去便与贺缄滔滔不绝的讲媛姑姑如何漂亮,就是瘦了点,不过精神头看起来极好。 贺缄听得仔细,心里却在盘算也就这几天了。这一世,他提前两年得到她,好好的看在身边,掐了她的三心二意,一旦她安安分分的生儿育女,也就不会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三月初十那日,景仁宫的殿前大太监孙昌海携着两个小孙子昂首挺胸的叩开了寿安宫朱红色的正门。 他是来宣读懿旨的,草草夸赞了汤媛几句,大意是封她为正六品掌寝,于三月十二正式入雎淇馆受训一月,望她勤敏克己,忠心随侍皇子。 此番入围的宫女一共六人,每三人为一组,分别从属贺缄与贺维,单从颜色来看跟为贺缨择选的那一批简直没法比。就连太后也觉得这几人的平均水平稍稍差了点。对此,皇后却不以为然,曰:女色误人,皇子们又还年轻,身边需得多些端庄女子伺候,免得被妖孽所惑。 有理有据,顺便指桑骂槐了翊坤宫。 而翊坤宫的那位妖孽听闻掌寝一事尘埃落定,又压了皇后一次,自是笑得花枝乱颤,钻进皇上怀中扭来扭曲的撒娇,惹的龙颜忍俊不禁。 且说身为这批“端庄”女子中的翘楚,汤媛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成了最拔尖儿的美人。 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倒也不能说另外五个丑,毕竟能在主子跟前伺候的至少也得是五官清秀,不然皇后也不敢做的这般明目张胆啊。然而在美女如云的后宫,她们长得略磕碜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这六名懵懵懂懂的“歪瓜裂枣”排着队赶往景仁宫谢恩时不免要引来一阵侧目。 偏巧几位皇子又都立在上书房殿前放风,眼瞅着这六位新晋掌寝从跟前飘过,有人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此人正是贺缨。 贺维则羞愧的满脸通红,似是不忍直视,默默的闭上眼。 只有贺缄黑眸亮闪熠熠,深潭一般的幽邃,笑盈盈望着汤媛。 这还是她得知自己成为他的掌寝后两人第一回见面。 汤媛察觉到贺缄的视线,不由偏头望去,下意识的微微一笑。她心里倒也没多想,徐太嫔早就与她讲明了贺缄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让她换个地方继续做宫女,是以,这一笑之间除了仰慕与欣然,更多的是感激。 此时朝阳明媚如洗,在女孩白皙的小脸上镀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这一笑,更显眸色生辉,动人心魄,猝然击中了毫不设防的贺缄,撩的他喉间发紧,目光灼灼的凝注汤媛渐行渐远的娇影。 贺缨哈哈哈捧腹大笑,戳了戳一脸意兴阑珊的贺纶,“快瞧第一个,腿那么短,噗,真是一个比一个丑,给这么一对比,怎么忽然觉得汤媛还挺好看,简直是美艳动人。” 小笼包小是小了点,不过跟身材倒也相称,只那翘翘的小臀儿和两条长腿已经令人浮想联翩,之前怎么没发现小丫头还有这么可人的一面? 主要他之前也没正眼瞅过汤媛啊,如今稍稍隔开一点距离,仔细的全面的打量一番,才惊觉此女的身段有多勾.魂。 经验丰富的贺缨当即笃定汤媛就是那种裹了蜜饯的小青团子,乍一看没甚味道,实则内里不知有多香滑鲜嫩,竟是便宜贺缄了。 贺纶无聊的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去,兀自回到座位看书。 从正八品的一等大宫女陡然间连升两级,于汤媛而言,最大的变化就是月例涨了一两银子,给皇后磕头时又赏了一把银锞子。然后她们便被人带进一间遮挡的严严实实却灯火通明的房间。 房间中央伫立一座巨大的屏风,里面喊谁名字,谁就得进去。 大家你望望我,我瞅瞅你,皆满脸茫然。 汤媛排在第二,站了半晌也不见第一个人出来,大概屏风后面还另有出处。 又过了片刻,她依言迈入屏风,入目竟只有一张榻,榻边立着个凶神恶煞的老嬷嬷,一看便是宫正司的人。 凶嬷嬷请她将衣裳除尽,然后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她全身。整个过程嬷嬷不发一言,高深莫测,只在汤媛穿好衣裳之时忽然问,“敢问姑娘身上用的可是鹅梨香?” 语气参杂些许迟疑,显然并不十分肯定。毕竟那鹅梨一片值千金,女孩子买不起,且那味道似乎又较前者更为清浅柔润。 汤媛眨了眨眼,老老实实回,“奴婢不曾用香。” 香那么贵,谁舍得买啊,尤其鹅梨香,她是脑抽了才用。 闻言,嬷嬷神色似乎僵了僵,淡淡的嗯了声便要她退下。 是夜,皇后听得这位姓卢的心腹嬷嬷回话,登时花容失色,一双凤眸精光变幻。此番汤媛真真是时也命也,前世的她两年后才成为贺缄的掌寝,直接跳过了检查这一步,是以除了亲密接触的男人,还甚少有人知她体香奇特,孰料此生竟提前为皇后所知。 那么皇后缘何对体香女子如此警惕?这涉及一个宫闱隐秘,这样的隐秘只有新帝与新后新婚之后方能从太后口中得知。原来大康开国以来,包括她在内的五位皇后,各个身怀异香,其中类似鹅梨香的却仅有两位,一位是神宗奉若至宝的宠后杜思思,另一位乃太宗原配。 这就像个魔咒一样困扰着贺氏历代帝王,且都是爱上人才发现香,并非发现香再爱上人。甚至此香终其一生可能也只有宠爱这个女人的帝王才知悉。但卢嬷嬷不是凡人,自小生得一管奇怪的鼻子,能察觉常人所不察的味道。 不然以汤媛那身奢华的鹅梨香早就传遍六宫上下了。 皇后一方面自我安慰太医都说了女子体质特殊,多多少少都有体香,只是有深有浅罢了,并非大不了的事;另一方面又隐隐不安,为什么这些人里面偏偏汤媛的味道引起卢嬷嬷注意,且还类似鹅梨香? 卢嬷嬷比起皇后要镇定许多,她略一施礼,温声道,“娘娘,奴婢倒有个主意,或许能为娘娘分忧。” “说来听听。” 卢嬷嬷笑了笑,关于这段宫闱隐秘,除了女子要身怀奇香,最重要的一点更得有男人闻得见啊?倘若无人嗅得,她又与常人有何分别? 说的是。皇后扶额哂笑,方才竟是被那鹅梨香惊吓住,居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环,花儿再香,蝴蝶不知道,那也枉然。否则这满天下的女子岂不都要尊荣无比,泛滥成灾。 “那就想个法子,看看几位皇子里面有谁能嗅得她体香。”皇后低沉道。 卢嬷嬷垂眸应诺。 第19章 鼻血 关于体香的一段插曲暂且揭过,再说说汤媛那边,荣升掌寝之后的日子改变并不大,但要每日按时去景仁宫的雎淇馆上课。所学内容多半为少儿不宜,简直就是把好端端的小姑娘教成一个没有自我意识,全心全意为皇子服务的高级口口。 汤媛心中厌憎非常。 不过就冲那优渥的养老待遇,以及出过好几位宠妃的传说,依然有不少渴望更好生活的女孩子对这个位置如获至宝,毕竟每个人追求不一样。 谁知第一堂课汤媛就出了状况。 事情是这样的。授课女官以严肃而又不失生动的教学方式带领大家认识了男人的构造,那之后,又请大家严肃的观摩自己手中画册的前两页。汤媛万万没想到大康的绘画水准已然这般出神入化,那栩栩如生的配图以及脸红心跳的文字,无不强烈的冲击了她脆弱的神经,当时脑子就嘣了一声,脸也烧起来,鼻腔亦是阵阵湿热,似有什么液体流出。 霎时满堂哗然。 女官气得用戒尺敲她脑袋,“我让你看书啊,你流什么鼻血!!” 汤媛羞愧难当。 不过看书看的流鼻血也不是什么大事,再怎么着用戒尺敲正六品掌寝的脑袋也有些过了,但这位女官偏就好像非要为难汤媛,不但小题大做,还将她好一番训斥,最后罚她立在馆外面壁思过。 汤媛头顶黄.书一脸无语的立在影壁下,心里也有气,什么玩意儿。这大概就是对她特殊身份的特殊照顾了,谁让她是太嫔娘娘的人呢。那女官定以为不让她听讲就能阻碍贺缄的x福,做梦去吧,另外两个会替她好好学习的。 没想到雎淇馆与上书房的下学时间一致,那日罚了半天站的汤媛揣着黄.书将将出了内左门便与几位殿下不期而遇,当然,另外五名掌寝亦是如此,可惜这算不得什么美好的相遇,因为皇子嫌她们丑。 贺缨憋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又笑起来。 他这样笑,这几个小丫头就更手足无措,除了汤媛以外,几乎都要哭了。 有这么好笑吗?汤媛不解的看向贺缄,眨眨眼。 贺缄忍笑,对她温和道,“听闻娘娘喜欢参丸,我这里还有些药材,你且拿些回去看看效果如何。” 汤媛连忙顺杆下,乖乖巧巧的随他而去。 贺缨撇了撇嘴,对贺纶道,“瞧他吓得,好似我要吃了他的小心肝。哎,你说我下回当着他的面像你那次那样把汤媛给……嘿嘿……他会不会跳起来杀我啊?” 贺纶心头一悸,镇定的拂开他的手,“试试看不就知道了。不过你可能已经没这艳.福。” 贺缨不由暗恨。 谁能想到婉贵妃最终越过皇后打动了皇上,倒让贺缄捡了一个大便宜。殊不知其实是贺缄先打动了皇上,再有婉贵妃添得最后一把火,方才令汤媛逃出生天。 被贺纶这么一提醒,贺缨对婉贵妃与贺缄之流不免记恨几分。 而那立在角落一直装隐形人的贺维又成了贺缨的出气筒。 一顿冷嘲热讽是在所难免。 贺缨下颌微扬,睥睨的看向他笑道,“真是一个比一个磕碜,难为四弟你了,改天哥哥赏你一个用过的,别看是用过的,一个也顶你这十个,哈哈哈……” 贺维双颊通红,嗫嚅了几句,贺缨最见不得他这种窝囊样,一时连讽刺的兴趣也没了,展袖一甩携着内侍离去。 却说汤媛那边,她蒙贺缄搭救,小鹿乱撞的随他走了一会子,回过神才发现不是回南三所的方向,而是寿安宫。 “殿下,您走错了。”她笑盈盈追上他。 贺缄低眸一笑,“怎么,我送你回去不好吗?” 汤媛一愣,转而化为巨大的欣喜。 好啊,当然好! 他是如此的护着她,还亲自送她回寿安宫,一瞬间仿佛就能抚平她受过的所有委屈。 汤媛满心雀跃的样子在贺缄的眸底那般鲜活与生动,几番克制才按捺住抱一抱她的渴望。 她好乖,只要看着这个样子的她,他就不禁要忘了那些受伤难过的曾经。 可也正是这样软绵绵的乖乖,背叛了他。 少年人个子高腿又长,汤媛得用比他快一些的频率方能追上。 贺缄存心惩罚她,故意加快步伐。 哎,等等我啊。汤媛回头瞅瞅陈三有,陈三有始终低着头,神奇的是竟还一路分毫无差的与贺缄保持一定的距离。她转回头,小跑着追贺缄,将要仰着脸与他说话,脚下一个趔趄,幸亏贺缄手快,伸臂一拦将她提了起来,又重新放回平地。 “谢……谢谢殿下。” 汤媛窘迫,暗暗拍了自己脑门一记,连忙打起精神转移话题,“殿下,奴婢没想到今日您提前一刻钟下学这才走的内左门。”早知道这样她就走长康门,别以为她不知苍蝇笑什么,不就是笑她们丑吗! 贺缄笑了笑,“怎么,遇到我不好吗?” 她不由负气,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一下,难为情的看向贺缄,“遇到殿下当然好。可是那个(苍蝇)总是笑,奴婢几个真的……那么夸张吗?” 贺缄戏谑的看着她,“你说呢?” “我说啊,那肯定不丑。”汤媛绝不承认这一点。 当然不丑,她根本就不知自己有多诱人,就连耳垂上可爱的梨香也让人魂销神迷。贺缄尝过她每一寸的滋味,难以忘怀,总也要不够,不然他为何要容忍她至今? 汤媛怔了怔,许是树影渐深的缘故,贺缄清亮的黑眸忽然变暗了,那眼神她形容不上来,单凭女孩子的直觉,就感到有点儿怕。 头一回,她有点儿怕贺缄。 “怎么了?”贺缄隐隐察觉女孩的异样,眸光重新清亮。 汤媛摇了摇头,垂下眼皮,没,没事。 两人沿着花树的青石小路缓缓走着,与其说在送她回寿安宫,不如说她在陪他散步。 静默片刻,贺缄忽然问她,“媛媛,跟着我你高兴吗?” 她尚且茫然,一时间也没太注意他对自己称呼上的变化,只听清了“高不高兴”的问题,旋即笑道,“高兴啊,殿下是好人,能得殿下庇佑,奴婢做梦都要笑出声。” 贺缄天生微翘的唇角扬起了更明显的弧度,“我没有贺缨高贵的身份,也没有贺纶的权势滔天,更不如贺维令人心疼,你就这样跟着我,不后悔吗?” 汤媛笑了笑,又追上他,“敢问殿下,太嫔娘娘疼爱您可是因为您最高贵?馨宁乡君敬重您,可是因为您权势滔天?那么奴婢……崇拜您,也跟那些东西无关,只因为您是三殿下呀。” 是嘛?贺缄的脚步不由一顿,转过身垂眸深深看着她。 这张小嘴甜美如故。 可就算她崇拜他,那又怎样,还不是用一颗心去疼别的男人。 别人三妻四妾她都能承受,而他只对她与馨宁好,她却不屑一顾。 此时两人立在一株盛开正浓的重瓣樱树下,春风徐徐。这个时代没有高跟鞋,身高最多一六三的汤媛发现仰望一个一八五左右的男人居然还是件挺累的事。 她便垂了脸,陪他一起沉默。 心里却在嘀咕,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呢? “媛媛。” “嗯?” “你说我们这样的算不算朋友?”他问。 “算啊,当然算,就是不知殿下您愿不愿意?” “你说呢?”贺缄轻抬她下巴,引她看着自己,一脸认真道,“那么朋友之间是不是应该相互坦诚?” 汤媛迟疑了下,点点头。 “所以前几日你与贺纶在御膳房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提还好,一提汤媛就要炸毛了! 贺纶是天底下顶顶讨厌的人! 她气鼓鼓的,差点忍不住骂出来。转念一想,那毕竟是皇子又是贺缄的亲弟弟,还是忍一忍吧! 贺缄从汤媛的神情读到了令人愉快的信息。 他松开她,唇角微扬,“我早就劝过你,是你不听,非要与他搅在一块。你知道吗,他会毁了你。” 那个王八蛋何止能毁了她,简直能毁灭地球!汤媛悄悄的翻了一个白眼,牵了牵小小的嘴巴,“殿下,奴婢才没有跟他搅在一块!您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每回都是他招奴婢,奴婢躲他都来不及呢!” 还知道躲便好。贺缄笑意更深,将她带至亭中。 “说说吧,那天他对你做了什么?为何御膳房后院一个人没有?”他问。 这个呀,好像跟御马监有关。汤媛顾目四盼,见陈三有依然尽职尽责的立在不远处放风,便放下心来凑近贺缄,小声的将厥惊草一事告诉了他。 此事贺缄已经知晓,不过从汤媛嘴里再听一遍要更直观一些,贺纶敢当着她的面处置内侍,大约也是不怕旁人打探。 “殿下,这宫里真有这么大胆的人么,连景仁宫都敢……”汤媛噎了噎,不敢再非议。 这天底下胆子大的人多着了,景仁宫又如何,惹急了兔子也是会咬人的。贺缄转眸看向她,目露惊诧,“媛媛,你怎么流血了?” 啊?呃,不会吧!她慌忙去擦鼻端,却被贺缄一把攥住,一只还散发着他体香的帕子同时捂住了她那煞风景的鼻子。 “疼,殿下您手劲太大了。”汤媛手忙脚乱,唯恐贺缄将她鼻子拧下来,一不留神,怀里的布包包便从胳膊底下滑落。 啪嗒落地,包口若隐若现的露出画册一角。 “这是什么书?”贺缄问。 汤媛一手捂脸一手朝书探去,“别动!这是奴婢的书。” 可惜晚了,手长的贺缄已经捡了起来,也被那极为不堪的封面吸引住目光。 汤媛想死的心都有。 她在心里不停捶打自己,翻来滚去,好不容易醒过来,偷偷掀起一点眼皮看过去,整个人都懵了。 贺缄神色平静如湖,慢慢的翻了两页。 这些姿势对她而言太难了,她只喜欢躺着或者坐在他膝上怀中,香香的额头撒娇似的蹭着他下巴。 第20章 晦气 人生最惆怅唏嘘的事莫过于在男神的眼皮底下出丑。 其实汤媛是个正派的好姑娘,即便心里对贺缄有些小期待,那也不过是年轻女孩子仰慕偶像的正常心理,可一旦真要幻想亲一亲他,立时又觉得大逆不道,有辱圣洁。但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限制级的梦一个接一个,无端的令她在贺缄跟前心虚不已,眼下又被他发现看黄.书。 尽管这不是她想看的,可她确实看过了,这……在男神心底的猥.琐形象是莫想洗刷了。 汤媛懊恼不已,恨不能掘地十丈跳进去。 幸而陈三有救了她。 他语声不大不小的提醒了贺缄一句,“殿下,那边那位好像是馨宁乡君。” 汤媛顺势望去,可不是嘛,馨宁乡君大概是要回慈宁宫,正好也走了这条道。 男神定然也不想被这本书毁了他在女神跟前的形象,立即塞还她,她也不敢耽搁,在馨宁笑盈盈走至跟前的那一瞬,迅速揣进包里,捂严实。 两人平白有种一起做了坏事的感觉,不由相视一笑。 这下关系更近了。 这厢馨宁没想到会在此处碰上贺缄,不由笑逐颜开,携着一串宫人款步上前屈膝施礼,叫一声“奕表哥”。 贺缄乳名奕哥,馨宁打小就这么喊,如今长大了也没改口,反倒更显亲近,汤媛羡慕死了,待馨宁与一众宫人施完礼,也上前半步恭恭敬敬的对馨宁施了一礼。 馨宁微抬玉手示意汤媛不必多礼,柔声道,“这位便是奕表哥的新晋掌寝吧,竟是太嫔娘娘的心肝儿,奕表哥,你可不要亏待了人家。” 贺缄笑了笑,不知再想什么,余光几次掠向始终垂眸的汤媛。 这厢汤媛不免尴尬,转念一想,她急个毛,一旦有了合适的时机贺缄自会与馨宁解释的。而她现在的身份尴尬,赖在此间不免要令女神心生误会,虽然女神还没对贺缄有那种心意,可万一将来再有了呢?她并不想让自己的身份成为贺缄的累赘,他已经为她做的够多。 汤媛心知自己不宜久留,便故作镇定的向二位主子告退。 馨宁抬手自鬓间拔下一支绿宝石金钗,递与汤媛,“我出来的匆忙,身上并无贵重物什,只这支钗还拿得出手,还望汤宫人莫要嫌弃。” “乡君言重了,奴婢惶恐,愧不敢受。”汤媛欠身道。 如此宝光璀璨的金钗,就算她再不懂也看得出名贵异常。无功不受禄,怎敢接这样的赏。 馨宁身边的喜鹊掩口轻笑,双手接过金钗亲自塞给拘谨的汤媛,“乡君赏你的,你便接下吧,这无甚名贵的,只是一只孔雀罢了,又不是凤凰。” 汤媛神情一凛,抿了抿唇,当着贺缄与馨宁的面,缓缓伸出双手,接过那只“孔雀”,又福身谢恩,这才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馨宁望着汤媛的背影,转眸看向贺缄,“这是太嫔娘娘的人,想来很是可靠。只是其余两位心性如何……奕表哥可要多加个心眼才是。” 贺缄并未接她的话。“那支金钗确实不适合媛媛,馨宁何必如此破费,以后普通银两封赏即可。” 馨宁心底震动,面上牵强一笑,“奕表哥教训的是,是我鲁莽了,一见那丫头竟心生欢喜,倒是吓着了她。” 贺缄心不在焉的又看一眼汤媛离去的方向。 问道,“有些日子没给太后娘娘请安,她老人家精神如何?” 馨宁垂下眼睑,润声回,“太后娘娘的精神很好,每日都要去花园散步。”似又欲言又止,嘴角翕合半晌,忽然抬眸问,“奕表哥今日为何与我这般生分?” 生分吗? 他都快忘了从前与她是如何相处的。贺缄有些无奈,然而他再不想重复前世对媛媛好负了她,对她好又负了媛媛的复杂关系。此生,只好与她维持正常的兄妹情谊。 想通此节,贺缄顿感轻松不少,对馨宁的态度亦愈发坦然。“你为何要这么想,是我说错了什么?” 馨宁语凝,摇了摇头,低落道,“是我不好,思及太后娘娘对我婚事的看法,在她眼里我是千好万好,可在旁人眼中……无父无母又算得什么,不过是徒惹笑话。一时无端躁郁,迁怒于你。” 说到伤心之处,妙目已是水光泽泽。 贺缄并未怪她。 失去母妃的他又何尝不知那种苦楚,所谓的父皇,也不过是聊胜于无。大概正因这一点,他才与馨宁惺惺相惜多年。 谁知她越哭越凶,吓得一众宫人慌忙垂首后退,不敢窥视。 贺缄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愿或不愿,你总要与太后娘娘说明白,毕竟这是你的事,我想,她老人家肯定还是会以你的想法为主。” 心悦贺纶这件事总要说出来才好,那样她才会死心,也才有力气去找对的人。 像贺纶这种人,大概一生都不会爱人。馨宁真是瞎了眼。 他记得前世贺纶府里连个侧妃都没有,偏巧又出了箭亭那档子风流事,皇后以为贺纶喜欢汤媛,便将人连夜送去贺纶的裕亲王府。那时他几乎要绝望了,千方打听,好在贺纶并未为难她,待她痊愈又送还了徐太嫔。自那以后,媛媛虽看上去与从前一样活泼,笑意却甚少达至眸心深处,偶然直面贺纶也是看不出喜怒。但与她一起生活的第一年,是他前世今生最快乐的日子,直到馨宁嫁进来,她就变了,他也说不出哪里变了,只是觉得有一片海,横亘在两颗心之间。 此刻,望着哭泣的馨宁,贺缄无能为力,只盼她自己去发现有些东西即使再渴望也得不到。 八角亭周围花木葱茏,馨宁的哭声压抑,除了几声轻巧的鸟鸣,周围宁谧无声。一道湖蓝色的身影隐在花木深处,沉默的凝望着这一幕。 此人正是四皇子贺维。 他在心里疑惑,难道贺缄两个都喜欢? 那馨宁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贺维饱受贺缨一顿讥讽后郁郁寡欢,并未回南三所,反倒一个人在前面的园林发呆,许是他枯坐的位置太过隐秘,从另一边走过来的贺纶竟未发现他,他也不敢动,想着万一被贺纶发现,不免要被怀疑偷听,那定然满身是嘴都解释不清。 他看见贺纶在跟一个女孩子争执,那女孩正是立在此间哭泣的馨宁,当时因为距离和对方刻意压低音量的缘故,无法听清对话的内容。 贺纶似乎很不耐烦,匆匆与馨宁说了几句便要离去,馨宁猛然从后面圈住他,是那种连胳膊带腰身一起的圈住,这让贺纶震怒不已,拔高的音量飘过来一句话,大意是“这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震惊的不是贺纶的臭脾气,而是馨宁的态度! 馨宁怎会做这种事? 她与贺纶之间不都是淡淡的,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这样分明就是特别熟,甚至私下有交往! 好奇之下,他一路跟着馨宁走了过来,主要是他没胆子跟贺纶,没成想又遇上贺缄,这下就更微妙了。 贺维感觉自己仿佛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心脏骤然急跳起来,冒出一头冷汗,眼底有狂热的光芒闪烁。 而那边汤媛已经回到住处,与往常一样陪徐太嫔打牌聊天,伺候晚膳,又因她现在升了掌寝,白日还得去雎淇馆,自是不必再值夜,因此早早沐浴,趁着晾干头发的空隙,盘腿坐在床上点钱。 点钱的时候心情才会变好,也能让她忘了贺缄和馨宁站在一起就像画儿一般的好看。当时她都隐隐的察觉了馨宁的敌意,那种隐秘的东西只有女孩子之间才能相互感知,贺缄肯定还不懂,他要是知道了,不知得有多开心。 她嘟嘟囔囔的摆弄着一堆积蓄。 一匣子金首饰是创业基金,被她放右手边。 小妆奁里盛着平时积攒下来的月例和打赏,一共七十两,挪到了左手边。 粉色的碧玺手串,一看就价值不菲,可这是贺缄送的,她犹犹豫豫,有些舍不得,算了,先收起来,万一哪天急用钱再卖,能不卖最好。 现在就剩中间一看就晦气的玉葫芦和那张被踩的毛毛躁躁的一百两银票。汤媛几次想给它撕了,又想,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就算她不喜欢贺纶的臭钱,其他人可能喜欢啊。 刘小回不是有个苦命的妹妹么,尽管坑钱这事他做的不地道,可他那个妹妹确实也怪可怜的,于是汤媛想了一晚,翌日便托人将玉葫芦连带银票一股脑塞给刘小回。 为什么要托人?因为她不敢靠近南三所,凑巧的是刘小回前来景仁宫送銮驾的御马名册,他又想办法托人将汤媛喊至雎淇馆附近的竹林说话。 刘小回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开口就问她打哪儿偷这么多钱? 嗯?汤媛美眸一瞠。 尼玛,她白送他一百两的银票加一个八十两的玉葫芦,妥妥的血泪钱啊他到底知不知道,不谢她也就罢了,竟然张口就问她从哪偷的! 刘小回抖了抖,压低声音道,“媛姐姐,你老实告诉我,究竟发生啥事了,你知不知道这张银票的面额?” “我知道,这是一百两,这个值八十两,你拿回去,一半给你爹,一半给你妹,找个可靠的人家赶紧将你妹嫁了,否则你爹花光钱还得打你妹主意。” 刘小回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汤媛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知道你现在特别感动,你也不用觉得有负担,这破葫芦,还有这个烂银票,呶,你看这些鞋印就知道我有多讨厌它们,这是天底下顶顶晦气的东西,我不想要故意丢给你呢,快走吧!” 刘小回还是哆哆嗦嗦的。 汤媛觉得他不对劲,这感动已经超出预估范围,琢磨了一会儿,她才试着转过头,只见贺纶一派悠闲的立在簌簌竹下。 他抱着胳膊,下颌微扬打量她,脚边还站着个小豆丁,身后是一群表情微妙的宫人。 小豆丁大大的眼睛闪闪发亮,朝汤媛扑过去,“姑姑,我可找到你了!” 这下换成她浑身哆嗦了。 第21章 蔷薇 贺纶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 破葫芦,烂银票是吧? 有本事你不要啊? 也不知是哪个白痴将八十两的翡翠葫芦卖了二十两,回头发现上当跑去上驷院被他抓个正着,舂五桶米都是便宜她了,该! 那厢尚且处于震惊中的汤媛和刘小回双双扑通跪地高呼“五殿下万福,六殿下万福”。谁也想不通皇子为何会在这个时辰出现于景仁宫? 汤媛飞快的睃了贺纶一眼。 他应该听不懂“破葫芦,烂银票”的意思吧? 像他这种人,不定打赏过多少人,哪里会记得那么真切。 所以……即使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入了他的耳,他多半也不知这是在骂他! 思及此处,汤媛悬着的小心肝又颤颤的松快许多。 而贺纯已经欢天喜地扑进了她怀中,脑袋在胸.口蹭了蹭,奶声奶气道,“原来你也在景仁宫。我要你陪我玩,他们都好无聊,只有你眼珠子溜溜转,坏蔫蔫的,顶有趣!” 呃……听起来怪荣幸的,可怎么感觉有点不舒服呢?汤媛干巴巴的笑。 殊不知一众宫人比她更无奈,眼见贺纯扑过去,反应快的立时跟上前,一面将贺纯从汤媛怀里拔-出来,一面柔声劝哄,“殿下乖,这是三殿下的掌寝,现在要回雎淇馆受训呢,咱们改日再过来玩好不好?” 掌寝又怎样,能陪三哥玩难道就不兴陪我玩?贺纯嘴巴越张越圆,眼睛越眯越小,眼见着就要哭了。千万别哭,汤媛最受不了小孩哭,赶紧道,“殿下小心,现在可是春天呢!” 春天会怎样?贺纯果然不哭了,瞪大明澈的美眸望着她。 “春天呐,春天很危险的。” 汤媛顶着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尤其是贺纶的,不得不梗着脖子继续编,“春天嘛有很多很多的小虫虫,您看,头顶上的竹叶,地上的青草,仔细扒拉扒拉就能拽出一只,如果殿下的玉口张的太大,嗯,可能会,有虫子掉进去。” 哇啦,贺纯干呕一声! “殿下!!” 贺纯的新任乳母林氏惊呼不迭,连忙将贺纯环在怀里一边哄着一边轻拍他小小的后背。 呕了?汤媛一愣,正常的小朋友不都是“好怕怕哦,我不哭了”,然后缩进大人怀中? 这厢贺纶悄然放下胳膊,不自然的拭了拭嘴角,掩饰阵阵反胃。 “放肆!”一个尖嗓子内侍气急败坏道,“你竟敢……竟敢恶心六殿下!” 其实她不仅恶心了六殿下,还恶心了五殿下,要不然也不至于被贺纶攥胳膊提起来。 汤媛一闻见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不由紧张,脑子晕晕的,一忽儿想到他在她脸上画王八,一忽儿又想到他把她弄的好疼,最后猛然想起贺缄的警告,不准跟贺纶搅在一块,他会毁了你! 可是她从来就没想跟他搅过呀,当然贺纶也不乐意跟她搅,否则就不会这么凶的对她,掐着她嫩豆腐似的的小下巴,慢条斯理的威胁,“别忘了还欠两桶米。你们申时二刻下学是吧?申时四刻我在御膳房还见不到你,就等死吧!” 好痛!汤媛哼了声,本能的抱住他的手,又想起他有洁癖,连忙忍痛缩了回去。贺纶怔了怔,这样就疼?他还没使劲呢,这样想着,指间一松,放开了她。 他尽量忽略犹如受惊小鹿的女孩子,只冷冷的瞥向刘小回,“滚!”。 汤媛和刘小回立时作鸟兽散。 身后贺纯哭的昏天暗地,“不嘛不嘛,我要跟姑姑玩!” 有你那种变态哥哥,谁敢跟你玩!汤媛慌不择路,眨眼就逃得无影无踪。 当她顶着两道红印子的下巴重回学堂,难免要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扫来扫去,所幸女官夹着画册走了进来,大家方才收起视线。 少儿不宜的讲堂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门外走来一名紫裙宫女,她靠近女官,小声耳语几句,又不声不响的退下。 原来是尚功局的人。皇后认为掌寝就该有掌寝的样子,她们每日红裙紫裙的乱哄哄的跑来景仁宫学规矩,看着着实碍眼,是以命尚功局加紧赶制掌寝公服,现在人家就是专程来伺候她们更衣的。 众女无不受宠若惊,这可是一等大宫女,伺候她们试新衣!显然一时都还没适应自己正六品的身份。 短暂的惊愕过后,包括汤媛在内的六人,各自由一名大宫女服侍着走入隔间,尚功局的手艺果然不是吃素的,尺寸拿捏的多一分太肥少一分太瘦,把个十几岁女孩鲜花般朝气蓬勃的身段儿彰显的淋漓尽致。 汤媛惊艳的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杏红短袄鹅黄色的两侧掐褶长裙,摸摸面料,又软又滑,如烟似水,竟是桑溪那边产的软绸。 好漂亮,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穿这么好看的衣服。 从前做粗使宫女终日打扮的像只灰老鼠,还臭臭的,后来得太嫔娘娘庇佑,穿上上等棉布的紫裙已是乐得找不着北,也从未想过其他颜色的衣裙,如今真正的穿上了,沉睡的女孩天性才恍然觉醒。 她乐不可支的嘴角一点一点弯上去。 若是贺缄看见了这样的她,会不会也觉得好看? 转念一想,不太可能,他什么衣服的美人没见过。 不过汤媛还是很开心,也舍不得下学后穿这么漂亮的裙子去御膳房舂米,正要重新换上旧衣裙,伺候她更衣的一等宫女已经比她更快的行动起来。 这位宫女道,“汤宫人恕罪,尚宫有令,为免服制混乱,自即日起,凡擢升掌寝的宫女需一律上交原公服。” 接着又温和的补充一句,大意是明日尚功局还要奉上剩下的三套掌寝衣裙。 此后每个月都有两套新衣并首饰若干,简直比小官人家的千金小姐还阔气,怪不得掌寝这个位置如此抢手! 既是上头有令,人家又是奉命行事,汤媛也没再多想,这一节小插曲很快就被穿花衣裳的喜悦冲的一干二净。 六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议论,有人道你这兰花绣的可真好看,我这是石榴。又有人道石榴才好看啊,红色的! 那一边汤媛换下的衣裙已经被宫女打包带走,不过她并未带回尚功局,而是交给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卢嬷嬷。 此时皇后那边正在干什么?她正和蔼可亲的召见四位皇子。 四个颀长玉立又俊美无俦的少年人整整齐齐的上前给母后请安,皇后笑呵呵的免礼,命人伺候皇子落座。 前阵子他们骑射方面表现甚佳,连皇上都赞不绝口,皇后自是要好好犒劳他们一番,挑了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设下筵席,又准他们一天假,只管畅饮,席间还请了乐师弹奏助兴,令终日对着书本苦读的皇子们顿觉光景气象一新。 酒过三巡,一名美貌宫女在四名小宫女的簇拥下姗姗而来,对各位皇子一一福了福身,柔声道,“皇后娘娘听闻殿下们素日喜爱投壶□□头,有感而发,即兴合香,此香以两种现有香料所合,彩头是二百两金并玉如意一对。” 合香、品香乃当下上流社会的一大雅事,在这群最高贵的少年人眼里,彩头倒是其次,懂香知香才是乐趣所在,酒席间能有这样一个助兴的小惊喜着实添了不少趣味,四位皇子眼睛不由亮了亮。 只是谁也没想到皇后合的香竟如此神秘,上面覆了一层黑纱,由宫女按长幼次序依次端至各位皇子跟前嗅闻,再将答案写于纸上。 不知要搞什么名堂? 贺缨是第一个,鼻翼微动,仔细的嗅了嗅,太淡了,又覆了层纱,鬼才知道什么香!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还是认真的仔细的再三确认一番,脸色不由转黑,这是在逗他吗!什么两种现成的香料,分明就一种,且是宫女常用的那种廉价香花干,不难闻,但是很浅,比皂荚香一些,类似蔷薇,但又跟价格昂贵的蔷薇水没法比。 毛病! 他想了想,便在纸上如实写了蔷薇二字。 宫女柔声提醒他,“大殿下,一共有两种,您才写了一种。” 他两手一摊,“本皇子才疏学浅,只识得一种。” 宫女便不再多言。 第二个是贺缄,他在众目睽睽下从容的轻嗅黑纱,瞳仁微晃,旋即垂眸,似是在凝神思考。 片刻之后,也在纸上写了蔷薇二字。 轮到贺维,他本就不如前两位精通香道,也没想过出风头找罪受,是以嗅不出第二种香料压根就没有半分意外。 最后一个是贺纶,他顿了顿,母后今天这么闲?谁知才靠近黑纱托盘,一股熟悉的甜香扑面而来,然而在座的各位哪一个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手,于是在众人眼中,贺纶与他人并无区别,嗅闻之后思索片刻,便将答案写于纸上。 最终皇后得到了四张不同字体的蔷薇,端庄的神情顷刻裂开了一条缝,荒唐! 他们中一定有谁故意隐瞒! 为什么?说不通啊,难道有人知晓这段宫闱隐秘?不可能,皇后尤为笃定。 此事就连贺纶都尚不清楚。 倒不是不想告诉他,而是不能告诉。 那会让他过度自信或者丧失斗志。 毕竟帝王这条路从来都是充满了变数,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卢嬷嬷略一思忖,道,“娘娘何故烦忧,没有皇子品出花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品出来才麻烦呢!” 皇后疑窦丛生,但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卢嬷嬷说的没错,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她眸光闪了闪。 却说此刻贺缄,平静的眼波下早已波涛翻涌。 皇后想干什么?为何要大家闻媛媛的衣服?! 一想起老大老四和老五探着脖子乱嗅的那一幕,他便如鲠在喉,胸臆亦腾起一团无名火,不亚于珍藏已久的洁白珍珠落入泥坑被一群狗拱了! 第22章 庆幸 再说回雎淇馆那边的情况,女孩儿们穿着美美的衣裙重又开始听讲,也开始思及自己伺候的皇子,那般俊美,比画上的人更令人怦然,不少人表面上羞涩不语,实则早已暗下苦功,努力研习女官教授的各种知识,只待将来面对皇子一展此刻所学。 是以,迟到、早退、不认真听讲这种事基本不存在。 汤媛却如坐针毡,硬着头皮举起右手。 盛司闱不悦的扬了扬眉,“汤宫人所为何事?” “我……来月事了……” 你事儿怎么这么多啊?昨天流鼻血,今天呃……又流血!盛司闱没好气的挥了挥手,一看时间,再有两刻就要下学,这时候滚也就不用回来了。 这正是汤媛想要的,面上却做依依不舍。 恰好盛司闱也不希望她技术拔尖,正愁没借口赶她呢,两厢一合拍,汤媛成功的提前了两刻钟溜出景仁宫。 贺纶扬言申时四刻要去御膳房检查她服役情况,她用现代的时间推算了下,自己大概还有六十分钟时间自救。 六十分钟也就是半个时辰,用半个时辰舂两桶米,难度相当于让她三分二十秒跑一千米,尽管她自来都需要四分钟左右,可是如果后面放条凶猛的狼狗,想来三分多钟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贺纶就是那条狗,她逼也得逼自己在申时四刻之前舂完两桶米,死也不能在他眼皮底下干活! 如果顺利的话她还能去司苑局见一见王二柱,此人是原身汤媛的老乡,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感情难免要比旁人热络些,现在也开始做倒卖生意,信誉方面肯定比十二监的人可靠。原来汤媛早就想换点现银买根老山参孝敬干爹,恰逢馨宁乡君又赏了她一根用不上的宝钗,正好拿去找王二柱。 其实若非王二柱记得她,她压根就认不出对方,毕竟原身汤媛死的时候才十岁,且还是溺死的,记忆一团苍白,印象最深的也就是舅舅一家以及她的出生地——庄河湾。 却也正因为原身年纪太小就背井离乡,又在浣衣局那种人间炼狱待过,偶尔痴呆记不清什么根本就不会有人怀疑。 话说汤媛争分夺秒的来到御膳房,当值的依然是曹掌膳,他打量五殿下人不在,偷偷给汤媛放了点水,抬给她两桶舂了一半的米,这下可省去她不少功夫,汤媛感激涕零,承诺回去就给他做双走路轻便的好鞋。 曹掌膳哪有功夫惦记她的鞋,只求姑奶奶她赶紧把活干完,免得又被五殿下抓住小辫子。汤媛是他师父的干女儿,若是在他这里出问题,他能捞着好吗? 曹掌膳害怕的东西汤媛岂会不知,于是也不再耽搁,绑了攀膊连新衣裙也顾不上,就是一番倒腾。 贺纶赶到御膳房后院时女孩子已经完成了一桶,正在努力举起第二桶往槽里倒,她个子娇小,是踩着板凳做这些动作,偏那板凳又细小不稳,整个人站在上面摇摇晃晃,再加上举着桶,眼看就要翻了,他的呼吸也跟着短了。 哗啦,她成功的将米倒进槽中,又弯腰努力伸长胳膊搅了搅,冰雪般的胳膊仿佛是那欲滴的凝脂,但这一连串的动作显然并不轻松,她累的小嘴微微半张,沉沉喘息,崭新的裙角也蹭的灰一块儿白一块儿,脏兮兮的。 汤媛耳朵灵,察觉到附近异样,转首一瞅,果然是贺纶,还有耷着脸的冯鑫,幸亏她提前两刻,臭不要脸的竟然也提前来了! 她跳下板凳屈膝施礼,贺纶点点头,她才重新爬上去继续挥舞棒槌,还一脸讨好道,“殿下,奴婢干的可认真了,半点都不敢马虎,您看,这就快要舂完,以后再也不敢犯错了。” 犯不犯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再也不想撞见他了。汤媛用眼角偷偷觑着他。 贺纶绕着舂槽踱了两步,“不错,挺漂亮的,之前的衣裳呢?” 男人夸赞女人多半有示好之意,但贺纶夸汤媛,她只感觉到了阴险,事出反常必有妖。 “回殿下,上午已被尚功局收回。”她一派恭顺。 收回送给四位皇子闻?贺纶眸光深了深,转而笑道,“所以你谎称来月事就为跑过来舂米?” 月事! 是谁这么讨厌,连她在讲堂上说的话都传出去!汤媛光洁的脸颊在贺纶眸中一点一点的染上霞色,犹如一朵新开的松月樱,层层递进的于琼白中绽放出嫣红。 贺纶怔了怔,错开视线。 汤媛不敢对他撒谎,也不想提“月事”,便支支吾吾的嗯了嗯。 “我最讨厌逃课的人。”他亲切道。 汤媛登时背心冒冷汗。 “下回不敢了。”她小声回。 贺纶嗯了声,掏出帕子搭在槽沿,这才放心的将手搭上去。 尼玛,你把爪子搭在这上面让我怎么干活?汤媛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一棒槌敲上去。 她陪着笑脸道,“殿下,这槽沿可脏了,搭了帕子也不保险呢,有米灰,你看,我指甲里这种米灰,会飘,好恶心的!” 她将自己惨不忍睹的爪子伸给他看。 手心红肿,手背还挂着两道划痕,指甲里果然有好多脏兮兮的可疑物,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只可怜的小手很可爱,也觉得她太娇气了点,不过才舂了一桶米,怎么就糟.践成这样? 汤媛见他不为所动,搭在槽沿的手更没有挪地的意思。 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只戴了一枚水头清澈的黑翡翠尾戒,五指纤长如竹,手背的皮肤竟比女人的还细嫩,洁白得几乎要刺瞎人眼,她再低头瞅瞅自己的,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光拼爹就输在起跑线上,还有个靠卖她发家致富的舅舅,她不穷谁穷。 贺纶察觉到她的视线,唇角一勾,“好看吗?” 他动了动五根干净的手指,倘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拇指内侧与虎口有薄茧,远没有汤媛以为的那样细嫩。 神经病,就没见过这么臭美的男人。汤媛立时笑道,“好看,殿下无一处不是完美的,您纡尊降贵往这里一站,奴婢都不敢……干活了!” 赶紧滚吧,在我忍不住用棒槌敲你之前! 贺纶哼笑一声,勾了勾手指,“下来吧,念在你不遗余力奉承的份上姑且饶你一次。”似是大人不记小人过。 汤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体却做出了诚实的反应,一面谢恩,一面提着裙子就要往下跳。 她对天发誓,她跳的时候前面没有人,跳了一半贺纶好死不死挪了过来,当她开始下坠的时候他虽惊讶却不急着躲,于是,她稳稳当当的跳进了他怀里,两人俱是浑身一震! 在冯鑫冲过来将自己踹飞之前,汤媛战战兢兢自他怀里滑了出来,期间还颤抖的帮他整了整弄皱的前襟,“奴婢给您扫扫,不脏……” 她已经做好舂十桶米的准备了。 贺纶瞪着她,耳朵都气红了。 可是他越不说话,越不雷霆震怒,她就越害怕啊,等死可比当场就死了煎熬一万倍。 汤媛都要哭了,“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可不可以不要打我啊! 就算错全在该死的贺纶,那也是她的错,犯了错,奴婢就得认罚求饶,万不能往主子身上牵,不然就是以下犯上、牙尖嘴利。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总算响起了贺纶微哑的嗓音,“白痴!” 然后他就携着爪牙怫然而去。 他竟然没跟她计较,不但没计较还一走了之? 那她还傻站在这里干嘛? 汤媛欣喜若狂! 第23章 反击 无债一身轻,汤媛欢快的打水洗脸,再用帕子仔细的擦了擦沾染米灰的裙角,景仁宫不准她们穿从前的公服,剩下的新衣裙明日才到,这衣裳至少还要穿半天,她得想法子收拾干净。 却没想到回去的路上会遇见馨宁乡君,更没想到对方也穿了件杏红的上衣配鹅黄纱裙,但馨宁不染尘埃,如月华仙子,她却一身狼狈,难免要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不过汤媛是个看得开的姑娘,只自惭了一瞬,竟又打起精神,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馨宁有馨宁的璀璨荣华,她也有她的小幸福。 馨宁携章蓉蓉并肩走来,甫一发现汤媛,脸色陡然僵住。 一样的颜色!对方还是个宫婢! 无形中仿佛挨了一嘴巴,衬得她比章蓉蓉又矮了半截。 馨宁面色惨白,死死扣紧手心。 其实章蓉蓉压根就没多想,虽然汤媛的衣裳颜色与馨宁差不多,但款式和衣料分明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章蓉蓉笑着免了汤媛的礼,见馨宁还在发呆,便示意汤媛可以退下了。 因为这么一出小插曲,馨宁回去之后便病倒。太后大惊失色,再三查问她身边人,方才得知此节,心下不由震怒,认定又有宵小狗眼看人低,怠慢了馨宁!于是直接越过皇后发落了尚功局的司制并三名宫女,并斥责她们渎于职守,对乡君大不敬。 哪里不敬?不就是因为一个掌寝的衣服颜色撞了乡君。 可人公主的颜色还时不时与不入流的才人、美人撞一撞呢,颜色统共就这么几种,偶尔撞一下本就是在所难免啊!真正讲究的是材料和款式以及绣的花样子,那才真真儿不能出一点错,越一点级的! 可是乡君病了,只这一点,太后说她们有罪,她们便有罪。 至于汤媛,因为贺缄的关系,太后没有重责她,但命她将那套惹祸的衣裙拿去烧了,然后在乡君的殿外跪两个时辰。 这可如何是好,汤宫人是奕表哥的掌寝。馨宁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唤来喜鹊,“快去通知三殿下,请他为汤宫人求求情,莫让太后再生气了,是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连累了汤宫人,我……不该病的!” 喜鹊哭着点头,劝慰馨宁好好将养自己,这不关她的事。 可馨宁终是放心不下,又命人前去送糖水与汤媛饮用。 冯鑫将慈宁宫正在上演的一切原封不动回禀给贺纶,笑道,“太后娘娘这番怒火可真是烧坏了不少人。就不知三殿下听不听乡君的话儿?” 馨宁也太小看贺缄了。 他这时候赶过去求情,那就不是求情是求死,以太后的脾气,说不定当场就把汤媛杖毙! 太后身为上位者,不就是处罚几个奴婢出出气,谁赶在她气头上撩虎须,小事也要变大事。 “行了,别绕弯子,那汤媛有没有喝糖水?”贺纶问。 冯鑫笑眯眯道,“汤宫人滑不留手,对着太后正殿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曰奴婢不察,致乡君贵体欠安,累及太后凤体违和,实乃不敬不义,太后凤颜一日不展,奴婢便一日粗茶淡饭,委实不敢享用乡君一番心意,恨不能替乡君受苦,换得太后宽心。” 贺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汤媛,有意思。 可馨宁就有意思不起来了,压低声音问喜鹊,“汤宫人果真这么说?” 喜鹊点点头。 先前真是小看她了,怎能让这般蛇蝎心肠之人做奕表哥的掌寝!馨宁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 什么叫“太后凤颜一日不展,奴婢便一日粗茶淡饭”?这是说她不如一个宫婢懂事,在老人家气头上送糖水给罪奴!什么叫“恨不能替乡君受苦,换得太后宽心”?难道她是故意病的才令太后不宽心?这是要太后怀疑她装病! 明晃晃的挑拨,用心何其险恶! 馨宁尚不觉这回踢到了铁板,她只知汤媛是徐太嫔的心肝儿,靠着主子的青眼日子才比一般宫婢过的滋润,却不知她来自浣衣局。从那种地方完好无损出来的人,没一个简单的,要不然当年她凭的什么引起陆小六的注意? 运气确实算很大一部分,但只靠运气她早就死了八百遍。 这种送糖水的小伎俩真不够汤媛拆的。 据说太后听得汤媛关于糖水的一番说辞后沉默了一会儿。 倒不是因为一个奴婢会说话令她有多感动,而是由汤媛的懂事思及了徐太嫔。 想当年,徐太嫔多多少少也帮过她,至少不像其他妃嫔那样使绊子,如今先帝已去,大家也没啥好争的,又有经常摸牌的情分……想到这里,太后不免也觉得对汤媛的处罚略有不当。 但以她现在的位置,已经没有人能让她低头,包括皇上,所以上位者错了就错了,下面委屈的也就委屈罢。 只是再想起馨宁,她的一腔怜爱多少有些微凉。 翌日太后命尚功局的人重新做了一套崭新的衣裙赏给汤媛,理由是念在她伺候徐太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这相当于给了汤媛极大的脸面,也算抹平她在馨宁乡君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丢的人。 话说那日汤媛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寿安宫,香蕊迎面走来,告诉她三殿下正在太嫔的暖阁等她。 他,在等她。 汤媛不由犯怵,也知道自己闯了祸,贺缄定然要恨死她了! 他一定是来问罪的! 因为她……她在太后那儿给馨宁乡君上眼药。 她不是有意反击的,只是被逼到绝路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太后只让她跪可没让她喝糖水,但若拒绝,就等于打了乡君的脸,她本就“对不起”乡君,还敢拒绝乡君不计前嫌的一番好意,不是找死是什么? 那可是太后,就算把她打死了,事后最多觉得对不起徐太嫔,而她死也死了,再说什么都已晚! 人在危急时刻,往往会做出只对自己有利的反应。汤媛当下便将拒绝的重点围绕对太后的一片敬爱,甚至暗示馨宁装病乃不孝! 现在,她是保住了小命,而馨宁那边……这种伎俩不点则已,一旦点了,就凭太后那种千年老狐狸,什么看不透,汤媛不敢再想下去,她知道贺缄不会放过自己的。 汤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对好心的香蕊笑了笑,“好姐姐,求求您再帮我跑个腿儿吧,您就跟殿下说我一回来累的沾了枕头便睡,谁喊也不醒。” 寿安宫敢这么做的除了汤媛绝对找不到第二个,当然这里也没人真把她当普通宫女。香蕊心里惊诧不已,面上却和和气气笑道,“成,姐姐我这就帮你去三殿下跟前撒谎,你可别忘了我的好。” “姐姐大恩大德,妹妹牙齿掉光了也不敢忘。” 贫嘴。香蕊含笑而去。汤媛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消弭。 其实躲避是非常愚蠢的行为,要知道再有二十几天,她就要以掌寝的身份搬去南三所,天天在贺缄眼皮底下活动,这笔账早晚要清算,但她生平头一回生出怯懦之心,能躲一天是一天。 接下来的两日,她每天走长康门上下学。 而上书房下学之后内廷也基本快落锁,只要她有意回避,贺缄是没有办法捉到她的。为此,徐太嫔费解不已,问汤媛最近缘何一直躲避贺缄? 她本就不喜欢馨宁,现在是不喜加恨,总有一日她会要馨宁偿还汤媛跪的那两个时辰,倘若挑这时候再得知贺缄可能会为了馨宁为难汤媛,不跳起来拼命才怪。 汤媛了解徐太嫔的脾气,只好推说雎淇馆那边课业繁重,令人疲于应付,得空一定亲自去南三所向贺缄请罪。 她都这么表态,徐太嫔还能说什么。 再说回贺缄那边,汤媛一直躲他,馨宁倒是一反常态,主动前来相见。 不管怎样都是“病”了三日,馨宁的脸色看上去略略苍白,妙目黯淡,似有淡淡哀愁与怯意,立在南三所的沐晖亭前,单薄裙摆于微风中摇摇曳曳,弱不胜衣。 目光甫一接触到他,声音竟有些哽咽。她道,“奕表哥,不管你相信与否,我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待太后娘娘消了火,我自会去慎刑司保下那四名无辜的宫人。至于汤宫人,是我对不起她,你怎么骂我都好。” 贺缄看了她一会儿,徐徐道,“馨宁,你也知要等太后消火才去保那几个宫人,却为何选在风口浪尖派喜鹊告知我媛媛危在旦夕?” 她这是害媛媛呢,还是害他? 为什么重生以后很多事变得不一样?譬如馨宁,前世在嫁给他之前,甚少与媛媛起冲突。而有些事却依旧如故,譬如贺纶和媛媛,总是隔三差五的闹一出,前世也是这样,闹到最后,贺纶终于把她给办了。 现在他望着馨宁,这个在他落魄时方显真心的童年玩伴,不免失望。 馨宁睁大眼睛,樱唇微微颤抖,“奕表哥,你这是何意?难道让我看着汤宫人因我在冰冷的地砖上跪两个时辰吗?你也知道太后的脾气,万一她老人家不管不顾将人先拖下去打死,那时你确定不会怨我?” “太后娘娘连尚功局的几个宫人都未杖毙,又怎会杀媛媛?”贺缄问。 按说那几个宫人的“罪过”比媛媛大多了。 馨宁哑口无言,原来贺缄若是想与她理论,只需两句话便能堵死她。 她强忍泪意,扬起下颌,摇摇欲坠道,“奕表哥只顾心疼汤宫人受了委屈,可有想过我?她一张嘴便能挑拨的太后娘娘疑心我装病,何其歹毒!哥哥,我此生的依仗唯有太后,她这样岂不是逼我去死?” “她不这样死的便是她,你不给她留余地,她又如何给你留余地?” 馨宁眼泪一簇而下,哭道,“原来奕表哥已经定了我的罪,我无话可说,是要我给汤宫人下跪吗?其实也不是跪不起,不管怎样,她的身份起码比我阿娘高贵!” “馨宁!”贺缄音量陡然拔高,“我不准你这样说自己的母亲。” “我也不要你可怜!” 馨宁推开左右,哭着冲下阶梯,却因为动作过大,一脚踩空,若非贺缄及时出手,此番她定要跌的不成样子。惊吓与羞恼之下,她反手抱着贺缄压抑痛哭。 贺缄僵硬的立在原地,两手下垂,渐渐握成拳。 此刻他依然念着小时候的情分,低声对她道,“馨宁,放开吧,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厢他正担心被人发现,那边就真有人发现了,好在发现的人是太嫔娘娘身边的香蕊。因着香柳身体不适,她便替其奉太嫔之命前来问安,陈小满说殿下不在,那么这个时辰多半是在沐晖亭,谁知还真是在沐晖亭! 却说贺缄心口一突,这香蕊平素与媛媛最是交好,无话不说! 馨宁的反应也还算快,慌忙后退,任由宫人围着整理一番,垂眸匆匆而去。 撞见这一幕的香蕊心中亦是七上八下,进退两难。 直到陈三有喊她上前答话。 她战战兢兢的用眼角瞄了下,三殿下正偏着头看她,眼底迸射出一抹阴沉,似透骨的冷霜,令人不寒而栗。 “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贺缄低声道。 那日香蕊狼狈的逃回寿安宫,忍了半天,果然是没敢告诉汤媛。 俗话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三月十七,刘小回满头大汗入内廷找到汤媛,说陆掌司忽然晕迷不醒。 这已不是第一次,干爹前年就晕过一回,情况十分凶险。汤媛闻言哪里还有心思听讲,慌忙向盛司闱告假,盛司闱正巴不得呢,最好以后都别来了! 宝钞司与花鸟苑也就一墙之隔,当上气不接下气的汤媛几欲跨进宝钞司的大门,就被人一把拽住,径直拖去了花鸟苑。 拖她的不是旁人,正是陈三有,而刘小回笼着袖子缩在旁边,怯怯的瞅着汤媛,“媛姐姐,对……对不住了……” “刘小回,你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我对你那么好,你竟伙同外人坑我!今天我要是死了,做鬼……”汤媛破口大骂,被陈三有堵住嘴一个闪身隐入花鸟苑深处。 贺缄,怎能这样! 汤媛趴在陈三有肩上呜呜哭泣,无力的挣扎。 陈三有脚下如飞,熟练的绕过宫人耳目,来到花鸟苑相对僻静的一处小轩前,将她丢给贺缄。 惊慌失措的女孩压根就不给贺缄开口的机会,脚一沾地便跳起来逃跑,没跑两步即被他拦腰抱住。 汤媛吓坏了,在他怀里胡乱扑腾,哭道: “我不是故意伤害馨宁的,我也不知她为何突然给我送糖水!” “我为了你们都没敢跟太嫔娘娘说实话,您凭什么拿我兴师问罪?” “那天……那天我就是穿了尚功局送来的新衣服,皇后娘娘让换的,大家都这么穿,为什么轮到我就出事啊?” “我已经给她跪了两个时辰,你还想怎样?” 贺缄没想到她这么能扑腾,又不敢真用力箍紧,望着又惊又怕的她片刻,倾身噙住那温软小嘴。 汤媛一双美眸赫然睁圆。 第24章 违心 贺缄只是想吓吓汤媛,让她安静一些,这个方法似乎很奏效,她果然变得硬邦邦,一动也不敢动。 “现在可以听我说话吗?”他一手环住她腰窝,一手掌住她后脑勺。 汤媛点点头,下意识的挣开他,后退两步,粉红的香腮微微发白。 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来得急了点。贺缄暗自思忖,面上不显,仿佛刚才亲她的人不是他,比失忆还干净。 他正色道,“我知道那日你跪了两个时辰,膝盖还痛不痛?我不是故意不闻不问的,你明白吗?” 汤媛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奴婢明白,膝盖也不痛。”不痛才怪。但是告诉他痛又如何,还能抱起来吹吹么?他这么问也就是出于礼节。 “那为何还要躲着我?”贺缄反问,却更怀疑另一点,“你是不是……怕我责怪你?” “不,不怕。” 不怕才怪!在长春宫那会子就听老宫人说老大您曾因为馨宁打断了某内侍的两条腿,当然那内侍确实不地道,算是活该,不过从这一点她多少也琢磨出贺缄绝不姑息给主子上眼药的奴婢。 贺缄却笑了,“错的又不是你,我为何要怪你?” “可那不是你喜欢的女孩子吗,万一太后真对她心存芥蒂,你不恨我吗?”汤媛垂着眼皮。她看起来软绵绵,但骨子里还保留着在浣衣局时的残酷习性。 “媛媛,以后不要再提我喜欢馨宁这件事,那时……我还小……”他耐着性子解释。 “遵……遵命殿下,奴婢记性一向不好,转头就忘,绝对不会再乱说。” “我找你就是想说让她受点教训也好,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招惹你。” 嗯?汤媛仰脸诧异的看向他。没想到贺缄竟是这样不偏不倚的一个人,不枉她喜欢他一场。 贺缄心中一动,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所以你反击是对的,但不能躲我。” 前世馨宁就不是媛媛的对手,他不管吧,只能眼睁睁看她被媛媛整死,管吧……更舍不得媛媛委屈。 可是看上去软绵绵的媛媛手段越来越狠,完全就是浣衣局的作风。而他只不过好声好气的数落了她一次,她就发脾气,讥讽馨宁不够磊落,只会与他合起伙来欺负她,将他气个半死。他一时失言喝道:放肆,谁允你对本王这样大呼小叫,你以为我是贺纶吗? 当时她脸色煞白。 后来他就明白一个道理,男人在女人的争斗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就像门庭显赫又颇受宠爱的章皇后,看上去无可匹敌,却一直没法弄死翊坤宫那个作天作地的妖女,为什么?因为皇上也宠那妖女。 他不该可怜馨宁,那只会让馨宁有恃无恐,媛媛陷入孤立无援的恐慌。 也许就是因为她感觉孤单,才没经受住贺维的引.诱。不过那是六年以后的事,贺缄并不着急,现在他最该防备的人应是贺纶。 前世身中数箭气息奄奄都没死在发配途中,反倒与辽东的鹏亲王结党营私。这一世,贺缄不会再姑息强占媛媛的贺纶,十支箭太便宜他了,他要圈禁他一生,辽东,想都别想。 这厢,双手甫一被贺缄包住,汤媛就懵了,饶是再迟钝,也不可能不懂男人一再亲昵可能代表着什么。 难道真如太嫔娘娘所说……贺缄此番救她,不过是七分仗义,另外三分则是别的目的,譬如真想收用了她。 好在徐太嫔也说过贺缄不会用强,男人征服女人无非是恩威并施,只要她坚守本心,一切皆能化险为夷。 平心而论,汤媛若是贺缄,也会有这种想法,谁不想让身边亲近的都是可靠之人。但是她没办法成全他的心意,因为他给不起她想要的。 汤媛从来都是一个现实的人,即便面对爱慕已久的男子,又有一条可能长久在一起的路,她亦会冷静的分析各种利弊,最终选择不会留下遗憾的走法。 哈哈,她干笑两声,借着轻挽耳际碎发的动作脱离贺缄的手,“原来殿下没生气啊,早说嘛奴婢就不躲了。这两日可把我吓死了,那个我那边儿还有点事,下回见啊。” 她按住七上八下的心口就要跑,被贺缄一把攥住。 讲真,他捉她就跟玩儿一样,虽然汤媛不知贺缄身手如何,但就冲这点,挣扎什么的委实有点多余。她只好放弃,胡乱敷衍道,“殿,殿下还有啥事?奴婢赶着上课呢。” “上什么课,你又不愿给我侍.寝?”他道。 怎么又扯到男女关系上了,汤媛连忙摇头,并不敢直视他眼睛。 “羽林卫并不似看上去那般光鲜,其中脱颖而出的人,除了自身素质更得有深厚的世家背景,剩下的就算再有能力也越不过去。”他含蓄的提醒她,以她的身份攀不上世家子弟,剩下的又都没出息,嫁给那样的人还不如做他的女人。又温和道,“其实跟我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我知道你喜欢孩子,我不在乎嫡庶,也不让你喝伤身子的避子汤好不好?”只要她想,他现在就给她孩子。 因为他已经有了完美的嫡妻人选,那人幼年中毒伤身以至无法生育,却是个不甘为家族抛弃的,无比需要他这样的合作伙伴,他亦能无所顾忌的独宠媛媛。 身为皇子背着心爱的女人连这种承诺都敢做,汤媛毫不怀疑就此跟着贺缄以后定能平步青云,只是她并不似看上去那么无害,也不能保证哪天不弄死他的女人,与其爱到陌路,不如让这份喜爱在最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 她心在流血,面上镇定,避重就轻的说,“殿下再说什么奴婢听不懂,也不会记得今天的事儿,只一条,奴婢喜欢钱但并非削尖脑袋要攀龙附凤。羽林卫在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眼里确实不够格,可在奴婢眼里,那真真是高攀了,殿下若是有心,不如念在太嫔娘娘的面上为奴婢物色一个老实人吧。” 想得倒美,此生她再敢给他戴绿帽子,他就让她哭都没地儿哭。 贺缄眼眸一沉,唇角绷紧。 但只要他稍稍认真,她就扯东扯西的回避或者干脆逃跑。包括他与她的第一次,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手。 好吧,来日方长,贺缄想通此节,便不再追迫,冷静片刻,脸上如风雪过境的阴沉立时烟消云散。 他放开她,无所谓道,“随便你。只这世间没什么真正的老实男人,你慢慢挑吧。” 汤媛自心底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若说方才心里一点也不期待贺缄是真的在追求她,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这种白日梦想想就好,一旦成真未必是好事。如今见他“追求”失败非但没有恼羞成怒仗势欺人,还表现的蛮有风度……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比起贺缨贺纶,他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皇子,在这种不平等的制度下,依然尽可能的给予她尊重。 殊不知在贺缄眼里,她根本就是掌中之物,还怕她飞了不成? 晚点儿吃养的更肥。 贺缄一脸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时辰尚早,进来坐坐吧。” 人家都表现的这般拿得起放得下了,汤媛觉得自己再别别扭扭的不免有矫情之嫌,便从善如流,迈入小轩,说是坐坐,其实就是伺候他老人家,给他烹茶呢。 没想到花鸟苑还有这么一处妙地,小轩静谧优雅,似乎是建来供路过此地的贵人歇脚,却给人一种曲径寻幽之感,不费点力气绝对走不到这边,一旦走到了立时清风扑面,柳暗花明。 好香啊! 方才太紧张了一时也没顾上周围,此刻冷静下来,汤媛嗅到了一阵浓烈的香气,何以说浓烈,因为只吸了一口便觉得春日百花绚烂也不过尔尔,雅的是此香之浓却不流俗。 贺缄笑道,“在你身后。” 汤媛转回身,只见明媚的小轩外立着一株枝干遒劲,树皮纵裂的老树。 杏花开罢桃花艳,桃花零落梨花香。贺缄告诉她,这是梨树。 文人多爱杏花桃花,极少人注意这梨花才是天底下最美最香的。 前几日汤媛还惋惜寿安宫的桃花花期已过,却没想能在此间再见到一树香雪,洁白如兰。她美眸登时亮盈盈的,“真的好美,我竟是头一回知道梨花带香味呢!” 贺缄看着她笑,“有一种味道比它更美,你定然不知晓。” 味道能用美来形容吗?汤媛不禁陷入沉思。贺缄屈指敲了她一记,“你去过玉泉山吗?” “去过一次,不过是在外围,好多地方都被彩锦步障遮住,奴婢压根就没机会细看。” 彩锦步障内不时传来公主郡主以及一些世家千金的欢声笑语,那里面都是天潢贵胄,汤媛一个宫婢自是无福窥视。 “玉泉山很漂亮,尤其这个季节,那里的雪园,足有上千顷的梨树,此刻应是飞雪蔽日,含烟带雨,漫然绮香。”贺缄动人的星眸熠熠生辉,深深望着她,“想去吗?” 那还用问!汤媛忙不迭点头。 贺缄笑道,“现在知道掌寝的好处了吧,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你怎么谢我?” “我做梨花糕给您吃啊。”汤媛一高兴,不由往前爬了两步,跪坐他身边,“上林苑不会白种这么些梨树,想来应是有养蜂,我吃过梨花蜜,超甜的,在糕点或者饮子里撒一些,绝对这个!”她竖起大拇指。 贺缄忍俊不禁,“甜食易腻,不如我们一起吃肉吧。”他俯身啄吻她额头,然后道,“谢礼收到。汤宫人听令,二十那日伺候本皇子玉泉山狩猎。” 殿下,您怎么能这样!汤媛不悦的捂住脑门。 贺缄却不打算解释,召来姗姗来迟的陈三有,对汤媛道,“你自行玩去罢。走东门,小心点儿,别被老六抓到,他时常来这里玩。” 咦?他怎知贺纯正满世界捉她!汤媛一点也不想跟那只性格不太像小孩的包子玩。 他那个亲哥实在太吓人了。 且说汤媛离开小轩后,颇有如释重负之感。 贺缄不怪她便好,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可他若再勾.引她,想来也是不把她当朋友的! 太嫔娘娘说的没错,男人都一样,即便是与她交好的贺缄,如若把握不好距离,他也很有可能对她生有绮念。下回,她一定离他远些,不让他嘴巴够着。 娘娘还说,只要有了适婚对象,自会为她做主,贺缄也无可奈何。 可这心里实在有点疼! 那感觉就像暗恋对象捧着一束玫瑰带你去开房,还表示打.炮不会影响友谊更能促进和谐,尽管他已有了心爱的人。搁在后世妥妥渣男,可这里是大康,越是尊贵的人家越讲究传承,不多生几个怎对得起高贵的血统。如何多生?当然是女人越多越好。 奇怪,沙子好像迷眼了。汤媛使劲去擦眼角的泪珠子。 她没忘记那个诡异的噩梦,梦里他抱着馨宁*。 倘若答应他,将来她该如何面对那一天? 只有一个法子才能冷静,那就是从未得到过。 爱而不得总比得不到全部来得干脆! 前面有片清水潭,从假山中间挖出来的,及半人高,真像个洗手台。汤媛跑过去,深吸了口气,将脸沉入清澈见底的水中。 这是干爹教她的法子,如果你想哭,就把脸埋在水里,有效防止红眼睛红鼻头。 她会泅水,憋一分钟也不成问题,实在憋不住就抬头换口气,如此反复十几遍,才发现眼泪竟越流越上劲,没完了还! “姑姑,你就这么渴吗?”贺纯围观了汤媛足足一盏茶,才忍不住上前问道。 啊,谁?汤媛一惊,呛了口水,咳咳咳。 她咳的眼泪直飙,瘫坐地上,这下也不用掩饰了,她是呛哭的。 看不出小包子还怪体贴人的,竟学着大人的模样轻轻拍着她后背。汤媛心中一暖。 “殿下万福,奴婢无状,恳请殿下饶恕则个。”她屈膝施礼。 贺纯笑眯眯的,坐在内侍怀中,保持与她差不多的高度。 “姑姑,我知道你叫汤媛,过几天我和哥哥们一起去玉泉山狩猎,三哥会带你吗?不带也没关系,我带你啊!” “回殿下,三殿下会带奴婢过去。” 贺纯哦了声,小手一指清水潭,好心道,“姑姑,下回渴了便去前面的值房喝水嘛,这里不行,我撒过好几泡尿。” 呕~~你说啥!汤媛脸色绿了。 哈哈哈,上当了!小包子笑得打滚,“骗你哒,谁让你上回用虫子恶心我,咱俩扯平啦!” 臭小子!汤媛嘴角忍不住抽抽。 笑完了,贺纯一脸严肃道,“我要你陪我玩!” 但贺纯身边的内侍似乎有意见,几次欲言又止,一直警惕的盯着汤媛。 其实汤媛哄小朋友很有一套,念在他这么可爱的份上,陪他玩一会儿也不是不行,主要是她也没办法避开这小混蛋呀。 贺纯脚一沾地便拉着汤媛的手,边走边道,“你会打弹珠吗?” “弹珠,弹弓,鲁班锁,九连环,掀纸牌儿就没有奴婢不擅长的。” 贺纯的眼睛忽然放出光来,仿佛重新打量了汤媛一遍,他勾了勾手指,那该死的动作跟他那个该死的哥哥一模一样。 汤媛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敢问殿下有何吩咐?” 抱我。他伸出两只小手。 这可吓坏了身边服侍的,一个个争先恐后挤上来,纷纷劝阻。 人心隔肚皮,不能不防啊! 光是看汤媛牵贺纯的小手就够他们惊吓的,再抱进怀里,岂不是要他们的命! 做下人的,各有各的难处。汤媛心里门儿清,并不怪他们,况且与人方便也是于己方便。 “殿下,您这内侍说的没错,奴婢力气小,抱不稳当,万一把您摔了,奴婢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她扯了扯小小的嘴巴,夸张道。 贺纯不想让汤媛脑袋搬家,只好趴进内侍怀里,眼巴巴瞅着汤媛道,“你要是我乳母就好了。真的不能做我乳母吗?做了乳母就有力气抱我。” 我做你妈!汤媛真恨不能撕了贺纶的嘴,若非他在贺纯跟前说什么奶水不奶水的,又何至于让贺缄看她笑话。此时贺纯再提及这个话题,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而那些个内侍则暗暗憋着笑,垂眸不语。 面对洪流,堵不如疏。汤媛觉得与其哄着贺纯不要再乱说,不如给他讲清楚道理。 于是她一脸严肃的告诉贺纯自己做不了乳母。 为什么?贺纯很是困惑。 因为奴婢是黄花大闺女!而乳母必须是上了年纪的人,并且还得成过亲,生过包子。汤媛压根就不在乎众人惊悚的目光,反而以严谨的科学的态度跟贺纯侃侃而谈。 “你不能因为人家是女的就让人给你做乳母,若非姑姑脸皮厚,换成一般的千金小姐可能会上吊,上吊懂吗,就是这样,然后死了。” “汤宫人慎言,你吓到殿下了!”内侍小德子尖叫。 “你闭嘴!”贺纯示意汤媛继续。 第25章 深湖 贺纯觉得眼面前这位宫人委实有趣,越看越像他从前捡到的一只猫头鹰,骨碌碌的大眼睛,微微歪着脑袋,把他当小孩一样的吓唬,尽管他确实是小孩。 而且她还掌握着一个关于他的“不堪”的秘密,这才是贺纯极想把汤媛拢在身边儿的缘故。也暗搓搓的想过她要是敢把他尿裤子的事儿传出去,他就让她进浣衣局。 不过贺纯倒也听进了汤媛的科普,意识到随便让姑娘家做乳母的严重性。 那他之前为何不懂?因为这种话他只对汤媛说过。 而听到他这么说的哥哥又没有及时科普,身边的内侍则不知该如何讲明,导致他误会汤媛至今。 结束了长篇大论,汤媛问,“现在殿下明白了吧?” 贺纯点点头。 “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对姑姑说话了。” 贺纯哦了一声,“那你快些与三哥生孩子吧,生完不就能做我乳母。” 得,当她前面白说! 汤媛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揪他耳朵。 “殿下,您让人家生小孩跟让人家做乳母一样过分,不能对姑娘家讲这样的话。” 贺纯彻底服了,翻着白眼道,“你们姑娘可真麻烦,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讲,还喜欢上吊,好无聊!” 是呀是呀,姑娘好无聊,你长大可千万别喜欢姑娘,现在也别跟我玩!汤媛撇撇嘴。 不跟她玩,怎么可能! 整个上午,汤媛都被栓的死死的,连个兀自舔舐伤口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做点失恋的人该做的事。 陪小孩真是个体力活,你得能说能跳还能唱,今天她可算明白为啥皇子和公主的近身仆从待遇那么高,一般人还真干不了! 一开始玩弹弓,弹弹珠什么的,大家还能友好的相处,贺纯也颇有种棋逢对手的喜悦,两人在绿心湖附近的船厅玩的脑袋都快顶到一处,周围内侍神色高妙。 话说贺纯的玩具也忒奢侈了点,说好的弹珠呢,这些玛瑙、猫眼儿还有南珠是几个意思,她拿在手里都不想放下。 贺纯任由内侍喂了一口牛乳,转而看向汤媛,笑道,“五哥说的没错,如果女孩儿不听话,拿这些东西出来,她们自会百依百顺。姑姑,你也是这样的吗?” 你那缺德哥哥说的话也能信?汤媛依依不舍松开手,任由漂亮的南珠和猫眼儿自手心滑落。 女孩子就是天生爱漂亮,喜欢美丽的东西有错吗? 贺纶凭什么认为这些东西就能让女孩子百依百顺? 如果有那也是他活该,活该他遇到的都是图他钱的人! 不过这个小崽子会学话儿,汤媛除非傻了才在他跟前说贺纶的坏话。 她笑眯眯道,“殿下且安心的吃牛乳吧,吃完了姑姑给您讲故事。” 其实不管汤宫人贪不贪财,贺纯都还蛮喜欢她的。 因为她好生奇葩。她说有一种狼,叫狼奶奶,特爱吃小孩,这个姑且没问题,最傻的是她居然说狼奶奶挨不住猎人的打又把吃进肚里的小孩吐出来,哎妈呀,笑死个人了,她怎么不说拉出来? 进肚子的东西怎么可能还活着?拜托有点常识啊。贺纯当笑话听的。 他单手拄着下巴,奶声奶气道,“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呀?汤媛冥思苦想,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统共就这么几个吓人的,剩下的还有些啥,灰姑娘,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肯定不行,万一被有心人曲解,用“继后”两个字做文章,章皇后会如何想?不死也得给她脱层皮。那就灰姑娘吧,她稍稍做了点改动,将继母改为姑母。 结果只说一半就被贺纯打断,他眨了眨纯真的眼眸,问,“王子是白痴吗?穷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比各国公主出色?单是气质与涵养就不可能。” 气得汤媛当时就想掀桌子,还能不能好好讲话了?穷人家姑娘咋了?我们小女生就爱听这种,就爱听就爱听,你管得着吗?给他这么一扫兴,谁还想讲故事! 两人便掀纸牌儿,贺纯回回输,脸色渐渐有些挂不住,汤媛斟酌了下,便存心放了次水。 总算扳回一局的贺纯,怔了怔,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故意让我!士可杀不可辱。” 一席话臊的汤媛老脸通红。 士可杀不可辱,对于真正的男子汉,即便技不如人也不需要怜悯。 若说此前汤媛多多少少还存着排斥之心,甚至拿他当小孩忽悠,那么此刻,她倒真有点儿喜欢他了,确切的说喜欢他的傲骨。 “殿下教训的是,奴婢此举委实小瞧了您,以后不敢了。”汤媛屈膝施礼。 贺纯点了点头,但还是越哭越伤心。 汤媛急了,“殿下乖,奴婢真的真的全力以赴,绝不会再故意放水,不信我给您发誓。” 贺纯哽咽了两声,“我哭不是因为那个。” 那是因为啥? “总是输,感觉好丢人!” 呃,汤媛挠了挠脸。 虽说男孩子有上进心是好事。不过一直用眼泪宣泄委屈是不是太娘了点? “殿下,不知博学的您听没听过庄河湾的故事?”她问。 贺纯安静了下来,摇头。 不哭不闹也不凶的小包子真是又软又香,汤媛克制了下咬他一口的冲动,镇定道,“姑姑老家便是庄河湾,我们那儿的男孩子都不哭。” “为什么?” “会变成女人。”汤媛压低了声音。 怪不得六妹总是问你为何这么好哭,是女孩吗?贺纯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摸摸自己的那啥,太好了,还在。 “你哭一次两次当然看不出,可哭的多了,经年累月,那就危险咯,你会发现自己控制不住的想往脑袋上别绢花,穿花裙子,总之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汤媛可劲瞎编。 内侍的脸已经隐隐发绿,然而只要他一张嘴,殿下就会说闭嘴,真真气死个人! 贺纯哽咽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道,“你骗人!五哥小时候也好哭,为什么他还有xx(此处和谐)?” 众人闻言无不变色,包括汤媛在内齐刷刷往地上一跪,捂着耳朵高呼,“殿下饶命,奴婢(奴才)不敢听此有辱五殿下风仪之言。” 可以想见,贺纶若听见了这话能把他们挨个灭口。 汤媛欲哭无泪,唯有拼命圆这个谎,好哭的男孩会变成女人只是个传说,也仅适用于老百姓,您跟您哥是天潢贵胄,爱怎么哭就怎么哭,担保变不成女人! 她再也不会觉得贺纯可爱了。 却说绿心湖的另一边,与汤媛此刻所在的船厅仅隔了几座假山的地方,有三位贵人不紧不慢走来。 这三位贵人分别是大皇子贺缨,章皇后的侄女儿章蓉蓉以及馨宁乡君姜尧。 走在前面的宫人已经将水榭收拾妥当,铺了锦垫,奉上茶水果点。 待贵人落座,两名花鸟苑当值的内侍才笑眯眯上前问安,他们每人怀里抱着一只波斯猫儿,皆是雪白的长毛,一只头上有黄点,另一只头上有灰点,俱是玲珑可爱,十分讨喜。 黄点那只是章蓉蓉的,她喜不自禁捧入怀中,又瞅瞅那只灰点的,笑道,“馨宁,你不是不喜欢猫么,此番怎么又想养一只了?” 馨宁垂眸一笑,轻柔的梳理着灰点毛发,“我一直都喜欢猫儿的,此前不敢养是怕掉毛烦扰太后,可昨日她老人家见了唐宇画师的戏猫图喜爱的不得了,得了她老人家首肯,我这才下定决心抱养一只。”说完又看向花鸟苑的内侍,正色道,“慈宁宫是什么地方,你们心里应是清楚的,倘若再给我一只发狂伤人的,太后娘娘可就真要生气了。” 上次渺渺抓伤汤宫人那件事已经令太后不满,花鸟苑的人怎敢懈怠,听闻馨宁乡君的话,皆跪地叩首,保证这猫儿是千挑万选,再温和不过。 其实他们不说,也能看出这两只猫儿有多温顺,被陌生人抱进怀中又摸又捏的,除了喵喵两声,竟还歪着脑袋撒娇,惹的人心都要融化了。 馨宁这才满意的露出笑容。 贺缨的近身内侍刘克居适时地走出来,打赏那两个内侍一人一只荷包,沉甸甸的。 两个内侍欣喜若狂,连忙叩首谢恩,此处不再详述。 然而章蓉蓉并未将贺缨放在眼里,怀中这只猫儿也是记在五哥哥贺纶名下,才不要占贺缨一丁点儿便宜。 贺缨望着逗猫的少女,双瞳剪水,樱唇微嘟,仿佛要索求人疼爱一般,还未及笄已是这般的浓丽婀娜,小时候怎么没发现她原是这样一个美人胚子呢? 他比章蓉蓉大六岁,刚对女人感兴趣那会子章蓉蓉还是个青涩的小豆芽,唯一的印象便是一个喜欢跟在半大小子贺纶身后的黄毛丫头。 孰料仅仅两年,这个黄毛丫头已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仿佛一朵还带着清晨花露的芍药,妖冶绽放! 章蓉蓉将猫儿搂在胸.前,淘气的揪着猫耳朵,可是贺缨的目光实在太讨厌了,黏的人极不自在,她嘟着小嘴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女孩含娇带嗔的一瞥秋波险些瞪去了贺缨的三魂六魄。 他怔了怔。 章蓉蓉苦恼不已。 到底是从小玩到大的闺蜜善解人意,馨宁主动拉过她的雪腕,笑道,“蓉蓉,我们去绿心湖附近吧,那一片花树都开了,味道极好闻,比这边的葡萄藤有意思。” 章蓉蓉正愁没借口离开呢,闻言对馨宁眨了眨眼,两个小丫头齐齐屈膝施礼向贺缨告辞。 贺缨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章蓉蓉被馨宁拐了去。 好在她们走的并不远,他起身走至廊下,默默凝望。 这是章皇后为贺纶准备的王妃,哪里就能轮到他。 即便章皇后不介意,他的祖父也不会允许。 满朝谁人不知甄家与章家乃水火不容的政敌。 除非有什么不可抗的外力因素,譬如章蓉蓉失足跌下湖,绿心湖那么深,宫里的内侍又多半为北方人,没有会游泳的,只有他才能在最短的时间赶过去救她。而落水的佳人春衫湿薄,玉肤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又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幻想到这里贺缨心跳都快要控制不住冒出嗓子眼了! 那样多好,她便只能委身与他! 这样美好的女孩,且还是为贺纶准备的,却成了他的女人,这种极致的虚荣已然与享用美人的快活不分上下! 贺缨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内心已经控制不住的兴奋起来。当然,他也只是想想,哪里舍得让章蓉蓉真的跌下去。就算春日渐暖,湖水却依旧冰冷,又那么深,会吓坏她的。 一声女孩的尖叫刺破长空,也惊醒失神的贺缨! 馨宁花容失色,泪眼朦胧,若非被贴身宫婢死死抓住,就要往水中跳了! 此刻发生了什么,章蓉蓉又在哪儿? 章蓉蓉在岸边,半幅身子已浸入水中,同样花容失色的小脸惨白一片,不见分毫血色,此时的她两只纤细小手无力的抓挠着岸边湿滑的青苔,亦无助的看着自己一寸一寸滑入水中。 “馨宁,救我!”章蓉蓉压抑的哭泣,连声音都不敢用力。 宫婢内侍有的脱下衣服拉着一端往湖里跳,有的已经去呼救。呼救的人分两拨,一拨跑向最近的宫正司,那里有不少会泅水的女史;另一拨奔向南三所通知贺纶! 这些宫婢还不算蠢,并没有见主子掉下去便也跟着跳,那样非但救不了主子也送了自己的命,她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用衣衫接成两条长绳,一条绑着石头尽可能朝章蓉蓉丢去,另一条绑着胳膊去捞章蓉蓉。 然而章蓉蓉根本腾不出手抓衣绳,只要稍稍有所动作,身体便迅速往下滑。 “蓉蓉!”贺缨满头大汗冲过来。 却被章蓉蓉的贴身婢女跪地抱住腿。 他怒不可遏,吼道,“贱婢,还不放开本皇子!” 那婢女满眼绝望,颤抖不已,却仍是死死抱紧他,“殿下,不可以啊,您现在不能过去,大家已经绑了绳子,很快就能把小姐捞上来,那边也安排了人去宫正司求救!” 不到最后一刻,她死也不能让大殿下过去! 小姐若是被大殿下看光,最坏也不过嫁给他,而她们,必将为章皇后千刀万剐啊! “蠢货!再等人就没了!”贺缨一脚踹开那放肆的婢女。 而这一边,章蓉蓉渐渐绝望,湖水已经没过了她纤细的脖颈,她也听见了贺缨的声音。 不要! 她宁愿死也不要贺缨救! 沉入湖底前,她绝望的望着同样绝望的馨宁,这是她最好的闺蜜,却也只能无助的看着她被深水吞没。 “五哥哥,救我!”她微弱的喊了声。 五哥哥,你在哪儿? 贺缨踹翻一个个阻挠他抢救章蓉蓉的婢女,心如擂鼓,他不是故意诅咒蓉蓉的,但现在是天意,天意让他得到她! 却听一声巨大的水花声,仿佛有人从高处跳了下去! 又是一连串女人的尖叫,还参杂了老六贺纯的呼声。 “姑姑!”贺纯尖叫。 很快他又更大声的尖叫,“表姐!姑姑,快救我表姐!” 原来在绿心湖另一边的汤媛和贺纯听得这边喧哗,又是落水又是救命的,其中还有贺缨的声音,便走过来一探究竟。 眼尖的汤媛立即发现长满青苔的岸边有个娇小的身影在滑落,眨眼就被淹没,当即二话不说脱了鞋袜与长裙,深深吸了口气,纵身跃入深湖。 汤媛的出现令章蓉蓉的婢女看见了一丝曙光,女的,会水的宫婢!老天爷开眼了啊!她失声痛哭,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感谢漫天神佛! 那么贺缨就没有继续留在现场的理由了。 他满脸悻然,只得稍稍离远一些,却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动静。 这厢被喜鹊几番抱住才没机会陪蓉蓉一起跳下去的馨宁,死死瞪着水中沉沉浮浮的汤媛。 女孩子会水不假,但湖水有多冷,谁跳下去谁知道。 汤媛感觉全身都开始刺痛,微微哆嗦,好在章蓉蓉体型与她差不多,也很轻。她绕着惊慌失措的章蓉蓉转了半圈,好不容易趁她不注意,从背后猛然勒住她纤腰,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个用力,将几近窒息的章蓉蓉顶出水面。 与水底寒冷形成鲜明对比的温暖空气骤然一拥而上,重新填满章蓉蓉肺腔。她剧烈的咳嗽,发出惊恐的哭声。 “小姐,您千万别乱动,奴婢会救您上去的,对,就这样,不能慌,奴婢很厉害的,不会让您再沉下去……”汤媛咬着牙,拖着章蓉蓉往对岸游。 那边绑着绳子的宫婢,也在不断靠近她。 岸上,馨宁亦渐渐的恢复平静,目如寒霜,歪着头打量越游越近的汤媛,长袖下尖锐的指甲却一寸一寸扣入喜鹊纤细的胳膊。 喜鹊痛的眼泪汪汪,不敢吭声。 第26章 勇敢 岸上人声鼎沸,有婢女喜极而泣的呜咽声,更有绿衣内侍念着佛偈越走越远的声。章小姐马上就要靠岸,内侍虽不是男人但可以避讳的时候还是避讳些更好。 场地很快清空,只余若干宫女和婢女,皆是馨宁与章蓉蓉带来的人。宫女和婢女有的端姜汤有的抱毯子,还有持吸水棉帕子的,其中更有两名医女,一个提着药箱,另一个已经将暖香丸的瓶盖打开。 只要章蓉蓉一上岸,大家便会一拥而上,最大限度的确保她少受些罪。 在汤媛的耳朵里,岸上的声音时大时小,时远时近,有时格外的清晰,但很快又像蒙了层布,只因起起伏伏的湖水不断冲刷着她的耳际,章蓉蓉显然不比她好到哪里,整个人都吓懵了,倒还算老实,乖乖的,一直没动,两只死死攥在胸.口的小手却是抖若筛糠。 腰上拴着绳子的宫女配合筋疲力倦的汤媛将另一根绳子绑在章蓉蓉腰间,由于这一处岸边像个斜坡,又长满青苔,爬是没法爬的,众人便将章蓉蓉小心翼翼的往上拎。甫一着陆,馨宁率先扑了上去,一把抱住章蓉蓉,嚎啕大哭,“蓉蓉,蓉蓉,你吓死我了,今日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自是也不会独活……” 章蓉蓉神色恹恹地,愣了片刻哇的一声哭出来,不停喊“五哥哥”。 馨宁看着她,安慰道,“我已经派人前去南三所,你很快就能见到五表哥了,莫怕。” 女孩子似在极力的控制情绪,眸中还带着激动后的余光,竟将章蓉蓉的小手都攥出了红痕。 不过章蓉蓉已经冷的感觉不出疼了,也或许不是冷,是劫后余生麻木了。 章蓉蓉的婢女灵烟红着眼小声劝馨宁冷静,“乡君不如由喜鹊姐姐伺候着先喝杯热茶压压惊。我家小姐刚上岸,身子虚,请让奴婢来照料她服药取暖吧,免得弄湿了乡君,那奴婢可就罪上加罪。” 馨宁这才依依不舍松开手。 周围早就焦灼不已的宫人也才有机会为章蓉蓉裹毯子的裹毯子,擦头发的擦头发,医女则立即喂她服食了一粒暖香丸,大家分工明确忙而不乱。 不消几息的功夫,两名婢女已经抬起裹的密不透风的章蓉蓉往最近的值房而去,那里的内侍早已生了好几盆银霜炭,暖烘烘的蒸人,此外还备下了两只烘头发的熏笼。 至于回景仁宫取章蓉蓉衣裙的宫婢,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每个人都在为章蓉蓉揪心,根本无暇顾及那个将章蓉蓉捞上来的宫婢。 从章蓉蓉上岸到被人转入附近的值房,整个过程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但这个时间对于汤媛而言,就显得相对漫长。 特么的大家忘记拉她上岸了。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忘了,倒是有个小宫女感激汤媛,想要拉她一把,却被喜鹊拧着胳膊扯开,气急败坏道,“没眼力劲的东西,还不快去帮忙抬人,今日章小姐若是有个好歹,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章小姐,那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内定的五王妃,这样的人若是有个好歹,大家确实都要完蛋。 是以,谁还敢无所事事,皆专心围着章蓉蓉打转,唯恐被人指摘“不尽力”,要知道一旦有事,肯定是先拿“不尽力”的开刀。 没人搭把手,汤媛只好放弃从这边上岸,转身又游向跳下去的方向,那是一处堆砌了坑坑洼洼石壁的斜坡,大概是材质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倒没有被青苔覆盖,也不算陡峭,搁在平时不消两下她就能窜上去,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手脚直哆嗦,爬三下,滑两下。 上不去。 累死个人了。她伏在中间一段喘了几口气,眼皮沉沉的,岸上的风却暖暖的,鸟雀的叫声也渐渐息弱,她想,不如先睡一会子再爬。 不知贺缄在干啥? 大约还在有梨花的小轩品茶吧,这边动静闹得这么大,又是馨宁乡君又是章蓉蓉的,想必不用打听贺缄也很快会得知。 她觉得贺缄一定会赶过来。 不过馨宁乡君已经陪着章蓉蓉去了附近的值房,贺缄即使赶来,大约也是不会来这里的。 想到此处,她揉了揉脸,暗骂自己没出息,尽做白日梦。男神凭啥要喜欢你,凭啥要为你掏心掏肺,就像贺纯说的“王子是白痴吗,穷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比得过各国公主”,当时她还不乐意,觉得小屁孩忒没情调了,现在脑子给湖水一泡,居然觉得这话说的还挺有道理。 王子凭什么喜欢你? 所以陷入绝境的灰姑娘不该等着王子来拯救,而是要自己爬上去才是! 想明白了这一点,汤媛似乎又重新找回力气,顶着沉重的脑袋和轻飘飘的四肢,缓缓往上爬。 勇敢又坚强的灰姑娘运气果然不会太差,当她的脑袋渐渐从地平线升起,就被人攥住胳膊提了上去,是贺纯的近身内侍小德子。 小德子在她耳朵边大声说话,“汤宫人,快醒醒,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听见的话眨眨眼。” 她用力眨了下,然后睁开,没看见小德子,倒先望见了一张粉雕玉琢的小包子脸。 贺纯拧着黑黑的眉毛打量她,嘟囔道,“幸亏本皇子还记得你。呶,你身上这条毯子是舅母做给我的呢,用了四年半,回去你可得给我洗干净了还回来。” 很多小孩子都有或轻或重的恋物癖,比如贺纯,每晚都得捏着他的织锦宝蓝底绣金丝四爪龙的绒毯,就连出来玩也是让内侍捧着,一旦他困了,抱进怀里便能睡着,今日却忍痛贡献给了汤媛。 其实一开始他是拒绝的。 可是汤姑姑救了他的亲表姐,看上去又很可怜,冻得瑟瑟发抖,跳水前脱在岸边的鞋袜和长裙也不知所踪,再加上浑身*的,下边跟没穿有啥两样? 所以贺纯忍着巨大的撕裂般的伤痛,将毯子割让,并一再强调要洗干净还给他! 裹着毯子的汤媛不停点头,脑子也渐渐上线。 “六殿下,没想到您的心地这么好,当真让奴婢刮目相看呢!像您这样的人,将来肯定是个特别伟岸的男子汉大丈夫。”汤媛诚心诚意夸赞,双手亦飞快的拧湿哒哒的头发。 贺纯被夸的嘴角高高翘起,心痛这才有所好转。 呃,我的金钗呢?汤媛两手顿在发间。 金钗没了! 一定是救人的时候落在了水里。 那是最贵的一根啊!汤媛心疼的直流泪。 贺纯看了她一会儿,两手一摊,“得,我也不会安慰人,你哭成这样是不是肚子痛啊,让小德子背你回去吧。” 谢,谢殿下。她的心比肚子疼多了,那根钗是实心的。 主子有令,小德子自是不敢怠慢,躬身上前半扶半抱的助汤媛站稳,还友情赞助了她一方私人帕子擦湿头发。 果然是好人有好报。汤媛连忙道,“有劳德公公了,汤媛铭记于心。” 小德子点头淡笑,既不居功亦不谦卑,分寸拿捏的极好,让人明知他是奉命行事,但还是心生好感。 景仁宫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只不知是哪个缺德的,趁乱顺走她的鞋袜衣服,想来是没安好心,这种深宫弯弯绕绕汤媛心下明白,不过丢也丢了,与其追究还不如先让自己摆脱困境。 现在的她,虽然得小王子相助,但前头还有一堆麻烦。 身为一个正六品的掌寝,又是寿安宫的人,被小德子背回去倒没什么,但不能光着脚啊,这不是妇不妇德的问题,而是一种文化习俗,在大康即便是男人也不会随便赤足招摇过市,因为只有乞丐和罪人才做这种事。 想必那位顺走她鞋袜之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汤媛将毯子紧了紧,尽量缩在避风的假山凹陷处,对贺纯屈膝施礼道,“殿下仁义,请您再答应奴婢一个不情之请吧。奴婢想劳烦殿下派一位公公去值房借双内侍的布靴。” 贺纯毕竟是皇子,懂得感恩和关心已经很不错,却也不可能考虑到方方面面,毕竟他还年幼,即使不年幼也不大可能为下人设身处地着想,像他这样的人,自来就是习惯下人围着他转的。所以汤媛不提借布靴他哪里会考虑那么多。 现在提了他方才看了看汤媛的脚,好可怜。贺纯喟叹一声,指了身边人前去,那是个圆脸的小内侍,应诺后撒丫子似的消失。 小内侍前脚刚走,耷着脸的冯鑫后脚便出现,他是奉命来找贺纯的,见着人,明显松了口气,上前躬身问了句六殿下万福,贺纯扬了扬小手,他方才后退几步,转身前去通禀贺纶。 原来贺纶已经来到花鸟苑。由于章蓉蓉还在屋内泡热汤驱寒,他不便进去探视,又听宫人说六殿下还在绿心湖附近,怎么劝也不肯离开,非要找那个救章蓉蓉的宫婢。 这还得了,当时冯鑫瞅了下主子神色,欠身退下,这才有了在绿心湖附近遇见贺纯那一遭。 且说贺纶在值房坐了片刻,一双秀美的眼眸酽酽的深。 察觉他不虞的情绪,馨宁垂下眼皮,上前对他福了福身,解释道,“此前我已经安排人前去寻那宫婢,亦承诺厚赏,只是六殿下不肯离去,非要在附近徘徊。不过殿下也无须担心,他身边有两个近身内侍,且那危险的青苔坡也已被当值的内侍封住。”当着外人的面儿,她基本不喊他表哥。 贺纶看她一眼,转身去寻贺纯。 说的轻巧,又不是她亲弟弟。 绿心湖刚出了这种事,怎么说也不能放任一个还不满五岁的小孩在那里瞎逛。 再一想贺纯那小混蛋,更是胡闹,说什么找宫婢,那宫婢用他找吗? 望着贺纶毫不留恋而去的背影,馨宁神情复杂,忽地好似想起了什么,垂睫淡声道,“梅若,也不知那边找没找到那位救蓉蓉的宫婢,你去瞅瞅,若是六殿下已经把人找到,便收拾干净带我这里,如此能耐的宫人,怎能不厚赏?” 一名立在窗下站姿如松的宫婢屈膝应诺,款款而去,脚步稳健而无声,应是个练家子。 这厢赶回来的冯鑫恰好在值房附近迎上贺纶,小声道,“回殿下,找到了。六殿下在东面,身边只有一个小德子,另一个不知跑去哪里,两人现在围着汤媛说话。” 什么?贺纶一怔,转眸看向冯鑫。 冯鑫迟疑了一下,尽可能再详细一些的解释,“奴才觉得六殿下大概是不忍心弃汤宫人而去,”说完又神情复杂的补充了一句,“六殿下看上去很喜欢汤宫人,奴才看见汤宫人身上披着他的金绒毯。” 乍一见那条毯子裹在汤媛身上,冯鑫还以为自己瞎了。 再说回汤媛这边,一开始她觉得岸上挺暖的,现在不知怎地,只感到一股寒气没头没脑的往毛孔里渗,脑袋却火辣辣的。 忽而听得一阵脚步声,她强打精神,以为圆脸小内侍借来了布靴。 谁知圆脸小内侍没有,大步流星而来的贺纶倒是有一个。 这可如何是好? 仪容不整,污染贵人视线可是大罪!别问为何不出声提醒贺纶?提醒他啥?请他老人家回避吗?那得要多大的脸! 贺纯也觉得此刻汤媛是该回避了,但在小德子看来……确实应该,不过多少要报以同情,同情她都这么惨了,还得折腾。 汤媛使劲揉了揉眼,勉强看清路,裹着毯子朝前走,殊不知在贺纶眼里,她还不如不躲呢! 统共巴掌大地方,连藏半个人都费劲,躲了半日也没见她把自己藏起来,反倒原地团团转,一双粉白的小脚很快成了泥足。 只谁也没想到绣墩草里窝着两只猫,一只头上有灰点一只头上带黄点,它们原是馨宁与章蓉蓉的爱宠,却因章蓉蓉坠湖,无人顾得上它们,便被遗落在此。 两只猫儿见有人靠近,不由喵喵的叫了两声。 汤媛霎时如被雷击,僵在原地。 这边儿路不好走。她咕哝一声,尽量镇定的转回身,怯怯的望着贺纶,“奴婢……可不可以换条路消失?” 话还没说完,两只毛团子亲昵的滚了过来,挨挨擦擦的黏着她微颤的双足。 汤媛尖叫一声,当即扑向贺纶。 为什么不扑别人专扑他? 因为他好死不死挡住了唯一遁逃的出口。 贺纶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众人亦无不变色,电光火石之间汤媛已经冲了过来,幸而最后一刻,晕沉大脑尚余的最后一丝理智提醒她,这是贺纶。 丧,丧门星!她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在瞬间硬生生的逼自己拐了一弯,一头扑进满头雾水的冯鑫怀中,用力的抱紧他。 可怜他一把年纪了还要被她非礼,也是不易。 贺纶空张着手,愣在原地。 第27章 戳破 贺纶轻咳一声,讪然收回双手,负于身后。 由于在场之人加上汤媛统共也才五个,基本就没谁注意此节,即使略有察觉,他神色自若,也让人瞧不出丝毫究竟。 却说冯鑫,他受到的伤害远胜于汤媛。 他五岁净身,跟着师父在深宫修习内家童子功,在他眼里,任何人的动作都慢的像乌龟,何以就能被没有半分功底的汤媛抱个满怀? 因为五殿下。 当时他看的特清楚,五殿下惊讶归惊讶,竟伸出双手似要承接,且不管是有意无意,只这反应分明不存反感,那么他若是插过去一脚踹飞汤媛,不免……冯鑫转了转眼珠,心里门儿清。 那也只有硬着头皮挨汤媛这一下子了! 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冯鑫也是个沾不得半分毛灰的人,抱着他的小丫头却湿哒哒脏兮兮,脑门上似还有片绿萍……一时心口百味陈杂,脸色转黑。 而汤媛,在抱住“救命稻草”那一瞬便清醒,心嘭嘭嘭直跳。 怕猫终究是她的短板,可以说是死穴,倘被有心人拿去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上回她惊慌失措可以归咎为渺渺野性未泯,袭击她,她疼痛惊吓之下失张失致,倒也解释的通,不曾引起旁人注意,那现在呢? 那两只猫儿最多不过三个来月,毫无攻击性,亦未抓伤她,她就在两位殿下跟前如此失态,委实很难不令人生出些许疑惑? 她猜的没错,此刻除了年幼的贺纯注意力被小猫崽子吸引,其他人皆投来若有所思的目光。 汤媛竭力控制情绪。 这种时候若不对自己狠一点,将来就只能任由他人对自己狠了。 女孩子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松开冯鑫,也尽量忽略他那张黑的几近冒烟的脸。 汤媛假意不查周围诡异至极的气氛,虚按心口,屈膝跪在地上,可怜巴巴道,“殿下恕罪,奴婢快吓死了,还以为那是两只老鼠,奴婢打小就怕这个……恳请殿下念在奴婢一片赤诚之心,拼了命的抢救章小姐,以至于脑子被湖水泡的不大灵光……的份上,饶恕奴婢的无状吧!” 没错,她就是要提醒贺纶,是她救了章蓉蓉,救了他未来的老婆,他若算个男人,就大大方方的饶她一次! 贺纶突兀的笑了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汤媛下意识的抬起眼皮,不期然撞上他耐人寻味的目光,心口一突,连忙错开视线,眼珠子稍稍移向右边儿。 这真是一个败笔,显而易见的让人发现她在心虚或胆怯。只是此刻的她脑子烧的厉害,没晕过去已是强撑,要求这样的她发挥平时滴水不漏的水平,着实强人所难。 其实贺纶在她眼里已经变成重影儿。 他应该是似笑非笑的,俯身在对她说什么,隐约飘入耳中几句断断续续的字眼,“功大于过”,“且饶你一次”,“想要什么”等等。 要啥呢? 她还能要啥? 是了,她的金簪没了,能不能赔根一样重的?汤媛望着他,惊觉他离得这样近,也听见他刻意压低的笑声:原!来!你!怕!猫! 费那么大劲遮掩的东西瞬间被人利落的戳破! 汤媛迷迷瞪瞪望着一脸坏笑的贺纶,在想这人这么坏,会不会利用她的弱点作妖啊?又想可能性略低,他一个皇子是有多闲才会跟她一般见识? 可不管怎样,他要是再敢欺负她,别说是他老婆了,下回就是他妈掉水里她也不会再管! 这厢贺纶终于察觉不对劲,差点忘了这也是女孩子,跟蓉蓉一样怕冷,绒毯下的身子也早不知湿冷成什么样,还梗着脖子逞强,小可怜一个!思及此节,他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未注意的低柔,“你怎么了?起来吧。”他攥住她胳膊,稍一用力便将她带起。 但是她根本站不稳。 一向惯会解主子燃眉之急的小德子及时上前,赶在汤媛跌进贺纶怀中的前一瞬,稳稳的将她拦腰扛在自己肩上,躬身向贺纶请命,“汤宫人便交给奴才吧。奴才这就将她送去值房!哎哟,额头怎么这么烫,不能再耽搁了。” 那厢借来布靴的小内侍趁机帮汤媛套上。 贺纶立在原地,微微僵硬,将才差点儿就抱到了她…… 眼前全然变成了黑色之前,汤媛庆幸自己没砸到贺纶,那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没准将她再丢进湖里,却又仿佛听见了贺缄的声音。 真的是他吗? 可是他在最北面,即使脚程快,走到绿心湖至少也得近两盏茶的功夫。 所以是一得知这边的情况就马不停蹄赶来吗? 第28章 想歪 且说景仁宫的暖轿早已备在花鸟苑值房门口半晌,此时的章蓉蓉将将沐浴完毕正在烘头发。她原就惊了寒,不把湿气烘干,抬轿的嬷嬷也不敢擅自接她回去。 暂时由彩锦步障围成的隔间内,馨宁两颗宛如黑晶白水银的妙目已是泛红,她接过婢女手中的熏炉,亲自为面色尚且苍白的好朋友整理。 屋内的侍婢见乡君与章小姐坐到了一块,必然是有体己话要说,便自发的福了福身,悄然退下。 章蓉蓉不止美貌绝伦,一把黑缎子似的的头发更是浓密柔滑,无论挽成何种发髻都自然蓬松,倍添娇媚。馨宁缓缓理着,章蓉蓉却是不忍心,转过头看她,“馨宁,你无须自责的,你又不是故意摔倒,是我不听劝非要过去扶你这才失足跌落而下,你别怕,我不告诉姑母和母亲。” 女孩子笑眯眯的拉着馨宁的手,眨了眨眼,小声道,“也不告诉五哥哥!” 失足落湖确实吓坏了章蓉蓉,若说她心里一点芥蒂没有是不可能的,但当时确实是她自己不听劝,抢着上前两步,脚下失了平衡导致,而馨宁素来对她不错,最重要的是在宫里有馨宁这么一个朋友,明年花朝节后她才有足够的理由时常出入宫中,甚至留宿,如此一来不就又可以经常与五哥哥见面! 闻言,馨宁眼中又泛起水光,这般楚楚之姿,饶是同为姑娘的章蓉蓉也愣了下,只听她道,“蓉蓉,你不说我也是要去太后娘娘跟前请罪的,即便她老人家不罚我,我这心里也难过,反正你若有个好歹,我即刻就跳下去一了百了,以后你可莫要再吓我了!”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章蓉蓉抿唇而笑。 “受了这遭罪,你还愿不愿陪我去玉泉山?”馨宁踌躇的问道。 “那是自然,我还怕馨宁你不敢再邀我同去呢。”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拉在一起的手儿晃了晃。 章蓉蓉似又想起了什么,忙道,“馨宁,救我的那个宫婢怎么样了?” “自是少不了她好处的,你呀,先管好自己身子吧。”馨宁戳了她额头一记,唤人进来继续伺候,还贴心的为她掖了掖围在腰间的被角,“我去看看药煎的如何。” 去吧。章蓉蓉脸蛋儿逐渐恢复红润,舒舒服服的窝在大引枕里,任由婢女摆弄自己满头青丝。 离开值房,走至四下无人处,喜鹊才微微撇了撇嘴,小声道,“乡君,按理说您是君,她是臣,何来您伏低做小的道理,她不过是仗着有个皇后姑母罢了。” 馨宁抬手按了按鬓角,“没听她说‘你别怕,我不告诉姑母和母亲,也不告诉五哥哥’吗?好姐妹提醒我她送了我多么大的一个人情,我怎能不感恩戴德……” 到底是选来做五王妃的,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傻。 只是好端端的一场戏中途就被打断,委实扫兴!馨宁美眸微眯,上回就穿了相近颜色的衣裙害她在章蓉蓉面前没脸,这回又跳进水里逞能,汤宫人真是令人想不注意都难。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但见一行人疾步走来,为首的自是贺缄与贺纶,还有个坐在内侍怀中的贺纯,其他内侍不提也罢,只陈三有身上趴着的那位不正是令馨宁乡君记在心里的汤媛么! 花鸟苑的内侍也是人精,只看一眼那个*的宫婢便猜出大概,又见那宫婢是由三殿下的近身大内侍亲自背过来,立时迎上去问安的问安,布置的布置,不消片刻,汤媛就得到了一间与章蓉蓉差不多的房间,温暖又干燥。 更有两名二等宫女亲自入内服侍她泡热汤更衣。 效率快的惊人,所以这并不是一件难办的事,关键是看有没有人去办。 但下人也有下人的难处,并非他们天生冷血,置汤媛于不顾,而是当时那种境况,即使章小姐身边不缺帮手,也没人敢走开,除非上头亲自下令,不然没出事最好,一旦有事,定要拿过来头一个开刀。 汤媛对这里面的法则烂熟于心,是以不管人情冷暖,面对何种困境,她都有种超乎寻常的冷静。 下人们按主子的心意办好差事,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偷眼打量始终一言不发的三殿下,他们就更不敢吭声。 贺缄知道他们在怕什么,但拿他们开刀最多解解气,不过是一群奉命行事的奴才,各扫门前雪罢了。满宫上下都是这种人,为此置气纯粹是自己找不痛快。真正令他心寒的是当时在现场的馨宁,她为不闻不问? 而这边馨宁尚且处于震惊中,贺纶与贺缄怎么一块来了? 贺纯的绒毯为何在汤媛身上? 他们……他们兄弟仨怎么跟一个宫婢搅和在一起?或者是一个宫婢的命怎么这么好,竟同时遇上三位殿下!怪不得花鸟苑的一群孙子跟上了发条似的勤快。 她见贺缄眉间微蹙,过了一会子竟亲自迈入屋内,着急成这般,难不成要亲自照料那宫婢更衣不成?馨宁略有不快,但见此刻贺纶独自伫立院中一株海棠下,饶是再倨傲的人,有了花影相伴,都变得仿佛没那么锐利。她鼓起勇气,走了过去。“殿下,方才那不是汤宫人么,幸而医女还未离开,”说着,转首吩咐身边人,“快去请张医女过来,再赐汤宫人一粒暖香丸,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宫婢应诺告退。 馨宁方才看向贺纶。 贺纶立时收回心神,扬眉道,“蓉蓉怎么样了?” 原来在想章蓉蓉。馨宁胸.口酸涩,面上含笑,“殿下若是想念,不妨自己进去一探究竟,就像三殿下那样。” 到现在还没从汤媛屋里出来。 贺纶嗯了声,“好大的酸味,比酒醋面局的醋缸还酸。” 一席话讽的馨宁面如白霜,眼圈泛红。 他这是讥讽她三心二意,还是瞧不上她的感情? 他可能一生都没在乎过谁才能这样无情的嘲讽别人! 馨宁兀自逼退泪意,压低声音道,“是,我是在吃醋呢,像个醋缸似的被殿下笑话,可你一定猜不出我在吃谁的醋。” 然而他根本就不屑去猜。 这处值房亦不适合说私话,馨宁很快就调整好状态,含泪掉头离去,连礼都没施,贺纶嗤笑一声。 冯鑫转了转眼珠,陪笑道,“也有些时候了,想必表小姐已经收拾妥当,殿下是不是该去……呃,奴才觉得不如先回南三所吧,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万一表小姐害羞也是不美,反正后日还要去玉泉山,奴才得盯着那帮小孙子,看他们打包收拾的如何。” 贺纶点点头。 猜中了主子的心意,冯鑫暗暗捏把汗,笑逐颜开伺候着贺纶打道回府。 再一看贺纯,竟安静的趴在内侍怀中,睡着了,若是有金绒毯在身边,他也许睡的更早。 值房毕竟是值房,不是用来正经住人的,筑造固然结实,却不隔音。里面人说话,哪怕压低了嗓音,外面人也能听出动静,更别提忽然传出一声女孩子的惊呼,“殿下,不行,不能这样!” “小点声,你是要外面的人都听见么?在这里和去南三所有甚分别,反正都会痛。”继而响起贺缄刻意压低的声音,又带着些许宠溺,“要不你趴着吧,这样比较方便,忍一下很快就过去……” 不,不行…… 汤媛极力反抗! 窗外冯鑫臊的老脸通红,里面这是在干啥呢?一抬头,自家主子不见了,他倒吸口冷气,转回身四顾,却见贺纶气势汹汹,一脚踹开值房那不堪一击的木门,屋内顿时传出许多女孩此起彼伏的尖叫。 紧接着响起贺缄怒不可遏的声音,“五弟,你这是何意?” 还能是何意? 你们大白天的宣.淫恶不恶心! 贺纶怒容满面,他还没正式玩过女人,但不代表不知道如何玩,只听那几句话便已是替这对狗男女汗颜! 可是当他真正看清了屋中情形,后背霎时僵住。 屋子里并非只有贺缄与汤媛,还有两名宫婢。 贺缄面朝墙坐在屏风右侧,左侧躺着衣衫不整的汤媛。 两名暂时吓懵了的宫婢分别跪坐她两侧,她们只是想帮汤宫人拔拔火罐去寒毒,可汤宫人怕痛,三殿下不过是安慰了她两句,谁也没想到五殿下会在这个时候冲进来…… 她们不知做错了什么,哆哆嗦嗦望着贺纶,大脑一片空白。 贺纶的眼中,却只有那一大片凝脂般的玉背,像是一把白玉琵琶。 第29章 多嘴 汤媛人是趴在一张矮榻上的,上身只穿了件粉色的兜儿,细细的紫色丝带在纤长白皙的香颈上打了个漂亮的结,腰间的结就更不用说了,那样粉嫩的紫与她象牙白的小腰儿简直能要人命。 她被巨大的踹门声惊的浑身一震,也下意识的想要拿什么盖在身上,茫然四顾间只找到了一只帕子,至于几步开外高挂屏风上的衣衫,她实在没勇气下去拿。 三秒后,大家此起彼伏尖叫出声,汤媛扭着身子怔怔瞪着贺纶,贺纶也在瞪着她。 她嘤了声,将帕子盖在脸上晕倒。 帕子再小也是布,至少还能挡住脸。 按说这边动静这么大,少不得要引起当值的内侍注意,奇怪的却是偌大的一方院子竟比没出事之前更安静了。 开玩笑,这可是皇宫,又不是三姑六婆住的街坊,动静越大你就越得装聋,然后找点事放在手头上做,那种伸着脖子非要一探究竟的基本活不了太久。更何况传来动静的那边还有两位皇子,大家躲都来不及,谁上赶着送死? 贺纶略有些狼狈的从屋中走出,眼晕,心嘭嘭嘭乱跳,更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火气在丹田流转。 他毕竟是正常男人,正常男人看见这个肯定会有感觉,没有才不正常。 所以努力的想一下汤媛的脸,或者她吃东西的样子,感觉定然就会消失,贺纶闭着眼开始想象,不行,太丢脸了,今晚他得找个女人,正胡思乱想之际,听得身后传来贺缄的声音,他方才勉强拉回心神。 贺缄这个人能忍,但某些方面又比贺维尖锐,是以只要他不碍事,贺纶与贺缨一般不怎么刁难他,当然,如果想刁难,他也无可奈何。 如今他唯一的依仗不过是徐太嫔以及先祖的余威。 贺纶压根就不怕他,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他偏头看向贺缄,慢条斯理道,“对不住了三哥,您没吓着吧?” 贺缄唇角抿的很紧,显然在掩饰情绪。不过这位三哥当真是俊美,难怪汤媛一见到他就发花痴。 贺缄亦同样在打量贺纶,那些因为痛苦而有意无意忽略的前世碎影悄然自脑海盘旋而过。 即便很多事变得与前世不一样,但贺纶与媛媛的发展方向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前世贺纶倒没有撞见媛媛衣衫不整,而是媛媛撞见他,两人闹的不可开交,后来,贺纶戏弄她,把她拐出宫,差点在京兆尹门前打起来,最后又连抱带拖硬是将她塞进马车才不了了之,但不知怎地又和好了,还在长乐街盘下一家铺子,从那以后两人就时不时凑一块玩儿,不过隔三差五还是要闹一回。他明知媛媛对贺纶没有那种意思,可就是不舒服,便越发的对馨宁好。往事不提也罢,现在他就觉得自己的底线一再的被贺纶践踏。 他问,“五弟,她虽不算你嫂嫂,但却是我的女人,你这样可考虑过她的感受?莫说我不是那种荒唐之人,即便是,我要自己的女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过来点化教条?就算是拿去母后跟前,也说不过去吧?” 难得贺纶也有理亏的时候。 管闲事管到兄长房里,放在任何地方确实都说不过去。 可他就是恶心啊,乍一听得那种话,脑中立时闪现各种画面,人也就不听使唤了。 然而汤媛并不属于贺缄!贺纶笑了笑,微抬下颌,字正腔圆道,“在兄长面前失态是我不该,可要说到女人……”眼底溢满狡黠之色,“我怎么听徐太嫔在皇祖母跟前不是这么说的。”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那日贺纶陪贺纯在太后暖阁的里间练字,恰逢徐太嫔过来摸牌,当时徐太嫔一点也没有避开旁人耳目的意思,大大方方的对太后谈及汤媛。 原来贺缄对汤媛特别仅仅是念在徐太嫔的面上,徐太嫔亦是一个劲夸贺缄心慈,让媛媛升了正六品掌寝,从此就能多攒些体己,将来以正六品的身份怎么也能找个羽林卫的少年郎。 掌寝,虽然有为皇子提供服务的义务,但也有和皇子主仆情深,最终由皇子做主指婚羽林卫的例子。说白了就像大户人家的一等丫鬟,主子喜欢,自己留着,反之,到了年龄,总要婚配。 徐太嫔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汤媛是她的人,她要留着这丫头正正经经嫁出去,并非是要攀龙附凤。还打趣皇后身边的女官高玲玉,说是有合适的人选不妨给她介绍个,一旦成了少不得她这个媒人大红包。 也正是这席话令准备来找茬的皇后打消了念头。 倘若真如徐太嫔所言,赶着这两年就要将汤媛嫁出去,那她作为一个忙碌的贵人,何必再盯着个宫婢,当真不够费事的,这一节暂且就这么揭过去了,却深深的入了贺纶的耳。 却说贺缄乍闻这番说辞,脑中不啻于爆开了一串鞭炮,嗡嗡嗡作响。 他是真没想到徐太嫔防备他已然防备至这种程度! 贺缄在徐太嫔眼里终究还算个小孩子,小孩在打什么花花算盘,大人岂会不知?可明知如此,她也只能答应贺缄的提议,免得那些个人总是用媛媛做筏子,而且一旦成了贺缄的掌寝,还有个好处,汤媛的去留皆由贺缄说了算。 既然他能做主,那么她要他把媛媛嫁出去,就不信他还敢强拦! 贺纶哈哈大笑,“人徐太嫔把养了多年的丫头托付于你,是盼着你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怎地到了你这里是要自己先上过再……”他心中很是不舒服,少不得说一句违心话刺激刺激贺缄,“那还不如来求我呢,我跟林潜也算有几分交情,改日请他帮你打听一下哪里有适龄的——羽!林!卫!” 林潜乃羽林卫大统领,汤媛哪有那么大的脸请得动他,贺纶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看看贺缄的反应。 然而贺缄看上去没甚反应,反倒是自己心情极为烦躁。他哼了声,甩袖若无其事的离去。 汤媛若是得知贺纶又要给她做媒,绝对能将章蓉蓉再重新按进水里,不过现在她不知,还发着高烧,加诸又羞又气,什么力气都没有。 那日贺缄一直在矮榻边的方凳上陪她,其主要目的可能是监视她喝药。 讲真,汤媛打小身体就倍儿棒,即使有个头疼脑热也很快就挺过去,根本就用不着吃药,最严重的一次感冒靠喝白开水挨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活蹦乱跳。所以发烧这点小事对她而言也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 当然,也不能小看发烧,她尽量多喝水,还在额头搭了块冷帕子。 可不管如何,在贺缄的虎视眈眈下,她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好苦! 费了好大的劲,她才抻着脖子将最后一口咽了下去,只求贺缄快些离开,以便她好好吐一吐! 贺缄笑了笑,“张嘴!” 在她粉嘟嘟的小嘴巴里塞了一块陈皮。 不是宫里那种精致的陈皮糖,只是又糙又耐嚼吧的咸陈皮,甫一入口,那些被苦味麻痹的味蕾仿佛瞬间恢复活力,汤媛睁大眼,“殿下,您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正常人都爱在喝完苦药后吃点蜜饯什么的去去味儿,偏她奇葩,就爱嚼一片咸陈皮。又因她甚少吃药,是以这个小小的特殊癖好好像没人知道哎! 他当然知道,前世她一生病就喜欢窝在他怀里,喝完了嚼一块咸陈皮,病婆婆就给嚼没了!后来只要有一点儿头疼脑热的,她便哼哼唧唧,非要他抱抱才行,他便不再喂她喝那苦涩的汤汁,亲自伺候她一场,弄的她出一身汗,什么毛病都没了! 那是他与她在王府生活的第一年,就像普通人家的夫妻一样。 贺缄笑道,“猜的。”说完,倾身抱了抱她,她本就虚弱,哪有力气挣扎,只能气鼓鼓的警告他放开! “媛媛!”贺缄轻声呢喃她的名字,“幸亏回话的小内侍认得你,不然我又上哪儿知道救人的宫婢是你,倘若我没及时赶来,你该怎么办?你怎么这么傻呀,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做危险的事?” 他微哑的语声里含着一丝疲惫。 汤媛眨了眨眼,鼻腔微酸,是呀,倘他没及时赶来,谁会这么在乎她的健康与否,更别提喂她吃咸陈皮。 可是她注定得不到,就像小时候无论如何哀求,妈妈也不愿为她买那只心仪了一年的布娃娃。 那会子她就哭,直到长大才发现,心仪的东西有好多,并不会因为你想得到就属于你。 “殿下,您先回去吧,奴婢困得实在熬不住了……”汤媛打个哈欠,推开贺缄裹着被子翻身闭目。 上下眼皮一合,她还真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的连自己何时被人送回寿安宫都不知,好像又开始做梦了。 贺缄与她不停争辩,说不过便要“动嘴”,也不知她哪来的胆子,竟拍了他一嘴巴,嗯,这下够诛九族的,好在是梦,不过就算不是,她也没啥九族给他诛。 高高在上的皇子,挨了宫婢一嘴巴,效果不亚于核.武.器爆炸! 也就贺缄这样的好性子才没跟她拼命,但他已然气的浑身发抖,又羞又恼! 他被她气走了,独留她坐在石阶上黯然神伤。 这种时候应该想静静才对,偏有人不让她安静,一个看不大清脸的绿衣小内侍架着贺纶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伺候他坐在附近的美人靠上。 我还在失恋疗伤呢,你们能不能滚啊!她拦住小内侍,问他冯鑫呢,怎么将五殿下放在这里,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小内侍力气特别大,推开她就跑,她当下没站稳,一趔趄坐贺纶怀里了,想来分量不轻,坐的他哼了声。 “哎哎,你又发什么神经!”梦里的她似乎一点也不怕贺纶,还以为贺纶又在戏弄她,但男女授受不亲,即使开玩笑也不该有所接触,她去掰贺纶的手,却被他提着腿按在了美人靠上。 汤媛惨叫一声,自噩梦中挣脱,额角汗如雨落。 泪珠竟顺着眼角一顺而下。 翌日,景仁宫那边送来了不少赏赐,珠花头面一应俱全,还有一百两白银,汤媛成了当之无愧的小富婆。章蓉蓉更是遣人送了她一套鎏金南珠头面,那南珠的个头快赶上小指头了,连徐太嫔都夸好! 发大财就要有大气量,她豪爽的拿出二十两分给平时要好的宫人内侍,大家非但没眼红嫉妒,反倒更与她亲近了。 但她身体抱恙,谢绝了大家为她置办的一桌庆贺席面,躺在寿安宫足足养了两日方才好转,每晚都抱着徐太嫔赏的那只桃木梳,她不想再做奇怪的梦,也永远不会让自己像梦中那么悲惨! 这里得再说一下贺纯,没想到汤姑姑的身体那么棒,蓉蓉表姐还在家里病着呢,她三天就恢复过来,还送还了他心爱的金绒毯,洗的特干净。 林氏笑着亲手接过绒毯,转而交给小宫人,并递了个眼色,小宫人暗暗点头,这毯子被外人碰过,得由太医检查一番才能让六殿下用。 这种小心思瞒不过汤媛,也不认为这么做有何不对,换成她也会如此,绝对要从里到外消毒并经过太医认证。 所以当时她便径直将毯子递给林氏,而不是张开两只小手想要的贺纯。 因着明日天不亮就要启程前往玉泉山,此番汤媛没能留下来陪贺纯玩儿,贺纯好生失落,晚膳时只吃了小半碗蛋羹和一小片栗子面馒头。 因着要在玉泉山过五日,贺纶当晚即留在景仁宫用膳,陪母后聊天。和熙倒是一如既往的乖巧文静,因为身体缘故无法与哥哥们一同前往玉泉山,少不得要失落,直到贺纶承诺捉一对大尾巴小松鼠送给她玩儿,她才破涕为笑。 贺纯倒是有机会跟哥哥们一同去,但他已到了开蒙的年纪,这段时间一直由贺纶指导他习字。 但贺纯明显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悄声问贺纶,“五哥,我好想让汤宫人快些与三哥生娃娃呢!” 贺纶翻书的手顿了顿,给了他一记爆栗,“闭嘴!练你的字去吧!” 贺纯吃痛的捂着脑门,又道,“你说的法子根本不管用!我跟汤宫人说了,只要有宝石翡翠,女孩们都会百依百顺,这不是你说的吗?可汤宫人只是撇了撇嘴!” 你这个白痴!贺纶差点跳起来,“你跟她玩,好端端的扯上我干嘛?为何还告诉她我讲过那种话?!被你这么一讲,女孩子为了面子能答应也不会答应你的!” “为什么不能讲?难道你敢说不敢当?”贺纯据理力争。 “这不用你管,我只警告你,往后你再是乱学话,看我怎么教训你!” 贺纯“哇”的一声哭了,五哥打他! 新鲜的是这回不等贺纶喊人将他抱走,他就自行捂住嘴,停止哭泣。 虽然姑姑说天潢贵胄想怎样都行,可他还是有点怕怕的,怕变成女人! 贺纯眨了眨困惑的泪眼,问贺纶,“五哥,男孩子好哭会变成女人吗?一开始汤宫人说会,后来我说你小时候也好哭,但还有xx(此处和谐),汤宫人就吓得跪地说我们怎样都好,随意哭不打紧。她是不是骗我的?” 为什么又扯上我啊! 贺纶气得险些晕过去! 第30章 玉泉 翌日,汤媛拎着个轻便又耐用的自制小包裹于卯时初抵达南三所,赫然发现贺缄的随侍人员中竟只她一个女的,想想也对,他跟另外两个掌寝压根就不熟,又不像贺缨那么好色,断不会带那么多女人随行。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女孩子的感觉有时很准,单看贺缄看宫人的眼神就能分辨一二,尤其是有贺缨作对比的情况下。 众内侍将早几日前就备齐的行礼挨个摆上马车,贺缄正好也收拾整齐,在陈三有的伺候下登上其中一辆宝蓝底绣有四爪金龙锦帘的黑色方顶大车。 这玩意放到后世应该属于那啥宾利级别的吧?汤媛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仿佛探秘似的终于窥得原来皇子的车里面是这样的啊! 就像一个小型的宴息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过案几比较特殊,杯盏放上去不会因为马车颠簸而移动或者倾斜,还有一些奇怪的小柜屉之类的,约莫放着一些贺缄途中常用的物什,摸一下,哎妈呀酸枝木的,好有钱。 贺缄观察了她一会儿,笑道,“我很穷的,看上去拥有很多,其实就是撑撑场面,既不能卖也不能赏人。” 这倒是实话,他外祖家如今也没什么人支应门庭,哪像贺纶,有个京畿都漕运司的亲舅舅,可以说章家乃京师最有钱的权贵,真真儿的财大气粗,不然也不会动不动拿玉葫芦砸人。 若非贺纶这个人委实讨厌,汤媛还真想巴结他。 但朋友贵在真心,贺缄都不嫌她穷,她就更没资格挑剔他了。 汤媛道,“殿下,奴婢做梦都想像您这么穷。” 贺缄哑然失笑,“那你跟着我好了,我养你。”目光灼然,一瞬不瞬逼视她。 汤媛打了一半的哈欠被他吓得又憋回去,瞄了瞄陈三有,竟然还手都不带抖一下的为贺缄沏茶。 贺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想回答也可以,但你得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恐怕这“另一个问题”才是他真正要问的吧? 但已经拒绝了他一次的汤媛实在没勇气当着陈三有的面再拒绝一次,那样也太扫皇子颜面了,于贺缄威信无益,再说嘴长在她身上,答案还不是她说了算。汤媛哦了声,“殿下,您请问。” 贺缄直言不讳,“你为什么怕猫?” 前世他就问过她,甚至怀疑这是她在浣衣局留下的精神创伤,为此还专门派人查探,结果查出了很多东西,但没有一件事跟猫有关。也拜访过许多名医,大家对她这种怪癖完全摸不着头脑。有人大胆的提议不如“以毒攻毒”,这就有点冒进了,且他也狠不下心,最后不了了之。 陈三有也是一脸好奇,猫咪这么可爱的东西,有那么恐怖吗? 当然恐怖。 猫咪吃了她妈妈。 “自从在桃花轩被猫抓烂脖子,奴婢就变成了这样。”汤媛一脸坦然。 她显得很轻松,但不代表心里真的轻松。已经有人察觉了这个秘密,以后可能会更多,隐瞒并非长久之计,她得想个法子尽快克服,就算做不到喜欢,至少面对的时候脑子是清醒的。 这丫头不当细作真是屈才了,撒谎时眼珠子晃都不晃。贺缄笑了笑。 三月二十,风和日丽,几位龙子凤孙一路彩锦步障,在玄衣银甲的羽林卫护送下浩浩荡荡畅游玉泉山。 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游玩,这趟行程对于各位皇子来说,亦是一个在文武百官跟前表现的大好机会。 话说田猎这项娱乐活动在上流社会如此盛行,并非只是因为好玩,这其中约莫有些军事意义,至少从这里能看出一个人的驾控力与反应力。 所以有钱人爱好打猎有时真不是穷人以为的那样纸醉金迷,汤媛头一回亲身经历,叹为观止。 车队甫一踏入玉泉山地界,周围除了山林鸟鸣便再无人烟,想来已是被提前清场。她往嘴里塞了一颗桑葚,吃完了才想起这是择给贺缄的,还好他没发现,连忙又挑了一个更为饱满的恭恭敬敬献给他。 今年福建收成好,许多贡品提前入京,其中的山竹饱受宫中贵人青睐,似贺缄这样身份的却最多尝尝味儿,贺维估计尝都没得尝,然而贺缨与贺纶早已吃的发腻。 这厢有幸尝味儿的贺缄,转眸看了看汤媛,问她,“要吃吗?” 这还用问!如果真心想给就别问那么多问题,直接给啊,因为她很想吃,但又不想表现的很想,就是这么矫情!汤媛轻咬下唇,将要说不,口中便被塞了一块,嗯,好吃的都快要飞起来了! 另一边的马车上,贺纯将乳母喂入口中的果肉辦吐进描金的珐琅盂中,又饮了口茶漱口,这才挨到章蓉蓉身边撒娇。他们这辆马车是宫里最大的,此刻却是最拥挤的,因为章蓉蓉想跟贺纶贺纯在一起,少不得要带一个女伴,于是馨宁也坐了过来,两位都是主子,那少不得再带个贴身侍婢。贺纶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只觉得满车胭脂香粉味儿,熏的脑仁疼,其实他挺喜欢女人的,但受不得杂七杂八的香味,干脆下车,自行驭马前行。 贺纯却是高兴的不得了,每个姐姐怎么都这么香啊,如果汤宫人在就更好玩了。 可惜汤宫人没他那么多精力,此时的汤媛禁不住有点儿打盹。 她昨天将将痊愈,今日又起个大早,不困才怪。贺缄示意陈三有不必管她。 这一觉无梦,睡的格外香甜,汤媛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主子榻上,陈三有不知去了哪儿,只有贺缄,坐在对面,挑眉望着她的脚。 嗯,她的脚正舒舒服服的搭在他膝上。 汤媛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 贺缄拨开那只“寻死”的脚,起身淡淡道,“下车吧。” 汤媛已在心里抱着脑袋撞墙。 幸而贺缄不是那种爱计较的人,并未追究她惫懒,还允她先去下榻之处歇息,最好再喝一碗安神汤养养。汤媛感动的无以复加,恨不能当场跪下来拜大哥!做不成夫妻固然遗憾,但可以做兄弟啊!跟他混,有肉吃!有前途! 车马队伍于东寿亭附近停驻,贵人们在随侍的伺候下陆陆续续下车,彼此简单寒暄几句便一同前往养心苑请安。 往年这个时候,皇上身边多半是心爱的章皇后,但今年皇后忽然诊出喜脉,这是好事,皇上龙颜大悦,但不管怎么悦,他出来总得带个女人吧,无非是在婉贵妃与妍淑妃中选一个,但妍淑妃怎会是小妖精的对手。大获全胜的婉贵妃好不得意,于昨日抵达养心苑,此刻正在紫煜堂扭着曲袖折腰舞,还不时在皇上身上点火。 然而孩子们已经在请安的路上了,皇上总不能为老不尊吧,只好压下火气,将小妖精揽入怀中,不准她再乱动。 却说贺维如往常一样闷不吭声跟在众人身后,他有双忧郁又美丽的桃花眼眸,即使无情也有种默默的缠绵之意,章蓉蓉觉得他长得很特别,便主动与他攀谈,他看看她,又看看馨宁,似是受宠若惊,腼腆一笑,这一笑恰似十里春风拂面而过。 贺缨看的眼冒火星,暗暗冷笑,真搞不懂世上为何会有庶子庶女这种东西! 反正他是不会要的,断不会让高贵的血统混杂卑贱。在他身边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乖乖服用避子汤,甚至是大剂量的服,最好服坏了身子一了百了。 阿珞就是这么死的。 汤媛只要一看见贺缨就会想起阿珞。她站在众内侍身后,遥遥望着贺缨志得意满远去的背影,阿珞被灌下两碗红花汤那日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前一天晚上还找过她,说自己可能活不长了! 她问阿珞为什么? 阿珞说自己肚子里有个小孩子。 有小孩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啊,缘何到她口中变得这么悲惨? 原来贺缨不喜欢,确切的说不喜欢卑贱的宫婢,但他喜欢玩她们的身子。 贺缨只顾偷瞄章蓉蓉,并未察觉身后憎恨的目光。 而贺纯只走了一会子就非要章蓉蓉抱,因为去养心苑请安的缘故,就算贵为皇子身边也是不准前呼后拥的,皆是自己走过去,如此一来,他可算吃了大亏,他才多大啊,还没人家腰高,这一路追的好辛苦。 到底是女孩子心细,章蓉蓉和馨宁也发现贺纯走到现在是多么的不容易,两人便轮流抱着他往前走,也不知这孩子吃什么长得,看上去软软香香一小只,抱在怀里才发现好沉! 贺纶对娇气的贺纯很是不满,命他下来自己走。 别看贺纯素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很是怕贺纶板起脸对他说话。 最终他妥协了,不让姐姐们抱,一路哭着追在后面。 而紫煜堂内,皇上终于被婉贵妃破了功,二人正滚做一团,赛过活神仙。主子在里面荒唐,身为主子的奴才,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王耀中只好抱着拂尘亲自在堂外等候,一见着打远走来的漂亮少年少女们老脸立时笑成了一朵菊花。 “哎哟,老奴这厢给各位小主子们请安了!”他身份摆在这里,自是不会像那些小内侍一样挨个三叩九拜的,而这些小主子们哪一个又不想巴结他,岂能真让一把年纪的他一揖到底,所以这腰才弯了一半就被贺缨拦住,虚扶一把。 “王公公不必多礼。我等多日不见父皇,甚是挂念,烦劳王公公前去通传一声。” “嘿哟。”王耀中笑道,“老奴斗胆请各位殿下稍等片刻,这不婉贵妃的折腰舞才舞了一半嘛,难得皇上起一回雅兴,殿下们不妨就此喝杯茶,洗洗风尘如何?”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皆笑笑不语,任由王耀中安排人端茶倒水在偏殿里伺候。 茶过半盏,贺纶勾唇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向贺缄,“曲袖折腰舞,宁妃娘娘也算后继有人了。” 当年婉贵妃不过一介洗脚婢,而宁妃色衰爱弛,见这婢子根骨不错,便传授她独门绝技曲袖折腰舞,一举获幸,至今荣宠不衰,只可惜宁妃最终还是败了,并非败在婉贵妃不听话,而是败在她那臭名昭著的“醋性”上。 男人喜欢你,你就是打翻了全世界的醋缸那都是可爱,是迷人的小性子,反之,就是作死。 前十三年,宁妃醋的阖宫上下,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后面三年,成功醋死了自己。那三年,长春宫几乎与冷宫无异,据说宁妃至死手里还握着十五岁那年第一见到皇上时,皇上为她簪的花儿。 他提这一茬,无疑是在贺缄心口戳了一刀子! 贺缄缓缓放下茶盏,一瞬不瞬望着笑吟吟的贺纶。 他对这个弟弟的印象从母妃去世后才深刻起来。 若说贺缨恨他,他尚且认了,因为母妃……确实掐尖,对元后多有不敬。可是贺纶,到底凭什么? 贺纶与他并排而坐,两人相视低语的样子令人看不出半分硝烟。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九岁那年我生过一场重病?”贺纶闲适道。 贺缄怔了怔,好像有这回事,但印象不深。 “我的外祖父、舅舅乃至表哥,皆对凤梨过敏,母后怀疑我也是这样,因此从小到大都将我护的好好的;可是三哥你喜欢,”贺纶低沉道,“因为你喜欢,所有人就都要喜欢,连御膳房的人都喜欢做,他们瞒着母后做了凤梨糕点,下人又不尽心,掺进了我的食盒,我从未吃过那东西,又裹着玫瑰酱,一时很难分辨,于是全吃了……” 贺纶笑吟吟看着贺缄。 他都快死了,可是母后乃至舅舅却因为忌惮徐子厚而不得不忍气吞声。 贺缄心中一凛,微微攥紧了手心。 贺纶若无其事的玩转着杯盖,“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变成当初的我。”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喜欢的东西,因为贺缄也喜欢,从而不得不放弃。 他贵为嫡子,却要处处忍让一个贱妾生的儿子,凭什么? 贺纶问贺缄,“你试过被人夺走心头好的感受吗?应该还没吧,毕竟我还不知你真正的心头好是什么?” 第31章 夜谈 贺缄有片刻的恍惚,因着贺纶对凤梨过敏,宫中确实严禁过一段时间此物,但是他喜欢,难免有些人要上赶着讨好,却并不知当时贺纶那场大病由此而来。 那么被他恨一恨倒也说得通。 但面对一个说半句话挖两个坑的人,你若真跟他字面上的意思较真,那之后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他不否认被贺纶激的想要挥一拳,但这是少年人才会做的事。愤怒过后,他反倒冷静下来,只因他太了解贺纶的性格。 前世未能一箭射穿他胸口,是贺缄此生最后悔的事。 不过此生他倒是赞同贺纶所说的“风水轮流转”! 五年后,单看谁更狼狈! 没有流放也没有辽东,就让他在京师被圈禁到死吧。 贺缄平静的看了贺纶一会子,“从前是我对不住你,但这宫里,谁没有对不住别人的时候,五弟生来尊荣,想必对不住的人更多。至于心头好,你应该不缺钱吧?” 贺纶哼笑一声,错开视线,转着那只水头碧翠的扳指,沉吟道,“给你这么一说,我是得反思一下,毕竟我就喜欢对不住人,”说完抬眸看向他,“但人不能对不住我。” 贺缄不否认,若是换成前世十八岁的那个他,还真能被贺纶气个半死,也说不准会激起少年意气,与他乃至贺缨一较高下不可。 可是这趟行程分明就是为贺缨入主东宫提前做的铺设,他挑这个时候意气用事,除了暴露野心,惹父皇厌弃,为甄阁老忌惮,什么也得不到,反而断了更长远的那条路。 他想起前世也有趟玉泉山之行,不过那次身边没有媛媛,馨宁竟主动与他攀谈,那时他很开心,后来在偏殿等候时,馨宁便坐在贺纶现在的位置,因此当日贺纶并没有对他说这些话,倒是两日后嚣张的与他逐鹿,那时他才发现贺纶的箭术极高,又被他言语挑拨,多少泄露了底,导致贺缨非要与他比试,若非他揉碎自尊,含恨承认技不如人,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所以贺纶,这是早就想算计他了。 这厢贺纶心底暗暗诧异,贺缄为何不动怒?可越是这样不显山露水,连点正常人的气性儿都没有的人才更可怕不是?更何况徐子厚一日不除,他便一日难以放心贺缄。 毕竟从云端跌落泥泞的人一旦爬起,危险性远远大于贺缨那种看起来精明的蠢货。 他乌黑的瞳仁缓缓转向右边,竟与馨宁的目光不期而遇,馨宁愣了下,对他抿唇一笑,转而错开。贺纶心底不屑,这也是个胃口大的主儿,没有乡君封号之前见天儿投靠母后,封号一下来,便想反悔,然而不管她如何后悔,既得了母后的好处,这贺缄,她是不嫁也得嫁。 汤媛是头一回深入玉泉山内部,但主子不在身边,她也不敢乱逛,反倒与贺缄身边的白鹭吃瓜聊天。 原以为贺缄身边都是些沉稳内敛的人,没想到这位白鹭不但话唠还八卦,不过他身为一个话唠加八卦还能活这么久,想来也是有一些过人之处。 白鹭年纪不大,长得并不白,但也不算黑,大约是贺缄身边颜值最高的内侍,两人从大康的建国之初一直谈到了临山王徐士高后辈的诸多丰功伟绩,又聊了聊宝钞司的内侍会不会偷偷用后妃的草纸,但这个话题过于猥.琐,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白鹭。 不过汤媛倒是顶好奇外面那些王公大臣,简直是百官大杂烩。然而整个大康金字塔靠前的人齐聚于此,恐怕不单单是狩猎这么简单吧? 白鹭笑道,“没办法,甄阁老脸面大,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说完凑近她压低嗓音道,“简直一呼百应啊,章家比起来,底蕴什么的到底还是要差一点点。” 这个话题就敏感了,但两人却是心照不宣。汤媛用更小的声音道,“可是章家有钱啊,不管怎样也是财大气粗,想必朝中势力也不输甄家吧……” “所以才掐了这么多年。如今皇后娘娘又怀有龙种,甄阁老怕是真有点儿坐不住,继后的子嗣也太旺盛了些。” 子嗣旺盛说明继后是个有福之人,又蒙皇上盛宠,风头岂是命薄无福的元后所能比。虽然储君之位自古以来讲究立嫡立长,可真到了关键时刻,谁也不敢拿这个标准往死里说,单是太宗排行老二就能堵住不少人的嘴,所以章皇后一派向来主张立嫡立贤! 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不管怎样都跟贺缄没半毛钱关系。汤媛的一颗心不禁沉入谷底。 像贺维那种势单力薄的虽然活的窝囊了点,却也正因为他窝囊,没人将他放在眼里,将来不管是贺缨还是贺纶继承大统,大约都不会要他的命。但贺缄就不行,光是他外祖家姓徐,这辈子他就要被上位者忌惮! 而被皇上忌惮的亲王有多惨,历史上的例子还少吗? 汤媛的心情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沉重。 其实她是不大想参与这种事的,但只要一想到徐太嫔对她的好,贺缄对她的好,就感觉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可她一个宫女能做什么呀? 且说几位殿下足足等了两盏茶功夫,王耀中才走过来殷勤的请他们进去面圣。皇家父子之间的繁文缛节不提也罢,总之少了几分烟火气,请安完毕,众人方才陆陆续续重回水云苑。章蓉蓉则陪着馨宁与各家小姐联络,下榻芙蓉馆。 水云苑分东西二殿,东殿不用说是贺缨与贺纶的,西殿则是贺缄与贺维这对难兄难弟。 汤媛和白鹭都是那种赛着拍马屁的人,争先恐后抢上前迎接自家主子,白鹭腿长,先她一步,原本胜利在望,却在临近月洞门时与东殿那边的殷寻撞个正着,被殷寻一屁.股撅到边边儿,还是汤媛扶了他一把。 殷寻弹了弹袍子上看不见的灰,阴阳怪气道,“怎么走路的,不知道看着点吗,也不知陈公公平日是怎么调.教你们的,切~” 切什么切,还你一百个切! 汤媛与白鹭心中虽然不忿,但架不住人家殷寻是贺纶身边得脸的笔墨内侍,于是两人一面笑着请殷寻先走,一面在心里骂他,呸! 谁知在苑外站了半晌也不见贺缄身影,倒是贺缨洋洋得意的从二人身边经过,拿眼扫了扫汤媛,又扫扫白鹭,一脸的小人得志。 还是贺维最善良,遣身边的内侍小声递了句话,“馨宁乡君有事找三殿下,正在前面说话,你们可能要再等一会儿。” 汤媛脸上难掩失落。 这可不行,馨宁乡君找贺缄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她得为贺缄高兴才是,对,特别特别的高兴! 但有人不想让她高兴,似笑非笑的打她跟前经过。 汤媛与白鹭连忙施礼道,“殿下万福。” 贺纶撇了撇嘴,扬长而去,连一句免礼都懒得说。 你妹的,德性!汤媛暗骂一句。 不过她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能因为贺纶讨厌,就讨厌曾经帮助过她的小王子贺纯呀。 酉时那会子她在亭子里陪贺纯玩五目碰,道具是一套极其奢侈的围棋,据说棋子是用玛瑙和琥珀锻造的云子,其中的黑子仰视若碧玉,俯视若点漆,白子则如婴儿的肌肤一般凝润,棋盘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果香楠木。金丝楠木已经很是奢侈,但天然散发果香花香的更是不多见。 汤媛无比复杂的捏着每一颗棋子。 这么小就用这么贵的东西真的好吗? 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对她而言这确实是难以企及的奢侈,可在贺纯眼里,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物件啊! 她要是见到贺纶用什么下棋能直接晕过去。 真真儿是人比人气死人! 可能贺纯忽然之间跟一个宫婢走得近是件比较新鲜的事,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周围时不时的路过一两个宫人内侍。 再然后贺纶终于出现,这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总是与贺缄的人走得近是几个意思?而贺缄此时亦坐在亭中,不时与下棋的两人言笑晏晏,令他心中很是不舒服。 当着贺纯的面儿,贺纶笑吟吟的免了汤媛的礼,一派慈祥,更是与贺缄兄友弟恭,全然不见先前的硝烟。 贺纶忽然看向汤媛,笑道,“是了,此前徐太嫔托高玲玉为你物色羽林卫的少年郎,你身为三殿下身边的得意人,这个忙我怎么也要帮上一二,明日围猎你大可以仔细瞧瞧,有瞧得上眼的只管过来与我说,这也是蓉蓉的意思,她很感激你。” “殿下太客气了,奴婢不敢高攀。”汤媛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福了福身。 呵呵哒,他是不是做媒婆做上瘾了? 她除非脑子有病才信他的邪! 贺缄脸上依然没有愠色,反倒主动替汤媛感谢贺纶的一番好意。 “五弟有心了,若真有良配,倒也是我这丫头的福气。”他温煦道。 闻言,贺纶噎了噎,再看汤媛,也是一脸期待的望着他,想得倒美! 他暗暗瞪了汤媛一眼。 哎,干嘛瞪我啊!真是柿子捡软的捏。汤媛小声嘟囔。 贺纶将脸上明显写着“我不想走”的贺纯领了回去,一路心火直窜,也不知是为汤媛那一脸期待的傻样还是为了不懂事的贺纯。 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她还想当真,平时不照镜子吧,除非羽林卫瞎了眼! 这日掌灯时分,贺缄遣人将汤媛喊进里间说话。 因着徐太嫔有交代,不可以晚上与贺缄单独相处,这话汤媛原本没太当回事,因为她以为贺缄对她不感兴趣,直到那日,他,他亲了她,饶是再迟钝她也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她是女的,贺缄是男的。 而一个男的想跟一个女的发生点啥,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讨厌就好。 想到此间,汤媛莫名恼怒,就算她再大度,也没可能做到请他老人家在自己身上练技术,因为练好技术的他最终还不是为了取悦馨宁! 她一点儿也不想为别人训练老公! 但气归气,人家到底是正经主子,宣她过去她临时装病也来不及啊! 贺缄正坐在黑漆书案前看书,等了半天才见汤媛磨磨蹭蹭走进来,还刻意将锦帘挂在勾上,然后站在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屈膝问安。 把人防成这样……就有点过分了吧?贺缄看着她道,“过来坐,这里没外人,不必拘礼。” 就是因为没外人我才“拘礼”啊!汤媛假意笑笑,慢腾腾的挪到离他最远的那张玫瑰椅侧身而坐。 贺缄起身,她手一抖,下意识的也跟着站起来,却见他径直走至外间,关上门,上了栓,然后大步走入里间,在她目瞪口呆之下,笑了笑,然后挑下锦帘,整个屋子,因封闭顷刻间变得静谧而又怪异。 连呼吸声都变得震耳欲聋! 这,这是要干啥呀?汤媛打着哈哈,一面朝窗户走去,一面道,“这屋子还怪闷的,奴婢帮您打开窗透透气,咦,这栓子还挺结实,挑不开……” 谁知她越紧张就越挑不开,直到贺缄走了过来,自身后伸出一只手,帮她压了压那撬开一半的木栓,道,“先关着吧,找你来说想说点重要的事。” 啊,原来是这样啊!她紧张的差一点同手同脚,先是想从右边离开,却撞进贺缄怀里,又改向左,结果左边是案几。 我就这么可怕吗?贺缄多少有点伤自尊,便不再逗她,退开几步,放她回原来那位置坐定。 汤媛两靥绯红,讪讪而笑,“不知殿下召奴婢过来有何吩咐?” “我今天见过馨宁。”贺缄直奔主题。 见就见呗,关我毛事!不过他警告过她不准再提他爱慕馨宁那档子事,汤媛只嗯了一声,不敢随意接话。 “我想,你应该早就猜出那日花鸟苑蓉蓉坠湖之后是她有意疏忽你。”贺缄满脸失望。 前世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偏心才导致馨宁越来越讨厌媛媛,内心不免背负着莫名的愧疚,然而此生他并未对不起馨宁,媛媛更没有碍着她什么,她为何要这样? 可是馨宁矢口否认,不过有些东西真相就在那里,承不承认都一样。 汤媛愣了下,没想到贺缄竟为自己质问馨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其实她也纳闷明明是那么漂亮又端庄的女孩子为何突然这样对她? 内心也不是全然没有一点头绪,只是那头绪太飘渺,真要拿来详说又有点儿不知从何说起……馨宁,似乎是在吃醋? 倘若是真的,那贺缄还不得笑死,而她,妥妥冤大头! 贺缄默然片刻,继续道,“我知道有些话现在与你说,你可能一时摸不着头脑,媛媛,我跟馨宁是不可能了,我不会娶她,”这么解释她可能还是不懂,贺缄干脆直言道,“我不喜欢她,现在明白了吗?” 啊?汤媛完全愣住了。 贺缄望着她的眼睛,徐徐道,“你知道的,我并不看重女色,即便是长辈所赐,能拒绝的定然也会推掉……” 汤媛险些忘了呼吸,心跳如雷,怔怔而又茫然的陷入他深邃的眼眸。 他为何要对她说这些? 为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她几欲颤抖。 “将来我可能会求娶沈侍郎家的二小姐,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汤媛狂热怦然的心跳顷刻坠入冰湖。 目光越发困惑的望着他。 “媛媛,沈二小姐是个很不错的人,对我亦无男女之情,她幼年中毒伤了身子导致不能生育,因此像你一样的喜欢孩子,将来咱们的孩子挂在她名下,与嫡出无异,我努力的一切都是你的,也只疼你好不好?你或许一时很难理解,但再给我一点时间,日后我一定慢慢与你解释……” 贺缄越说越快,疾步上前抓住撩起帘子就要往外面走的汤媛。 你说你喜欢馨宁乡君,好吧,你就喜欢呗。 今天你又告诉我你不喜欢她,好吧,那你就不喜欢啊! 可是你又要娶沈二小姐! 那你就娶啊!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我什么事!”汤媛使劲抹了把泪,哭道,“为了沈二小姐的名声,您把奴婢唤来关起门说话,奴婢很是理解,但是下面的话儿奴婢不想再听,也做不了您的主,您有太嫔娘娘,再不济还有皇上,真犯不着跟一个奴婢说!” 可是越挣贺缄抱的越紧,她啜泣着胡乱拍他。 “那你想要怎样?”他蹙紧眉宇,哑声问,“媛媛,你告诉我,你想要怎样?我不相信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否则你不会哭!” 你欺人太甚,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殿下,您太让我失望了,您凭什么抱我?”她攥住拳头砸他,每一下都用了力气,却如棉花棒子敲在石头上,他是岿然不动,她却是疼的手腕子发麻! “你等着,我要告诉太嫔娘娘你欺负我!”她伏在他怀里呜呜哭泣,脑袋被他按住无法动弹。 “你且告去吧,反正我是不会将你许给羽林卫。”他一时不忿,也撂句狠话,斩钉截铁。 第32章 围场 汤媛整了整发鬓,尽量若无其事的拉开门,一阵微凉的山风拂面而过,吹得昏沉大脑清醒几分。 她觉得自己是神经病! 如果不是神经病为何要拒绝贺缄? 也拒绝了一条锦绣前程。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而人一辈子又能遇到几次陪伴心爱之人共赴荣华的机会?且心爱之人居然也挺喜欢她! 她都不知自己该笑还是哭,贺缄逼问她到底怎样才肯从他? 她说不出口啊,怕贺缄笑,或者连笑都笑不出,而是一句——你特么的脸怎么这么大! 可不是么,跟一位皇子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总是无条件袒护她的徐太嫔听了怕是也要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她知道贺缄就在在身后,眉目隽秀,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不能回头,万一控制不住脑子一热重新扑进他怀中,此生就再无反悔的机会 贺缄沉默的望着汤媛越发窈窕的背影随着一笼烛火融入无尽的夜色。 他把一颗心捧给她,她都不稀罕。 前世亦是如此。 难道此生她也非得要先失.身才肯委身与他? 可他下不了手。 他漠然转身,将飘零而过的前世碎影抛诸脑后,那是他酒后不堪思念的疯狂,还有一次是妒火焚身的狠厉。 翌日天不亮,冗长而又厚重的围猎号角响彻上空,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人簇拥着皇子说说笑笑打眼前经过。 贺纯比他的哥哥们幸福多了,抱着竹马坐在父皇腿上,张大好奇的双眸,别看他年纪小,京师几位比较特殊的世子他还是认识的。 一旁的婉贵妃大约见他可爱,笑盈盈的捏了捏他脸颊,捏他的那只手白的耀目,指甲却红的仿佛刚挖过人心,贺纯本能的避开。 “这孩子还认生呢!”婉贵妃掩唇而笑,香风阵阵。 父皇的眼光也不过如此,这个女人除了看上去比较适合做乳母,连汤宫人一根头发丝都不如!贺纯耸了耸肩。 那一边,走在最前面高高居于马上的贺缨眯了眯双眸。 他的近身大内侍刘克居与他并辔而行,用只有他才能听清的声音淡淡道,“那边已经布置好了。” 好,很好!贺缨眼底掠过一抹寒芒,唇角高高上扬。 此番贺缄主动避让,没有参与进来,也算知晓好歹,令他非常满意,毕竟这趟玉泉山之行是专门为贺纶准备的! 玉泉山的围场一分为二,最北面那片周围遍布结满倒刺的铜丝网,亦是最危险的猎区,三年前就专门为皇上养了一头巨熊,因为壮年的巨熊脑髓乃治愈风疾的最佳药引,如今正是适龄待宰之时。然而猎熊却是狩猎中最最危险的一种,比狩猎老虎花豹还困难百倍。据说壮年的熊皮堪比遁甲,普通箭簇压根就射不透,即便有特制的寒铁机弩,也不能离的太远,且巨熊耐打,受伤后性情更为暴烈,徒手撕碎几十个人不成问题,你要是敢爬到树上,它能把树连根拔起。 为了减少猎熊时的危险性,这片铜丝围场早年就挖了数十个避险坑,只要熟悉路径关键时刻跳进去即能保命。巨熊不惧水火亦不怕树高,唯独对深坑头疼,它太重了,跳进去先不论会摔成什么样,反正一定爬不出。 但不管提前布下多少保险措施,风险依然远远大过普通围猎。 原定今年是由几位五军都督府的将军共同围捕,谁知大皇子感念父皇养育之恩,凭借一片孝心,誓要亲自猎得此熊进献皇上。 满朝一片哗然,某些演技精湛之辈还当场落下了感动的泪水。 贺缨无论是身份还是才学基本都挑不出黑点,而皇上似乎也有属意他入主东宫的意思,但又碍着章皇后,才迟迟未做决定。 可今日猎熊这件事要是被贺缨得逞了,再由甄阁老指点一下风向,届时雪花一样的上疏就能砸的皇上分不清东南西北,就算他再能拖,也断没有改立贺纶的理由。 贺缨这个太子,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而贺缨当太子,比贺缄更害怕的当属贺纶,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成为贺缨头一个要收拾的对象。 此刻另一边,冯鑫满面肃容,伺候贺纶上马,悄然压低嗓音道,“殿下,要不老奴再去激一激老三……” 倘若贺缄也请命,贺缨此番定然讨不得好处。 贺纶冷笑一声,“没用的,我那样轻视他的母妃,他都不为所动,这种人不是冷血无情便是太过聪明。” 毕竟贺缨入主东宫,首先遭殃的人是贺纶,贺缄可不傻,干嘛为了一时意气冲锋陷阵,这种危险的事就让贺纶自己去解决吧,且他相信贺纶一定能胜任。前世的玉泉山之行,贺纶虽然负伤,但还真让他猎到了那头熊,若非有人跳出来指摘他在狩猎途中对贺缨下黑手,说不准那回被立为太子的就是他。 但不管事实怎样,指摘皇子都是大不敬,不管属不属实,先得走一趟慎刑司,那个告状之人熬不过大刑,当晚暴毙,最终此事又成了一段不了了之的案子,大家也跟着和稀泥,谁也不敢再提立太子之事。 一身甲胄猎装的贺纶正了正头盔,经过贺缄身边时看了他一眼。 贺缄拱手肃穆道,“恭祝五弟心想事成。” “你当然得这么恭祝我。”贺纶不屑道,“倘若我栽了,下一个就是你。”说完纵马扬尘而去。 陈三有摇了摇头,对贺缄道,“殿下,要不也跟过去看看吧,大不了不出手,万一……” 万一贺纶真中了贺缨的算计,下一个倒霉的必然是贺缄。 贺缄凝目道,“贺缨不是他的对手,甄阁老也不是吃素的。” 言下之意就是这两个人对上,谁也占不到谁便宜。 陈三有却为贺缄那句“贺缨不是他的对手”而惊诧不已。 在大家眼里,贺纶这种人即便拿剑也得用帕子包着,又岂会受得了真正流血流汗拿命去拼的场子? 贺缄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若非前世亲自对上,其实他也不知贺纶那种娇生惯养浑身毛病的怪癖下还藏着如此精妙的箭术,身手亦是南少林普世大师的一脉真传,章家对他真真是用心良苦。 而素以拉开二石弓震撼世人的贺缨,顶多也就跟贺纶拼拼力气,真要厮杀起来,技巧完全被碾压,大约不够贺纶十招,所以前世有人告贺纶对贺缨下黑手,多半是贺缨没打过贺纶反咬一口。 “那以殿下的意思是……老大讨不到便宜?”陈三有迟疑道。如此就是贺纶占上风?那也不太好呀。 “放心,他也占不了上风。”贺缄唇角微扬。 倘若贺纶一开始就坦诚相待,而不是轻视他的母妃,他倒真不介意与贺纶联手一次,现在,就让他自讨苦吃吧。 他不是瞧不上庶子吗,那前世干嘛还弄大媛媛肚子?想起那个该死的小野种,贺缄的目光已如冷霜,当时他就该把那小玩意大卸八块丢给贺纶,仔细欣赏他的表情。 几位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渐渐拉开序幕,且说女孩子这边也很是热闹。 自从绿心湖那次凶险,章蓉蓉还未正式对汤媛道一声谢。 她拉着馨宁的手由一群侍婢簇拥而来,余光瞥见那宫婢正与一名俊俏的小内侍蹲在树底下分瓜子。 馨宁摇了摇她胳膊,“那不是汤宫人么!把她叫过来玩吧。” 这种场合,除了陈三有有资格随侍贺缄左右,汤媛这些人只能在外围自由溜达,但若是跟在乡君或者小姐们身边,那可就有福利了,不仅能登高台一睹京师最出众的贵族少年英姿,说不定还能近距离的围观!就跟后世普通人忽然撞见一群顶尖土豪的儿子们,你说激不激动? 这边汤媛将自制的五香瓜子多抓了一把分给白鹭,但见一名高挑又端庄的漂亮婢女款款走来,对她笑道,“这位便是汤宫人吧,我家小姐姓章,乃五殿下舅家表妹,不知汤宫人身体痊愈的如何,特特命我前来邀你过去一块儿玩。” 原来是章蓉蓉身边的灵烟。汤媛对章蓉蓉的印象蛮好,又是人家小姐主动邀请,她怎敢推拒,便依言随灵烟前去谢恩。 馨宁也在。是了,她与章蓉蓉最是要好,终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似的,她若不在才奇怪呢。 章蓉蓉从前对汤媛的印象模模糊糊,就是那种遇见了大概知道她是谁,但见不着时又想不起模样的状态。 今日倒是认真的将救命恩人仔仔细细端详一遍,心叹,倒也是个讨人欢喜的美人胚子,一双美眸灵性非常,怪不得能得徐太嫔多年喜爱,为了她不惜违逆了姑母的圣意。 不过她也觉得像汤宫人这样的可人儿配皇子太可惜,还不如正正经经嫁人,将来相夫教子来的自由。 这章蓉蓉倒也是个思想通透的女子。不过她觉得汤媛有趣还有另一则原因,那就是贺纶每每遇见她都会暗笑。有一回她忍不住问为什么,贺纶笑道,“你见没见过有人吃糯米藕抱起整根来啃的?” 当然没有。但没想到贺纶说完这句话不久,就把这个啃糯米藕的宫人给啃了,还吃了一嘴的凤梨味,委实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让从旁的馨宁不禁有些纳闷。 原以为章蓉蓉知晓贺纶当初亲的那个宫婢便是汤媛,定会心存芥蒂,此番喊至身边,多少要假以辞色,谁知她非但没生气,还赏了汤媛一朵今年最时新的宫纱堆花,簪在鬓边,饶是颜色再平庸的女子都要平添几分娇艳。 她又哪里晓得章蓉蓉最是自信,首先贺纶不可能喜欢汤媛,其次,贺纶又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就算喜欢了,也不过是她手下的一个宫婢,有什么好怕的? 这就是家世不同造就的处世态度截然不同的两个典型贵族少女。 章蓉蓉外表柔弱实则强大又自信,馨宁外表端肃却是患得又患失。 这厢汤媛哪里知道这两个小丫头背地里早已议论过她当初是如何被贺纶啃的,只觉得宫纱堆花漂亮,以及馨宁的笑容好假。 所以当馨宁又赏了她一只饰有孔雀羽的挑心时,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 怎么又是孔雀? 很快馨宁身边的喜鹊就为她解答了这个疑问。 喜鹊故意落后几步,一派爽利的与她聊天,继而话题扯到了孔雀上,目中难掩傲然的问她见没见过孔雀? 反正见的比她多。汤媛摇了摇头,一脸茫然道,“没见过。” 就知道你没见过。喜鹊笑道,“这孔雀啊,可是个稀罕的玩物,慈宁宫的后花园就养了一只,看着顶有意思的,不过玩物终归是玩物,上不得台面的。”然后又一脸“我失言”的表情,轻掩了掩唇角的讽笑,继续真诚的夸赞汤媛头发生的美,最适合簪这种颜色的挑心,“尤其是翠绿的孔雀羽,真真儿适合汤宫人的身份与气质。” 说完,吃吃的笑起来。 汤媛一脸谦逊道,“喜鹊姐姐谬赞了,妹妹不过一介宫婢,如何比得过乡君,那日但见乡君鬓间簪的绿宝石孔雀簪才真真是天下无双。” 喜鹊笑容一凝,憋了半日也没憋出半个字。 反驳吧,难道还能说乡君戴的不如一个奴婢好看,不反驳,就只能暗暗吃下汤媛这句同样“真诚的赞美”。 两个宫婢的对话一字不漏的飘进了暗中窥听的馨宁耳中,登时气的个浑身发抖,喜鹊那个蠢货到底会不会说话?简直就是引火烧身,给她惹一身骚,平白被个宫婢羞辱。 喜鹊大概是感受到了主子的杀气,心中一凛,暗暗抿紧嘴角。 汤媛却是一脸从容,倘若对方问心无愧,不存羞辱她之意,那么她的这句恭维就是真正的恭维,想必馨宁一定会满意的笑纳。 章蓉蓉仿佛一点也没注意到两个宫婢的机锋,注意力全然在看台下的少年人身上。 “馨宁快看,那是五哥哥。”她兴奋道。 贺纶与贺缨率领一众护卫分别自东门与南门驰入铜丝围场。 馨宁勉强笑了笑,暗暗攥紧手心。 忽然传来一阵女孩子的喧哗,原来场中又走来个人,一身玄衣银甲,但甲胄和头盔明显比普通羽林卫拉风,想来定然是个大官儿,汤媛猜的没错,这位便是武定侯世子羽林卫大统领林潜,亦是贺纶的好基友。 但这位大统领只顾骑着马“嗖”地一下飘走,并未多做停留,白白惹得一众少女芳心暗动。 原来大康的高富帅长这样。汤媛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章蓉蓉似是想起了什么,转眸笑看汤媛,“是了,我听高玲玉说太嫔娘娘想在羽林卫为你谋个少年郎。你可真有福气,满宫上下能得主子这样操心的只你一个。” 汤媛,“……” 她又道,“别害羞啊,我且给你透个底,羽林卫中模样最齐整的当属神武门的。”神情一派淘气,宛如打趣同龄女孩的普通小姑娘。 馨宁眼睛一亮,掩映在长睫下闪了闪,笑道,“你既开了这个口,自当担一份责任,干脆由你向五殿下提议,那林潜岂敢不从,怎么也能从神武门中拎一个最齐整的。” 这个提议还真不错,章蓉蓉确实挺感激汤媛的,如果动动嘴就能成全人家一份好姻缘,她何乐而不为,也算功德一件。 哎哎,你们两个……有问过当事人的意见吗?汤媛无语了,宫里的人真是闲的蛋疼,怎么一个比一个爱做媒! 不过这位章小姐看上去并无恶意,而她……想起昨晚贺缄的冲动,心底也是一片无望。 罢了,由她们去吧,万一真蒙对了人,也算自己的一番造化;蒙不对,还有太嫔娘娘与贺缄在,旁人也做不了她的主。 一个时辰眨眼就这么过去了,那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世家小姐,很快与馨宁和章蓉蓉打成一片。大家难免好奇,多打量几眼这位救了章蓉蓉一命的宫婢,亦让身边人打赏,汤媛颇有种一夜暴富的感觉。 由于此间小姐越来越多,某些圈中私话不方面当着外人的面聊,汤媛眼观六路,趁机找了个借口告退。 殊不知有人盯上她了。 确切的说自从她踏入玉泉山就被人盯上了。 此刻盯她的人立在官房附近的园中,与另一名面目平庸令人难以生出印象的绿衣内侍说话。 “你可看清了,她便是陆小六的干女儿?” 小内侍答,“正是。” 那人目色变黯,沉吟道,“如此,你去探探她的底,莫要留下痕迹,最好死的自然一些。” 小内侍领命。 汤媛用澡豆仔细洗了洗手,顺便点了点赏钱,足足八十两! 结果还没来得及返回水云苑存放,就被一个绿衣小内侍拦住去路。 小内侍一派傲然,“你可是三殿下身边的汤宫人?” 汤媛点点头。 “六殿下正四处找你呢,再不过去他可就要生气了!” 真是不给人一点空闲的功夫。汤媛只好揣紧了荷包随那小内侍而去。 小内侍也不多话,一路带着她往西走,忽然察觉身后没有脚步声,他才不解的回首。 只见女孩子一脸紧张,“劳烦公公等我一下,我装银子的荷包落在官房了,里面足有八十两银子呢!” 她急的跳脚,撒开脚丫子就跑。小内侍先是一愣,眼神立即变得锐利起来,却温和道,“汤宫人且慢,我陪你一道儿过去。” 汤媛笑着点点头,忽闻前面隐隐传来脚步声,立时发足狂飙。 贺纯明明在东面于皇上膝下承欢,即便此刻不在也应该是在南面的水云苑,缘何就去距离铜丝围场那么近的西面?除非他身边的人不想活了,而这小内侍本就面生,此刻又带她往人烟稀少的西面走……实在是形迹可疑! 小内侍不料汤媛如此机警,当下也不废话,闪身几乎是一个瞬间就拦住她去路,鹰爪似的的右掌猛然捏住她脖子。 也不知过去多久,头顶的树叶飒飒作响,汤媛才吃痛的睁开眼,这是哪儿呀? “这里是铜丝围场腹地,没有我你是走不出去的。”只见那名骗子小内侍阴沉沉的走过来。 他不怀好意的笑道,“想必不用我介绍你也清楚这里有什么?运气好遇上头狼,死个痛快,那要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巨熊,听说那玩意把人吃了一半的时候,人还能挣扎……” 这,这就有点过分了吧!汤媛面色一白,可怜巴巴道,“公公饶命,小的一向奉公守法,不知何处得罪了您老人家,再说什么事不能商量,可把小的喂狼喂熊就有点那个了……” 周围除了灌木就是大腿粗的乔木,地势还算平坦,有利于狂奔,但她手无寸铁,双手双脚亦被人绑的结结实实,且对方连块布都懒得蒙脸上,显然就没打算留活口。 几乎是一瞬间,汤媛就得出了非常不利于自己的结论! 可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何时得罪了一个能动用内侍来灭口的仇家。 反正不是馨宁,乡君品级不够,并无近身内侍,更何况这种卖命的高手。 “明宗五年,你十二岁,由宝钞司陆小六领出浣衣局。”骗子内侍眯眸道,“说吧,当年他去浣衣局所为何事,又为何独独看中了你?” 汤媛仿佛是被吓住了,用一种缓慢而又带着回忆的语气战战兢兢回答,讲了足足一盏茶功夫才说到她当年吃完午饭正打算刷马桶的时候来了一个年长的内侍。 骗子内侍终于忍无可忍,吼道,“你他娘的给我说重点!” 好好,说重点!她汗如雨下,双手别在身后拼命的磨着一石块尖端。 一阵奇怪的异响似有若无的自灌木丛中传来。 更有一股子动物身上的腥臊气直冲鼻腔。 不,不会这么倒霉吧! 骗子内侍神情剧变,拎起汤媛就往深处飞窜,身后阵阵地动山摇,仿佛巨兽踏破长空。 “大哥,你可千万别撒手啊!”汤媛哀嚎道。 她感觉自己被人在空中丢出一个弧度,然后直直坠落,落进了传说中的避险坑,漆黑一片,眼冒金星。 亏得坑中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否则胳膊和腿非得断一根。 那内侍也稳稳的一跃而入,巨熊扒着坑洞怒不可遏,洞内立时哗啦啦下起了泥土雨。 呸呸呸,骗子内侍吐了吐嘴里的灰,扯过汤媛,不知从哪儿摸出块石头瞄准她脑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倘若有一句让我感觉是在拖延时间,我就……” 你就怎样? 我就……骗子内侍翻个白眼晕了过去,露出身后满脸灰尘的贺纶。 汤媛瞠目结舌。 贺纶掏出帕子缓缓擦脸。 第33章 陷阱 汤媛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为贺纶的出现而欣喜若狂! 转念一想,不对啊,好像每次遇见他都没好事,这回最惨! 但不管怎样,小命捡回来了,她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长长的舒了口气,全然忘了问安。 严格来说她想问也问不了,像只蚕蛹一样横躺地上怔怔与他对视。 于是,在这昏沉的布满泥土与稻草的深坑里,他的第一句话是,“旁边还有个更大的,你们为何不跳那个?” 他满身尘土,再无素日纤尘不染的病态,看上去总算有了点人味。汤媛琢磨了一下,反应出他是在抱怨自己和骗子内侍来的不是时候,给他降了一阵始料未及的泥土雨。 莫说泥土雨了,只要能保命,下他一脸泔水她都跳,但这句话放在心里就好,她跟他委实没有共同语言。汤媛眨了眨眼,柔声道,“奴婢不知道殿下也在这里……嗯,休息,打扰殿下是奴婢不该,但是殿下您在拍灰之余方不方便帮奴婢解下绳子,呵呵……” “方便。”他脚尖一勾,不知从哪儿挑出把刀,对着她胳膊和腿嗖嗖两下。 麻绳骤然四分五裂。 汤媛却几欲吓厥过去! 尼玛你这一刀要是划到我,我找谁说理去?! 她揉着腕子,愤愤然的道了声谢。 贺纶问她怎么回事?她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略叙述一番,但弱化了干爹的存在,将重点放在浣衣局上,这么说也解释的通,骗子内侍本来就是一口一个“浣衣局”。 贺纶默了默,目光移向她鬓间那朵明显已经歪了的宫纱堆花,汤媛循着他目光,连忙将花摘下,“您在看这个吗?这就是章小姐赏奴婢的那朵花,很好看。” 他嗯了声,那日母后与蓉蓉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挑花,问他哪一朵好看,他随手指了一朵最丑的,没想到竟落到了她手中。 女孩子的头发很黑很浓密,肌肤如雪,簪着这朵最丑的花……倒也蛮适合她的。他收起视线,看向别处,已经有似花似果般的鹅梨甜香在鼻端漫然萦绕。 贺纶抿了抿唇,“离我远一点。” 切,谁爱离你近!汤媛哦了声,屁.股又往后挪挪,亦失去了与他攀谈的欲.望,其实她也不是很想要跟他说话,就是有点紧张,又觉得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不说话好奇怪,而且这个四仰八叉的骗子内侍真是越看越眼熟。 感觉在哪儿见过似的? 然而坑内光线不好,她想凑近点仔细瞅瞅,偷眼觑了觑贺纶,他屈膝靠坐在光影相接的深处,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膝上,察觉到她的视线,猛然抬眸,眼睛很美,但一点也不讨喜,怪吓人的。汤媛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就看看,不说话。” “你认识他?”贺纶问。 好像认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汤媛盯着上方某一点,仔细冥想。 记忆碎片霎时如蝶影乱舞,渐渐拼汇成了一副摧心折肝的画面,夜幕静谧,烛火明寐,面目模糊的小内侍,那张脸实在是太有特色,那特色就是让人很难记住他模样,而汤媛之所以印象深刻就是因为这个内侍非但不回答她的问题拉扯间还推了她一把,导致她坐进贺纶怀里,接下来是不堪入目的……汤媛急忙醒过神,面色微白。 “想起来了?”贺纶问。 少年人的眼眸如一泓秋水,本该多情,但因为生在他身上,总让人觉得少了几分温度,再想起那个栩栩如生的梦境,汤媛毛骨悚然,不动声色的又往后挪了挪,假意镇定道,“没。想不起来了。” 双手却不禁探入怀中掏出徐太嫔赠的那柄桃木梳。 这一定不是鬼不是鬼。 这是一种巧合,梦中人与现实中的人长得一样一定是巧合,就算不只是脸一样,连右手的六指都一样……那也是巧合。 天灵灵地灵灵……对面那个人阳气盛,各位路过的大哥大姐不要找我啊,我从未主动害过人! 念了一番咒,她才惶然睁开眼,骗子内侍谋害正六品掌寝,肯定要下慎刑司的,只不知干爹那边究竟怎么回事,缘何招惹上了这般凶险之人,思及此处,不察已是冷汗浸透小衣。 “你怕什么,这里没有鬼。”贺纶一脸无语。 是没有鬼,但你比鬼还可怕。汤媛挤着笑,忍不住又问了他一遍,“殿下,咱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呀?” “不知道。” “咦,冯鑫呢,他怎么没在您跟前伺候?” “与你无关。” “那,那奴婢能再冒昧的问一句,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不能。” 得,汤媛觉得自己还是捡个离贺纶远一点的地方坐下发呆吧,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大家都掉一个坑里了还不站起来联手,不说就说,看谁先憋不住。 谁知她这一屁.股还没坐下去,就听见一声闷哼,吓得她险些跳起来。 “你差点坐到我护卫的脸上。”贺纶面无表情道。 “那你怎么不早说啊!鬼才知道这里还躺着个人!”汤媛又惊又恼,黑暗中她脸上的红潮已经蔓延衣领深处,这下要是真坐了上去,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放肆,跟谁喊呢?”贺纶挑眉,居然笑了。 他还有脸笑!有那么一瞬,她想将他揪起来打。不过他笑了,一扫先前的低落,汤媛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一直觉得贺纶反常,他好像很低落。 可现在,她得先跟受害者道歉。 “大哥……您没事吧?我只是差点坐上,但没真坐上。”她转首寻找。 对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半晌才艰涩回答,“姑娘,我难受是因为你踩着我手了。”然后又晕了过去。 汤媛,“……” 因着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她终于看清了受害者,怎会伤成这般? 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羽林卫打扮,瘦削的脸上蜡黄一片,薄唇苍白,也不知伤到了何处,反正到处都有血迹,乌红乌红的,胸.口更是起伏微弱。 但他衣着还算整齐,看上去并不似为野兽所伤,那么……就是人为咯?汤媛心口一突,再次想起不离贺纶左右的冯鑫,她曾听干爹说,皇子身边最亲近的大内侍各个身怀绝技,形同死士,倘若皇子有难却不见他们踪影,那多半是死了! 不,不会吧!冯鑫那么厉害的人起码得活到最后一集啊! 倘若连他都不是贺缨的对手……汤媛顿觉人生一片灰暗。 什么叫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什么叫行船偏遇顶头风,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念头翻转千百遍,也只看见两条路,一是出去喂野兽;二是等着贺缨过来把她当贺纶同党给宰了。 殊不知贺纶已立在了她身后多时,倾身附在她耳畔道,“小矮子,你且多看、少问。我要是栽了,可就没人把你抱上去。” “我,我自己能爬。” “哦,能爬,那你走啊。”他道。 “殿下,您可千万不能死啊。”汤媛从未如此刻般觉着贺纶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贺纶唇角上扬,揽着她肩膀往方才坐的位置走去,“当然,先陪我睡一觉,等天黑了再说。” 且说距离此处不过五里之地,也有一处避险坑,坑沿站了十几个年轻男子,为首的那位格外俊俏高大,此人正是大皇子贺缨。 而坑里,赫然躺着三具羽林卫装束的尸体,死状凄惨,身体皆被数根埋在坑底的利刃贯.穿。 这三人皆为贺纶的近身护卫,想来是避难之时匆忙跳入坑中,全不料此坑已被人设下歹毒至极的陷阱,白白葬送性命。 贺缨的近身内侍刘克居挥了挥手,立时有人滑下坑洞,将三具尸体稍作整理布置。 可惜这里面没有贺纶。不知缩到了何处。贺缨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拍拍掌,护卫旋即牵来数只凶狠猎犬,听得主人一声令下,嗷呜长嚎跃入坑中,一顿撕扯拉拽,造的血肉横飞。 贺缨淡淡道,“可怜,这三人与五殿下走散,为巨熊攻击,死状凄惨,姑且先放在坑里吧,免得被其他野兽吃干抹净,连个全尸都不存。” “殿下仁慈。”刘克居躬身伺候他重新上马,继续前行。 这一路贺缨从南向东,以地毯式的搜索四处寻找贺纶踪迹,每发现一具他的近身亲卫尸体,便如法炮制。 甄阁老为了这一刻足足准备了五年,今天要是还弄不死章家的小孽种,贺缨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而铜丝围场外贺缄正到处找汤媛。 白鹭说她被章家小姐接去观景台玩耍,但再怎么玩也不可能玩了两个半时辰不回来,况且现在又是饭点,媛媛对饭点还是满看重的。贺缄吩咐白鹭前去寻人,果然不出所料,章蓉蓉那边回答,媛媛只在观景台待了一个时辰,此后去了哪里,却是无人知晓。 当下他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又自忖此处圣驾亲临,固若金汤,饶是再厉害的歹人也不可能混进来,便强自镇定,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了贺纯,可是贺纯自打踏入玉泉山就没见过汤宫人身影。 …… 铜丝围场偏北的腹地,贺纶拉着汤媛睡觉。 “殿下,奴婢没有您这么宽的心,您自己睡去吧。”她绞尽脑汁想逃生的法子。 “不睡你可别后悔,晚上可能就没机会了。” “那您这个护卫怎么办?” “死不了。” 贺纶兀自坐回原处,在黑暗中一阵摸索,掏出只描金的小匣子,丢给她,“我听见你肚子叫了。” 你就不能装没听见么? 汤媛脸一红,小匣子里摆着六只精致的糕点,想来应是贺纶的干粮。 “您不吃点么?”她问。多吃点有力气。 “你吃吧。”贺纶一脸不想与她讲话。 她轻轻咬了一口,入口即化,应该是景仁宫独有的,却见他又摸出一袋水,对她勾了勾手指。你妹,她最讨厌他这个样子,仿佛唤小狗一般。不过这种自来瞧不见脚底下的人还知道给下人吃东西喝水,也算没人性中相对有人性的。 “谢谢殿下。”汤媛接过水,连忙退开。 谁知她人都退出两步,对方还没撒手。 汤媛不解的看向他,这个还带反悔的? 贺纶也望着她,眼睛像是水洗过的琉璃,说出的话却让人想给他一拳。他说,“嘴巴,不准靠上去。” “谁要靠了!” 拜托,你贴钱我都不稀罕!汤媛忍不住翻白眼,念在喝他水的份上她才没好意思表现出嫌弃的样子,倒让他先嫌弃起来! 所以说把两个互相讨厌的人关在一起,简直就是身心与肉.体的双重折磨! 不过这个不靠着嘴喝略有些难度,她微微嘟起小嘴,仰着脖子,斟酌出一个最适合的角度。 女孩子喝水的姿势明显区别于羽林卫那群大男人,当她微微仰颈时平日里不明显的线条一时间忽然的山峦一般映入他眼底,其实……她并不是小笼包,那次在御膳房她跳进他怀里,他就完全的感觉出了大小,嗯,足够一只手。 贺纶轻咳一声,别开眼。 “也喂他一点。”他指了指受伤昏迷的男子。 是,殿下。汤媛也正有此意,动作尽量放轻的来到年轻男子身边跪坐,喊了他几声,对方才幽幽转醒。 原来有意识,这便好。汤媛努力将水囊倾斜的角度小一些,那样水流才不会太急。 然而躺着喝终究不如半坐安全,稍不注意就会呛到。年轻男子撇开头,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牵动伤口,越发疼痛,他却抿紧唇角哼都不哼一声,后槽牙咬的腮帮子比石头还硬,汤媛看着都替他疼。 罢了,都不知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还在乎个毛的男女之别。她撸了撸袖子,“大人,我扶你起来。” 年轻男子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可是男人的身子怎么这么沉,再加上银甲,起码有一百五十斤! 汤媛几乎使出了吃乳的劲,累得娇.喘吁吁,余光瞥见贺纶却还跟个大爷似的坐在对面无动于衷。 是了,这本就是个大爷。 怜香惜玉有可能,怜奴惜婢是别指望了。 “你是在趁机吃我属下的豆腐吧?”贺纶要么不说话,要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汤媛都懒得骂他了。 大概他维护属下清白的良知终于占了上风,贺纶大爷总算走了过来,一手将她扯到身后,另一手揪着属下衣领子,轻轻一提,半死不活的羽林卫便成功坐了起来。 “你轻点啊,他受伤了!”汤媛不忿道。 “一边儿去。”贺纶一个指头便将她戳了个屁股墩。 好在身下是厚厚的稻草。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动,汤媛恨恨的踹了那还在晕迷不醒的骗子内侍一脚,心口的气方才理顺。 不过脚尖好像踢到个咯脚的东西。汤媛起身搜索。 “殿下,坏人身上装了好多小瓶子!”她数了数,足足九只,每只约合拇指大小,难不成是武侠故事中的金疮药一类,不知能否用来救受伤的羽林卫。 贺纶眼眸一紧,抢过汤媛手里的瓶子。 “上面写的什么字?”汤媛好奇的凑上前。 一看就不是中原的。 “苗疆。”贺纶言简意赅。 “是药吗?”她问。 贺纶嗯了声。 “什么药?”她最想知道的是有没有现在用得上的。 “诱使男.女.交.合.之物。”贺纶说完,不怀好意看向她。 …… 大概贺纶的近身护卫已经全军覆没,眼见金乌西坠,也没发现半个人影,当然,也有可能是躲在哪个龟壳里,哈哈哈。贺缨长笑。 不过他这边的人马多少也有些疲惫,若想继续往北,就要翻过前面地形复杂的山林,且还得放弃马匹。 这要是白日一切都还好说,可是夜间么,正是野兽出来觅食大好时辰,徒步行走其中危险莫测,委实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如此一合计,便只能拖到明日再行动。贺缨心知着急吃不了热豆腐,只得吩咐左右安营扎寨。 汤媛的失踪终于得到了证实,几经探寻,陈三有找到一名打扫官房的婆子。 这位婆子隐约记得辰时左右见过这位姑娘,豆绿的绉纱裙,藕色小袄,袖口还绣了特别精致的忍冬花纹,朱红色的,因着那姑娘肌肤欺霜赛雪一般的白嫩,眼睛水汪汪的,笑起来活像个小仙女,是以,给人的印象特别深。 无论衣着还算特质,与媛媛完全吻合。 陈三有又问婆子可有瞧仔细那姑娘朝哪个方向离开? 这个么,婆子想了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只道,“她就站在那颗老槐树下与一名年轻的绿衣内侍说话,然后跟那内侍走了。内侍的模样……呃,不好说,真真是不好说!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但可以肯定是往西。” 往西? 西面人迹罕至而空旷,去那里能干什么! 况且还有布满倒刺的铜丝围场! 是了,铜丝围场! 似是猛然被什么触动,贺缄心潮迭涌,这里是玉泉山,各宫各处各条道皆有重兵防守,来往盘查,那么拐走媛媛之人定然得有一个明确的身份,如此便是内贼,既是内贼,自当通晓其中利害,不可能去那人来人往之处藏人。换成自己的话,首先想到的必然是铜丝围场,那真真是个杀人越货,谋财害命的好地方! 然而敢只身去铜丝围场之人,身手又岂是寻常之辈! 媛媛连个普通男子都打不过,更遑论武艺超凡之辈。 贺缄身形微晃,如坠冰窟。 倘若媛媛有个三长两短,他还重生做甚么? 倒不如做那孤魂野鬼浮在冷宫上方看她抱着那小野种哭和笑。 他眼底已然弥漫雾气。 不能这样,他想了她一辈子,凭什么就这样算了,他是来报复她的,誓要夺走她的心,所以她不能死。 是夜,贺缄如实禀告父皇,宫中有宵小之人拐害正六品掌寝。 掌寝事小,但在天子脚下还敢为非作歹,此等贼子不除,置天子威严于何地? 遂连夜纵马率陈三有和十二名护卫直奔铜丝围场。 再说回汤媛那边的情况,她从骗子内侍身上发现九只药瓶,贺纶告诉她那是xx药,说xx药三个字时他的眼睛明明白白的写着五个字——想不想试试? 滚滚滚!她在心里咆哮,脸色竟白了三分。贺纶没想到她这么不经吓,笑着将药瓶揣入怀中。 等等,他居然如此堂而皇之的揣入怀中!汤媛心中一凛,这是想留着祸害良家妇女吗? 臭不要脸的! 可她终究失了指责他的勇气,只因“男.女.交.合”四个字,不断的逼她拼凑噩梦碎片,那样的真实,也那样的不堪,直至天色越来越暗,她忽然觉得贺纶无比狰狞,目光更是不敢往他腰部以下瞄一眼。 偏他还一无所觉,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挨着她坐下,笑吟吟道,“你真是我的小福星,有了这几样东西,足够贺缨喝一壶的,哎,你干嘛呢,躲我干嘛,怎么天黑你就怂了?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脏成这样,我得下去嘴么?” “对对,下不去嘴,奴婢特别脏,还不爱刷牙。”她掩饰的抚一抚耳际碎发,与他商量道,“是了,其实那铜丝网也不是特别高,要不您行行好把奴婢这样往外一扔,如何?” “不行,万一我没扔准,你可就要变刺猬。”贺纶笑吟吟道。 完全看不出那么讨厌的一个人,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个孩子。 汤媛头一回见他这样没有恶意的笑,微微愣了下。 再一想他这语气分明就是在逗她。 可他为什么要逗她呢?喷毒才符合他的作风。 她一时费解,忘了他的可怕,月色挂上中天,泄了一地流光,他于猎猎晚风中,低首含住她耳垂。 你变态啊! 第34章 欺负 是夜,芙蓉馆内,章蓉蓉听得风声,连忙携着婢女去了馨宁的闺房,姐妹二人神色间难掩一抹微妙的惶恐。 都是从小耳濡目染这富贵迷离圈的人,饶是再单纯,某些圈中常识还是有的,那贺缨和贺纶原就是因为较劲才入得铜丝围场,最有可能参与进去的贺缄当时明明选择避让,如今为何又参与进去,还挑了大晚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是刻不容缓似的。 而贺缄并非举棋不定之人,如果他贸然改变主意,那定然是有必须要改的原因。 这厢梅若已经交叠着手垂眸走了进来,目光看向馨宁,馨宁道,“蓉蓉不是外人,你且快些说与我们听一听。” 梅若方才道出水云苑那边的动静。 原来是汤宫人失踪,且极有可能被人劫去铜丝围场! 贺缄此番奉诏前去追击宵小,以正君威。当然还有另一层意思,毕竟失踪之人乃他的掌寝,由他搜寻也可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总不能让那几个军中糙汉子过去吧,少不得惊吓了娇滴滴的宫人。 馨宁面色旋即不怎么好看,章蓉蓉却是扶着心口吁了口气,“我就说嘛,三表哥才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也不知是何处的糊涂贼子竟敢在玉泉山作祟,可怜了汤宫人,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又小声道,“当时我若是多留她在观景台片刻,说不定也就能免了这一遭苦楚。” 灵烟素来知道她这多愁善感的性子,安慰道,“小姐,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想来那宵小早就盯上了汤宫人,又与您有何关系。汤宫人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定会逢凶化吉。” 如此这般,劝慰几句,章蓉蓉方才重展笑颜,却见馨宁一直低垂着眼睫,似有无尽心事。 不意此夜祸不单行,梅若才在站定没多久,金莺又神色复杂的走了进来,对主子与小姐福了福身。 她与喜鹊一般,是馨宁身边的一等宫女。 “乡君,将才御马监的人核对牙牌终于找到了拐走汤宫人的绿衣内侍,竟是咱们……咱们慈宁宫一直服侍您车驾的付三钱。” 服侍我的?! 馨宁妙眸圆瞠,如遭雷击。 乡君出行,少不得有辅助车夫并端凳子的小内侍伺候,馨宁哪里会注意谁给她端了板凳,这种内侍在宫里极不入流,直到听闻此等消息,她还想不起今早伺候她上车的人是长是扁。 可是御马监那边查出付三钱是她的人,想来就是挂在她名下领俸禄,既是如此,那确实算她的人。馨宁噎了半晌,生生平添一种被石头堵住嗓子眼的紧张感。 因着汤宫人,贺缄已经对她不假辞色,不仅疑心她这个那个,眼看什么屎盆子都要往她头上扣,如今又查出宵小是她手底下的人,这下她是真真有理也说不清。 这边章蓉蓉见馨宁神色变幻莫定,极是可怜,不由攥住她微凉的小手。馨宁上回在绿心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亏待了汤媛一把,气量上多多少少落了下乘,导致贺缄对她颇有微词,但又因小时候的情谊,尚且还拿她当妹妹对待,可今日之事……她相信馨宁没这个胆子,但此事一出,很难不让人觉得汤宫人与她犯克。 这汤宫人,简直就是来克我的!馨宁咬紧下唇。贺缄百般疼爱一个宫婢,若说她心底一星儿都不吃醋是不可能的,那滋味委实难以说得清,很委屈,心口不似贺纶对章蓉蓉好时那样揪疼,但远比心爱的哥哥宠爱通房要来的痛苦。 “馨宁。”章蓉蓉是她闺蜜,自是晓得她与贺缄的那点暧昧,只唤着她名字,无声的安慰,又颇为意气道,“还有我呢,三表哥若是敢对你不好,我就帮你一起打他。再不成喊上五哥哥一起打!” 在她眼里心中,贺纶就是无所不能的神。馨宁望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女,既嫉妒又感动。 两人低落了片刻,重又打起精神聊别的话题。 馨宁眼睛一亮,望着章蓉蓉别致的耳坠,“你这是什么时候打的,我竟头一回看见,蝴蝶的翅膀栩栩如生,一颤一颤的,难能可贵的是竟还做的如此微小,戴着当耳坠都不显突兀。” 章蓉蓉自得而笑,甜声道,“五哥哥送我的。你喜欢吗?改天我让他再送付一模一样的给你!” 馨宁眼眶浮起了一层水光。 而此时就在水云苑一处不起眼的后罩房附近,已经有人奉旨前来搜查付三钱的房间,付三钱果然不在,从一上午便消失,在他的房间,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什么也没有,简直比脸还干净。 但羽林军倒是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内侍,这小内侍异想天开,试图跳窗逃走,如此羽林军不抓他抓谁。 小内侍吓得浑身哆嗦,当场便溺,羽林军厌恶的蹙了蹙眉,将他好一顿踹,问他这么晚不在房中好好呆着要去哪儿? 那内侍吃不住打,哭的涕泪横流,方才趴在地上交代,“军爷饶命,小的知道错了,小的这就坦白,还望军爷饶我不死啊!” 原来就在此趟行程的前一晚,这个小内侍与付三钱赌.钱,只因输多赢少气不过,失手之下将付三钱勒死。他确定付三钱当时已经断气,自己也吓蒙了,连夜埋尸掩盖罪证,不想今日一大早竟看见活生生的付三钱伺候乡君上车,失心疯霎时没给吓出来,恍惚间已辨不明昨夜杀人的自己究竟是现实还是一场梦。 不过付三钱没死,不就等于他没杀人,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小内侍抱着这个念头浑浑噩噩过了一天,却是越想越不对劲,正逢此节又有羽林军突然造访,他的双腿已经快于脑子做出了逃跑的反应。 案情急转直下,愈发扑朔迷离。一个死了的人又活过来,不但在玉泉山的羽林军眼皮底下走来走去还拐了一名掌寝,这下想不引起皇上注意都难了。他当即招来林潜,命他率领两队人马深入铜丝围场,现在里面可是有三位皇子,其中两个还是嫡子,此事非同小可,林潜领命即刻出发。 与此同时,铜丝围场外的各个出口,也已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围个水泄不通。 且说汤媛那边,正自出神之际,但觉耳垂一团湿热,竟是被人含入口中,又以暖滑舌尖戏谑的逗弄了一下。 你变态啊! 她面色一团骇然,捂着耳朵急急逃至角落,背靠洞壁警惕的瞪着他。 咦,耳坠呢,我的赤金小耳坠? 她从被非礼的震动中回过神,捂着耳朵再三摸索。 “傻瓜,在我这儿呢。”贺纶笑着掂了掂掌心小金叶形状的坠子,“不把它卸了我哪敢咬你耳朵。” 听起来十分有经验的样子,想来没少咬姑娘家耳朵! 汤媛望着他,再结合梦境,贺纶面目已如淫.魔在世。 “你耳朵上擦了什么?为何那么香?”他一点玷.污人家清白的愧疚都没有,还满脸好奇的问她,“是天生的?那为什么只在一个地方特别浓,其他的……比如衣领和胳膊要淡许多?” 听起来他好像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偷偷闻了她全身,汤媛一阵恶寒,感觉毛嗖嗖的。 “奴婢不知,大概是胡乱擦的,我们的澡豆都由混堂司负责,殿下若是感兴趣不妨去那里一问。”汤媛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贺纶见她举止间的排斥不似作伪,大概是真不想高攀皇子,否则也不会一门心思钓羽林卫而不是勾搭贺缄。其实这种务实的女人最是聪明,知道自己配什么不配什么,也只有这样的人得到的永远比付出的多。 他见时辰尚早,不免起了戏弄之心,当然这份戏弄之下也参了三分真,那日无意中撞见她光洁的象牙背,方识得她普通裙衫下那截嫩生生的小腰,若能掌握手中把玩一番却也是风.流快意,何乐而不为? 当然他也并非贺缨那种没有原则之人,倘若这宫女愿意让他尽兴,他亦不会薄待了她,是留下做他的掌寝还是由他出面安排一个接盘的羽林军都不是问题。或者送她一间长乐街的铺子…… 男人一旦开始打坏主意那眼神必然就要泄露些许侵略性,贺纶并不知自己的眼神已经出卖了自己,在月光下仿佛蓄势的孤狼。 他抱着胳膊偏头打量汤媛,语气很是和蔼,“这反应不太好,难道本皇子还配不上你吗?” 女孩子则近乎完全缩在黑暗中,表情无从分辨,但能辨别她细微的呼吸,像是受到惊吓又不甘退让的幼兽。 原以为她会哀求或者凛然不可侵犯的拒绝。 不料沉默片刻,她竟徐徐启音,“殿下乃人中龙凤,自不会有配不上任何人之说,但男女之情讲究两情相悦,殿下若已心有所属,自当怜惜心爱之人,做到洁身自好,没必要跟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奴婢纠缠;反之,殿下更应洁身自好,他日遇得心中所爱,也还有一片赤诚冰心打动对方。” 音色柔婉,入耳酥麻。 她并不知这样的声音在这样的深夜对男人而言是一剂魅惑之药。 极为挑战男人的自制力。 贺纶扬眉,幸而坑中还有两个外人,他并无动.情。 “依你的意思便是我要……你,还得与你两情相悦然后洁身自好?”他故意曲解。 因他此刻就立在身前,挡住了大片朦胧月色,汤媛什么都看不清,却正因为看不清,剩余的感知瞬间就比平日灵敏十倍,她感觉到了贺纶的呼吸,就在额头附近。 “奴婢岂敢与殿下两情相悦,奴婢的……的意思是章小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而奴婢亦是心中……早有所爱。” 这是她第一次将压抑了多年的一句话倾吐而出,如释重负,尽管那个被她所爱的人此生可能都不会明了。 贺纶即将覆盖住她的唇顿了顿。 汤媛用力闭上眼。 “我家蓉蓉不会介意。”他问,“那么你心爱的人会介意吗?” 她心爱的人应该会介意,但她心爱的人永远都不会娶她。 贺纶忍俊不禁,道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原来你喜欢的人并没有多看重你。” 汤媛晃了晃,似是不能承受。贺纶笑着以舌尖顶开她颤抖的双唇。 有夜枭自林间惊飞,呼啸着掠过坑洞上方,好奇的望了下方一眼,须臾融入夜色。 女孩子并不会接吻,且浑身僵硬,脸颊湿冷,想来是流了不少眼泪。贺纶索然无味的放开她,擦了擦嘴角,“欺负需要互动,你都不反抗,一点意思也没有。” 汤媛也用袖端相对干净的地方擦了擦嘴。 贺纶不悦的斜睨她。 其实她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在浣衣局的时候,老内侍还朝她们脸上吐唾沫呢,她连老内侍的唾沫星都能忍受,何来受不得贺纶?同时也蛮可怜贺纶这种人的,这样的人若非命好做皇子,可能一辈子都讨不到好老婆。 因为好姑娘绝不会喜欢他。 却说甄阁老那面听得三皇子和林潜先后都去了铜丝围场,而五城兵马司的人又封住了各处要道,登时一口老气卡在了胸.口。 整整布置了五年的计划,进可攻退可守!贺纶不入局,他则指挥言论推贺缨上位,贺纶入局,他亦可来个釜底抽薪,原定今日胜利在握,谁能想到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毛贼和掌寝全盘崩落,已然严重的偏离了初始预计。 在这之前,他对贺缨的能力一向极有自信,也根本不怕他失手,现在却不免要为突然多出的两股非我势力而提心吊胆,万一这些人撞见贺缨来不及处理贺纶的尸首……那可就麻烦! 是以现下重中之重就是要避免林潜撞见贺缨行事。那林潜早有从龙的心思,说不定当时就会与贺纶联手,如此不幸丧生熊口之人可能就要变成贺缨了。 好在甄阁老在朝中经营多年,倒还有一些应急措施,但不管怎么应,此番稍有不慎也是满盘皆输!毕竟那章家也不是吃素的,一旦得知巨熊乃他几年前专门找人豢养的势必不肯罢休! 别看章皇后子嗣兴旺,却只得贺纶一个成年皇子,至于贺纯连奶都还没断,等他成年,谁知要冒出多少变数。甄阁老清楚这一点,章家又岂会不懂?一旦希望破灭,那大家难免要你死我活的撕破脸!甄阁老负手在房中来回踱了十几圈。 他必须得为最坏的结果做打算。 房门传来一阵响动,是他的长随福贵。 “可已安排妥当?”他沉声问。 “已经抢在五城兵马司之前赶入围场,届时大殿下看见信号想必定能提前有所防备。” 五年心血毁于一旦固然让人痛心疾首,然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就不信那妖后真能一手遮天! 这一日夜间的玉泉山,各方势力风起云涌,只得紫煜堂中一派妖娆欢乐,娇声笑语。 年过四十的明宗身材保持的还不错,肌肉比不得年轻人那般结实硬朗,却也是线条分明,多年的养尊处优更是令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添的反倒是另一种成熟的魅力。 此刻他姿态慵懒而闲适,衣襟半敞,斜斜的枕着婉贵妃那双美妙纤白的玉.腿,任由她将切成小方块的芒果以银签送入口中。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英雄为这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一刻而竞相逐鹿。 而他生来就有,也正因为生在太平盛世,自是不知那折戟沉沙血流成河的场面,好在他根基不错,并未糟.践了祖宗基业。 两人将将结束一场激烈的鏖战,婉贵妃媚眼横波的斜看着他,轻启檀口咬了那银签上的芒果一口,余下一半,钓鱼似的在他双唇上方晃来晃去,咯咯而笑。 “讨打的小东西。”明宗唇角微扬,一把攥住她腕子,将果肉吞入腹中。 “皇上若是舍得,便打吧。”婉贵妃懒洋洋的。 明宗大笑,“你以为朕不敢么,方才不是啪啪啪的打的你又哭又叫……” 死鬼!妖媚至极的女人哼了声,转而起身,重新窝在他怀中,嘟着小嘴道,“臣妾如今也算是沾了点皇后姐姐的福气,否则哪有机会陪皇上您过来玩。” “瞧你这醋性!”明宗低头责备。 婉贵妃立时更来劲了,在他怀里晃来晃去,“臣妾就爱吃醋,您又不是见识了一天两天。打小旁人吃粽子都是沾白糖和酱油,臣妾却是沾醋。” 明宗嗯了声,默默搂着她,当她还以为他睡着了时,却听他呢喃一句,爱吃就吃吧,反正有朕护着你这祸害。 闻言,婉贵妃笑的更放肆,那极致艳丽的容颜仿若一朵怒放的芍药。 那么,她纤指调皮的在他鼻梁上游移,“那么皇上,您答应人家的事可别忘了?” 她想要纯金做的莲花铺在地上,莲蕊还要点缀鸽子血的红宝石,然后铺满一座华丽的厅堂,以供她裸足展示将将熟练的《步步生莲》。 明宗不悦的哼了声,“怨不得你今日伺候的这般殷勤,原来又是想跟朕要东西。” 讨厌!婉贵妃暗暗腹诽,说的就好像你从前送人家东西不是为了上.床一样,本就是各取所需,难不成你还以为女人跟你不是为了钱?她娇滴滴道,“皇上不爱臣妾了,不过是一间小小的金莲堂就推诿,想当年您还给宁妃造了一座媲美畅音阁的飞仙苑呢,缘何臣妾要间小屋子您就这样,臣妾不依!” 娇艳的女人撒起娇来又蠢又无所顾忌,可也正因为她蠢,倘若连他都不护着她,这深宫之中她该如何活下去。感念至此,明宗眼眸有些迷惘,“莫再吵了,给你金莲堂,可好?” 好!一旦称心如意,女人立刻停止了撒娇,欢快的搂着他脖颈,笑颜与记忆深处的宁妃不断重叠。 出息。明宗笑了笑,让她再去舞一段翘袖折腰舞。 得了东西,婉贵妃岂有拒绝之理,自是卖命的舞起来,香汗如雨。 与这边的纸醉金迷形成鲜明对比的要数努力扒坑的汤媛。 在坑里待这么久,早就想尿尿,却不得不憋着。每次见贺纶离开,她都有在地上挖个坑解决的冲动,然而一想到这里还躺着个羽林军,整个人便如那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可是她也没胆子开口求贺纶啊! 姑且排除他的淫.魔属性,她也不知该如何让一位皇子大爷护送她去尿尿,且期间还要担任警卫工作,一想到他有可能听见她小解的声音,她就想死! 万一他还有猥.琐大叔的隐藏癖好,偷……偷窥什么的,汤媛痛苦的抱住头! 贺纶立在坑边,居高临下看了她一会,“上来呀,你不是自己能爬吗?” 啊?你要带我去哪儿?汤媛仰脸警惕的看着他。 “你再不嘘嘘我怕你尿裤子,那咱们可就没法愉快的在同一个坑里了!”他似笑非笑。 你……怎么可以跟女孩子说这么直白的话! 就不能委婉一点么…… 汤媛面如红霞,羞窘的闭上眼,却也认命了,即使在外面有遇见野兽甚至被偷窥的风险,她也不想在贺纶跟前尿裤子! 她顺着洞壁上挖好的踩脚处艰难的爬了出来,一声不吭跟着贺纶走,脑子一片空白,直到他转身离去多时,她才醒转。 那之后,她又跟着他来到一处小溪前。 “洗洗脸吧,你实在是太脏了。”贺纶道。 洗手可以,洗脸就不必了吧,这是我的保护色。汤媛慢吞吞的搅着溪水,这么脏他都敢欺负她,如果洗干净了……她一个女孩子说不害怕是假的,心里委屈,就不由想起贺缄,盼着他快些来救她。 就算他没空,肯定也会派个羽林卫什么的。汤媛抹了把眼泪。 “不至于吧?你不想伺候本皇子,本皇子也不会求着你,但你太脏碍着我的眼了,就得洗。”贺纶朝水里丢了颗小石子,溅了她一脸水花。 第35章 温暖 却说那汤媛好好的一趟玉泉山之行,因着一遭诡谲的绑架案身陷铜丝围场,劫后余生全靠一个顶顶讨厌的人。也因这人实在是太讨厌了,她暗下不知做了多少努力才将将与他维持表面上的友好,不料又被他摸黑轻.薄了去,此刻汤媛真真是连最后一丝感激都荡然无存。 她俯身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将脸仔细匀净。因她性子天生豁达,即便心中有不平,亦是能很快看开,朝着有利自己的方向去想,绝不肯累及自身为情绪左右。贺纶再讨厌不也比野兽要强一些,至少不会生啃她血肉,少不得还要带她出去,那又何必挑在这种时候与他置气? 莫说她打不过他,就是打过了,难不成还真敢对一个皇子动手?然后打完了呢,鼻青脸肿的贺纶会不怀恨在心?还会心甘情愿带她离开? 将利弊权衡清楚,汤媛的委屈不复存在,清澈的眸子重又亮起来。 贺纶虽不大习惯被人拒绝,但男人的气量还是有的,犯不着跟汤媛较真,世上又不止她一个女人,是以,便不再为难她。 回过神却见她甩着手上的水朝他走来,黏着额头的几缕发丝看的人心痒痒,想要帮她拨开。 一只灰扑扑的信鸽自上空盘旋一周,俯冲而下,稳稳的落在贺纶横接的小臂上。 信鸽!他来此处就是为了等这个吧?这么晚还能互通消息,想来是不会任由贺缨宰割了。汤媛悄然松了口气。 贺纶举着火折子将信笺浏览一遍,揉成团塞入怀中。 电视剧里的密信不都是烧成灰吗?汤媛略一思忖,又明白过来,烧成灰可不就等于在此处留下踪迹。 贺纶道,“快过来,我背你。” 他一脸赶时间,大有拖慢一点时间就要将她扔在此处的架势,汤媛哪里还敢耽搁,提着裙子爬上溪岸,被他反手一抄扔至背上,两手握住她膝窝提足狂奔。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把目下无尘的贺纶给骑了! 汤媛诧异的小嘴半张,不由暗爽,平添一种拿他当牛马使役的快.感!趁他不察,又偷偷在他背上擦了擦手。 贺纶沉声道,“你,想死吗?” 背上的人僵了僵,两只小手不再蠕动。 “明日太阳一升起,你就得把遇到我以后的事都忘了,倘若我发现你拒绝我却又用我想收用你这件事作为炫耀的资本,那么我可能就真的会收用你,但不会要你做掌寝,也没有羽林卫的少年郎接盘。” 汤媛深深吸了一口春夜山林的新鲜空气,“奴婢在围场承蒙一位受伤的羽林卫搭救,后来章大人负伤,奴婢遂留在坑中照顾他,并不曾见过五殿下。” 那个受伤的羽林卫叫章简莘,姓章,大概与章家多多少少有些联系。 贺纶嗤笑一声,拎着她胳膊,故意划出一道弧度,吓得她尖叫出声,直直自坑洞上方坠入一堆乱蓬蓬的稻草里,好不狼狈。 “仔细点照顾‘救了你’的章大人,不然明早我可能会将你永远留在这里。”贺纶目光半晗警告她。 “奴婢和章大人都会好好的在这里恭候殿下。”汤媛自信道。 不用他提醒她也会照顾章大人,撇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说,有章大人在,贺纶哪好意思丢下她装失忆的离开。 贺纶深深看她一眼,转身欲走,却听她不放心的喊了一声。 “又怎么?” “这个坏人在您回来之前不会转醒吧?” 开玩笑,要是骗子内侍醒了,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将照耀着坑里两具尸体,她和受伤的章大人。 “不会。” 丢下两个字,贺纶直至翌日太阳高高的挂在树梢也未再出现。 不会死了吧?想到这个可能她连忙摇了摇头,抛开个人感情,她并不希望贺纶死,至少在贺缄封王开府前这个人不能死,不然贺缄就是下一个炮灰。 章大人伤的很重,但状态明显比昨日要好一些,主动醒来过两次,每次汤媛都会给他喂一点水,因为抱不动他,她便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借着这点弧度,勉强的克服一下被呛的风险。 章简莘嗓音沙哑的对她道了声谢,问她叫什么,为何沦落至此? “回大人,奴婢姓汤,单名一个媛字,乃三殿下的掌寝,就是这个坏人把奴婢拐了过来。”她指了指那晕迷不醒的小内侍,“当时奴婢身上还有只八十两的荷包,醒来已是不见。” 起先还以为被骗子内侍顺手牵羊,结果汤媛将他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毫无所获,还被贺纶好一番鄙夷,为了钱连内侍都摸。是呀,她为了钱别说摸内侍了,就是银子掉进马桶也照样捡,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不以为意,也懒得搭理他。 章大人默了默,安慰她道,“只要是羽林卫捡到,就一定会还给你的。” 早先就听闻羽林军素质过人,没想到还路不拾遗。汤媛笑道,“羽林卫果然个顶个都是真正的男子汉。” 章大人笑了笑,复又迷睡。 整个上午,外面发生了什么,汤媛一无所知,却在接近午时那会子听见一声巨兽长嚎,震的周围土地都在晃颤,洞壁亦扑簌簌落下了一阵细微的烟尘。 且说另一边,就在距离此处约莫半个时辰的脚程之地,灰头土脸的贺缨连翻十八个滚才险险避开一只赶上人一整个胸.口大小的熊掌。 他娘的,这该死的畜生疯了! 昨天还任由控兽师指挥的巨熊,今个儿不知怎么回事,一见着贺缨等人非但没有乖乖束手就擒,竟一反常态扑咬,走在最前头的一名护卫,还没反应出啥事,就被它咔擦一口叼住脑袋,那脑袋当即似熟透了的西瓜嘎嘣裂成两半,众人无不变色,慌忙架起阵脚应对。 甄阁老专门为贺缨准备的控兽师也是满头冷汗,此番意外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一家老小还在阁老府蹲着呢! 凭借多年经验,他很快就判断出异常的原因,“殿下,这畜生并非不听话,而是被人下了药!” 我操!贺缨吐了口满嘴灰尘。下药之人不作他想,除了贺纶还能有谁? 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贺纶是怎么做到的? 哪来的药? 要知道这头巨熊乃治愈皇上多年风疾的一味重要药引,是要用在真龙天子身上的,谁敢冒着诛九族的危险胡乱用药?就是普通的具有麻痹作用的也不行!否则随便命几个人躲在暗处放箭不就成了,何须费这么多功夫! 再退一步,就算贺纶贼胆包天,准备了见不得光的药,那又是怎么偷偷揣进来的? 在进入围场以前,包括皇子在内哪一个不是由五军都督府的人从里到外的搜查,就连所用弓箭刀枪亦是由内务府统一发放,断不能夹带私货。 真是邪了门! 贺缨想不通也很正常,就连汤媛本人也不知自己竟成了一颗打破整幅棋局的黑子。她的出现引来了骗子内侍,而骗子内侍的举动,将甄阁老完美的计划搅合成一团散沙。贺纶又利用内侍身上的苗疆密药,回敬了贺缨一次,以致完全不用出手即能欣赏贺缨一行人丑态百出的模样,好不快意! 此生的轨迹再一次严重的偏离了前世! 贺缄心急如焚,自昨夜至今未曾下马,四处搜寻媛媛踪迹。 仿佛从他重生那日耽误了媛媛返回寿安宫,致使她提前遇上贺纶开始,恰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埋下了一桩桩前世不曾发生的事。 看上去都是关于媛媛的小事,却越来越显得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别的不怕,却怕极了这种再次无法掌握她的感觉。 话说贺缨一行人眼看死伤过半,巨熊却是杀红了眼。贺纶就坐在百丈之外的一棵树上,白皙的手指架着一只镶了玛瑙的西洋镜,对身边的冯鑫笑道,“贺缨身边那个方脸的汉子看着眼生,回头查查这个人底细。” 此人行为举止怪异,似有与兽沟通的能力,不像是普通的羽林卫,倘若证实心中所想,那他委实要佩服甄阁老一派,这得花多少力气才布置出这么一个阴他的毒计? 幸而出了汤媛这个变数,有了这几瓶无毒却又要雄性动物命的玩意,不然他是别想好好的离开,怎么也得跟贺缨真刀真枪干一场。 他果然把那苗疆秘药用在了巨熊身上,因为有冯鑫,这件事做起来并不难。 冯鑫自小修习内家功夫,使得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给巨熊撒点药再撒腿跑还是轻而易举的。 昨日他护送贺纶躲入安全的深坑后便一路尾随巨熊而去,这也是汤媛一直未曾见他露面的缘由。 说来也怪,那熊放着贺缨的人不追,只一门心思的追踪贺纶这边的近身护卫,仿佛那些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一般。正是因为察觉了这一点,众护卫才兵分五路撤退,搞得那笨熊不知该先去追那一拨才好。 此时冯鑫缓缓道出自己的推测,“许多兽类经过特殊训练会对某种味道产生过激反应,殿下不妨派人去查查那十二名护卫当日的猎装甲胄分别经过哪些人的手。” 顺藤摸瓜,说不能能牵出一串。 贺纶点点头,心中正有此意。 这日也该那贺缨命不该绝,因为打斗的声音过大,终于引来了林潜。 林潜还以为是贺纶遇到了危险,结果发现是贺缨,当着数百官兵的面,他是不出手也得出手。而面对数目如此众多的羽林卫,巨熊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这群人搞死之后,也没能找到想要的母熊,死状难免凄惨。大家又都是男人,只需瞄一眼□□就估摸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潜一头黑线,五殿下在搞什么? 先不管五殿下再搞什么,风尘仆仆的三殿下却是找到了他的心肝儿! 起先汤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听见贺缄的声音。 媛媛! 媛媛,你在哪儿? 她猛然睁开眼,七手八脚的扒着洞壁往上爬,就连纤细白嫩的手指尖儿被粗粝划破也不曾在意。 “殿下,我在这里,殿下!”那一刻,她也说不清是何种心情,就像受了委屈终于遇见了大人! 她脏兮兮的小手自坑里爬出,便被一只大手包住,提了上去,紧紧的拥在怀中,汤媛嗅到了夜风与晨露的气息,无一不在告诉她,贺缄这一路的辛劳。 “章大人受伤了,拐骗我的坏人也在里面。”她哽咽了声,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克制想要环紧他脖颈的双手。 不可以抱他,因为抱了就不想再撒手。 而那边气急败坏的贺缨熊口逃生,若非周围全是人,他想把那控兽师提起来鞭尸,不过比起控兽师,他心里更想将贺纶大卸八块!! 贺纶似是并不知贺缨此刻杀人的心情,反倒一脸关切走上前,“我一听见动静便火速赶来,大哥您没受伤吧?” 你瞎了吗,不会自己看啊!贺缨翻个白眼,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他的腿现在一动就钻心的疼,骨头即使没断,定然也是裂缝了,每个三两月是别想再蹦跶。 这点子惩罚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轻了。贺纶不咸不淡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照顾大殿下呀,他的腿瘸了,你们可都要跟着陪葬。” 说完,转首看了林潜一眼,林潜意会,上前与他耳语几句。 贺纶挑了挑眉,老三也过来了? “他是来奉召捉拿宵小,是皇上下的旨,看上去并无参与的心思。”林潜道。 殊不知说曹操,曹操到。众人只见羊肠小道上缓缓走来一行人马,为首的正是贺缄,怀里坐着个脸上蒙帕子的女孩,一双眼眸格外美丽,她应该从未骑过马,整个上身绷的紧紧的,双手亦是死死抓着贺缄袖子。 还不等众人打招呼,贺缄忽然蒙住汤媛的眼睛。 众人恍然大悟,瞅瞅那四仰八叉的熊,再瞅瞅一脸茫然的女孩子,心底嘿嘿笑起来。 汤媛一头雾水。 第36章 狠心 除了贺缄,还有另外两个皇子在场,断没有汤媛骑马的道理,贺缄搀扶她下马,过程异常艰难,倒不是他不想抱她,而是现在的媛媛到底还未正式侍寝,他不想让她的娇羞落在旁人眼中。 汤媛双脚甫一站定,但听贺缄在耳畔小声低语一句:别看那头熊,姑娘家看了会长针眼。 这话一出,即便她并不知发生了何事,也知那定不是好事,脸颊竟控制不住发热,忙垂了脸掩饰。 贺缄见她乖巧听话,不由唇角微扬。 最终除了贺缨是抬着出去的,两外两名皇子皆毫发无损的走出了围场。那骗子内侍自不必说铁链加锁押了下去。章大人则是由两名同僚架着胳膊上了一副担架也即刻离去,剩下的便是羽林卫的尸体,血糊糊一片,纵然蒙了白布,也渗的人不敢直视。 汤媛本能的转开头,没想到视线竟与贺纶撞在了一处,她一惊,假作自然的收回,又不动声色的缩进了贺缄身后。 其实她收回目光的那一瞬,贺纶也下意识的收回,想想不对,他干嘛不敢看她,复又转眸探过去,人没了,只在贺缄身后露出一小截衣袖。 很快她便头也不回的随贺缄而去,期间倒是假模假样的向章简莘福了福身,以谢“救命之恩”。 汤媛一如贺纶警告的那般,再没去想昨夜的事,更是不曾透露与他相处的一点一滴,唯恐让人听了墙角拿去以讹传讹,万一传变了味道,某人少不得又要恼羞成怒,届时为了证明他的个人魅力,对她做点禽.兽不如的事,那她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在大康,被权贵睡,那都不叫强x(此处和谐),而是宠幸,又哭又闹的叫不识抬举,躺下认命的才是识时务。别说她是贺缄的人,以贺纶与贺缨的尿性,说不定就要这样才更快意! 是以,她并不敢无所顾忌。 那之后如何处理,便是几位皇子之间的事了,也让这趟行程蒙上了一层说不出的阴翳。 不过贺缄不是外人,且也不是那么好糊弄,回去之后,她没有对他撒谎的理由,便将自己在铜丝围场经历的一切详细告知,但省略了被贺纶轻.薄的部分。 理由很简单,她想让自己在贺缄的心里干干净净的。 贺缄很认真的听她说,眼眸似有吸人魂魄的法力。 他前世经历过的人和事委实太多,但对汤媛的干爹略有印象,只是算不得很深,如今仔细想来,一个瘦削的老头形象陡然自脑海深处跃然而出。 这个人曾是先帝的秉笔大太监,出身浣衣局,后来犯了事儿,但又因从龙之功上面并未深究,便将他发配至宝钞司,等于半休养状态的养老。说起陆小六,倒也算个妙人,按说从底层混到司礼监,不知得要经历多少腥风血雨得罪多少仇家,他恰恰相反,举凡认识他的人,就算说不出他有多好,但没一个说他坏的。 所以,至少看上去他没有仇家。 在媛媛入王府的第二年,陆小六便病逝,病逝前媛媛专程去见了他,甚至如普通子女那样为他披麻戴孝,然后丁忧一年。在她守孝的那一年,正好有了无法侍寝的借口……贺缄想到此处不由低落。 不侍寝也罢,他不怪她,他怪的是那个与她置气的自己。 现在,他时常会想那个纳侧妃的晚上,媛媛一个在飞萤馆里做什么,翌日也没看见她。 汤媛笑着在贺缄面前晃了晃手,“殿下,我跟您说话呢,您怎么先发起呆?”说完,从内侍手中接过刚泡好的茶,亲手为他斟了一杯。 是安神暖胃的福建红茶。 贺缄定了定神,淡声道,“你干爹甚少与人为敌,宝钞司又是最清闲之地,寻常也没什么是非,此事蹊跷的很,回去之后你最好亲自问问他,再来与我详说,我自会帮你想办法。” 汤媛缓缓眨了下眼,在心里掐了自己一把,这才笑着与贺缄道谢。态度落落大方而恭敬。 贺缄抿了口茶,看向她,“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耳坠为何不见?” 在大康女子的头发与耳坠暗示着非常敏感的东西,譬如床。 是以,这里的文人墨客往往爱用女子解发卸坠子来隐晦的表现男女之间要干那起子事了。 因此首饰铺子对耳坠的做工普遍也很讲究,穿耳朵的那根针都有一个特别的扣关上,想要无意的“丢失”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直白一点的说,如果一个女人的坠子不见了,那定然是她自己拿下的,或者是……男人。 汤媛面色一白,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 贺纶当时并没有把耳坠还给她! 可她被他亲的又气又怕,也不懂他为何不似贺缄那样浅浅印着唇,而是迫她张口,叼住他舌尖,她不从,他便要叼她的,怎么想怎么恶心,哪里还敢张口要,那之后便更没机会再要回来! “何止是耳坠没了,还丢了一群小姐打赏的白银,整整八十两,就连太嫔娘娘前些日子赏的鎏金挑心并一对玉镯也没了。”汤媛一脸无辜,伸出同样光秃秃的腕子。 当她合计出自己没胆子开口要回耳坠之时,便强忍心痛,将镯子和挑心也一并丢了,现下除了一朵堆纱宫花,身上再无值钱之物。 如今想来,当时是何等的明智。然而再明智也抵挡不住心在滴血,八十两啊,鎏金挑心,一对玉镯,这真真是一场失财失色的打劫! 考虑到她嗜钱如命的本性,贺缄一时也没怀疑,只望着她纤细的嫩嫩的雪腕,低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也别心疼了,那些样式本就老气,回去我给你买副新的。” 那哪儿成,就算是朋友是熟人,也得公私分明呀,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因为掌寝这个工作主要是站着铺床叠被或者躺着……呃,进行某种活动。只做前者那便与普通宫人无异,在皇子身边也不会被人高看一眼,唯有做全活才算一个完整的掌寝,也才有资格享受皇子的宠爱和私人赏赐。 汤媛颇有自知之明,既然不想侍寝又凭什么跟贺缄要钱花?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日子一久只会落得两种结局:一是以爱占小便宜的形象被贺缄看轻;二是……占的太多早晚要肉.偿。 “殿下待奴婢已经足够好,奴婢无功不受禄,无法再接受殿下的好意,还望殿下成全。”汤媛认真道。 贺缄不置可否,烛火在宫纱罩子里爆了一下,夜色深浓,而那个立在此间伺候的小内侍,不知何时已经关了门候在了外面,这……毕竟她是贺缄的掌寝,旁人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但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谁知请辞的话儿还没出口,贺缄忽然道,“我乏了,去内卧铺被子吧。” 于是,趁贺缄洗漱归来之前,汤媛飞快的窜进内卧,三两下铺好被褥,点了熏香,放下帐子,这大概是史上最偷懒的掌寝了。 皇子的床特别大,想要铺整齐必须脱鞋,但当她气喘吁吁撩开帘子打算穿鞋开溜时……赫然发现贺缄就立在纱帐外,一瞬不瞬望着她。 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想要干什么? 但不知为什么,这种应该让女孩子尖叫害怕的时刻,她反倒异常的平静,平静的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缓缓朝她走来,半蹲下来,轻轻抚着她搭在床沿的腿儿,仰首望着她,沉默片刻才道,“媛媛乖,给我好不好,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也不会再把你丢在飞萤馆……” 她怔了怔,并不知飞萤馆是什么地方。那是未来的庚王府,一处专门为她造的别苑。 汤媛垂眸望着他,轻然道,“殿下如此问是在征询奴婢的意见嘛?那奴婢回答不要。当然殿下也可以用强,不管是命令还是力气,奴婢都反抗不了。” 她安静的望着他,一如从前。 不,他不会再强迫她了,他舍不得。如果她不要,强迫只会弄伤她。贺缄眸中似有沉痛之色,始终深深的望着她。 那晚回去之后,汤媛立在窗前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自己面对心爱的人,为何下得去如此狠心? 他是皇子,却做小伏低的向她求欢,此前还经历过一场昼夜兼程的围场搜救。 她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何这样的冷硬,连一丝儿少女的痴傻都不敢流露,冷静自持的近乎残忍。 如果可以,她好想拥抱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她终于如愿以偿。 贺缄的力气很大,似是抱小孩那样的将她举了起来,她紧张的环着他修长白净的脖颈。 她问贺缄:“我们要去哪儿?” 贺缄听不见她的问题,只抱着她,兀自低声道,“媛媛,回去我要打你的屁.股,是真的打,你为何要离开我,到底为什么……” 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馨宁说喜鹊有了你的孩子,而我是祸害……” 贺缄的神情完全僵凝。 第37章 玫瑰 话说汤媛在梦中得偿所愿,亲近了心爱之人,明知梦境当不得真,却又忍不住与他对话,自然也是得不到回应。 而贺缄听得她那突兀的一句“喜鹊有孕”,登时目露骇然,更加抱紧了她,她亦心慌意乱,一时间耳中似有无数钟鼓嘈杂之音时远时近的轰鸣,以至于不管再如何努力也听不清那些他要对她说的话儿。 唯能看见男子的双唇不断翕动,似是在极力解释着什么。 汤媛再也控制不住,泪湿眼眶,“我不准你碰别的女人,不准!” 无奈贺缄一无所觉,只在意抱在怀中的那个她。 汤媛心中剧痛,跌跌撞撞的去追疾步而去的贺缄,但见梦中的那个她温顺的趴在贺缄肩上,面容冷漠,目光竟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忽而弯唇一笑。 不! 汤媛翻身滚下了床,两鬓已然浸透了冷汗,缓缓睁开眼眸,望空般凝注着苏式雕花的房梁。 这样也好。 哪怕是鬼也好。 至少在她克制不住贪恋妄图拥有他之时便跳出来狠狠一击,打破少女那不切实际的粉色幻想。 是阿珞吗? 阿珞死前警告过她,切勿对皇子心存幻想。 这日清晨,侍膳内侍将餐点一一上齐,汤媛方才姗姗来迟,好在也不算太晚,她对贺缄福了福身,欠身上前熟练的为他盛汤布箸。伺候皇子用膳跟伺候太嫔没啥区别。 贺缄仔细看她一会儿,难得脸上竟扑了层薄薄的粉,还点了胭脂,其实她的肤质剔透干净,又异常白嫩,根本无须这些多余的东西,不过女孩子天性.爱美,没事都要折腾数十种东西往脸上抹头上戴的,媛媛正是美好的年纪,喜欢这样亦无可厚非。 因他并未提及昨晚之事,汤媛悄然松了口气,时间过的很快,贺缄用完之后,又让人上了她爱吃的什锦粥和玉兰片,示意她就在这里解决。 陈三有都没有这样的殊荣,汤媛岂敢不知天高地厚。再说这样的她与那宠姬爱妾有何分别,一旦传了出去,谁还相信她没给皇子侍过寝? 贺缄本就是有意试探,倘她不明就里,他亦会顺水推舟,从此将人揽在身边,至少近几年她是别想嫁了,无奈媛媛是个玲珑心肝儿,不动真格委实难以哄到手。 见她立场坚定,不宜相迫过紧,贺缄遂不再多说,吩咐人将早膳端进汤媛屋中,用完之后二人要去早前约好的一个地方。原来再有三五天梨花林的花期就要过了,他想赶在最美的时候带她去。 这日前来目睹香雪盛景的人可不少,除了龙子凤孙更有几位京中望族,皆是年轻男女,人比花娇。然而玉泉山的梨花林足有上千顷,旁边又是极富盛名的濯华温泉,因此有资格涉足其中的人终归有限,于是除非提前约好的,不然想要撞在一块也不是那么容易。 相较于另外三位皇子的闲情逸致,躺在病榻养伤的贺缨不免一身腥,气的连连呕血,又想到今日风和日丽,那贺纶不知得要如何得意,再想到章蓉蓉亦是哥哥长哥哥短的跟在后头,什么时候被人吃了都不晓得,如何还能躺得住! 可他右腿的胫骨轻微骨裂,不管再忿忿不平,也只能乖乖躺下养伤。 正好也到了饮汤药的时辰,他的掌寝海棠垂眸敛眉的端着托盘轻移莲步,丝毫不敢弄出大动静,见他醒着,一颗紧紧揪起的心才稍稍落定。 而守在门外的内侍眼见海棠进去不久后就发出一声惊呼,吓得连忙挪远了一些,不敢窥听。 贺缨旁若无人的在内卧折腾起海棠,将觊觎章蓉蓉的一腔私心尽数发泄个干净,方才作罢。 半个时辰后,海棠红着眼,衣衫不整云鬓散乱,哭着跑了出去。 躲在廊下的小内侍望着那可怜女子的娇影,叹了口气,花儿一般的年纪,何必抢破头皮去争那掌寝的位置,也不数一数大康立国以来掌寝出身的宠妃究竟有没有五根指头。若是做其他皇子的倒也算不错,可这贺缨对于女子最是轻视,又异常鄙薄庶出子女,哪里会真将她们当人对待,且看曾经那位漂亮的像个水晶人儿似的阿珞,最后还不是两碗红花汤落得个香消玉殒。 可是哪个女子不爱俏儿郎?倘若那郎君再有权有势,想来难以抵挡心中渴慕也是人之常情,叹只叹飞蛾扑火的投进来,一切终成一场空。 贺缨这边儿的乌糟事不提也罢,只说他心心念念的章蓉蓉一大早即牵着馨宁的手徜徉梨花林,后面跟了一串儿的婢女侍从。 其实比起梨花林,她更想去濯华温泉,可是姑母不答应。 所以说人生看上去再圆满的人私下里其实也有一些不如意之处,章蓉蓉就是一个例子,她是千好万好,偏偏此生注定沾不得温泉,只能眼巴巴望着旁人掬水撒欢。 馨宁最是体贴她,见她去不得,自己便也不去了。 “蓉蓉,其实这里也不错,清香逸人,全年也不过才能看一次。是了,前些日子太后赏下不少紫茉莉花粉,不如做成梨香的,咱俩一起用!”她道。 宫中现在极为流行闽南那边进贡的紫茉莉花籽制成的香粉,不含一点儿铅粉,只用当地特产的紫茉莉花籽去壳后研磨再加入胭脂、珍珠和香花汁子调成,完了之后再灌入玉簪花苞里密封,时间越久香味越浓,涂在脸上更如肌肤焕然新生,既润泽又清白红香。当然这么好的东西也是有价无市的,即便为王公大臣的女眷,也不见得能随意享用,多半是太后或者皇后跟前得脸的方能见识一二。 因此章蓉蓉所得并不多。但馨宁就不一样,她是太后跟前的红人,而太后又一把年纪了,断不可能终日擦这种年轻人才喜欢的东西,是以每年馨宁手里的数量远胜大部分妃嫔。 女孩子在一起无非就是聊穿戴吃的,怎么漂亮怎么折腾,章蓉蓉也不例外,她也喜欢这特殊的香粉,听见馨宁如是说,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竟对着馨宁额头亲了一口。 气的馨宁骂她没个正行,却又怔了怔。 没个正行又如何,一旦面见世家千金待人接物时,章蓉蓉又是何种气度,那是一种模仿不来,唯有真正有底气的人方才有的气度。 章蓉蓉挽着馨宁胳膊,眼底溢满幸福,“就知道馨宁你待我最好了,这才是我的好姐妹。” “你不也待我最好,有什么漂亮衣裳也想着我。” “那是,好姐妹就该共享好东西。”章蓉蓉一派天真。 馨宁不免落寞,那你喜欢的男人愿与我共享吗? 那边章蓉蓉却已笑着喊了声“五哥哥!”。 馨宁一愣,抬眸望去,少年人意气风发,负手信步在天光之下,身后是蔽日飞雪,他应是还未注意到这边的女孩子,只顾与林潜含笑而谈,身后则是面无表情的冯鑫。 待她醒过神,章蓉蓉已经在那边拉着贺纶衣袖说说笑笑,不知林潜打趣了她一句什么,她方才松开手,粉面覆上了红霞,娇嗔不已。羽林卫的大统领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说笑的邻家大哥哥。 馨宁心中苦涩连绵,不得不打迭起精神前去打招呼,她向贺纶问安,那林潜则拱手与她问安。虽是阶级分明,可她也不敢托大,怎敢受林潜全礼,便侧身避让一半。 大概是还处在“紫茉莉花粉”的兴奋中,章蓉蓉想起馨宁此前看中的那副蝴蝶耳坠,立即与贺纶说道,“五哥哥,上回你送我的耳坠还有吗?再送副一模一样的给馨宁吧,馨宁也喜欢。” 呃,馨宁脸上一窘,连忙嗔了章蓉蓉一句,又垂眸对贺纶道,“蓉蓉最是小孩子心性,殿下切莫当真。” 贺纶当然不会当真,再说那耳坠又不是他送给蓉蓉的,而是蓉蓉缠着要,他没法子,只好让人随便打了一副。但蓉蓉既然开了这个口,他也不能让她在人前失了脸面,便淡淡道,“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物件,回头让冯鑫与陆韬说一声,他自会送来。” 五哥哥,你真好!章蓉蓉得意的扬起下颌,朝馨宁眨眨眼,仿佛在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五哥哥一定会给你的。 馨宁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动。 这也算贺纶送给她的第一样东西了,欣喜之余亦是酸楚。 却说汤媛要是得知贺纶有钱到处送女人耳坠还抢了她的,怕是不气个心肝脾胃肾移位也得啐他一脸! 不过福祸相依,总有定数,她注定失财,就算被一帮子千金小姐打赏又怎样,转过身,还是啥也捞不着,不但捞不着还赔了一根挑心两只玉镯并一副耳坠,说不心疼是假的。 好在贺缄领她来梨花林散心,入目又是仙境一般,香雨零落,纵然有千般烦忧此刻也是尽数消散。她欣喜若狂,一忽儿缠着贺缄要去看养蜂的,一忽儿又要去摘花做香露。 瞧着她那贪婪又孩子气的模样,贺缄的心情也跟着跳跃悸动,任由她与白鹭两个四处撒欢,心中却叹息一声“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陈三有摇了摇头,“殿下,汤宫人固然可人怜爱,可是殿下别忘了太嫔娘娘的叮嘱。” 他在提醒贺缄切勿过于沉湎女色。 既然狠不下心要她侍寝,那就放她自由,也算不枉徐太嫔的一番殷切之意。 贺缄明白陈三有的意思,亦知晓媛媛的心性,得到她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他很有耐心等着那一天,倘若那一天迟迟不来,也不排除会用点别的手段,只不被她发现即可。更遑论媛媛前世不也是……喜欢过他,他再加把劲,哄着她开窍便是。 他认定那是喜欢,否则就不会有那一年的浓情蜜意,她像花儿一般的绽放,任他采撷。 远处媛媛还在指挥白鹭去摘那高处最鲜嫩的花瓣,她个子矮,又不时的想要亲自动手,无奈伸长胳膊试了几下,够不着,只能一个劲催白鹭。 贺缄走过去,立在她身后,探手摘了那朵她想要的,白鹭也是机灵,连忙让到一旁,后退几步。 虽说梨花有数不尽的美,还寓意着最纯洁的爱情,可是古往今来的有情人,又有谁会送对方梨花?汤媛愣了下,不想去接。 “是我不好,一见到你想要,便只想拿来送给你。”他默了默,自袖中缓缓掏出一只小琉璃瓶儿,打开,在她身上撒了几滴,然后轻轻放在她手心,“听闻十六年前的三月廿一汤宫人呱呱落地,梨花不好,玫瑰应该好吧。” 好香的玫瑰露啊,汤媛眼睛一亮,她最喜欢玫瑰花了!可是玫瑰露很贵…… “我在朋友生辰的日子送一瓶玫瑰露也不可以吗?”贺缄垂眸望着她。 汤媛已是泫然欲泣,玫瑰露好,玫瑰也好。 “不过是一瓶花露就把你感动成这样,那我每日送你一瓶,你会不会爱上我?”贺缄屈指轻轻擦拭她脸颊的泪珠。 汤媛不悦的拍开他,梗着脖子道,“才不是因为感动,是喜极而泣!奴婢才不是殿下认为的那样贪财,奴婢就是太开心了,没想到殿下会知道奴婢的生辰,是太嫔娘娘告诉您的吗?” 当然不是,这是她亲口告诉他。贺缄怔了怔,只笑不答。 “那晚上有寿面吃吗?” “有。” 她笑的更开心,泪雨纷落。 媛媛就是这么奇怪的人,越悲恸越坚强,却在真正欢喜时会笑着哭。 却听一道女孩子银铃般的娇嗔,“三表哥,你在欺负汤宫人吗?缘何看着女孩子落泪无动于衷!” 章蓉蓉路见不平走了过来。 这厢贺纶还在与林潜谈及九边榷场之事,听得章蓉蓉叫三表哥,心中一动,忙收回视线,下意识的看过去。 汤媛似是不意此处会横空冒出这么多人,脸上微微困惑,却自然而然的隐入贺缄身后。 第38章 鳏夫 这么大的地方都能撞上,不可谓不神奇。 贺纶下颌微扬,似笑非笑上前与贺缄见礼,态度看似比贺缨要礼貌些许,可就是令人不舒服,那是一种迫人但又让人说不出的嚣张。幸亏这是他兄长,换成个弟弟,不知得要被他如何轻视!汤媛看得目中火星一闪,小人得志! 只没想到传说中的羽林卫大统领林潜竟是这样斯文昳丽的一个男子,看着都不像行伍之人,分明就是一介青衣书生。近距离之下汤媛不免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也看见了贺纶鄙夷的眼,那眼神仿佛在警告她——不要觊觎我的人! 汤媛干脆垂下眼皮,左右做个隐形人,默默聆听贺缄与他们寒暄。 然而她还是躲不过章蓉蓉的热情,被她一把拽了出来。 章蓉蓉素来心直口快,此刻望着汤媛眸色更是熠熠生辉,“我就知道你是个福大命大的,非但一点子事没有,还照顾了我堂兄。昨夜堂兄伤成那样都念叨着让我好好谢谢你呢!” 殊不知那厢正在闲谈的贺缄与贺纶悄然竖耳聆听。 堂兄?汤媛一头雾水,赫然想到一个人。 “你不记得啦,章简莘呀,他是我堂兄。”章蓉蓉歪着头笑眯眯道。 原来是章大人!汤媛福了福身,谦逊道,“奴婢不过是帮章大人递了口水,并未做什么。” “那已经不错啦,换成五哥哥手脚那么重的,不知得让他受多少罪呢!”章蓉蓉语不惊人死不休,“是了,你与五哥哥在一个避险坑那么久,他没欺负你吧?” 众人神情精彩纷呈。 啊? 咳咳咳……汤媛猛然被口水呛到,忙不迭摇头。 没!没!没在一个避险坑也没欺负她! 尼玛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幸亏她反应快,及时刹住几欲冲出喉咙的解释,这种解释就像掩饰,效果不亚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汤媛气馁的看向贺纶,不是我说的啊! 其实章蓉蓉不提她都快把这茬忘了,毕竟那是个不愉快的回忆。 贺纶扬眉看她。 贺缄的神情却沉了下去。 那晚她与贺纶在一起!做了什么?为何不对他讲明! 不可否认,这样的欺瞒令他很受伤! 虽然咽下了对贺纶的解释,但汤媛觉得有必要对贺缄澄清一声,“事实不是章小姐说的那样。” 我说错了什么……章蓉蓉一脸困惑,不解的看向馨宁,馨宁面无表情。 贺纶却笑了,原来汤媛的心爱之人是贺缄。 那为何又打羽林卫的主意?原来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呀,玩的好自是将贺缄吃得死死的,玩不好还能找个羽林卫接盘。 倒也是个有脑子的,至少比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馨宁有脑子。 这厢,汤媛听得贺纶那声阴阳怪气的嗤笑,但觉毛骨悚然,笑什么笑,这话是他表兄传出去的,跟她有一毛钱关系? 而且她也没承认啊,只要在人前不承认,谁还会知道细节,如果连这个都要怪她,心胸未免也太狭窄了!她硬着头皮垂眸,不敢看贺纶一眼,只是那两道视线实在令人不舒服,又挪了挪,避在贺缄身后,默默望着他笔直的腰身。 那日,她与贺缄所剩不多的浪漫就这样被人硬生生拆开。 章小姐见她头上还戴着昨天的堆纱宫花,便又赏了她一朵。不过是便宜的小饰品罢了,最好一天两朵的换着戴,哪能还戴着昨天的。 贺纶默默看着章蓉蓉将汤媛鬓间那朵花儿摘下扔了,继而换上一朵花蕊镶了南珠的,汤媛屈膝谢恩,也没再去捡。 因着章蓉蓉非要拉汤媛去玩,贺缄总不至于跟小姑娘争奴婢,只得答应,神色间略有不舍,目光随汤媛而去,她走了几步,亦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手心握紧他送的玫瑰露。 贺纶被恶心的受不了,浑身发麻,干脆移开视线。 这两人也是绝了,一个存心勾引,一个早已上钩,想来勾搭成.奸也是迟早的事!思及此处,他更是冷笑,拂袖径自举步而去,林潜愣了下,朝贺缄拱了拱手,快步追过去。 且说章蓉蓉那边围着汤媛,一个个睁大眼睛聆听她的“铜丝围场历险记”。就连馨宁也是一个字都不漏的听进耳朵里,也一个字一个字的分析,直到确定同在一个坑中的贺纶与汤媛什么事也没有方才小心翼翼的舒了口气。 又暗笑自己杯弓蛇影。 那坑中除了一个宵小还躺着个章大人,贺纶能跟汤媛干什么? 就算汤媛想干,贺纶还不愿意呢!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贺纶的骄傲。 即便是掌寝,那也得章皇后为他精心择选的小官人家的女儿,正正经经的嫡出,又岂会是汤媛这种乡野小民? 想通了这一节,馨宁便将芥蒂抛诸脑后,但又放不下贺缄,她与贺缄终究是因为这个宫婢变得生分! 恰逢章蓉蓉要去官房,馨宁便留在梨花林中间搭建的宜丰阁落座,而汤媛肯定是没法儿跟过去的,世家千金的*极为重要,除了贴身服侍的,任何人不得靠近官房,她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飞罩下继续隐形。 这时馨宁开口了,“汤宫人。” 汤媛垂眸应“在”。 “此番劫持你的人并非付三钱,他是伺候我车驾的小内侍,不过已经死去两天。” “奴婢明白,那名宵小脸上覆着薄如蝉翼的面具,易容而成付三钱。”当时贺缄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着实吃了一惊,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真有人能将自己的脸变成别人的,堪比一次性整容。 馨宁冷哼一声,“你明白就好,否则现在只要是汤宫人身上有一点不好,我这个乡君都要提心吊胆的。还请汤宫人不计前嫌,以后在奕表哥跟前多多为我美言几句,本乡君也是感激不尽。” “乡君言重了,奴婢不敢。”汤媛垂眸道。 “没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今儿个蓉蓉一时兴起又拉了你过来,我只求你千万别再磕着绊着或者掉进水里,一旦发烧……岂不又让人心疼?” 馨宁的话真是一句比一句尖锐,一句比一句讽刺。汤媛神色不变,不卑不亢的欠身领命,“奴婢谨遵乡君教诲,一定会好好的保重自己,即便是不小心坠湖亦会保管好鞋袜长裙,再不让小人有可趁之机。” 大胆!你竟敢骂我! 馨宁旋即变色,噎了噎,到底还没笨到不打自招,只气的个胸.口起伏不定。 有什么大胆小胆的,难道我说的不对么?汤媛暗自腹诽。她本不想与馨宁计较,但馨宁的醋吃的未免也太不讲理。 喜鹊连忙上前安抚馨宁,又为她斟了杯茶,尾音拉长道,“乡君息怒,没得跟些阿猫阿狗置气,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玩意罢了。” 喜鹊这句话说的可就格外难听了。 馨宁冷笑,不咸不淡的嗔怪她一句,“尽胡说,人家汤宫人可不是以色侍人,而是志向远大,怎么也得嫁个羽林卫。只是羽林卫也不是那么好混的,有些不用奋斗就一步登天,有些则辛劳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七八品官儿。” 喜鹊恍然大悟,连忙打了下自己的嘴,转眸看向汤媛,“幸而乡君提醒,原是奴婢肤浅了,那这厢先给未来的羽林卫夫人施礼道歉,还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端得是冷嘲热讽,饶是脸皮再厚的女孩子此刻恐怕也要被气哭了。 最好哭着去找贺缄为她撑腰。馨宁不信自己在贺缄心里还比不过一个宫婢,意气之下竟生出了一较高低之心。 “喜鹊姐姐不必妄自菲薄,虽然我们做奴婢的都是主子的玩意,但也有好玩意和坏玩意,相信喜鹊姐姐定然是个好玩意。”汤媛语调没有一丝起伏,转而又道,“至于恭喜之词未免言之过早,毕竟奴婢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不过乡君既然开了金口,那奴婢定然不敢有所辜负,此生定会嫁个如意好郎君,怎么也要对得起乡君与喜鹊姐姐今日的吉言。” 喜鹊被“好玩意”三个字一箭穿心,偏还不能反驳,否则就是坏玩意!再一听汤媛脸不红心不跳还顺杆儿爬的要嫁个好郎君,唉哟喂,她都要替她臊死了,一个姑娘家羞也不羞,真是不要脸! 汤媛才使出了伶牙俐齿神功的一成,这主仆二人便丑态百出,也是无聊。 馨宁自是不能不顾乡君之尊跳起来与她对骂,唯有指望喜鹊,纵然闹过了事后她大不了假意责备喜鹊两句,旁人还能怎么着? “汤宫人好大的口气,听闻昨夜在三殿下的寝殿留宿半夜才回屋,你真当别人是瞎的,还是羽林卫活该戴绿帽子!”喜鹊尖声道。 馨宁则轻描淡写了呵斥一句,“放肆,掌寝侍寝天经地义,由不得你多嘴。” 喜鹊连忙又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是,奴婢知错,还请汤宫人不要介意。因着奴婢家中有个庶出的姨母,极是风.骚下作,既想嫁地主家的儿子,又舍不得我爹那几间铺子,终日在我家兴风作浪,如今见了汤宫人,竟不由得想到了这一节……” 她的话还没说完,右脸已经挨了一嘴巴。汤媛平静的收回手,转而屈膝给馨宁福了福身,道,“此婢子目无王法,短短三句话违反了六条宫规,奴婢颜面事小,但不能让这等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折损了乡君的闺誉。” 喜鹊捂着脸完全愣住,待她反应过来想要还手,左脸又挨了一嘴巴! 汤宫人疯了! 馨宁目瞪口呆。 喜鹊浑身哆嗦,张手就要去挠汤媛的脸,却听一声低低地嗤笑。 贺纶一脸幸灾乐祸的走进来,戏谑的看向汤媛,“没规矩的东西,当乡君是死的,你们俩在这里上演全武行。” 阁中之人无不变色,汤媛和喜鹊同时颤了颤,先后跪地请罪。 “殿下,我……我也没想到她们是这样不知好歹……”馨宁心跳已乱。 贺纶却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走至汤媛身前,俯身以指挑起她下巴,引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真想嫁羽林卫?鳏夫要不要?” 喜鹊眼睛一亮,“回殿下,这都便宜了她……” 他奶奶的,今天她这张脸注定要悲剧,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冯鑫一嘴巴抽飞。 尝过了冯鑫的滋味,她方才明白汤媛是多么的温柔。 第39章 买卖 馨宁先是听闻要以鳏夫配汤媛,心中暗喜了一瞬,自己的奴婢就被拍飞了! 如此,饶是再好性子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当然最令她怒不可遏的是冯鑫凭什么不连汤媛一起抽? “殿下,您这是何意?两个奴婢不知好歹为何独独打我的?”馨宁声战气噎,心口微微起伏。 因为你的蠢啊!贺纶捏了捏汤媛绷紧的小下巴,收回视线,转而来到馨宁对面的太师椅落座,“因为这个,”他抬手一指汤媛,笑道,“还没说喜鹊犯了哪六条宫规。” 也就是还没到收拾的时候?馨宁眼底闪了闪,复又落座,神情冷峻。 贺纶给了汤媛一个“说吧,说不好弄死你”的眼神。 汤媛自是不怕被他弄死,他再嚣张也没到随随便便就打杀一个正六品掌寝的地步,不是说他做不到,而是他这么做了,贺缨一定会不遗余力的给他扣一个“残暴”的大帽子。 女孩子眼珠儿漆黑湛然,水波动人,并无半分惧色。她虽然是跪着,但脊梁骨却挺的笔直,“喜鹊犯有六条宫规,其一,‘以色侍人’四个字既诋毁三殿下,也藐视了品级高于她的掌寝,三殿下清骨铮铮,洁身自好,岂是贪花好色之辈,而奴婢亦是谨守皇后娘娘教诲,端肃举止,断无轻亵妖娆媚主之事; 其二,喜鹊以‘未来的羽林卫夫人’调侃掌寝,除了以下犯上,更是无视朝廷法度,夫人封号乃正四品以上诰命,岂容一介宫婢拿来戏谑; 其三,乡君出言呵斥,喜鹊依旧不自反省,继续口出妄言,此乃欺主; 其四,喜鹊谈及家中姨母乃庶出,言行举止无不流露鄙夷,是乃对乡君的大不敬。” 汤!媛! 馨宁的脸越听越黑,直至第四条已是拍案而起,“大胆贱婢,谁允许你强调此事!”双手止不住微颤。 她忍到现在就是不想再听那两个字,因为贺纶就在旁边,汤媛此举,无疑揭开她血淋淋的伤疤! 贺纶嗯了声,语调上扬,目光微冷看向馨宁,疑惑道,“强调哪件事,哪里说错了?” 她,她……馨宁结巴了半晌,面色微白,却不再言语,只木然的斜睨着跪在地上的汤媛。 “你继续。”贺纶靠向椅背,大马金刀的坐姿一派闲适。 汤媛垂眸道,“其五,喜鹊不该以肮脏词句形容自己的姨母玷.污乡君耳目。” 贺纶哦了声,“那最后一条呢?” 最后一条……倘若现场只有馨宁……汤媛自是敢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来,可是贺纶……毕竟是男人,她当着男人的面说这种话也还是稍稍有点压力的。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说压力更大。她抿了抿唇角,囫囵吞枣道,“其六,呃,喜鹊,那个,窥……窥探三殿下房……房.事。” 嘤嘤嘤,她感觉好想死。但这却是最重的一条罪,足以让不知死活的馨宁和喜鹊闭上嘴。 贺纶倾身望着她,两肘随意的搭在膝上,“所以,你与老三行.房被她看见?” 不,不是这样的!汤媛神情剧变,恨不能撕了贺纶的鸟嘴,殊不知馨宁的面色比她还白。 “奴婢没有,奴婢与三殿下是清清白白的。但此婢子血口喷人,说什么奴婢昨夜半夜才自三殿下房中离开,姑且不论奴婢有没有侍寝,她一介宫婢是如何窥探此事的,又是谁借她的胆子敢这样非议三殿下的*!”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馨宁有安排眼线盯着贺缄,毕竟喜鹊是没有理由这么做的。 馨宁搭在桌沿的纤指猛然扣紧手心,无凭无据的单凭汤媛一句话自然不会有人过问,她怕的是贺缄会如何想。 却不知贺纶在想什么,歪着头打量汤媛片刻,神情似笑非笑,汤媛却是面红耳赤。 这鬼地方再待一刻就要窒息了!馨宁心火上窜,抓起一只杯盏狠狠掷向汤媛,自是不敢真的砸她,但砸在她身前的地面少不得要嘣飞几片碎瓷。 汤媛侧过脸本能的一闪。 “汤宫人,我不想与你在外人跟前论是非,这件事没完。”馨宁死死抿着唇角含恨而去,阁中宫婢无不惊慌失措,欠着身子告退急忙追赶,就连七晕八素的喜鹊也是从地上爬起,见贺纶没有继续为难的意思,方才哭着离开。 言下之意就是要去找贺缄说理了! 此事可大可小,纵然乡君有错,汤媛也不觉得贺缄有维护自己的理由,但无论如何,不能让馨宁恶人先告状,思及此处,她猛一激灵,也学喜鹊等人那样向贺纶告退,拔腿就要跑,贺纶却从身后轻轻一踢,一只圆圆的绣墩兀自她头顶飞过,擦着她脑门稳稳的落在门槛前,汤媛失声尖叫,死死捂住嘴巴! 凭什么教训喜鹊是一嘴巴,轮到她就是一只木头墩子!! “本皇子说你可以走了么?”贺纶看了看自己修的整整齐齐,纤尘不染的指甲。 汤媛吓得打了一个嗝。 而另一边的馨宁却已是伤心欲绝,连方向也不辨,只是哭着往前跑,哪里树影浓密便往哪里去。 别以为她看不出贺纶就是为了羞辱她才让汤媛将喜鹊冒犯的六条宫规逐一详说。 这是为了章蓉蓉在敲打她呢! 是,是她害得蓉蓉坠湖,险些被贺缨得了便宜,也是她害得汤宫人在湖水泡了大半天,以至于受凉发烧! 总之都是她不知死活,既害了蓉蓉又害了汤宫人,所以贺纶与贺缄全都对她有意见! 他们都有想要维护的人,却无人想着维护她! 乡君正在崩溃中,宫婢们自是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既不敢离得远又不能靠太近。 喜鹊脸色蜡黄,一直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只要乡君脚步一停,她便即刻下跪,一旦乡君离开,她又立时起身去追。 馨宁饮泣了一会子,脚步方才渐渐放慢,只因她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大概在此间看了好一会儿书,静谧宁和的环境却被她这个不速之客生生破坏了。 四皇子贺维从书中抬起头,秋水一般的眼眸默默盯看她片刻,道,“你也来这里散心的?周围的味道很好闻,过来坐坐吧。” 阖宫上下,似乎只有在贺维跟前馨宁才感觉到一丝轻松,再无那种沉甸甸的自卑感,她擦了擦脸颊的泪,脑中空白却依言走了过去,坐在他身旁的石阶,两人就这样一个低头看书,一个小声啜泣。 “你为什么难过?”贺维合上书问她。 “因为我冷,除了太后娘娘,这宫里没有人真心爱我。” “那你真心爱过别人吗?” “我……”馨宁语凝。 她也没真心爱过别人。 否则就不会既想得到高不可攀的贺纶,又想拥有青梅竹马且与她心意默默相通的奕表哥。馨宁暗自垂泪,这两个哪一个都不易得,可是章蓉蓉和汤媛却能轻而易举的拥有他们的宠爱,前者身份特别姑且不论,后者又凭什么? 她究竟哪一点比不上汤媛? 馨宁哽咽了一声,她又不是真傻,哪里会真的这样就去找贺缄评理,万一理没评成,反倒丢了自己的脸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她也不想监视贺缄啊,只是……梅若是皇后娘娘的人,有些事她不得不去做。 贺维放下手里的书,默默看着她,试着伸手揽过她肩膀,馨宁没有抗拒,哭着靠在他身上。 半个时辰后,喜鹊终于见乡君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也不知四皇子是如何安慰她的,但能让乡君重归冷静,对大家而言都是一桩好事。 喜鹊顶着微微红肿的脸颊小跑上前,弯腰轻轻搀扶她。 馨宁没有排斥,任由她搀扶着走出树林,直到行至一处僻静夹道方才停驻,身后的一串宫婢自然也一个接一个的驻足,纷纷垂眸,无一人敢抬头。 喜鹊紧张的浑身发抖,根本不敢去看乡君的脸色。 馨宁沉默片刻,转身面对喜鹊,抬手轻抚女孩红肿的脸颊,汤媛打的倒还好,只冯鑫那一巴掌确实下了点力气,至少足够喜鹊长很长一段时间记性,甚至,可能教会她在说话时要经过大脑,那样才能在宫里活得久一些。 深宫之中,有些处罚会要你的命,但有些处罚反倒能救命。 记住有多疼,下回才会长记性。 “五殿下没问你,你抢着答,这是上赶着送理由让冯鑫打你啊。”馨宁语重心长道。 喜鹊泪雨纷落,“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馨宁叹息一声,猛然扬手就是一嘴巴,打的喜鹊两耳轰鸣,傻了半晌才醒过神。“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但求乡君念在奴婢从小伺候您的份上饶奴婢一命,呜呜。”她顾不上疼,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馨宁揉了揉微痛的手,俯身拉她起来,还为她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柔声道,“庶出又如何,你个嫡出的还不是在这里伺候我?” 说完,已是面色如常迈开莲步。她身边的仆从无一不是正经门户人家的嫡女,嫡来嫡去的最后还不得跪着伺候她。 喜鹊低着头,眼泪如雨,却不敢发出一声哽咽。 馨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回眸看向离开的方向,不可否认,她因为贺维的温柔而有所悸动,就像小时候的贺缄。可是她更想要贺纶,越是得不到才越想要。 话说宜丰阁中的汤媛,压根就想不到除了章蓉蓉那种少根筋的还有谁会喜欢眼前这个变态!她恨不能从天而降一道闪电,将贺纶劈去外太空才好! 贺纶踢完了前一只绣墩,长腿一伸,又轻松松的勾来另一只,大有她再敢往前迈一步就再赏她一回的架势。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鳏夫要不要?”贺纶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掠过她胸.口,又看向她的眼。 你怎么不去死啊!汤媛抿了抿唇回,“奴婢看中的是人品和情投意合,倘若有合适的人,又怎能因为他失去过妻子而瞧不起他,那毕竟不是他的错。” 她说的是事实,但绝不相信贺纶口中的鳏夫会是个好鸟,毕竟物以类聚。 贺纶对她的回答未置一词,看不出喜怒,转而又问,“你还是处.子吗?” 莫说汤媛了,就是冯鑫也吓了一跳,旋即又恢复镇定。 太过分了!哪有这样问人问题的!汤媛气的耳朵绯红,再说她是不是处.子跟他有一毛钱关系,臭不要脸! “殿下自重,奴婢就当没听见。”难得她硬气了一回。 主要是章蓉蓉离开这么久,估摸也快回来了,而她就是想惹贺纶跳脚,最好指着她鼻子骂或者揍她一顿。 只要他敢动手,她就哀嚎一声往地上一趴,五殿下残暴不仁,一言不合连掌寝都打,相信贺缨一定会不负所托的与他互撕,再一个,或许还能挽救一下章蓉蓉不幸的人生,让她看清贺纶的真面目! 然而她低估了贺纶的无耻的程度。他忽然看了冯鑫一眼,冯鑫怔了怔,欲言又止,最终垂眸后退几步背过身。 你们这是要干啥?汤媛下意识的跟着冯鑫往外走却被贺纶一把攥住。 好痛!她低呼了一声,扭着身子跟他拉扯,冷不防一侧衣襟被他手指有意无意的扯了下去,露出一大片完美如瓷的肌肤。 汤媛的尖叫声震的宜丰阁颤了颤。 如果她昨晚侍过寝,就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贺纶笑着松开她,擦了擦手,“汤宫人,我知道你不傻,就像待价而沽的商人一样精明,倘若真的这么容易从了老三,我才怀疑自己看走眼。” 女孩子死死捂着襟口一瞬不瞬瞪着他。 “一边是卑微的爱情,一边是自在的未来,”贺纶摸着下巴分析道,“所以汤宫人还在不断的摸索与试探,请恕我话糙理不糙,你不就是想卖个好价钱么。” 他笑吟吟的。 汤媛却晃了晃。 “一百两如何?黄金哦。”贺纶扬眉道,“我买你的第一次。” 汤媛,“……” “二百两?”他换了只手臂搭在桌沿上。 汤媛,“……” “五百?” 汤媛,“……” “一!千!两!黄金!!”贺纶眯了眯眼。 汤媛,“……”但她的身子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贺纶哈哈大笑,好半晌才止住,面无表情道,“也不照照镜子看你值不值?你以为自己是谁?一千两黄金都买不到?或者你以为我多傻,用一千两来买你这种……老三可能先玩过的。” 说完,他拂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第40章 幻影 话说贺纶因着莫名的不爽,当然也因为他确实挺想睡汤媛,这点他承认,于是开天价引.诱,一旦她应下了,那么贺缄也就值她应下的那个钱,所谓的心爱之人,竟不过如此! 既然心爱之人都能明码标价,那么睡了她之后,他很想听听她将如何重新定义所谓的“真爱论”。 毕竟到现在他还记得她在避险坑里拒绝他的每一个字。 这在贺纶的人生中绝对是头一回,他此前从未想过自己想要获得小姑娘关注还得明码标价,但比这更丢脸的是开了天价人家也不卖! 他怕自己恼羞成怒的样子更丢人,只好率先开溜,所幸保持了最后的风度,只不知她现在怎样。 懊恼错过了一千两的几率应该不大,他猜她多半要哭鼻子。 那边冯鑫安排留下来的内侍盯了半晌才赶来回禀:汤宫人并未哭,在阁中呆呆站了片刻,还向姗姗来迟的章蓉蓉简单交代了下情况,方才告退。 于是她就那样无知无觉的走了? 贺纶诧异过后,已然说不清心底究竟是何滋味。 “那她现在人呢?”这么晚也没见她回水云苑。 小内侍一凛,战战兢兢回答,“被三殿下带去了濯华温泉,听那边的人说今日是汤宫人的生辰,三殿下要带她去放烟火看星星,具体的奴才也不敢细问,不过听说昨日那边就有人安排了好些玫瑰花。” 贺纶气的个七窍生烟,吼道,“什么玩意,放烟火?他们怎么不直接放把火呢,别怪本皇子没跟你们说清楚,那两人要是敢把我的裕清池给烧了,你们就给我等死吧!” 这可真真是匪夷所思,从没听人说在濯华温泉放烟火还能烧了池子的! 可主子说可能会烧那就可能会烧,众人岂敢多嘴,当下无不屁滚尿流,立时赶往濯华温泉,一面安排人盯着三殿下那边的烟火,一面在自家主子的地盘上加强巡视。 恰好贺纯由乳母抱着从紫煜堂归来,见一众奴才惶惶戚戚的模样,不由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贺纶沉着脸不答,冯鑫转了转眼珠笑道,“回六殿下,听闻三殿下那边要给汤宫人过生辰,就在濯华温泉,咱们的池子不是跟那边离的最近嘛,派几个人过去盯着,别被烟火烧了什么的。” 然而贺纯在听得汤宫人在濯华温泉这几个紧要字眼后已经指挥一众侍从飞奔而去。 贺纶微微沉郁的脸色方才渐渐好转,对冯鑫弯唇而笑。 冯鑫谦虚的欠了欠身,这下,大爷您这股醋气可算顺了些没? 一年才能过一次生辰,今年身边又有贺缄,汤媛才不会哭呢。至少贺纶还明码标价问她卖不卖,在浣衣局那会子,有变态老内侍看上她们,哪管她们多大年纪生没生病,只要付掌事几十个铜板就能随意领走,那时她每日都过的提心吊胆,直至退无可退,才狠下心杀了人,想到这里,她便再也不想回忆,只笑着去追贺缄的脚步。 她就是这样一个厚着脸皮努力生存的人。 因为上一件小袄被贺纶撕坏绳结,她便换了件更配桃花色留仙裙的浅粉绢纱对襟,挽了整整齐齐的单螺髻,戴了一只南珠钿儿配一对珠花挑心,这是她妆奁里最隆重的首饰。 却不知这一刻的她在星火中比桃花还要娇艳。贺缄立在高高的石阶上,目不转睛望着气喘吁吁拾阶而上的少女。她似是也察觉了他的目光,眼睛笑弯弯的看向他。 “当心脚下。”贺缄展颜而笑,伸手拉着她,不管她愿不愿意,只用力牵着她的小手越走越快。 如此,她都要跑断气了,哪还有力气挣扎! 不行了不行了,汤媛两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来到隶属贺缄的庚华池,一屁.股坐地上,迎面嗅到了一阵暖暖的水汽,嗯,好香啊!是玫瑰花! 她目瞪口呆,挣开贺缄的手,飞快的往前跑,任由裙裾飞扬,极目四顾,到处都是玫瑰花,就连挂在树梢,飘在水里的宫灯也绣了这样的形状,这绝非准备了一日两日,且还要不动声色的跟在大部队后面运进来,期间得花费多少精力和财力,对贺缨贺纶那样的皇子来说可能很简单,但她知道对贺缄而言有多难,他为何要为她做这么难的事? 还送她心爱的玫瑰花! 这个家伙一定不知道玫瑰花的含义! 汤媛的眼眸水光一晃,似充盈的湖水一般,一开心到爆就会哭这种毛病真得治!她呜呜蹲下/身,捂着眼睛哇的一声哭了。 她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玫瑰,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黄色的……还都是修剪过的。 众人全都识趣的去做该做的事,贺缄笑着看她哭,也不上前哄,估摸她哭的差不多,才走过去,“一共一千三百一十四朵,可惜凑不齐一模一样的颜色,以后再送你清一色大红的好不好?” 没,没关系,我不挑!汤媛哭的直打嗝,咽了咽,眼眸一瞠,你刚才说啥,一千三百一十四朵? “是啊,一生一世。” 这是她教他的。 殿下?汤媛满目困惑。贺缄却不容她多想,俯身拽起她,“大家都在等你吃面呢,正宗寿星面,从头吃到尾不能断。” 是呀,吃面,啊呜,真好吃!汤媛站在亭子里捧着寿星碗,白鹭嘴快道,“这可是我亲手煮的,味道怎么样?” 挺难吃的,但架不住她感动啊! 吃完一长根寿星面,大家才开始分吃寿桃,汤媛亲手挑了一个递给贺缄,“殿下,奴婢打小运气就不错,吃了寿星送的第一个寿桃,奴婢的好运就会分给您,奴婢愿您此生长寿安康。” “我不要你的好运,我的好运已经够用。” 倘若不是天大的幸运,此刻她怎会娇颜如故的立在他身前,触手可及。 可是汤媛不愿,仿佛生怕好运再晚一晚就要消失似的,踮着脚硬是将寿桃塞进贺缄口中,这才重新笑眼弯弯。 她是如此的喜爱他,愿将此生的好运都分享与她。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今晚的惊喜远不止这些,贺缄拉着她来到一处距离庚华池最近的花榭,请她坐在秋千上。 汤媛感觉快要窒息了,严重怀疑自己穿进了玛丽苏的童话世界,然而女孩子就吃玛丽苏这套啊,秋千上这一朵朵拳头大的花苞可不就是玫瑰吗,简直要苏炸了,甜爆掉! 恍惚间自己被一片玫瑰海包围,贺缄用口型示意她不要动,然后飞快的隐入黑暗的尽头。 “殿下,您要搞什么啊?”她不安的挪了挪身子。 咻——一声长啸,有橘色的烟火划破长空,飞至漫天的星子中央爆出了一朵巨大而绚烂的花样。 汤媛捂住心脏。 咻!咻!咻!紧接着更多闪烁的火焰风云迭起的窜上星空,一时间五颜六色,目不暇接,缤纷璀璨,她渐渐看痴了,已是泪流满面。 贺缄举着火折子,每走到一处便用心点燃,就像当年媛媛为他那样。 如果一个男人本身就极富魅力,还肯费尽心思的讨好一个女孩子,那么那个女孩要么幸福一辈子,要么在劫难逃。 汤媛浑身颤抖,死死握住缠满玫瑰花束的秋千绳。 焰火的尽头,走来贺缄颀长如玉的身形,手中提一盏宫灯,橘色的烛火在风中摇曳,空气中是玫瑰的芬芳,还有那千倾梨花林的漫然清香,她要如何做才能从这一刻完全的清醒? 她要用多大的力气来抗拒此生最想要得到的男人? 贺缄问,“喜欢吗?” 汤媛嘴角翕合。 “做我的侧妃好不好?沈二小姐爱的是林潜,她成全了我,我亦成全她……” 一滴泪自她眼眶滑落。 “她不会干涉我们,你和她一样,都将是王府最尊贵的女人……”未来的皇贵妃。贺缄一手轻抚芬芳的秋千绳,一手托住她后脑,用力的封住她双唇。 当两片唇深深交接那一瞬,汤媛仿佛看见无数白光与碎影漂浮转动,拼成了一幅幅如梦似幻的景象。 是她做的每一个梦境。 喜怒哀乐尽在其中。 欢笑少,泪水多。 以及她被贺缄压在身下痛苦的尖叫…… 馨宁的憎恨…… 还有她带着产后虚弱喝粥的画面,贺缄俯身冷笑,眼神阴鸷,缓缓的亲了她脸颊一口,“心肝儿,你的儿子真漂亮,告诉你个好消息,馨宁也怀孕了。” 她木然的吃了两口粥,看向他,似是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想出一句,“那……恭喜了。” 梦影似打碎的玻璃,瞬间裂开无数细纹。 汤媛悲痛欲绝,用力去推贺缄。 也可能是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也或许是他吻的太深,难以自拔,竟没有注意到她的抗拒,反而抱的更紧…… 不,不要!汤媛已然完全清醒,惊慌的睁大眼。 “三哥,你为什么要咬汤宫人的嘴巴,好吃吗?我也要。” 贺纯趴在旁边的太湖石上不知看了多久,嘟了嘟小嘴。 第41章 想通 几家欢喜几家忧,那一边贺缄柔情蜜意,于庚华池焰火玫瑰的攻略芳心,这一边馨宁趴在章蓉蓉腿上梨花带雨。 “蓉蓉,你也恨我吧,是我害得你跌落绿心湖。五殿下这是不知有多恨我呢,竟让一个宫婢一条一条的数落给我听,每一条都打我的脸,他这是让宫婢打我的脸啊!”馨宁哽咽道。 章蓉蓉亲自绞了块温热的湿帕子递给她擦脸,“好啦别哭啦,他不也没给汤宫人好脸色。再说确实是喜鹊那丫头殿前失仪,按说拖下去打板子都不为过,只挨了一嘴巴,疼是疼了点,说不定将来还能救她一命,让她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亏得这里是玉泉山,这种话若是拿回紫禁城,莫说她小命不保,就连你的闺誉也要毁于一旦。” 这样的道理,浸淫深宫多年的馨宁又岂会不懂?她只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罢了。那毕竟是她的奴婢,如何惩治管束都是她自己的事,被贺纶的人管教也就罢了,那汤媛又算个什么东西? 虽说贺纶是为了章蓉蓉,但却也相当于帮了汤媛一把,否则以当时那种情况,她只需吩咐左右按住汤媛一顿左右开弓,说她顶撞乡君谁还能说个不字,谁又能证明她没说? 偏偏他好巧不巧的路过,竟让汤媛占了天大的便宜! 章蓉蓉知她意气难平,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无奈的拉长音调道,“你就当看在我的面上,别跟那汤宫人计较了,大不了下回当着你的面儿我也不理她还不成。你且别哭了,快擦擦脸,让下人伺候着敷一敷眼睛,免得明日晨起被人瞧见了,多不好看呀。” 这下戳中了馨宁的心窝子,她素来要强,怎能让旁人见到一双哭肿的眼睛,当下敛去情绪,唤金莺进来,又是煮鸡蛋又是芙蓉膏的一通捯饬。 章蓉蓉又安慰了她几句方才离去,径直走向水云苑。 因她带了五六个婢女仆妇,又与东殿的一众侍从再相熟不过,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让她轻而易举的混了进去。贺纶虽不太高兴,却也懒得责备她,这么晚了跑过来干什么? 到底已经不是小时候了,虽不像一般人家那样的男女大防,但章蓉蓉还是带了两名贴身婢女进了贺纶的偏殿,那两名婢女走至飞罩下便自觉的侧过身,垂眸眼观鼻鼻观心。 贺纶靠坐正堂的榻上,大概是听闻她要进来才将将套了件外衫,衣结还有根没系整齐,此刻正一面整理一面呵斥她道,“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再有下回定不饶你。” 这话她耳朵都快听出老茧,嘟了嘟嘴,一脸高深莫测的靠近他。 贺纶淡声道,“怎么,是来为你的‘好姐妹’打抱不平?” “这你可就猜错了,我只是好奇汤宫人有多可爱呀,把你迷的三五六道的,可怜馨宁还不明就里,只当你为了我。”说着她就要去揪贺纶耳朵,被他一个眼神瞪得又缩回手。 “如果你是来吃醋的,我劝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此外,别在我跟前提那个宫婢的名字!”贺纶面色如常。 这下章蓉蓉更是乐了,竟没大没小的往他身边一坐,拉着他袖端不放,贺纶没好气的推开她。 “原来你真喜欢汤宫人。我就觉得你眼神不对,今早儿还色.迷迷的偷瞄她,又无端端的黑脸,这才试着将汤宫人借走,你看,我把汤宫人和三表哥一拆开,你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章蓉蓉一脸捉到贼的神情,“还有上回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花鸟苑的值房干了什么好事,也跟汤宫人有关对不对?别不承认啊,从小到大旁的东西我不敢说,单你偷偷觊觎哪家女孩子我最是清楚不过!” 胡说八道!我觊觎谁了!贺纶见她越说越没边,干脆起身,她却还不松手,竟脱鞋站在了他的榻上,居高临下道,“哼,休要骗我,就算你不喜欢她,肯定也多多少少感兴趣了!我不管,咱俩可说好的,我要嫁给你,你得给我建椒房殿。” 最后一句话,她声音压得极小,笑容可恶。 “那是你自己说的吧。” “可你也没反对啊。”她抢在贺纶动怒之前,嘟着嘴继续道,“如果你不能让我独宠后宫,那就得答应我第二件事,给我造最大的公主府,我要做公主,把林潜赐给我做驸马,我宣他,他得来跪拜,我不要他,他就得滚。” 你怎么不上天呢!贺纶神情变得严肃,“蓉蓉,这种与谋逆无异的傻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 父皇如今正值壮年,身体康健,何来他的皇后和公主之说。即便这是自己的地方,但不该说的话一旦开了口,谁又能保证他日不在外人跟前说漏了嘴。 章蓉蓉最怕贺纶认真的样子了,立时不敢再胡闹,怏怏的穿好鞋子下榻,绞着两只小手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可是人家真的有一点儿吃醋,但还得保持微笑。” 贺纶愣了下,问她,“吃醋是什么感觉?” “吃醋就是嘴巴里冒酸味儿,譬如你在避险坑连哄带骗的亲汤宫人,没错,就是莘堂兄跟我说的,你要是敢找他算账我就跟你绝交!再譬如你偷瞄汤宫人,我也浑身不舒服,总之呢就是希望你的眼里和心里只有我。” 然而贺纶却又接着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对林潜也是这样?” “他怎能与你相比,不过是我退而求其次的东西罢了。”章蓉蓉偏着头不屑道,“反正我就是要做你身边最重要的女人。” 皇后或者大公主,前者是他独一无二的妻子,后者是他独一无二的妹妹,哪怕是他的亲妹妹,除了和熙,谁能与她比肩?况且公主和皇上在宫闱里有点小暧昧,谁敢多嘴?嘻嘻,章蓉蓉用胳膊拐了拐他。 “你是不是听见我要林潜也有点吃醋了?”她眨眨眼,从身后抱住他,“那你就乖乖娶我嘛,我帮你得到汤宫人如何?你这种脾气若是没有这副皮囊和皇子的身份真的很难讨女孩子欢心呢,对付汤宫人那种自制力极强的,就得用曲折的法子,比如……” 她故弄玄虚的停了停,打量他有没有被勾起好奇心。 贺纶面无表情,眉毛动都没动一下。 “骄傲个什么呀,得,等你想要的时候再来问我吧。”章蓉蓉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松开他。 就不信他忍得住,世上可没有不偷腥的猫儿。章蓉蓉又缠着贺纶下棋,贺纶喊来冯鑫,半是强硬半是驱赶的将她哄了出去。章蓉蓉气的直跺脚。 冯鑫倒是一派和气,告辞之前还叮嘱了她一句话儿,“五殿下的意思是乡君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儿,小姐您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章蓉蓉神色一凛。 不过贺纶这么考虑确实也有他的道理,前朝后宫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馨宁这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难保不让甄阁老作妖。 章蓉蓉离开之后,贺纶再无睡意,仰面躺在榻上,目光盯着虚空的某一点出神。 他是个生理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对汤媛有需求也没啥不好承认的,但人家不愿意,那他何必上赶着自讨没趣?蓉蓉说她能帮他得到汤媛,他毫不怀疑,说一点儿也不心动是假的,可一想到那晚避险坑中汤媛脸上的泪以及她凝在喉间的呜咽,惶惶如小兽,无助而可怜,无一不说明这个女孩子真的不喜欢他,那么他用欺骗的方法得到她又有什么意思? 再说事后如何处理也是麻烦,总不能真给她随便配个人吧?只一想到旁的男人以后会如他一样夜夜压在她身上,他就说不出的恶心,可是留在身边的话,她又委实太过精明,一般手段哄不住。 万一没人镇得住她,他该怎么办? 贺纶郁闷的翻过身,以手扶额,倒不是没考虑过蓉蓉,可是蓉蓉这丫头不动手则已动手便是斩草除根,万一真把汤媛弄死了他……他也不知自己会怎样,但想想就感觉窒息。 他就这样脑中一团乱麻的睡了过去,连梦里都是她,她压根就没正眼瞧过他,却让贺缄牵着手走了,始终不曾回头。 这日天一亮,他就以随驾狩猎为由起的比任何人都早,却磨磨蹭蹭的在东西两殿的交接的花园里移动,眼看就要移动至月洞门,还没见汤媛出现。 就在他以为今天是没希望了的时候,她提着一只红漆食盒悻悻然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一群人,目光一发现他,立时垂下脸,屏气敛声的与众人一道向他行礼问安,还不等他开口,她又夹在人群里飞快的逃走。 没错,她是用逃的。 此后直至玉泉山之行即将结束,他也没能再见到她。 汤媛倒是没想到又遇到贺纶,也不是不害怕,但仗着人多,他不一定会注意到自己,没多会,她便成功的溜走。 而昨夜那个如梦似幻的美妙生辰就像来的那么突然一样也去的突然,被她一嘴巴子拍结束。 确切的说贺纯开口之前她就要去抽贺缄了,等他甫一开口,她正好已打上去,当时贺缄的表情……她已是不敢再想象。 反正她闯祸了。 为了不让人发现脸上的巴掌印,贺缄一早便称病闭门不出,甚至错过随驾狩猎。 可她不是故意的,如果他的手不往里伸,如果她没有看见一些奇怪的浮光幻影,她又怎会失张失致?汤媛逼退眼睛里的泪意。 说到浮光幻影,她自己就是穿越过来的,对鬼神方面深信不疑,而那些栩栩如生的梦境分明已超越了自然,再根据梦境时快时慢的片段,她骤然有种大胆的猜测,猜测那是她的未来。 可她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也不信贺缄会那般放.浪.形.骸的折腾她,但却……却无端的相信……箭亭石林那件事是真的。 以贺纶的所作所为,她深信不疑。 这便是晨间冷不防撞见他时,她惊恐之极的缘由。有限的生理知识告诉她,那种情况下她绝对受了严重的伤。 当预知了这个男人可能会伤害她,就像害只阿猫阿狗那样容易,她不恐惧才怪。 但她绝不会像阿珞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如果有人非要逼她去死,她定会在对方出手之前以命相搏。 话说当昨夜那一场焰火玫瑰的浪漫化为了泡影,汤媛对于贺缄的最后一丝妄想也随之破裂,不得不重新正视现实。现实就是玉泉山之行一结束,她自会前去叩见太嫔娘娘,争取今年上半年定下亲事,下半年成亲。 羽不羽林卫的真没关系,只要能过日子并与她在京师立足即可。银钱方面她还是不愁的。 她知道只要自己下定决心,太嫔娘娘就能帮她实现,她老人家一直犹豫不决不就是怕挑的人不够好,委屈了她么? 其实没啥好委屈的,她相信太嫔娘娘看男人的眼光。 一夜没睡方才想通此节,汤媛眼底虽还藏着些许疲惫,但步伐相较从前已是轻盈许多。 她深深吸了口气,神色如常的迈入贺缄屋内,伺候他用膳。 这日直至金乌西坠,鸣号收兵,贺纶才终于逮到单独与贺纯谈话的时机,贺纯一脸不快。 他问,“你的字最近练得如何?字太丑的话去上书房还不够丢人的。” “一直没停,每天都写满二十张字帖才敢出来玩呢。”贺纯拍着胸.脯道。 “是了,你昨夜怎么回来的那么迟,玩的可还开心?”贺纶仔细的擦拭手中箭矢,似是不经意的又问一句。 显然是不开心,贺纯气哼哼的抱起小胳膊。 “一点也不好玩,我去的时候焰火已经放的差不多,三哥身边的人又拦着不给我往里进,最后废了我好大的劲才得逞。原来他和汤宫人在角落里打架,还咬嘴巴,我觉着好玩,也想咬,可是汤宫人不愿意呢,她好委屈的,还挠了三哥一把,我看着怪吓人的,便也不敢再提此事……” 还没说完只听“咔擦”一声,原是贺纶折断了将将擦净的箭矢。 贺纯一脸费解,“既然是折来玩的你还擦它作甚?” 贺纶笑了笑,“那……三哥身上有没有穿衣服,特别是裤子?” “穿啦。为啥要问这个,不穿还能打赢么?”贺纯一脸无语,不想再跟五哥讲话。 第42章 急迫 且说那汤媛原是想伺候贺缄用完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意辰时又被他唤去书房研墨。 她问一脸得了清闲的白鹭,“这不是你干的活嘛,怎么安我身上?” 白鹭哼了声,“我这粗手笨脚的怎比掌寝您红.袖添香,是不是,嘿嘿。” 气得汤媛踢了他一脚,他反应也很快,身子一扭便躲了过去,回头打量还有没有下一脚,汤媛已经消失了。 贺缄坐在碧绿纱窗大敞的书房内,光洁如玉的脸颊右侧还挂着微许红痕,换成个脸黑的兴许也就蒙混过去,但他的肤质实在是太好了,好的几乎都看不出毛孔,又面白如玉,别说汤媛那下了力气的一巴掌,就是普通捏一捏也会红半天。 当着老六的面,吃了这一巴掌,若非前世已经有了经验,他当时能被生生气死,偏手里的人打不得骂不得。 毕竟此生她还未开鸿蒙,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当时他一心撬开她咬紧的牙关,又腾出一只手不停安抚她微弱的反抗,谁知安着安着竟安的越了界,也不知怎地,当场一股热血窜上头顶,立时生出了坏心思。 可怜这坏心思才生了不过须臾,就被她的一巴掌和老六的一腔吓得魂飞天外。 不过她看上去更害怕,从昨晚到现在都不敢靠近他。 如此,他哪里还有心情想坏事。一个弄不好不知她又得如何哭喊,前世她被贺纶吓坏了,也害得他被迫受了好一番罪。所以坏事什么的姑且放一放,现下最重要的是先哄她放松警惕。 而汤媛这边,虽说盘算好了未来而稍稍有所放松,但不代表忘记曾经打过皇子一嘴巴。 普通人挨一嘴巴都说不过去,更遑论皇子?根本就是奇耻大辱啊! 贺缄当时没手撕了她,算她命大,也幸亏贺纯是个小孩子,被她连哄带骗的只以为她轻轻挠了贺缄一把,而那一把只是因为游戏输了气不过,反正贺纯点了点头,看上去似乎信以为真,但更可能是被她一面哽咽一面讲故事的狰狞模样吓傻。 现在她被“请到”书房研墨,一颗心早就七上八下,只等贺缄发作! 谁知是她想多了,贺缄根本就没再提昨天的事。 而她在书房就真的只是研墨,两眼一抹黑的瞅着贺缄用极为标准的馆阁体誊写之前做好的策论。 贺缄问她认识多少字? 认识的可多了,不过换成繁体的话多少还有点磕绊,然而理解不成问题。于是她大言不惭的回答都认识。 “会写吗?”他将狼毫笔丢进笔洗,接过汤媛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转而让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写的话就要露馅了。她也就这三年才有时间读书练字,之前每天都为生计奔波,哪有功夫管这些。 不过她最拿手的就是写自己名字。汤媛挑了一只玳瑁笔管,笔管乌黑锃亮,她的小手却白嫩嫩的,指甲还透着粉儿,握着那笔管,当真是让人血脉.喷.张,贺缄移开视线,一心注意她手下的字。 果然是很丑的字,一时之间根本就找不到优点来赞美啊。贺缄只好道,“你的字……嗯,这一横不错,写的很长。” 比木头桩子还长,从左到右就没个起伏。 汤媛眼睛一亮,谦虚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这两个字还拿得出手。” 贺缄,“……” 他教她写了会字,还是没有提昨天的事,更没有侵犯她,汤媛虽一头雾水,但到底是真的放松下来,此后再见到贺缄又似从前一般自若。 回宫之前,他还去北面围场捉了两只小松鼠,放在鎏金的双层金属笼子里,是那种尖耳朵尾巴特别蓬松的种类,整天活蹦乱跳,一见到吃的就扑上去,竟然不怕人。 回宫的路上把贺纯也吸引过来,但他颇为自豪道,“汤宫人,你这两只小东西固然可爱,但比不上五哥捉的那两只,你这个太胖了,看上去傻里傻气!” 拜托,萌物就是要肉嘟嘟才可爱,你五哥那眼光才奇葩!汤媛心底不屑,面上只做惊奇,“哎呀,那你五哥好厉害呢!” 你这敷衍的也太明显了,拿我当三岁小孩儿吗?贺纯撩起车帘,对不远处的贺纶大声道,“五哥,汤宫人藐视你捉小松鼠的本事!我可不可以把它们拿过来让她见识一下,保证不弄死,就跟她比一比到底是三哥的好还是你的好!” 不是说好了你很喜欢我,怎么转脸就给我招黑?汤媛欲哭无泪,“当然是你哥的好,你哥最好。”所以祖宗啊,你少说两句吧。她压根就不敢往窗外看一眼。 却做梦也没想到贺纶真把小松鼠递了过来。 五皇子亲自递东西,车夫立时勒马停驻,贺缄抬眸看向汤媛。汤媛额角冒汗,这哪是松鼠,分明是三颗定时炸.弹。原就是贺纶捉来取悦和熙公主的,却这样放在她身边,万一死了什么的,啊呸呸,乌鸦嘴! 贺纯催她去接。谁让她瞧不起五哥的本事。 汤媛进退两难,夹着尾巴撩起锦帘,哪敢看贺纶什么脸色,只顾垂着眼皮,长长的睫毛下目光闪烁,望着贺纶递来的手怔了怔。回过神,她连忙张开小手要去承接,贺纶却顿了顿,“这是三只。” 是是,我会数数。汤媛忙不迭点头。 “你可以挑一只。” 嗯嗯,挑一只。嗯?她以为自己听岔了,以为贺纶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连忙道,“奴婢,没,没藐视您。”说完就要往里缩。 贺纶问,“我打你了吗?” 啊?她不解的看向他,只看见一双深不可测的眼,没有温度却有点儿吓人,似是动荡的冷焰,她心中一悸,飞快的移开眼。 瞧你那怂样!贺纶莫名其妙的不忿,“你别叫汤媛,干脆改名叫元宵。”说完狠狠甩了坐骑一鞭子,绝尘而去。 元宵在大康是个中性词,当长辈满眼爱怜的喊时就跟后世大人喊女孩叫囡囡或者小可爱之类的差不多,可是换种语气,譬如配上贺纶那种不屑又充满鄙夷的神情再讲出来,就是“怂”的意思。 你丫才怂呢!你全家都怂! 但以她的智商还不足以参透神经病,跟神经病置气就更不理智了,所以她听完就忘,转而一心一意的照顾笼子里三只炸.弹,看上去确实很精神,瘦瘦的,可是她就喜欢胖的,但还是违心的将三颗炸.弹从头到尾赞美了一遍,听得贺纯洋洋得意的眯起圆眼睛。 那一边驭马飞驰的贺纶,唇角忍不住上翘,哈哈,元宵,又怂又可爱的小囡囡。 于是这趟行程对汤媛而言,实在称不上美好,主要都快结束了,贺纶又非逼她挑一只炸.弹! 她再三谢绝,贺纶抓起一只就塞进她的笼子里,这下好了,瘦的甫一进去就被两只胖的往死里掐,汤媛傻眼了,情急之下都快忘了贺纶的可怕,当下自作主张伸出小手就要往里探,被贺纶一把攥住,“小心咬掉你的爪子。”他只轻轻一弹,就把她的胖子弹晕了,救出那只被咬凸一块屁股的瘦子。 胖子死了。汤媛伤心的抿了抿唇角,贺纶提着瘦子,无语道,“死不了,你的胖子死不了。” “那您的瘦子……应该怪不到奴婢头上吧?” 他没说话,打量她一眼,转身离去。 那边白鹭已经开始催她,“送完了六殿下就快回三殿下身边啊!” 汤媛正有此意,抱着劫后余生的两只胖子逃回贺缄身边。 那之后,一切按部就班,但在与太嫔娘娘畅谈之前,她得去看望干爹,这是顶顶要紧的事。 虽说宫里发生劫持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总要给干爹提个醒,摸清幕后仇家才是。 冷不防一踏进宝钞司,就见陆小六面皮青紫的仰面倒地不起,旁边跪着个小内侍,鬼哭狼嚎的喊师父。 “干爹!” 汤媛悍然色变,前年就这样晕过去一次,当时胡太医警告过她,一旦发现病情需在最短的时间内通知太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听着,在这里看好干爹,不准移动他,更不要动他的头。” 汤媛对那小内侍怒吼一声,提着裙子就往寿药局狂奔。 然而陆小六的品级太低,又没有主子做靠山,哪怕是医术最烂的也不见得愿意过来瞅一瞅,所以宫里的人,很多时候病了只能买副药吃吃,吃的好算命大,吃不好就挪去义庄听天由命。 幸而还有胡太医! 汤媛满头大汗克制发抖的双手,催促寿药局的内侍快些核对牙牌,对方却不疾不徐的翻看一遍,又慢吞吞交给她,她夺回牙牌头也不回继续往值房附近飞奔。 却又得知胡太医今日不当值。 那,那怎么办?汤媛慌了,基于时间考虑,回南三所或者寿安宫请主子出面都是下下策。还不如先拿出主子的幌子试一试。 身后有内侍命她不得再往里,里面是文太医书房! 汤媛充耳不闻,不料那内侍是个较真儿的,抓着她不松手,她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我,我是奉三皇子之命前来有请文太医,你们给我退下!”汤媛色厉内荏道。 “那就请拿了三殿下的牙牌再过来。”对方恭恭敬敬的将她“请”了出去。 汤媛浑身哆嗦,强行命令自己冷静,狐假虎威不成便往那小内侍手里塞钱,小内侍吓得连连后退,眼看她就要闯进去了,却被人一把扯了回去。 汤媛都要绝望了。 贺纶原想调侃她两句,却被她满眼的泪水怔住。 “殿下,奴婢要见文太医……”她粉唇一咧,那是要哭的神情,连他握住自己胳膊的手也忘了推开。 贺纶啧啧一声,“原来你这样小的嘴巴咧开了也不小。” 她又气又急,将要推开他,却被他挽着小手带进了文太医的书房。 第43章 好人 接上回陆小六旧疾猝然复发晕迷不醒,汤媛为救干爹奔走寿药局,然而天不遂人愿,既没有找到胡太医,还被一个耿直的小内侍拦住,连求见文太医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只要她特别倒霉的时候就会遇到贺纶,或者说只要遇见贺纶就会特别倒霉,恍惚间汤媛已被他牵着小手儿都忘了挣开,只见一众内侍呼啦分成两排,任由她前行。 话说文太医和胡太医虽然都被大家尊称一声太医,不过两人职位的全称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前者就是太医,后者则为正奉上太医,字数越少职位越高!简而言之就是文太医乃高手中的高手,金字塔顶尖人物。 汤媛去求他,还不如打晕了拖回宝钞司的可行性大。 然而她真是来相求的,不打算也不敢动武。只不过她要求的人不是文太医,而是文太医身边一个颇有脸面的奉药内侍。 说起来还怪难为情的,这位奉药内侍姓卢,简称卢内侍,也算是五官端正高高大大的一个……内侍。想当初同时看中了她与阿珞,但阿珞不久便成了贺缨的宫女,于是他在叹息之余,只好一心一意追求她。 汤媛虽然不歧视内侍,可是考虑到他无法与她生包子,只好谢绝了人家的好意。只这位卢内侍竟是个痴心不改的妙人儿,转头追求花宫女的同时还含情脉脉的告诉她,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寻他,但凡能帮上忙的自不会推辞。 说是这么说,但据汤媛所知,他对好多宫女都这样讲啊,可你真求着他时……嗯,潜规则懂吗? 被亲一口或者拉下小手什么在所难免。 此刻汤媛视死如归,一面大步前行一面鼓励自己,被贺纶那么讨厌的人亲过都没中毒,那为救干爹再忍一下卢内侍也不会死人! 她甫一回神,连忙甩开贺纶的手,两手交叠腰侧给他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福礼,“奴婢谢过殿下义举,不过奴婢不是要直接找文太医……走到这里即可。” 旁边就是奉药内侍的庑房。 贺纶转头一脸鄙夷道,“卢内侍人缘不错,不过他已被文太医打发回老家。” 汤媛只觉得当头一道霹雳。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宁愿让个内侍非礼也不让我……”贺纶顿了顿,从她的角度出发,半个男人怎么也要比正常男人来的安全,可是他一个现成的皇子站在这里,她就不知道求他吗? 讲真啊,他这么想可真冤枉了汤媛,汤媛哪里是不想求,而是以他的尿性,能求来吗?说不定还没求完,连她自己都遭殃! 可她万万没想到贺纶还真的帮了她! 理由也很简单:为章简莘还她的人情,以后各不相欠。 一瞬间仿若柳暗花明!汤媛亲身经历了一回好人果然有好报,不禁热泪盈眶,再三给贺纶福身。 她是真心感谢他啊! 主要是感谢有他这个对比,章大人才深深感念她的温柔! 你能想象一个重伤快死的人被人拎来拎去生不如死后忽然碰到一个温柔似水美女的心情吗? 没错,她就是那个美女。 而贺纶在她出现以前不知如何折磨过章简莘。 导致章大人始终迫不及待的想要还她人情。 你善待生活,生活亦善待你。汤媛兴冲冲跟在贺纶身后,他笑了笑。 高不可攀的文太医一见到五殿下,比见到亲人还欢乐,只没想到干爹的情况比前年更严重! 文太医给陆小六扎完针后重又听了一遍他左右手的脉搏,转而问汤媛,“陆掌司身有顽疾不假,待他醒来你且问一问他这两日内是否受过内伤再去寿药局回禀我,以便对症下药。” 内伤?干爹这么大年纪又不跟人打架,哪来的内伤?汤媛目露困惑。 文太医无语,“陆掌司可是个内家好手,只听脉搏便知丹田那股气劲至少是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年? 五十年啊!文太医白了她一眼,携着奉药内侍大摇大摆离去,汤媛连忙上前给他打帘子,恭送大驾。 五十年的内家功底?汤媛在陆小六房中静立许久,忽然发现其实她对这个干爹一无所知。 此番陆小六有此劫确实是与人交手所致。 可惜他没来得及看清打伤他的人。因为当时他正专注的思索究竟是左手的草纸够韧性还是右手的更柔软,猝然就感觉后背袭来一阵冷风,那人身手诡异,不似正道中原,出手虽招招毒辣却也不是真要他的命,反而更像是试探,直到把他试探毛了,亮出真功夫对方急于掩饰自己的面目,使了一记阴招闪身隐匿。 不过他觉得那个人应该走不远。 那人当然走不远,逃走时背心吃了陆小六一掌,命差点给拍去姥姥家,是谁说陆小六已经形同废人的?他一路狼狈奔逃,如同壁虎般沿着深红色的宫墙游移,很快消失不见,最后于冷宫一处僻静的偏殿落脚。殿中冷冷清清,除了一座破败的神龛也只剩下层层叠叠的蛛网,他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痛苦的匍匐在地。 这时,只见歪倒的神龛背后,徐徐走出一个人,此人全身隐在黑色披风且面覆帽兜,尖着嗓子呵呵而笑,“看不出陆小六神功不减当年啊,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将你打的跟狗一样。” “属下无能,还望大人恕罪。”受伤的人说完又吐出一口血。 而那一边陆小六终于转醒,面对汤媛的疑惑,他倒是十分镇定,“洒家曾是先帝的御前大总管兼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常侍帝王左右,不会点功夫怎么行?只是现在年纪大了,跟人一动手浑身都疼。” “那您老人家可曾有未化解的仇人?前几日,就在玉泉山,一个奇怪的内侍捏着我脖子打听您当年去浣衣局的缘由!” 汤媛将玉泉山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一股脑儿的讲出来。 骗子内侍不但会易容,还携带大量少儿不宜的药品,咬舌自尽后,仵作竟从他腹中发现七八条古怪的虫子。 陆小六面色煞白,眉眼冷凝,哼哧哼哧喘息了半晌,才道,“苗疆虫蛊。” 什嘛! 虫蛊! 是不是小说里讲的那种吃一条就完蛋,从此只能任由巫师差遣的虫蛊啊? 汤媛头皮一阵阵发麻,倘若真有这样的邪术,贺氏江山要完啊,不用打不用骂,单是挨个给宫里要紧处的人喂点虫子就能改朝换代啊! 陆小六一脸少女你太天真了,“苗疆有以虫控人的邪术不假,但不是以讹传讹那么简单,首先人和虫需得从小喂养,少则也得十几年功夫,期间还要经历特别的环境,与中原某些帮派培养死士的手段差不多,要真达到随便喂条虫子便能控人的地步,天下岂不大乱?” 汤媛听得一愣一愣的,“干爹,您懂得真多。” 陆小六拍着胸口咳嗽,“此番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几十年的老仇家到现在还活着。此事你也无须再跟三殿下提及,我呢,在浣衣局还有位朋友,她极擅长篡改履历,有她帮忙,不日仇家就会将重点转移到旁人身上,你且先别怕。” 转到谁身上?恕她圣母心的多问一句,毕竟知道有人替自己倒霉不可能一点都不不为所动。 “刘晓德。” 啊?那个贪财的死胖子!汤媛不得不提醒常年足不出户的干爹,“那家伙因为牵扯进厥惊草一案,得罪了贺纶,这会子还不知从没从慎刑司出来呢!” 陆小六哦了一声,“下回见到他,你稍微尊重点,他是我的入室弟子,贪财又怎么了,你不也喜欢钱。” 汤媛完全凌乱了,可他……他不是很晚才进宫,还在玉器铺子当过伙计!! “玉器铺子是你干爹开的,将来送你做嫁妆,行了,滚吧,快些去给我抓药,多的一个字也不准再问。”陆小六咳的昏天暗地,往床上一躺便开始哼哼唧唧。 汤媛整个人都懵逼了。 刘晓德是……是干爹的入室弟子? 就那贪财的德性? 她忽然想起去御马监的那一日,按说她来势汹汹一看就是找茬的模样,正常人就该皱皱眉然后迎上去问她想干啥,刘晓德却叫她姑奶奶,还提醒她快躲,那个样子根本就是大人不爱跟小孩子计较啊!! 可是……可是干爹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会有那么怂的弟子? 不过将心比心,换成她,那种情况也会选择先磕头保命,大家都是人,骨气硬又不能当饭吃。 说起来她也不是没被踹过,但跟刘晓德比起来,充其量就算是挠痒痒,只是被踹的部位有点羞耻,嗯,踹她的人也是贺纶,现在想起来,忽然感觉他根本就是个臭流氓! 却不想重回寿药局答谢文太医并抓药的她又遇到了臭流……哦不贺纶。 原来皇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每个月都有一篇忧国忧民的策论任务。恰好这个月贺纶的主题与瘟疫有关,他本人也蛮瘟疫的,是以少不得于寿药局附近出没,可是汤媛不明白,他已经帮章大人还了人情为何还要再还一次?但这回不是请文太医给她干爹治病,而是直接问她有什么病? 你才有病呢!汤媛心里不忿,转念一想,这个人虽然不是好东西,可是梦里……梦里那件事毕竟还没发生,倘若她总是把戒备之心全部流于表面……反倒成了敌暗我明,思及此处,她不由重新整理情绪,尽可能好声好气儿的面对他。 只见小内侍将书架重新扫了两遍,贺纶才走过去,一面翻找想要的书册,一面对文太医道,“她很怕猫,这是什么毛病?” 文太医将开好的方子递给奉药内侍去抓药,继而回答,“此乃心疾。敢问汤宫人可曾受过关于猫的精神创伤?” “这个,呵呵,奴婢是来抓药的,至于创伤……”汤媛面色微白,神情却一派轻松,“奴婢曾被媒人拖进亭子里相亲,结果亲没相成却差点被猫儿挠花脸,此后每每想起,便是寝食难安。” 原来如此,听起来很惨的样子。文太医点点头,“我倒是曾于一本医典读过此类案例,案例上的患者小时候被邻居和其养的狗欺负,从此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一见到狗便浑身发抖,不能自理,有郎中提议宰杀那条狗并食其肉方能补回失去的胆量。但时隔多年,那狗早已化为一捧黄土,幸而邻居还活着,于是郎中建议……” 汤媛和贺纶同时大惊失色。 她颤声道,“文太医,您别开玩笑,奴婢不吃人.肉!” 老大哥,那“邻居”现在就在您面前,求不要说他坏话! 文太医肃然道,“谁让你吃人.肉了,我还没讲完呢!既然狗肉吃不成,那郎中便建议患者将邻居暴打一顿,患者依言行事,通过打人壮胆,此后怕狗的毛病不药而愈。” 打贺纶? 汤媛觉得还是吃人肉的难度相对较低。 贺纶面无表情道,“这个对她而言比吃人肉还难,因为她打不过我。” “她当然打不过殿下您,老夫也没让她打您,而是建议她去暴打罪魁祸……”文太医越说越慢,直至无声。 没错,罪魁祸首就是我。贺纶淡笑着看向文太医。 那日,汤媛趁着文太医抖抖索索站起来请罪的功夫,成功开溜。 别说她不仗义啊,在文太医一脸兴奋的建议“暴打”二字时,她就不停朝他使眼色了,然而医术高不代表会看脸色……反正她是没勇气留下来继续研究病情了。 可是贺纶这个神经病做好人做上了瘾,翌日在雎淇馆附近捉到她,非要还她耳坠不可。 她抱紧了怀里的黄.书,可怜巴巴道,“那真,真不用还了,奴婢赶着上课呢,再迟到盛司闱就……” 贺纶恼羞成怒,将那副耳坠丢她头上,“你以为我很想还吗?本皇子只是不想欠女人钱!赔副新的给你,你还啰嗦!” 说完,携着一脸黑线的冯鑫踏步而去。 他老人家倒是拍拍屁股走得轻松,可是……汤媛一脸晦气,悲催道,耳坠上好多东西,勾头发扯不下来了! 走了一半的贺纶一怔,复又返身帮她扯了半天,无奈道,“要不我带你去和熙那里重新梳下头吧。” 他不是故意扯乱她头发的。 女孩子原是整整齐齐的鬓发已是钗斜横乱,眸光似水,懵懂而又羞恼的望着他,他有一瞬的心神摇曳。 第44章 清甜 且说那日无端端被贺纶砸了两只耳坠,勾的云鬓散乱,他打着帮她取坠子的旗号,将她头发扯成一蓬鸡窝这件事汤媛已经不想再回忆。 但她不得不承认好喜欢贺纶送的耳坠。 人渣的眼光不错啊,当然也可能是他身边人所挑。 竟是尚仪局内造的红莲。半透明的榴红宝石雕刻了两朵栩栩如生的莲花,金丝累成的花托儿如烟如雾,关键还做的那么小,精致的令人放在指肚上看一天都不嫌累。 可是这对耳坠的价格已经远远超过她原来的。好在贺纶也没有让她找零的意思,她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下,主要也是没有拒绝的勇气,就当他赔偿自己的精神损失费咯。 冯鑫发现五殿下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儿笑意,回去的路上小声恭维道,“殿下的眼光果然不同凡响,出手便是一击必中,奴才瞥见汤宫人乐的合不拢嘴,眼珠子都黏上去了。” 这主仆二人所言不假,汤媛捧着美美的耳坠足足欣赏了半天直至掌灯时分,乐不可支的她翌日联系上了司苑局的王二柱,两人谈了好一会子,最后定价为一百三十两,真的不能再高了,他还要转手,转手的人再转手,最后才到京师正规的大首饰铺子,大家都要有钱赚才有人接买卖不是? 汤媛也是个爽快人,一百三就一百三!成交!王二柱付给她五张二十两的银票加三张十两的,一共八张,放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特别的踏实。 听说司苑局又来了不少好货,其中有汤媛之前订购的老山参,竟然要二百两,妈蛋,一百三没捂热竟又还给了王二柱,除此之外还得再补七十两。幸而王二柱觉得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一咬牙,生生给她便宜了八两银子,汤媛一颗冰凉的心方才重新有了丝儿暖和气。 有了老山参,自然就得要好酒来泡。王二柱是个会做生意的,推荐汤媛搭配正宗山西老汾酒,太原那面将将送过来的,贡品,一流的! 这就跟女人买了衣服又不得不掏钱买双鞋搭配是一个道理,最终汤媛拎着一堆杂货满脸茫然的离开了司苑局。 再一看那杂货,真真儿是五花八门。 老山参和汾酒自不必说,还有两只鸡,活的,草笼子是赠品,其他的还有绣绷子,五彩丝线,丝帕儿,花样子,点心模具,以及做香花保湿膏的石臼等等。 汤媛,“……” 也就是花六十七两银子加一副宝石耳坠换了这么些东西? 仔细一算,居然还蛮合算的! 她不由眉飞色舞,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向宝钞司。 殊不知那边的馨宁也得到了一副耳坠,就是章蓉蓉此前为她朝贺纶索要的小蝴蝶。 这个对于馨宁而言不可谓不是一番惊喜,她花了许多力气才让自己看上去淡然而平静。 然而贺纶做梦也想不到送出的三副耳坠,随便送送的被人当成了宝贝珍藏于最隐秘的角落,日日欣赏,而认真挑选的那副第二天就被换成了老山参、汾酒……和鸡。 换鸡的女人此刻就在宝钞司炖鸡汤,鸡汤里还切了三片高丽参。 年纪大的人不宜摄入太多油花,是以熬鸡汤的时候最是离不开人,汤媛绑着攀膊,忙的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香汗,不时用大铁勺捞汤面上的鸡油,如此贴心,比专业月嫂还专业,当然干爹也不是坐月子的女人。 伺候干爹的小孙子叫唐豆,还算机灵,但到底是小了点,熬汤这么细致的活儿汤媛哪里放心交给他,这家伙只负责烧柴和吃肉。 但这孩子是个有心的,从头到尾都睁大眼,全神贯注,显然是在学习,汤媛觉得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满意的笑了笑。 不过她心里藏着事儿,显得心事重重。只因晚上,她便要对太嫔娘娘摊牌。 决定是一回事,但作为一个女孩子一想到即将嫁给一个陌生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过她这个人素来想得开,又顶讨人欢喜,想必未来的夫君多半也会很喜欢她。 两个互相看得顺眼又肯努力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其实也很不错。她还没见过宫外面的繁华呢,一想到将来可以拥有自己的房子、铺面、包子就无比的满足。 那日回去之时,恰好遇到了香蕊,两人多日不见聊的甚为开心,经过慈宁门时迎面走来一群美丽的女子,仔细一看是一名三十几许的贵妇,着正三品诰命服饰,端得是雍容华贵,左右则是两位年纪相当的少女,一名瓜子脸桃花眼,水灵灵的漂亮,竟与章蓉蓉有几分相似,另一名鹅蛋脸,姿色相较瓜子脸稍稍逊色一些,但眉眼平和,透着一股娴静,看上去应该是那种脾气好又特别好相处之人。 香蕊年长汤媛几岁,又在寿安宫待了八年,自是见多识广。她对汤媛道,“这位是沈侍郎的夫人和两个小姐。长得漂亮那个是如今的沈夫人嫡出,家中排行老四,鹅蛋脸那个瞅见没,乃原配所出,排行老二。不过听说沈夫人对鹅蛋脸的二小姐一向视如己出,不管到哪里都贴身带着。” 连去慈宁宫这种长见识的地方也拴在身边儿,可见这位沈二小姐在家中依然享受着嫡女应有的尊荣,那种有了后娘就等于有了后爹的事情仿佛并未在她身上发生。 可若真的当成自己的孩子疼,又怎会有年幼中毒伤身导致不能生育这种残忍的事?汤媛默默望着沈二小姐,有怜悯,也有更复杂的情绪……这是贺缄想要迎娶的女子。 沈二小姐十分的敏锐,似是察觉了隐隐约约的视线,与汤媛和香蕊擦身而过时下意识的朝汤媛看了一眼,两个不算“情敌”的情敌只在这一眼中迈向不同的方向。 且说沈四小姐一面挽着母亲的胳膊一面滔滔不绝的讲馨宁乡君的闺房有多漂亮,镜子上镶了大食的宝石,一看就是贡品,比宫外面的更大更亮,又嘟嘟囔囔的议论馨宁乡君的裙子就是她上回看好的那个款式,可惜乡君已经穿了,她回去再穿的话不免要被人议论模仿乡君。 沈二小姐单名一个珠字。却说这沈珠一路心不在焉的听着妹妹与嫡母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三句离不开攀比,心底很是不屑,就不明白都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沈四这个草包怎么就比沈六差那么多,不过也幸好差了很多,单一条精明的毒蛇就不好应付,若是有两条,那她真真儿是要举步维艰。 一行人路过羽林卫值房那会子正巧遇上换防,更巧的是林潜也在,他主动走过来向沈夫人问安,沈四一双桃花眼不由亮了亮,娇声喊了句林哥哥。林潜笑着颔首,转而看向沈珠,两人平静的眼眸一相接,却胜似千言万语的复杂。 沈珠垂下眼皮微微施礼,淡声道,“林世子。” 林潜神情僵凝,勉强牵出一抹笑点了点头,重又与沈夫人寒暄两句才目送三人在一群仆妇的包围下款款离去。 也不知在原地伫立了多久方才回过神,林潜转回身,一脸漠然的踏步而去。 失意人并非他一个,不过用失意来形容汤媛又略有些不妥。她只是……嗯,只是稍微有一点消沉,但睡一觉就会没事的。 不过睡觉之前,她必须得清清楚楚的向太嫔娘娘表明心迹。 尽管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却是真的,有两位皇子都对她挺“感兴趣”的,一个要她做小老婆,一个要买她第一次。而且后者比前者可怕多了,稍有不慎,她就要变成第二个阿珞。 关于贺纶那莫名其妙的兴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向来喜欢夺他人所好,这里的他人特指贺缄。 关于这点贺缄也警告过她。 其实这个不用贺缄强调,汤媛多多少少也有数。 谁让贺缄的风头曾经那么盛,贺纶很难不恨他。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这个小鱼小虾难免要受点波及。不然贺纶吃饱了撑的,好端端送还她一副耳坠? 这日徐太嫔卸完钗环,但见汤媛迟迟不肯离去,即估摸她是有事要说,当下屏退左右,偌大的房间立时空空荡荡的静谧。 望着太嫔娘娘温和的眉眼,汤媛再次鼓了鼓勇气,道,“娘娘,奴婢想清楚了,求娘娘恩典,在年底之前将奴婢许配出去吧!” 说完,往地上一跪。 徐太嫔敛去笑意,神情变得严肃而凝重。 “你确定心意已决?”她问。 汤媛垂眸深深的磕了一个头,“奴婢退无可退,去意已决。” 门当户对这个词并非存有歧视之意,而是千百年来老祖宗们的血泪经验。倘她有一个很好的门第,又何至于被人要求做小妾或者……买第一次。 她并不会因为这些不开心的回忆而痛苦或者自怜自艾,但也很难忘却。 那厢南三所的东面,贺纶正慢慢打开一只精致的小红木匣子,里面躺着一枚红莲宝簪,与那耳坠是一套。他忽然想起昨日触碰她发丝的感觉,那么柔软那么纤细,却又那么的浓密,萦绕着淡淡的甜甜的味道,就连她衣领口飘出的玫瑰露味道似乎都比旁人多了一抹清甜。 第45章 明说 话说徐太嫔乍然听闻汤媛一番决心,心潮不免要起波澜,倒不是不想把这丫头赶紧嫁出去,事实上她比汤媛还着急,但情感上定然是舍不得的。 那种感觉不啻于当初失去妞妞时的震动,然而媛媛并非永远的离开,只是去走一个女人一生中必须要走的路罢了,想到此间,徐太嫔揪成一团的心脏总算要好受许多。 她长叹一声,俯身虚扶了汤媛一把,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汤媛从善如流。 “娘娘,奴婢别的不求,只求门当户对,至于人品相貌全由娘娘把关,若是连娘娘都把不好的,恐怕这天下也没有谁再能为奴婢计深远。”汤媛诚诚恳恳道。 神色间并无犹疑不定,亦无茫然懵懂,显然是做过了深思熟虑。如此,徐太嫔自是明白了汤媛并非一时意气用事。 徐太嫔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其实我心里早有了两个人选,一个是我在宫正司一位老相识的外甥,还有一个则是高玲玉介绍的年轻人。” 高玲玉可是皇后娘娘的人,她肯为徐太嫔用心思必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看上去是卖了徐太嫔一个脸面,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自己的主子。 而景仁宫素来忌讳对手身边的宫婢侍从过于“安分”,这也是每隔两三年,皇后就要以各种借口为各宫的主子们来个仆从大换血的原因,不管换多换少,调开一个是一个,免得在一起年数久了抱成团。 汤媛算不得最扎眼的那一个,但也是让皇后记在了心里,只一想起她身上的鹅梨香便觉如鲠在喉。倘若能将她麻溜打包送出宫,那自是大家都喜闻乐见。能用最和平的方式解决时,皇后犯不着造杀孽,毕竟她还要为肚子里将将到来的小东西积福。 但听徐太嫔的口风,似乎是更中意宫正司那位老相识的外甥。汤媛仰脸好奇的望着她,一副静听下文的模样。 徐太嫔笑道,“其实,若是论相貌的话还是高玲玉介绍的年轻人俊俏。”哪个女儿不爱俏郎君,为了一锤定音,高玲玉也算费了一番心思,既要考虑门第等各个因素,还要在这为数不多符合条件的人中再挑一个俊俏的,平心而论,那年轻人比徐太嫔预期的还要适合汤媛,只一条令徐太嫔不甚满意,“可惜那年轻人乃家中三代单传,不免要娇养了一些,你俩的年纪又还小,万一有个口角什么的我怕你吃亏,又因为是三代单传,家中老母急的不得了,虽说许诺绝不纳妾,但新妇若是进门三年无子就要买一个通房来生,即便生完之后会以财帛打发掉通房,可我也觉得膈应。不过那年轻人真是一等一的俊俏,倘若第一个不成,咱们再考虑他也不迟。” 讲真,汤媛没有太大感觉,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很能生,而且,如果不能生的话,她还要他干什么?不要他的话,谁还管他找多少通房?是以,她觉得都不错,随便,哪个顺眼选哪个。 毕竟这两个年轻人家中不纳妾,还愿意跟老婆一心一意过日子,也算门风清正,在普通小富之家已很是难得。此时的大康,除了皇室子孙或者簪缨世族为了传承不落而三妻四妾,普通人家还是妾室越少越受欢迎,无节制的蓄养歌姬美婢那是暴发户的行为。 简而言之,门庭显赫之辈女人多是为了家族,普通人就是好色,听起来怪不公平的,但是考虑到等级制度以及大康对家族传承的重视,这样的观念倒也能理解,不过也仅仅是理解,汤媛仍是不屑一顾,理由再合理,都掩盖不住男权的本质。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趁着汤媛还没搬到南三所,徐太嫔当即开始张罗此事。 关于汤媛那边即将如何安排相亲的时间暂且不提,那边买下汤媛宝石耳坠的王二柱,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来当日汤媛离开后不久,红莲耳坠便被婉贵妃身边的桔梗看中。 那桔梗可是风头无量的婉贵妃身边的得意人儿,私房钱恐怕比许多不得宠的主子还要阔绰许多倍,连价钱也懒得讲,直接付了王二柱二百两! 一副耳坠,都没用他求爷爷告奶奶的送到外面售卖,在自家门前就卖了二百两,真真儿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净赚了七十两的王二柱开心的险些晕过去。而那买了红莲耳坠的桔梗却也是个妙人,那么她一个奴婢买这样奢侈的坠子想干啥,原来是要讨好自己的主子婉贵妃。 婉贵妃最近不是在捯饬“步步生莲”么,为此明宗还要为她建一座金莲堂,但服装首饰方面只能她自己想办法了,且还不能随便想,一定要惊艳,与众不同,是以这几日尚仪局的司饰和司服流水似的的往翊坤宫送样式,可惜没一个令婉贵妃特别惊艳的,她自己都不惊艳还怎么让旁人惊艳? 桔梗原就是去司苑局随便逛逛,万没想到有此机缘,竟得到了这么一副做工精致之极的红莲耳坠。步步生莲,红莲耳坠,一听就很搭。她猜得没错,见到这副坠子的婉贵妃眼睛确实亮了亮,然而戴了半天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最后才发现,这样漂亮的首饰若无一根相衬的金簪来呼应,总感觉有点缺憾。 缺什么憾啊,在桔梗眼里,她已经美到爆炸了! 无奈婉贵妃就是这样一个容不下半分瑕疵的人,但又确实喜爱这副耳坠,留在手里把玩了三天,偏巧赶上馨宁生辰,犹豫之下,她便将这副坠子放进寿礼单子一并送了过去。 没错,她就是有意讨好馨宁的,讨好了馨宁不就等于讨好太后,只要太后一日容得下她,皇后就算气死了也没用,啊哈哈。婉贵妃躺在贵妃榻上兀自发笑,却说皇上走进来,眼底就映入了这样一幅美人慵懒浅笑的午睡图,怎能不激动? 婉贵妃恼他多日不来看自己,净与皇后恩爱去了,娇嗔一声,翻身不理他,他上前一把抱住,二人又是你来我往的一番折腾,成就好事。 那厢得了红莲耳坠的馨宁好生诧异了一番,她对婉贵妃这个人多少有些看不上,不过是以色侍人,有今天没明日的小玩意,但又碍着她正当得宠的风头才保持面子上的交往,却不料此人竟也是个会来事的,不知从哪儿得了这样的宝贝。 单说这朱红的大食宝石,色泽透亮,置于灯下竟是没有半分杂质,反而折射出一种璀璨柔和的宝光,而那金丝累的花托居然还没半根头发丝粗,远看好像一层雾笼着,只这做工就不是凡品,只有汤媛和王二柱那种没见识的才一百两二百两的卖,还自以为得了便宜。 三月三十,徐太嫔老相识的外甥那边传来消息,大意是想见一见汤媛,也就是俗称的相亲。 男方又不傻,哪能两眼一抹黑就要汤媛,倒不是怀疑她的相貌,因为宫女就没有丑的,更何况又是掌寝,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是个大美人。之所以这样着急就是因为知晓她的身份——三皇子的掌寝。即便不是用来侍寝的……可多少也让人有点儿没底,这才提前安排了一场相亲。 按照大康的风俗,相亲那日会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嬷嬷躲在角落观察女方,据说眼睛毒辣的一眼就能看出女孩子是否完璧或者品性中是否隐藏了轻浮等等隐患。 当然,这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风俗,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女孩子自己不知道,否则的话……难免会生出几分不被人尊重的芥蒂。可这也没办法的事,再普通的人家也是很看重新妇的贞.洁。 相亲这日汤媛按照徐太嫔的吩咐又向盛司闱请假,盛司闱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哼了一声算作答应。 听说男方年十九,姓谭名钰,在羽林右卫任从七品中候,无不良嗜好,家中亦没有通房美婢,身边只得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厮听任使唤。祖上出过一位举人,父亲是个秀才,母亲经商,颇有两间经营不错的铺子,日子还算富足,他本人也顶有出息,因为书念的好武艺又高超,得了某位大人的青眼,提拔进了羽林右卫,才三年就升任从七品中候,对于他这样的背景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人才了! 配她还真是绰绰有余。 汤媛尽量让自己显得一派轻松,如果期间没有遇上贺纶就更轻松了。 也合该她倒霉,每日上课的地点就在景仁宫,而景仁宫又是贺纶他妈的地盘,只要休沐,他定然会准时出现在此,再加上她今日又提前离开雎淇馆……不遇上才怪,可这么大的地方都能相遇也是晦气。 不过考虑到彼此相距了足足上百米,他发没发现她还是问题!于是汤媛淡定的转过身掐树枝上的嫩芽玩,尽量与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心里念着时间,估摸他大概已经出了月牙门方才转过身,却一头撞进他怀里。 鼻梁好痛! 他怎么这么硬! 他一定是故意的! 汤媛整个人都撞懵了! 贺纶以一根指头戳着她脑门,将她自怀中推开,“几日不见,你倒变得热情许多,但是本皇子才换了干净的春衫,暂且不便抱你玩儿。” 呸!汤媛只想啐他一脸,又好色又洁癖,变态成他这样也是没谁了。 “奴婢见过殿下,殿下万福。”汤媛鼻梁生疼,垂着眼皮施礼。 “据我所知你还没下学吧,不好好‘念书’,这是要去干什么?”他着重强调了“念书”二字,眼神亦戏谑的瞄了瞄她怀中用布包着的黄.书。 关你鸟事!汤媛笑道,“太嫔娘娘有事找奴婢,主子召唤,奴婢哪能不应,殿下若无特别吩咐,奴婢这厢告辞了。” 说着就要往后退,却听“咔擦”一声,竟是一根手腕粗的枝桠被他轻而易举的折断了!贺纶吟吟看向她,特别亲切的问了句,“什么事这么急,连跟本皇子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谁,谁说的,殿下有啥话尽管说,奴婢听着呢。汤媛冷汗涔涔的瞄了眼断成两截的树枝,这么粗,她用脚都不见得能踩断,变态的力气好大呀! 这样才乖嘛!贺纶笑的一脸孩子气。这个人真心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挺养眼的,可惜汤媛委实没有欣赏他的闲情逸致,只想提醒他一句,“殿下,您的春衫可是刚刚换过的,奴婢昨天……没洗澡……” 所以,可不可以把您搭在奴婢肩上的尊爪移开。她紧张的抱紧黄.书。 贺纶揽着她边走边道,“我送你的耳坠呢,是不是没有合适的头饰搭配?这样吧,你若肯帮我个忙,我再赏你根顶顶好看的金簪如何?” “殿下!”汤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他的胳膊底下挣脱,态度坚决道,“请殿下自重。奴婢不喜欢这样!就算您再恨三殿下,他也是您亲哥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您这样做跟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幼稚!” 反正她也是不想在这宫里多待一天,有些话必须跟他讲明,不然他对她只会得寸进尺! 贺纶望着女孩义愤填膺的神情,眉宇微扬,却不似动怒。 没动怒便好!汤媛的勇气登时倍增,一口气道,“如果您只是觉得抢人家的东西好玩,那完全没必要拿奴婢来戏弄!因为奴婢跟三殿下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亦不会在这深宫逗留,且跟殿下明说了吧,奴婢今日之所以提前离开就是为出宫做打算!” 她的一生都不会再与贺缄有任何联系! 他就是把她欺负死了,贺缄的人生该怎样还是怎样! 第46章 中意 贺纶哈了一声,低头看她片刻才道,“小矮子,你的意思是本皇子戏弄你的原因……是出于夺人所好的兴趣?” 难,难道不是?汤媛挺了挺胸,输人不输阵。 贺纶摇了摇手指,“你想多了,我没戏弄你。再一个,你是老三的心头好吗?” 轻飘飘的一问将汤媛锤进了地底。 眼泪都差点给他气出来。 幸而她别的本事没有,偏就心脏堪比钢化玻璃,“是,是啊,三殿下对我可好了,但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 “哦,对你可好了。”贺纶撇撇嘴重复了一句,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他若真心对你好又怎会让你这么土?一股浓浓的老太太气息。” 不是很懂她那条浅驼色绣了粉色缠枝花的裙子是几个意思? 反正他年近四十的舅母都不会这么穿。 话说汤媛今日的穿着确实老气了点,主要是被太嫔娘娘含蓄的提醒了一番,既是要离开,也就别在贺缄跟前花枝招展了。 但是贺纶那句浓浓的老太太气息多多少少还是伤害到了一颗少女心! 老太太又怎么了,吃你家大米喝你家水了?她相亲的衣裙不知有多美呢,该他没眼福看!况且贺缄对她的好,她自己清楚就行,要他管!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像他认为的那样,用点玛瑙碧玺就百依百顺,他以为自己是谁,不就赔了她一对名贵的宝石耳坠,便以为她会眼皮子浅到立刻跪舔? 抱歉,她是喜欢钱,但真不稀罕他的。 汤媛赶着回去打扮相亲,道不同不相为谋。贺纶没想到真把女孩子惹恼了,连忙攥住她腕子,扯到身边,话语间隐隐有点服软之意,“我知道你总是翘课,此番回去也是不务正业,你有这功夫虚度光阴,还不如去寿药局治病。” 大哥,你才是需要治的那一个!汤媛冷不防被这么一拽,随着惯性往前扑,贺纶笑着后退,见她实在要摔了,才伸手扶了把。 汤媛已是手忙脚乱,勉强扶着他站定,讲真,她要是力气有他大,现在就一棒槌轮死他。贺纶看了她须臾,倾身贴向她的唇,“你且乖乖的,我要你做掌寝好不好?” 你,你别伸进来!汤媛花容失色,痛苦的呜咽了声,直到传来章蓉蓉清脆的声音,“五哥哥,你在哪儿呀?” 贺纶一怔,松开钳制,擦了擦自己嘴角,也想帮她擦擦,她早已喘息着后退数步。 章蓉蓉咦了声,“汤宫人,今日下学怎地这么早?” 汤媛慌乱的整了下因为挣扎而歪斜的衣襟,屈膝施礼,“奴婢得太嫔娘娘召唤,提前下了学。” “这样啊,那快些回去吧,莫要娘娘等得着急。”章蓉蓉催促道。 汤媛应诺,后退几步,转身没过多会子便消失在转弯处。 章蓉蓉却是一脸捉到了偷腥猫儿的神情,歪着嘴一步一步逼近神色如常的贺纶。 装什么假正经,方才我可都看的一清二楚呢! “你这样亲她,她好像很不舒服呀!你得到她的难度又增加了一尺。”章蓉蓉白了他一眼,转而委屈道,“你还没亲过我呢,我也要!” 不用你说我也知她更讨厌我了。贺纶兴致缺缺的警告了章蓉蓉一句,“休要在母后跟前乱说话,不然以后再也别去南三所找我了。” 说完,抱着胳膊迈开脚步,章蓉蓉立即追去,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不准她们跟的太近。 “汤宫人的嘴巴里有蜜吗?你怎么没事就要啃人家!太过分了,我咬过的包子你都嫌弃,人家的口水就是香的,恶不恶心啊你?”章蓉蓉不依不饶,扯着贺纶,非要他也亲自己,直到惹的他真动了怒才悻悻然松手。 那我亲你好了。章蓉蓉踮起脚勾着他脖子,吓得身后侍婢齐齐转过身,然而贺纶只需微微扬起下巴,她就什么也够不着。 吧唧,最终她硬是亲了口他的喉结,笑着逃走。哥哥,别忘了雨露均沾哦! 却说这一边“狼口逃生”的汤媛,走至无人处,将口中含了多时的唾沫吐出。 她垂着眼皮在地上蹲了片刻。怪不得当初阿珞对她说,漂亮的男人其实也是男人。那是阿珞侍寝后的第三天说的话,脸上略有些憔悴,不复当初对贺缨充满向往时的神采。或许当初贺缨也像贺纶那样恶心,强行将……所以阿珞才那么可怜!她抱紧怀里的黄.书,死死抿着唇,泪珠儿在眼眶打晃。 其实章蓉蓉应该都看见了吧? 不过那是她与贺纶之间的事,是吵是闹都与她无关。 汤媛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仰脸看了看紫禁城上方四四方方的天,心情渐渐好转,那日她回寿安宫换上了一袭桃粉色的留仙裙和宝蓝色的短袄,衬得肌肤如玉,白的发光。 因她无法出宫,相亲地点便定在了离羽林右卫值房相对较近的西崇楼。 谭钰今年已经十九,当越来越多的同龄袍泽陆续抱上儿子,他找媳妇这件事就愈发的迫在眉睫。这日相亲,宫正司的姨母打点了一个非常有经验的燕喜嬷嬷躲在暗处,帮他观察那位极有可能成为他媳妇的女孩子。 可他万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竟是如此的漂亮。谭钰瞪大了眼睛。 汤媛也没想到男方竟是如此的……怎么说呢,如此的黑! 这倒不是嫌谭钰丑的意思,事实上这位黑小伙子很是俊俏,笑起来还有一口大白牙,眼睛更是黑白分明,忽闪忽闪的大双眼皮儿,一看就是个忠厚老实的。 俩人靠近了一站,真真儿是黑白分明。 谭钰傻了,怔怔盯着汤媛半晌才支支吾吾一句,“姑姑……” 啊呸,他又不是宫里的小内侍,喊她姑姑作甚?谭钰大窘,急的挠了挠后脑勺。 汤媛扑哧一声笑了。 躲在角落里的燕喜嬷嬷却是微微皱眉,又歪着头仔细端详片刻,这女孩儿的面相极好,天庭饱满,五官娇俏妩媚却不失端庄,真真儿的旺夫相,大富大贵的模样儿。原来这燕喜嬷嬷在圈子里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不但精通男女之事,还会给人看相,此番谭钰的姨母为了请动她,委实花了不少银子走了许多关系。 既然汤媛的面相极好,那这位燕喜嬷嬷缘何还要皱眉? 原因很简单,燕喜嬷嬷凭借多年的经验,隐隐觉得这个女孩子承了男子的疼爱,否则不会面颊浮现桃花色,眸光掠视间微微的软媚,但看她走路姿态又仍是黄花模样…… 燕喜嬷嬷感觉一时摸不太准,毕竟很多人的肤色并非那么均匀,倘若这姑娘天生面泛桃花……那她不就冤枉人家了,最主要走路的模样确确实实还是个姑娘家。本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理念,燕喜嬷嬷回去之后将汤媛夸赞了一番。 谭钰的姨母很是欣慰,不管姑娘有没有燕喜嬷嬷说的那样好,只要不被嬷嬷说一句不好,那人品相貌定然是没有问题了! 再说回那两个相亲的小年轻,谭钰长这么大还没靠近过如此漂亮的女孩儿,心中欢喜,嘴巴却像是给什么绊住,连话都说不利索,而越说不利索他就越紧张,女孩儿笑得眼睛都弯了。 他又羞有窘,完了完了,仙女万一看不上他这个傻子该如何是好? “媛……媛……”他红着脸唤她的名字儿,攥紧的手心里全是汗,“我以后可以在这里经常见你吗?” 外男是无法在宫中随意行走,更别提靠近内廷,是以他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唯有指望她不辞辛劳的赏脸过来见一见他。当然这句话也存了试探的意思,倘若仙女不反对,那这个媳妇八成是定下了。谭钰紧张的望着汤媛,唯恐她摇头。 汤媛自是不能开口说好啊,因为说了会吓到谭钰,她抿唇一笑,垂着眼皮,谭钰心花怒放! 起先听闻姨母说女孩子急着出宫,因此一旦看对眼亲事就要很快定下,年底之前就得把人娶回家,那时他还略略有些迟疑,对即将与一个陌生人生活而莫名排斥,可是现在,他只恨不能明儿就成亲才好。 且说谭钰对汤媛惊为天人,如此反应,其实一点儿也不夸张,要知道皇宫可是一个网罗天下美人儿的宝地,她们本就是从普通人里面择选的佼佼者。而汤媛,在一群美人儿里可能不够拔尖,但放在宫外面,却绝对算仙女级别的。 直到仙女娉娉婷婷的越走越远,谭钰还有些晕晕乎乎,喜不自胜。所以说一见钟情这种事根本就是要看颜值,倘若汤媛跟他一样黑,再粗上一圈,他还能这样? 谭钰欢天喜地的骑着马儿下衙,当天便嘿嘿笑着但请谭母做主,也就是对那姑娘特别满意的意思。而那位在宫正司的姨母也没意见,因为她相信徐太嫔和燕喜嬷嬷,既然各方面都妥当,那自是赶早不宜迟,谭母开始在家翻黄历,争取择一个良辰吉日将媳妇迎回家开枝散叶。 第47章 道歉 相亲比预想中的顺利,也没有预想中的紧张,汤媛觉得谭钰人品端正眉眼间颇忠厚,一看就是好拿捏的性子,没错,这才是最令人放心的一点。 她只是看上去傻,但又不是真傻,身为一个无亲无故(请忽略那个不靠谱的舅舅)的男权社会弱女子,倘若连丈夫都拿捏不住,她还怎么在内宅混? 想必太嫔娘娘偏爱谭钰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徐太嫔见汤媛对谭钰很是满意,心里亦不由跟着高兴,那么高玲玉介绍的那个也就没必要再见。 这一夜,汤媛无梦甜睡至黎明,许是昨日的“狼口逃生”经历过于刺激,天快亮的时候她竟做了一场梦,这是继上一个箭亭石林的恐怖梦境后,讨厌鬼再次降临,只是梦里的她并不知她心意,非但没与她合起伙来暴打贺纶,反而似是乳燕投林般扑进他怀中。 阿蕴,带我走好不好?梦里的她软软的祈求。 贺纶抱了她一会,说辽东不好,冬天特别冷,她根本没法在那种地方过活。 梦里的她与他竟似是久别重逢的恋人,脉脉相拥,低诉着梦境之外的她如何也听不清的情话。 贺纶不时吻她面颊上的泪,轻声细语的逗着她,她眼泪汹涌,仰着脸睁大眼似要铭记他这一瞬的模样。 “你别走,你答应过我……要带我离开这活死人墓的。”她抓着他衣袖。 汤媛打了个寒噤,得想个办法赶紧醒来,还阿蕴,这不是贺纶的乳名么?她死也不要喜欢贺纶那种人! 翌日贺纶的内侍前来回禀景仁宫的情况,这个内侍姓张名录,原就是景仁宫的人,在里面颇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然而连他查了这么些日子都没摸清母后究竟想干啥。 贺纶心里犯嘀咕,按说母后做什么事难道不应该先与他打声招呼吗?莫名其妙让大家闻汤媛的衣服是几个意思? 他原本只是好奇倒也没太当回事,只等章皇后找他详谈,可如今看来,章皇后仿佛不记得此事,半点口风也未透露。 越不透露就越蹊跷,母亲贵为皇后,所做的每一件事定有她的道理,如果这事还跟一个宫婢牵扯上,那么他相信汤媛身上一定有让母亲注意的东西,这东西似乎还不打算暴露出来。 不过他也不是那等急性子,且观察观察母后的态度,实在不行再挑明问她也不迟。贺纶定了神,示意冯鑫看赏,整整一荷包小金豆子,张录登时欣喜若狂,连连叩谢五殿下恩典。 这张录本就是个小人精儿,见着五殿下高兴,忍不住又要卖弄昨日自己无意间撞见的一则消息,权当八卦说与贺纶听了。 却说昨日他从内务府办差回来,恰好经过西崇楼,那个时辰将将换防完毕,路上人烟稀少,偏他眼尖,一下就瞅见了立在老槐树下说话的两个人,因他认识媛姑姑,不免多看两眼,再一瞧媛姑姑身边的男子还是个羽林卫的中候,登时明白了缘由,传闻果然不假,这汤媛还真是徐太嫔的半个闺女,连亲都相上了,男方又是个羽林卫的小官儿,以后也算在京师立稳脚跟咯。 张录尚不觉贺纶变幻的神色,继续口若悬河,连汤媛宝蓝色袖端白丝线绣的兰花瓣都如实再现。 “想来徐太嫔已是得了皇后娘娘的默许,恐怕也早在太后跟前求了放媛姑姑出宫的懿旨,不然宫女哪敢这样大白天的和外男私会。话说那两人看着还挺般配的,嘿嘿。” 所以三殿下身边马上就要少一个掌寝,谁来替补,还不都是皇后娘娘说了算。张录偷眼覰了久不做声的五殿下一眼,只等他老人家能展颜乐呵乐呵两声,也不枉他摇着尾巴绘声绘色的讲述大半天。要说那媛姑姑,还真是讨人喜欢的漂亮呢! 内侍只是被去了根,某些心思倒也跟男人还差不多,喜欢看美人。 贺纶垂着眼,捏着杯盖缓缓的拨了拨水面,所以昨日这边被他亲完那边就去找男人了? 那句“奴婢今日之所以提前离开就是为出宫做打算”中的“打算”原来是去跟别的男人相亲? 嗯,能耐。贺纶抿了口茶。汤媛若真给贺缄侍了寝,此番他也就算了,毕竟贺缄是他兄长,若非亲手相赠,哪有弟弟硬夺兄长女人的道理,可她竟打量他没脾气,宁愿便宜个侍卫也不便宜他,就有点过分了。 难道她不知只要贺缄不睡她,他要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早上说一句,晚上就会有人将她洗干净送来,用完登不登记在册还得看他心情。 明知他对她感兴趣,却连招呼都不打就跟别的男人相亲……贺纶歪着头,真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徐太嫔天真,哦不,徐太嫔很可能就不知道他的心思。 以汤媛的性格,再加上他当时随口那么一威胁,她还真能憋得住,假装跟他什么事也没有,是以就更不可能对人提及。 张录分享完八卦的心情早已从欢欣雀跃变成了七上八下,这,这是不是不该说啊,好像哪里不对,五殿下到现在还没笑! 他是越想越后怕,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张录。” 总算听见回音儿了,张录身子一紧,弓着腰回,“奴才在。” “这事儿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贺纶问。 “就,就奴才一人儿,奴才谁都没说,只跟殿下讲了,不过主子跟前得脸的人肯定也知晓点风声。”既是过了皇后和太后的关卡,这事阖宫上下早晚要传遍,五殿下这么问什么意思,难道走漏风声还要拿他是问不成? 张录战战兢兢的。 贺纶嗯了一声,“打量你也不是个蠢的,且当我不知这回事,别走漏了风声,尤其……别传进西面,明白?” 明白明白,奴才很明白!张录点头如捣蒜。西面特指三殿下,也就是五殿下还不想让三殿下知道这件事。那么他自当不遗余力去办好这趟差,能瞒一日是一日。 且说这事儿知道的人都不想告诉贺缄,再加上贺纶有意隐瞒,别说还真瞒了好一段日子。 宫里就是这样,谁站在权势的顶端谁就能指挥风雨。 而汤媛那边打量盛司闱也不想见到她,她的眼睛也被黄.书辣的够呛,干脆请假猫在寿安宫一心一意的绣嫁衣,是的,要是就是这种速度,不管怎样,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不能亏了自己。 谭家已经送来回音,亲事定在六月十二,中秋节过后迎娶,徐太嫔对照黄历翻了半天,不错,都是好日子,距现在也就四个多月的时间,四个多月,说慢也不慢,兴许一眨眼便过去,这么一算,汤媛绣嫁衣能不能赶上还是个问题,但她也有后招,专门在尚仪局定了一套,实在绣不完就穿宫里绣娘做的,也是高大上。 谁知盛司闱中邪了。 她若不中邪怎会派人专程来接她去上课? 接她的人还携着名医女,打量她若是身上不好还要现场医治怎么的? 如此,汤媛哪里还敢再请假,翌日一早揣着书重返雎淇馆。不过她这几日身子确实不大爽利,来大姨妈了,肚子又酸又痛,人也没啥精神,怪不得前些日子连贺纶都敢顶撞,极不符合她素日三思而后行的作风。所以说千万别惹来大姨妈的女人,烦躁起来连贺纶都不放在眼里。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又在雎淇馆那条道上遇上贺纶了,这巧合巧的委实令人觉着有点假。 再一想盛司闱不符合常理的举动,汤媛哪里还会不明白,只得打起精神来应对。 贺纶示意她靠近点儿说话,汤媛慢腾腾的靠近一步,有意无意的用布包挡着嘴。 “干嘛呢,你觉得我要想亲亲你,这样就能挡得住?”贺纶的话虽然不中听,神情倒是比上回慈祥了许多,汤媛不知他又想搞什么鬼? 他眼睛生的极漂亮,大约是兄弟中最出色的,刻意亲切望着人的时候,会令人略略恍惚,生出几分受宠若惊的错觉。但汤媛这个人注重第一感,她对贺纶的印象始终不好,是以被他这么盯着……心里实在是很不踏实啊! “殿下,嗯,有啥吩咐嘛?”奴婢急着去听课这个借口就别用了,很明显今儿个这课得听他的。 “你别紧张,其实我是来跟你道歉的。”贺纶唇角微杨。 道,道歉? 他、没、吃、错、药、吧? 汤媛瞪大无比惶恐的眼,他还不如说我是专程来找茬更令人心安呢! “此前是我不好,没名没分的便要你委身于我,还不顾你意愿强吻你,吓着你了。”贺纶徐徐道。 汤媛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他想干啥?究竟想干啥? 她硬是吊着口气警惕的望着他。 贺纶轻咳一声,“你说的对,不管怎样,现在你到底还是老三的掌寝,我不能这么做,别紧张啊,我真是来道歉的。上回嘬着你舌尖了,还疼吗?” 他说着轻轻捏起她下巴,似要检查。 汤媛这才浑身一激灵,如梦初醒,借着低头的机会挣开他的手,重新将鼻子以下隐在布包后面,瓮声瓮气道,“不,不疼了,咳咳,殿下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无论是胸襟还是气度都令奴婢折服感动,那这事……就到此结束,以后无须再提。嗯,奴婢现在可以去听课了吧?” 贺纶谦和的微微一颔首,笑道,“过奖了,走吧。” 啊?真放她走了!汤媛都说不清是该惊喜还是惊吓,小心翼翼挪了两步,前方不会埋了地.雷吧? 然而她已经迈出了十五步,依然完好无恙! 她不禁纳闷,满脸疑惑的稍稍转过头,贺纶还立在原地,斜眸看向她,两厢目光一撞上,一个缩回闪躲,一个坦然镇定。 “怎么,还有事儿吗?”贺纶笑吟吟看着她。 没,没事。啊,那个,奴婢能不能冒昧的问一句……汤媛迟疑的瞄了瞄他的眼睛。 “问。”贺纶负手信步走过来,一脸好笑的看着她。 “殿下,您,您真的不会再欺负奴婢了?”她紧张的抿了抿浅红色的小嘴巴。 贺纶不答反问,“你指的欺负是?” 明知故问。汤媛若是羞得说不出话那才中了他的意呢,她偏就一憋气道,“就是以后不再做有损奴婢清誉的事儿!” 贺纶哦了声,摇摇头,“目前不会了,以后说不准。” 你!可是刚才你分明道歉了,还说那样做不对,怎么转脸就要……她都不稀罕跟他讲“要点脸”这三个字。 贺纶神情微冷,不动声色道,“你可听仔细了,那是为你不是我的掌寝我却轻薄与你而道歉,很快……你就是我的了,我想做什么都行。” 他笑了笑,打量神情剧变的汤媛,转身而去。 这一日,汤媛在雎淇馆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浑身冷汗的重返寿安宫。 她实在是很难以启齿啊,但还是把几天前玉泉山之行中的某个细节跟徐太嫔坦白了,吓得徐太嫔脑仁一阵眩晕,一叠声道,“他把什么伸进去,伸你哪儿了?啊?啊?你快给我说清楚啊!” 汤媛面红耳赤,“他把那个嘴巴里的……嗯,伸我这里。”她羞恼不已的指了指自己的嘴。 徐太嫔松了口气,一屁股瘫坐榻上。死丫头,说个话也不一口气道完整,吓死个人了!转而她又毛骨悚然起来,这下糟了,真真儿是前有狼后有虎,她命苦的丫头怎么一下子被两个皇子盯上了! 镇静,她得好好镇静,千万不能乱。徐太嫔眼神一凝,瞪着汤媛道,“丫头,我且问你听不听我的话?” 当她连本宫的自称都懒得用时,一定是有非常非常严肃的话题要讨论。 汤媛浑身一凛,僵硬的点点头。 徐太嫔下了狠心,道,“我会想办法将婚期再提前,能不能闯过这关就看你的造化了。但如果,我是指如果到了最坏的那一步……”她一瞬不瞬望着汤媛的眼睛,“你应该懂两相权衡取其轻的道理吧?” 汤媛倒吸了口冷气,乌黑的瞳仁开始晃动。 “必须这么做。”徐太嫔毅然的望着她,一旦闯不过,她要她立刻,马上,当天就为贺缄侍寝! 西崇楼那边,谭钰再次摸了摸怀里揣着的珠花,该怎么送给她呢,要不找人捎过去?不行,不行,那样她会不会觉得他特胆小,没意思呢? 还没等他纠结完,就被个面生的内侍喊住,“这位中候大人可是当值完毕?随我来吧,五殿下的投壶还缺个人。” 谭钰眼睛一亮,五殿下! 旁人是跪求这等表现的机会都不见得有,而他站在原地还没做什么即被钦点,怎能不喜出望外。 第48章 悔婚 谭钰没想到五殿下的年纪这样轻。 皮肤比女孩子的还要细嫩白皙。他出生行伍,素日接触最多的都是下层军士,大家都是糙汉子,平时也不觉得什么,然而陡然间见到这种精致漂亮的有点诡异的少年人难免会有点儿惊心动魄。原谅他用诡异这个词来形容,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理解一个男人怎会这么好看,且这样的好看并未遮掩掉阳刚的一面。 他愣了下,慌忙垂下眼不敢再直视。 只觉得五殿下的目光略略扫向他,他就浑身冰凉。 “末将参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他抱拳见礼。 贺纶坐于校场正中的瘿木太师椅上,唇角上扬,“谭大人不必多礼。” 元宵的口味还挺重。不过这个黑脸小中候也算不太丑,在贺纶眼里谭钰顶天只算不太丑。 “谭大人玩过投壶吗?” 五殿下虽然给人一种距离感,但声音中正,令谭钰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立时凝神回答,“回殿下,末将会玩,但玩不精。” “无妨,你陪他们练练,不过就是凑个人数,输了不罚钱,赢了厚赏。”贺纶转了转手里水头欲滴的翡翠扳指。 谭钰领命。 所谓投壶,其实就是贵族之间的一种游戏,但玩的好也很能体现一个人的能力,场上都是羽林卫,哪一个不精于骑乘射,谁不想在五殿下跟前露脸?谭钰的嘴角却划过一道自信的笑,他说自己玩不精不过是一句自谦,总不能在五殿下跟前表现出目中无人吧,其实他玩的可精了。 那日谭钰在校场风头无量,众人无不侧目以视,就连五殿下也连说了两个好字,之后还问了他几个问题,无非从前在哪个营习的武,老家又是哪里的?谭钰毕恭毕敬的应对。 过了两日,校场那边又传他过去,考虑到此地离寿安宫更近,而且哪个男人不想在女人跟前展现自己的实力?倘若媛媛见识到了五殿下对他的青睐,定然也会对他刮目相看吧? 本着一点小小炫耀的心思,谭钰将汤媛约在了箭亭附近相见。 汤媛赴约而来,身边还携着一名个头差不多的宫女。 那宫女正是香蕊,抿唇笑了笑,到底是未婚男女,怎好意思单独见面,是以少不得她这盏大灯笼夹在中间。其实汤媛这么爽快赴约也是有话要与谭钰说。徐太嫔与汤媛分析过,贺纶既然别有用心,谭钰也就不能继续留在羽林卫当值,不然两人以后不会有安生日子过。 然而让人放弃羽林卫这么高大上的职业未免强人所难。 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着徐家当年的人情,将一个中候调去五城兵马司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看那谭钰愿不愿让步。 严格来说,羽林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发展前途相差不多,待遇也一样,可后者毕竟是全新的环境,一旦选择,必然要重头适应。倘若谭钰愿意,自是最好,她巴不得与他好好过日子,不辜负他此番付出,反之,她亦不会强求,大家好聚好散。 话说两个女子如约来到一株高大的白玉兰下静立良久,却始终不见谭大人身影,倒是一墙之隔的校场不时传出年轻侍卫们粗声粗气的喝彩声。 “我猜那日你回去之后便与徐太嫔坦白交代。你们一定很紧张,想着我这个嚣张跋扈的皇子将要如何强取豪夺,最后,你们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给谭钰谋一个五城兵马司的职位,对不对?”贺纶不知何时站在她身畔,一袭白衣玉带的箭袖猎装,干净的纤尘不染。 说的话却令人心惊胆寒,仿佛他当时就趴在附近听壁角。 贺纶一脸高深莫测道,“能用脑子猜出的事为何还要听壁角?我还猜到你今日过来是赴谭钰之约,如何?” “殿下,这是奴婢的私事儿。”汤媛正气凛然道,下意识的去拉好姐妹壮胆,可是好姐妹呢? 一转头,尼玛香蕊早就溜了,大约溜了一半良心发现,还转过头抱歉的看看她。 得,这也不能怪她,扫把星自带爪牙冯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香蕊麻溜走开是知情识趣,总比被冯鑫一脚踹飞来得好。汤媛扶额。 “怎么了,额头不舒服吗?”贺纶温柔道。 汤媛起了一身小粟米,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他,一定是中邪了! “你怎么又……”汤媛一僵,闭着眼要喊,被贺纶以指封住,而他的唇就吻在那根按住她樱唇的指上,温热的气息熨烫着她小巧的鼻端。“吻”完了还以额头贴着她的,静默片刻,才扑哧一声笑了。 “好了,你可以滚了。”他收回手,用帕子擦了擦,丢下一脸懵逼的汤媛大步而去。 呃,他这又是唱哪出?汤媛怔怔的,比起被占了便宜,她竟更关心贺纶的“病情”。 就在距离这边不远的一处角落,谭钰面露骇然,双手隐隐发抖。 他刚才看见了什么? 五殿下俯身拥吻他即将订婚的女孩。 女孩个子矮,为了将就男人的身高不得不仰着脸,柔软的小腰都被向后折出一个动人的弧度,若非男人一只手轻轻托了下,她可能要不胜疼爱的仰倒。 尽管他看不见那两个人的脸,却无法不想象出一幅极尽香.艳耳鬓厮磨的场景。 那是他的女孩,嘴唇怎能被别的男人品尝? 可那人是五殿下! 悲愤过后,谭钰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渐渐清醒。 当他游魂一般怔怔返回校场,五殿下已经笑吟吟坐回看台品茗,他目光忍不住覰了贺纶的唇一瞬,像女人浅色的口脂一样红,吃了他的女孩,他那刚刚冷却的愤怒又窜上心头,却在贺纶抬眸看向他时,顷刻烟消云散。 “谭大人的骑射功底令人惊叹,”贺纶音色惫懒的点评着,“在羽林右卫做一个中候委实有点屈才了。” 谭钰竖起耳朵,心跳越来越快,正当他无比祈盼下文时,五殿下忽然止音,原来被场地中一位纵马飞射的年轻人吸引了目光。 但最后一句话,尤其是“屈才了”三个字仿若魔咒般深深的印刻在了谭钰心上。 这世上,哪怕再憨厚的男人也有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雄心。谭钰自然也不例外,在普通人看来,他凭一介白身在羽林卫混到了从七品中候,已是很不简单,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位置在世族子弟遍地走的羽林卫中压根就不值一提。 只要有背景,即便资历再浅,也能很快被提拔,轻而易举超过他。 而他,却要用比旁人辛苦百倍的努力,也不一定获得回报。 可是现在,五殿下那句未尽的语意令他隐隐升起希望。 眼前或许就有一个可以少奋斗十年的机会。 譬如博取五殿下的青睐。谭钰攥了攥拳头,可一想到汤媛,不禁又有些气馁,为何偏偏是她呢? 美人、权利……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谭钰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中,两边都是诱惑,煎熬了一天一夜,他的天平终于倾向了权利那一端。 四月初五,汤媛没有收到谭家安排六月份定亲的具体事宜,倒是等到了徐太嫔在宫正司的老相识,那位姑姑一见到徐太嫔便长跪不起。 而她就站在太嫔娘娘身边,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谭钰原就觉得配不上她,又正逢三姑母去世,是以谭家无法做到今年迎娶她的承诺了,但又不忍耽误她的青春,简而言之就是这门亲事吹了。 为什么? 既然觉得配不上当初干嘛比她还着急成亲的日子? 此外,他的三姑母死的真巧,哦不,那是不是他三姑母都还待定。 汤媛这个人什么都能忍,唯独不能忍有人在婚事上三心二意!不要她是吧,她也不会赖着他,但谭钰要是个男人就站出来跟她说句实话,哪怕是移情别恋,她也能接受! 徐太嫔为此事气的吃不下饭,却见汤媛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不是还有高玲玉介绍的那个年轻人么。 翌日,汤媛攥着牙牌,一路畅通无阻,只身来到谭钰所在的西崇楼,可惜没堵到他,想来他也是做贼心虚,可越这样,她就越瞧不起他,只怪当初自己瞎了眼,竟觉得他是个忠厚老实的。 罢了,浑着她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汤媛悻悻然转过身。 身后谭钰死死贴着那颗老槐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 他有些茫然,无措的望着女孩失魂落魄远去的身影,眼底渐渐溢满沉痛。 其实,他很喜欢汤媛。但年轻人更难以抵挡权势的诱惑。 而汤媛之所以不想再与他啰嗦,是因为忽然想起那日贺纶莫名其妙的“假吻”以及莫名其妙的话,想到这里,倘若还猜不出是他搞的鬼,她也就白长了项上人头! 在找贺纶之前,汤媛极其冷静,找到他时,她依然冷静,可他竟没事人儿一样的问她干嘛来的,那一瞬她明知不该,眼泪却一下滚了出来。 “你,无耻!”她气的挥开他的手,却被他俯身拥入怀中。 “说话要讲证据,我可没威胁你的情郎,只是让他做一个选择,最终他选择了权利,心情好的话,我会提拔他。”贺纶笑道。 汤媛也是气晕了头,挣不开,竟攥着拳头去打他肩膀。贺纶撇了撇嘴,看把你能的。 “是了,你大概还不知心爱的贺缄为何一连三日未回宫吧,”贺纶继续在她伤口上撒盐,“他正忙着与‘未来的岳丈大人’……呵呵,不告诉你。” 第49章 打架 汤媛的眼泪随着贺纶那句“贺缄未来的岳丈大人”戛然而止,似是被什么卡住了。 他很厉害,总是一击必中她的伤心处。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轻视他,将他与贺缨划为同类。 因为他不止嚣张,还有脑子。 然而这样的人有多嚣张就有多骄傲,越得不到一样东西,就越不可能容忍那东西为卑贱者所有。换句话说,汤媛若成了贺缄的女人,贺纶可能也就认了,但换成一个不入流的侍卫,会咽的下这口气才怪,除非先便宜了他再便宜侍卫。 汤媛抿了抿唇角,所以他才在玉泉山不惜做出为她找一个正六品羽林卫的承诺,只要她肯乖乖的满足他一次。 于是在汤媛的面前出现了两个选择:一是与贺缄在一起,好处是她可以拥有心爱的人,坏处是她可能要与一些未知的女人共享他;二是与贺纶露水一晚,好处是从此获得自由身,脸皮厚一点还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怎么看,都是后者更实惠。至少她的心不会痛。 可是她实在是太讨厌他了,且这个时代又没有套子,她根本无法想象那画面有多恶心,她连他的口水都受不了,又如何受得了更多…… 再一想起箭亭石林那个梦,她更是不寒而栗,倘若贺纶要的就是那样,跟直接将她按地上打个半死有何分别,还不如直接将她打个半死呢。 贺纶怔了怔,不懂怀里的人为何抖了一下。 “是了,那可是你心爱的人哟,他要娶别的女人,你快醋死了吧?”耳畔传来他幸灾乐祸的戏谑。 汤媛缓缓的眨了下眼睛,“他开心就好。”手心攥紧。 那你呢?你开心吗?贺纶切了声,不屑的松开她,兀自整了整衣襟,怡然自得的携着冯鑫大摇大摆离去。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谭钰一心追求他的仕途去了,汤媛则默默去了趟尚仪局,将此前订做的嫁衣销账。 她拿着连半成品都不算的衣裙重回寿安宫,收进箱笼,反正这世上又不止谭钰一个男人,将来说不定还能用上。其实她的原计划是把这套衣裙戳个稀巴烂,但又考虑到此前投入的银子,想想还是算了吧。心情再不好也不能糟蹋银子。 最终她竟连个青花的小茶杯也没舍得砸,只坐门口吃了会零嘴,看了半天夕阳,翌日照常与太嫔娘娘说说笑笑。 众人一时间也有些猜不透了,所以汤媛这是不伤心呢,还是伤心到了极点强作欢颜? 伤心倒真算不上,她什么样的坏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背叛没经历过,难道会被顶天算生命中过客的贺纶与谭钰打倒?但是大家的好意她心领了,汤媛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开心,以免不符合常理。 当然,她确实也开心不到哪儿去。 四月初八,她和另外两个姑娘安安静静的搬进了南三所,共同伺候贺缄,此时贺缄还未回宫,他不在,陈三有自然也不在。 白鹭接待了三位新任掌寝,分别是汤媛、赵秋娘和胡念瑶。 三人虽然同为正六品掌寝,但从白鹭的态度就能看出谁尊谁卑,不过是从西所大门到三皇子正殿的一段路,他就对汤媛说了两句“小心脚下”,甚至接过她手里的包裹,言语之间极是温和亲切。 赵秋娘和胡念瑶不由想到前不久的玉泉山之行,听闻三殿下只带了她一人,登时暗暗警醒。再一想到她身后还有个不大不小的主子——徐太嫔,想来也是个内定的,说不定早就与三殿下有了首尾。 二人心念翻转,却在与汤媛见礼时,不约而同的以她为尊,隐隐带着些许奉承。 汤媛这个人本就生的一团和气,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连忙请两位称呼她媛姐姐的姑娘不必拘礼,大家一同侍候主子,按年纪大小排序即可,她比这二人小一岁,怎好大模大样的就当人家的姐姐。 可惜她越推却,赵胡二人就越紧张,只道媛姐姐莫要折煞我们。 如此,汤媛哪里还看不出她们的小心思,只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由她们去了。 话说赵胡二人欢天喜地的跟着白鹭来到安排给自己的房间,是个两室一敞厅,清一色黑漆家具,绿色帷幔,还外带两间耳房,连屋子里都铺着光滑整洁的地砖,标准的正六品标配,比她们从前住的不知要好多少倍。 可是卧房只有两间,怎么够住三个人?二人疑惑的看向白鹭。 白鹭并不理睬她们的疑惑,只轻描淡写道,“还请二位掌寝在此歇息吧,稍后会有两个小宫女前来听任差遣,她们对这里的规矩最熟悉不过,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们只管吩咐。此外,你们从前伺候的主子心性如何,我们这里不关心,因为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要适应三殿下的规矩,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都要在心里记得明明白白。三殿下脾气好,却也是最讲规矩的,按规矩办事,大家你好我好,不然,也只能自己去咽那苦果了。” 说罢,微微欠身,转身而去。 赵秋娘和胡念瑶面面相觑,汤媛好像在半路上就被旁的内侍接走,难道不跟她们住在一起? 当然不会住一起。 此刻汤媛正在西梁殿的东偏殿,也就是贺缄的寝殿,两个人的房间相距还不到五十步,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果然不要她值夜,而是要她睡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走在前面的小内侍殷勤的为汤媛打帘子,琉璃珠子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她怔怔的迈入,清一色的酸枝木家具,炕上摆着精致的十八幅小炕屏,粉彩的茶具竟绘着不多见的娃娃,而那多宝阁上的冰裂纹大花瓶,正飘来一阵新开的鲜花香气。绕过巨大的鹤梅屏风,又是淡香扑鼻,淡粉色的轻纱帷幔随风轻扬,床上摆着杏红绫被,绣了红色果子的香枕,在她右手边的梳妆台……不管是颜色还是样式,无一不是按照她的喜好打造,可是,他怎会如此的了解她呢? 内卧立着个小宫女,早已恭候多时,笑着迎上前见礼,自称小楠,热情的与汤媛攀谈,又打开妆台上的那只描金红漆妆奁,“姑姑,这些都是殿下为您准备的首饰,有些还是从前宁妃娘娘用过的,若是没有合心意的只管与小楠说,到时候一并送去内务府重做。此外殿下还为您准备了不少新衣裳并贴身衣物,您喜欢哪件,奴婢就为您熨烫那件,保管您穿了都美美的。” 贴,贴身衣物!汤媛脸上火辣辣的,贺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怎能这样! 还为她准备贴身衣物!平白给人一种百口莫辩的暧昧。 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会知晓她的尺寸? 这种东西除非当事人,去哪儿也打听不来吧! 她又哪里知晓自己从头到脚都在贺缄掌握之中,不过这一世,她十七岁就跟了他,年纪尚小,不比两年后丰.盈,是以兜儿的尺寸相较前世也稍稍做小了点。 没过多久徐太嫔就知晓了此事,气的摔了手里杯盏,他这是想干啥? 房间安排的那么近,分明就不安好心! 徐太嫔恨声道,“我就不信你不从他还敢用强!媛媛,你是个好孩子,一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听信他的花言巧语,他说的再好做的再好,都不过是要把你哄上床。” 汤媛乖乖的点了点头,并不愿深思自己在心爱之人眼里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绝不愿去细想,她愿意把他当成完美的。 他很完美,只是不够爱她罢了。 却没敢告诉徐太嫔,就算退无可退,她也不会为贺缄侍寝,因她这个人其实自私的很,舍不得自己受委屈,跟了贺缄,她会很委屈很委屈,那还不如陪贺纶一夜。 失去的是童贞,得到的却是自由。 大不了就当是被狗咬,不,比这恶心多了,简直就是咬完了还要在身上撒泡尿。 撒尿的话,她就当是刷马桶咯,反正她又不是没刷过。汤媛神游天外的发了会呆,醒过神见太嫔娘娘还在生气,只好打起精神安慰她老人家。 徐太嫔微微愣住,倒霉的人是她呀,缘何每次都是她来安慰自己? 这一日,贺缄风尘仆仆回宫,三位掌寝得到讯息,按规矩是要排着队去见主子“第一面”的。这是非常重要的第一面,运气好的话可能当时就会被留下来侍寝,是以赵秋娘和胡念瑶可下了一番功夫打扮,光是泡澡就差点泡掉一层皮,然而梳妆完毕,望着镜中娇美的少女,不免又有点颓丧,再娇美也美不过汤媛,且不论相貌,就看三殿下宠信汤媛的程度,第一回侍寝也轮到她们呀,不过能给殿下留个好印象也不算赔本,二人重新扬起斗志,往西梁殿迈进。 那么汤媛那边又是如何应对的? 她也得挑衣服打扮啊,虽然不能出挑,可也不能太随意,要知道在大家都浓妆,你却素颜的情况下,那根本就不是低调,而是“出奇制胜”。真正的低调是大家化妆我也化,但我化的比你丑一点。 这倒不是怕被贺缄留下来侍寝,而是希望他少注意自己一丁点儿。 小楠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这些可都是她专门为她挑选的衣裙首饰,保管穿上后殿下的眼珠子都不舍得错一下,她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 后来她才发现自己错怪媛姑姑了,原来她才是最了解殿下的人,虽然打扮的略略逊色赵胡二人,但殿下一看到她,眼珠子真的错不开了。 若非多年的修养和自制,贺缄怕是跟赵胡二人说句话都嫌费事,最终他还是淡淡的道一句你们从今往后要互敬互爱,谨守规矩,然后让人看赏。 三位掌寝依次福身谢恩。陈三有见火候差不多了,自是请赵胡二人跪安。 赵秋娘僵了僵,下意识的瞄向汤媛,让我们跪安,那她呢? 胡念瑶始终垂着脸,一点也不敢耽搁的退了出去,最终赵秋娘也只好悻悻然的欠身告退。 “媛媛,我想你了。”贺缄放下杯盏,再不复刚才稳重的模样,箭步上前握住了她试图躲闪的小手,轻轻晃了晃,笑容缠绵。 等他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汤媛已经相了回亲,还差点成事,不知还能不能笑得出。 因为亲事黄了,汤媛不觉得有必要再遮掩,但也不会傻到专门跟他讨论,只是没想到悲剧来的这么快,还是高玲玉送来的。 她是皇后娘娘跟前的正四品女官,汤媛见到她自是要行礼问安的,谁知她当着贺缄的面忽然来了一句,“听闻你与谭大人的亲事告吹,那他可真是个没福分的。是了,徐太嫔邀我相的那位廖正你可千万别错过了,我此番就是去寿安宫与太嫔详说的。” 汤媛可真真儿是命好,廖大人昨天刚刚擢升了正六品,非但没有嫌弃,还专门去催了高玲玉一遍,问那位汤宫人是否肯赏脸相见。 高玲玉掩嘴轻笑,又对贺缄福了福身,笑吟吟而去。 独留贺缄与汤媛僵硬的立在原地。 一阵初夏的风悄然吹过,蝴蝶在花中翩舞,时而靠近汤媛,又时而远去,片刻之后,又飞来一只叫嚣的蜜蜂,掠过汤媛耳际,径直飞向远方。 大概是她耳垂上的香味越来越明显,连蜂蝶都要忍不住徘徊。 而她的人,也要开始抑制不住体内的躁动提前为他戴绿帽子了。 贺缄紧紧抿着唇角,一瞬不瞬望着垂眸静立的汤媛。 “谭大人是谁?”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缓缓启音。 “几天前相过亲,他没看上我。”汤媛如实道。 “廖正又是什么东西?” “廖正是个人,可能是下一个相亲对象。”她尽量按照字面上的意思与他解释,既不遮掩,也不画蛇添足。 “那我算你的什么?”他哑声问。 “您是奴婢的主子,三殿下。” “那主子要奴婢侍寝你干不干?” 汤媛摇了摇头,“不干,但殿下可以用强。” 贺缄攥住她的袖子,一路扯着她重回西所,还不等迈入东偏殿,猛然倾身将汤媛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卧。 却不想他在西所门口扯着汤媛踉踉跄跄前行的一幕尽数落进了贺纯眼里,他本就是来找汤姑姑玩儿的,如今又见着这副光景,更是好奇不已,难道三哥又要跟汤姑姑打架? “小德子,快,快些追上去。”贺纯骑在小德子脖颈上,催促他加快脚步。 第50章 混蛋 汤媛的身体很轻,整个人横在自己怀中,贺缄只觉得温温软软的,几欲抑制不住发抖,她亦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却顺从的任由他抱进了寝殿。 他将她放在明黄色丝缎被面,那么娇小的人儿,一陷进去仿佛就更抓不住了。 “你别怕,我……”他应是愤怒的,却又觉得她好可怜,那些悲哀与怨恨一出口竟又化成了哄着她的绵绵细语。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你究竟在作什么,我把一切都捧给你,你到底想怎样?我们不是一直都很好的吗?我不信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为什么,做他的侧妃就那么难吗? 他无奈的捧起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 汤媛怔怔望着他,“可是你给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我要做……你的妻子……”她笑着说。 媛媛……他嘴角微微翕合,神色间慌乱而复杂。 你看,我随随便便说的一个你就做不到,你又凭什么说把一切都捧给了我?汤媛一脸我是开玩笑的,也确实笑了笑,用力推开他,却被他重新压在身下。 贺缄似乎冷静了半晌才道,“我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个,将来……将来……” 将来他确实能让她做皇后,可那又与卑鄙小人有何分别? 沈珠连林潜的妾都不肯做,又岂会做他的。既是交易就要讲究诚信,她帮他提前扳倒章家,而他许她至高无上的后位。 做皇贵妃不可以吗?只比皇后差了半级,而他的身与心全是她的。可这些话贺缄不能说,也不是时候去说,只能沉默的望着她。 这样的沉默在汤媛眼中无疑就是否定的答案了,他永远都不会娶她。 汤媛努力逼退泪意,不娶我你还欺负我?爱说的那么容易,可她与他之间的鸿沟谁也跨不过,她不怪他做不到,但他也不能怨她不顺从。 “殿下,内宅之中女人争的不仅仅是男人,还有利益,一旦我跟她发生冲突,你怎么办?是帮她还是帮我,不管你选择哪个……”汤媛平静的和缓的说道,“我都会瞧不起你。” 贺缄的神情被她这句“瞧不起”完全击碎。 “媛媛,我有不能这么做的原因,将来会跟你解释……”他攥紧拳头。 “那就将来再碰我。” 汤媛开始挣扎。她到底还没什么经验,并不知这样的扭动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贺缄原就是吓吓她,没想动真格的,却被这样蹭出了火,一时手足无措,喉咙火烧一般…… 回过神,他没松开,整个人压了上去,不管如何怕,最终还是颤抖的伸向了她,先是浅尝辄止的轻嗅着她耳垂上的味道,又亲了亲,似是贪恋花蜜的蝴蝶,不时啄咬着女孩儿纤细的脖颈。 他很耐心的取悦她,也知道如何的令她放松,可心口却传来如雷的跳动,他是那样的恐惧,以至于几次伸向她的衣襟又缩了回去。 每啄她一下,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想起她哭过笑过的模样。 更想起她平静的告诉他,她爱上了贺维。 她看男人的眼光怎么就那么差! 那个卑贱的侍卫又凭什么看不上她? 而爱慕馨宁的贺维又有什么资格得到她的爱? 为什么她谁都喜欢,唯独不爱他呢? 贺缄痛苦的拥紧她,“媛媛,你喜欢的都是混蛋!” 汤媛原本没哭的,却被他这沙哑的一声勾出两行滚滚热泪。 “殿下,您说的没错,奴婢喜欢的……全都是混蛋。”她把胳膊压在眼睛上挡住泪雨。 这让他想起在王府的第一夜,她也是这样的哭,不肯看着他,后来求他停下,他听她的,什么都不做,她一直哭,然后用力环紧他脖颈,那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一切。 贺缄沉默的抱着她,轻轻拍着她后背,“我不想跟你吵,廖正的事我去解决,以后不准听徐太嫔的话,只听我的……你点点头,我就放了你,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 点的也太快了,他还没抱够。贺缄忍了忍,以极缓慢的速度松开了她,那速度有多慢,简直就是松三下又抱两下,见她衣结松了,下意识的就要帮她系,却被她推开。 汤媛揉着眼睛掀开锦帘,哭着跑走。 殊不知有人比她哭的更凶。 贺纯攥着小拳头,泪汪汪的怒目用力瞪着陈三有,而他还没有陈三有的腰高。 此前,他亲眼目睹三哥抱起汤姑姑疾步踏入东偏殿,这个狗奴才却告诉他殿下还在沐浴不便见客。 沐浴? 当他是三岁小孩吗? 从刚才到现在还不到一盏茶时间,就算三哥一进门即开始脱衣服,也不至于现在就沐上啊,谁家洗澡这么赶? 而且他才不信三哥抱着汤姑姑急吼吼跑进去就是为了沐浴,八成是想躲着他玩呢? 无奈陈三有是三哥身边第一得脸的人,贺纯再不懂事也不可能动手打他,甚至连难听的话也不能骂,气的呜呜大哭。 陈三有弯腰笑眯眯的哄着他,“殿下可不能再哭了,汤宫人昨儿个还说要为殿下扎个大风筝,您这样哭,汤宫人会心疼的,心一疼手就会抖,一个扎不好,风筝可就飞不起来咯。” 真的吗?贺纯愣了下,在他心里就没有汤媛不会玩的。 此时丝毫不怀疑陈三有的话。 可是他还是不懂姑姑和三哥为何要躲起来不见他,就不能带着他一起玩儿吗? 人多才热闹啊! 这厢汤媛一憋气跑出西梁殿,远远就听见贺纯奶声奶气的话音儿,她连忙转回身,打算重新缩进偏殿,不料贺纯身边的小德子眼睛比贼还尖,当即发现了她,喊道,“汤宫人且慢!” 对对,且慢! 太好了,姑姑出来了!贺纯拍着小手转悲为喜,脸上还挂着泪痕就朝汤媛扑过去,张着小手要抱抱。 “姑姑,你真的要给我扎风筝吗?我要老鹰的,还要兔子,老虎……可以多要几个吗,猴子和松鼠也很可爱。” 过了中秋节他就满五岁,说话真是越来越顺溜,一天一个样。 汤媛强颜欢笑,俯身抱起他,掂了掂,还挺沉的。 “殿下,奴婢都依您,不过您太重了,奴婢可不可以只抱半盏茶?” “可以啊,咱们去扎风筝吧,扎风筝的时候本皇子允许你自由活动。”贺纯笑眯眯的搭着她脖子,“咦,姑姑,你脖子上好多红印子!” 他睁大眼。 “难道你也对凤梨过敏?”贺纯想起五哥过敏时的样子,特像一只可怜的梅花鹿。 汤媛却遭雷击,慌忙放下贺纯,整理衣襟。 “姑姑,你脸怎么一会子红一会子白的,五哥过敏的时候也是这样,还发烧呢。”说着小手就要往她额上探,可惜够不着。 话说陈三有还在纳闷不已,按说今儿个六殿下那位小表兄也在景仁宫,两个半大孩子在一起玩才正常呀,怎么又跑到这里? 原来身怀龙裔的章皇后因着许多忌讳,多多少少不如从前自由,人的束缚一旦多了不免要觉得无聊,好在大嫂,也就是章蓉蓉的母亲给她找了个乐子,请了京师有名的花间堂来唱戏,弄得阖宫上下嘈嘈杂杂,贺纯那位小表兄,也就是章蓉蓉的弟弟半道上就给唱睡了。 贺纯却无心睡眠,只觉得聒噪,当时戏台正好有位美人出场,他不由好奇美人脸上画的花儿,遂跑去后台问个究竟,万万没想到美人儿一开口竟变成了男人,吓得他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心情留在景仁宫。只想找汤姑姑压压惊,然后又好巧不巧的撞上了贺缄和汤媛。 最终他可算如了愿,缠着汤媛陪他玩儿,还赏了她两块自己最爱吃的牛乳酪,中途似乎又觉得赏多了,然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作为男人,他委实不好意思再讨回,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在那两块乳酪上各咬了一大口,方才将两个豁口的乳酪笑眯眯递给汤媛。 汤媛,“……” 而景仁宫那边章皇后一派悠闲,不时掩口大笑,台上的丑角委实有趣。 章蓉蓉喝了口杏仁露,咬着唇儿对皇后姑母神秘兮兮的笑了笑。 章皇后挑了挑眼角,片刻之后,裴氏离席,她对章蓉蓉扬了扬下颌。 章蓉蓉立时屁颠屁颠的挪到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还是咬着唇儿笑。 “你这鬼丫头,再贼笑下去,仔细你的耳朵。”章皇后轻轻戳了下她的脑门儿。 章蓉蓉这才告饶,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儿,“姑母,其实蓉儿早就想告诉您了,可是您也知道蓉儿最怕五哥哥了……”她嘻嘻笑着。 章皇后哼了声,“你只管说,我还能让老五欺负了你不成?” 那是,姑母才不会出卖蓉儿呢!章蓉蓉甜甜的一笑,身子稍稍偏了偏,凑近章皇后耳畔道,“蓉儿上回在景仁宫看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五哥哥逮着雎淇馆的一个宫女啃嘴巴,啃完了还眼巴巴的想要帮人擦擦,啧啧啧,怎不见他对我这么殷勤过,那宫女的口水很甜吗?” 章皇后脸上神采飞扬的笑意一寸一寸敛去。 章蓉蓉却在心里偷笑,五哥哥,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能不能得到汤宫人,就看你的本事咯。 第51章 尴尬 接上回章蓉蓉一番天真戏言打了小报告,章皇后肃穆片刻,重又笑了笑,继续听戏,章蓉蓉也不再多言,乖乖地欣赏着台上吴侬软语的小旦。 翌日,又逢休沐,贺纶原想在南三所写一篇策论,却被母后传召过去。算算时间,这日父皇多半在翊坤宫,难怪母后这么清闲。 他到了景仁宫只看见高玲玉,却不见母后踪影。 高玲玉笑着引他落座,欠身道,“还请殿下稍等片刻,皇后娘娘没想到您过来的这么快,脸上正敷着茯苓桃花膏呢,不到时辰接下来就没效果了。” 贺纶点点头。 宫里的女人最喜欢往脸上捯饬东西,好一些的是白的,惊悚的还有绿的和黑的,效果如何不知,但他的女人若是这样,那之后,他定然是下不去嘴亲的。 高玲玉安排妥当,自要前去伺候皇后娘娘,这时一位面生的宫女端着托盘迈着姗姗玉步而来,亲自为贺纶斟茶布点心。 饶是贺纶这样挑剔的人,甫一看清此女面貌也小小讶异了一下。 是的,这位宫女十分的清丽,而这般清丽的人待在景仁宫竟然被父皇无视了,可见父皇对母后倒还有几分真心。 那宫女似是察觉六殿下的目光,俏脸一红,羞怯的垂下眼皮。 贺纶没想到她这么害羞,不就是看了一眼,就是阿猫阿狗走过来他也会看一眼的。 就在另一边,斜躺在软榻上的皇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洗净脸上的茯苓桃花膏,接过高玲玉递来的温热帕子擦了擦脸,问,“那边在干嘛?” 高玲玉欠身回,“殿下统共看了两眼,第一眼是刚迈进屋,瞧着眼神应该是觉得漂亮,第二眼是萱儿倒茶时差点洒了殿下衣袖,殿下不悦的瞅了她一眼。” 倒未出言苛责。 这就是美女的福利啊。 再无情的男人也不会因为一个小错误对美女喊打喊杀。 皇后沉吟了一下,所以老五并不讨厌萱儿。 “是了,这个萱儿,你叮嘱一声,别碰玫瑰露。”皇后看向高玲玉。 高玲玉领命。 至于雎淇馆的那个宫女,皇后很快就会查出来,身为掌寝还不安分,竟勾引得老五白日动了邪念,真真儿是个不省心的。皇后让人下去查,但不要弄出动静。 贺纶怎么也没想到只不过来了趟景仁宫,母后就送了他一个大美人。理由是,她忽然想吃上次赏他的那个宫女做的点心,可又不放心他身边少了人伺候,萱儿是个不错的,煮的一手好茶,那就安排在他的偏殿茶房当值吧。 于是,他偏殿茶房的宫女就这样换了人。 是以那日他回南三所时不免要引来一阵目光。主要是三个哥哥也在沐晖亭,贺缨见了他,立刻召他过去,问他策论可写好了? 贺缨腿伤还未痊愈,但父皇这回给四位皇子出了难题,要他们共同作一篇策论,考的就是兄弟齐心。 简直是笑掉大牙,他们能齐心么?不过父皇既然这么出了,大家自然要做出齐心的样子。 他与贺纶说完话,眼睛不由飘向了他身后的宫女,好漂亮呀。 就连立在周边的几个宫人内侍也偷眼瞄了几下,到底是亲生的,跟贺纶一比,其他皇子的宫女不免要黯然失色。 白鹭小声对汤媛道,“喂,其实你要是再胖点,不比她丑,你看,只有咱们的三殿下没有看那美人一眼。” 汤媛默默望着贺缄,从头至尾,只有他没看那美人一眼。 他是真的不好女色。 她忽然特别恨自己为何要穿成一个刷马桶的小宫女,倘若……倘若她像沈二小姐那样……该多好! 正入神间好像察觉了两道不友善的目光,汤媛一愣,下意识的转眸看去,原是贺纶讳莫如深的瞪她,又自然而然的移开,神色自若的与贺缨说了两句,扬长而去。 瞪我干啥,我就一个打酱油的,有本事你瞪陈三有啊!柿子尽捡软的捏。汤媛小声嘀咕一句,不过他身边的姑娘都好好看,真是糟蹋了。 最可惜的就是章蓉蓉,一根筋的喜欢他,可怜。 这里得要仔细说下廖正,他就是高玲玉想要介绍给汤媛的青年才俊,贺缄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听说了必然不肯让步,可他又不能强硬的违逆徐太嫔,毕竟这位慈爱的长辈在他失去母妃时给予过极大的关怀。 那么只能让徐太嫔自己不满意廖正。 其实也可以让廖正不满意汤媛。 然而贺缄对汤媛实在是宝贝的紧,完全不觉得廖正会不满意她。再一个他本身式微,比不上老五,廖正亦不可能像谭钰那样为了仕途而让步,况且这门亲事还得到了皇后的支持,那就更没有理由拒绝。 接下来两日,贺缄仔细观察了廖正这个人,长得太好看了,媛媛对好看的人没有抵抗力,不管男女她都喜欢看,唯有贺纶贺缨是例外,这一点令他很满意。但现在的问题是这样符合媛媛审美的廖正究竟有没有什么缺点? 话说徐太嫔毕竟是深宫妇人,即便手里有一两个眼线,打探宫外面的*也不大可能似贺缄这么方便。当贺缄存心去查,除非廖正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然还真藏不住。 于是,终于被贺缄抓到了把柄。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顶天算少年人年轻不更事犯下的糊涂账,而且后续处理的十分干净,再加上廖正这个人本身也肯上进,就算捅出来对他也不会有多大影响,等风声一过,照样前途似锦。 但媛媛最讨厌不负责任的男人,此番足以抹杀他在媛媛心底的形象。 这把柄就是廖正曾在乐坊给一个淸倌儿赎身。既然赎身,女方自然要以身相许,二人在榆树街住了一段时间,好在廖正迷途知返,以银两打发此女回老家自力更生,结果那女人却告诉他怀孕了,这可不得了。廖正本身还是个愣头小子,哪里知晓睡这种女人后就得盯着她喝避子汤,这不,让女人钻了空子,要死要活。 好在廖正的母亲是个有主意的,当即带人过去按住那女子,灌下落胎药,又赔了一大笔银钱连夜送回老家。 即便廖家三代单传也断不可能要个乐坊出身女子下的蛋。 贺缄得意洋洋的将证据递给汤媛,“别说我不帮你,看看吧,这种男人,你确定他此生不会负你?纵然那乐坊女子有心攀附,但他若是个自制力强的也不至于连累一个腹中小生命。” 哪个男人没冲动,可冲动起来连乐坊女子都睡,委实有点上不了台面。 汤媛平静的看了看所谓的证据,一张租赁契约,上面果然是廖正和一个陌生女子的名字。只这个就能证明很多,因为好人家的姑娘即使去外地,也会投奔亲戚,哪能在外面租赁房屋,这也是徐太嫔急着将她嫁人再放出宫的原因。当然也有例外,譬如姑娘家的亲戚或者未婚夫出面解决,那面子和名声倒也能说得过去,可这女子既不是廖正亲戚又不是他未婚妻,二人却租了房子,关系不言而喻,也就是传说中的外室。 这是廖正这辈子唯一的黑历史。 贺缄仔细观察汤媛的神情。 她看完后将证据递还与他。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贺缄不死心的追问。 这个她还能说啥呀。汤媛顿了顿道,“他只是一个可能会与我相亲的人,大家八字都还没一撇,那么……他这个人好与坏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我确实有点瞧不起这种人,但殿下未免也太得意了点,你们不都是男人吗?难道您就能保证自己这辈子只碰妻子?” 廖正固然不上道,可贺缄这表情就未免有点乌鸦笑猪黑了吧? 当然,她也承认贺缄确实比其他男人端正,但要说他身为一个皇子,此生只为一个女人守身如玉,谁信啊? 她幻想过他一生一世只爱她,娶她为妻,可也不敢脸大的强求贺缄此生只碰她一人,事实上,如果幻想能成真,她可能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受贺缄偷偷睡一两个女人,但不能多。 有时候爱情就是这么无奈。 然而这么无奈的爱情也轮不到她。 所以她面对廖正这个黑历史,心如止水。 宁做穷□□不做富人妾。如果廖正改过自新,又尊重她,她有什么理由不嫁? 当然,廖正有了这样的黑历史,想来跟她也是没有多大缘分了,但这不代表她就会认命,从此心甘情愿做他的小妾! 媛媛的眼神将贺缄的得意尽数熄灭。 前世,他以为让她亲眼目睹那一幕……她会,会有所在乎,哪怕是稍稍的皱一下眉头,也是救赎他的希望,可是当时,他清楚的想起当时,媛媛就是现在这种眼神。 死水一般的平静。 贺缄怔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汤媛见他没什么话说,福了福身告退,坐在屋中默默绣花。 掌寝的日子委实太清闲了些,还不用再去雎淇馆上课,不当值的日子她便将时间一分为二,练练字绣绣花,然后琢磨糕点。 这可是一项很有钱途的技能。 天下间的美味再多也不可能多过皇宫。如果她能参透大部分技巧,将来自立门户,虽然不敢打着御品糕点的旗号,但独自研发创新几样也是不成问题的。 大康的商人地位虽不怎么高,但也不似其他朝代那么惨,尤其自明宗以来,开拓了市舶司,增加对外贸易,做商人还是蛮有前途的,起码吃喝不愁。 这日,汤媛在失败了三次之后,终于做出了一道颇为满意的点心,有点类似后世的鸡蛋糕,但撒了红提和酸梅丁,十分开胃,她又自己调了盐和糖的比例,尝了口,很适合不爱吃甜食的人,又有开胃的功效。 可把陈小满快馋死了。 汤媛命他给贺缄端过去一碟,他屁颠屁颠做完,回来眼巴巴瞅着她。 小馋猫!汤媛塞给他一只鼓鼓的帕子,打开正是还冒着热气的糕点,乐的陈小满一个劲喊姑姑长得最好看了。 真是个会夸人的,还一夸夸进心坎里。 比起姑姑你心地好,姑姑你真聪明,她还是喜欢听姑姑你是个大美人之类的话。 午后她又做了两份,一份给还在病中胃口欠佳的干爹,另一份自然是慈祥的太嫔娘娘。 当她从宝钞司出来,手里就多了一篮子高档草纸,不用说又是干爹给她的,然而,当她从寿安宫出来,那一篮子草纸上又多了两块月事带,幸好送她月事带的香蕊又送了她一块布,盖上。 话说最近宫人之间特流行这种月事带,在前年的基础上再一次改良,不过说起这种月事带的始祖,竟还是汤媛,她是第一个不用香灰改用草纸填塞的人,那之后又被能工巧匠去繁留简,尺寸比从前小了一倍,变得跟后世的卫生巾差不多大小,但四角接了布条,用的时候系在腰上便可,此物反面还有方便填塞草纸的缺口,单从舒适度就比从前的好用数倍。 香蕊送她的这两个属于样板,并不是真要她拿去用,似这种贴身的物件,任何女人都很讲究的,只用自己亲手做的。 汤媛若是知晓贺纶会在半道上堵人,说什么也不会提着这两样东西赶路。 这个人惯会寻衅滋事,只要看见她不撩拨几下就会死。 没事他都能给她找出事来,何况有事! 他问她大白天的提一篮子草纸瞎逛什么? 有毛病!谁规定大白天不能提草纸?难不成你家领草纸都是摸黑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怎么知道她提着草纸? 汤媛低头一瞅,原是盖在上面的布不知何时被风吹的掀起一角,露出了内容,臊的她脸颊登时火辣辣的。 谁知贺纶这个手贱的还一把抽出她的月事带,“你这鞋垫……为何绑缝了这么多布条?” 他不解的看向红潮已经蔓进衣领深处的女孩子。 冯鑫尴尬的咳嗽两声,不忍直视。 第52章 惊闻 他不是有女人吗? 接吻的时候可是花样百出,能把她舌尖嘬个泡出来! 居然连月事带都不知! 真是败给他了! 汤媛粉腮染霞,几乎是跳起来,一把夺回“鞋垫”,幸运的是贺纶居然没生气,还一脸好笑的看着她。 她用布使劲掖了掖,绞尽脑汁的敷衍贺纶“这是最新款”。 贺纶见她情绪失落,低声问,“还生气呢?上回你以下犯上捶我这事儿我都没跟你计较。” 汤媛原想说那你就再打两下还回来啊,转念一想,她缺啊,莫说他该打,就是不该,她也不能找打啊。“殿下不也轻薄了奴婢。”她小声咕哝。耳垂忽然痒痒的,被他促狭的捏了捏。 “我送你……呃……赏你的耳坠呢,为何不戴?”贺纶问。 耳坠?汤媛愣了三秒才想起这回事,嗯啊了两句,继续敷衍,“忘了。” “其实你打扮一下还是能看的,下次记得戴上。”贺纶的心情看上去不错,并未如何刁难她。 他见汤媛对自己充满敌意,暗忖要不再缓一缓,倘若这样把她要到身边,先不论她肯不肯侍寝,至少得一天一吵三天一打。 却不知章皇后那边已经再次领略了汤媛的大名。原来她就是在雎淇馆附近勾引贺纶的宫女。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一心攀龙附凤的女人,章皇后表示欣赏她的野心,但不赞同她勾的是自己的儿子,因为——她!不!配! 而南三所那边又有人回禀,萱儿未曾侍寝。 这下章皇后就更不乐意了。 倘若萱儿已被贺纶留宿,那么他啃汤媛嘴也就可以归咎为一时冲动,毕竟到年纪了,可是放着这样的大美人没动,却独独动了汤媛,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一方面章皇后不喜如此轻佻的宫女,另一方面……那个隐在她心底深处的刺又开始作祟。 可不管怎样,她得听听贺纶的解释。章皇后并不是一个专断独行的母亲,很多时候,她非常尊重自己的儿子。不喜欢汤媛是一回事,但儿子若是实在想要,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还不到闹得母子生分那地步。 待哪天他不想要了,她再仔细的敲敲汤媛也不迟。 可想而知贺纶此番在景仁宫被章皇后问的有多尴尬。 他知道章蓉蓉是个什么人,却没想到她真敢这么快捅娄子。 章皇后又问了贺纶一遍,“你什么时候看上那丫头的?是从上回一大清早跑过来为她求情还是……总之你给母后说道说道。” 震惊过后,贺纶很快恢复镇定,摊了摊手,“谁知道呢,一开始就觉得她有趣,后来发现还真挺有趣的。” 年前除夕夜那晚他见过她,站在岸边一面指挥小内侍放花灯一面抱着根糯米藕啃,像这样因为当值忙碌来不及吃饭的宫人他见过,但没见过这么豪气的,那之后又顺水推舟的戏弄她,他想过戏弄完的各种后果,唯独没想到她竟哭了,而他已是本能的探入舌尖,她下意识的去推…… 他知道这是个聪明又胆小的马屁精,可她越怕,他就越想吓唬她。 不过像御膳房、玉泉山之类的那些事,贺纶自是无颜诉说。 他只轻描淡写了一句,“儿臣大概是……喜欢她身上的味道,自然而然就想亲近。” 章皇后试戴护甲的右手,蓦然顿住。 “你,再说一遍。”她抬眸看向贺纶。 就连一直闷不吭声的为章皇后捏腿的卢嬷嬷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们眸中似有光焰闪烁,忘了掩饰,直直的看向贺纶。 心跳亦是嘭嘭嘭愈发急促。 贺纶愣了下,徐徐道,“儿臣觉得她身上似花似果的……鹅梨香,咳,挺,挺动人的。” 赤金的护甲一咕噜自章皇后一动不动的指尖滚落宝相花的五色地毯上。 四月十五,阴,章皇后动了胎气,文太医连夜入景仁宫诊治,翌日辰时才得以离开。婉贵妃高兴的多吃了一碗饭。四月十六,钦天监观天象有妖祟作乱宫闱,压制景仁宫紫气。之后两日,章皇后时有不适,闹得满宫上下人心惶惶,好在孙章正夜观天象,占卜吉凶,总算推演出破解之法,那就是在宫中找一个三月廿九生辰且品貌端正的年轻健康女子入景仁宫,随侍皇后左右,方能化险为夷。 明宗当即下令八局十二监彻查三月廿九生辰之女,这一找还真找出了八位,再按照排除法,去掉两个年纪大的,去掉三个长得丑的,再去掉个有口臭的,最后只剩汤媛和另一个叫吴尚香的美人,但吴美人不知怎地,忽然着凉,上吐下泻,才一天的功夫,人已经脱了形,跟健康委实不沾边。 这日南三所那边不免有所波动,贺缄后背倚着书房的两扇门,怀中是同样不安的女孩子。 为什么?此生朝廷的轨迹一如既往,而媛媛却完全的脱离了他的掌控。 仿佛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在竭力从他手中夺走她! 从很微小的脱离,然后一点一点扩大,当他真正开始重视之时已是悔不当初。 贺缄哪里能想到,此生他最错误的决定就是提前要汤媛做掌寝,泄露了她的体香,终至无可挽回这一步。 汤媛也怕啊,无缘无故的就跑来一群钦天监的疯子,什么也不说就要拿她去景仁宫,她自忖从未得罪过皇后娘娘,可七年的深宫生涯告诉她,有时候你不惹事也不代表能全身而退,譬如上面斗法的人需要一枚棋子。 她才不信什么三月廿九生辰的就能化解皇后的厄运,此番一去凶多吉少,前路迷惘,还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因为圣旨只说让她去随侍皇后左右,至于随侍什么,做什么,什么时候可以离开,统统不祥。 她究竟惹了谁,竟要遭此厄运? 当面对真正的皇权,汤媛和贺缄这两个年少的人儿才赫然发现,人,是多么的渺小。 “媛媛。”贺缄用力箍紧她,轻抚她后背,似是要驱赶她的不安。 西所西梁殿外站了一排肃穆的钦天监老头,为首的则是拿着懿旨的孙昌海,宁妃娘娘曾在皇上跟前为孙昌海说过一句好话,如今孙昌海位高权重,念着宁妃这句好,卖贺缄一个面子,宣读完圣旨后便与身边的人闲聊,并未着急催赶。 这里没有人是傻子,见孙公公有意放水,自然也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殿的书房内,相拥而泣的年轻男女,完全被这猝不及防的消息打晕了。 上午还好好的,贺缄吃完她做的点心,一面指点她练字,一面帮她修剪那盆藤萝,怎么短短一会子的功夫,就要变天了? 此时除了南三所,其余各宫各院还没听见风声,等寿安宫接到消息时,徐太嫔直接晕了过去。 而这边的汤媛,经过了最初的震动与慌乱,已是渐渐恢复清醒。 如果皇后要杀她,多的是理由,也多的手段,何至于动用钦天监,绕个十八弯。 贺缄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唯一的解释就是——此去,没有人要汤媛死。 非但不让她死,还要名正言顺的弄走她。甚至,从某个角度看似乎还是大功一件!他日皇后平安诞下龙子,头一个有功之人就是汤媛。 皇后会对她这么好? 甭说汤媛了,贺缄都不相信。 皇后是什么人,岂会为了区区一个宫婢费思量?如果她费了,那一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是福是祸,谁人能料。 此番连何时离开都不确定,就足够汤媛忐忑的,她不想老死在宫里。 那还不如陪在徐太嫔身边做个老宫女。 贺纶万万没想到母后会因为他的一句“鹅梨香”而大动干戈,甚至厉声警告他不得在人前提这三个字。 不就是一个宫婢,想法子要到身边,再补偿贺缄一个不就成,缘何就折腾出这么多花样?且折腾来折腾去还折腾进了景仁宫! 贺纶并不是个好糊弄的,章皇后也没打算糊弄他,但有所保留的解释了两句。 “你不是想要她?还有什么比母后将她赐给你更好听的。”章皇后支肘望着漂亮的儿子,赏心悦目道,“总之母后一切都是为了你,将来也不会给他人留下话柄。” 她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老五识得鹅梨香,这就是天大的机缘。 这样的机缘怎能为他人染指?然而若是直接指给老五,难保他日不被人拿来做话柄,是以,她才不辞辛劳弄了这么一出,既让汤宫人得脸,又能名正言顺的属于贺纶。 当然,她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便宜汤媛。 一旦她的儿子成了九五之尊,那么谁是皇后,还不都是她这个太后一句话的事。 自始至终,章皇后都未将汤媛放在眼中。 她只要汤媛的气运,那天大的气运会在一次又一次的侍寝中转移给老五。 章皇后望着眸光深晦的贺纶,笑道,“傻小子,在母后这里跟在你手上有何分别?过两日母后自会安排她伺候你。” 这个还用她老人家安排?不用她出面他也有法子得到汤媛。问题是母后表现的比他还急,就不得不令人费解。 他表示侍寝这件事可以往后推一推。 章皇后不悦道,“难不成你还怕她,她敢不愿!” 贺纶笑道,“儿臣自然不是怕她。只是儿臣又不是没有女人,母后如此安排,未免操之过急。” 第53章 依兰 这是汤媛生平头一回站在景仁宫的正殿,皇后娘娘的居所。 薄如蝉翼的轻纱帷幔迤逦曳地,到处弥漫着似远似近的奇异香气,约莫就是传说中的凤髓香吧。 此前她以为皇子的住处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奢华,如今看来,都不过尔尔。就这,还是她以余光匆匆扫过,哪里敢多看一眼。她心中默默注意每一步迈开的距离,双手交叠的位置,以及胳膊不能晃,眼皮要始终保持微垂。 章皇后倚在明黄的绣榻上似笑非笑看着眼前的少女,赤金的护甲轻叩紫檀手搭,发出清晰的嗒嗒声,如鼓点敲在每个人心头。 她还是头一回仔细打量汤媛,肌肤丰泽,饱满如新熟的蜜桃,长眉入鬓,原本只算将将及格的五官因那一双宜嗔宜喜的眼眸瞬间无比动人,比杏眸略长,说是桃花眼吧又少了几分烟视,真真是漂亮,这要是打扮起来,确实不输萱儿,难怪老五动心。 “起来吧,到底是徐太嫔调.教出来的,只看这规矩,比宫正司的姑姑也错不了多少。”章皇后懒懒的抬了抬手。 “谢娘娘恩典,娘娘盛赞了,奴婢粗陋,不敢与姑姑们比肩。”汤媛施礼完毕下盘晃都不带晃一下,后退两步,继续垂首。 高玲玉与章皇后对视一眼,小丫头倒也有两把刷子,只这问安的礼仪有些人在宫里练一辈子也不及她这仿佛尺子量出来的,关键姿态还优美,真真儿是个承宠的好材料。 就是看上去略略单薄了些,不知好不好生养。 因这宫女是个有福气的,皇后倒也不在意多两个庶孙,但不能抢在嫡孙前头,她看了高玲玉一眼,高玲玉点了点头,自会安排文太医配一副不伤身子的避子汤专供汤媛服用,但不必与她明说,只待伺候完五殿下放在她饮食中即可。 “本宫这里一向最不耐烦讲规矩,”因为她就是规矩,合了她心意,自然什么都好说。章皇后笑道,“如今见了汤宫人这番进退有度的模样,倒也是提醒了本宫,是该教教新调过来的一帮小丫头了。这样吧,高玲玉,你跟宫正司说一声,继续保留汤宫人正六品的等级,就留在本宫这里做个掌仪姑姑。” 掌仪姑姑是一个令小宫女们闻风丧胆的角色,乃未来的精奇嬷嬷。 这样的人一般都是不准出宫,不过福利待遇也及高,将来最可能随公主入驻驸马府。 悲剧,皇后这是想干啥?算一算和熙公主的年纪,将来出嫁,她可不就真是精奇嬷嬷了!汤媛心灰意冷,朦胧中仿佛看见了举着一排绣花针的容嬷嬷。 章皇后唇角微微上扬,对付这种面上滴水不漏心里却很是不服的宫婢,就得边捧边杀,既给她好处,又让她绝望,而人一旦长时间的找不到出路,只要碰上一丁点曙光,譬如老五对她稍稍假以辞色,她又怎会不顺杆而下? 是留在景仁宫当个精奇嬷嬷,还是伺候皇子挣个光耀门楣的妃嫔之位,只要不是傻的,应该都知道如何取舍。 汤媛虽还没摸清章皇后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单这一捧一杀已经让她惊醒,直觉有不好的事正在前头等着她。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自乱阵脚。反而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之后,汤媛又分别向两位景仁宫的老人见礼,二人分别是高玲玉和卢嬷嬷。 高玲玉不必详说,人人知晓。至于卢嬷嬷就是曾为汤媛和另外五个女孩检查身体的精奇嬷嬷。 她亲自送汤媛回落脚处,竟是瑞通馆,毗邻六皇子贺纯的盛泽馆。 卢嬷嬷道,“五殿下十二岁之前便是在这里习文学武。” 嗯,可是这跟她有毛线关系?汤媛假意认真聆听。 卢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道,“如今五殿下已经长大成人,早就搬出了景仁宫,但每隔五日还是会过来陪伴皇后娘娘享受天伦之乐,之后一般都会在瑞通馆午休片刻。咱们五殿下素来沾不得毛灰,又极爱干净,因此每日里都会有宫人内侍前来打扫,哪怕案桌上的盆玩,也要用湿帕子将花叶茎仔细擦拭干净,切忌弄伤花叶,最好一日擦两次,遇上风沙大的天气则要三四次。” 她觉得最需要擦的是贺纶的脑子!汤媛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心想一把灰捂上去,他会不会死? 卢嬷嬷不悦的皱了皱眉,汤媛立即一凛,露出“我正听得精彩呢,请您继续讲”的神情。 “至于寝卧就更不必说,除非阴雨天气,被褥香枕都要拿出来晾晒半个时辰,晾晒之时需得以桑溪的羽纱轻覆表层,以遮灰尘,收起时还要过一遍沉榆香熏笼,叠放之后更不能有一丝儿褶皱。” “殿下的鼻子很灵,但凡出入他馆中的宫人内侍除了不能有体臭,更应每日沐浴清洁自身,就连扫地的也不例外。最重要的是不能吃味道重的食物,凤梨更是景仁宫的大忌。” 汤媛不禁想起亲了自己一嘴凤梨味的贺纶比吃了屎还惊讶! 卢嬷嬷介绍的洋洋洒洒,将贺纶的生活习惯以及一些特殊的忌讳一一的说给汤媛,最后问她记住了吗? 汤媛点点头。 “记住便好。”卢嬷嬷也满意的点点头,“从今天开始你便住在瑞通馆这间庑房吧,里面都是正六品的标配,有什么不便之处你大可以过来跟我说。你是正六品的掌仪,除了五殿下驾临需要你亲力亲为伺候,平时你只需盯着那些孩子,提点提点他们,莫让笨手笨脚的人扫了殿下雅兴即可。” 说完又似乎想起件事,“是了,殿下午休的时候喜欢放松筋骨,汤掌仪在为殿下按摩之前切切记得多净两遍手,不得涂抹香膏,就用瑞通馆的澡豆清洗即可。” 汤媛脸色变了。 按,按摩? 可她是宫婢啊,这样给贺纶按摩真的合适? “怎么不合适?汤宫人捏肩捏腿的手法在圈子里一向小有名气,徐太嫔可是在太后跟前亲口夸过你,怎么到这里,五殿下还不配让您屈尊露一手绝技?”卢嬷嬷这句话说的可就很重了。 汤媛连忙屈膝请罪,连称不敢。 卢嬷嬷面色稍霁,“汤掌仪不必拘礼,你我都是伺候人的,嬷嬷长你几十岁才倚老卖老的跟你说句体己话。” “嬷嬷但说无妨,奴婢洗耳恭听。”汤媛垂眸道。 “汤掌仪面相好,一看将来便是大富大贵之人,可命由天定,运却握在自己手里。有的人命好却不惜福,难免落个凄凄凉凉,而有些人,譬如汤掌仪,生的一副玲珑心肝,只要看清情势,哄得主子开心,一朝青云直上也不是不可能。” 她说的没错,汤媛确实是玲珑心肝儿。 那么听到此处,再联系之前种种,哪里还猜不出这些人的真正用意。 却弄不懂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为何,难道仅仅是为了满足贺纶的私.欲? 实在想不通的东西,她便暂且搁置一边,想能想通的。譬如贺纶,是她见过的最卑鄙无耻的人。 无耻程度堪比贺缨,不,与贺缨已然不分上下。 汤媛面色微白,垂睫福了福身,“谨遵嬷嬷教诲。” 景仁宫比寿安宫还有贺缄的西梁殿都来得大,而整个瑞通馆加上她也就十个人,大家又很怕掌仪姑姑,便自发的对汤媛敬而远之。这种情况,汤媛就越不能表现出急于跟她们亲近的意思,因为她们是她的下属。 倘若不能先立威再讲人情,这些人早晚会对她阳奉阴违。 她已经虎落平阳,若再管不住手底下的人,以后还怎么在景仁宫混,更不要提混出去了。 是以,汤媛让她们挨个的自报家门,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因她吐字清晰,说话不快,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准了的说,给人一种特别安逸宁静的感觉。众人当下对汤媛的紧张感自然也消弭了七八分。 良好的印象即是良好的开端,而人心来日方长,总有鉴真招儿的那一日。 这一夜,汤媛久久不能入睡,并非认床,而是心里压着太多事儿,她得一点一点的理清。 她不是个轻易认命的姑娘。 目前比起童.贞,她更关心贺纶还认不认那句只要让他尽兴一次就给她找个正六品羽林卫的承诺。 倘若他认,这就是汤媛走投无路之时的一条退路;反之,她亦会挣扎一条退路,总之死也不能便宜了贺纶。 她连贺缄都没给,凭什么给他! 倘若老天爷真要亡她,她宁愿将清清白白的自己献给贺缄一次,了无遗憾的再死。 直至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汤媛才筋疲力倦睡去,这一睡又是噩梦连连,梦里她到处跑,皇后和卢嬷嬷紧追不舍,将她五花大绑丢给贺纶,贺纶甩着小皮鞭抽她,问,“还跑不跑了?” 她被打的嗷嗷叫,连说不敢了。贺纶又问还伺候不伺候我?她哭着说伺候。皇后和卢嬷嬷才露出笑容,将门一拉,余下黑洞洞的空间,就在这漆黑的空间里,贺纶倾身压了下来,疼的她惨叫一声,哭着醒来,下面淌出一股暖流。 噩梦把她大姨妈都吓出来了,整整提前了七天。 这日上午,汤媛平静的当值,所谓当值就是检查有没有人迟到早退。确认无误之后方才回屋抄写经书,一直抄到心情好转为止。巳时之前,她重又在瑞通馆走了一遍,看看宫人和内侍的工作做得如何,颇有点监工的味道,这也是大家本能的害怕掌仪姑姑的原因。 她手里有个叫冬慧的小宫人,每日为她铺床叠被,洗衣端饭,听任差遣,这也是正六品的一种福利。 冬慧一开始挺怕汤媛的,在她的印象里,掌仪姑姑特别凶,年纪也不轻,结果一见到汤媛就傻了,这大概是她见过的最年轻的姑姑了,分明也就才比她大两三岁。 年轻的姑姑眉目慈善,也没有捏着戒尺走路的习惯,不像喜欢打人的样子。冬慧颤颤巍巍的心脏总算松了下来。 话说宫里的人一向忌讳忘恩负义,但更忌讳一心侍二主。初到景仁宫三天的汤媛硬是没敢走出大门半步。别说三天了,就是三个月,若无非去不可的事宜,她也不能往寿安宫跑,贺缄那里就更不必说。 同样的,徐太嫔这边纵使再心急如焚,也不敢遣人接近汤媛,那样可就不是关心她,而是害了她。 三天了,她被隔绝在这座深红色的宫墙里,完全失去徐太嫔与贺缄的消息。 可是若连三天都忍受不了,还能谋什么大事。 章皇后问高玲玉,“那丫头如何?” 高玲玉回,“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奴婢不曾让人拘束她半步,可她半步也未离开瑞通馆。” 算她识时务!汤媛若是上蹿下跳,到处联系外面的人,那章皇后可真要重新考虑将来还留不留她了。 “既然她懂事,也明白了咱们的意思,今儿个安排老五过来陪我,午膳加道鹿血酒,是了,让人把那助兴的依兰香送去瑞通馆。” 依兰香乃大食国特有的香料,甚为名贵,一般用在帝后新婚之夜。此物调配过程复杂,又有助兴之功效,但绝非那等令人迷失心智的下作之物。 总之特别适合初尝敦伦之事的年轻男女。 章皇后倒不是想便宜汤媛,而是考虑到她年纪不大,又是黄花闺女,眉目间还是一团孩子气,万一惊慌之余胡乱挣扎吓到了贺纶,那可就得不偿失。男孩子的第一次也很重要的,关系到今后的雄风。 第54章 换鸡 巳时之后正殿那边来了位姑姑,与管熏香的内侍说了两句话,又和和气气的与汤媛互相见礼,“今儿个殿下要过来陪娘娘用膳,还请汤掌仪费心看顾一二,别让这群惫懒的东西坏了殿下的好心情。” “姑姑谦虚了,这些人儿都是姑姑挑出来的,差事十分仔细,倒让我成了清闲人。”汤媛客气道。 这是肯定加恭维了对方的能力。人都爱听好话,倘若夸人的好话真实又在点子上,很难不加分。这位姑姑看着汤媛的笑意不禁多了三分真诚,话匣子多少也有所松动,“我这样的算什么,他日还要仰仗汤掌仪照应一二呢。” 汤媛心头微悸,笑着亲自送她出了拱月门。 每回姨妈造访的第一天,都是汤媛的地狱。待她甫一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整个人就耷拉了下去,痛的咬白了嘴唇。冬慧端着将将熬好的红糖姜茶,搅了搅,无比同情道,“姑姑,您快趁热喝吧,凉了就不管用。” 四月下旬的天气,白日暖晚上凉,但毕竟已经立夏多日,还是暖和的时间更长,如今再加一碗姜茶,汤媛连嗓子都开始火辣辣的,热出一身香汗,幸而腹痛终于得以缓解。 因她是近身侍候的人,出了这么多汗肯定不行,汤媛又不得不洗了个澡,还得站着洗,没敢坐进浴桶。 她希望贺纶陪他妈吃完饭就赶紧滚吧,千万别来瑞通馆午休。 话说贺纶甫一到景仁宫还真没打算去瑞通馆,他将躲了多日总算肯露头的章蓉蓉拖进角落,抄起一张宣纸就要打她。 章蓉蓉吓得抱住头,连连求饶。 “章蓉蓉,你这是帮我吗?” 他承认自己对汤媛起了坏心思,也不排除耍点小算计,但那都是建立在耍的对方心服口服的基础上。 现在呢,全给章蓉蓉和母后搅浑了。 旁人不清楚,汤媛还能不懂?甚至可能已经怀疑这是他搞的鬼!他冤不冤?不过他也没打算解释,因为他确实心存邪念,解释多了反倒不好做坏人。 可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只要一想到汤媛心里的自己既卑鄙又无耻便气不打一处来,罪魁祸首就是这个章蓉蓉! 章蓉蓉扁了扁嘴,“你打我!” “打你哪儿了?” “差一点打头上。” “那现在不差了。”贺纶将宣纸扣章蓉蓉头上。 章蓉蓉只见他面沉如水,竟是真的动了怒,立时心虚起来。说到底,撮合他与汤宫人,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谁让他一见到汤宫人就打着欺负的旗号却做着讨好的事。 章蓉蓉上前拉他手,扑了空,又想着从后面抱住他,结果将要有所动作,就感觉到一阵恐怖的威压。 贺纶面无表情继续踏步前行。 “哥哥,五哥哥,我知道错了!我跟您道歉还不成?”她委屈道,“可你也不能总是偏心汤宫人,每次见了我就躲!” “我没偏心她的时候见你也躲啊。”贺纶纠正她说错的地方,拧眉道,“嗳,你哪只眼看见我偏心了?” 两只眼都看到了! “别以为我不知你送给汤宫人一套红莲!还有啊,你竟敢打着莘堂兄的旗号请文太医为她干爹治病,我都替你臊得慌,那是什么东西,一个低贱的宝钞司内侍,你,你竟让文太医给他治病,你这是要宠妾灭妻呀,天理不容!” 她什么都知道,所以很生气。 贺纶沉默的望着她,片刻之后,才没有温度道,“说完了?” 章蓉蓉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转身就要走,这下她才后悔不跌,“等,等一下!我错了,这回真知道错了,我不该打听你的私事,更不该搅浑水。” “蓉蓉,我信任你才让你查到我的私事,从现在开始,你觉得还可能吗?”贺纶平静道。 “可我也是为了你啊,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讨好她干嘛,直接收用了不就成!”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贺纶回。 “可你不知道她具体有多不喜欢你!”章蓉蓉冷哼一声。 “所谓的红莲耳坠在汤宫人眼里就是一支老山参一坛汾酒和两只鸡!” “你宁愿给她换鸡吃也不给我!” 你对得起我嘛?章蓉蓉气鼓鼓的抿紧了唇! “你说什么?”贺纶疑心自己的耳朵听岔了。 “我说你的红莲耳坠可以换鸡吃啊!”章蓉蓉拔高音量,提着裙角飞快的奔逃,“如今在馨宁耳朵上戴着呢,宝贝的不得了!你送的蝴蝶耳坠,她可是连戴都舍不得戴,整天放在枕头边把玩。你这个冤大头,可怜虫,在汤宫人眼里你也能换鸡吃!” 谁说章蓉蓉不会吃醋的,她是蓄谋了好久。 瑞通馆那边,汤媛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右眼皮蹭蹭蹭直跳。 大概是要倒霉了! 奇怪的是她竟一点儿也不紧张,因为再倒霉也倒不过她被弄来景仁宫这件事。而且她来大姨妈了,就不信贺纶丧心病狂的不惜浴血奋战! 一般良家妇女摊上这种事就算不以死捍卫清白至少也该郁郁寡欢,汤媛吃了两碗米饭,当她还想将碟子里最后一块腊肉夹进口中时,冬慧走了进来,一把夺下她筷子,道,“姑姑别吃了,快去刷牙吧,殿下很快就要过来了。” 贺纶如往常一样在寝卧的榻上落座,冯鑫检查了下花瓶里的水,很干净,兰草也很新鲜,各处没有灰,表示很满意。 奉香内侍熟稔的点燃山峦叠嶂的香炉,不一会儿朦胧香气熏人欲醉。 贺纶嗅了嗅,觉得味道还不错,问内侍这是什么香。 “回殿下,是皇后娘娘赏的依兰。”小内侍躬身回答。 贺纶点点头。 “是了,殿下,今日按摩的内侍病得厉害,不如让汤掌寝先行顶替吧,她的手艺可比按摩的内侍强多了。” 贺纶点点头,面沉如水。 没想到殿下还真要开窍了。冯鑫笑吟吟的,领着那内侍一同退出,待汤媛垂着手迈入后还贴心的将房门关紧。 汤媛深深的吸了口气,虽然有姨妈护体,可她临到头还是有一点点的怕,所以……所以在来之前已经将腰带和衣结系成了严严实实的死扣。尤其是亵裤,用了双层腰带。 她尽量镇定的走过去,屈膝问安。 贺纶垂着眼不知再想什么,连话也懒得与她说,只抬了抬手指。 不说话也好,说多了万一吵起来就更有借口施.暴,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可是亲身经历过,她是指梦里亲身经历过被贺纶那啥,知道那种过程有多疼,且毫无尊严,所以如果避无可避的话,她希望对方能平静的那啥她,尽量不让她受伤。 汤媛忍着恶心跪在贺纶脚下,伺候他退下靴袜。 幸好他的脚不臭,除了比较大之外还蛮好看的,似有一抹温润的甘松澡豆淡香。 甘松澡豆? 那么一小丁点儿就要她一个月月例的甘松澡豆!! 他居然用来洗脚!! 汤媛心疼的喘不过气。 真是同人不同命,她洗脸都没舍得用的东西被他用来洗脚,妈蛋的! 但她终究比不得专业的小内侍,只按了一会儿贺纶就不舒服的皱了皱眉,吓得她动作一滞,见他没吭声,方才重新按捏起来。贺纶按起来比太嫔娘娘和干爹硬许多,只按几下她的手指已开始发酸。 贺纶喘息微重,尽量将注意力放在无比愤怒的那件事上,以此忽略那股比平时来的更强烈的烦躁。 他觉得如果让汤媛继续按下去,某个地方可能就要暴露了。 贺纶烦躁的推开她,“你就不能换个地方,老逮着一处捏是几个意思?” 哦。汤媛温顺的不可思议,慢吞吞挪到他身后,软软的小手搭在他肩上,继续捏。手好痛! 贺纶享受的闭上眼,“你没吃饭吗?” “吃,吃了。” “再加点力气。” 还要加啊!汤媛累的气喘吁吁,却不敢对着他,只能歪着头悄悄吐息。 贺纶冷笑一声。 汤媛心神一凛,这是要开始发难的节奏了,不知怎地,事到临头脑中一片空白,双手只会僵硬的按着他。 “你今天怎么这么乖,是做亏心事还是想通了?”贺纶捏起她的手,将她拽至身前,若非早有准备,汤媛险些坐他腿上。她勉勉强强扶着榻沿跪坐,答非所问,结结巴巴,“殿,殿下饶命,奴婢……来,来月事了。” 嗯?贺纶一愣,回过神,两只耳朵蹭的鲜红如血。 你,你来月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不自然的别开视线,轻咳一声,“谁问你这个了。” 汤媛绞着小手无措的望着他,见他忽然转眸看过来,又吓得慌忙垂下眼皮,余光赫然发现了一个东西——变,变形金刚! 偏贺纶还没注意到汤媛骇然的神情,竟问了句,“所以你喜欢吃鸡吗?” 不惜将红莲耳坠换鸡,少吃一顿会死是吧? 贺纶一把握住她肩膀,将她提至身前,阴着脸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很喜欢吃鸡,今天我让你吃个够!”红烧清蒸油炸每样来一只,吃不完就别想出这个门! 不,不要!汤媛哭着摇摇头,目光不时惊恐的掠过他下边。 你,你看什么?贺纶随着她目光下移。 片刻之后。 少年少女的惊声尖叫同时冲破寝殿上空。 冯鑫臊的老脸通红,这么快就成事了! 殿下怎么叫的比女孩子还夸张? 第55章 忧心 寝卧静谧如死水。 安静的可闻针落。 汤媛面朝南抱膝而坐,粉腮被血液中的热气蒸腾的火辣辣的。 好,好可怕,光是隔着布料看就好恶心,嘤嘤嘤。 梦境中的感受历历在目,再加上实物参照,她感觉自己一定会死的。 贺纶面朝北盘腿而坐,神情亦是难得的尴尬。 感觉莫名的羞耻是怎么回事?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控制力,只要稍加分散注意力断不可能在人前失态。即便对目前最吸引他的汤媛也没到那个地步。这事儿不光丢人,还反常! 他想起午膳时高玲玉端上来的酒。 不可能啊,鹿血酒他从前也喝过,这东西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也没见谁喝了它在人前失态啊! 香炉中朦胧轻烟依旧袅袅,味道很好闻,又甜又媚,刚开始还不觉得的,现在居然有点……嗯,心里痒痒的。汤媛下意识的抱紧膝盖,不由自主的想起贺纶的腿,啊呸呸,又想起他亲她时坏坏的样子,看起来吓人,其实还挺温柔的,除了嘬疼她那次……而且他的味道也很清新,好像没有那么恶心,像是清冽的甘泉…… 贺纶忍了一会儿,疑惑很难不转向今日这炉闻所未闻的熏香上。 “喂,快点把香灭了。”习惯使唤人的人,就连明知香有问题也不急着自己动手。 他红着耳朵转过头瞪她。 汤媛正有些迷糊,听见声音也本能的回过头,一张红潮欲退未退的粉腮,似三月的桃花一般娇艳,动人的眼眸因空濛而略略烟视,贺纶心口一紧,深色的眸光自她勾人尚不自知的眉眼缓缓滑落,定在那微微启开的小嘴上。 男人和女人之间本就存在一种天然的暧昧的磁场,倘若还是两个年纪相当,外貌出色的年轻人,又没有血海深仇,且同处这样一间一尘不染的华丽室内,清香缭绕,神魂动荡……贺纶的自制力在她浅红色的小嘴上溃不成军。 屋子外面,冯鑫仍在竖着耳朵听动静,讲真,这里的隔音很好,只要不放开嗓子吆喝,根本就啥也听不见。 所以年轻人们已经渐入佳境了! 且说两个渐入佳境的年轻人已经抱成了团。 汤媛醒过神就发现自己已被贺纶袭在下面,脖颈传来又痒又痛的触感,接着是耳垂,最后口中满是他的气息。 当女孩子尚处茫然之时,基本没什么反抗力,他第一次安安稳稳的噙住了她,温热而香滑,像是小时候吃的那种凉糕,晶莹剔透,也生平头一次生出了无法克制的放纵。 直到耳畔传来她清晰的嘤嘤哭泣,贺纶才稍稍清醒,安慰了她两句,重又堵住她的嘴。嗯?为什么她的衣结这么难解,全是死扣! 这里也是! 这里还是! 他简直要爆粗口了,怎么腰带上全是?外面一条,里面两条,她是把所有绳子都绑在了身上吗? 真真儿是急死个人! 贺纶的喘息越来越急促,脑子也终于完全清醒,原来人家这是早有准备呢! 恐怕来月事也是骗人的吧! 否则母后不会设计他这一日与她燕.好! 贺纶气的兴致瞬间褪去一半,有心撕开那薄薄的布料当场揭穿她,可他不知在何时已经将她当成了女孩子,不再是没有性别的下人。而男人对女人总是存在怜惜之心的,如果他太过分,她会很伤心,就像现在这样。 “别哭了……元宵。” 许久之后,在门外还在琢磨时间怎么这么长的冯鑫看见两扇阖紧的门被人猛然拉开,汤媛发鬓微乱,捂着襟口冲了出来,眨眼消失在庑廊的尽头。 此事很快就传进了章皇后耳中。 并未侍寝成功!还擅自跑出房间! 所以,她是在反抗贺纶? “殿下有没有受伤?”章皇后问。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她眸中的锐利方才褪去,却仍是怒不可遏。此等目无尊上的婢子,不严惩实不能消心头之恨!此番汤媛若是个普通宫婢,做下这等公然反抗皇子之事,不管放在哪一宫都是要拖下去杖刑的,运气好,打十棍子,不好……就是一丈红。 章皇后到底念着她的“特殊”才让人去掌嘴略施小惩。 结果那内侍连忙解释道,“娘娘息怒!殿下说……说不怪汤掌仪,因为她来月事了。” 嗯?怎么会这么巧? 章皇后挑了挑眼角,火气不由消了几分。 巧是巧了点,然而似汤媛这个年纪,月事时间不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当她今日没福分吧。 “是了,老五现在在哪儿?”她不由担心儿子,喝了鹿血酒又闻了依兰香,到头来却啥也没做,会不会伤身子呀? 那内侍小声回道,“殿下说新换的熏香挺好闻,就是闻多了精神不济,太阳穴隐痛,正在由文太医看诊。” 啊? 章皇后神情大骇。 这下可正中了她的死穴,贺纶就是她的死穴。 她急言厉语道,“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滚回去伺候殿下!卢嬷嬷,你去看看,有什么情况快些来与我说!” 原是一心想借汤媛的气运给贺纶,殊不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险些害了儿子的身体。纵然身子骨再好,那也是千金贵子,怎能不问太医就给他胡乱用香!思及此处,章皇后悔不当初,此后再不敢胡乱行事。 另一边,贺纶召来文太医,仔细询问了一番依兰的功效,果然如他所料,脸色不由黑了黑。 文太医问他头还痛不痛? 痛什么痛,那不过是说来吓唬母后的。倘不这样谁知道她以后还会做什么糊涂事!不过从这里,贺纶已然完全笃定章皇后隐瞒他的那件事与汤媛脱不了关系,且关键点就在于让汤媛为他侍寝。 否则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令皇后如此关注一个宫婢? 话说汤媛“荣升”景仁宫掌仪,成功的为皇后压制灾厄,一时间饱受瞩目,只待皇后腊月平安诞下龙子,想不升官发财都难。不少宫人开始私下议论她是个有福的,面相又如何如何的好。 此时深宫之中,只有两处平静的不见半分涟漪,一个是死寂沉沉的寿安宫,另一个则是略显萧索的西梁殿。 尽管这几日景仁宫与养心殿不时传来厚赏,金银美人应有尽有。 尽管父皇说这也算他的孝心,皇后与腹中的皇弟能平安无事,得记他一份功劳。 唯独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仿佛拿走他的东西是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他心中隐痛,而那些模糊的,刻意想要忽略的前世记忆,已如浪涛般再次翻涌而上。 他的母妃是不够好,可是他已经替她偿还了三年,几次死里逃生。 他没亏欠过任何人,凭什么因为章皇后的惺惺作态,就要强夺他的媛媛? 上一世,他眼睁睁目睹贺纶欺负了她。 这一世才提前将她拢在身边护好,却依旧躲不过这遭厄运。 当他不惜动用了手中仅有的势力查探景仁宫时,得到的却是章皇后在瑞通馆蓄意安排媛媛为贺纶侍寝,媛媛因为提前来了月事才逃过一劫。 想到此处,他已是双眸酸涩,隐有泪光。 前世,他与她两情相悦后发生那种事都何其困难,简直不敢想象在她不愿的情况下,她得受多少罪。她被章皇后打包送去裕亲王府时还在床上躺着,若非贺纶良心发现,仔细照料了她半个月,他毫不怀疑媛媛会死掉。 他不想残害手足,可手足从来都没善待过他。 前世,他唯一对不起的手足就是老六贺纯,眼睁睁看着还不满十岁的他死于家族内斗,那或许也算偿还了章皇后欠下的孽债。 五月初,身体痊愈的贺缨在甄阁老的安排下与布政使房大人的千金定亲,亦正式出宫开府,受封恒亲王,赐邸尚恒坊恒亲王府。尚恒坊依山傍水,常有紫气东升,隐有潜龙之势,并设有两座富丽堂皇的亲王府,贺缨得了一座,另一座裕亲王府除了贺纶不作他想。 不过章家多少还是有些异动,不可能对声势愈发压不住的甄家无动于衷。现今内阁虽然没有被甄阁老把控,但他毕竟是首辅,明面上,不管章阁老服不服气,都要低他半个头。 但甄阁老的性格有一样缺陷,过刚过硬。这种人在作风上令人无法挑剔,家风亦是严谨,父子孙三代成亲不满六年不纳妾,族中子弟十六岁前身边使唤的唯有小厮,十六至成亲前方才安排两个年长三五岁的丫鬟。是以,京师有不少贵女愿做甄家妇。可这种性格带来的另一个负面影响却很糟糕,那就是极难与级别差不多的同僚融洽相处,这还是不最致命的,真正致命的是他得罪了御前大总管兼秉笔太监孙耀中还不自知。 贺缄前世专门查过此案,这大概是导致甄氏一族败落的主要原因。甄家没落以后贺缨的下场可想而知,头一个要他死的就是贺维。 此生贺缄却不想甄家败的如此快,更不想便宜了章家,不让他们再多互撕几年,如何偿还无辜的媛媛。 是夜,春风得意的甄阁老于书房中泼墨挥洒豪情,猛然被一支箭射中,险些吓尿,幸而那箭矢只是擦着他衣摆飞过,待看清箭矢上绑着的字条,老脸登时风云变色。 再说回无辜的汤媛,那日躲回房间也是后怕不已。 她好像踢到了贺纶的……呃……就是那个地方。 就算她给自己做了被狗撒泡尿的心理建设,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懊悔。真不是夸张,人在极端恐惧之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真的震耳欲聋啊,当贺纶开始扯她腰带时她就控制不住了,踢完了才发现他好像很痛苦。 那地方果然脆弱,才一个擦边脚居然就能将不可一世的他打趴下,但是她觉得待贺纶恢复后被打趴下的就是自己了。 没错,因为怕挨打,她提前逃奔。 逃回去想了几多对策,谁知对策都想了五个,也没见贺纶上门揍她,更没有想到的是皇后竟然也放过了她。 真的就这样不痛不痒的揭过去了! 运气好的她自己都感觉不真实。 也开始反思自己鲁莽行为的后果。 傻姑娘,清.白再贵能贵过命? 为保贞.洁而自尽的女人不过是被男权洗了脑,人这一辈子哪能没坎坷,被欺负也是一种坎坷,时间会治愈一切。贺纶那种桀骜不驯之人,虽然缺德但肯定不屑撒谎。倘若她重提那个承诺,而他又表示还未失效,那真可谓一个巨大的转机。 她再将正六品羽林卫的条件换成自由。 这对贺纶而言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一夜换一辈子的自由,这种机会或许再不会有第二次。 汤媛不想老死在这里,且还是以精奇嬷嬷的身份。而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事人家贺纶答不答应还是个未知数呢,毕竟于他而言,根本不需要承诺什么就能得到她。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气馁。 谁知这才第三天,他又来了!不是说好五天来一次的嘛! 而且她……她大姨妈还没走呢! 甫一看清朝这方踱步而来的人是贺纶,汤媛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突然又开始松动,趁他还未发现自己,她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偷偷往木绣球花丛躲。 汤媛啊汤媛,你不能这样没出息。 哄好了他真的有巨大的好处! 其一,他身份特殊,利用得当的话,真能帮她一把。至少这是景仁宫一派唯一有可能帮她的人;其二,这是一头顺毛驴,不能逆摸。 可她还是怕呀,谁让她想通此节之前踢了他那个地方! 以贺纶的性格,多半得像踹飞刘晓德那样踹飞她。 可,可人家是少女啊,窝心脚什么……难看不说,小笼包也受不了呀。 不如跟他商量商量,以和平的方式确定一个地方? 那恐怕在挨一脚之余还会被当成神经病吧。 汤媛撅着屁.股一面往花丛深处猫,一面竖起耳朵听动静,直到撞上一个东西退无可退,她才捂着嘴惊诧的转过头。 贺纶面无表情立在她身后。 第56章 冰雪 贺纶明显就是来找她算账的。 不用心存侥幸了。 汤媛心底咯噔一声,下意识的捂着臀.部转身退后数步。 “殿下万,万福。”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轻咬下唇,暗暗的捏了捏衣摆。 但贺纶只是动了动,她就立时后退缩了缩,又察觉此番反应委实落了下乘,连忙以挽了挽鬓角碎发做掩饰。 但是那个等一下,打人不带打脸的!她倒吸口冷气,闭目双手掩面,不过想象中的嘴巴子并未扇过来,而她的人亦没有飞出去,只白腻似珍珠的耳垂传来他指尖的温度。 他,又抢她的耳坠! 汤媛欲哭无泪,大哥,你看上去不缺钱吧!不过你开心就好,浑着最值钱的都在妆奁里。 “别动。”贺纶一手绕过她后颈,一手在她耳畔动作。有冰凉的物什穿过她,耳垂又恢复了一点沉甸的感觉。 他给她戴了什么玩意?汤媛没敢动,怔怔望着贺纶绣了精致暗纹的衣襟,只要一抬眼睫就能看见他白皙脖颈上的喉结,却看不见此刻他的神情。 饶是反应再迟钝,她也琢磨出一点与众不同了。 贺纶比她以为的更喜欢她。 呃,这么想好像蛮自以为是的,但可以肯定他对她起了一定的兴趣。每个人都有偏好的类型,她本身又挺漂亮的,倘若恰好就是他喜欢的那类,那么他对她示好也就不足为奇。毕竟皇子也是男人。 判断出了心中的猜测,汤媛并未大惊小怪,颇有点儿宠辱不惊,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好消息。 那代表特定时间内他会像个正常男人那样追求她,不管有几分真心,反正不至于对她太差。 “想什么呢?不打算对我忏悔吗?”贺纶捏起她右边滑嫩的粉腮,轻轻往上一提,汤媛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他笑了。 汤媛揉了揉微痛的脸颊,目光微闪,不自然的看向别处,呢喃道,“谢谢殿下恩赏。” “这回打算换几只鸡啊?”他阴阳怪气的问她。 “不,不换鸡。” “吃够了?” “没,啊不是。之前是奴婢眼皮子浅,刚好手头又有点紧,回去之后别提有多后悔。其实奴婢跟买家有过口头约定,等攒够钱再去赎呢。”汤媛心念电转,这人委实小气,既赏了人东西,还不许随意处置,那跟内务府送她一只百年古董花瓶有何分明,不能卖钱还得提心吊胆供着。 贺纶笑意微冷,“是吗?” “千真万确。” “可我还是想揍你,怎么办?” 啊?这可舍不得啊!汤媛一急脱口而出,“你不是很喜欢我的吗?” 说完,两人俱是一愣。 贺纶垂眸望着她,木木的,唯有喉结上下微微滑动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哑声问她,“原来你知道我喜欢你。” 她眼眸再次闪烁,掩饰的垂下了眼睫。 “你是打算好好利用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欢,还是凛然不可侵犯的拒绝?”贺纶歪着头,好整以暇的问。 当然得好好利用了,这也是她最触手可及的转机,毕竟喜欢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谁知道哪天他就腻味了呢,机会稍纵即逝。汤媛摇了摇头,暗暗鼓了鼓勇气,她听见自己超乎寻常冷静的声音,“能得殿下欣赏实乃奴婢三生有幸。只因奴婢愚笨,未能早日识得殿下心意,委实不识抬举。” 贺纶怔了怔,轻轻握住她微凉的小手,“那你是想通的意思,愿意跟我?” 汤媛僵了僵,努力克制想要抽回双手的冲动,因她一直垂首,不小心露出了一截雪白的香颈,贺纶望着那截美玉,静候她回答。 “奴婢……愿……愿意满足……殿下。”她唇齿间泄露了颤抖。 汤媛闭目,假装眼前之人是贺缄,倾身拥住了他。 软玉温香不期然的投怀,完全出乎贺纶意料,呃,他张了张双手,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亦缓缓的抱住她,垂首寻找到她抿的紧紧的唇。 好在贺纶并没有丧心病狂到大白天在这里行事,他只是浅浅的啄了她一下。 感觉气氛缓和的差不多了,他的人看上去也没那么危险了,汤媛方才柔声一问,“殿下此前的承诺还作数吗?” 如果他回答不,那她只好推开他另寻良策。 “什么承诺?”他低低的问。 您不是说如果奴婢让您尽兴一次……就……为奴婢寻一个正六品的羽林卫吗?她仰脸望着他的神情试探的缓缓的道出,在他眸光隐现风云,杀气腾腾时,立时又描补道,“奴婢有过殿下,自然再也看不上其他男子了,所以并不想要羽林卫。” 果然,他的神色如预期的那样渐渐和缓。 太嫔娘娘也果然没说错,男人这种生物素来都是自己花心可以,但你要是敢给他戴绿帽他就能上天。 那会子他不喜欢她,自然可以将她随便推出去,这会子对她有点感兴趣了,怎么可能还愿意让别的男人吃自己正吃的欢的东西。 汤媛摸透了这种高高在上人的自私,心中很是鄙夷不屑,却莞尔一笑,“奴婢不要别的男人,只求殿下略施恩典,允奴婢今年中秋离宫恢复平民百姓身份可好?” 也就是她有三个月的时间任由他…… 在这之前她还天真的以为一次就够,那是因为她没想到贺纶喜欢自己。 而现在,三个月,足够他去探索一个宫婢身上的新鲜感了。 原来她的温顺是为了换自由。贺纶从刚才就觉得不真实,现在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努力了好几番才让表情显得格外的轻松,甚至嘴角还扬了扬,完美!只一颗心仿若浸入了冰雪之中,无从诉起。 哑然半晌,他哈哈干笑两声,推开了她,“可别忘了你是因何事来的景仁宫,在皇后娘娘诞下龙子之前,你觉得谁会放你走?” 一语惊醒梦中人,汤媛也觉得心如冰雪浸泡,“那,那腊月之前如何?” 横竖也不在乎再多四个月。如果他不太频繁的话,七个月应该喝不了多少避子汤吧,若哄好了他,他说不定会多照顾她一下,让人给她喝点质量上乘的。当然她自己也会努力调理身子。 贺纶大概是太兴奋了,手腕竟微微发抖,她垂眸默默望着他的袖摆。 那日,他又重复问了她一遍,真的想用七个月的时间来换自由,别无他求? 当然。过于贪心的话并不是好事,至少她想让贺纶有种我真是占了大便宜,不能太亏人家的感觉。 她坚定的点了点头。 贺纶不再说什么,一把将她推的更远,声音似三九的寒冰,问她月事何时结束? 她回答三日后。 贺纶转身头也不回的的一径而去,仿佛是错觉,背影竟有一种莫名的挫败与孤清。 所以三日后他就要来那啥她了!当贺纶消失须臾,汤媛镇定的面具顷刻溃不成军,一路狂奔回庑房。 幸亏之前在雎淇馆认真听了两节课。 她翻出黄.书,将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页数统统撕去,又用裁纸刀一点一点修理整齐,看不出毁坏的痕迹。 大家都是人类,人既然能繁衍后代自然是……是因为身体构造相契合,呃,没什么好害怕的,放松就好!盛司闱不是说了吗,你越紧张就越痛苦,若是抱着享受的心情哈哈,还是很痛苦。忍过一次就好啦。 可是即便是痛苦,她也想献给心中的人。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那日她拒绝了贺缄,想必已是缘尽至此。汤媛微许怅然,但对未来充满期待。宫女和皇子,她的结局未尝不是最完美的。 但是黄.书真的不能再撕下去了,不如瞎子也看出被人做了手脚!汤媛翻了翻,感觉勉强能吃得消前五页,方才虚脱一般靠着案几缓缓跌坐地上。 翌日,按例巡视完之后,她忍着羞惭,接过冬慧按照她吩咐置办的东西,然后关起门来捣鼓。 基本的常识她还是有的。 所以她得自力更生弄点减轻自身受伤的东西,此外还让冬慧去寿药局买了质量上乘的伤药。冬慧满脸问号,姑姑这是要干什么? 眨眼,汤媛迎来了在景仁宫的第九天。期间高玲玉来过一次,笑吟吟的与她攀谈,“到底是年纪大了,我这忘性也越来越厉害,只顾着为皇后娘娘的龙胎高兴,竟忘了催宫正司的人抓紧补办汤宫人的对牌。” 说完,她示意身边的小宫女将一枚刻有景仁宫字样的木牌呈递于她。 “有了这个,汤宫人在规定的时间内便可自由进出。” 这是允许她短时间离开景仁宫的意思? 上面知道她有个病歪歪的干爹,正是需要人照料的时候,而她又谨守本分的待了八.九日,也算是真的臣服的一种表现。章皇后不想把笼络人变成圈禁人,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汤媛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连忙屈膝一叠声的谢恩。 高玲玉一把托起她,甚为和蔼,一如寻常的长辈,亲切道,“你这孩子,最是知礼,连我都要忍不住喜欢呢,可莫辜负了娘娘和殿下的一番重视。” 奴婢谨遵姑姑教诲。汤媛笑了笑。 高玲玉也笑了笑。 可惜两个人的笑意都像覆在脸上的面具。 第57章 姑娘 时值初夏清风徐徐,空气中弥漫着花草之息,汤媛立在偌大的瑞通馆墙内静默片刻,此时高玲玉已经离去许久。 她在想如果通过干爹与寿安宫搭上话……未免太蠢了。 景仁宫既然敢放她出来,就不怕她惦记旧主。倘若她借这些放在明面上的关系委实也太小看这个宠冠后宫十余年的章皇后。 正思量间,发顶一沉,一只双喜登枝画样的大风筝擦着她脸颊落下来,末尾的白线晃晃悠悠,另一端不知在何方。 听得几声女孩子惊呼,章蓉蓉在几个美婢的簇拥下笑吟吟走进来,瑞通馆的下人见了她纷纷施礼,她待人亲切,哪怕是个扫地的内侍都敢半抬着脸与她说笑。 看得出,章蓉蓉很得人心。 她是来找风筝的,然后理所当然的遇上汤媛。 汤媛将要上前施礼却被她更快的一把扶住。 “我道是什么神仙妃子立在湘竹下,原来是阿媛姐姐。”她拉着汤媛的手。 被年轻小主子称呼一声“姐姐”,是一件极有脸面的事儿。汤媛印象里,上一回被喊姐姐是因为章蓉蓉的猫儿发狂。这一回无缘无故的为何这般亲切?她虽疑惑却不敢居大,仍是一脸谦卑的应对。 章蓉蓉今年还未及笄,眉目无邪娇浓,神色间藏了几许天真还有……讨好之意? 她拉着汤媛的手一直未松开,笑道,“阿媛姐姐可有什么还未做完的差事吗?我帮你啊。”她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莫说汤媛没有,就是有也不敢劳驾她呀。 “小姐金枝玉叶,奴婢惶恐,岂敢劳烦尊驾。”汤媛垂着眼皮浅笑。 那就是不忙的意思!章蓉蓉自动带入想要的理解,拉着汤媛边走边道,“前几日我听说了你的事,你真是有福气呢,连我都有点儿羡慕你了。” “小姐快别吓唬奴婢了。”汤媛知她口无遮拦更甚贺纶。 章蓉蓉的笑意似是有点儿黯淡,又极力掩饰下去,但这个掩饰也太刻意了,汤媛很难不发现她情绪间的低落。 汤媛眼观鼻鼻观心,对方越是热络她便越觉得奇怪。 没有人会对男朋友亲热过的女孩有好感。她擅自将贺纶归为章蓉蓉的男朋友。 正常的表现就该是微微疏离。 然章蓉蓉怎么看也不像有芥蒂的样子,拉着汤媛亲切的说了会子话,又赏了一朵二乔牡丹的宫纱堆花,还亲自为她别在发间。 章蓉蓉微微仰着脸,满目神醉道,“阿媛真美,不枉五哥哥一番关注。”转而又失落一笑,“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早就知晓你们之间的事儿。我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说完,粉腮微微一红。 她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贺纶将来肯定会娶她。但姑娘家说的这么直白多少也会有点儿羞涩。 可汤媛觉得章蓉蓉可能误会了什么,也可能是贺纶没跟她说明白,“小姐,奴婢并无攀附之心,也不需要小姐包容。” 章蓉蓉神色微变,有点儿害怕,连忙拉住她道,“好阿媛,你可莫说这种话儿,回头让五哥哥听见了定以为我欺负你呢。其实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在五哥哥喜欢你以前就喜欢你,我觉得你特别善良。还有啊……虽然我与五哥哥……两情相悦,可他总要有别的女人呀,我宁愿那个女人是你。” 这个,哪有上赶着送女人给老公的。汤媛很“佩服”章蓉蓉的胸襟,但她恐怕要辜负她这番“心意”了,因为她并没有给贺纶做小妾的意思。她立场鲜明,自然也鲜明的与章蓉蓉明说,“奴婢身如浮萍,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殿下欣赏奴婢,那是奴婢的荣幸,做奴婢的自然要好好承接主子的一番……‘欣赏’。不过,奴婢还是得跟您解释清楚,此生此世,奴婢都没有要给任何人做妾的意思。” 倘她的骨头没这么傲,这个时辰,应是在为贺缄红.袖添香,彼此目光缱绻,又何至于沦落到此番境地。 她虽不似大康女子视清白为生命,但也不可能没有一丝沉痛的面对侵.犯。 只是她这个人极擅控制负面情绪罢了。 汤媛抽回自己的双手,对章蓉蓉福了福身。 她的意思很明显,在宫里,主子睡一个宫婢,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但也仅仅是睡,章蓉蓉能接受便接受,不接受就盯牢贺纶,只是不必在这里劝她为妾。 “阿媛果然是个心气高的。”这句话听不出褒贬,可章蓉蓉的笑容却更为真诚,“是我一时想左了。” 她微微叹息,“我还是头一回见他碰除我以外的女孩。他待我一往情深,我又怎能不怜他所喜。”说罢转眸看向始终垂首而立的汤媛,“算我多嘴,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五哥哥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子,他既收了你,自会负责你后半生荣华富贵,你真的不想……” “奴婢不想。” 干脆而利落。章蓉蓉终于展颜,露出真正的笑意。 汤媛不由冷汗涔涔,贺纶还是不是人,连没及笄的章蓉蓉也碰! 她并不怀疑章蓉蓉的话,因为没有哪个女孩子会把这种事随便往自己身上安。章蓉蓉之所以敢对她讲,一是不惧她,二来多少也点儿女孩心思,让她认清谁才是贺纶心上人的意思。 这日,汤媛被章蓉蓉缠的抽不开身,哪怕巡视之时,她还兴冲冲拉着她去看贺纶写的字,一脸自豪道,“好看吧好看吧,五哥哥不仅字写的好,画画儿更好呢,不过他甚少画人,好像只画过我呢,改日我让他帮你也画一幅吧。” 汤媛勉强笑笑,“奴婢蒲柳之姿,万不敢污了殿下尊笔。”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我跟你讲,五哥哥只是看起来凶,但是对喜欢的女孩可好了,他从未让我伤心呢,现在也不会让你伤心。”章蓉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这种笑只有饱受宠溺的人才能拥有。 其实她不说,汤媛也知贺纶与她关系特殊,只看她乱翻贺纶东西,百无禁忌的模样……就令人捏一把汗,只是苦了在场的下人,皆默默祈祷章蓉蓉千万小心,那可是殿下最喜欢的盆玩,她摔了事小,小的们可就惨了。 大概是察觉了众人的紧张,章蓉蓉顿了顿,将盆玩递给汤媛,也不知谁趁乱绊了汤媛一脚,这下可又乱上加乱,汤媛心中一凛,幸而她一直警醒,脚底下虽失了平衡,身体却已将盆玩护的严严实实。 “阿媛小心。”在汤媛几乎要歪倒的瞬间,章蓉蓉一步抄过去,稳稳的扶住了她,笑吟吟道,“好险。” 是呀,好险。 最终那只盆玩又被章蓉蓉亲手放回原处,她对汤媛眨了眨眼睛,“可不能让你摔碎了,还是我来吧。” 汤媛带着歉意的颔首,长睫掩住目中闪光。 绊她的人不难查,在章蓉蓉离开后就有个小内侍主动认罪。 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年纪,因为恐惧而不住的哆嗦,他压根就不敢抬头望一眼掌仪姑姑,只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他是负责打扫书房的内侍,而贺纶不仅要求整洁,还不喜常用物品移位,章蓉蓉东拿一下西碰一把的,早就将他吓得脑中一片空白,目光里只有移动的章蓉蓉,哪里还顾得上旁人,这才没有及时回避掌仪姑姑。 看这光景,小内侍当初大概没少挨掌仪姑姑的打,不然也不至于如此惧怕汤媛。 冬慧气愤道,“瞎了你的狗眼,今日姑姑若是砸了盆玩或者伤着哪里,你就真个儿等死吧!” 汤媛淡淡道,“当差容不得马虎,犯了错就要领罚,念你是初犯,且在这里跪两炷香好好想一想。” 才跪两炷香?冬慧愣了下,起码得让他跪两个时辰再赏两个嘴巴。不过汤掌仪说跪两炷香谁也不敢有异议。 小内侍哭的稀里哗啦,一面叩首谢恩一面揉眼睛。 在宫里,等级低的人即使受罚也要跪谢等级高的。 可谁让他当差不仔细呢。现在不罚他,将来等着他的说不定就是无可挽回的错。 不过,她是越来越不懂亦正亦邪的章蓉蓉了。很明显就是她故意戏耍小内侍,而小内侍又不够警醒,这才中了招儿。 那么,她戏耍小内侍就是为了让我虚惊一场?汤媛垂眸思量。 那一边,章蓉蓉携着婢女款款离开。 灵烟不解道,“小姐,不就是一个宫婢,您至于对她那么好么?”对馨宁乡君也没见她这样啊。 章蓉蓉掩口轻笑,“你懂什么。有些场合讲的是身份的尊卑,而有些场合,譬如感情一事,尊卑凭的那就是男人的心。她可比馨宁高不止一个点。五哥哥现在就是只偷腥的猫儿,不吃到嘴不会罢休,与其让他成日惦念,还不如早些让他吃个够吃个足,以后也就没这些稀奇。” 只没想到这个汤媛倒是个有心胸的,宁为穷□□不做富人妾。 “但是小姐,您今日说话也忒大胆了些,万一汤宫人……”灵烟到底没好意思重复章蓉蓉那些话儿。 “她不敢也不会告诉五哥哥!”章蓉蓉不以为意,“再说我也没撒谎啊,五哥哥本就亲近我,我跟他有肢体上的接触难道不是真的?就是长大了他还抱过我呢。” 两个青梅竹马的人儿本就比旁人热络,她若有心勾.引,贺纶不可能无动于衷,只是他这个人自制力太强,舍不得欺负年纪尚小的她而已。 汤媛就不一样,年纪大,合他心意,又是宫婢,自然下得了手。 原来今日她并未打算为难汤媛,不过是小小试探而已。 也不知是藏的太深还是足够坦荡,章蓉蓉觉得自己看不透汤媛。 因为她很不理解,被贺纶那样耀目的人看中,即使没有感情,也不该不为所动啊? 哪个女孩没有虚荣心? 如果她对五哥哥不屑一顾,那只能用另有所爱来解释。 不知谁这么幸运,得以入驻汤宫人芳心。 话说被汤媛不屑一顾的贺纶,心中很是恼火,她这样不识抬举,他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巴结。 今日已到了三日之约,按说他可以去采撷鲜花了,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想动,甚至还约了林潜在上林苑遛马。 他问经验丰富的林潜,“你见没见过对你不屑一顾的姑娘?” 林潜点头,“经常啊。” 什么?贺纶诧异的微微睁大眼睛。 他不是有名的风流人物么,竟然经常被女孩子拒绝? 林潜笑了笑,“很多时候女人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 贺纶仔细聆听。 “有的姑娘越是想要你宠她哄她,嘴上就越不肯承认。所以我甚少动这类人,一旦现原形很不好打发。” 贺纶心下怀疑,按林潜的意思汤媛就是在对他撒娇咯?倘若他半是强硬半是哄着就能让她现原形? “保证现原形。不信您试试,但嘴巴可得甜一点,姑娘喜欢听好听话。”林潜戏谑的挑了挑眼角,鼓励贺纶去揭开那造作的小娘们面具。 “可是我觉得她不像你说的那种人。”贺纶道。 “那她定是个沉得住气的,所图甚大。怎么,是哪个宫婢让您魂牵梦绕了?再怎么傲气,您说一句做我的侧妃,保管她摇尾巴。” 贺纶极不喜欢林潜如此忖度汤媛,尽管林潜并不知那人是汤媛。“闭嘴,她才不似你身边那些个庸脂俗粉。” 林潜连忙告罪,“殿下息怒。”转了转眼珠,笑道,“其实末将遇到过一个不为所动的姑娘,那是个特例。” 贺纶哦了声,示意他说下去。 “因为姑娘已经有了心上人。” 贺纶目光微冷。 心上人?没错,差点忘了她的心上人。 汤媛在瑞通馆坐立不安了大半天,没等到贺纶,竟莫名的松了口气。 她坐在案前发了会呆,手托腮,将剥了壳的花生丢进笼子里,胖松鼠闻风而动。个头小的那只尤为彪悍,每回都要捡大的,奇怪的是个头大的一直心甘情愿让着它。 汤媛顽心一起,将笼子搁在窗台,轻轻拨开小机关,笼门嗖地一下弹开,胖松鼠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望着她,个头小的那只反应快,噌地窜出笼子,闪电一般跃上窗前的芭蕉。 个头大的立时哀嚎,在笼子里窜来窜去,好在人类姑娘只是戏弄了它一下,那扇紧紧阖上的牢门再次打开,它重获自由。 “欺负松鼠挺来劲的,怎不见你有这胆子对猫啊?”贺纶单手撑在她身侧,与她一同观望两只获得自由的小家伙。 第58章 午休 贺纶怎么来了? 呃,不是他不能来而是怎么来的这么安静,还跑到下人住的庑房? 他就不怕中毒吗?这里很多东西都是七天才换洗一次,譬如靠近他右腿边那张座椅的靠垫,但是她不会提醒他的。 汤媛福了福身问安。 贺纶看着面前的姑娘,柔婉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头发挽的整整齐齐,衣衫亦是得体,挑不出半点儿错。 可是她平时就是这样。 所以也算不得盛装出席迎接他。 不过心上人这种东西太飘渺,她既然没有早些的跟贺缄,也就怨不得现在跟他。贺纶收起视线,垂眸望着案上的字,字迹奇丑无比,“你的字真难看,还写错了许多。” 那是因为是简体字啊。汤媛写字随心所欲,简繁随意,“奴婢写着玩的,让殿下见笑了。” 贺纶问她准备好了吗? 话题从字一下子转到了“正经事”上,汤媛藏在袖子里的手不断捏紧,“嗯,准备好了。” 她毕竟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将包裹和黄.书掏出来时脸颊就红了,但耻辱应该大于羞涩。 贺纶却没动。 难道要在这里?她微微愕然。 “经验丰富的人告诉我在女孩子熟悉的地方,她会感觉好一些。”贺纶举步来到她身前。 嗯,看来他也做了点准备。 很遗憾直到这一刻她方才醒悟谁是这个世上真正怜惜她的人。汤媛尽量忽略贺缄的样子,将东西放在被面,踮着脚打散床帏。 早知道他会来这里,就该换床旧被褥,将来扔了也不可惜,现在这套杏红绫被,是新的呀。 “你这么紧张?”他问。 “哪,哪有啊?哈哈。”汤媛都有点佩服自己,这种分明就该楚楚可怜眼泪汪汪的时刻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那你为何同手同脚的走路,难道迈左腿的时候不是摆右手?” 汤媛身形猛然顿住,尴尬的不停咳嗽,谁知越咳越来劲,贺纶大概看不下去了,才伸手轻拍她后背。 她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面红耳赤道,“可,可以开始,始了。” 他应该挺有经验的,但她还是建议他参照黄.书规范操作,又塞给他一瓶像是茉莉膏的东西,“这个,会让殿下更尽兴更舒心。” 当然最主要的是能减轻她的痛苦。 然后两人就大眼瞪小眼的立在原地。汤媛不由烦躁,你特么倒是快点干啊,干完快滚,“哈哈,感觉好尴尬呢,要不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她上前抖都不带抖一下的拆开他的玉带金銙,又沿着他襟口一段一段的解开绳结,将他外衫褪去,挂在就近的衣架上,当她又去解他中衣的绳结时却被他忽然抬手隔开。 也是,不脱更好。她俯身去解他贴身的白绫裤,也做好了被恶心的准备,谁知又被他攥住了腕子,无法动弹。 这下她就不明白了,不脱怎么进行?当然她个人满赞同不脱的。 贺纶俯身横抱起她,汤媛面色镇定,但忍不住打了一个嗝,心情反倒真正的平静下来,一沾枕头便闭上眼。 原来这就是她的闺房,枕头和被子全都是她的香味。贺纶与她并肩躺下,这床真小,帐子不知洗没洗过。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罪受的汤媛终于忍不住睁开眼,贺纶正耐人寻味的打量她,似是没想到她会忽然睁开,目光晃了晃。 “你这里这个,还有这个,几天一换洗?”贺纶问。他现在所能嗅到的全是缠绵的鹅梨香。 “七天。”她回。 下人可没那么清闲,有那么清闲也没那么多毛病,她唯一能保证每天清洗的只有自己。汤媛静候贺纶跳起来作呕。 他果然僵硬,目露惊恐。 汤媛无所谓的掏掏耳朵,明明什么也没掏出却故意对着空气弹了弹,贺纶的胳膊抖了下,似要躲开。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脏?”他问。 “因为奴婢没钱。不然也能请一二十个人每天围着奴婢转,那样奴婢什么都不用做,屋子也是一尘不染。” 贺纶负气的甩开她的手,“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奴婢不敢,奴婢是羡慕,世界这么大,能像您这样生活的又有几人。”她见贺纶不急着下嘴,便换了个姿势,头枕着双臂,无聊的望着帐顶。 “我告诉你,老大已经定亲,下一个就是贺缄,沈家昨日已经呈上了沈二小姐的生辰八字。”贺纶用胳膊轻轻拐了她一下,无比期待她又酸又可怜的神情,可她若真这样了,他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汤媛哦了一声,知道了。 女孩微眨的长睫晃也未晃。 贺纶嗤一声,心里一定酸死了却故意装淡定,想到这里一愣,这是在说他自己么? 默了默,他轻轻将手搭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忽然发现自己竟一点也不了解她,虽然他知道她出生庄河湾进过浣衣局长春宫等等,但不知她在那些地方经历过什么,为什么怕猫,喜欢吃什么,平时是怎么跟人家相处的,有没有真正的好朋友。 一瞬间,他对她的一切都无比好奇。 汤媛心里大概也不想与他发生亲密的事,见他拖延时间,干脆也顺应了他,真假参半的回答着他的问题。 她说自己对浣衣局没什么印象,每天当差,结束后吃饭,然后睡觉,单调又无聊。长春宫是个很美的地方,寿安宫是个幸福的地方,吃的方面应该是所有好吃的,至于怎么跟人家相处,就普通相处啦,她人缘还不错。 贺纶不放过任何挖人*的机会,“那再说说猫的秘密,为什么怕它?” “因为猫会吃人。”她压低了声音,转眸缓缓看向他。 你,神经病啊!贺纶不悦的推了她一把。 汤媛扑哧一声笑了,“原来殿下怕鬼,哈哈,好巧,我也怕。” “你错了,我不信鬼神。”贺纶唇角上扬,“我只是见不得脏和傻,两样你全占了。” 那真没意思。她脸上的笑意来得快去的也快。 “你还没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真正的好朋友?” “有。”这个她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说说你为什么喜欢她。”这样他就能分析出她比较容易被什么样的性格或者事件打动。 汤媛眸光似有一瞬的迷惘,她啊,她救过我的命,但我很没用,只能躲在角落看着她去死。可她万万没想到竟中了贺纶的邪,一不小心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来不及掩饰了,那反而更惹人注意。 她不自然的别开脸,望着床帏里侧。 所以,她最好的朋友死了吗?贺纶抬眸看向她,只看见她光洁的侧脸和一截白皙的脖颈。 他问,“怎么死的?” “避子汤被坏人动了手脚,害她怀上了小宝宝,殿下罚她喝了点东西。” 哪个殿下,除了贺缨还能有谁。 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显然这不算什么愉快的话题。 贺纶凝视她片刻,支起半边身子亲了她脸颊一口。 汤媛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但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贺纶竟拥着她睡着了。 他奶奶的,不做你就早说啊,害我都要吓死了。汤媛浑身虚脱一般的耷拉下去。 午休过后,她伺候他穿衣穿靴,全当在为生活不能自理的患者做义工,送走这个瘟神后,汤媛将被面和床单扯下,换上一床半旧的。 撤下当然不是要扔,她只是说说而已,其实没那么阔气,拿出去洗洗就好了。 但是洗床单被面真不是人干的活,若非为了身体考虑,她真想一个月一换。整个下午,在冬慧的帮助下,才勉强结束了这项艰巨的活计。不要问她为何不交给冬慧去做,因为她怕她洗不净上面沾染的贺纶的气息。 掌灯之时,护理花木的小内侍提了只小笼子来见汤掌仪,说是五殿下赏的。 笼子里关着一只瘦瘦的小松鼠,跳来跳去望着她。 汤媛谢了恩,悄悄对着笼子小声道,“算你命不好,是五殿下赏的,我可不敢放你走。” 包括他上回送的茉莉耳坠,她也不敢再卖,加上这只松鼠,正好一起当祖宗供着。 那之后,整整在雎淇馆憋了十一天的汤媛总算踏出了囚笼一般的地方,但她没独自去宝钞司,而是携了冬慧,一来可以帮她提提东西,二来也是做给景仁宫看的,她行事光明正大。 章皇后对汤媛的表现还算满意。 要说这趟宝钞司之行谁最开心,非贺纯莫属,好多天不见,不知汤宫人的过敏好了没? 他兴冲冲的与汤媛打招呼,邀请她去花鸟苑玩儿。 汤媛趁小德子不注意,偷偷捏了捏他粉雕玉琢的小脸,漂亮的跟个小姑娘似的,“奴婢的干爹病重,老人家很可怜的,请恕奴婢先不能陪您玩。这样吧,明日您可以去瑞通馆找奴婢,奴婢如今在那里当差,往后还要请殿下多多关照咯。” 贺纯圆圆的眼眸瞬间亮了! 这是真的吗? 汤宫人以后都在瑞通馆了! 那他岂不是可以天天找她玩! 这事把贺纯开心的立时就放汤媛离开,又屁颠屁颠跑去南三所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贺纶。 “五哥五哥,告诉你个好消息,你最喜欢的姑娘现在在瑞通馆。” 贺纶惊的笔尖一顿,墨汁泅染了将将写好的一幅字,“胡闹,休要乱说,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放心吧,我晓得分寸,不会乱说,今日我遇到汤宫人都没告诉她你喜欢她呢!”喜欢汤宫人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像他,他就直接说出来,汤宫人特别开心。 贺纶不用问也知是谁在贺纯跟前嚼的舌根,除了章蓉蓉不作他想。 或许是该给她点教训了。 贺纯爬到椅子上,晃悠着小腿,感慨道,“是了,我只顾着开心,竟忘了问她过敏好些了没。” 什么过敏? 就是跟你一样的过敏啊。上回就是因为这个她才和三哥躲进寝殿不陪我玩的,脖子上好多红斑呢。 贺纶的后背明显僵住。 第59章 花前 冬慧这丫头年纪不大,又过惯了景仁宫的日子,哪里见识过宝钞司的清苦,甫一跟汤媛迈入此地,顿时毛毛的,浑身不得劲,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汤媛似是一无所觉,一会子使唤她倒水,一会子又让她在病榻前伺候着,自己则去熬药。冬慧欲哭无泪,只觉得躺在榻上的人与其说是个年老的内侍还不如说是个骷髅呢! 等把她的性子磨得差不多了,汤媛才端着碗药走进来,笑道,“冬慧,你帮我去小厨房看着火,里面炖着汤呢。是了,你会不会做饭啊?若是不行的话再过来喊我。” 冬慧如蒙大赦,一叠声道自己会做饭,唯恐汤媛会反悔似的溜了出去。 身后汤媛与早就醒过来的陆小六对视一眼。 这就是打发人的艺术。 倘她明着将冬慧支走,将来少不得落下一个背着景仁宫的人与干爹密谈的话柄,可如今是冬慧自己巴不得走,那么将来谁再提起,冬慧为了掩饰自己的疏忽,定然会卖命的为她美化。 时间紧迫,陆小六也不跟汤媛绕弯子,自从她被景仁宫的人带走他就查了点事,只是他手头上的东西被仇家盯得太死,根本匀不出机会搭救汤媛。 “我且问你,入宫至今可曾有人告诉你身有异香?”陆小六说话都费劲,但坐在那里,汤媛就莫名的一凛,那是一种形容不出的气势,似藏锋的名剑。 但是异香?好像……没有。从前她跟阿珞多亲密,衣服都互相换着穿,晚上还头碰头,若她有香味阿珞不会不告诉她的。但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贺纶,好几次莫名其妙的闻她耳垂,还问她的味道怎么这么甜,领口和胳膊却淡许多,是了,这样一想的话,他似乎爱极了她耳垂附近的肌肤,就像……一个变态! 但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宁可错说一千不能漏说一个,万一干爹有法子救她呢!她尽量轻描淡写的交代了下贺纶的“癖好”。 陆小六面无表情听着,直到这里也不觉得什么,大约是将贺纶划为了登徒子一类,男人都觉得女人香,无非是想占点便宜,直到汤媛红着脸道,“是了,还有一回,卢嬷嬷问我身上用的可是鹅梨香,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上哪儿攒的巨款买鹅梨……嗳,干爹,你咋了?!”汤媛跳起来。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干爹对什么事惊讶过。 天大的事到他这里他都懒得掀一下眼皮。 如今这骇然神情和憋得发青的脸色怎能不令她心惊肉跳! 陆小六目光微晃,一面示意她自己没事,一面重又将汤媛仔细的端详一遍。 难怪呢。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命格奇贵。这种人一辈子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当时他就站在井边,想,如果这样丢下去都不死,那今日,他就是她的贵人,自会带她离开浣衣局。 要知道浣衣局对宫奴的惩罚素来花样繁多,何况还是两个合伙杀了庞掌事的小宫奴。 个子高的那个因为漂亮,被几个形容猥琐的老内侍往屋里拖,却没想到是个性烈的,竟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而矮个子干瘦扁的汤媛,除了庞掌事那种变态,没人有兴趣,所以她被人绑了石头丢下深井。 想到这里,陆小六不由再次用心的打量这个因他一个不能称之为善举的善举从而彻底改变命运的女孩。 如今又确认她身怀鹅梨香! 恐怕也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让章皇后不惜以龙胎做筏子。 倘若他逆天行事帮她出宫,是否要惹出无穷后患? 他想起小时候听师父讲过一个传说,有人逆天改命得到了命里不该有的东西,老天爷不惜以时光逆流让人和事恢复正轨。 鬼神之说不可信,但亦不可轻易触犯。 “干爹,您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提点我一下啊?”汤媛抿了抿唇。 陆小六沉声道,“关于异香这件事除了我你切忌再与任何人提及,包括寿安宫和三殿下。” 连太嫔娘娘和三殿下都不能说嘛?汤媛美眸微瞠。 陆小六道:“我知道你信任他们,但怀璧其罪,你可能摊上大事了,先别急,这事你要是压在心底先不去想,或许又是好事。” 好什么好!汤媛一脸晦气道,“干爹啊,景仁宫那破地方我真是一天也不想待,您不知道那……那个五殿下有多招人恨。” “他应该不会害你。” 因为他需要你的气运。 汤媛权当干爹这是在安慰自己。不过出宫这种事谁又能做的了景仁宫的主,想必比她更急的人应是太嫔娘娘吧。 须臾后冬慧端着托盘走进来,父女二人便不再多说什么。 回去的路汤媛走的特别特别慢,直到踏进了内廷再无希望,她才察觉自己有多傻,紫禁城那么大,就算她走的再慢也不大可能再见着贺缄,即使见了,她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与他多说一句与问安无关的话儿。 是了,她已经决定要忘记他,还见他作甚,无端勾起情思,伤的还不是自己。他终究要娶妻生子过皇子的人生,而她终究也是要嫁人生子的,纵然不会再有交集,但她……还是希望他幸福。 没错,就是这么伟大。 话说抛开个人成见,她还是蛮佩服那个与章蓉蓉“两情相悦”的贺纶。 此人能完美的分开上半身与下半身,不管是谈对象还是打野食都两不误。 像她就做不到,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里再也看不见别的。 是以一想起章蓉蓉那句“他对我一往情深”,她就打个哆嗦,个人不是很懂皇子的爱情观,不过有一点不能否认,那就是贺纶和章蓉蓉之间绝对有暧.昧。 还没迈入瑞通馆,就见贺纶抱着章蓉蓉疾步从斜刺里冒出,灵烟哭哭啼啼跟在身后,因为太专注,差点跟汤媛这一伙人撞上。 甫一看清发生了什么,汤媛倒吸口冷气,忙问,“需不需要喊太医?” 灵烟闻言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已经有人过去了。” 章蓉蓉陪贺纯玩捉迷藏,童心未泯,爬假山摔破了脚。女儿家无一不精贵,即便是脚上的皮肤能不留疤也不要留疤。 这边刚问清怎么回事,那边贺纯就哭着跑过来了,手里还牵着个同样漂亮的小女孩,两人个头差不多,再看那一袭烟云渐变的粉色纱裙,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和熙公主了。 好可爱的小女娃,汤媛眼馋极了。将来她要是也有这么两个孩子该多幸福,亲手养大包子可比亲手养开一朵花更有成就感。 和熙长得甜美,性格却颇像贺纶,对下人极为冷淡,似是一个不会笑的瓷娃娃,贺纯却恰恰相反,看着桀骜,一张嘴就萌萌的,他看见汤媛,先是眼睛一亮,似要微笑,但又想起蓉蓉表姐,微笑的小嘴立时扁了扁,泫然欲泣,好不可人疼呢! 和熙扯着他的手继续走,“好哭鬼,你且不要再烦人了,但凡见着漂亮的姐姐就走不动路。” 汤媛和冬慧眼睛一亮,公主的意思是夸她们漂亮咯? 贺纯不悦的咕哝一声,“胡说,长得比你黑多了,哪里漂亮,我只是见她身上的铃铛有趣。” 哦,不是我们。汤媛清了清嗓子,携着冬慧该干嘛干嘛,章小姐伤成那样说不准就要传人伺候。 文太医来了之后一看,少不得要在腹中发一通牢骚,不就是擦破一层油皮,看着血糊糊吓人,只要涂点去瘀的药膏担保没事,请他出动简直是大材小用。这种问题连奉药内侍也难不倒。 但谁让受伤的是章蓉蓉,他只好耐着性子重复了六遍不会留疤方才得以脱身,今儿个是他儿子的生辰,他赶着回家呢。 那之后,章蓉蓉被两个贴身婢女架着坐进肩舆。 “装什么装,她没出现前你抱着我多紧张,怎么一看见她就怂了。”章蓉蓉已是破罐子破摔。 贺纶在母亲面前赞赏山水大家蔡夫人,还不止赞赏过一次,终于说的母亲心动,给她找了几幅前朝古迹临摹,想必接下来一个月都不得自由,正好空出位置由着他偷腥。 这种级别的挑衅还不足以激起贺纶的愤慨,他眼角微扬,用口型对她说了一句“慢走”。 既可气,却也有种无端的亲近,只有亲近之人才会这样。章蓉蓉原是气鼓鼓的,却扑哧一声笑了,笑着与汤媛道,“阿媛姐姐,下回见。” 汤媛和冬慧连忙福身。 送走伤员,瑞通馆一众下人顶着五皇子的威压小心翼翼打扫章蓉蓉留下的狼藉。 这种时候谁最空闲谁倒霉,譬如汤媛。 作为一个掌仪,她实在找不到事做啊,总不能逮个人过来揍吧! 奇怪,还不到五天贺纶怎么又冒出来?那对龙凤胎小包子呢?哦,被正殿那边的下人抱回去喂饭了。是呀,都到了吃饭的时间,贺纶怎么还不走? 汤媛打着去摘几朵新鲜花儿的借口不动声色的溜了出去。 也终于不用再被贺纶迫人的眼风时不时的扫一下。 可她没想到贺纶主要就是为了膈应她啊,她不在,他自然也要出来。 贺纶看了她一会,她正勤勤恳恳的剪月季花。 “我送你的耳坠不会又卖了吧,为何没戴?”他问。 男人送女人衣裳首饰本就是为了自己欣赏,她不打扮,他欣赏什么? 就知道他会查。汤媛除非要钱不要命才敢再卖一次。打量他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她决定顺毛摸一摸这头驴,“殿下赏的东西怎么能卖,奴婢每天供着都来不及,不戴是因为怕弄丢。这个,就像奴婢的生命一样重要。” “恐怕你是怕弄丢了我找你算账?”贺纶果然被摸.爽了,微微俯身,笑道,“你戴吧,丢了我再送你一副。” 大哥,您不会是耳坠批发商吧?汤媛干巴巴陪笑两声,“殿下真阔气。” 你才知道吗?如果你听我的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贺纶唇角微扬,打量周围没什么人,亲了她耳垂一口,“你会想我吗?其实我可以天天来看你。” 敬谢不敏。汤媛连忙拉开与他的距离,一脸关切道,“殿下小心,奴婢手里还有小剪刀,不能靠这么近,奴婢可不想脑袋搬家。” 她夸张的挥舞几下,恨不能跳进月季花丛。 贺纶直起身体,目光微冷。 “贺缄要过你吗?”他似笑非笑道,仿佛在问你今天吃过了没? 在寝殿躲了那么久,脖子上的红痕连老六都发现了,谁信他们没做。 贺缄要过我?汤媛反应了足足三秒才悟出贺纶的意思,心下鄙夷,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无耻,仗势欺人?没得脏了三殿下的清誉。她莞尔一笑,“殿下慎言,奴婢的清.白虽然不足挂齿,您想怎么说都行,可是三殿下同您一样矜贵,他没做过的事奴婢不会赖他。” 女孩的声音很温柔,垂着眼睛,仿佛所有注意力都在那一束鹅黄色的花瓣上。 “那你们在寝殿里做过什么,只是啃了啃脖子?”贺纶直言不讳。 饶是脸皮再厚,被个男人当面如此问,汤媛的脸颊也火辣辣的烧起来。 那只是一次意外。 但他最终没有伤害她。 现在回想起来,满满都是他的温柔和包容。 而且,被心爱的人亲吻,心口即使疼痛,身体也是酥醉的。 汤媛慢吞吞扯下一片叶子,在贺纶将要不耐烦之前回答,“奴婢从前喜欢三殿下这件事您不是早就知晓,那只是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发生了一次不理智的行为。不过奴婢现在已经不再喜欢他。” 既然他这么问,肯定是查了那件事,那她必然要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男人总是渴望占据许多许多女人,却又要求女人忠贞于他。 想必这句“不喜欢他”应该能满足贺纶的自尊心。也能让他少找贺缄一点麻烦。 “你很怕我伤害他对不对?”贺纶偏头问她。 第60章 孤勇 贺纶问她是不是很怕他伤害贺缄。 她的肚子竟一不小心抢在了前面回答。 咕噜。汤媛一愣,面红耳赤按住叫嚣的肚子。 贺纶微抬下颌,半晗的目光又下移几分,落在她发出异响的肚子上。 哈哈,汤媛讪笑两声,“该,该吃饭了。呃,奴婢是在提醒殿下您该用膳了。”声音越说越小。 前两餐吃的不多,再加上贺纶较少来瑞通馆,大家已习惯了按时吃饭,造成一到点她就觉得饿。 其实冯鑫老早就在远处着急,正殿那边已经催了两遍,殿下怎么还不去用膳? 你看,你妈都喊你回家吃饭了。汤媛瞅瞅冯鑫,又瞅瞅贺纶,继续干笑。 夏日天长,一轮红日挂在天际要落不落的,她在晚霞中笑弯弯的样子很是迷人,尽管眸中的笑意那么浅。 贺纶移开视线,垂眸拿过她手中的剪刀,抛掷身后,对她张开手,“过来,让我抱。” 女孩子似是早已归顺的小猫小狗,走上前偎在他怀中。 “下次我来午休的时候……你必须戴上那副耳坠,我要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给我看。”说完拉开一点距离方便他俯身,在噙住她的唇之前,又低声补了一句,“我想看你穿那件紫色系带的粉色兜儿……” 他还记得在花鸟苑值房踹开门时的惊艳,藏在心里,今天终于忍不住要求。 汤媛用力闭目,后脑勺被他死死扣住无法动弹,其实他不这样她也不会反抗的。真不懂他为何这么喜欢亲她?如果想要的话就直奔主题啊,搞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跟她谈恋爱。 绵长的一吻结束,两人气喘吁吁分开。汤媛以袖飞快的擦了两下嘴,面色如常恭送他大驾。 冬慧将饭食端进庑房的时候,汤媛正在耳房刷牙,听闻今晚有炙羊肉,立时含了两口盐水漱完了事。 天气转热,主子们都不大爱吃羊肉这些易上火气的东西,可多余的羊肉不能扔啊,于是厨子们就变着花样的给宫人做,这可便宜了汤媛,她最喜欢吃这道菜,孜然茴香什么的都很入味,此时大康开通了海上贸易,跟大食天竺皆有来往,香料更是常见之物,有了香料,再普通的羊肉都鲜美无比。 吃饱肚子心情就会变好。 也能忘记贺纶那种含着欲.望的深吻。 此时正殿那边,宫人一一撤下碗筷,又伺候主子们漱口净手,再呈上一杯清香扑鼻的淡茶,方才从容退去。 贺纯与妹妹和熙跪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玩九连环。 “和熙,你今天可看清楚那个宫人了没?”贺纯问。 “哪个宫人?” “就是我跟你说的特会讲故事,掀纸牌儿也比我厉害的姑姑。是不是很漂亮?” 和熙回忆了一下汤媛的模样,淡淡道,“一般般吧。”哪有贺纯形容的那么夸张。 不过她挺喜欢贺纯转述给她的那些故事。 和熙不似贺纯那样顽皮,一举一动俨然就是个标准的公主,就连说话时后背与脖颈的弧度都优美而矜贵,她道,“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去听听故事。” 正中下怀,贺纯笑着点点头。 贺纶亲自搀扶章皇后起身,来到隔间密谈。 “此事你外祖父也是万万没想到,以甄炳坤的脾气,定然要与孙耀中撕扯下去,只要闹到御前,少不得与孙耀中两败俱伤,咱们这边再趁机煽动风向,揭发他把持谏言等多项罪名,不管皇上愿不愿意,怎么也得让他致仕回乡养老。”章皇后拧了拧眉。 然而甄炳坤仿佛一夜之间转了性,竟生生忍下了秉笔大太监孙耀中那口气。 他不跟孙耀中掐了,孙耀中自然也不会掐他,照旧是三足鼎立的平衡局势,章阁老很头疼,怀疑内部出了叛徒。反正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是三皇子插的手。 那么章阁老为何忽然这么急的要扳倒甄阁老呢? 因为贺缨成功的挣开他在宗人府设下的钳制,顺利出宫开府。 这意味着贺缨可以以亲王的身份做许多事,譬如蓄养幕僚和亲卫,拉拢文官武将,为自己的声望造势;而贺纶,最早也得明年开春。如果他赶在贺纶出宫以前把甄阁老拉下马,那么贺缨就是一只失去爪牙的老虎。 贺纶安慰章皇后,“母后,只要咱们手里的证据越来越多,就不怕扳不倒甄阁老,他的年纪可比外祖父大多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甄家一日不倒台,章皇后就一日寝食难安。她默了默,“阿蕴,母后和腹中的孩儿,还有你那一双龙凤弟妹,我们的性命可都交到你手中了。” 怀孕的妇人素来多愁善感。 贺纶笑到,“母后莫要说的这么悲壮,倘若儿臣连贺缨那个色厉内荏的草包都赢不了,那还有什么本事坐稳江山。儿臣最担心的是蛰伏延绥的徐子厚。” 那才真真儿是个狼子野心的。 听闻这几年混的不错,跟总兵府的人来往密切,又大力推行榷场,在当地百姓甚至鞑子中的口碑也极好。 他的眼光确实要比章皇后放的远。章皇后毕竟是个深宫妇人,所能看见的也不过是一亩三分地。但她实在不觉得贺缄与贺维之流能构成什么威胁。 “傻小子,不过是一个庶子,交给母后吧,保管他飞不出手掌心。若是个听话的,本宫不在乎赏他个富贵王爷做一做,不然……”她眸光一厉,“就送他去见那个醋坛子娘。” 四日一晃而过,瑞通馆有头脸的两个宫女内侍基本已经心照不宣的知晓这位年轻貌美的掌仪姑姑是皇后娘娘安排给五殿下的禁.脔。 不过几处要职明白即可,也无须再与下面交代。是以,这日在五殿下驾临前,殿中寝卧已是如常备好热水帕子等物,铺开夏日专用的丝绸薄被,而瑞通馆本身就是冬暖夏凉,这个月份暂且还用不着冰盆。 冬慧作为瑞通馆最会化妆的高人,自是由她帮着汤媛点了胭脂,又用再柔软不过的羊毫笔调开鲜花汁子浸泡的口脂,一点一点描摹汤媛那不点而朱的樱桃小口。 汤媛特意拿出皇后娘娘赏的那套鎏金南珠头面,又配上茉莉耳坠,再挑了件颜色鲜艳的衣裙,与平日判若两人,虽然不是她喜欢的样子,但足以满足贺纶的要求。 其实他原本不想来的,但又忍不住好奇汤媛会不会听话。 真的会为他用心的打扮一次吗? 冯鑫示意下人不用通禀,为贺纶推开门,待他进去片刻,方才将门重新阖上。 贺纶在帘子外面站了片刻,这才轻轻撩起。 汤媛盛装跪坐在案前……盯着茶杯发呆,果然够盛装了,可是他忽然又感觉没意思。 “再过几日便是端午,你想出宫吗?”贺纶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走进来。 他这么问自然就是想听见肯定的答案咯。汤媛很是配合的点点头。 不过她确实也对宫外面的景象好奇,毕竟她还不知自己将来要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贺纶挨着她坐下,臂膀轻轻碰了下她小小的肩头,“你这样挺好看的,可是能把口脂擦了吗,我不喜欢血盆大口。” 血盆大口? 汤媛拿起湿帕子擦拭,然嘴角还是留下一道红色痕迹,贺纶觉得可爱,用手帮她擦了擦,而他本就是来做“正经事”的,擦着擦着,自然就把她擦上了床。 帷幔一合上,汤媛就有点儿紧张,不过此前做过多次心理准备,倒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这回贺纶没让她伺候更衣,而是主动帮她更衣。 终于近距离的目睹了那日思夜想的粉色小兜儿,贺纶只觉得头顶一热,差点没控制住。 “端午节那日我们可以坐画舫观龙舟,两岸仕女如云,锣鼓喧天,还有人在船上表演杂技,比除夕的紫禁城还热闹。然后去我外祖父家赏花,章阁老的四拾花园在京师很有名。是了,你不是一直想开一家点心铺吗?长乐街就不错,我也可以带你去逛逛。”他的语气似是闲聊,令人放松,可他的动作不停有一丝一毫的犹疑,他是要动真格的了。 汤媛微微发抖,安静的聆听。 “你趴下。”他伏在她耳畔道。 汤媛颤了颤,最终依言照办。 他就这样欣赏了她一会儿,汤媛已经抖成一团。 她不怕被狗咬,可是害怕等死前的煎熬。 窗外蝉鸣阵阵,无端令人烦躁。幸而炉中淡然安神的熏香化解了这份郁燥。 贺纶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汤媛已经面如金纸,他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很可能会死掉,不由心软,当他说,“你走吧,这次先放过你。” 她已经含泪爬起,抱着衣服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直待冲进自己的居处,扑倒铜盆前,再也无法遏制喉间几欲冲出的酸水,呕了出来。 可她因为紧张连午饭也没吃,再呕也呕不出东西。 叹息一声,心绪渐渐平静。她随意的抹了把嘴,倚着盆架席地而坐。 她记得在浣衣局那会子庞内侍经常喊她进屋说话,然后动手动脚,直到看见同屋的小姐妹六个死了三个,退无可退,她才动了杀心。 她从来都不想害人的。 也不在乎吃苦受累,可谁要逼她去死……她真的会杀了他。 汤媛的目光渐渐变得孤勇,似是一瞬间投注了巨大的勇气。 她缓缓抬起眼睫,不知贺纶立在门口看了多久。 他手里提着她的绣鞋,“为何不穿鞋就跑?” 第61章 端午 汤媛有很长一段时间没闹明白贺纶那样清高绝傲之人怎会有闲工夫对她一个宫婢死缠烂打。 她不是怀疑他的死缠烂打,而是清高绝傲? 但今天大概不再怀疑。 贺纶半蹲在她身前,她的脚恰好落在他掌上,比整个手掌还要小一些,怪不得古人云飞燕能做掌上舞,想来女子的脚是真的小。 他一面为她套上绣鞋一面道,“找我做交易的是你,中途忍受不了的也是你,但是汤媛,你凭什么拿准了我事事都要听你的或是忍让你?” 女孩子大概没想到他会进来,尚且处于惊愕茫然中。 “奉劝你一句,如果做不到就别拿‘交易’这两个字糊弄别人也糊弄自己。林潜说的没错,你们女子动心难,抽身更难。”他用帕子仔细擦了擦为她穿鞋的两只手,然后弃如敝履般丢在她脚边,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笑道,“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真以为没有你我会不行。好吧,交易作废,只要你有本事瞒着皇后,我不会干涉你与贺缄,希望你的结局不会太惨。” 他倨傲的看她一眼,信步从容而去。 那日年纪大的宫婢前去整理五殿下的寝卧,发现床单上有一星点血,但并无属于男子之物,所以这到底是成事还是没成事? 此后每隔五日贺纶照常来瑞通馆,大家都以为汤媛在里面伺候,其实她只是按照吩咐立在外间站岗。倘若上书房那边下学早,他偶尔也会来景仁宫,对她与寻常宫婢无异,倒不过故意对她冷淡,而是他对普通宫婢都是这个态度。 关于这件事汤媛也真不怪他。 他说的没错,提出交易的是她,中途受不了的也是她,所以她这个人不太擅长出卖.身体换好处,这也是短板。如今交易作废,那便没必要再可惜贺纶这条线。 既然唯一会刁难她的人退场,那么她还有什么好紧张的? 毕竟天还早着呢,总有一日能干干脆脆的脱身。 她反倒好奇干爹说的异香以及景仁宫可能会有好事落在自己头上。 这一日,两只包子如常来听故事,倒不是汤媛的说书水准有多高,事实上在两个包子看来,她的水平很烂,但架不住她讲的东西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譬如豌豆千金(原型豌豆公主),多么夸张的故事,一粒豌豆怎么可能鉴别真正的千金? 当然汤媛不可能对小孩子解释这么复杂的东西,更不可能说这是在讽刺封建贵族,她是这样解释的,因为假象掩盖不了真相,谁也替代不了真千金。 话说今天的故事还没开始,和熙与贺纯却因先听《美人与怪兽》还是《西游记》吵了起来。 谁知贺纯就是一只纸老虎,明明能言善辩占了上风,却被和熙一个白眼加一句“好哭鬼”刺激了。 所以说堂堂皇子也架不住一颗玻璃心。 和熙顿了顿,二人乃双生,他不快乐她的心情也会莫名低落,只好像小大人那样叹口气,轻轻拉着他的手,“好啦别哭了,这回我让着你还不成?” 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和熙是姐姐。 兄妹情深。这画面还挺温情的。但是光看着主子哭啥也不说似乎也不太好。 汤媛绞了块湿帕子一面为贺纯轻轻擦拭小脸一面道,“殿下并不是真心想哭的,只是被沙子被迷了眼。因为好哭的人都很丑,可是殿下却这么帅,就这一点便可证明,殿下并非好哭的人,所以别再伤心了。” 姑姑真会给人找台阶下。贺纯啜泣了一声,止泪,笑盈盈望着汤媛。 小孩子的伤心和快乐总是能在一瞬间自由转换。 和熙问,“好哭真的会让人变丑?” 汤媛认真的点点头,“回殿下,是真的。不过五殿下这么帅,即使偶尔哭一回,老天爷也舍不得让他变丑。” 否则得有多少小姑娘心碎。最后一句她在心里说。 帅?贺纯问什么是帅? “帅就是俊,俊美的意思,殿下超级俊美!”汤媛扬手在空中画了个弧。 “像五哥那样?” 他?汤媛笑弯弯的。 应该是像你三哥,贺缄才是最俊美的。不过她再也不能似从前那样随意的提贺缄。 贺纯觉得汤媛没反对,还微笑,那就是也觉得五哥好看了。 他颇为意气的拍拍她肩膀,避着和熙悄声告诉汤媛,“其实五哥也喜欢你。” 汤媛呃了一声,为了防止贺纯继续胡扯,她赶紧开始今天的故事会,迅速转移小孩子的注意力。 端午在即,宫中已经遍插菖蒲,五彩丝线销量日渐增长。 穿越前每逢端午节,福利院的孩子都会聚在一起编各种长命缕,然后统一拿去步行街摆摊售卖,来往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对这种好玩又廉价的东西颇感兴趣,只那一日,她们就能赚到一个月的零嘴钱。 所以至今汤媛对这个东西还没忘记,编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古典的花式她也会,但她更喜欢编卡通,一开始冬慧表示看不懂,不过看多了竟然还怪好玩的,那应该是只兔子,耳朵夸张的长,眼睛夸张的大,关键嘴巴还会微笑,跟个人似的,哈哈。 这日,南三所那边来人传汤媛收拾一下,随侍贺纶出宫。 大概见汤媛面露疑惑,那内侍解释道,“殿下说他答应你的事自会去做,汤宫人不必思虑过多。” 贺纶也不知道那天算什么,可他看了她的身子,又让她流了一点血,自然要兑现脱她衣衫前的承诺。但此行安排她与其他下人共乘,眼不见为净。 汤媛坐的这辆车很大,里面同坐一个负责茶水的宫女萱儿,一个负责糕点的内侍,还有两个负责杂务的内侍,共计五个人,竟也不显得拥挤。 因为贺纶从不用外面的东西,是以路上一饮一食皆由宫人内侍打理。 她略微观察了下,但见普通百姓打扮的随侍护卫各个精光内敛,脚步落地无声,想来应该是传说中的死士。他们看上去淡然沉默,可若仔细观察,这一路若无贺纶允许,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有机会靠近他乘坐的马车。 这辆车只有萱儿偶尔会过去伺候贺纶用茶,剩下包括汤媛在内的四个人做完该做的差事竟清闲起来,在其中一个圆脸内侍的提议下,大家开始吃粽子。 圆脸内侍自称汤富海,居然跟汤媛同宗,大家不免热络的聊起来。 人家跟她分享好吃的,她也不能小气,掏出自己编的长命缕分了分。这些是特制的,每条都加了两颗米粒大的珍珠,既拿得出手又不会显得太隆重,特别适合拿来交新朋友。 她也给萱儿留了一条。于是,很快便与四人打的火热,大家话匣子一打开,自然而然聊起京师的风土人情。 萱儿出身商族,家中颇为富裕,见识也很广。她对汤媛道,“待会子上了街,你可别惊讶,最繁华的长乐街上有很多奇怪的人,甚至还有黑色皮肤的昆仑奴,长得跟我们一样,就是特别黑。还有古铜色肌肤的天竺少女当垆卖酒,我就不喜欢那样的女子,可是路过的男人啊……”她掩口偷笑,考虑到在场的不是女孩就是内侍,胆子也大起来,“眼睛都拔不下来呢!” 入宫前她阿爹也养了两个天竺少女,擅舞,十分妖娆,衣着更是大胆豪放,但凡夏日都要露出肚脐和胳膊,只在上身穿件比兜儿还小的布料,然后斜披艳丽的轻纱,真像个妖精。 而且她们的五官也跟中原人不大一样,深邃又立体,烟视媚行的,其中也不乏极品,肤色竟是白的,跟中原人差不多,可惜很少,亦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除了汤媛,其余内侍听得一愣一愣的。 其实萱儿所说的就是后世的印度人啊。讲真,印度少女还真是漂亮呢,倘若再是个皮肤白的,真个儿是人间极品。 端午节在大康算一个举国同欢的日子,这日官府会派出大量官兵维持秩序,龙舟赛的现场也划分出好几片区域,其中王侯将相家的皆用彩锦步障隔开,岸上也设了锦棚。 普通人则只能去不碍事的地方乐呵。 贺纶的画舫附近全是重兵把守,林潜一看见他便迎了上去,小声道,“大殿下还未到,不过三殿下竟然也来了。” 女人在我这里,他能不来么?贺纶冷笑了声。 没过多久,章蓉蓉携着婢女前来给贺纶请安,笑嘻嘻的将亲手编织的长命缕系在贺纶左腕,“咦,阿媛姐姐怎不在哥哥身边伺候,莫不是吵架了?” 她又抢在贺纶开口前掩袖一笑,“谁耐心听你的花花事儿,反正最后给你编长命缕的人还不是我。” 贺纶的目光越过人墙,看见汤媛正在与萱儿说笑,不知讲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浅笑的咬了咬唇,右手还捏着一块糕点。 她居然还笑的出来? 可是她为何不能笑呢? 因为他一点也不想笑,所以她就不能笑吗?贺纶压根就没注意章蓉蓉说什么,随便敷衍她两句,只身迈入画舫。 章蓉蓉撇了撇嘴,不就一个宫婢,看把你怂的。 她笑吟吟招来汤媛,“阿媛姐姐好清闲,今日为何不在五哥哥身边?” “奴婢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殿下,殿下仁慈,安排奴婢跟班随时待命。”汤媛福了福身。 那也不能让你在外面晒太阳啊。章蓉蓉热情的拉着她手,“跟我来,其实他心里想着你呢。” 做女人做到章蓉蓉这地步也是无语了。汤媛已经摸不清她究竟是傻呀还是傻,哪有给自己老公,哦不,男朋友硬塞女人的?换成她就不会,她若是有她一半的家世,就有本事让母苍蝇都不敢从贺缄身边过。 果然是与五哥哥发生了什么?章蓉蓉暗笑,心底雀跃无比,丢开汤媛,迈入画舫,待了许久才小脸红扑扑的含着笑离开,路过汤媛时还对她挑挑眉。 汤媛看见章蓉蓉脖子上有一道红印,但还没看清就被灵烟用丝帕挡住。 太可怕了! 她还不满十五啊! 汤媛连忙垂下眼,与周围人融为一体。 想来章蓉蓉是真的喜爱贺纶,若非如此,又岂能受得了那非人的折磨。 转念一想也不知自己还算不算处,好像是好像也不是,不过不管是不是都没有意义了,该亲的都亲了,该碰的也碰过,真不能算纯洁。 否则贺纶也不会补偿她这趟端午之行。 两岸早已人满为患,不过都聚在南面,这里却极为清静,人多也是因为侍卫和下人。只见几艘五彩缤纷的龙船缓缓驶过河面中央,这是开赛前的□□,鼓乐却已敲响。每艘龙船末尾的大鼓上各站一名少女,扭着纤细的腰肢尽情舞蹈,彩带翻飞。 汤媛看的目不暇接,又因为周围侍卫个子太高,她也学周围的内侍踮起脚或者踩着石头。 “汤姑娘,你也在这里!” 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 汤媛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同样陌生的男子笑着朝她走来,剑眉星目,很是俊美,眉目间依稀有点章蓉蓉的模样,心下一凛,莫非这是…… “在下章简莘,之前得姑娘照顾,因着养伤一直未能亲自与姑娘道声谢。”章简莘客客气气道。 汤媛立时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况且奴婢的干爹正是因为大人的脸面才及时问医,算起来奴婢更应该向大人道谢。” 章简莘愣了下,不知还有此事,想来应该是有谁知道她的背景专门行了方便吧,于是莞尔一笑,与她攀谈起来。 贺纶立在画舫窗前,愤然转过身,“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本皇子一诺千金也不见她前来谢恩,倒是趁着看景与侍卫眉来眼去。” 冯鑫轻咳一声,提醒道,“没有殿下允许,就是只苍蝇也靠近不了您的。” 贺纶怔了怔。 第62章 相遇 章简莘是个很仔细的人,在与汤媛聊天时刻意的为她挡住烈阳,辞别前还善意的提醒,“日头太烈,晒伤脸可就不妙,姑娘家不如去锦棚坐一坐。” 女孩白皙水嫩的脸颊被晒成了二乔牡丹的颜色。 汤媛含笑应诺,对章简莘福了福身,一径去了锦棚。 萱儿找了两把描了墨菊的油纸伞,非要汤媛再陪她出去看一会子。十来岁的女孩哪个不爱热闹,就是心理年龄近二十四的汤媛也挡不住好奇心,于是两个姑娘打着伞又去岸边观景了。 远处章简莘正与同僚说话,看见善意提醒过的姑娘这回打了把伞,不由笑着摇摇头。 临近午时四刻,不当差的几人凑在一起准备吃饭,面无表情的冯鑫就出现了,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汤媛身上,“劳烦汤掌仪跟洒家前去伺候殿下用膳。” 欸?汤媛眨了眨眼眸,并不敢多想,胡乱咬了一口点心垫垫胃随冯鑫而去。 侍膳听起来很高级的样子,实则也不过表面风光。说白了就是站在那里看人家吃香的喝辣的,顺带帮忙递个碗筷。 定力不好的可能还得偷偷咽口水。 因是在宫外面,皇子的午膳相对简单,仅有八菜一汤。 但是那碗云吞,面皮好薄,都要透明了,印出里面粉红色的虾肉,高汤清澈不见油花却飘着一股鲜香。还有那盘白玉翡翠,据说是将青菜和裹了鸡肉的豆腐用老火腿、草鸡、海参、牡蛎等等熬制一天一夜的高汤煨出来的,装盘时撒上几粒枸杞,颜色美的不像样。 同样是八菜一汤,贺缄的就甚少有这么精致,至于贺维,就更不能提了。 汤媛凝神静气的盛汤布箸,再由侍膳内侍一一品尝,确认无毒再呈给贺纶享用。讲真,还满羡慕侍膳内侍的,至少他还能每样尝一口。 而她只能眼巴巴的干活。 好在贺纶吃的不多,嗯,也不能说不多,这些菜他一个人吃得完才怪,少不得要便宜伺候的下人。 贺纶漱完口,抬眸斜看向汤媛。她连忙打起精神。 “赏你们了。”他不咸不淡道。 女孩子的眼睛果然一亮,与侍膳内侍一同谢恩,欢快的拿去吃了。 出息!贺纶满眼鄙夷的凝视她的背影,不是嫌弃本皇子的口水么?有本事你不吃啊! 这么多好吃的,凭啥不吃呀!汤媛没想到贺纶还是有那么一点心胸的,非但没刁难她,还赏她好吃的。 侍膳内侍仿佛见怪不怪,大概是经常得这种赏赐。不过他倒是头一回见这么能吃的姑娘家。 其实姑娘家本来就能吃啊,吃的少是因为怕胖。 汤媛是那种很难长肉的体质,又经历过抢饭给人一屁.股撅多远的罪,从那以后她就巴不得多胖几斤才好,所以胃口一直不错。 这侍膳内侍姓陈名宝,从贺纶五岁就开始伺候,可以说相当熟悉主子的脾性。他见五殿下用膳期间目光三次掠向汤媛,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反正跟看普通下人不一样,就连说“赏你们了”四个字都快要嚼吧出腻死人的……那种……那种男女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宠溺。作为一个内侍,陈宝还能琢磨出这些,也是不易。 所以,他待汤媛才格外亲切,却见这姑娘还是个会来事儿的,用完饭抢着收拾桌面,一口一个陈公公我来收拾吧,您老人家先歇着。 这些都是贺纶跟前极有脸面的人,跟他们处好了,只有好处没坏处。汤媛待陈宝又何尝不是格外亲切。 陈宝盛情难却,笑道,“有劳汤掌仪了。” 厨房靠近船尾,将食盒送还返回的途中,汤媛几乎听不见鼓乐之声,反倒河面水波荡漾,沉沉浮浮的载着厚重的船身,明明前一瞬还是艳阳天,下一刻竟飘起了绵绵的飞雨,她一时神迷,沿着一排排大敞的隔扇前行,忽然想起老人说端午雨不吉,大康也有类似传说,主要针对姑娘家,雨中不见郎,就是在这样的日子若是下雨,不要见你心爱的男人。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见那越行越近的船头,默然伫立一抹熟悉的天青色身影,擎着一柄竹伞,伞中人应是感觉到她的存在,动了动,露出伞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美眸。 她就立在两面隔扇之间,面朝他,看着他白净劲瘦的手握着竹伞。 在他们之间是裹着斜风的雨幕。 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彼此,雨声零落。 自从遇见他那刻起,每隔三五日,她都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远或近的见到他一次,只这回,已然长达月余。 她很想他。不是想得到他,只是在想,这个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过的可好,有没有烦心事。 他的船越来越近,与贺纶的交错而开,又越来越远。 两个人始终默默相对,直到沈二小姐走出来,断了线的泪雨才从汤媛眸中滑落,在贺缄看不见的地方,她大声哽咽,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 七年了,她从未允许自己这样的放纵过,仿佛要在这一夕,将对他的不舍全都哭尽。 她得不到的东西有很多,他只是其中一个。 贺缄亦纹丝不动立在原地,脑中全是她温软柔媚的神情,竟也是呆呆望着他,动人的眼眸好像能说话似的,令他心痛而无奈,但她好像没发现贺纶一直立在她身后,眉目飞扬,挑衅的望着他。直到察觉沈二小姐的视线,贺缄才微微动了动,敛尽目中沉痛。 媛媛,我想要拥有你就必须站的很高,可是想要站的很高就得要先辜负你,你说,我该怎么办?此生此世,他也开始茫然。 其实哭泣真是个体力活,好多年不练,汤媛都快要忘了这种感觉,还是把脸埋水里滴两滴泪比较爽。 她掏出帕子拧了拧秀气的小鼻子,腿蹲麻了,扶着隔扇才勉强站稳,电视剧里的哭戏不都是很唯美嘛,怎么到她这里仿佛有种上完茅厕的错觉,哎哟,腿麻的已经没有知觉。 贺纶歪着头满脸鄙夷的看着她咧嘴揉腿。 汤媛莫名背心发凉,愣了下,慢慢的转过头,扫……扫把星! “瞅你那怂样,自己没本事拢住男人只会在我这船上干嚎。”他义愤填膺,言语酸掉了牙。 饶是感情迟钝如汤媛都听出了一丝奇怪的酸气,不过她更酸,哪里还有心神琢磨他。甚至颇有点儿自暴自弃的任由他奚落,只垂着眼皮道,“殿下万福……” 福你个头!他最见不得人哭了,尤其这么丑的人哭!贺纶怒不可遏。 “汤媛,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去找他,问他要不要你,他要是敢,今儿个我就做主了,成全你们这对野!鸳!鸯!”他语速极快,因为怒意而面色发红。 “您说的轻巧,您以为谁都像您,可以活的这样肆无忌惮!”汤媛很不喜欢他言语中的轻视。轻视她可以,但不能忍轻视贺缄。 谁知他真动了怒,扯过她比扯一只小猫儿还轻松,非要将她往外拖,汤媛真是日了狗了,见过神经病,没见过这样的,“你松手,好痛!”她干脆往后坐,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来抗衡。 贺纶立即松手,跌她个底朝天。 她做梦也没想到贺纶这么阴险,只觉得牵扯双手的力量瞬间消失,人就随着惯性四脚朝天的后仰下去,你妈个蛋! 哎呀! 头磕门槛上了。 汤媛眼冒金星,脑子嗡嗡响。 他要是再狠点,没准她还能失忆。 听说失忆的人可能会性情大变,也许她就不这么轴了。也许就能扑过去抱住贺缄说我后悔了,只要你爱我,侧妃就侧妃吧,我只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汤媛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也不知躺了多久,发现自己非但没失忆,还越发的痛楚了,这种感觉让她都忘了贺纶的可怕,譬如他厉声命她起来,她就不起。 不起是吧?贺纶俯身揪起她衣领子,拽的葱绿色的小兜儿都露出一截。她慌忙去推,被他反手一拗,托着屁.股往上一丢,扛在了肩上。 汤媛惊呼一声,“你干什么呀!!放我下来,哎呀,你肩膀太硬了,咯着我肚子痛!”她四脚乱蹬,终于慌了神。 路过的内侍哪里见过这种光景,汤掌仪趴在殿下肩上又哭又叫,殿下只死死攥住她两只乱蹬的脚,空出的手毫不留情的对着她臀部啪啪啪几巴掌,脆生生的响,疼的她啊啊啊叫。众人无不吓的三魂七魄乱颤,慌忙闭着眼睛磕头。 贺纶,你丫欺人太甚了! 汤媛呜咽一声耷拉在他肩上,终于不再反抗。 第63章 繁华 贺纶仿佛丢一袋垃圾似的将她丢榻上,还用脚轻轻踢了下,“起来,自己爬起来!” 她被丢的天旋地转,只不过反应慢了几秒,贺纶就趁机躺在她身边,还将腿搭在她腿上,“起来,给我捏肩。” 起你妹啊,你压着我了!汤媛好不容易将脑袋从他胳膊底下搬出,发现下半截动不了,他是故意的!她打量贺纶眉眼间无杀气,登时也不知从哪儿腾起一股子血性,攥着粉拳敲了他一记,贺纶怔了怔,捂着胸.口转眸看向她,“你,想死吗?” “是呀,奴婢现在特别想死,求殿下赶紧杀了我啊!”不给他来点野的,他还真当她好欺负呢! 想死还不容易。贺纶侧过身一把将她揽至身前,恶狠狠瞪着她同样带着一股狠劲扬起的小脸,“白绫、匕首、毒酒挑一个吧?” 啊,来真的!汤媛又怂了,支吾几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奴婢还有差事没做完,先不奉陪……殿下玩笑。”说着就要下榻,被贺纶轻轻一个扫堂腿,就趴个狗吃……那啥。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连女人都打! 浑着现在没有外人,而且是他先挑起来的,汤媛提起一拳就往他肩膀上捶,呃硬,打错地方了! 好疼! 眼见贺纶又扑过来。她一时吃了熊心豹子胆,雨点般的粉拳招呼了上去。 连我都敢打,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贺纶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没男人活不成啊,跑我这里找晦气!汤媛,你就是个元宵!” 呸,你才没男人活不成!汤媛啐了他一口,双脚用力一蹬就要往上窜,被他拖着两条腿重新拉回去,骑在她身上,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就近抄起一壶凉茶兜头泼了她一脸! 请注意,不是一杯,是一壶! 汤媛目瞪口呆望着贺纶。 她究竟哪里得罪了他? 她的男神都要娶别人了她都没疯,他疯个什么劲? 还泼她一脸茶! 浅碧色的茶汤沿着女孩脸颊脖颈四处流淌,打湿了她鬓角如烟的碎发,然而两个人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夏日女孩的轻纱比想象的还要单薄,不沾水还好,沾了水即透明。 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在他眸中似泅开的水墨,渐渐的具象,化成了吸人魂魄的入口,贺纶仿佛被蛰了一下,乌黑的目光火一般的烫人,看到她哪一处,她就觉得哪一处麻生生的缩紧。 “还痛吗?”他忽然问,吓的汤媛一激灵,戒备的盯着他一举一动。 “上回是我不对。”贺纶头一次跟人道歉,“我没想到你会那么难受,其实我也……也有点疼……” 不要再说了!汤媛紧张的目光乱晃,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你不能告诉别人我跟你道歉。但是如果你需要……我会负,负责的。”奇怪,想了一万遍的话为何在面对她时都开始结巴,贺纶低喃,“我会负责,也不让你喝伤身子的避子汤。如果有了,我养着,不罚你喝……那种药。” 那种要了她好朋友命的药。 莫说汤媛了,连贺纶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说完他就懵了。 他不是做不到这样的承诺,而是不敢相信也找不到理由解释为何会如此轻易的许诺。 可是她又开始挣扎。 “你别乱动,我不会伤害你的……”贺纶满头大汗,想要钳制她,却又不敢真的用力,“元宵,我娶你好不好,我娶你做我的侧妃。” 完了,他想不到自己竟昏晕至此,为了女色什么口都敢开。 可林潜不是说如果对宫婢讲这种话,她会开心的晕过去吗? 为何元宵没有晕,还无比愤怒的瞪着他? 难道她不知做他的侧妃比做贺缄的正妃还要威风吗? “再让我试一次好不好?这次不会痛,保证不痛,你乖……”他手足无措的安慰着面色又开始发白的她,“元宵,你还想要什么?” 她还想要什么? 想他赶紧的去死算不算? 安静的画舫内,仿佛除了他刻意压抑的沉重喘息,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她真的好可爱。可爱的让他忍不住欺负却又偷偷的心疼。 贺纶轻轻摘下她的耳坠,以口衔住那圆圆的白嫩耳垂。 “章小姐真是瞎了眼……才会将一生托付给你这种人。”汤媛一动不动的任由他一逞私欲。 蓉蓉?贺纶喘息着松开她耳垂,用力拥紧她,不解的望着她泛红的委屈的眼眸。 “我跟她八字还没一撇呢,是不是她在你面前乱说了什么?”贺纶问,“你告诉我啊,我帮你收拾她。”他忽然笑了,温暖的手指沿着她胳膊一路攀升。 为了一个宫婢都能宠妾灭妻,那么将来他就可以因为任何一件小事再灭了她。汤媛感到不寒而栗,望着贺纶的目光渐渐有些陌生。 他与贺缨真不愧为兄弟。 仗着美貌和身份勾搭女孩子,玩完了再随手丢弃。 女孩有虚荣心固然不该,可就因为这点虚荣心而毁了一生,也未免太过残忍。 她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不知自爱”的女孩,死的好冤。 “殿下站的这么高,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说真话的人。今日奴婢做个不怕死的,奉劝殿下一句,你最好不要落魄!”汤媛睥睨的望着他。 贺纶舍不得撒手,却不敢再进一步,只能默默的与她四目相对,哑声问,“为什么?” “因为谁都会趁机过来踩你一脚。” “你会踩我吗?” 当然不会。她直接拿刀捅啊! 贺纶不怒反笑,好一会儿才敛去笑意,肃然望着她,低声道,“可你忘了我的身份,像我这样的人,即使装的跟贺缄一样,很多人还是希望我死,那我干嘛还要委屈自己呢?所谓的谦逊和卑微,不过是你们这些没本事的用来掩饰自己无能的借口!我这一生都不会落魄,即使落魄,我的鲜血和骨头依然高贵,是你此生所不能及。” 他愤然推开这个深深伤害自己的坏女人,披衣而起,一脚踹开房门,惊得飞禽走兽四散奔逃。 是夜,贺纶下榻章阁老府,召萱儿侍寝。 翌日萱儿满面绯红,目光呆滞,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羞的抬不起头。 此后一连两夜都是被翻红浪好不自在,当然皇子被子翻不翻红浪大家并未亲眼目睹,但只要想一想应该都还满刺激的。 宫女一旦侍寝,身份立刻不一样,即便是面对高一级的人,那也是尊贵的,何况同级的汤媛,已是没有资格再与她同吃同住,便挪去了另外一间厢房。 章蓉蓉对此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还赏了萱儿两朵宫纱堆花,也是二乔牡丹,跟曾经赏过汤媛的那朵一模一样,见到汤媛也不如从前热络,反而与萱儿有说有笑起来。只在没人知道的时候跑去贺纶房间又哭又闹,质问他忽然换人侍寝为何不告诉自己,就算她不会介意,可是这么突然,心里也不好受。 贺纶神情阴郁,只看了她一眼,她就不敢再胡闹,却大着胆子坐进他怀里,嘟着小嘴低声道,“那你现在开了荤,总可以亲亲我了吧,你教我亲亲嘛!” 片刻之后,章蓉蓉被冯鑫客客气气的轰了出去。 贺纶!你混蛋!她气的面色红一阵白一阵。 而贺纶已然开始思考如何说服母后,章蓉蓉并非一个妻子的好人选。她能为他碾压后宫制住所有不安分的妃嫔,那么也就能因为盛宠而步当年宁妃的后尘。 此乃后宫大忌。 父皇与徐氏无亲无故,自然狠得下心制裁,可他不行,章阁老是他的亲外祖父。 而那边一向深居简出的贺缄借着这次端午与沈二小姐见了一面。 二人心中各有所爱,坐在一起压根就没有普通男女即将订婚的羞涩喜悦,反倒像是面对一道注定要过的坎,说不上伤心,但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这日夜深,沈二小姐沈珠全身隐在黑色的披风帽兜中,在一名同样深色衣裙装扮的婢女陪同下迈入贺缄房中,陈三有什么也没问,撩起帘子引她入内。 贺缄眉毛抬也未抬,看向她,淡声说道,“来了。这是锦绣,轻功了得,以后就放在你身边听候差遣吧。” 一名面容瘦削的二十来岁女子从阴影中走出,对沈珠微微颔首。 为了方便沈珠行事,这名武艺高超的女死士将贴身保护她,当然也是一种监视。 前世他的皇位继承的略有争议,但因徐子厚控制了山西最重要的兵权,可以说整个山西离不开徐子厚,而能带兵打仗的名将早就因为太平盛世消磨的所剩无几,宣府大同又关系国家命脉更不能轻易调兵。内阁才不甘不愿推他上位。至于贺纶,章皇后被废服毒自尽,贺纯年幼夭折,谁还敢去提一个风雨飘摇的嫡子,章阁老的时代已经过去。 只有小小的和熙,批发赤足登鹿台诅咒他不得好死,他让羽林卫放下箭,最后一遍跟她解释,贺纯之死与他无关。 那母后呢?和熙哭着问他。 章皇后?他漠然的望着和熙,朕,只是赏了一碗当年她赐给母妃的烈酒罢了。 和熙闻言痛哭失声,纵身跃下鹿台。 成王败寇,一个落败的公主死也就死了,但她倨傲的仰着下巴质问他的那句,篡位贼子,你有父皇的遗诏吗?还是深深的刺激了他。 遗诏? 他原本是有的。 父皇已经写好了,却被章皇后亲手烧毁,横剑于颈,要与父皇恩断义绝,倘他再敢动一下笔,她便自刎太和殿。 所以,此生贺缄觉得与其受那份冤枉气,甚至忍辱委曲求全的指望父皇多看他一眼,那还不如自己写一份。然而圣旨和印章除了皇上或者拿刀逼着皇上,常人还真无法获取,步骤繁琐异常,就是皇上本人发布一道圣旨也需要一日的功夫。否则历史上也不会出现那么多顶着篡位光环的君王。 然而,想要自己写一份首先就得有一张空白的且盖了大印的五爪龙明黄圣旨,这在常人听来匪夷所思,倘若真有这样的东西,别有用心之人岂不早就搅的天下大乱。 但是前世,沈珠确确实实把这匪夷所思的东西呈给了他。她一个小女子怀揣此物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与其投奔险恶之人还不如投奔当今圣上。 他还记得当时沈珠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他杀了她的亲人。 如今他与她提前合作,就让彼此的命运早一些改变吧。 话说沈珠早年被继母遗失山中,曾见一位瘦如枯竹的老人将黑漆匣子埋在密林,也就是宝光寺后山,可她又冷又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得救后因为好奇重又去了那地方挖出黑漆匣子。里面铺着厚厚的麻布,最底层却是一块明黄色的丝绸,上绣五爪龙,当时她吓个半死,唯恐摊上什么大事,便又重新埋了回去,踉踉跄跄逃走,被这一吓再加上只顾着逃,她竟忘了留个标记。而宝光寺后山比玉泉山还要大,林中的树木又都长得差不多,时隔多年后想再重新找到那个地方且还要避开所有人耳目委实不容易,恐怕非个一年半载解决不了。 莫说一年半载,就是两年三年贺缄也等得起。 翌日,天气晴好,汤媛生平第一回走在京师最热闹的长乐街。 街道干净而宽广,路面铺了方方正正的青石板,甚至还有类似现代下水道的排污水沟,即便暴雨连绵也不会出现积水现象。 大路两边林立不少商铺,此时的繁华可见一斑,不时还能遇到肥头大耳的商贾牵根麻绳,但麻绳那头绑的既不是狗也不是马,而是人,黑皮肤的昆仑奴,从海洋那边贩卖而来的。 想来贩卖人口这种罪恶的勾当自古就已经开始,然而残忍的是在大康这个还不犯法! 她好奇的围着瓷器摊子打转,又看看堆了几十种货品的杂货摊,当然最好奇的还是点心摊子或者点心铺,但凡遇见一定会买一点品尝,没有一种比得过她做的。 而且当地的点心铺就只是卖点心,这令汤媛又发现了商机,要知道她的除了点心还有特制的十二种饮子,就像后世的糕点房或者咖啡厅,吃甜品总要配点饮料或者喝饮料最好搭块甜品,光是想一想她就感觉到了无数白银从天而降。 从南走到北,她吃的东西没有十样也有九样?贺纶忍无可忍道,“吃死你吧,你就不怕中毒?” 他就不会碰外面的东西。倘若对方没洗手,他宁可死也不要吃! 汤媛被他猝不及防的一声吓得差点儿噎住。 他不是一直走在前面?左边冯鑫,右边萱儿,还有五六个普通百姓打扮的死士隐在周围,看什么不好偏看见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她! 所以如果一个人打定主意看你不顺眼,躲是躲不掉的。 贺纶以怕脏为借口,将她扯到身边。 “奴婢脏奴婢的跟您有什么关系啊,好痛,你就不能轻一点!” 到底是他天生力气大还是天生就对女孩子粗鲁,为何总要抓痛她?! 闻言,贺纶似乎反思了一下,拉着她的手指渐渐放柔,只将她挣扎的小手死死攥在手心。 “你是面团做的吗?”沉默片刻,他忽然问。 怕痛怕痒还怕猫,真真儿是摸不得碰不了。 第64章 尖叫 不得不说人的惯性超级可怕,这要是从前被贺纶拉把小手,汤媛就恨不能把手剁了。如今,虽然不像一开始那么愤慨,但也不太想牵手啊,她只想自己玩自己看。 可惜还是被他借着衣袖宽大抓了一路。 话说他的皮肤还真好,滑滑的像女人,但虎口和手心没有想象的那么细嫩,感觉略粗糙,大约是习武的缘故。讲真,皇子们还是挺辛苦的,不文武双全出去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皇子。 汤媛的情绪很平静,想来是不生他的气了。贺纶发现当她高兴、生气或者害羞、紧张等等,耳垂上的香味也会随之略有变化,接触的越多,那种感受就越明显,有时候根本不用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个,会跟母后关注她有关吗? 母后的态度仿佛是从他承认喜欢那抹鹅梨香开始变化的。 汤媛却在偷瞄萱儿。 才将将承宠没多久的小丫头,一直低首保持落后两步的距离缀在贺纶身后。 年纪这么小就懂得忍耐和恭顺,也是可怜。不过像她们这种身份的,一旦承宠,未来这种日子简直不胜枚举,搬进王府说不定更惨,只上头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就能压的人暗无天日。 所以,如果贺纶能稍稍对她好点,也算是积德了。 汤媛轻轻晃了晃小手,贺纶偏过头垂眸问她,“怎么?” 她腆着脸干笑,指指前面一个大腹便便左拥右抱的中年男人,又指指身后的萱儿,小心翼翼建议贺纶,“公子,要不您也试试,感觉很有气势的样子。” 念在萱儿送了她一把顶漂亮的墨菊伞份上,能帮人一把就帮一把吧。汤媛陪着笑。 谁知贺纶只送了她一个字,“滚!” 滚? 这下好了,“娥皇女英”没做成,她也加入了被抛弃的队伍,跟萱儿大眼瞪小眼的缀在了贺纶身后。 萱儿憋了半晌才小声呢喃道,“谢谢你媛姐姐,其实你不必为我邀宠。” 神情仿佛含着愧疚:你看,我的宠没邀成,还累的你跟我一样失宠。 汤媛大方的摆摆手,“没事没事,你不必介怀。”她巴不得呢。 冯鑫含笑低声道了一句,“汤掌仪,公子请你闭嘴。” 萱儿吓得连忙噤音不敢再开口,汤媛真真儿无语,神经病来大姨夫了吧?人家离这么远小声讲话都碍着他啦? 所以这趟街逛的委实不自在,就连午膳也不给人吃好,她想吃川菜,他却非要去那种一看就只是为了装x的酒楼。当然,这么评价人家酒楼也是略有仇富之嫌。毕竟“讴歌”也算是京师的顶级娱乐场所。 贺纶来这种地方倒不是为了享乐,只因此地有他的专人雅间,干净放心。 那么他为何会这么放心呢?因为这就是他外祖家的产业啊! 萱儿出生商户,对京师商业圈再熟悉不过。汤媛一面咋舌一面用心记下。 酒楼的大堂斗拱挑的巨高,四四方方,一共五层,抬头就能看见每一层的游廊上人来人往。还有褐发绿眼的大食美人端着红漆托盘不时路过,长得……真漂亮。汤媛不由多看了两眼,一不小心碰上猛然止步的贺纶。冯鑫不悦的瞪眼,她自知理亏,低着头后退没敢吭声。 贺纶鄙夷道,“看什么呢?浮光阁的美男子喝杯茶都要一百两,你请得起?” 他以为汤媛偷瞄将才路过的小倌儿。 那你起码得要二百两。汤媛哼哼笑了两声。 一个不开窍,一个开窍了舍不得下狠手,冯鑫基本已经对俩人的“圆房”不抱希望。不过皇后只是叮嘱他尽量促成,但并未点明利害,是以冯鑫对此倒不是特别在意,只要殿下开心就好。 但皇后娘娘着急啊。 自从那日下人回禀床单见了血,可把她开心了好一阵子,再一问,没有男子秽物,呃,那这到底算圆房还是没圆房? 章皇后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竟没看出老五还是个怜香惜玉的!门都打破了还舍得退出来,可见那汤媛有多娇气! 这么一个不会伺候人的东西还要她有何用? 然而偏偏就得留着她。 章皇后气归气,却也只能另想法子。 好在她还有两个小心肝儿解闷。贺纯腰背挺的笔直笔直的,坐在炕几前一笔一划的描红,和熙则是打散了头发,由高玲玉伺候着重新梳双丫髻。 因入夏身子不大爽利而许久未曾露面的妍淑妃,也就是章皇后的庶妹章妍儿今儿个不知被什么风吹了过来,前来景仁宫问安。 且说这章妍儿,原是章家送进宫来助有孕在身的嫡姐争宠的,共同对抗气焰嚣天的翊坤宫作妖小能手婉贵妃。孰料明宗还真对妍淑妃动了心,她虽不曾生育却一路从贵人做到了正二品淑妃,不可谓不神奇。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三宠”中最灰头土脸的那一个。第一宠嫡姐在上,而章家又不能让姐妹二人有嫌隙,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绝了育,从此只能仰仗姐姐与章家过活,做一个听话的傀儡;第二宠婉贵妃,虽然也不能生,可架不住皇上就是宠她,宠的不得了。一般是姐姐身子不方便,婉贵妃也来小日子,明宗才会去看她。 至于其他妃嫔,一年估计也见不着明宗两面,如此一比,她似乎又是被人羡慕的。 妍淑妃的一生虽然悲剧了,可生养她的姨娘却过上了好日子,既不用像其他姨娘那样给嫡母立规矩,逢年过节还有拿不完的好处。而父亲和嫡母更是对她另眼相看。 这是章家对她的补偿。 只要她乖乖听话,往死里撕婉贵妃,替姐姐冲锋陷阵,她的姨娘和弟妹们就不用再重复她的悲剧。 她笑吟吟的向章皇后行了一个大礼,满目柔和的夸了老六与和熙都长大了。 孩子们也知道这位淑妃娘娘跟别的娘娘不一样,她还是他们的姨母,虽然是个庶出的。按说贺纯的等级比淑妃高,可他还是微微颔首,叫了一声姨母,这也是被皇后允许的,自家人关起门了也就随意许多。 和熙却不愿意,她性子本就冷淡,但还是端端正正了喊了一声淑妃娘娘。 章皇后懒懒的示意妍淑妃坐在自己身边,不必拘礼,然而妍淑妃还是紧守本分的坐在了章皇后下首,并不敢居大。 “有些日子不见皇上去你那里,是不是翊坤宫的妖孽又使什么奸计?你且不要怕她,若是实在应付不了,大可以先跟我说说。”章皇后道。 妍淑妃颔首回,“翊坤宫那边还好,只是臣妾的身子实在不中用,”被寒性药物伤了身,“小日子又提前了好几天,未免污了皇上龙目,这才在钟粹宫躲清闲,还请姐姐明鉴。” 什么明鉴不明鉴的,难不成你得了恩宠我还会不高兴。章皇后示意宫人将前几日大食的贡品端过来,都是些成色质地上佳的宝石,各种颜色都有,拿回去不拘打什么样式的首饰。“妍儿,多挑几个,你打扮的漂亮了,皇上见着开心我自然放心。毕竟只有咱们姐妹同心才能压得住那个祸害。” 眼下皇上正值壮年身子骨又强健,若是再这么不知黑天白地的宠着那小妖精,谁知道还要惹出什么乱子。况且,听说那妖精不但开始巴结三皇子还安排身边的人侍寝,打量还想生个皇子出来。不管有用没用,生了再说。可见也是急眼了。 章皇后对高玲玉使个眼色,片刻之后,龙凤胎兄妹便被下人抱走。她问妍淑妃的小日子可结束了? 妍淑妃红着脸点点头。尽管对方的声音很小,小到旁人不可能听清。 于是这日晚间在章皇后的暗示和督促下,明宗暂且放下那舞动着步步生莲,勾魂摄魄的妖精,前去钟粹宫会一会妍淑妃。 其实妍淑妃的姿色并不比婉贵妃差,甚至可能还要出色几分,否则明宗也不会第一眼就喜欢,但妍淑妃不擅长讨好男人,比起婉贵妃总是失了几分趣味。 然而,这世上哪有什么会不会讨好人之分?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倘若你觉得他(她)不会,那么他(她)极有可能只是不想讨好你罢了。 妍淑妃坐在偌大的净房浴池中兀自泡澡,就在她的斜对面,阴暗的角落里则站着一个高大的黑漆漆的身影,看身形应是个男人,且年纪还不算大,顶多二十五六。 男人道,“这些年倒是委屈你了。” 妍淑妃起身,当着男人的面,面不改色的迈向岸边的美人榻,弯腰拾起洁白的棉巾,缓缓擦拭身上的水渍,她白皙的肌肤竟不输那纯白的棉布。 “委屈不委屈的都已受过,提这些干嘛。只是章家打量我是傻子呢,终日撺掇我与婉贵妃斗,殊不知狡兔死走狗烹,斗死这个蠢货,以后我不就成了多余的?” 男人走过去主动为她擦*的长发,拧干水分。 “你也是越来越会伺候人了,莫不是真成了内侍?”妍淑妃笑的花枝乱颤,仿若玉雪倾颓,满眼都是白花花的。 男人看了她一会子,解开腰带,用力一扯她那头长发,迫她扬起那张不知死活的脸,“我是不是内侍,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妍淑妃死死咬住棉巾,以便压抑几欲冲出口的尖叫。 片刻之后,男人将她丢进水里,亲自为她洗干净,裹上棉巾方才离开。 他下手老练而有经验,除了让她走路双腿直打颤,身上竟看不出半分痕迹。 因着事先已经被喂饱,她哪里还有精神伺候明宗,所以明宗每回过来都会见到不识趣的妍淑妃。 有时候她都怀疑那人是不是故意如此,跟他比起来,明宗的体力和时间都不行啊,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人真是奇怪,还是姑娘家的时候,想着要来伺候一个大二十岁的老男人,她是既绝望又羞耻,如今得过且过,跟谁睡都一样,只要舒服就成。妍淑妃无聊数着帐子上的暗纹,等待明宗结束。 甫一结束,传水更衣什么又是一通忙活,妍淑妃累的浑身疼,咕哝一句皇上威猛,臣妾先睡了,便真的沉沉睡去。明宗原还想跟她说两句话,但见她长长的睫毛已经动也不动,显见是真的好眠了。 翌日,朝阳照常从东方升起,没人算得清这座深宫究竟谁负谁更多。 汤媛不喜欢深宫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其中的苟且之事太多。 然而狼多肉少,日子一寂寞,大家难免要苟且。 所以她做梦都想着离开,想着自己的点心铺子,想着勤劳上进的夫君和许多小包子。 昨夜贺纶请一位美貌的大食美人献酒,汤媛盛情难却,一连喝了美人手里三杯葡萄酒,醉死在贺纶怀里。 晕倒前她就一个疑问,葡萄酒后劲还能这么猛? 老人家一直告诫年轻女孩,不要跟陌生人喝酒,哪怕是熟人也不行,尤其对方还是男的。 不听忠告早晚得吃亏。 汤媛醒来就哀嚎一声,身上好痛,痛的腿都抬不起来,再一看薄被下的自己,除了一条裤子啥也没穿,贺纶亦是如此,且将她抱在怀里搂成一团。 她不知下了多大的狠心才克制掰断作案工具的冲动,呜咽半晌,放声尖叫! 贺纶猛然惊醒,又慢慢阖上眼睛,“别叫了,天一亮萱儿就会去成衣坊帮你买衣服,昨晚的已经没法穿!” 他是有多禽.兽,为什么她的衣服就不能穿了? 她拼命回忆昨晚的事,脑子却越想越浆糊,什么也记不清!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完了! 在大康是找不到好人家了!说不定还得当后娘!就这还是运气好,最坏的可能是打从今日起要跟萱儿轮流侍寝…… 贺纶,你个强x犯,我跟你拼了! 她跳起来坐他身上便打。 你发什么疯!贺纶不耐烦的睁开眼,稍一用力翻身将她袭了下去,“你才变态呢,抱着我喊贺缄,还要亲亲,变态,变态!!” 你还骂我?她泪盈盈的望着他,双手无措的挡在他身前。 第65章 开心 汤媛明知激动于事无补,可还是抑制不住羞恼与贺纶打起来,如今被他连骂两句变态,迟钝的脑子登时如覆冰雪,打了一个激灵,人也渐渐恢复理智。 现在是什么情况? 强x犯骂她是变态! 贺纶见方才还聒噪个不停的女孩双目一片茫然,不知在空望哪一点,只惊骇过度的小嘴巴还微微启开。 汤媛为何忽然的愣住? 因为她脑中忽然闪过几个惊世骇俗的片段:众人四散奔逃,嘭嘭嘭的关门关窗,仿佛在此地多听一句多看一眼都会掉脑袋,只有她指着贺纶鼻子叫嚣不停,叫三句贺纶回一句,句句都是“因为你丑”,简直是太伤人了!她心火直窜,跳起来要亲他,却被他用帕子堵住嘴,之后的片段就有些七零八落,有她追着贺纶跑,也有贺纶追着她跑,她一脚踩滑竟顺着楼梯骨碌碌一路飞驰而下,若非贺纶点足跃起,直接翻过栏杆抢在拐角处一脚踩住她屁.股,她还得继续滚,至少要滚三层。 好痛! 她终于知道自己浑身为什么这么痛,屁.股更是疼,以及身上为何青一块紫一块……汤媛略略有些心虚的看向贺纶,可就算这样,他也不能趁机……趁机欺负人啊! “衣服都被你吐脏了,是管厨房的媳妇子帮你收拾干净的,可我不想让你穿别人的衣裳,只好勉强给你套了件我的,谁知你嫌热,竟自行脱去。”贺纶轻描淡写的解释,目光不时掠过她用胳膊死死挡住的部位。 “那你也不能趁机非礼人,你,你大可以将我踢到任何一间厢房啊!”汤媛气的浑身哆嗦。 贺纶嗤一声,将她一把扯到跟前,鼻尖都快要顶上鼻尖了。他满脸不屑道,“就算我再想要,也得要你清醒的看着要你的人是谁!我没兴趣干一个哭着喊贺缄的脏女人。” 说罢,起身挑起自己的上衣眨眼就套好。 原来他穿衣服挺快的还特整齐,那平时怎么跟不能自理似的。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自己什么都没干!汤媛悬着的心晃了晃,颤颤而落。但并没有深思自己为何一下子就相信他。 她面红耳赤。 贺纶系好腰带,一面整着衣襟一面倾身打量汤媛,以指挑起那倔强的下巴,“别说我没做,就算做了,那也是你活该。还有,你觉得做一次和做两次有区别?难道你还不懂流血代表了什么?就算只进……一点点,你也是我的!” 他应该算她的第一个男人吧? 为何不让他负责? 这让他在奇怪的动容与甜蜜之时很快又被她的没心没肺浇个透心凉。 殊不知汤媛哪有那精力去计较这个,再说她计较了还能怎样,抄起菜刀逼贺纶娶她?莫说贺纶不愿意,她自己也不乐意。这是一件双方都视为灾难的事,那她就认栽呗,不是还有这趟行程做补偿么,至少她看见了外面的繁华,不似深宫那么寂寞压抑。 可是就这样精着上半截被人搂了一夜,她的情绪还是无法控制的自责与失落。 他说的没错,是她活该。 不怪他瞧不起她。 明知他不安好心,竟还跟他玩闹起来。 也不知怎地,昨日她被京师的繁华与莫名的开心迷惑了,只觉得谁看起来都比平时可亲,包括他。 贺纶没想到女孩子一瞬间仿佛被烈阳晒蔫了的花儿,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颓然与懊悔,怔怔然的不知如何。 “我说你活该并非是讽刺你不自爱。”他也不知自己为何非要解释,“你活该是因为你喜欢错了人,他都要娶别人了,你还躲在背后哭傻不傻?” 谁,谁哭了。汤媛眨了眨眼,挺直脊梁。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汤媛忍不住移开视线,垂眸低喃了一句,“谢谢……” 不管他出于何种原因,没有趁人之危都是事实。 别,再有一回我不一定控制的住。他很不习惯做好人,“再有下次,我会灌你醒酒汤,然后把你脑袋按水里一遍一遍的冲,直到你清醒。就算你哭死了,我也不再半途而废。” 他现在得出去透透气。 这种事虽然能忍得住,但不代表不辛苦,憋的还是挺疼的。 为何就是不愿屈从呢?其实昨夜,他没那么伟大,也想下狠心先占了再说,就不信该做的都做了她还能怎么着?可是她不反抗,反而环着他的脖子轻轻哭泣,呢喃着我好后悔,殿下,你要了我吧,要我…… 他问,哪个殿下? 三,三殿下。她捧着他的脸吃吃的笑。 贺纶的自尊与震怒瞬间熄灭了即将无法控制的疯狂。 这日回去之后,汤媛颇有些灰头土脸,躲在后面的马车用眉笔记着京师各家糕点铺子的特点以及口味,下车之时也愣是没敢往贺纶跟前凑。 倒是萱儿,一直偷偷瞄她,几次欲言又止。 大概她觉得大家已经变成了同僚,理应交流交流,然而不管交流什么,关于昨夜,她委实再不想提一个字,也不想再去跟贺纶掰扯自己脖子以及不可描述部位哪来那么多红色痕迹。 身体是她自己的,他趁机揩了哪些油,她不可能一无所觉。 也不是不难受,但事情已经这样了,难不成还能找他当面对质? 那跟自取其辱有何分别? 汤媛跌了个大跟头,酸甜苦辣自己消化,想通了很快也就放下。 女孩子在外面混,总要受点教训才能长记性。 五日眨眼就过去,回程的路大家坐在一起颇有些尴尬。汤媛觉得该解释就要解释,任由其他人臆测并不是件好事,于是坦坦荡荡的看向萱儿,字正腔圆道,“你是为殿下侍过寝的掌寝,是有功之人,不必谦让我而屈下首。” 说完,她挪到了萱儿对面坐。 可是你不是已……萱儿红着脸没好意思说完整。 没有。汤媛坚定的摇头,我喝酒误事,不会再有侍寝机会。 这样啊。萱儿的眸光有些复杂,说不出是惋惜加同情还是放宽了心。 五月十八,宜订盟纳彩,是个特别的好日子,三皇子贺缄与沈侍郎家的二小姐订婚。六月初出宫开府,赐邸太和街庚亲王府,受封庚亲王。 章皇后原想再拘贺缄一年,起码拖到明年初与贺纶一起开府,但是订了婚的皇子是不能继续留在宫中的,而他身份又不同于贺缨,早一年晚一年也没甚太大关系,便不了了之。 他离开的那日,汤媛站在内左门,明知什么都看不见,依然立了很久。 孤瘦的小小身影被夕阳拉成了一道长长的叹息。 阿珞没了,贺缄走了,只剩下一直不曾露面的太嫔娘娘。可是寿安宫那么远,与景仁宫遥遥相对,她要如何才能越过重重飞檐兽脊,望见这世上最为她着想的人? 贺纶委实见不得她这副德性,走上前扯过她衣袖,“来,本皇子带你去跟他道个别。” 谁,谁要道别了!汤媛甩开他,落荒而逃。 直至临近中秋,她也没给贺纶侍寝,章皇后终于忍无可忍。 贺纶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但也不想让母亲再插手这件事,只好搂着汤媛睡觉。 他言简意赅,“不想侍寝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汤媛自知再不配合,章皇后就要她好看了。 仿佛她不跟贺纶睡觉就别想活着出景仁宫,其实贺纶完全可以利用这点强迫她,而她也不会再反抗。 但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她也欣然接受。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要她这样做。 这日午休的时间稍微有点长,听壁角的嬷嬷耳朵使劲贴在门上才稍微听见了一点点动静,仿佛是女孩子的嘤嘤喘息和挣扎声。 轻纱帷幔内,贺纶闷哼一声,猛然俯身用力噙住汤媛。 汤媛失声呜咽。 屋子外面的嬷嬷吓了一跳。 汤媛木然的将湿帕子递给贺纶,贺纶看也不看她,接了过去,“再忍几个月,待我出宫开府,你爱滚哪儿滚哪儿,本皇子真没耐性陪你玩儿,等你想让我睡的时候,或许我还不答应了。” 他将那用过的帕子随手丢在她脚边。 汤媛抱着膝盖,沉默片刻,才小声问了句,“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 “奴婢想滚到哪儿就可以滚哪儿?” 贺纶怔了怔,垂眸不语,半晌才道,“随你便。” 汤媛眼睛一亮,爬起来取下他的长衫,伺候他穿戴。 女孩子的头顶还不及他下巴高,他只需微微垂着眼就能看见她乱蓬蓬的头发和断了一根带子的小兜儿,她是那样的狼狈,却也那样的开心。 就在将才,因为不舒服而要反悔,被他一把扯进怀里,如果连这个都忍不了,那就给他侍寝,听见这句话,她方才老实,雪白的小脸泛起羞耻的红晕,眸色有水光盈盈。 总算如愿以偿。章皇后喜不自禁,此后依然隔三差五安排汤媛前去伺候,但不再派人监视。 第66章 反悔 章皇后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人也渐渐比从前更易疲乏,又觉得贺纶已经成了好事,渐渐的也就把汤媛这个人抛诸脑后。 七夕那日,宫女们当完差纷纷准备五彩丝线和女红。大家都满看重这一天的。毕竟在宫里待的太久,若连个信仰和盼头都没有,那还不得无聊死。而七夕,就寄托了无数单身女孩的绮思,不管是祈祷获得帝王恩宠、皇子恩宠还是其他什么的姻缘,总之这一日大家都攒足了劲儿,不祷告一下仿佛姻缘就会溜之大吉。 汤媛自己就是穿越的,是以对鬼神这方面难免要更敬畏些。等不及天黑,确切的说还不到辰时她就把贡品列在神龛上,如果真有月老这种神秘人种的存在,她呢,就想跟对方商量下能不能给她来个正常的男人。种田文系列的也可以,相貌普通点也没关系,关键是要人品好加不蠢。 她这样倒也不是恨嫁,而是不想再跟宫外面的极品舅舅有牵扯。 男权社会的女人,倘若没有父兄也没有夫君那就只能从某个男性长辈,刚巧,她穿的这个身体就一个男性长辈,还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一旦知晓卖进宫的外甥女活着回来了,那还不得高兴死,再一见她身上有钱,得,抢她银子还是小事,怕就怕抢完银子再给她随便配个人,逃婚都来不及啊!光是路引就能要她的命。 在大康,谁的户籍和路引但凡出一丁点错就有可能被大铁链子锁去县大牢。不管是逃婚还是逃奴,都是犯罪,而犯罪就得蹲牢。至于武侠小说中的隐居,那就更不可能。没错,她是可以找个地方隐居,这里人少地广,还真能躲得过衙门,但躲不过各种饥饿的野生食肉动物啊! 好在贺纶撂了句话——待我出宫开府,你想滚哪儿就滚哪儿。 话虽然说的不中听,可架不住就是她想要的意思啊! 再一个这个人虽然缺德,但好像不屑撒谎,反正她信了。 是以,每回见了贺纶又避不开的情况,汤媛照旧殷勤的上前问安,尽可能哄着他开心。 这可是即将还她自由的人。自由不就是不用再受卖身契制约,摆脱了奴婢的身份? 对此,贺纶只想跟她说一句,做梦去吧! 当然,他不可能说的这么直白,一旦直白了就等于掐了她的念想,那他还怎么把她骗到手? 可不知为什么,一看到她笑弯弯的看向自己,心里就莫名的发虚。 虚什么? 他又没撒谎。如果她不想在王府待着,那就滚到外面爱干啥干啥,但他不会还她卖身契,此生她都别想离开京师,离开他的眼皮底下。 哪怕她想嫁人,也得要他这个主子点头答应,否则,就是与人私通! 冬慧撩起帘子禀告汤媛五殿下来了。 搞什么,不是还有三天才够五天,他怎么又来了?汤媛连忙去盆架子那里洗手,转念一想,今儿个是七夕,许久不曾露面的章蓉蓉肯定会来景仁宫跟几位未婚的公主相聚,她一来,贺纶难免要出现,只苦了瑞通馆这些闲散惯了的下人。 是以,众人各就各位,陆续缀在汤掌仪身后恭迎主子大驾。 汤媛殷勤的照料不能自理的贺纶,伺候他净手。他的手比她大一圈,主要是手指比她长,洗起来她得用两只小手攥着,还得挨个搓一搓,撸一撸。被他欺负以前她一点没觉得这么洗有什么不对,可被他欺负了以后,她……她会不由想歪,也不知是哪个脑残太医规定的“正确”清洗步骤。 贺纶笑道,“你脸怎么红了?” “啊,热的。” 热吗?他看见女孩子珍珠般的耳垂变成了粉红色,梨香缠绵。 “你在想什么?”贺纶见她心不在焉,仿佛心事重重。 很多时候,他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她开心,其实也不是不知,而是她开心的那件事会让他不开心。 嗯?汤媛没想到贺纶会突然“关心”自己,然而她想什么跟他有毛线关系。她敷衍道,“奴婢……嗯奴婢在想这澡豆的味道真好闻。” 贺纶大方道,“回头赏你一盒。这么会伺候人,理应嘉奖。” 呸,贱人!汤媛目露惊喜,“谢殿下恩典!” “其实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贺纶接过她递来的棉巾。 “但凭殿下吩咐。” “七夕灯会你知道吧?几近一半的顺天府亮如白昼,耍蛇舞狮比比皆是,你这个土包子肯定没见识过。”贺纶含着坏笑的黑眼睛亮亮的,仿佛要看进她的小心里,“我带你去玩儿好不好?呃,我的意思并不是玩,重点是带你见识一下普通百姓是怎么摆摊的,毕竟这极有可能成为你未来混饭吃的副业。” 原来理想是开点心铺子的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摆摊的! 摆摊咋了?你家祖宗十八代就没出过摆摊的? 不过出宫是一件诱人的事。汤媛转了转眼珠,点点头,“奴婢都听殿下的。” 都听殿下的?说得真好听,还不是因为对你有好处。那殿下要亲你的小嘴巴你给不给?贺纶哼了声,压下心底的渴望,淡声道,“我知道你成日惦念徐太嫔。去吧,我准了。” 原本还无精打采的汤媛眼眸微瞠,她没听错吧? “倘若你对我忠心耿耿,没有人会拘着你与谁往来。”贺纶讥讽的笑了笑,“但我觉得你这只小白眼狼喂不熟,姑且放你出去撒个欢儿,机会只此一次,可要珍惜。” 汤媛满脑子都是太嫔娘娘,以至于都忘了做出反应,只怔怔望着贺纶。直到他靠近她,“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难道不该亲我一口告诉我你很感谢我么?”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她的眼白比又黑又大的眼仁儿更纯净,像是微蓝的白昼。 为何从前没发现?因为她在他靠近的瞬间就会本能的闭上眼。 此刻,尚且处于震动中。 “元宵。” 少年人微哑的几近暧昧的声音将她从震动中唤醒,汤媛偏头避开他滚烫的唇。 贺纶气得个眼冒金星,羞恼不已的轰她滚出去! 她求之不得呢,撒腿跑得不见人影。 贺纶这种人惯会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甜枣固然好吃,却是因为挨了打才换来的,想让她感激他,怎么可能? 她只顾开心,竟忘了回去换身衣裳梳梳头,只空着两手迷迷瞪瞪的沿着闭着眼都能找到的路迈进了寿安宫。 几个月不见,宫里的草叶儿都黄了,平添一抹寂寥的萧瑟。 有小宫人发现了她,捂着嘴惊呼一小声。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终于回到家的小孩,连规矩也忘了,提着裙摆直奔萱草堂正殿,一路畅通无阻,就连立在门口的香蕊也忘了伸手阻拦。 娘娘。汤媛急切的唤了声。 徐太嫔怏怏的神色一怔,挣扎着从榻上爬起,看见熟悉的孩子哭着扑过来,跪在她榻前,仰着小脸道,“娘娘,您怎么病了?” 这傻孩子,真的回来了? 恍惚中,徐太嫔有点分不清眼前的人儿究竟是媛媛还是妞妞。 可不管是哪一个,她都好开心。 而且人年纪大了,偶尔生个病什么很正常啊。不过现在,徐太嫔感觉好了大半,可又不禁为她担心。 “谁让你过来的?你干爹已经把你的情况说与我听,我知道你在那地方活的好好的已然知足。你不必来的,快回去吧。”才见了面,徐太嫔就开始赶人。 不会有事的!汤媛笑道,“是五皇子,他应下的事不会有错!” 徐太嫔眸中掠过讶异。老五何时这么照顾下人? 如今她清醒许多,眨了眨眼,但见媛媛面色白里透红,即便眉宇间略有愁容,但跟此刻的笑比起来又算不得什么。衣料亦是上好的绸缎与宫纱,云鬓间别的挑心是赤金的,还镶了拇指盖大小的一枚鸽子血,哪有这样阔气的掌仪,分明就是有人宠着她,且日子过的还不错。 徐太嫔心底一阵惊涛骇浪。 媛媛曾说贺纶对她有意思,如今看来,已经不只是有意思这么简单,把她养成这样,又准她来寿安宫,寻常人谁敢摸章皇后的逆鳞,哪怕是贺纶,肯定也要费一番心神,这根本就不是对待普通的侍寝宫婢,而是宠妃呀。 徐太嫔尽量平静了下心底的骇然,再三打量她,半晌才小声问,“跟娘娘说实话,他待你可好?” 她问的很含蓄。 汤媛没往那方面想,“还行。”好不容易见一面,她哪里舍得徐太嫔忧心,只道还行,全然不提受过的委屈。 “还行”二字太简单,不足以平息徐太嫔的忧心。她干脆说开了,“好孩子,你且跟我说明白了,他是不是已经得了你身子?” 这句话问的多少有些多余。 香喷喷的肉搁在狼嘴里几个月,怕是连肉渣都不剩。徐太嫔干脆换个问法,“这个你不说我也知晓。他给你喝的什么汤药?是专门让文太医开的,还是由宫正司按例发放?” 若是前者,那她基本就敢肯定贺纶真的看上了媛媛,是要留着生孩子的;反之,大概就是玩的正得趣,才对她恩赏些许。 汤药?汤媛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两颊不由发热,抱着徐太嫔胳膊道,“娘娘,您想哪儿去了!我没让他得逞。他身边也不缺女人。还不至于强迫我什么。而且他已经放了话,出宫开府后就不拘着我。” 徐太嫔微微蹙起的眉宇依然没有松开。 到现在还没得了她的身子! 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好消息。 以他这样的身份会对唾手可得的东西百般迁就,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就没打算放过。 简直就是要势在必得! 话说汤媛离开不久,冯鑫垂着眼思来想去,总觉得殿下纵容汤媛委实不该。寿安宫是什么地方,她能说景仁宫一句好?保不齐现在正在传授汤媛如何对付贺纶。 再一个,老三昨日就递了帖子,最迟不超过巳时就要入宫探望病中的徐太嫔,殿下这么做,简直就是为汤媛和老三搭桥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贺纶见冯鑫吞吞吐吐的不由好笑,“我越是管着她,她就越觉得老三好,那还不如让她见一见,出了宫以后也多见见,等被老三打击的灰头土脸就知道回来找我哭了。这种人,你得让她栽跟头,明知有坑也别提醒,摔她个半死就知道谁疼她!” 既然不愿做他的侧妃。 好,他不逼她。 单就看看她怎么面对贺缄。 倘若换个男人,她就上赶着连妾都愿意当,那今晚他就把她办了。 她既然能为别的男人轻贱自己,也就别怪他轻贱她。 贺纶眸光微寒。 寿安宫那边偎着太嫔娘娘说话的汤媛不由背心冒冷汗。 徐太嫔柔声道,“好在老三提前开府。点心铺子我已托他为你物色了一间,出宫以后便能接手,免得你抛头露面的到处求人。” 其实是贺缄准备送汤媛的,但徐太嫔不会给他这个献殷勤的机会。 娘娘。汤媛感觉一颗心胀鼓鼓的,快要幸福死了。 只是没想到在这内廷萧索的回程之路还能再遇贺缄。 当时,他从浮光点点的长春门徐徐走来,穿着玉色的布绢襕衫,洁白的额头在烈阳下微微些许出汗,隐隐的浸着淡蓝色的血管。 其实他的睫毛不算很长,但胜在浓密乌黑,远看像是一道迤逦的墨线勾勒了深邃的眼神。 两个人越走越近,她不由自主停下,他依然没有停顿的意思,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立在她面前。 “殿下万福。”她平静的行了一个福礼。 其实该对他道一声恭喜,但她怕自己掌握不好分寸,说出酸味什么的就不好。 他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子,“媛媛,不要跟在他身边。” 无论是端午还是七夕,他都不希望她跟在贺纶身边。 “我知道你想出宫,明年我会想到办法的。你跟他出来,我每一时都要担心死过去。我害怕,怕他哄得你开心了,你就忘了他的不好。可是媛媛,你要的东西我暂时给不起,但他,给得起也不会给你。” 贺纶这样骄傲的人,岂会娶一个宫婢为妻? 汤媛仰脸默默的望着他。 那日回去之后,一轮红日渐渐西沉,汤媛慢吞吞来到南三所的东所。 贺纶靠在太师椅里头也未抬,“天还没黑呢,看把你急的。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两道点心带着。” “回殿下,奴婢是来跟您告罪的。”汤媛眼观鼻鼻观心,“奴婢,嗯……忽然身体不适,没法陪殿下出宫了。” 贺纶唇畔的笑意微僵,抬眸看向她。 第67章 锋芒 贺纶听闻汤媛改主意的话,紧紧抿着嘴唇。冯鑫一见势头不对,唯恐殿下不好意思发作,立时知情识趣的退了下去。 他早就觉得汤媛欠收拾! “我以为你见了贺缄会有点儿长进。”贺纶不疾不徐的玩着手里的杯盏,“结果真令人遗憾。我且问你,这么听他的话,你能捞着什么?” “奴婢没法出宫跟三殿下无关。原因在奴婢身上,而不是谁说了什么!他是你亲哥哥,为什么你总是把他想得那么坏!”贺缄只是建议她,但做决定的人是她。究其原因还是贺纶太过分,令她疲于招架。 “是么?我怎么觉得是你把他想得太好?”贺纶冷笑。 他不好难道你就好吗?汤媛都要笑了,屈膝福了福身,“是奴婢的身子不争气,耽误了殿下的行程……”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又没说只带你一人,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他仰颈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滚吧,别耽误我出发。” 那日他带了萱儿还有后来的章蓉蓉,直至翌日天亮才回宫。 且说贺缄劝汤媛尽可能的疏远贺纶,不要被其投其所好蒙蔽双眼,这才前去探望徐太嫔。 前世媛媛曾跟他说过一件有趣的事,叫蝴蝶效应。大意是一只小蝴蝶扇扇翅膀,可能引起一场意想不到的飓风。 就像此生,每当他试着改变一件小事,就会引发无数细枝末叶发生改变。 譬如他重生,无意中加快了贺纶对媛媛的兴趣。 这兴趣比他以为的凶猛。前世他未能以全部的心神关注媛媛,竟未发现贺纶是如此的喜欢她。 如今因为他几句话,汤媛就推掉了跟贺纶的约定。 这让贺纶不由重新审视贺缄这个人,继而很快发现有趣的事,原来他也关注榷场,还从户部侍郎沈大人那里打听过九边盐茶的关税。 好巧,他也对这块感兴趣。但他感兴趣的是军需,而贺缄,想必是为了徐子厚吧? 中秋节一过,原定的山西按察使吴永和忽然被换成了章简明。 皇上本来就想对延绥总兵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拿不出那么多军饷嘛,一听贺纶推荐章简明,不由暗喜。此人三十有二,乃章简莘的大堂兄,政绩平平,先前一直在都察院不温不火待着,比精明的吴永和保险多了。可贺缄一看到他的名字就出了头冷汗。前世,他做了九五至尊还受过这厮不少气,恨不能拖下去乱棍打死。 章简明看似绵和的表象下隐藏着莫名的乖戾,对付讲理的压根就不讲理,对付不讲理的直接就是个土匪。贺缄登基半年后就把他踢到了甘肃,所谓穷山恶水多刁民,那地界别的没有,零散的鞑子和土匪到处都是,天高皇帝远,真真儿目无王法,结果他去了两年,当地的土匪头子见到他就喊爷爷。 若是把他安排到延绥,无疑是一个灾难。一山不容二虎,他和徐子厚早晚要闹起来。 按说二人手段相当,但徐子厚是名将,玩的是阳谋,章简明可都是对付流氓地痞土匪的阴谋,真干起来,徐子厚不见得能讨到便宜。 贺缄这才后悔一时大意,不该过早引起贺纶注意。此番贺纶不管是因为争风吃醋还是早有预谋,但都提前了两年将手伸向延绥。 前世他虽然也伸了手,但关注军需,此生不仅关注军需,还有意无意的试探徐子厚,顺便观察贺缄的反应。 贺缄在这里连夜想对策。 章皇后那边却有些不高兴,将贺纶骂了一通。 “你三舅母膝下只得一子,早年因为他外调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仿佛生生老了十岁,如今你表嫂好不容易才怀上第二个孩子,你竟把他调去延绥!你个没良心的!此事为何不与我商量?”她心疼哥哥唯一的嫡子。 贺纶连忙告罪,请母后息怒。她总是以为拿住了紫禁城几位皇子就拿住天下,殊不知有时候兵权才具有毁灭一切的力量,这就是章皇后只看见贺缨,而他总是有意无意关注贺缄的缘故。 他早就说了,制不住徐子厚,即便自己登上那个位置,贺缄也将是他一辈子的隐患。 章皇后不以为意,怕什么,再过两年,你外祖父就将他调去甘肃,然后固原,每个地方只让他待个三年,保管他一事无成。 如果两年后没有那场鞑子暴动,章阁老的手段可谓高明。贺纶虽无法预知未来,但敏锐的政治嗅觉让他觉得将徐子厚放在山西是个错误的决定,应该将他放的更远更偏。 但这种东西跟皇后解释,她是听不进的,她更信赖自己的父亲。 于是贺纶换了种容易被接受的方式,“母后,你可误解我了。此番让大表哥过去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你知道那边一年光是榷场的税赋抽成有多少吗?” 他报了一个数,比舅舅的的漕运还多一倍。 章皇后目瞪口呆。 “所以你且相信儿臣吧,只有好处没坏处,更不会有危险。”贺纶信誓旦旦的保证。 吾儿真是厉害!章皇后没想到他不声不响的就得到这样的情报,但终究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哥哥,于是白了贺纶一眼,却不再出声指责。 蝴蝶效应虽然还没带来飓风,但已经引起了一阵急雨,章简明擢升正三品按察使,巡抚延绥,极有可能与徐子厚形成相互制衡的局面,但徐子厚在延绥经营多年,能不能啃得动这块骨头就看章简明的本事了。 而章简明只不过是贺纶一块问路的石子,一旦有任何问题,那都说明徐子厚的狼子野心名副其实。 贺缄要面临的问题是既不能让徐子厚压了章简明,也不能让章简明在延绥查出什么东西。 他能想到,徐子厚自然也能想到。这舅甥二人如何想对策暂且不祥述,再说回汤媛。 她得罪了贺纶,打量他不像生气的样子,还在外面玩的那么开心,想来是懒得与她计较。 十月初八立冬那日,他又来瑞通馆了。距离上一次整整半个月。 汤媛领着一众下人伺候着,又是焚香又是泡茶。 那之后,大家就可以滚了,至于汤媛,不用滚的太彻底,立在帘子外面给大家造成她在屋里伺候的假象即可。之所以要立在帘子外面,主要是贺纶不怎么想看见她。 谁知才站了一炷香,里面就传来,“人呢,换壶绿茶。”语气透着不耐。 遵命!汤媛又给他换了绿茶。 但他觉得今年的铁观音不咋样,又想喝黑茶,所以汤媛又给他煮了普洱,等他提起福建的红茶时,汤媛已经琢磨出人家这是在刁难她呢。 刁难就刁难呗。汤媛不想破坏自己的好心情,便努力想一些他的优点,譬如他没贺缨毒没贺缨渣,没用强也没逼她喝药。眼下不就使唤她干点体力活,这在宫里都不算个事,只有没经过事的小白花才会想不开。 于是他要什么茶,汤媛就给他煮什么茶,脾气好得不得了,但也不掩饰自己的狼狈。 你想啊,他就是要刁难你,你若跟个没事人似的他还有什么意思?那就惨给他看,让他有成就感有报复感,那股子怨气自然而然也就消了。做奴婢的,就得琢磨好主子的意思才能让自己过的更好。 即便是光风霁月的皇后不也要琢磨皇上,皇上给她脸,她才能风光,她生的小崽子譬如贺纶才能坐在这里颐指气使。所以较真起来谁也不比谁高贵。 哎呀!汤媛“一不小心”碰倒杯盏,滚了一手热水。其实也不是特别烫,她又不傻,自是掌握了温度,确定烫不坏皮肤才下的手。 杯子倒的太突然,又离得太远,贺纶来不及阻止,却抄起一碗冷水泼向她的手。 “殿下恕罪,奴婢愚钝,还请殿下责罚,奴婢现在就给您找个手脚麻利……欸,殿下你要干啥?” 贺纶已经一步跨到她身边,“别擦,烫坏了不能擦。” “呃,其实不怎么疼。”汤媛被迫张开手任由他检查。 谁知他还要为她涂药。这,这是闹哪样?她还是比较习惯他上来一顿嘲讽,你怎么这么笨啊,这点事都做不好等等。 可是他忽然这么认真的关心她,她就有点受不了。 倒不是她有意把他往坏处想啊,而是认识他以来,他一旦和颜悦色的准没好事。且这种例子举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就远的譬如哄着她突然强吻,骗她留宿南三所,还差点把她说给了贺维;就近的简直罄竹难书,譬如要她开价卖第一次,或者毁了她寄予厚望的亲事。 亏她素来心宽,不然真能一头撞死。 贺纶给那只泛红的小白爪,涂了一层凉凉的药膏。 还好伤的不重。 她舍不得用真正的热水泼自己。贺纶知她想偷奸耍滑,却没想到连苦肉计都敢用。 她不是最怕痛的吗?在床上哎哎哟哟的乱动,弄一下都不行,怎么换成热水就可以?贺纶涂着涂着,不由暗恼。 “谢谢殿下,奴婢自己来……”她越说声越小,可还是得说,因为贺纶揉着揉着就开始使坏,捏的她好疼。“真,真的,奴婢自己来就好……唔……” 贺纶将她扯进怀中,狠狠堵住嘴。 她嘤了一声,攥着粉拳无力的挥了几下。 第68章 离开 汤媛没想到贺纶会忽然来这么一下,惊讶是肯定的,但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 因为女孩的身子没有男子高,她被他吻的向后折,仰在他臂弯里,眼睛半晗,没有完全闭上,淡淡的打量着贺纶的鬓角。 大概是她没啥反应,所以他的反应也就相对温和了点,只是贴着她的唇,贴了好一会儿,方缓缓松开,一眨不眨的望着她清澈的眼睛,看了许久才将她轻轻扶正。 他这又是何必呢?把她当普通宫婢要了,她以后该怎么办?不过看她那样似乎不痛不痒的。娶她吧,她又是个心气儿高的,连心爱之人都能狠心拒绝,宁可嫁给一个羽林卫,那么又有什么理由甘心做他的妾? 倘若她愿为妾,此刻哪里还轮到他来轻薄,大约早就躺在贺缄怀里了。 道理贺纶门清儿,不在意和假装糊涂是因为自尊心,不过他在她心里的形象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还要自尊心干啥?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挫败。 汤媛起身为他重新煮茶,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下意识的用袖子去擦。 她承认那是个愚蠢的行为,擦就能擦掉啦?不过是骗骗自己还徒惹他伤了男子汉尊严。 “我方才亲你,你怎么不抵抗了?”贺纶问。 “奴婢打不过您。”汤媛的回答朴实无华。 打不过还硬扑腾不是更吃亏?讲真,被欺负多了,多少也有点儿麻木。 贺纶垂眸盯着手里的杯盏,忽然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娶你为王妃,你摸着良心说会一丁点儿不心动?” 汤媛仔细想了下,“会心动。” 这哪里是心动,根本就是巨大的诱惑。 试问哪个灰姑娘有机会做王妃敢拍着心口说自己毫无波澜?何况对方还是个外在条件无可挑剔的人。用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日子完全不成问题。 但心动不代表她就愿意嫁啊。别说她脸大,就是因为她的脸不够大才要拒绝。不然以她跟贺纶的性格,凑一起,绝对是史诗级别的灾难! 两人迟早得有一个弄死对方。别怀疑,她真敢对皇子下手,只不过缺少一个契机。 “但你还是不愿意嫁给我对吗?”贺纶似乎很了解她。 汤媛轻轻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这次他是真的猜不出原因了。 汤媛笑了笑,“因为奴婢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既然您假设了这个命题,奴婢也假设的回答您,您之所以不理解是因为婚姻于您而言可以随时反悔,但奴婢没有退路,奴婢跟您没感情,在一起不会幸福,时间久了您也会腻味,您腻味一个女人还有其他女人来抚慰,而奴婢……可能就要孤独终老。” 王妃没有爱情,要么守活寡要么青灯古佛,反正断没有改嫁的道理。 “你不试试怎么就敢肯定我会让你孤独终老?如果你爱我,我也会……爱你。你连一点感情都舍不得付出,我当然也不会对你有真心。”贺纶看着她的眼睛。 “殿下,请恕奴婢直言,像您这样的,应该没啥真心吧,否则就不会一面捧着章小姐一颗懵懂的芳心,一面在背后里碰碰萱儿戳戳奴婢。就算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至少也该在最好的年华把最赤诚的自己留给心爱的人呀。您对两情相悦的女子都这般任性,那么奴婢和萱儿之流岂不是如草芥一般。”她的语气平静而真诚。 但他若不高兴,那就当她没说过,以后也不会再说。 没想到贺纶还真没动怒,愣了下,“什么两情相悦?你的意思是我背着蓉蓉偷腥?我偷腥干嘛要背着她呀,跟她有什么关系?呃不对,什么叫偷腥?我是光明正大的好不好?你也是无聊,只不过假设一句,就跟我扯这么多,搞得我好像真想娶你,你想多了吧!” 他起身绕过她,略有些狼狈的直奔门口,走到一半顿了顿,回身看向一脸无语的女孩子。 “不管怎样,你也算跟我说了一回真心话,那我也真心的给你句忠告:你这辈子要想活得好,不是在于你有没有自由身,而是在于我,”他指了指自己,“我开心了,你想要的都会有,我不开心,你跟谁都逃不出我手掌心。” 说完,冷着脸挥开那透明的琉璃珠帘,力道之大,竟扯断了线,哗啦啦一阵乱响,嘣的到处都是。 原来不是没动怒,而是憋到最后一起动。白瞎了她一腔肺腑之言。汤媛起身小心翼翼跨过满地珠子,好几次险些滑到。 转眼天就入了冬,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员忙的脚不沾地,原定的皇子开府年纪不都在弱冠?谁知道三皇子忽然定亲,五皇子必然也不会再等,那么四皇子自然也得搬出去。是以这些日子,他们除了要忙自己的分内之事还得督促工部那边加快进程。日子不等人,翻过年就要赶着吉日乔迁,后者还好敷衍,前者可是祖宗,谁敢在裕亲王府的修葺上有一分一毫的马虎? 腊月初十,章皇后忽然腹痛如绞,竟是提前了五日发动。景仁宫上下陷入了一片紧张肃穆的气氛。产房稳婆几个月前就开始待命,每日更有专人检查产房和人员等等是否合格,原就是随时随地躺下都能生,所以她忽然发动,大家只是惊讶了一下,阵脚却是稳稳当当的。 裴氏听闻宫里传来消息那会子还是三更天,章保春一听妹妹半夜就开始发作也是着急,连忙催裴氏快些入宫。裴氏不用他催都恨不能插翅膀飞过去,那不仅仅是她的小姑子,更关系着章氏一族的荣辱啊! 生孩子素来就是跟阎王爷抢命,因为古代没有剖腹产,在这样的生死关跟前,管你是皇后还是乞丐,都一样疼一样遭罪,凭的就是一把子力气。是以章皇后在怀孕期间根本就不敢松懈,哪一日不得在花园里头走个三五圈。 但她到底是生龙凤胎时伤了身子骨,这一胎生起来或多或少有些力不从心。裴氏哪里还有空按品大妆,好歹套上诰命服连章蓉蓉都没管就冲进了景仁宫。 临行前公爹章阁老叮嘱她的话还言犹在耳。 他是当着章保春的面叮嘱她的。公爹跟媳妇说妇人生产的事应是不合规矩,但在场之人没有一个还有心思扭捏,她纵然微微红了脸,一颗心却是揪的死死的,更是一个字也不敢漏的听公爹说。 章阁老的神情无比凝重,用一种缓慢的速度却咬字清晰道,“一共六个稳婆,其中两个守在产房,另外四个以备不时之需。守在产房那个脸上有颗痦子的人你要特别注意,一旦……皇后娘娘有任何不测……你就跟她说‘要大’。” 要大!也就是让稳婆弄死未出生的小皇子,全力保住章皇后性命。裴氏的脸刷的白了。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但跟章家的荣辱比起来,这个险值得一冒。章皇后已经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公主,能再生一个固然好,但为生孩子送命那就太不值了。况且章阁老既然敢这么做定然也是有万全之法。 裴氏虽然白着脸,眼眸却瞬间透出一股坚毅之光,与丈夫对视一眼,然后对章阁老福了福身,“儿媳明白,爹爹安心在家等好消息吧。” 如此一番,她终于在下人的伺候下洗漱干净换上景仁宫准备的干净衣裙走进产房,紧紧握住章皇后的手,俯身在她耳畔道,“娘娘,您只管听稳婆的话,让您用力就用力,不让您用力您就闭着眼休息,爹爹一切都已安排好。” 却说还有个人此刻跟章皇后的亲人一样关心着她的安危,那就是汤媛。 开玩笑,她的脑袋跟章皇后的肚子紧紧的捆在一块呢,不管大人还是孩子,只要有一个不好,钦天监和产房就能立刻拉她出来背锅! 再说皇上也不会放过她。 光是一个压制妖孽作祟不力就能要她死十几遍。 她现在真恨不能扑过去替章皇后生啊! 为什么生了这么久还没动静?也许顺产就是要这么久!汤媛攥着手在屋中来回走了一个时辰。 贺纯与和熙虽然还小,不懂生产意味着什么,但是大人的肃穆和紧张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他们,两个小孩难得一见的沉默,大人让坐哪里就坐哪里,让吃什么就吃什么,仿佛不捣乱就能减轻母后的负担。 一盏茶后,产房终于走出个人,是皇后娘娘的首席稳婆,她上前给明宗叩首问安。明宗不耐烦道,“今日什么礼都不用讲,快说里面怎样了!” “皇后娘娘吉人天相,只是生产过久难免疲累,但奴婢已经能看见龙子的天灵盖,有鸡蛋那么大,只要再加一把劲就好,所以特来请示皇上……请让年纪最小的皇子和公主站在门口跟皇后娘娘说两句话吧。” 妇人生产不吉,她自然没胆子请皇上和成年的皇子过去,但要小孩子倒也说得通。 贺纯一听,连忙拉着和熙的手走过来,要去看母后。 明宗点了点头,贺纶似乎也有些心动,嘴角抿的很紧,默默看向父皇。 明宗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妇人之仁,生产这种事你离远一点。” 他看重贺缨只是为了牵制章阁老,但谁更适合储位,他又比谁都清楚,只不过现在不宜表露罢了。贺纶金尊玉贵,岂能沾染污秽? 贺纶并不知父皇在想什么,但觉心口微凉,怪不得汤媛既不跟贺缄也看不上他,她才是个眼明心亮的,比谁都清醒这里的薄情寡恩。 话说眼明心亮的汤媛已经快要吓死了,直愣愣瞅着西面那颗渐渐沉下去的红日,正殿那边依然没有动静。 真真是躲得过天灾躲不过*。 此刻产房中的裴氏也是越来越没有信心,她不止一次看向章阁老安排的稳婆。 章皇后大概也感觉到自己的险境,挣扎着睁开眼,裴氏贴着她嘴唇方才听得清,“我,不能死,老五和老六,还有和熙,不能没有我。” 裴氏含泪嗯了声,浑身发冷,终于下定狠心。许是那孩子命不该绝,就当他母亲也决定不要他之时,竟一蹴而就露出了脑袋,稳婆惊喜的睁大眼,两个人,四双手托着那小脑袋,将他拿了出来,章皇后彻底晕厥过去。 是个男孩,五官挤得皱成一团,也看不出像谁,但眼眶又大又圆,鼻梁也比一般的新生儿高,想必将来定是个美男子。 景仁宫上空总算云开雾散,众人亦仿佛卸去了千斤重担。 妍淑妃和婉贵妃同时起身,对着明宗盈盈一拜,“臣妾恭喜皇上喜得龙子,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七皇子福寿无边。” 明宗也是激动,连忙抱过老七,怎么这么丑? 裴氏笑呵呵的解释,“七皇子块头大。比他五哥那会儿足足大了一圈,少不得要被挤的丑了点,但是小孩子长得快,待满月后皇上您就会发现他是个美男子!” 皇后娘娘平安诞下龙子,举国欢庆,为此明宗还专门免了甘肃一年的税赋。他也是精明,怎么不免湖广的?不过这种事大家心里有数就成,说出来反而不美。 直到满月礼后,章皇后才想起汤媛,命人赏了一些金银古玩,升她为从五品司仪,给了她极大的脸面和名声,但决口不提何时放她出景仁宫。 此事一直拖到了明宗十一年三月,十八岁的汤媛和另外两个姑娘被章皇后赐给了贺纶。但汤媛的名号却颇费了一番周折,首先她品级高,已是从五品司仪,总不能降级为正六品掌寝吧?其次,从五品司寝是专门伺候皇上的,伺候皇子的她肯定不能用,于是宫正司干脆为她破了例,虽然依旧称掌寝,但保留从五品品级。 另外两名掌寝见着她就得行礼问安,也算是章皇后对她的格外看重。 这一年三月中旬,春光明媚,她终于离开了囚笼般的皇宫,然后进了另一个相对小一点的笼子——贺纶的裕亲王府。 第69章 微光 裕亲王府位于尚恒坊东面,小区绿化极好,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巡防不断,正门是平整锃亮的水磨砖大街,能容三辆大马车同时通过,拐两道街直接入皇城,后门一推开则是长乐街,繁华鼎盛,川流不息。 同汤媛一道进裕亲王府的两个姑娘,一个叫含薇,一个叫紫露,乃章皇后身边的二等宫女。光听名字就知道有多美,再加上萱儿,一共四个掌寝。 她跟萱儿一间房,含薇和紫露一间房,这里说是一间房,但房间很大,中间以巨大的黄花梨屏风隔开,其实还是相当于一人一间。家具物什多是黄花梨的,尤其那拔步床做的更是精致,委实不辱没了王府一等大丫鬟的的身份。至于个人的箱笼橱柜也都有锁,*方面还是挺人性化的。 萱儿跟她最要好,含薇比较拘谨胆小,紫露外向活泼,一见到她就媛姐姐媛姐姐的叫个不停,这边刚看了一眼茶壶,那边她就能给你倒上一碗茶,真真是个嘴甜又勤快的,萱儿一开始觉得她太会拍汤媛马屁,对她很是不喜,结果接触下来发现紫露这个人似乎也不太惹人厌。 殊不知紫露越是讨好汤媛,汤媛就对她越不喜。倒也不是因为紫露会拍马屁,这本就是做下人的基本职业素养,她不喜欢紫露是因为有一回不小心听见了紫露与含薇的对话。 含薇肤色虽然白皙却不够亮,根本就不适合穿宝石绿的小袄,可又喜爱那新潮的颜色,正是犹豫不决之时,紫露却满目惊艳的大呼漂亮,赞姐妹几个就她身材最好,撑的起这样的款式,又叹自己肩膀窄了点,穿什么都不如她精神。 含薇将信将疑,紫露娇嗔道:“好姐姐,明个儿我值夜,你这衣裳借我穿穿呗。” 那日可是含薇头一回给贺纶值夜,说严重点可能关系到贺纶对她的第一印象以及今后的性.福,她哪里舍得将这么美的衣服借给别人,当然是自己穿了。紫露还真是个有趣的。 最终含薇穿了宝石绿的小袄,戴了一枚更不相称的簪子,脸颊还挂着紫露猛夸留下的粉晕,开开心心去当值了。 从那以后,紫露一凑过来说汤媛哪儿好,汤媛就警惕的将哪儿审视一番。 然而入府半个月,贺纶止口不提何时发还卖身契。这人忘性也忒大了。汤媛试着提醒了他几次,他没有反应,那就再等半个月吧,半个月之后若是还没反应,她只好厚着脸皮明说了。 但在这半个月来临之前,汤媛比任何时候都卖力的哄贺纶开心,还亲手做自己独创的饮子请他喝。这头顺毛驴奇迹般的越来越温柔,果然顺毛捋是对的,汤媛自以为找到了窍门。 这日又轮到她值夜,刚要沉入梦乡,身子忽然一轻,竟被他抱了起来。 “元宵,一起睡嘛。”他笑意无赖,将她搁在自己里面,其实这是很不符合规矩的。女人必须睡在王爷外面,这样端茶倒水什么的方面,可他将她拦在了里面。 然而汤媛再傻也没心宽到跟男人同床共枕啊,“殿下,您说过不强迫奴婢侍寝的!” 她动不了,被贺纶抱成了团儿。 “本王没说要你侍寝,咱们就是单纯的睡觉。” 鬼才信他的单纯睡觉,大哥,你都变形了!汤媛有点儿轻微的夜盲,看不清贺纶的五官,但明显感觉他不怀好意。 “元宵,以后你每晚都陪我好不好,我保证不强迫你,你陪我吧……”他不是对其他女人没有生理需求,只是更想要她,而且只要想起她说的“在最好的年华将最赤诚的自己留给心爱的人”,再汹涌的欲.望也要熄灭,他从未想过为汤媛守身如玉,但不知不觉做到了现在。 他渴望她的感情,也渴望她的身体,只能小心翼翼试探着,见缝插针,倘若她反抗的厉害,他就立刻停下,但还是惹恼了她。贺纶立刻缩回乱伸的手,不就碰了一下,有这么痛吗? 却说汤媛,在与他撕扯中渐渐感到疲惫,不是身体是心理,她忽然厌倦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这种厌倦令她不想再动弹,只静静的仰面躺在他身畔。贺纶一怔,又试探着伸向她,她没动,这让他的胆子又大起来,有些急切的咬着她耳垂。 “元宵,你推开我,推开我,我就停下……”他的额头渐渐冒了层热汗,打湿了她的鬓角。 汤媛微微怔然,没有动,她知道他是骗她的,他不可能停下,只会推一次停一下。 翌日,晨光一点一点的照进熏香淡淡的内卧,脚踏上歪七扭八的躺着几件衣衫,被子底下的女孩还在沉睡,她应是困及了,若非还有呼吸,就像个瓷娃娃。 贺纶看了她一会儿,用额头抵着她,幸福的闭上眼。 汤媛却慢慢的睁开了眼。 卯时四刻,她如常起身穿衣,弯腰的时候动作微僵,贺纶光着胳膊从身后圈住她,“元宵,再陪我一会好吗?” “这样不合规矩,奴婢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起床,还要安排下人伺候您,殿下且先休息吧。” 她的步伐比平时慢了点,但脊梁挺的很直,轻纱帷幔淡然合上,只余他手中一点淡淡的鹅梨香,仿佛昨夜什么也未发生过。 贺纶微微慌乱,他想过她可能会闹,骂他无赖,也可能会哭,责怪他流氓,但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平静。 汤媛甫一回到房间,小丫头已经为她打好温水,铺好帕子,甚至还要伺候她更衣,她连忙找了个借口将小丫头支走,自行洗漱干净,换了身干净的衣裙。 紫露见汤媛今日穿了一件立领的银白色小袄,绣着兰花的鹅黄色潞绸长裙,水灵的不像样,心下微许异样,目光重又落在她的立领上,不由暗暗发笑,唯恐大家不知殿下昨夜疼了你? “媛姐姐起的真早,当了一晚差累了吧,你先坐着喝口茶,我帮您去看着厨房。”她一脸关切。 “妹妹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当差容不得马虎,万一王爷责罚起来连累了你可就不好。”汤媛温和道。 一听有可能被连累,紫露面色微僵,“那我不敢添乱了,若有什么能让我做的,媛姐姐你可不要客气。” 不过汤媛一离开,她就变了脸色,什么玩意,一身的骚味。余光一顿,见萱儿挎着一篮子鲜花迈进来,“萱儿,你今天这条裙子可真好看。” 王府厨房的刘氏原就是宫女出身,又跟曹掌膳要好,自然也就跟汤媛亲近。其他人见了汤媛也是客客气气的,从五品的女官,又是皇后娘娘亲自封赏的人,只要王妃侧妃一日不进门,内宅说是汤媛说了算一点也不为过,关键王爷宠她啊。人都是捧高踩低的,汤媛站得高,那些人自然就要捧。 是以,她才迈进厨房,就有媳妇笑吟吟的搬来小杌子,请她将就坐下,凑合喝杯茶。 “里面油烟重,可别熏了姑姑的新衣裳。王爷的菜单子都在奴婢手里呢,姑姑您看看有没有啥不妥的,还有这三思卷,其实就是三丝卷,但咱们的三丝跟别处的不一样。团慧,端两个上来给姑姑验一验。” 于是几个人借着请汤媛检验菜单的名义,请她吃了一通,等王爷的早膳备好,汤媛也吃饱了。 按规定谁当值谁就伺候王爷早膳,汤媛歇了这一会儿渐渐缓过劲,又与刘氏攀谈,说那牛柳做的不错,但三思卷还是用原来的配方比较好,因为王爷不爱吃猪肉。 她们只记得王爷的忌讳,但细微的偏好还需要慢慢磨合。 正院五间堂的门槛略高,抬起脚的那一瞬,汤媛终究没忍住,疼的嘶了声,幸亏贺纶只有一分钟,否则能要了她的命,却没想到“一分钟”正立在东里间的门前望着她。 下人有条不紊的将饭菜摆桌,贺纶看了那侍膳内侍一眼,对方一激灵,低头徐徐退下。 汤媛垂着眼将贺纶喜欢的鸡丝枸杞粥放在他手边,莲子百合糯米粥和皮蛋瘦肉粥则相对远一些,这两种口味他偶尔会尝尝。 贺纶一直在看她,直到她靠近才忽然圈住她的腰,额头轻轻抵在她怀中,“咦,你的肚子没叫,一定在厨房偷吃了。” “是偷吃了一点,但是为了您试吃。” “元宵。”他的脸微红,却将她抱在腿上抱了一会儿,半晌才道,“起床那会儿你走的急,我忘了告诉你……吃这个。” 他递给她一只约拇指大的长颈瓷瓶。 算他还有点良心,没让她喝避子汤。想来这药应该不会太伤身。她连忙谢恩,问一次吃几粒。 “一粒。”贺纶道。 汤媛当着他的面服了一粒,将小瓷瓶塞回袖袋,一面起身一面道,“殿下,奴婢伺候您用膳吧,再等下去饭菜要凉了。”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比如……你可以对我提要求的。”贺纶一瞬不瞬望着她的眼睛。 真的?汤媛抿了抿唇角,“那奴婢,请殿下履行承诺,把卖身契还给奴婢吧。” 女孩的目光湛然而诚恳。 第70章 铺子 她直接开口要卖身契,余光暗暗的打量贺纶的表情,晨光将他的轮廓勾勒的格外深邃。 他抬眸看向立在身畔的她,“卖身契啊,你不会不懂大康律法吧?” 汤媛眼眸微瞠。 “有两个途径:一是自赎,二是立功。” 其中的立功特指救过主子性命那样的功劳。 “可是你说我爱滚哪儿就滚哪儿的。” 贺纶嗯了声,“是呀,你想去哪儿?我可以赞助你点银子。” 汤媛怔了怔,嘴角翕合,“那奴婢自赎,敢问王爷需要多少钱?” 她已经做好了对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一万两。”贺纶往后一靠,“黄金。” 一万两黄金! 也就是十万两白银! 你他妈的想钱想疯了吧!汤媛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贺纶笑了笑,“前提这钱是你挣的,一旦让我得知有外人援助,尤其是男人,那肯定就不止这个价。” 他开的价,敢买的出不起钱,有钱的不敢买。只要汤媛一万两黄金已经很给面子,反正她这几年也别想攒出来,等攒出来的时候肚子里肯定有他的种。 她买不起自己,即使买的起也承受不了倾家荡产的风险。汤媛不再说什么,低头专心为他布菜。 伺候完早膳,就交给萱儿了,她领着一众丫头内侍退了下去,贺纶似是要喊她的名字,但她走的太快,转眼就只剩绣了西潘莲花的锦帘在眼前晃来晃去。 回去之后汤媛筋疲力倦,躺在床上睡了会觉,中途去了趟官房,她感觉好痛,很怕得了妇科病什么的,只好忍着困意又洗了一遍,涂上药膏。 这一觉竟睡到了天黑,两顿饭没吃居然一点也没感觉饿。她翻个身打算继续睡,却听那个伺候她的小丫头道,“姑姑,您醒了,先把药喝了吧。” 汤媛睡着的时候贺纶来过一趟,发现她额头有点热,之后便跟太医说了一会子话。 小丫头叫枇杷,一面服侍汤媛一面道,“我煎药的时候王爷已经帮您上了药,还说晚上再涂一遍明天就不痛了。” 她将贺纶留下的一只玳瑁盒子递给汤媛,“姑姑,您是哪里伤着了吗,我来帮你涂吧。” “不,不必了,我自己涂。”汤媛两腮红的几乎要滴出血,借着喝药垂着脸。 枇杷转身点了九座的烛台,笑道,“那姑姑你先喝药,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说完,欢快的出了门,不过先给正院的人回了话,说姑姑醒了,然后才拐去厨房。 而那边冯鑫立在帐子外小声回禀贺纶汤媛已醒,烧也退了。 贺纶嗯了声,突如其来的一阵烦躁,翻过身,枕头和被子都按照他的习惯换上新的,上面没有她的味道。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明明知道她疼,却莫名的兴奋,只想更用力,大概男人骨子里就有兽类的野性,平时不显,关键时刻暴露无遗,等他舒服了醒过神,才发现那朵被他掐了的小花儿已经颤颤巍巍成了什么样。 可他在这方面委实没有实践经验,萱儿也没有,他跟她讨论不出个所以然,而且萱儿一听便羞的抬不起头。他想跟她试一下,可一看见对方也穿了粉色的兜儿顿时兴趣全无,甚至还有种偷腥的错觉,这让他格外狼狈,干脆免了所有掌寝的值夜,依然由内侍守在外面。 此刻萱儿却是要恨死自己了。恨自己为何总是害羞,就是因为别别扭扭的,每次才扫了王爷的兴,否则她早就是他的人了。 上回刚脱完衣服,他就嫌她脂粉味重,然后不了了之,这回一露出兜儿,他又是一脸不耐烦,甚至连值夜也取消了,这导致大家看萱儿的目光越来越复杂。 她做了什么? 王爷为何好端端的取消值夜! 紫露恨的暗暗咬牙。 萱儿一进门便伏在案上痛哭,含薇原想安慰她一句,但想到此后连值夜的机会都没了,哪里还想说话,紫露早已不见人影,只有汤媛放下绣活,给她倒了杯热茶。 萱儿才十五,根本就是个半大孩子,哪里受得住贺纶糟.践。汤媛想起自己这副十八岁的身子都差点没熬住,不由得有些同情。 “别哭了,我这里还有一盒伤药……一抹上就不疼,涂两次保管没事。”汤媛脸颊火辣辣的,将贺纶送给她的玳瑁盒子悄悄塞给萱儿。 伏案哭泣的女孩露出一截粉白的脖子,上面好像有道浅浅的痕迹,汤媛知道,那个学名叫吻痕。 真好,才一道,这么浅,而她,到现在还不敢穿低领的衣服见人。汤媛拍了拍她肩膀,自己的坎只能自己去想通,别人也帮不上什么。 汤媛回到床边继续绣花。 萱儿哪好意思对人承认自己侍寝三回却一回也没成功,她记得第一次,王爷明明有反应,她都感觉到了,可不知为何又半途而废。她捏着玳瑁盒子默默垂泪,不过这只盒子真漂亮,雕刻了细细的大漠驼铃,上面的玳瑁也不便宜吧,媛姐姐真阔气。 虽然贺纶在卖身契上戏弄人,但不否认她可以滚到任何想滚的地方那句话。汤媛也算在一团晦气中看见了微许曙光。可是她对京师还有点儿陌生,所幸枇杷是在宫外长大的,看上去还算机灵,有这样一个熟悉环境的小丫头陪伴,汤媛不仅将长乐街逛了个遍,又逛了附近的好几条街,中途乘坐马车,不然能逛断腿。 殊不知贺纶已是懊恼不已,眼睁睁看她出门乱走,逛这附近也就算了,为何离太和街越来越近? 那可是贺缄的地方! 贺纶平白感到一阵绿云罩顶的压力。直到下人来报,说她并未靠近庚亲王府半步,只是路过太和街口,碰巧又遇见了沈二小姐,两人便坐下喝了会儿茶。 冯鑫不以为意道,“殿下,反正有枇杷跟着,遇上莽撞的人也不怕,其余的您就随她折腾呗,她都是您的人了,又没有户籍和路引,还能插翅飞了不成?只要您同意,奴才只需三五天就能让她明白谁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贺纶面色一沉。 冯鑫立即闭嘴,再提汤媛时语气放尊重了许多,主子的脸色才稍稍好转。 “你让下面的人继续盯紧贺缄,尤其注意他跟户部多少人有联系。”贺纶淡淡道。 话说汤媛本不想逛太和街的,但又控制不住的靠近,想着不如站在街口望一眼,马上就走,谁知马车刚动了一下,就听一个丫鬟脆生道,“前面可是汤女官的车驾?我家小姐姓沈,家中排行老二,可否请汤女官就近喝一杯茶?” 她跟沈珠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曾在慈宁门附近擦肩而过,万没想到对方今日会突然相邀。 汤媛暗暗纳罕,她怎会认识我?但一想到沈珠也在这里出现,明显就是将将离开庚亲王府的样子,竟克制不住的失落,但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她不可以这样。 汤媛让自己笑起来,大大方方的接受了沈珠的邀请。 出身好的人一般都丑不到哪里,沈珠生得一张鹅蛋脸,看上去温和而大方, 二人点了壶红茶,一同品尝,汤媛发现她唇上的胭脂淡了几许,隐约现出略显青白的唇,不由心惊,这位二小姐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汤女官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沈珠赞叹了一句,“王爷心中牵挂不已,却怕累了你的名声。其实他很想见你。” 为什么她总是遇到一些喜欢为老公牵线的女人?汤媛有些哭笑不得,难道她就是个小妾命? “沈小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姻缘的,但我觉得你既然要嫁给他,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总要牵着手,一起走下去。”汤媛在沈珠惊愕的神情下,面不改色道,“倘若我是你,必定珍惜眼前的缘分,白首不相离。驱赶苍蝇蚊子都来不及,哪有上赶着为丈夫牵线搭桥的?” 沈珠愣了三秒,才讪讪道,“汤女官真是心直口快,是我无状了。” 没想到汤媛竟是个不甘为妾的,可惜已是裕亲王的掌寝,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跟了贺缄。 她递给汤媛一份房契,就是徐太嫔所说的点心铺子,地址在太和街,虽不知贺缄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但这家铺子地段确实很适合目前的汤媛。 比长乐街适合一万倍! 长乐街整条街都是高消费场所,她一个土不土洋不洋的新点心铺子开在那里,除非借贺纶的势,不然还真难以出头。太和街就不一样,相对接地气,受众广,房租也便宜,所以汤媛觉得揣测贺缄居心不良的想法未免太过小人。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虽然是太嫔娘娘的意思,但到底是叨扰了庚王,他日铺子开张,您和庚王府的零嘴儿就由我一力承包吧。”汤媛笑道。 沈珠挑了挑眼角,“那我可等着了。” 二人相视间抿唇一笑。 汤媛不敢再对贺缄有想法,但不代表一夜之间就能让这个人在心里消失的没有痕迹,她落落大方的心底,复杂而酸涩,有点嫉妒沈珠,但又极会控制负面情绪,是以,沈珠并未觉得汤媛有何异样,反而亲切可人,招人喜爱。 那之后,汤媛携着枇杷前去验收未来的点心铺子,共二层,楼上既能住人又能僻一间做办公室。楼下的厅堂虽不如茶楼宽敞,但明亮简洁,摆几张桌椅不成问题,毕竟大部分人还是喜欢将点心打包带走,坐下来吃的多半是冲着饮子。 厨房共有六个大小灶台,请两个厨娘再加上她便能忙的开,再雇一个前台和跑堂……汤媛一面逛一面在心底合计。 回去之后,汤媛算了算钱,铺子看上去有九成新,根本不需要装修,买几样家具、绿植、字画装饰一番即可,她一面在纸上陈列一面打算盘,连贺纶何时站在身后都没察觉。 “哟,算钱呐。”贺纶道。 “王爷。”汤媛一怔,起身行福礼。 贺纶问她逛了这些天有什么收获? 她回找到一家不错的铺子,已经交了房契,是太嫔娘娘托外面的人帮她定下的。 贺纶撇了撇嘴,“你就直说是贺缄买的,且就在家门口太和街又怎样?汤媛,只要你心里没鬼,我是不在乎这些的。” “王爷这话太高妙,奴婢听不明白。” “就算是点心铺子,也轮不到你抛头露面出来卖,搬过去作甚?”贺纶偏过头冷笑着问。 “您说过奴婢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您还说可以赞助点银子,不过奴婢不要您的银子,只想搬出来见见世面。”汤媛委婉道。 贺纶冷笑着看了她片刻,转身兀自离开。 翌日,他忽然传她侍寝。 这种事有了第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一次都忍了,第二次拒绝就显得矫情,所以汤媛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她对盘腿坐在床上的贺纶屈膝施礼,这才慢吞吞脱掉绣鞋,平静的躺下,可她没想到第二次还是疼,越疼她就越紧张,浑身绷紧,结果就越疼,贺纶也疼,只好求她放松心情,想点别的事。却见她一张苍白的小脸,咬着唇自始至终哼都没哼一声的坚强模样,心,一瞬间就被刺痛了。 “别怕别怕,马上就好……”他紧紧的拥着她呢喃,她柔软的身子僵的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贺纶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停下,但他知道停下的那一刻,女孩子望着他的目光里有一丝类似感激的东西。 “阿媛。”他第一次真正的唤她名字,以亲昵的方式。 “结束了吗?”她大脑一片空白。 贺纶嗯了声,轻吻她额头,“结束了,你睡吧……” 他的手指很温暖,缓缓的捏着她的耳垂,让疲惫的她渐渐有了困意。 第71章 说梦 像贺纶这样的年纪,本就是少年人的冲动期,结果搭好的弓箭都拉开了却没射,不难受才怪。 这一夜他搂着汤媛,反复难眠。 然而人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东西令你喜欢的放肆,可有些东西喜欢的已然近似于克制。他努力克制着想要在她身上胡来的冲动,就这样抱着也挺好。 因为他更想与她一同陷入快乐中。 三月份的天气夜里微凉,贺纶的身子像火炉,被他抱着,暖烘烘的舒适。半夜汤媛将胳膊放在外面,被贺纶拿进去,过了一会她又拿出,他便圈着她。少年人的胳膊比女孩粗,又攥住她的小手,两人的手臂严密的吻在一起。 只是半醒半梦间,他忽然听见了低低的呢喃。含混着甜甜的缠绵气息,自汤媛粉红的唇瓣吐露,贺纶微讶,仔细辨别,她竟在叫“阿蕴”。 阿蕴? 你在叫我吗? 大胆!他笑嘻嘻埋在她颈子里轻咬,说道,“再叫一声我听听。” 汤媛被热气蒸醒,迷迷糊糊的但觉身上一阵酥痒,愣了下,方才想起睡在谁怀中。 贺纶亲了亲她的发顶,“醒了?” 汤媛垂眸嗯了声,脑袋懵懵的,尚且带着梦中的不舍与眷恋。兜儿后面只有两个带子,怪不得贺纶这么喜欢从后面抱着她,他的怀抱滚烫,烫的她后背发麻。 贺纶将她翻过了,“你不会是梦见我了吧?” 汤媛枕着他手臂,手臂确实比枕头舒服,让她内心安逸。 “本王问你话呢,快说,你究竟梦见了什么?”想到她会梦见他,贺纶的燥热登时一扫而空,丹田叫嚣的邪火也没了,只余奇异的悸动。 谁知催了两遍,她茫然的神情渐渐有些绷不住,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其实奴婢……好像中邪了。” “什么邪?要不要我渡你点阳气?” 显然就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汤媛怕痒,推开他搭在自己腰窝的手,“奴婢是真的中了邪。” 她总是梦见一些没发生过的事,却又与现实高度的吻合,令人心神难安。 “有多可怕?嗯……咱俩躺在一块尊称可免。”贺纶亲了亲她额头。 特别可怕。汤媛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在搬来王府之前,我就梦见了颐波苑,万没想到王府真的有一个颐波苑,方才,我又梦见了。” 颐波苑乃裕亲王府一处极为灵秀之地,距贺纶的正院也极近,如无意外此地应是未来王妃的居所。 是吗?贺纶渐渐收起了促狭,带上了三分肃然,“那你说说里面长什么样?” “里面种了好多喷雪花,正是盛放的季节。还有一条小溪横贯苑中央连着外面的沿兰池,溪水清澈见底,铺满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小溪畔则开满了婆婆纳,蓝紫色的。” 她踩着溪水笑闹的跳上贺纶的背,撩他,他竟没有生气,还转过头与她说话,两人打打闹闹间弄湿了衣裳,少男少女的形态是那样的美好…… 而贺纶在听清喷雪花和婆婆纳那瞬间已是骇然非常。 她怎知喷雪花? 这在京师还未盛行,即便是簪缨世族恐怕也没几个人认识,更何况汤媛! 婆婆纳就更不用说了,历来只作为点缀之物的东西,被工部独辟蹊径,植满溪畔,壮观不已! “你,进去过?”一问完贺纶就想收回这个问题,废话,各斋各苑岂是下人能随便逛的! 从贺纶的反应,汤媛更加确定自己中邪的事实,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她下意识的环住贺纶的腰。 贺纶也愣了片刻,捧起她的脸面对自己,“你又是如何认识喷雪花?” 我?汤媛怔怔道,“是你告诉我的……” 梦里的他告诉她的。 她果然是中邪,原是想半真半假的吓唬贺纶,却不知不觉的跟他说了大实话,这下好了,他不把她绑出去烧了,也得给她找家精神病医院。 “什么时候开始的?”贺纶一瞬不瞬看着她,“就只有这些?” 他不信鬼神,但信汤媛说的话。她显然还未从梦境完全脱离,整个人懵懵的,显得异常温顺。 什么时候开始的?汤媛忽然不想再回忆,只因梦里的她很少快乐,居然做了贺缄的小妾,可是贺缄对她不好,而看上去对她好的贺纶,却在箭亭石林对她施.暴。 甚至,她还稀里糊涂的大着肚子,围观心爱的人与别的女人欢好。汤媛收起视线,翻身背对贺纶,“不记得了,就是忽然做了个颐波苑的梦。”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有毅力拒绝如此疼爱自己的贺缄,因为她怕看见他与别人欢好,那是无法承受之痛。 她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的厌恶贺纶,因为箭亭石林的他就像野兽。 不知不觉,她的喜恶早已深受梦境影响。 这就是“女鬼”的目的吗? “殿下……”她低声道。 贺纶嗯了声,亲了亲她莹润的肩头,“我有个疯疯癫癫的师叔,法号明通,擅长对付癔症以及各种解释不清的行为。等他出关见了你,一定有办法。” 其实他顶讨厌明通,因为对方断言他没有做太子的命。然而明通在算卦领域名声极差,所以也用不着当真,且贺纶本就不信鬼神。那他为何还要请明通为汤媛治病?因为他觉得汤媛这是病,是巧合,然而哪有这么诡异的巧合,只能先请明通死马当活马医。 原来他也觉得她是中邪了。 却不叫人烧她,反而先要为她治病,这让汤媛惊讶之余又微微的动容。 “原来你真不怕鬼。”她小声咕哝了一句。 贺纶立时来了精神,揉着她的小肚子笑嘻嘻的,“自是不怕的。不过我还挺喜欢看异志话本,哎,你知不知道没有脚的冤魂是怎么走路的?别躲啊,听我说,它们头朝下,用脑袋走,半夜就吊在帐子上面,一眨不眨盯着你,还有一种,喜欢摸小姑娘肚子,像我这样,摸着摸着就大了……” 你神经病啊!汤媛浑身起了一层小粟米! 可是她越躲他就越开心。她捂住耳朵,他就贴上去说。唇瓣若即若离的啄着她手背,当他讲到“那书生咯咯地笑,撩起后脑勺露出血盆大口,对姑娘道我吃人的嘴在这里呢”,汤媛已然快要吓晕! 两人在被窝里一个捉一个藏。她是又气又怕,他是玩心大起,闹着闹着她渐渐体力不支,也许是受梦境影响,一时忘了贺纶的讨厌,而他的眼睛又好看的过分,在枕边那颗淡淡的明珠辉映下,犹如落在深海的星子。 轻纱帷帐晃了晃,贺纶的喘息越发急促,声音又沙又哑,“所以姑娘家就不要到处跑,更不能搭理坏男人,他会吃了你。太和街的铺子挺好的,我安排个小掌事帮你管理,你有什么不懂的就让他说给你听,待你熟悉了这一行,我在长乐街买一家给你玩还不成……”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汤媛迷迷糊糊的就发现变成了这样,衣服也不知飞去了哪儿,她忍不住叫出声,贺纶心神俱颤。 这一夜,小厨房给正院传了一遍热水,天快亮的时候又传了一遍。 王爷威猛! 翌日卯时早已过了三刻,累晕的汤媛仍在沉睡,一动不动缩在贺纶怀中。 第一遍她差点被疯掉,快乐的眼泪直飚,第二遍她就不行了,连连求饶。 战场遍布寝卧各种角落,什么桌边,案上……最后就连架子上的大铜盆都打翻了,溅了一地的水。 晕过去之前,汤媛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他,或许是泰迪精。 当她醒来时贺纶早已不见踪影。 汤媛扶着腰慢吞吞挪下床,好痛,下半截已经不听使唤了。 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子,做完这种事,她多少有些失落,但也算不上悔恨,这还没到绝路呢,她就当免费享受了一次高级夜店的头牌牛.郎,出场费都要上百万的那种,真是太赚了。 再说他还有洁癖,虽然是公用的黄瓜,可架不住个人卫生好呀,传去侍寝的小姑娘哪一个不是从头洗到脚,只差泡一遍消毒液,因此绝对不会有传染病的风险。 汤媛歇了口气,忍痛飞快的逃离此地。 没过两天贺纶竟真的安排一个姓郑的小管事做点心铺子账房,打着听候差遣的名义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大包大揽,将她挤出太和街。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汤媛正在给秋海棠浇水,碧绿的植株枝叶繁茂,再过两个月兴许就要开花了。 萱儿神采飞扬走进来,先是恭喜汤媛置办私产,又好奇道,“咦?媛姐姐,你不是惯会偷闲,只爱养藤萝和铜钱草,我竟没发现你何时又养了这个,这是什么呀,绿油油的。” 汤媛垂眸漫不经心道,“秋海棠。花棚里随便捡的。” 秋海棠虽然占了海棠二字却是草本植物,有的人觉得好看有的人觉得俗气,反正不能与西府海棠相比,而且它也没什么香味,养起来怪鸡肋的。大康人对这个不怎么上心,是以,了解它特殊毒性的就更少。 反正汤媛养的盆栽基本都没啥观赏性,萱儿随口夸了句长得还挺茂盛,就与她说到了另一件事。 原来是三月中旬的玉泉山狩猎。 一般情况下皇子最多带两个女人。汤媛占裕亲王府的第一个名额,这点毋庸置疑,可另一个嘛,萱儿觉得自己与汤媛最是要好,而汤媛又是王爷的心尖尖,“媛姐姐,你就帮我在王爷跟前说两句好话吧。王爷如今都不让我们几个值夜,再不自己谋个机会侍寝,我此生就完了。” 萱儿眼泪汪汪。 看上去挺可怜的,可是贺纶的黄瓜也不听她指挥呀。汤媛爱莫能助,“这个我真帮不了你。” “为什么?王爷最疼你了……”萱儿以为汤媛怕自己分宠,连忙道,“姐姐,王爷,他,他有洁癖,都不准我用嘴碰他,更不会用嘴碰我,却把你啃的满脖子都是花儿,你瞒的了别人瞒不了跟你住一屋子的我啊!我只不过是想求王爷多看一眼罢了。” “你误会了,我并非不愿你争宠,而是王爷就没打算带我,我怎么帮你说话呀?”汤媛无奈道。 你说啥?萱儿瞠目结舌。 汤媛把原话又重复了一遍。 贺纶今早儿用膳的时候跟她明说了,不带她去狩猎,如果她想去,以后他会抽时间专门带她玩一趟。 汤媛倒觉得无所谓,跟喜欢的人在哪儿都是天堂,反之,即便是玉泉山,应该也没啥意思。况且说是带着她玩,最后还不是让她伺候他。 却没想到他不带她去玉泉山会让这么多人激动! 三选一最终变成了三选二,萱儿、含薇和紫露欣喜若狂,又不免有点儿物伤其类,可同情归同情,真要问她们愿不愿让汤媛得宠,那答案自然又是否定的。 于是汤媛莫名其妙的“失宠”了。 其实不带汤媛随行的理由很简单,贺纶不想为她跟贺缄制造一分一毫相见乃至相处的机会。 这个女人最是垂涎老三,但凡凑成堆儿少不得眉来眼去,看着就让人心烦。贺纶立在书房,默默的擦着箭矢。 “那您准备带谁呀?一个都不带的话……娘娘说不准又要担心。”冯鑫含蓄道。 章皇后就这么一个成年的皇子,只盼着他多子多福。倘若贺纶年纪轻轻的就不近女色,那真不算好事,多半是身子有问题。 可带谁过去呢?贺纶想来想去,选了最漂亮的萱儿。没错,男人就是这么肤浅。当然他选萱儿还有另一个原因,小丫头挺懂事儿,味道也比另外两个清淡。 最终萱儿成为了这场角逐的黑马!含薇和紫露傻眼了。 汤媛吃了口甜瓜,觉着屋里气氛不对,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媛姐姐伤心的走了。她一失宠我就上位……萱儿想到这里多少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开心。 紫露僵硬的笑了笑,“萱儿,恭喜你了,回来可别忘了给我们带几朵玉泉山的牡丹花。” 含薇低着头,泫然欲泣。 有人欢喜有人忧的事儿不提也罢,只说汤媛一见到郑管事就窝火,这小子拿着鸡毛当令箭,三番五次阻拦她插手自己的铺子。好不容易布置下来,她前去巡视,赫然发现当初留作闺房用的二楼被他改成了雅间,尼玛,她都要气炸了! 这是她的地盘,却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是以枇杷回禀郑管事来报账,汤媛就没打算给他好脸。谁知一迈进外院,等候她的人除了郑管事还有贺纶。 不由想起那失控的一夜,汤媛两腿发颤,收起了刁难人的心思,恭恭敬敬的上前问安,安安静静的听郑管事回话。 贺纶笑道,“我选的人不错吧?原就是讴歌的三掌柜,送给你简直大材小用,你可不要委屈了人家。” 原是为狗奴才撑场面来的。汤媛干巴巴的笑,点头连称不敢。 这二人算准了汤媛不会善罢甘休。而郑管事好歹也是个人物,就这样被汤媛糟践了,贺纶还真过意不去,方才主动过来提醒一二,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想她了。 自从那夜一连三日未见,只在早膳时讲了不带她玩的话,贺纶忐忑不安,却也怕她无动于衷。 这边姓郑的惯会卖好,见汤媛客气,立时也笑眯眯的弯腰作揖,称她为老板娘。 出发前一日,贺纶带汤媛去颐波苑玩耍。 梦见喷雪花和婆婆纳或许只是个巧合,他想知道实物跟梦境也一模一样吗? 结果汤媛不看还好,一看吓得面色苍白。 她得去寺庙做个法场。却被贺纶拦了下来,他是个“热心肠”,将她扯进花厅抱在椅子上毫无保留的贡献了自己的一番“阳气”。 汤媛配合的叫出声,努力逼退眸中的泪意。 贺纶去寻她的唇,她偏头躲开,“殿下您仔细贡献阳气吧,奴婢刚吃过甜瓜没刷牙。” “我也想吃。”他闭目深深的吻住她。 第72章 后招 鏖战结束,贺纶是神清气爽了,汤媛把他当成牛.郎也爽了一下,可她终究娇嫩,爽完之后疼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她抖抖索索系着腰封上的丝绦,这样回去也是没脸见人,倒不如先去下人可以出没的沿兰池附近找个旮旯坐一会儿。别问她为何不在颐波苑歇息?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贺纶不会来第二次。 贺纶不知从何时恢复了自理能力,此刻自己系好腰带,穿戴整齐,眼眸亮盈盈的看向她。 讲真,汤媛忽然有点同情章蓉蓉,尼玛还没过门,未来夫君就带着女人在自己地盘嘿咻,真是个悲剧。不过汤媛自己都尚且狼狈,哪里管得了别人。她两腿打颤道,“天色不早了,王爷明日一早还要去玉泉山,奴婢就……就不耽搁您休息了。”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没让自己一瘸一拐,虽然走的慢,脊梁挺的还是那么直。 贺纶闻言,脸上似乎有点失望。女孩子面皮微红,神色间并不想在此地久留,他咽下了到嘴的话,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真轻。 “不,不必如此,奴婢能走。”汤媛客气道。 他坚持要抱她回正院,还要请她吃好吃的。 自从将她定价为一万两黄金那日起,贺纶就特别的小气,赏赐也改为各种漂亮的衣服、绣鞋以及烙了内务府造的名贵首饰,偶尔还送个不知从哪里淘来的破玩意,一看也不值钱。唯有吃的方面还算大方,哪怕她不当值,也会派个内侍或者小丫头送去当天做的点心或者比较有特色的菜。甚至还诱哄她不如搬去他的正院睡。 她除非傻了才为那点好处搬去。被人玩残了都不知。 是以此刻贺纶又哄着她陪自己用膳,汤媛一面谢恩一面道,“奴婢得王爷宠幸已是感恩不尽,怎能蹬鼻子上脸,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奴婢都够死一万次的。还请王爷垂怜,可怜可怜奴婢吧,不管怎样,总要雨露均沾啊。” 雨露不均的后果请参考甄嬛传。 贺纶低头闷闷的嗯了声,“可这一去就是五日,你真不打算陪我用膳?” 大哥,我现在哪有心情吃啊,您是铁打的,我是面做的!汤媛讪笑道,“我这不是有点疼吗,我想睡觉……” 疼?贺纶似乎很惊讶,耳朵渐渐漫上了一层粉色,眸光却凝重起来。 当夜她还是被留在了正院,一沾枕头就睡。也不知贺纶用了什么法子,竟在宫门落锁之后请来一位七品的医女。 一开始那医女担心姑娘害羞不肯配合,从前也不是没遇到这种例子,有些人宁愿自己挨着也不好意思开口。殊不知这竟是个怕死的,压根就不存在讳疾忌医的事儿。 这年头碰个女大夫不容易,谁特么的还管脸!汤媛是知无不言,有问必答。哪怕对方含蓄的建议帮她做个检查,她也咬牙答应。自由、爱情、清白……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唯有健康,这是绝对不容马虎的。 孰料这年头的大夫根本就不尊重病人*,检查结果一出来就跑去回禀贺纶,直接无视了焦虑不安的患者。 而她的身体按照医女的意思也没甚大碍,建议她不如保持乐观的心态,黄瓜大证明她有福气啊,磨合磨合就好啦。怎么磨合?医女回,让王爷多宠幸宠幸你,前提是做好防护措施,你们就不要玩花样了。 汤媛流下了羞恼的泪水。 好消息是医女建议贺纶一个月内不要再碰她,让她养好里面的伤。 汤媛一脸无语,眼皮沉沉的,渐渐沉入梦乡,梦里有人缓缓的拂过她长长的头发,就像给柔软的小动物顺毛,这动作人类也喜欢。汤媛微微睁开眼,看见了贺纶,她礼貌的笑了下,一觉睡到大天亮,等贺纶亲了亲她脸颊起身滚蛋,她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谁知贺纶又撩起帘子,笑眯眯的看着她,“我就知道你装睡。” 汤媛差点被他吓死。 “王爷英明。”她恭维道。 “你喜欢胖的大尾巴的松鼠对不对?”贺纶把玩着她的小手。 听这意思是要带点猎物回来。汤媛转了转眼珠,“其实,奴婢更喜欢小狐狸,白色和红色的那种。” “这个一年也不过才能打三五只,价格贵着呢,你是想拿去当铺吧?”贺纶笑道。 “王爷误会了,奴婢只是喜欢小动物。”不给拉倒。汤媛也不会求着他,“那奴婢就在被窝恭送王爷大驾,玩的开心啊。” 贺纶垂着眼皮没动,将那枚戴在小指甚少摘下的黑翡翠戒子轻轻套在她的小指上,“有点大,回头让枇杷给你缠一圈线,要不你吃胖点。” 他会这么大方?汤媛眼眸一瞠,这是他从不离身的宝贝。 “虽然是黑翡,却是特别的,识货的人不敢买,不识货的谁买本王削谁脑袋,有本事你就拿去卖。”他亲了亲她柔嫩的小指,对她摆摆手,信步而去。 听说黑翡不如绿翡值钱,但贺纶这枚确实有点儿不一样,她凑近了瞧,嗅到了淡淡的沉榆香,是他的体息,不由烦躁,连仔细瞧的兴致也没了,不能卖又送给她,当祖宗供着吗? 回去之后她就收进妆奁底层,那里全是贺纶送的不能卖的东西。 紫露和含薇带着一堆零嘴来串门,体谅她身体有恙,大家自觉搬了凳子围在她床前闲聊。 “怎么又着凉了?”紫露一脸关切,“我们老家有个土方子特别管用,我以前也是动不动就头疼脑热的,自从用了那方子身体好的不得了,这样吧,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你试试看。” 来路不明的方子汤媛当然不会用,但谢还是要谢的。 紫露也没指望汤媛用,心意送到即可。 含薇是个闷葫芦,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道,“媛姐姐,萱儿实在是太过分了。今儿一早只顾去赶王爷的马车,把您的秋海棠都打破了,却让我们两个为她收拾。虽然我们为姐姐做事理所应当,可她这个罪魁祸首未免也太不知所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主子呢。” 原来是来邀功加告状的。汤媛顿悟。大致推测出前因后果,萱儿毛毛躁躁,失手打翻她的秋海棠,含薇和紫露未能随驾心里本就不平衡,却还要为萱儿收拾残局,这口气怎咽的下?而畅和馆能收拾萱儿的非汤媛莫属,况且这事又跟汤媛有关,理应就该汤媛出面整治。 可惜她们算错了一点,汤媛压根就没将随驾的事放在心上,没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没有怨气,所以不能给这二人当枪使了。 “虽是区区一盆不值钱的花草,我也是感激不尽,改日定要做些点心聊表心意。到时候,就让萱儿站在旁边看着,不给她吃。”汤媛笑道。 欸?居然一点都不生气?紫露神情微僵,既然“苦主”人家都不甚在意,她再啰嗦岂不就显得更像挑拨。 这紫露还不算蠢,琢磨了汤媛的意思,当下揭过此事,谈起了今年新开的杏花,很是漂亮,捣些汁子用来调胭脂,颜色极美。 等把这居心叵测的二人送走,汤媛轻松的神色陡然大转,慌忙捧起窗台上的秋海棠,置于桌面,重新捣鼓许久,将那根系细细检查梳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移入花盆。 在汤媛穿越前的世界,秋海棠还有个别名为“相思草”。相思,整株花草瞬间都清醒脱俗了。她徐徐的洒着水,看清澈的水珠沿着柔媚的叶片滚落。 与此同时,贺纶的车驾已经驶向了官道,其他皇子也陆陆续续出现,唯独不见贺缄踪影。 糟了!贺纶脑中掠过一道闪念,冯鑫也眨了眨眼,没用主子吩咐,躬身退出,片刻之后返身回禀,“庚王昨儿在晓月楼饮酒,回程途中被宵小惊了马,摔伤胳膊,原以为没有大碍,谁知今早拉不开弓,皇上便让他留在家中养伤,不必随行。” 贺缄先把胳膊摔了,单看随驾的女眷中有无汤媛。有,他的胳膊自然拉的开弓;反之,则急需休养。 贺纶只顾阻拦汤媛,不允她见贺缄,却没料到贺缄才是最相思入骨的那个。 一个暗恋,一个闷骚,防不胜防。贺纶淡淡的沉吟着,脸上已是阴云密布。 玉泉山之行,足有五日,他不在王府的五日……贺纶闭目扶额。 冯鑫感觉脑子快不够用,庚王这是何意? “他知道我安排章简明就是为了针对徐子厚,想来是为了洗净嫌疑,已经断了与延绥的联系,我还以为他是个能忍的,没想到这才半年,就忍不下去,被我府里那个……” 被他府里的小骚.货迷的三五六道。但是“小骚.货”三个字贺纶只在心里骂一骂,断然舍不得在人前伤了汤媛一分一毫的脸面。 只不知为何一颗心像是浸入了醋缸,酸涩胀痛的不行。那家伙一直垂涎贺缄,倘若贺缄比她以为的更爱她,那这二人岂不是要*,贺纶用力抹了把脸。 “你靠近点。”他召来冯鑫,低声吩咐几句。 第73章 牡丹 却说含薇和紫露回到房间,暗暗生闷气。 她们委实有些摸不透王爷与汤媛的关系。 说她得宠吧,结果玉泉山都不带她。可要说她不得宠,放眼王府,哪个下人能似她这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天黑前回来,根本就无人过问。甚至还允她置办私产? 而她们,连个值夜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侍寝。 然而做下人被捧得太高并不是什么好事,除非王爷要纳她为侧妃,呃,侧妃,二人心中电闪,抬眸怔怔望着对方。 说不嫉妒是假的,同样是宫婢,论相貌,她们自诩不输汤媛,论家世更是不知比她好多少,缘何她们混到最后还是个宫婢,而汤媛就成了高高在上的侧妃娘娘! 紫露激动的双唇微颤,“没想到她竟是这样有福之人,章家的三小姐最是天真无邪,脾气温和大度,有这样一个主母,她这侧妃做的恐怕是要爽到跟正妃差不多了。” 此言诛心,实属大逆不道。而含薇此刻心中一派灰冷,闻言更是雪上加霜,伤心之余心思也极为敏感,含泪说道,“可她太霸道了。” 霸道?紫露一怔,讲真,汤媛跟霸道……有关系吗?不过她很想听含薇的编排,于是鼓励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且说来我听听,媛姐姐看着不像那种人啊。” 含薇怒意更甚,就连语速也快了许多,“我记得入府前冯总管就警告过咱们,日常不得触碰王爷,咱们几个都是老实的,说不能碰就没一个敢碰的,这下好了,王爷就更懒得看咱们。你知道汤媛为何得宠吗,因为她胆子大!” 她将那日无意中窥见的一幕一字不漏的说给了紫露。 那日她与汤媛换值,久不见汤媛出来,刚好门前的小内侍不在,她大着胆子往里瞅几眼,透过半开的锦帘,赫然发现汤媛坐在王爷腿上,身子后仰,王爷在吸她的嘴儿,手还摸那……含薇又羞又怒,“凭什么我们不能碰,就给她在那里勾引王爷!” 却说含薇撞见的那次正是贺纶开荤的次日,因为没吃饱,又忍不住将人抱在怀里,不想竟被人瞧了去。 紫露听得目瞪口呆,眸光微闪,蠢货就知道吃醋,既然汤媛碰了没事,我们为何不试试? 三月份的牡丹开的极浓极艳,从前汤媛没见过几朵像样的,后来在宫里跟着主子饱眼福才真正的喜欢上这富丽堂皇的花儿,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俗艳,反倒有种高不可攀的华贵,怨不得世人常以此花比皇后。 这日,大慈寺办了一个女客牡丹会,只要一两银子就可入内尽情观看。一两银子的门票固然昂贵,但京师有钱人也多,是以那日入园赏花的女客还真不在少数。 汤媛和枇杷看了半天也没看见传说中的蓝田玉和乌金,尽是些寻常之物,就这还好意思收一两银子? 枇杷撅着嘴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咱们王府的花棚里看呢。” “你以为来此赏花的人家里就没花棚,说不定还有尚书或者公侯家的小姐,大家图的就是一个热闹,总闷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多没意思。” 说的也是。王府再大,又不能像逛园子一样瞎走,哪有这里自在。枇杷不由雀跃。 “汤女官。”一道温柔而吐字清晰的声音远远传来。 汤媛循声望去,只见沈珠一袭明丽的春装姗姗而来,涂了胭脂的脸颊在明媚春光中格外的动人,看样子也像是逛了许久。两人还真有缘分。 沈珠轻抚汤媛胳膊,笑道,“我俩甚是有缘,再女官小姐的叫着未免太过生疏,以后我便叫你汤姑娘吧,你也直呼我沈姑娘便好。” 二人身份不同,自然不能姐姐妹妹的乱叫,叫名字也略有不敬,但改成姑娘就在尊敬的基础上又多了许多亲近,汤媛从善如流。 “逛了半日我正有些口渴,你也是要回禅房休息吗?不如去我那里,我请你喝今年的老君眉。”沈珠热情而大方。 若是单论茶,再没有比大慈寺的六安更出名的,可惜不适合女孩子。沈珠似乎十分害怕寒凉之物,独独钟情老君眉。 不过此茶性温,养胃,确实适合女性和老人。 沈珠的禅房一看便知没少花香油钱,地方开阔,周围并无闲杂人等,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小沙弥在此间扫落叶,颇有种隐居世外的幽谧。 令人惊喜的是禅房摆了两盆牡丹,一盆蓝田玉,一盆乌金,没想到和尚也这么奸猾,竟然把好东西藏在贵宾室,显然没拿买门票的人当回事。 “这朵蓝田玉倒跟你今日的衣衫十分相配。”沈珠笑道,摸出一把小剪刀,咔擦剪了一朵,递给她,“簪一朵吧,甚美。” 汤媛肉痛不已,好好的蓝田玉,你怎么都不商量就给剪了! “反正早晚要开败,不如在失去之前,簪于美人的云鬓间也不枉来人世开一场。”沈珠淡然道。 她要不是个女人,汤媛的脸就能被撩红。这撩妹功力……难能可贵的是她神色间还一本正经,正经的近似肃穆。 不料女子今日的云袖过长,收手时扫过茶碗还未察觉。 汤媛连忙帮她提起,但还是晚了一步,“小心,沾了茶水。” 洁白的丝绸立时变了颜色。 不过这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出行,都会带个两三套备用衣裙,弄脏也无妨。沈珠也懒得喊立在门口的丫鬟,很是自然的对汤媛道,“你进来帮我一下。” 一看就是习惯被人伺候的。不过喝了人家的茶,拿了人家的花,帮人家穿下衣裙也没什么,令她惊讶的是沈珠竟这样的信任她! 难道她就不怕对方是个居心叵测之人,看了她身上什么标记,以此来坏她名声?但沈珠还真就不怕她。 汤媛帮她系好后裙的丝绦,稍作整理,正要去打开门,欸?门怎么打不开了?她又使劲推了几下,回头喊沈珠,而沈珠正从容不迫的打开衣橱,露出了一道暗门。 她对汤媛笑了笑,“是庚王要见你。” 你疯了!汤媛大惊失色,原来不管是巧遇还是弄脏衣服都是刻意为之! “他是你的未婚夫,你这样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又置我于何地?一旦被人发觉,庚王的颜面何存,我的脑袋又怎么办?” 贺纶是什么身份,贺缄又是什么身份,倘若发作,她与贺缄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你以为我真闲到帮名义上的夫君找女人?”沈珠淡然道,“我只是见不得有情人别离苦。你们俩分别的仓促,小半年没说上一句话,哪怕是道别,也该坐下来谈谈。不要像我,我想跟我的有情人谈谈的时候人家正在歌姬的被窝里。” 她笑了笑,笼着长袖眸色漠然的离去。 汤媛脚下不禁退了两步,直到后背撞在坚硬的门板上。 一个颀秀而又熟悉的身影从沈珠离开的暗道徐徐迈入,那双眼仿佛燃烧的火焰,亦带着磁铁般的吸引力。 第74章 因为 汤媛觉得自己应是看错了,但他比梦境更真实。 其实贺缄和贺纶长得特像,比另外两个成年兄弟都像。但因为讨厌贺纶的缘故,她刻意忽略了这一点。 如今乍一见贺缄的脸,心跳莫名的抽抽。 可是他清瘦的脸颊为何比半年前又瘦了些?明明才将将十九岁,年轻干净的犹如初雪,眸光却含着沉重的沧桑,这样的眼神,她在梦里见过。 这眼神爱过她,宠过她,也恨过她。 此刻对她而言多少有些突兀。贺缄并未急于靠近汤媛,目光静静的与她对视,她好像长高了,孩子气的脸上隐隐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媚态。其实她被带走的那日,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以贺纶的性格,绝不会单单为了气他或者一个赌约就去亲个陌生的小姑娘。如果他亲了,除了因为喜欢,不会有第二个原因。(参见第一章) 所以,他早就看上了媛媛,闹来闹去不过是戏弄她。 而章皇后的突然插手,致使媛媛成了贺纶名正言顺的掌寝,等同羊入虎口。贺缄已经不指望媛媛还能有清白之身,只求贺纶不要折磨她。 两个年轻的人,垂手立在房间的两端,默默对视,就像两片试图靠近的浮萍,抵不过一点波澜就要分崩离析。 “你别怕,我看看你就会离开,不会陷你于困境。”贺缄依然立在原地。 良久,汤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关系的,您不用担心我,帮我照顾好太嫔娘娘……” “我会照顾太嫔娘娘,也照顾你干爹。” 但却照顾不了她。贺缄的眼神哀哀的。 “您别这样看着我,其实我挺好的,你看我都胖了,还能到处走。”汤媛笑着从头到脚比划一下,泪珠子却一不小心滚了下来。 “很好……为何还要哭?”他问。 “因为,因为,咳咳……”她捂着嘴咳嗽,“不小心着凉。” “所以才连夜请了医女。” 着凉哪里需要请医女,除非贵人的床笫之事。汤媛绯红的面色陡然变得苍白,脑中不断掠过贺纶跟自己苟且的不堪画面,垂着的双手悄悄的攥紧。 贺缄的嘴角微微的牵了牵,“对不起,我有点吃醋,绝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他垂下眼遮住目中的泪光,逼退泪意,“别反抗他,你会吃亏的。这个给你,不要再喝避子汤……” 他将攥在手心已经攥出了冷汗的青瓷药瓶轻轻搁在身畔的案几。 她才没反抗,享受着呢,器.大活好专业牛.郎。汤媛用力绞着两只小手。 直到枇杷在外面迟疑的连续喊了她两声,她才醒过神,腿站的有点发木,而屋中早已没了贺缄的身影,他果然只是来看她一眼。 可她只顾着请他照顾太嫔娘娘竟忘了说一句,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听见啦,我帮沈姑娘打个络子就出去。”汤媛轻快的回答,但眼泪一直往下流,看上去格外怪异。 沈珠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榻上,闻言,自己挑着丝绦打了个络子。开门之前,她歪着头忽然凑近,“我帮你扑点粉,不然出去旁人不定怎么疑心我欺负了你。” 扑完胭脂水粉,哭过的痕迹立时消减大半,不仔细看果真瞧不出端倪。 “我还以为久别重逢,你们得抱一块儿难分难舍。”沈珠啧啧两声,目光掠过汤媛完好的红唇,“他竟连亲一口都没舍得,唯恐伤了你,还真是把你疼进了骨子里。若是有个男人这样对我,我会毫不犹豫从了他。” 汤媛径直坐回禅师,饮了一大口茶平复心情,抬眸看向不咸不淡的沈珠,“若是有个这样疼你但永远不会娶你的男人,你真毫不犹豫的跟他?” 沈珠摇了摇头,“不会。” 她不能生养的事在小范围内不是秘密,尤其瞒不过林家。林潜口口声声不介意,只是要委屈她做贵妾,因为无后为大,他必须给林家留个嫡子。其实在歌姬被窝揪出他那回,他就是请她做正室,她也是不稀罕的,但终究有些唏嘘。谁知道三皇子在这当口求娶她,不知高兴坏了多少人。林潜幸灾乐祸的劝她拒绝,因为皇子完全可以因为无所出休掉王妃,而被休的王妃是不能改嫁的,那还不如做他的贵妾呢。 想到这里,沈珠笑了笑,以茶为酒敬汤媛,“我们都一样。” 她并未轻视妄想做王妃的汤媛。 那不过是妄想独占一个男人罢了。这不是贪心,是爱。 在此之前,汤媛对沈珠一直存有莫名的抗拒,还有难以启齿的嫉妒,那么在此之后,她是真的重新开始打量这位千金,高傲的端庄的却又肆意活着的一个人,令她自惭形秽。 汤媛收起视线,“他是个很好的人,一诺千金。” 贺缄优点特别多,但她不想都告诉沈珠。 那日,她抱了盆蓝田玉,略显沉默的打道回府。 外院有个小厮探头探脑,甫一发现汤媛立时回去禀告张录,“汤掌寝回来了,比平日还早了一个时辰。” 回来的这么早,应是没见过“外人”。张录摸了摸下巴,他原是随驾玉泉山,中途却快马加鞭返回,先让宫里的人以太嫔娘娘身体不适为借口去了趟庚亲王府。结果发现,贺缄好好的坐在自家书房中,并无外出,而汤媛又比平时提前回府……所以,这是一场误会加巧合,二人并无内情? 张录仔细推敲了一番,晚间又找机会盘问枇杷。 枇杷道,“一整日我都跟在汤掌寝身边,后来汤掌寝和沈家二小姐回禅房品茶,那时我也站在门口,绝无外人。” “汤掌寝中间有没有离开你的视线?” “有啊。” 张录眼睛一瞪。 “瞪什么瞪,我就站门口呢,她陪沈珠进内室更衣,前后不到一炷香。” 时间这么短,还不够说两句话的,谁会费这么大功夫冒这么大险就为了见一眼?况且未婚妻还在旁边,不打起来才怪。 想想也对。张录有种幸不辱命的释然,叮嘱枇杷在王爷回来之前必须寸步不离汤媛,但不要被她察觉,必要时刻可以假装离开,然后翻屋顶偷窥。总之,汤掌寝若是给王爷戴了绿帽子,大家一个也别想活! 枇杷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跳屋顶上,一路飞回畅和馆,瞪大眼睛盯着汤媛。 却说庚王府那边陈三有悄悄的抹了把冷汗,“王爷,您今日真的是任性了。” 他是贺缄身边的老人,偶尔说两句逾矩的话并不为过。 今日但凡出一点差错,从前所做的岂不都前功尽弃?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再说,以裕王的九曲玲珑心肠,瞒得了一刻瞒不了一时啊! “可是延绥忽然多了一个搅浑水的章简明,舅舅的谋划可能还要拖上一拖,我等得起,却担心媛媛的身子等不起……” 贺纶不知会如何糟蹋她,少不得要像喝水那样饮用避子汤,天长日久,女孩的身子就坏了。媛媛那么喜欢小孩,倘若不能生,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而玉泉山那边早已歌舞升平。天竺为了表示臣服,于明宗十一年进贡了一百名天竺少女和上万斤香料以及宝石一箱。 这几年,明宗除了亲近皇后和两位爱妃,不再像年轻时那般流连花丛,于是这一百名能歌善舞,细腰大.胸还翘臀的美人就便宜了各位皇子以及有头脸的文官武将。 贺纶面无表情望着跪在脚下的两名少女,这是教坊司千挑万选的美人,拥有罕见的白皙细嫩皮肤,微卷的蓬松黑色及腰长发,波斯猫一样的大眼睛。 绿衣执事谄笑道,“她们今年刚满十六,左边的叫妮妮,右边的叫阿娅,能听懂一点中原话,保证没有咖喱味和汗味儿,据使臣介绍,阿娅天生体香,类似降真,甜如花蜜,非常干净。” 裕王讨厌体味重的人,也不喜欢咖喱,可见教坊司为了迎合他,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可惜他的神色并未太多感兴趣的样子。 绿衣执事又躬身道,“只要王爷有兴致,敲一敲这面铃鼓,妮妮和阿娅就会翩翩起舞,一直舞到您开心……” 贺纶笑了笑。立时有人上前塞给那人一只荷包堵住他的嘴,“有劳执事,拿去喝茶吧。” 捧高踩低是人之天性,贺纶并不会特别在意这些溜须拍马的内侍,因为他们拍完了他的马屁,接下来就要以同样的笑脸与手段逢迎贺缨。 所以,他也是懒得在这些人身上浪费表情。 两名少女面面相觑,怯怯的仰望贺纶,发现主人也在看她们,这应是她们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眼睛里有撩动人心的温度,被他的目光扫过,呼吸都要停止,感觉身体在慢慢燃烧。 一般女孩子跟他对上眼都会脸红。贺纶见怪不怪,勾了勾手指,身后小内侍赶忙将弓箭递给他。 他大步迈出花厅,纵身跃上大宛良驹。 第75章 喜闻 所谓的出入自由也就是没人拦着汤媛脚步,但不管走到哪儿,背后总有一两双精光闪烁的眼睛盯着。 她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贺纶有多在意自己,他在意的是脑袋上的颜色。 哦,也不能说贺纶一点也不在意她,至少现在是性.趣满满。非但不再想着法儿的将她塞给可怜的贺维或者虐待狂贺缨,也不再提正六品羽林卫接盘的事宜,而是正大光明的自己玩起来。 倘若汤媛够聪明的话,就不要正面挑战这份“宠爱”。 因为贺纶碾死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半夜将她抬去埋了,就说暴病而亡,谁敢过问?想必几个终日盯着世家的御史大夫也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她的命不提也罢,但贺缄是徐太嫔最后的期望,倘若他有什么差池,莫说汤媛难辞其咎,徐太嫔也断不会独活。 用三个人的命来成全这场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委实不划算。 这也是汤媛在看清贺缄那一瞬,没有惊喜只有惊吓的缘由。 所幸贺缄不糊涂,尚能全身而退,揭过这一节,汤媛在心里诚心诚意的给各路神仙道声谢。 为了避嫌,她也没敢再去太和街的铺子,姑且撒手交给郑管事安排,每日只安安静静的坐在屋里做针线养养花。 紫露是个闲不住的,没事总爱过来找她聊天。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汤媛再看不上紫露的某些行径,人家也没得罪她,她自也不会给人脸色看。两人倒也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解解闷。 但含薇就不行,本就是个爱生闷气的,也不知谁得罪了她,贺纶不在的几日一直缩在屋子里,偶尔遇上汤媛,也是冷着脸僵硬的行个礼。 汤媛根本无所谓,她爱生气是她的事,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毕竟每个人价值观不同,你当成一坨屎的,在有些人眼里或许是个宝。 眨眼,五日平安的过去。三月廿一,圣驾浩浩荡荡的满载而归。明宗大宴群臣,表彰的表彰,赏赐的赏赐,酒宴歌舞直至子时方才结束。 裕亲王府正院的下人也一直等到子时以后,烧水的烧水,清洗浴池的洗浴池,以备贺纶及时洗去满身风尘。 当夜萱儿甫一回到畅和馆,就被含薇和紫露包围。 一个劲问她玉泉山好玩吗?可有什么新鲜的事儿?三句话不离贺纶,话里话外都在刺探萱儿与王爷独处的五日有没有侍寝。 萱儿讲了贺纶狩猎的英姿,总算满足少女们的幻想,但并未详说自己是如何与贺纶相处的。 含薇笑了笑,“总共就你一个掌寝随驾,这几日想必累坏了吧?” 这话问的也忒直接了,萱儿的脸瞬间染上红霞,就连一旁着急的紫露也不由暗羞,清了清嗓子。 “我可没那么好命。教坊司的人当天就给王爷送了两个绝色佳人,哪里还有我站的地方。”萱儿收起羞涩,不满的嘀咕一声。 原来裕亲王府又要多两个小妖精! 且说那两个小妖精,哦不,是天竺少女,竟跟外头当垆卖酒的一样,穿那种露肚脐的灯笼裤和一块比擦脸的棉帕子大不了多少的抹胸,再斜披一条半透明的纱丽,走路还叮叮当当的乱响,终日没羞没臊的在贺纶跟前晃悠。 萱儿又羞又气道,“天竺的衣着简直有伤风化,那一把子腰只有这么细,胳膊也光.溜溜,整个人就跟没穿差不多,是个男人也受不了!” 从前她阿爹就养了两个,莫说外面来客,就是自家兄弟瞅了眼珠子也要拔不出来,何况贺纶这两个还是人间极品。萱儿气的心肝痛,随驾五日,她竟连王爷的床边都没摸着,一定是被那两个小妖精抢了先。 在旁边默默偷听半晌的汤媛一阵暗喜,贺纶有新欢了! 还是俩! 饶是前列腺再强健,也达不到金.枪不倒的地步吧?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退居二线? 转念又想起贺缄,每个亲王都有份,那他自然也不例外。 天竺的姑娘不仅貌美还衣着大胆,纵使贺缄不看重女色,但也是个身心健康的少年啊,面对萱儿口中那一把子细白腰……怎能不激动。 其实激动是好事,证明他生理发育正常,她得替他高兴,嗯,非常高兴。汤媛埋头描花样子。 含薇和紫露却随着萱儿一起陷入悲伤,一屋子的气氛都开始悲伤。过气的少女们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忽然也不争风吃醋了,只剩同病相怜。 气氛陡然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汤媛抬头看了看,都是十几岁的小丫头,花一般的年纪,就这样凋零了委实有点可怜。 “不如我们一起吃块点心吧?”她建议。 谁知不说还好,一说含薇竟伏案痛哭,“媛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开窍!没听萱儿说那姐妹俩的腰有多细,你还让咱们吃,再吃下去,一辈子就完了。” 萱儿和紫露的神情微僵,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腰。 得,好心当成驴肝肺。而汤媛的心里和嘴里也正泛酸,那就一起默哀吧。 萱儿幽幽道,“咱们仨腰不够细,而媛姐姐胸没人家大,四个不敌人一个,全军覆没。” 含薇哭的更大声。 然而更悲伤的事还在后头。翌日消息一向灵通的紫露冲进汤媛和萱儿房中,满头大汗道,“正院厨房的人亲眼见王府来了七八个匠人,口风特别紧,打听半晌才知是要往荷风居那边修缮!” 荷风居比畅和馆整整大了一倍,西临鹤斋,东靠兰池,这个季节接天莲叶,清香漫然,据闻整体花销还不亚于颐波苑,乃春夏风景最美的一处胜地。这不明摆着是要再铺层金子给那两个小妖精入驻! 萱儿脸色一变,别过头,“管她们作甚,爱住哪儿就住哪儿,浑着别来咱们畅和馆。” 紫露讪讪的扯了扯嘴角,“不就一对番邦女奴,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日含薇没哭,直接晕倒。 而拥有新宠的贺纶也不再踏入后院,更别提召谁侍寝。 三月廿五,他好像想起了汤媛这个人,遣人过来召她。 汤媛吓出一身冷汗。 很明显贺纶的召见不是为了睡觉,因为医女明确告诫过二人一个月内不得同房,那他百忙之中还抽空要见她是为了什么? 难道她在大慈寺私见贺缄的事露了马脚? 饶是表现的再从容,汤媛那颗藏在胸膛里的心脏也开始忍不住嘭嘭嘭的乱跳。 正院朗月堂,干净的一尘不染,仿佛连空气都比别处清新,贺纶惬意的靠在太师椅上看湖广一代的邸报,听见珠帘响动,目光方才离开那一行行端正的馆阁体,投向拘谨的女孩子。 五日不见,她应该过的不错,瘦是瘦了点,眼睛依然有神,视线将将与他对上便移开,只垂着眼皮上前施礼问安。 贺纶示意她靠近点,“离那么远干嘛,我又不会把你怎样。听说你的铺子要开张了,本王好歹也是个主子,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写张开业大吉送你如何?” 好大的手笔!汤媛干笑道,“那真是感激不尽,回头一定让人将王爷的墨宝裱起来高挂正堂。” 似乎被她的话语取悦了不少,贺纶的神情看上去更加的和蔼可亲,“坐吧,对面不是有椅子,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坐我腿上。” 这话听起来略轻浮,看来他的心情还不错,虽然她不知道他的心情为什么不错。汤媛利落中也带着点小心翼翼,微微施礼,安静的坐在他对面。 他目光似是无意的扫过她拢在一起的小手,“我送你的尾戒呢?” “奴婢收在贴身的妆奁里了,每日都要拿出来擦两遍。”汤媛柔声道。 言语之间颇为珍视看中,贺纶这种人就喜欢送人家东西,完了还不给人随意处置,汤媛已经摸透了他的性格,是以处处依照他的喜好说话。 他喜欢别人供奉他的赏赐,那她就供奉起来,他不高兴的时候喜欢看她狼狈,那她就一定要表现的狼狈。 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法子。 贺纶笑了笑,那笑意似是一张慵懒的面具。 “我送你是让戴着的,不是收起来。”他温和的提醒。 汤媛连忙告罪,“奴婢实在是小家子气,没见过好东西,只恨不能藏起来,差点辜负了王爷的心意。” “你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干嘛这么乖顺?”贺纶放下邸报,起身笑盈盈的踱步走至她身前。 主子都站起来了,自是没有奴婢坐着的道理。汤媛也跟着起身。 “别紧张啊,我跟你开玩笑的。”贺纶安抚似的拍了拍她肩膀,但并未收回手,而是沿着她后背的曲.线往下滑,就当汤媛闭上眼承受之时,那只手又收了回去。 她松了口气。 “大慈寺好玩吗?” 紧接着一句话吓得她将松了一半的气又咽了回去。 汤媛眨了眨清澈的眼眸,“不怎么有趣。进门就要收一两银子,结果都是些常见的花儿,并无什么奇特品种。后来沈姑娘邀奴婢前去喝茶,这才发现了更可气的事,原来并非没有奇特的,而是都摆在了贵客的房间,显得花了一两银子的奴婢好像傻瓜。” 语速缓慢,吐字清晰,事情表达的完整而磊落,贺纶真想给她鼓掌。从他的角度,只看见女孩偶尔颤动一下的长长睫毛和一管俏丽的琼鼻,倘若她把头埋的再低些,他就只能看见那乌黑的发顶。 “才五日不见,就不敢看我了吗?”他轻轻抬起她微凉的下巴,引她看向自己。 大概是弱小生物出于对危险感知的本能,汤媛无论如何也不敢因贺纶格外慈祥就放松警惕。 她眨了眨眼,“王爷不怒而威,奴婢不敢直视。” 贺纶垂眸温热的唇抵在她额头。 她闭上眼。 第76章 熟人 他蜻蜓点水的啄了下她额头,转而去咬她耳朵。 好香,她的味道就是最动人的催.情.香药。 汤媛越过他肩膀看见帘子外面隐隐约约有人靠近,应是端茶的内侍。 贺纶也听见了,若无其事推开她,拭了拭唇角,转身从案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大慈寺的帐我暂时不跟你算。咱们说点正事。你,惠宗三十六年出生,明宗三年入浣衣局为奴,至今明宗十一年,十几年来就没任何一个疑似你父亲家族的亲属联系过你?” 小册子上记载着汤媛的祖宗十八代,可惜都是她外祖家的十八代,关于她的父亲不过寥寥几行。 父亲?汤媛两辈子都不知道这种生物能干啥,她仔细想了下,原身还不满六岁父亲就过世,母亲酗酒也跟着过世,对双亲的印象实在太模糊,而她这个后来的就更说不清,只隐约记得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跟村里其他的人不一样,又高又白又瘦,尤其是站在又黑又矮的母亲身边,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刺激,此外就是更黑更矮的舅舅一家,以及干不完的农活。 女孩这身娇嫩的白皮肤大概就是遗传了父亲。 面对贺纶的疑惑,她摇了摇头,“没有,因为奴婢的父亲是赘婿,奴婢从了母姓,即便祖父家还有人也不会认奴婢的。” 她没有亲人,只有徐太嫔、干爹以及贺缄,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但是贺纶调查她是几个意思?汤媛疑窦丛生,不动声色的转动脑筋。 贺纶扬眉道,“难道你不想认祖归宗?女孩子总要找个能依靠的吧。”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靠自己才能吃的饱!汤媛无所谓道,“没想过,也不需要。” 不需要?贺纶愣了下,原以为起个头她就会顺杆往上爬,万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稀罕。 他莫名的失落。 汤媛不是不懂亲族力量对一个女孩有多重要,而是原身的爹自己就是个倒插门,到死都无人问津,纵使有家人肯定也是个凉薄的,她能指望这样的亲族什么? 况且她对父亲的概念本身就很模糊。在她的印象里,父亲就是有钱的时候挥金如土,开着上百万豪车接送不同阿姨的男人,破产后偷妈妈钱的男人,任由妖艳阿姨家的儿子猥.亵她的男人。她回家告诉妈妈阿姨的儿子在她腿上尿尿,白色的尿,妈妈拿刀去砍人,却被爸爸揍了一顿,爸爸将她和受伤的妈妈锁在屋里,名曰闭门思过,屋里还有一只猫,是阿姨养的,又肥又大,动作敏捷。 她吸了口冷气,用力从回忆中醒过神,猛然对上贺纶讳莫如深的黑眼睛。 不知他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你在想什么?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问。 “啊没,没什么。”她挺了挺脊梁,“奴婢就是有点好奇您为何要查奴婢的背景啊,其实庄河湾很小的,村西头发生什么事村东头一炷香后就知道,呃,奴婢没犯啥事吧?” 贺纶笑了笑,她把所有的脑筋都用来自我保护,从未想过他也会保护她。甚至无时无刻不提防他。 以至于到现在都没反应出一个男人调查她的父族意味着什么。 他将册子丢回书案,“我的侧妃……总要有个拿得出手的家世,只要你父族有人,提拔一两个走行伍的路子,拿来撑撑场面也是好的。” 这种好事,只有她父族跪求她的份儿,根本就不需要她低头。 贺纶深深的看了她片刻,眼角微挑。 女孩泛着淡淡粉晕的脸颊却瞬间面无人色。 侧妃? 汤媛如雷灌顶,震的太阳穴直突突,人也怔怔的退后一步,直到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 “怎么,你不愿?”贺纶神情一沉,嘴角微微绷紧。 她当然不愿! 做个奴婢,只要拿回卖身契,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最差也不过弄死他。可是侧妃,此生此世她都别想再离开,哪怕他死了,她也要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汤媛知道这个时候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惊喜的笑道:啊,真的吗?奴婢实在是太高兴了,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她也是有感情的,会痛会愤怒!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戏弄她? 不断的变更交易。 他已经坏了她的清白,难道还不够? 贺纶双唇紧闭,耐心的直视她,等她回答。 “王爷,您不能……不能这样,”汤媛尽量笑着说,“奴婢不是已经……已经陪您睡觉,您想做的都做了……为什么就不肯给奴婢自由?民间还有一夜夫妻百夜恩的说法,难道您就不能施舍奴婢一点怜悯吗?” 在她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喜欢用她的身体发.泄.兽.欲的主子。 仅此而已。 所以她明明不喜欢,也尽量配合他的需求,舒服的时候哼两声,难受就忍着。 贺纶冷眼看着她,动也不动。 良久,他才漠然道,“我知道你不想做妾,可是你有资格做正妃吗?你对我有过一刻的真心吗?没有,是吧,所以你没资格。” 连真心都不给,自然不配为妻。 汤媛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朗月堂的,一路昏昏沉沉朝着畅和馆走去,经过兰溪畔时还遇到了天竺姐妹俩,好大的胸,好细的腰,果然符合贺纶的审美,不过她已经没有心情研究他的审美。 回去之后,她把一团乱麻的脑子又仔细整理了一遍,努力理出一丝头绪,事情并未坏到无法挽回。侧妃也是妃,并非一顶小轿抬进门那么简单,首先得要宗人府授予册印,其次还要举行一个类似婚礼的仪式,不管是册印还是仪式,都不是一两个月能解决的。 而她的父族又杳无音讯,贺纶既然想为她制造一个家世,少不得又要耽搁一至两年的时间,就算他动作再快,今年也不可能完成。 综上所述,也就是她还有至少一年的时间改变命运。 倘若这期间,他忽然死了…… 汤媛怔怔望着帐顶,又转眸木木的望着窗台上葱翠欲滴的秋海棠,花期迟迟未到。 每当她心神不宁,住在她脑子里的“女鬼”就要折腾。 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贺缄。 他又出现了,光着上半身,下面只套了条宽松的白绫裤,左边腹肌的一颗黑色的痣委实性.感的要命。 他最后一遍质问她就那么喜欢贺维吗?以及有没有被贺纶侵.犯? 她果断的点头,喜欢,喜欢的要死。但矢口否认与贺纶发生关系。 贺缄不信,用一种近似羞辱的方式检查了她的身体。结果检查出了兴致,把她给办了。那绝不是疼爱,根本就是刻意的惩罚。 汤媛默默地望着梦境里的自己,不喜不怒。 贺维,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她怎会喜欢他? 她在心里疑惑着,梦境的画面也随着她的疑惑而不断晃动,似是搅乱的水面,又像裂开的水晶,下一瞬碎片纷飞,汤媛本能的闭目挡住头。 再睁开眼,画面就像老旧的电视机,不停闪烁,依稀辨出她攥着一个人的衣领子,龇着牙对他笑,阴狠的恶毒的笑,对方脸上却挂着促狭、怜悯、不屑以及淡淡的挑衅。 此人正是贺维。 汤媛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梦里的自己跳起来,攀住贺维的肩膀,死死的咬住他脖子,这一“吻”来的突然,简直是天崩地裂,对方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直到她捅了他一刀。 “你这个负心薄幸的混蛋,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梦里的她一边尖叫,一边扯开自己的上衣。 “你疯啦!休要血口喷人!”贺维既要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又要捂住她的嘴,两人乱成一团,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身着明黄龙袍的贺缄阴鸷的走过来,身后一排垂首不语的宫人和内侍。 “皇兄,我没有!”贺维大声辩驳,怒不可遏的瞪向她。 她却扬起畅快的微笑。仿佛大仇得报! 汤媛踢开被子,满头大汗的从荒诞不经的梦境挣脱。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鬼”为何不一次跟她说个清楚?她光着脚跳下床,背心一阵一阵的发冷。 她不信那个残忍的侵.犯自己的人是贺缄,因为他最温柔了! 也不信自己会跟贺维结仇,因为压根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但不管怎样都得去庙里上柱香,不,得去道观,论捉鬼降妖,还是道士更来劲! 她誓要捉住那只“鬼”,问它究竟什么意思? 翌日,枇杷被她的脸色骇的不轻,建议她去三清观,“厨房张大婶的儿子小时候撞了邪,最后三清观的道长出面才解决。” 汤媛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聊胜于无,当下也决定要去试试。 谁知一转头,枇杷就将她做噩梦打算去三清观消灾的事儿告诉贺纶。 贺纶问冯鑫,“明通人呢?” “大概还要七八日才到。奴才已经派了两拨人去催。” “再催一遍,就说银子按时辰算,早一个时辰多一百两,爱来不来。”贺纶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放下这句话,你们就撤,不必管他食宿费。” 是以,冯鑫按照贺纶的意思又催了一次,明通果然见钱眼开,连夜策马直奔京师,日夜不休也不洗澡,最后被当成乞丐轰出裕亲王府大门口自是后话,目前先不详述,只说贺纶召来汤媛,见她眼睑下方一道淡淡青影,显然夜间没有睡好。 “我已经遣人问过三清观主,他为你卜了一挂,说明日大吉,宜出行,你明日一早过去吧。”贺纶不咸不淡道。 汤媛屈膝谢恩,有了贺纶这句话,这下就不是她去找道长,而是观主准备好茶点亲自迎接她! 贺纶淡淡扫了她一眼,“梦见了什么?” 啊?哦,汤媛打起精神,“特别血腥,好多鬼,奴婢就不讲出来污您尊耳了。” 贺纶垂下眼睫,“今晚睡在我这里吧。” 汤媛吓了一跳,“不行啊,奴婢来月事了,而且还不到一个月。” “我们在一起除了那种事,也可以做点其他的。”贺纶抬眸看向她。 汤媛的脸色白了白,其他的……只要不用嘴,用手的话她勉强接受。 “廊上笼子里的小松鼠是捉给你的,拿去玩吧。”贺纶突然逐客,目光一瞬不瞬的与她对视,“不必回畅和馆,今晚留下来陪我吃饭。若是累了就去我的屋里歇息,记得洗手洗脸,别乱摸东西。” 谁乱摸你东西了!汤媛一头雾水,被他赶出了书房,却又不能回畅和馆。 提着笼子怔怔走出两步,才发现小松鼠很胖很胖! 汤媛留宿朗月堂,枇杷自然得回趟畅和馆拿换洗衣物。 “枇杷,别忘了帮我浇水,窗台上的花草干了好久。”汤圆提醒了一句。 枇杷清脆的应一声,迈着大步而去。 却说那三清观,乘车的话大概也就半个时辰的距离,而王府的车把式又是个老练的,这一路走的稳稳当当,偶尔轻轻摇晃,晃的汤媛昏昏欲睡,直到穿过热闹的街市她才恢复精神,也就是这恢复的一瞬间,余光正好瞄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同乡王二柱! 司苑局的王二柱! 汤媛眸光熠熠生辉,连忙喊停车,拉着枇杷追过去。 他何时升的职?竟然有了出宫采买的资格!这对汤媛而言不可谓不是一个惊喜! 王二柱为人机灵,办事利落,又跟她一向不错,此番搭上话以后少不得再联系,或许真能通过他打开一个突破口,获得宫里的消息。而她也不怕枇杷告密。遇到同乡,向同乡打探一下干爹的身体,本就是人之常情。况且每回进宫,贺纶不也是让张录前去探望干爹,然后回来转告她么! 孰料早市人潮拥挤,她追的磕磕绊绊,王二柱却健步如飞,闪身登上一辆平头的黑漆马车。幸好她有金手指枇杷。枇杷提着裙子,足尖一点越过数十个人头,一脚踩人家车辕上,吓歪了车把式的斗笠。 汤媛气喘吁吁赶到,不停向车把式鞠躬致歉,又去敲窗户,“王二柱,我看见你了,快出来,我是汤媛啊!” 谁知敲了半天里面也没反应。 她疑惑的停下了手,那深色的纱帘才缓缓撩起,露出一张玉石雕琢般的脸庞,全无皇子的犀利,也许是常年怯懦的表现,使得他看上去有点羸弱。 但是再羸弱他也是个皇子,自是用不着对她和颜悦色。贺维眉宇微皱,“放肆,这里没有王二柱,让你的人滚下来!” “可是……”汤媛瞪大眼,她分明看见王二柱上了这辆车! 贺维嘴角微牵,“那你上来检查?” 第77章 刺杀 贺维轻飘飘的一句“那你上来检查”就堵住了汤媛所有的疑问。 开玩笑,她是什么身份,上去搜贺维的马车,简直就是打着灯笼上茅厕——找屎(死)啊! 枇杷在车帘撩起那一瞬就吓呆了,直愣愣立在车辕上,直到汤媛喊她,她才手忙脚乱跳下来。 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惊了他车驾的分别是贺纶的狗和玩物,呵斥一句也就罢了,当不得真。贺维眼角微挑,目光轻飘飘的掠过“玩物”汤媛,合上帘子,木轮缓缓转动,嘚嘚嘚的越走越远。 汤媛与枇杷面面相觑。 “方才你也看见了对不对,就是那个中等身高,特别壮实,穿石青色潞绸衫的年轻男子,上了睿王的车?”她问枇杷。 枇杷满头雾水的点点头。 那么睿王为何不承认呢?汤媛眯着眼,视线投向黑漆平头马车远去的方向。 而马车内漆黑一片,光线被深色的帘子拦在了外面。贺维低头不停的咳嗽,好一会才平息,“杀了她。” 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说完三个字,继续压抑的咳嗽。 黑暗中有人低声应诺。 三清观路上的这一节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揭了过去,却说三清观的观主孟真人,怨不得道观名气这么大,竟还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孟真人年约五十几许,精神矍铄,双目清澈有神,乍一见汤媛怔了怔,很快又神色如常,抬手请贵客看茶,一品今年的雀舌。今年统共也就才产了十斤,一多半成了贡品,剩下的各家分分基本所剩无几,三清观统共就得了一两,此刻拿出来招待汤媛,可见诚意非同一般。 茶过三巡,孟真人也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三遍,一直不言语。 当时汤媛也没当回事,毕竟方外之人不管有没有本事,总要故弄玄虚一阵方才显得神通广大。但不管怎样,这里供着太上老君,又山清水秀的,多多少少应该有点灵气,她在这里喝喝茶沾沾灵气也是好的。 却听孟真人忽然来了一句,“你是谁?” 啊?您在跟我讲话?汤媛美眸微瞠,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大仙上身了。 “我就在跟你讲话啊。你的命格跟肉身不符。”孟真人猛然拍案而起,蹲在案上,吓得汤媛和枇杷往后一缩,只听他叫骂道,“十二岁之前你的眉毛右边,分明断了三块,两短一长,这个地方还有颗芝麻大小的黑痣,如此面相根本就活不过十岁,且还溺于水祸。你是在河里淹死的!竟然又活过来,还躲过了十二岁的井祸!你附身而活,篡改天命,不但长齐了眉毛,还弄没了那颗短命痣,现在你印堂倒是一团紫气,贵不可言,快说,你是不是吸了人的精血?” 他哇啦哇啦大骂一通,骂完一步抄下案桌,抽出桃木剑,非要戳死汤媛不可。 枇杷早就忍无可忍,此时不“自卫”更待何时?一掌拍裂桌面,纵身跃起,将孟真人好一顿胖揍,打的他口鼻喷血,才听得门外连声叫道,“舍不得啊舍不得,善人手下留情,饶了我这失心疯多年的弟弟吧,善人手下留情啊!” 门外冲进来一名老道,竟与屋里这个“孟真人”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他是白道服,而假孟真人是黑道服。 原来三清观的观主有一个失心疯双胞弟弟,平时总是锁在后院,等闲不给他出来,今日也是阴错阳差,看门的小道士贪嘴吃坏肚子,蹲茅坑那会子竟让孟真人的疯弟弟溜了出来。 话说这疯弟弟不发疯的时候,看上去与孟真人没啥差别,观里的小道士一时也没多想,径自引来贵客由他接见,这才引出下面一通疯话,还要砍人家裕亲王的小宝贝,孟真人头痛欲裂,哪里还顾得上仙风道骨,只堪堪来得及救下头破血流的疯弟弟。 疯弟弟嘿哟嘿哟的痛哼着,抬起肿胀的眼皮瞅向呆若木鸡的汤媛,又开始叫骂,“她真的是妖孽,你们怎么不信我啊!你们现在不收了她,这大康就是她儿子……呜呜……呜呜……” 孟真人急中生智,抓起两块抹布狠狠塞进疯弟弟口中,此刻两名前来应援的强壮弟子也已经赶到,三人合力制住发疯的老家伙,将他重新塞回后院,锁的结结实实。 那边众人忙成一团,这边汤媛震惊的浑身发抖,是害怕更是激动。 害怕是因为她被人当众戳穿,疯弟弟分明句句属实。原身汤媛确实是在河里淹死的,为了捡回被大水冲走的衣服,她不惜冒险走向河中心,只因那衣服是管事的,弄丢了少不得要挨一顿毒打。而她刚穿过来那会子右边眉毛也确实断了三块,像是专门用小刀刮过,且断的地方连毛孔都没有,后来却又一根一根的长了出来,脸上那颗黑痣也莫名其妙消失。 此外,这具身体的额头一开始偏尖,太阳穴干瘪,毛发枯黄,结果还不到两年,她就变了,变得额头饱满方正,头发乌黑浓密,正是这一把子好头发吸引了变态庞内侍。那日,他故意将她丢进河里,等她从河里爬出,脏兮兮的小脸白嫩的几乎要掐出水,一身滑腻的肌肤亦是无从遮掩,她从庞内侍眼中看见了野兽的光芒。 如今,她坐在三清观,毫无防备的被人戳穿。怎能不怕怎能不激动! 但比起怕,她更激动,仿佛看见了一丝曙光! 这个疯子,或许能拯救她,脱离“女鬼”的控制! 可她此刻不能表现出来,得装作像正常人那样的惊讶,完全不晓得疯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孟真人笑得比哭还难看,颤颤巍巍的指挥两个七八岁的小道童将屋子收拾整齐,重新看茶焚香。 “贫道这厢给汤掌寝赔罪了,还望掌寝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个疯弟弟吧?他打小脑子就不好,终日疯言疯语,但从未害过人啊,你别看他发起疯来吓人,其实他不敢拿剑戳你的,只会瞎咋呼。”孟真人虽是出家人,但对这个弟弟似乎爱护的紧,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做小伏低的给她赔不是。 汤媛本就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又有求于疯弟弟,自然不会揪着不放。她知道孟真人这么怕她的原因,于是温和道,“真人不必多礼,不过是虚惊一场,我这个人心宽,喝口好茶便忘了。这个小丫头是我身边的人,回去也不会多嘴。” 不多嘴才怪,枇杷就是个大喇叭,专门为贺纶服务的大喇叭。但她都不怪罪了,贺纶自然也没有怪罪的理由。汤媛这么说,就是给孟真人吃颗定心丸。 如此一来,孟真人自然也是感激不尽。宾主尽欢。 但这位圆滑世故的孟真人本事可就比他弟弟差个十万八千里,逮着汤媛一顿猛夸,最后还神秘兮兮的凑近了,小声道,“掌寝如此宽厚,贫道此番也不惜道破天机,拼力告诉掌寝一个秘密,您呀,是个有福的,将来必定荣宠无限,妥妥的侧妃娘娘!” 侧你妈个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汤媛压着火,念着他的疯弟弟,勉强笑了笑。 是以,这趟三清观之行还算有所收获。 临行前,汤媛忍痛捐了一百两银子,“观主重情重义,虽是出家人,却任劳任怨的照顾俗世的弟弟,如此人品,实乃修行之人中的典范,我等凡人眼中真正的仙人,这区区一百两还望道长莫要嫌弃,留着供奉各路神仙之余,买点药给您弟弟吃,好好照顾他,功德无量。” 一百两银子,她疼的快要无法呼吸。 以至于回去的路上也蔫蔫的。 三清观山下的石板路修的整整齐齐,压的平坦光滑,可惜路面不够宽,一旦有两辆大马车迎面撞上,双方就不得拉紧缰绳,放慢速度,然后小心翼翼的错开彼此。 这日不凑巧,汤媛等人走到半道上,正是疏影人稀的地段,对面就冲过来一辆巨大的草棚马车,看着像庄户人家拉粮食的,王府的车把式老方立时攥紧缰绳,吁吁的呵斥马匹放慢速度。 可是谁也没料到对面的马车非但没减速反而恶狠狠的冲过来,压根就没有避让的意思,就是奔着撞翻你的目的来的! 老方厉声喝道,“枇杷,跳车!” 汤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啥就被枇杷拦腰拖了出去,纵身跃出两丈高,耳畔风驰电掣,眼前天旋地转。待她眼冒金星落地,只听“叮”的一声,有金属质地的东西擦着她脖子飞过,她打了个哆嗦。 紧接着好多暗器,都堪堪擦着她致命的地方飞射,无一例外,皆被枇杷完美的错开。 这哪里是王府小丫头,根本就是绝世高手啊!汤媛狼狈的躲闪,随着枇杷的动作移动,脚下乱成一团。 贺维身披玄色的披风隐在浓郁的树影中,帽兜遮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白玉般的下巴。 真是失策,除了小丫头,原来车把式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三名死士似乎不够啊! 确实,汤媛那边很快就占了上风,枇杷将她丢在相对安全的角落,继续迎敌,而她也终于在心脏爆炸之前得以喘息,却莫名有种被最凶狠的野兽盯上的错觉! 她怔怔转过头,只看见一截光洁的下巴,尖叫的嘴瞬间被男人冰凉的手掌捂住,他低低的咳嗽一声,匕首刺向她纤细稚嫩的脖颈。 第78章 合作 汤媛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匕首尖端刺破皮肤的锐痛,不过这疼痛刚起,又猛然一顿,原来男子的手臂被一道牛皮软鞭固定,软鞭的另一头是车把式老方,他已经解决了一个死士,回头就发现汤媛身后莫名其妙多了一个黑衣人。 也幸亏他发现的及时,才堪堪保住汤媛一条小命。 男人最危险的左手被控制,汤媛迅速去掰他捂自己嘴巴的手,握住小指用力往反方向折,这样的力度足以将其折断。 欸?怎么折不断!她惊呼一声,被贺维提着腰带甩了出去,老方和枇杷大吃一惊,连忙去接,再一回头,人去楼空,就连地上的那具尸体也不见了。 枇杷起身就要去追,被老方拦了下来,“没用的,对方功力远甚你我,他只是不想暴露。” 如果枇杷把他逼急了,他完全能杀人灭口,但此人行事狠辣又谨慎异常,本就是冲着汤媛来的,下手干脆的令人防不胜防,而事情一败露就立刻撤退,不留半分痕迹。 但老方见多识广,已然断定对方非中原人。 又是苗疆的余孽。自去年深宫发现来路不明的内侍,锦衣卫一直在暗处排查,如今处理了不下十五人,这十五个人可能是被冤枉的也可能是细作,但只要被怀疑,就一个不留,一贯好脾气的明宗使出铁血手段。 汤媛根本就料想不到她被劫持那次,于看不见的阴影处死了多少人。 如今,宫外面也出现了。 这些人究竟有什么目的,怎么专逮她祸害啊?!汤媛脖子缠了一圈纱布,怔怔坐在榻上,脑子里全是黑衣人身上淡淡的薄荷味,他不时低声的咳嗽,胸腔震动着她耳膜,应该不是嗓子发炎吧,难道受了内伤? 枇杷和老方则在贺纶的书房待了一个时辰才灰头土脸走出。 作为一名专业的暗卫,被四个横空冒出的邪派死士搞得人仰马翻,丢尽了裕亲王府的脸。功力不如人家还说得过去,竟然连警惕性也不及格。 贺纶既然安排二人守在汤媛身边,自然是对去年的冒牌内侍心有余悸,也可能是想从汤媛身上摸出点线索,他们倒好,只以为防防登徒子就万事大吉,殊不知真撞上了有心人,一世英名就此毁了一半。 二人各自回亲卫所领罚。 而余槐巷的睿亲王府,贺维如往常一样回到房中。王府外面看着气派,里面很是简陋,其实家具物什用料都是好的,黄花梨或者酸枝木也是常见,但用不用心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里的一山一水一石都漂浮着四个字“应付了事”。 材料用的好可以堵住悠悠众口,而住的舒不舒心看的却是工部用不用心,显然没人有精力在四皇子身上用心,大家光是忙裕亲王府已经焦头烂额,再一个三皇子外祖家多少还有点余威,也不能做的太难看,只有老四最好欺负。 房门一关上,贺维就忍不住吐了口血。他的近身内侍杨云似乎见怪不怪,手脚利落的伺候他擦洗漱口,完了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待他喝完,始终低着头的杨云才打开右手边那只盖的严严实实的甜白瓷盅,甫一打开,就飘出淡淡的腥气,殷红的,量不多,也就两三口,贺维仰脸一饮而尽。 他淡淡道,“味道变了。” “这是惠必巫师为您准备的新药引。”杨云小声道,“非常年轻,才十三岁,有大气运。惠必巫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破了她的气运。饮了她的血,气运会转移到王爷您身上。”(注:惠必乃苗疆姓氏) 贺维轻轻嗯一声,捏了捏眉心,“如今宫里不太平,我又被迫提前离宫,你让下面的人莫再露出马脚,陆小六那个人嘴紧的很,要想从他手里拿东西,首先咱们得知道他想要什么。” 杨云垂眸应诺。 “那汤媛认识王二柱,竟追到我的马车前,原想将她骗上车解决掉,没想到她身边会武功的丫头是枇杷,真真是时不与我。是了,找个机会把王二柱处理干净,”似乎又觉得不妥,贺维缓缓启开眼眸,“老五定会将今日之事与半年前联系,他的人委实厉害,你们先不要招惹他,让他专心对付老三吧。”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车把式,竟将他尤为看重的三个死士打的节节败退,若非他中途出手,后果不堪设想。贺维垂眸不禁咳嗽出声,右手小指隐隐作痛,虽然没给汤媛掰折了,但毕竟是身上的一处弱点,那么用力也很痛,换成普通男子,此番不断也残。 话说章蓉蓉一直被裴氏关在家中习字学画已久未露面,如今一露面更是风采逼人。 她一进门就见汤媛原就秀丽的眉间含了一丝柔软的妩媚,奇异的好看,斜倚着贺纶的引枕,半躺在贺纶的榻上,身上还盖着贺纶的明黄绫子被。 亲密成这样,想来是早就行过了夫妻之事。章蓉蓉目光微闪,挑眉看向起身朝自己施礼的汤媛,“可怜见的,京师重地也敢有人这般撒野,我原是刚抹了新调的口脂请五哥哥帮我看看颜色适不适合,便听得下人回话你出事。” 她连忙迎上去,扶起汤媛。 新调的口脂,让五哥哥帮忙看颜色,怎么听怎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仿佛贺纶并非高高在上的皇子,只是她温暖的竹马哥哥。 “不过是皮肉之伤罢了,已经没甚大碍。”汤媛浅笑道。 “那也要小心为妙,女孩子万不能在身上留疤。”说完她又俏皮的凑近汤媛耳朵,小声道,“五哥哥最挑剔了。” 汤媛脸一红,章蓉蓉眸光也跟着一闪,继而笑道,“上回我陪老六玩捉迷藏磕破了脚面,你没看见他紧张的样子,可惜我最怕痒了,尤其是脚,才不让他涂呢……” 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讲!不过一想起贺纶床笫之间的放浪,确实喜欢挠人脚心,让她痒的满床打滚,哭着配合他想要的姿势……思及此处,再联想到章蓉蓉身上,汤媛莫名觉得贺纶面目可憎。 不过这二人郎情妾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用“面目可憎”形容似乎不妥。汤媛只好笑笑,不多置喙。 章蓉蓉拉着她的手亲切道,“阿媛,瞧着你似乎胖了些许,五哥哥平时肯定特别疼你!” “王爷心慈,对姐妹几个都好。” 姐妹几个?原来不止你?章蓉蓉笑容微僵,“可我觉得还是对你最好呢,怎不见其他人这样占着他的地方?” 贺纶对汤媛的过分亲密实在出人意料。汤媛才受了伤,又刚刚回府,如何沐浴更衣? 还未沐浴更衣,就这样歇在贺纶屋里,恐怕震惊的不止章蓉蓉一个。 “那或许是因为……”汤媛的粉面越来越红,羞怯的说不下去。 章蓉蓉一把握住她的手,撒娇道,“阿媛姐姐,咱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不是不能说,只是奴婢怕会错了意,徒惹人笑话。” “我不会笑话你的。” “那您可要答应奴婢,别在王爷跟前提起。” 章蓉蓉信誓旦旦的应下。 汤媛这才纠结道,“王爷似乎属意奴婢侧妃之位。可是奴婢何德何能……一想到将来能与您做真正的姐妹,心中竟是惶恐又复杂,不知所以。” 说罢,目光一瞬不瞬观察章蓉蓉的反应。 章蓉蓉唇畔的笑意似是一滴露珠坠入泥土,转瞬消弭。 原来她不是不吃醋,只是自己的位分还不足以令她吃醋,换成“侧妃”脸色立马变了。汤媛已然探出了章蓉蓉的底。 “蓉小姐……”汤媛摇了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继续添柴加火,“所以,您以后千万别再叫奴婢媛姐姐了,还是改称阿媛吧,毕竟奴婢可都要全凭您照拂,共同侍奉王爷左右。” 最后一句尾音柔婉,酥媚入骨。听得章蓉蓉一个哆嗦,不禁重新端详汤媛。 她笑道,“那么阿媛想早一点儿做上侧妃吗?需不需要我帮帮你?” “小姐冰雪聪明,帮或不帮奴婢不敢强求,只问小姐心中甘愿吗?”汤媛抬眸狡黠一笑,毫不掩饰的戳破了章蓉蓉。 只见她清丽明艳的脸庞微怔,却无半分被戳破的狼狈,转而歪着头打量汤媛片刻,咯咯笑出了声。 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省心,一个试探一个眼神,便心照不宣。 “原来阿媛不想做侧妃,也是,侧妃再好听也就是个妾,多少辱没了阿媛的心性。我倒是可以帮你,不过……你可要欠我一个人情。”章蓉蓉眨了眨眼。 “只要奴婢力所能及,但凭小姐吩咐。” 章蓉蓉笑了,真正的,开怀的笑,“不急,待我想好了再说。你是个懂事的,我不会亏待你。” 所以对付“渣男”并不一定非要自己出手,也可以先放他“老婆”出来撕啊,撕不过再想别的法儿,汤媛自打看清章蓉蓉,就想出这么一个双管齐下的主意。 当然她并不信章蓉蓉有操纵贺纶的本事,但这二人毕竟是有感情的,既是有情,那么在纳侧妃这块儿就不可能一点也不考虑章蓉蓉的感受。 只要他有所动摇,时间就一定会有所延长,对汤媛无疑都是有利的。 汤媛立在窗口目送章蓉蓉远去的背影,被婢女和仆妇簇拥的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贺纶正好迎面走来,二人立在游廊转弯处说了几句话,期间章蓉蓉手不老实去碰贺纶的鼻子,被他推开,她趁机抓着他的手,跺了跺脚,似乎在要求什么,贺纶虽然满脸不耐烦,但比起对待旁人已是很耐心了。 汤媛觉得这要是换成她们几个掌寝,得三巴掌拍飞。 贺纶转头与冯鑫说了什么,冯鑫走上前对章蓉蓉笑,女孩子似乎很怕他,立刻松开贺纶的手,灰溜溜而去。 总算送走了麻烦精。贺纶的目光无意识的掠过对面的红漆木窗,视线与汤媛不期而遇,她一惊,缩了回去,似乎又觉得不妥,重新露出头讪笑。 贺纶负手迈进里间,汤媛已经乖乖的爬回被窝,美丽的黑眼睛望着他。 “这才出去多会子,脑袋就差点被人削了?”贺纶接过下人递来的湿帕子,仔细擦手。 “……不是脑袋,是脖子。”汤媛小声纠正。 “有区别吗?”他大马金刀的坐在她对面,“脖子掉了,你这脑袋难道还能重新长在肩膀上?” 还能不这样埋汰人啊!汤媛无法想象脑袋直接连着肩膀的画面,只好揭过这个话题,“王爷,要杀我的人很年轻,身材跟您差不多,力气特别大,好像有病,闷闷的咳嗽,吐息间有薄荷味儿,能入口的薄荷味儿的东西不多见,王爷不妨顺着这个查一查。” 歹徒的特征与枇杷和老方的描述基本吻合,不过这个“薄荷味”倒是个新线索,毕竟只有汤媛跟歹徒亲密接触过。 贺纶点点头,“很好,还有呢?” “还有三清观真的很灵啊!”说起这个,女孩子的双眸闪闪发光,“奴婢已经完全被里面的灵气震慑,就连一直骚扰奴婢的那个也不再造次,若非受了伤,奴婢今日必定是容光焕发。” 她说三清观有灵气,就是为以后经常过去做铺垫。 只要能经常过去,还愁见不到想见的人? 贺纶目光半晗,扯着嘴角道,“有灵气?我怎么听说有人要戳死你?” 枇杷这个大喇叭!汤媛讪讪的挠了挠额头的碎发,“大概是奴婢流年不利,出门就有被揍的风险。” 终日跟个扫把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不晦气么? 贺纶端起一旁快要放凉的汤药,搅了搅,竟是要亲自喂她。汤媛受宠若惊,将要张口说“奴婢自己来”,贺纶已经将白瓷碗塞进她手里,“自己喝。” 这才是正确的画风啊!! 汤媛吁了口气,方才真是吓死人了。她低着头,闭着眼一口饮尽,苦是苦了点,还能接受。 “要吃糖吗?”他看着她问。 汤媛喝完药不喜欢吃糖,只爱吃陈皮,她连忙摆手谢绝。 虽然早就知道她对很多事不痛不痒,但没想到受这番惊吓还是不痛不痒,他也算是她的男人了,唯一的依靠,却从未见过她软弱的模样。难道她不明白这个时候最容易唤起男人的怜悯,只要撒个娇躲进他怀里,他可能就会答应她很多要求。 贺纶看了她片刻,终于问,“蓉蓉有没有在你面前乱说话?” “嗯?没有。”汤媛神色如常的摇了摇头,哎,脖子痛。 原来点头不痛,摇头痛,她只失神了一秒钟,就有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贺纶轻轻贴着她的唇。 “我,我那个嘴苦,在三清观还吃了个肉松味的……”她还没说,就有温热的舌尖探入。 又是舌吻,他就不嫌恶心吗?汤媛无奈的闭上眼睛。 片刻之后,贺纶缓缓松开怀中气喘吁吁的女孩,理了理她脖子间的纱布。 第79章 神秘 汤媛在他怀里坐了片刻,忍不住道,“呃,王爷,您腿不麻吗?” “怎么,不喜欢我抱你吗?”贺纶低头看她。 这问题太难回答了,“喜欢”她说不出口,“不喜欢”她不敢说,所以主动环住贺纶的腰,将脸埋在他肩上。 许是从未接触过这样主动的亲密,贺纶的身形似乎僵了一下,仿若心有灵犀般偏头去看她的脸,笑了笑,转而用更大的力气拥紧她。 “王爷,奴婢可以跟你说几句真话吗?”她动了动终于获得自由的手指。 少年人的手指硬而有力,十指相扣的时间一久,竟有点疼。 贺纶点点头,“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对我用尊称。”顿了顿,又亲着她耳朵小声道,“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 他还没忘记那句“阿蕴”,只是两个字,却让他魂醉骨酥。 汤媛除非疯了才叫他名字,万一喊顺嘴了在外头失言,不死也残。她斟酌片刻,小心翼翼的组织字句,以免用词不当,“其实咱俩真不合适,弄成这样我也有责任。当初明知你讨厌我,我就该躲在寿安宫一辈子不出来的。” 贺纶愣了下,“当初你一直觉得我……讨厌你?” 这不明摆的事儿吗?打量他心绪平和,眸光明澈,汤媛大着胆子继续道,“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当初我不肯听你安排伺候睿王是因为太突然了,而且我没想过伺候皇子。又抢在皇后娘娘下懿旨前做了庚王的掌寝,是因为……因为你也知道我的朋友是怎么死的,我很怕恒王也像那样杀了我。蝼蚁尚且偷生,我不想死有错吗? 我知道公然违背皇后和您的意愿不应该,也知道后果,所以我才急着出宫嫁人,真不是故意跟你作对。可能说了你都不信,那会子我都不敢去南三所,老远听见男子的声音就往草丛躲。”想想也是晦气,不管怎么躲都会遇到他,汤媛耷拉着脑袋道,“而且也没想到你后来会喜欢我,不过我理解你这个年纪,正是性.冲动高发期,都是荷尔蒙闹的,荷尔蒙是什么估计你也不懂,就是体内那种让你对姑娘家感兴趣的东西。但是肉.体的快.感并不代表感情,你懂吗?这种感觉你在每个姑娘身上都能得到,想必我不说你也清楚。 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认清自己的感情,千万别意气用事,那可能会让你爱的人或者爱你的人伤心。当然,你也可以当成我在跟你忏悔。” 她也算掏心掏肺了,把自己放的很低,把他抬的很高,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了一下问题,然后屏息聆听贺纶的反应。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 须臾之后,他才缓缓启音,“是我不好,不该戏弄你。不过让你伺候老四不是戏弄,而是那时我……嗯……其实挺喜欢你的,就是不想见你被安排给老大才提前那样做的,只是没想到你不领情。” 徐氏是章氏的心腹大患,她作为徐太嫔的人,遭受忌讳在所难免。贺纶低声道,“后来我去景仁宫请母后收回将你赐给老大的懿旨,方才得知你已经成了老三的掌寝。”他从一开始就没舍得让贺缨糟.蹋她。 这么解释并非是要美化欺负她的事实,而是,他从未想过让她死。 贺纶望着她微微讶异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没想过害死你。” 他竟为她专门去景仁宫求过情?!(第16章最后和第17章后半段) 汤媛只觉得五雷轰顶,不知何从。 这样看来,他似乎比贺缨更像个人了,但跟“好人”这两个字也没啥关系。他要是好人,就不该坏了她的大好姻缘,倘若不是他从中作梗,谭钰那种人用来过日子绝对不成问题。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式,而她也成了妇人,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汤媛暗中叹息。 贺纶没想到摘掉“害她去死”这顶帽子并未让她有所开心,不过这确实也没啥好开心的。他亲了亲她额头,“其实你想多了,我没你想的那么讨厌你。” 没那么讨厌就差点弄死她,真要是讨厌了不得送她上天啊!汤媛不寒而栗,转而摇摇头,木已成舟,跟他说这些干嘛,不过能吐一吐憋在肚子里的话也是一种自我调节,她感到神清气爽。 脖子上的伤口原就不深,涂了玉真生肌膏翌日就开始结痂,第三天脖子就能运转自如,但遭遇强人传出去多少影响女子的声誉,是以她受伤这件事除了贺纶的人,旁人无从知晓。 三月廿九那日,枇杷帮她换药时惊喜的发现伤口变成了一条粉色的不到半寸长的线,涂点儿脂粉即能完美的遮掩。 “涂脂粉太麻烦了,我穿那件立领的月白小袄就能遮住,就是绣了呦呦鹿鸣的那件。”汤媛打散头发,兀自梳起来,一边梳一边小心翼翼的用手承接,免得碎头发落在地毯上不好清理。 贺纶的眼睛比狗还尖,昨晚求欢不成,便开始挑事,嫌她邋遢,说什么不过才在他屋子住了四日,妆台附近就时常出现头发。苍天可鉴,就一根,是谁的还待定,却不分青红皂白赖在她身上。 搞得就好像他没有新陈代谢不会掉头发一样。 枇杷挑了把顺手的象牙梳,“我来帮您梳吧,我梳头可好看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汤媛总觉得枇杷今日不把她打扮的花枝招展不肯罢休。 瞪着镜子里那个慵懒而妩媚的坠马髻,汤媛暗暗心惊,又见她往自己头上点缀猫眼石挑心,成套的四对,完了还给她卡上淡蓝色的碧玺钿儿。 “媛姐姐,你看王爷专门从宫里给您捎回的香粉,云南的紫茉莉花种,用它磨的粉窖藏在玉簪花里,清白香红,您试试。”枇杷兴高采烈道。 这样的贡品,民间根本买不到,也不知王爷用了什么法子从皇后那里拿了些,原以为是要送给章小姐,孰料竟是为汤媛准备的。 汤媛的皮肤原就白皙透亮,涂不涂都没差,但这是好东西,经常涂抹很是滋养,而年轻的女孩哪一个又不爱保养,在枇杷的大力推荐下,汤媛试了下高档的皇家护肤品。本来她是拒绝口脂的,却没想到贺纶搞来的这盒居然甜甜的,像是加了蜂蜜的玫瑰水。 “待会子我还要回畅和馆把屋子里的十几盆花搬出去晒太阳,你把我整的这么高贵,我都不好意思干活了。”汤媛诧异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不就是十几盆花嘛,早就被我搬出来了,每天也按时浇水,放心吧,每一棵都精神饱满,包您满意。”枇杷又拉着她去更衣。 一水儿的杭罗和香云纱面料,就连那双葡萄纹的鞋竟也是妆花缎的!从头到脚至少得有六千两,尤其妆花缎,传说一天最多织两寸,与黄金等价,她完全不敢估量这双鞋的价格,整个人完全懵了,不懂贺纶想搞什么? 明明昨晚还跟她吵架来着。 她走至外间,心里越来越没底,“枇杷,你就稍微透露点吧,王爷到底想搞什么?” “干嘛不直接问我?”贺纶不知何时立在花窗外,斜着眼看向她。 王爷。汤媛福了福身,来到窗边,素白的小手轻轻搭在红漆的云纹格子上,“好端端的怎么又赏这么多好东西,呃,是赏我的吧?” 果然不出所料,贺纶回答,“对啊。” 他嘴角并未扬起微笑的弧度,奇怪的是她竟莫名的感觉那双眼眸满是笑意,因为过于清澈而总是显得没有温度的黑眼睛,此刻也是暖暖的,望着她。 这个,难道他要展开多金总裁的攻势?汤媛愣了下,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其实你可以直接给我钱……” 是该给她红包。贺纶变戏法似的竟真从袖子里变出个红包,大方的递给她,“赏你了,不用磕头。” 汤媛目瞪口呆,怎么这么轻,难道是银票? 拆看一看,竟是两块锃亮的铜板。 你没病吧!她愣是忍了好几下才没把两个铜板砸他脸上。 贺纶扬眉道,“想要银票啊,你叫我一声阿蕴哥哥我倒是可以考虑。” “阿蕴哥哥。”汤媛停都不带停一下。 这下轮到贺纶目瞪口呆。 “请问叫的越多是不是就给的越多?”她问。 “想得美!”贺纶从几张百两为单位,甚至还有两张千两为单位的银票中翻出一张起了毛边的十两银票,丢给她。 十两就十两,总比两个铜板像话。汤媛将银票塞回荷包,一面塞一面问他,“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您要带奴婢出门?” “不出门,带你去个地方。” 贺纶带她一路往西,绕过沐光台,竟是直奔荷香居的方向,远远地,她已经闻到了荷叶的清香。 “阿媛,今天是你生辰,你怎么忘了?”他牵着她的手。 汤媛美眸微微瞠了瞠。 第80章 生辰 三月廿九,立夏的初晨,荷叶青嫩嫩的,已经鼓出了洁白的花苞,满池清香,而荷香居就坐落在池中央,三面环水。偶尔还能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鹤鸣,大约是紧邻鹤斋的缘故。 整体似是仿唐风而设,然而太雅了,除了觉得好看,汤媛一点儿也不觉得适合人类居住。还不如畅和馆自在,土地多,哪都能种花,这个季节蔷薇茉莉什么的爬满篱笆和秋千架。像荷香居这种地方,再种香花就有画蛇添足之嫌,是以一路走来,除了菖蒲和绿竹,就是葡萄架子。不过那一池锦鲤倒是增趣不少,紧邻池壁的游廊还挂着一只白色羽毛的鹦鹉。 汤媛眼睛一亮,伸手去戳,那鹦鹉往后一缩,怪叫“讨厌,讨厌”。贺纶道,“你得亲自喂它一顿,下回见了你它才改口叫姐姐。” “这哪是鹦鹉,简直就是吃货。”她笑弯弯的。 “吃货怎么了,我觉得你这样挺好。” 我当然挺好的,呃,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汤媛被他牵着继续往前走。 是了,这不是天竺姐妹俩的居所么?带她来这里干啥?难道要组织一个生日派对? 然而在前厅后厅晃了半晌,除了几个十来岁的小丫鬟,半个天竺影子都没有。 他相好的呢?汤媛隐约觉得怪异,似乎想到了什么,然而这太不可思议了。 “喜欢吗?”贺纶负手倾身注视她,含着一点邀功似的笑意。 汤媛眼睫轻轻一颤,“你,送我的?” 是呀。贺纶唇角微翘。 天竺姐妹俩失宠了!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消息。汤媛努力从震惊中拔.出,欣喜若狂的点点头,又是福身又是谢恩,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哪怕这里铺满了金子她也笑不出来。 因为这都是贺纶的。就像廊上挂着的几只鸟笼,而她是里面的鸟儿。离开畅和馆,独居在此,意味着贺纶不用再守着不宜进下人房的规矩,从而随时随地都能过来见她,对她做任何事。 汤媛强颜欢笑的脸色渐渐发白。 “你不开心吗?”贺纶轻轻捧起她的脸颊,那缱绻的梨香时而淡时而浓,就像她此刻慌乱不安的小心儿。 随着少年人的靠近,她莫名的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沉入他的热息中。 “这里真美,再过些日子花就要开了,有船吗?”她眼睫不住的乱颤。 “当然有。所以咱们府中压根就不用去外面买莲子和藕,你若是巴结巴结我,说不定我还能以最低价给你那小摊供货。”贺纶戏谑的捏着她的脸蛋笑。 好疼!汤媛连忙推开他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她真是不经碰。贺纶眼睛微微变深,哑声道,“我以后每天都过来陪你好不好?” 汤媛垂眸浅笑。 贺纶不再逼问,转而轻握她纤柔的小胳膊,“这里晚上更好看,去年你中途反悔,都没有看到七夕的灯会有多美,我让人用绢纱给你做了许多,晚上放在池中,就好像花儿都开了,还有寿面吃。不过我听老人说年轻人不宜大操大办,会折寿的,所以没有酒席,你想吃什么,让厨房按照你的口味做几道。” 去年今日她的生辰,他在亭子里欺负她,而贺缄却带她去濯华温泉。贺纶想想就呕血。 汤媛哪还有食欲,“多来点肉就好。” 就知道她爱吃肉。而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眼下又是美人美景在握,贺纶难免心神荡漾,不由哑着嗓子小声问,“现在也有肉……你想吃吗?” 自从开荤以来,满打满算也就要了她四回,明明食髓知味,终日看在眼前,可一动爪子就害怕,她也害怕。 汤媛似是没听懂,抬眸问,“王爷,奴婢恋旧物,不然可能好几天睡不着,能不能让人将我养的花草还有那只喜鹊登枝的枕头送过来。” 她就喜欢养些生命力顽强,绿油油的植物。而那只喜鹊登枝的枕头从长春宫到寿安宫再到南三所和景仁宫,最后到了畅和馆,不曾离开她一步。她习惯抱着睡觉。刚开始陪贺纶的时候她特不习惯,好在他喜欢折腾,每每筋疲力倦,她也就睡了。 “可以。”贺纶收起邪念,笑道,“我听枇杷说你最近新养了一盆秋海棠,至今未开花,怎么不去花棚里挑一株开好的?” “花期未到自然不会开,奴婢养这些不过是喜欢体会亲手伺候一株生命的过程,花棚里的多少就失了些趣味。”她镇定的回答。 贺纶嗯了声,“你还挺懂的,以前养过秋海棠?” “奴婢在浣衣局待过两年……” “浣衣局还管花草?” “原是不管的,但我们掌事和北五所的内侍关系好,难免要热心帮助一下人家。” 然而掌事的只负责热心,身处底层的她们却要负责劳动力,种树养花顺便兼职刷马桶。 贺纶哑然失笑,“你们这掌事有意思。不过宫里喜欢秋海棠的贵人不多,下人们倒是爱养,图个热闹,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俗艳的花儿不感兴趣。” “奴婢喜欢它的叶子。” “所以开不开花都无所谓?” “不开花那就不是秋海棠了。” 贺纶点点头,轻揽她肩膀,来到茶案前席地而坐。 他道,“说说你在浣衣局的事吧,譬如你们是如何热心帮助北五所干活的?” “都过去五六年了,具体的奴婢早已忘记。”她眸色湛然而平和。 贵人一个比一个娇气,闻不得异味,是以大部分花肥得用煮烂的豆子。汤媛等人若是敢偷吃,少不得要挨几脚,后来豆子被掌事贪墨,只好用米田共,可是米田共臭臭的,为了不让贵人闻出异味,掌事就让大家用草木灰裹起来,深更半夜的前去施肥,埋进土里,如此,掌事凭借省下来的豆子发了一笔小财,却连顿肉都不舍得给她们吃。 此外夏日捕虫捉蝉,更是人间炼狱。好多体弱的直接中暑晕死过去,然而和敬公主讨厌蝉鸣,倘若捉不干净,她们一样要被打的晕死过去。 她经历过的日子,贺纶这一生一世都不会体会。他不过是个娇养长大的青少年,比她会投胎罢了。那么她又何必跟他讲述这些,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许在他耳中,自己的狼狈听起来很可笑也说不定。当然,也可能会觉得可怜,不过她不需要怜悯。 然而一想起他的洁癖,汤媛忽然起了丝报复之心,笑道,“王爷,所以奴婢一直不建议您亲奴婢的手是有原因的。奴婢这双手刷过内侍的马桶。” 昨晚他还咬了口她的手背。 贺纶的脸色果然绿了。 却说久未露面的贺纯因为开蒙的缘故被章皇后困在盛泽馆习字,每日还要去上书房听纪编修唧唧歪歪两个时辰,他的头越来越大,忽然觉得七弟的哭声都比纪编修的嗓子来的动听。 因他总想着玩儿,又没有五哥在身边约束,字帖渐渐越写越潦草,纪编修有心整治他,罚他背《诗经》,这对小孩来说确实有难度,可架不住他脑子好,不过两日,竟将一整本倒背如流。 纪编修震惊之余,依然去章皇后跟前告了贺纯一状。 起先,章皇后听闻贺纯竟有如此记忆力,不由惊喜,待一看清他写的那些字,登时气的个心肝上下乱窜。 这日,贺纯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戒尺,愣着咬着唇没敢吭声。 幸亏妍淑妃前来请安,夺下章皇后手中戒尺,“娘娘这是作甚,他才多大呀!” 贺纯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型,虎口逃生立时忘了母后的恐怖,又赖在她怀里撒娇,饱受和熙鄙夷,在她眼里,她没有六哥,只有个六妹。 安静的望着这样令人艳羡的天伦之乐,妍淑妃嘴角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本来,她也能有这些可爱的漂亮的孩子。 极度的失衡与落寞让她尘封多年的怨恨之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当她重回那清冷的萧索的钟粹宫时,头一回感到寂寞。 宫人都说嚣张的婉贵妃有今日没明天,转而羡慕她这个皇后的妹妹,明宗的宠妃,甚至可能是未来帝王的姨母,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她也是有今日没明天的。 长夜漫漫,她胆大包天的召来那个裹着深色披风的男人。 男人不悦道,“最近风声紧,明宗已经秘密处决了六个人,你且先不要找我。” 妍淑妃慵懒的倚在榻上,翘着修长的腿,“就一晚,死不了。” 她朝他伸出一只手,“皇后来了月事,婉贵妃瘦身初见成效,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男人了,你过来让我骑骑。” 就是乐坊的歌姬也不见得有她放浪,男子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像是凝结的冰。 他不动,她就自己走过去,松散的衣衫随着迈步的姿态微微滑落,里面竟什么也未穿。 片刻之后,帷幔里扬起女子欢畅的嬉笑声。 明月高悬夜幕,裕亲王府的荷香居却是另一种热闹,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果然开了花,池水的尽头连着贯穿整个王府的沿兰池,是以,这一片荷灯,没有尽头,就像银河一样璀璨。 廊下的风铃随着夜风微微响动,催人欲眠。 汤媛趴在巨大的雕花棱形格子的窗前,望着水天相接的盛景,几乎分不清哪些是天上的星子而哪些又是地上的烛火。 有时候她真希望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场梦,而她背上书包,赶往高考的路上。 身后贺纶急促的喘息,似是比往日都用力。 她啊了一声,求他少用些力气。 第81章 明通 饕餮盛宴结束,吃饱喝足的贺纶精神奕奕躺在汤媛的身畔,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她额角的汗,方才她舒服的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差点要了他的命。 “阿媛,你困了吗?” 两个人十指紧紧的扣在一起。 汤媛嗯了一声。专业牛.郎不嫌脏不嫌累,哪里都敢亲,真真是怕了他。所以说再洁癖的大灰狼动了色心也是一秒现原形,真真是不要脸!一想起他做的事,她羞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贺纶却是一脸坦然,“你还记不记得生父贵姓?” 汤媛想了下,“钟离。” “你知道吗,此姓整个大康也找不到五家,说不定半年以内就能出线索。”贺纶道,“惠宗三十五年,你父亲跟随难民来到庄河湾,因为他长得好看又愿意做赘婿,在庄河湾轰动一时,后来却跟你母亲在一起。” 他并没有瞧不起她母亲的意思,而是她的母亲人品确实不咋样,长得丑年纪又大,出了名的泼妇,竟能娶到钟离那样的美男子,至今仍是庄河湾的一个不解之迷。 汤媛似乎对这个话题有点感兴趣,支起耳朵仔细听,原来他还在查。 贺纶偏过头看着她,笑道,“此番若能找到你父族,而你父族又有俊杰,你可要努力巴结我,这样我怎么也能把那俊杰变成大才,为你支应门庭,如此说不定咱们俩就更匹配了,你说呢?” 他的眼睛在明珠的辉映里熠熠生光。 汤媛默默望着他,视线与他交织在一起,他笑了笑,倾身亲了她一口,像是大人亲小孩。 “元、宵。” “我才不是元宵。” “你是。” “你才是呢。” “大胆!”他一面吓唬她一面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你抱的太紧了。” “那你趴在我怀里好不好?” 满帐都是怡人的甜香,女孩的身体那么轻柔,似是一团云,伏在他怀中。 却说这日一早,王府炊烟袅袅,门房准备吃刚出锅的鲜肉包之时,一个狗胆包天的乞丐目无王法的来到裕亲王府的正门,请注意,是正门,而不是后门和角门。 当然他是没法靠近的,因为他才跨过拴马石就被门口的侍卫叉了出去。 “滚!”侍卫吼道,“再敢靠近一步,老子叉死你!” “尼玛,我是你们王爷的师叔啊!”乞丐龇牙咧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 尼玛是什么东西?侍卫并不知这是一句骂人的话,但见这乞丐脾气不小,不揍不行。 说来也是巧合,张录算准了明通今日差不多该到,这才将将走到门房附近就听外面有打斗声,心头一跳,连忙打开侧门冲了出去。 明通脸上挨了两拳,骂骂咧咧的跟张录告状,说这两个家伙以多欺少还拿剑鞘戳他。 侍卫快要气炸了,“明明是你先撩阴腿!” 若非王府门前不宜见血,他们今天能把这老乞丐戳个稀巴烂。 张录连哄带劝将明通带走,又让人整治了一桌饭菜供他填饱肚子,也不知他饿了多久,看见饭菜眼冒绿光,恍若风卷残云,张录刚眨了眨眼,桌上已是片叶不留。 明通急着跟贺纶要钱,拍着肚子就要去找他,被张录一把拉住。 张录陪着笑脸道,“大师,府里给您准备了香汤,好歹洗干净再过去吧,总不能殿前失仪。” 如此又是一番忙碌,直至辰时以后,明通才见到贺纶,好小子,三年不见快窜上屋顶了,怎么这么高!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我还是你师叔,这次总共提前了三天也就是三十六个时辰,一个时辰一百两,也就是三千六百两再加上你承诺的两千两,给钱,我最近穷的连内裤都穿不起。”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发现房间还坐着个小姑娘,咳咳。 好漂亮的小姑娘。明通挑了挑眉。 这就是贺纶的师叔?怪不得贺纶一提他就犯尴尬。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挺高大正常的一个男人,但整个画风因为嘴角那颗喜感的媒婆痣完全崩坏。汤媛轻咳一声,偷偷瞄了眼贺纶,仍是面无表情的坐在太师椅里至今未吭声。 明通又催了一遍,他是真缺钱,都快缺死了。 贺纶努力忽略明通门牙上的一根菜叶,扶额道,“情况我的人也跟你说了,人就在你面前,这是她生辰八字,从去年开始‘撞邪’,你看看是不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是她呀,是她吗?”明通抓起生辰八字又看看汤媛,似乎觉得离得远看不清,竟大摇大摆走过去,汤媛紧张的瞪大眼,只听贺纶阴冷的哼了一声,明通立时缩回一只试图去抚汤媛天灵盖的爪子。 贺纶沉声道,“你行不行?不行的话直接拿三千六百两走人。” “另外两千两呢?” “那是付给解决问题的人。” 明通也不管行不行,立刻大包大揽道,“我就是那个解决问题的人。嗯,小姑娘脸色稍稍有点憔悴,应该是没休息好,你们房事不要太频繁,再吃半个月我开的安神药,保证药到病除。” 说着,他抓起案上的笔就要开药方。 汤媛与贺纶的脸已经红的几乎能滴出血。 尤其是汤媛,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奇异的生物竟能在大康完好无损活到现在!也亏得他是贺纶师叔,否则就凭牙缝那点菜叶都不知被人叉出去多少回。 “别害羞啊,十八岁已经成年啦,反正她是你老婆,不过你稍微悠着点啊,次数多了影响精.子活性。”明通念念叨叨。 贺纶并不懂老婆和精.子的意思,但感觉莫名的羞耻。他一定是疯了,病急乱投医才会找明通过来,好丢人。可是他辈分高,说不得骂不得。 话说当老婆二字飘进耳朵里,汤媛就一激灵,紧接着又来一个“精.子”,若非贺纶坐在身畔,她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怎么了?”贺纶不解的看向她。 她却一瞬不瞬瞪着明通。 干啥?明通捻了捻嘴上的大黑痣。 “你刚才说……精.子!” 明通嘿嘿笑了两声,“是呀。” “卵子!” 嗯?明通的手指在大黑痣上一顿,正眼看向汤媛。 你们在对什么暗语?贺纶面色微沉。 “羊驼。”明通慢慢道 汤媛隐隐发抖,“草!泥!马!” “你怎么骂人呢?”贺纶还是能听懂“操”字和“你”字的。 明通虽然不正经,可也是前辈,汤媛这样骂他,委实有点不懂事。重点是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跟谁学的粗话! “没事没事,她这不是骂我,是鬼上身了,邪祟不想让我给她治病,对我展开了攻击模式。”明通平静的收回视线,将开好的方子撕碎,揉成团随手扔在地上,无视贺纶的表情,开始剔牙,边剔边道,“她这邪气中的不浅啊,我得给她做个法,让你手底下人安排个佛堂。再准备点茶和点心。” 这种穿越人士相逢的事情居然也发生在了她身上!虽然狗血淋头,可她,是,真的,激动啊! 说一点儿也不怀念从前的世界是假的! 作为一个专业考试机器,通过无数次模拟考的考验,汤媛扪心自问,考一所名牌大学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不出国,学费总能凑的齐,而且她超级会考试,奖学金什么的更是小意思,不管怎样日子都比生活在一个男人说了算的世界强啊! 可老天爷偏偏让她在高考的前夕穿了,人生也从此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掩面痛哭,其余的事都交给明通了。贺纶似是想要安慰她,却被明通拦住,“快快,来不及了,赶紧跟我去佛堂,再晚一晚指不定邪祟要指挥她做什么坏事。” 讲真,贺纶不是很信鬼神,可又弄不清汤媛究竟怎么回事,只得压下疑惑,任由明通将她带走。 但佛堂是冯鑫安排的,且还专门安排了带密室的那间。 是以,当汤媛跟明通坐在佛堂喝茶压惊那会子,贺纶也正坐在站在密室的小窗口喝茶,打量二人要搞什么名堂。 不是他不想光明正大跟过去,而是明通形容猥琐,满嘴谎言,倘若他在旁边,定然不会说真话。 一旦四下无人,镇定的明通就露出了真面目,他竟比汤媛还激动,“我就说你命格怎么那么怪,还以为有高人在你背后操纵邪术,意图破坏老五的气运,正想着怎么把你撂倒,你就告诉我你是穿的。” 他激动的搓搓手,“幸亏是穿的,三十年啦,我都没找到那枚戒指,但好歹还能遇上个老乡。快说你穿之前是哪国人来自哪儿多大年纪?” 他的声音好小,小的汤媛费很大劲才听清。 明通对她挑挑眉,“有人偷听,放小点声。” 不用说她也猜出偷听的是谁,但这也算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了,错过了恐怕就再无机会。汤媛压着嗓子道,“大师,说这些有啥用,反正回不去了,我就想知道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帮我把身上的邪祟给去了。” 明通哈的笑了,“邪祟?你哪来的邪祟,你是磁场错乱,前世今生的界限有点儿没分开,这个好解决,但你得帮我个忙,我就包你把磁场归位!” 他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你说什么?前世今生?汤媛愣了下,“前世今生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明通耸了耸肩膀,“就是你做的那些梦根本就是你的前世啊!所以才显得那么逼真,有时候剧情还能连贯对不对?”他嘿嘿的笑。 女孩子却很长时间没有动静。 明通诧异的看向她,咋啦? 汤媛唇色苍白。 第82章 戒指 前世吗? 那是她的前世? 汤媛一言不发的跪坐在茶案前,呆呆望着杯中酽酽的茶色。 她不信。 贺缄明明说喜欢她的,还要许她侧妃之位,可梦里,王府里的她,为何只是一个掌寝? 在孤寂的深夜里默默凝望着侧妃院落红烛高照的掌寝,侧妃却是馨宁。 她不信。 不信成为九五之尊的贺缄只让她做一个小小的贵人! 不信贺缄会喝醉,即便喝醉,他也不会侵犯她的,绝不会。 少女明净的双眸渐渐变得迷离,她想起那些纷繁杂乱的噩梦,想起一段段痴缠与暴力,也想起贺缄伏在馨宁身上那旖旎的一幕幕,以及喜鹊怀孕了……最后终于想起梦里那句仿佛隔了时空的一声呢喃:不要爱上贺缄。 汤媛微微眨了下眼,一滴泪悄然无声的坠入茶盏。 其实,她早就知道不对劲,不是吗?只差最后一层纸,而这层纸今日终于被明通戳破。 可是此生贺缄明明求娶的是沈珠啊,与馨宁也是越离越远,更对自己那般的谨慎……贺缄若是想求娶馨宁,就不会疏远她。同样的,若是对自己不好,又何必付出千般爱护?这是如何也想不透的。 “为何前世与今生矛盾重重!”汤媛猛然抬起眼眸,扯过正要吃点心的明通,“你说那是前世,可是前世与今生根本就不一样,你骗我的对不对?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他才不会伤害我!倒是贺纶,他……他才是坏人,他强.暴我!” 没错,就是他强.暴了她!在箭亭石林! 当时贺缄跟她吵架,吵输了之后拂袖走人,然后贺纶就来了,被那个冒牌内侍扶着走过来,面色不正常的潮红,那内侍推她,故意将她推进贺纶的怀里,贺纶就像疯了一样……可是今生那内侍已经在玉泉山落网,死在了慎刑司,又如何会出现贺纶强.暴她的那一幕? 所以前世是假的! 明通呛的直咳嗽,一把捂住汤媛的嘴!“唉呀妈呀,你吓死我了,哎哎哎,先说了啊,前世的事我不想听,听了就要跟你一起承担天罚,别说我没劝你,泄露天机要折寿折运的,不管折哪一个都够你喝一壶!” 男人的手大的像蒲扇,这么一捂就捂住了汤媛大半张脸,也盖住了她扑簌而落的泪雨。 她用力扒开明通的爪子,对方本来也没敢使劲,真使劲会捂死人的。 明通看见伤心欲绝的女孩一瞬不瞬瞪着他,哽咽,“好,我不说,我就问你既然是前世,那为何与今生不一样?前世和今生,肯定有一个是镜花水月,对不对?前世是假的!” 明通哈哈大笑,“姑娘,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的前世和今生有矛盾,那肯定是被篡改了,那人要么是重生的,要么就是天命高手,你小心点哦。” 篡改? 重生? 此刻不管明通说什么,汤媛都不会惊讶,因为她自己就是穿越的,还能在梦中遇见前世。 她似是被凝结的蜡像,垂下无力的双手,重新一言不发的呆呆凝视那盏茶。 连贺纶何时闯了进来都不知。 也不甚在意明通的哀嚎,“哎呀我没怎么着她啊!我正在做法呢,给你们这么一搅和全乱了,那两千两白银……欸,欸,欸……” 贺纶俯身拉起僵木的汤媛,可她竟没有半分力气,几乎要他抱着才堪堪站稳。 “阿媛,我这师叔的话你不能全当真。告诉我他说了什么?嗯?什么前世今生的……”他一手箍住她软弱的小腰,支撑她站立,一手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痕。 即便有密室也架不住两人故意压低了嗓子,贺纶听不大清,听清的几个字也是云里雾里的,他听见汤媛喊他的名字,还说什么强.暴不强.暴的,“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害羞,以后不准在外人跟前乱说话。我疼你都来不及……如何舍得用暴力?” 可她怔怔的望着他,小声的啜泣,似委屈又似嗔怪,继而变成了大声的哽咽。 贺纶垂眸亲了亲她湿润的眼睛。 明通还想争辩,却被冯鑫拎了出去。佛堂终于回归宁静,而女孩那委屈欲绝的哭声就显得越发的突兀。 明通扯着嗓子道,“干啥干啥,卸磨杀驴啊,我没对她做啥事啊,你们不都在密室看得一清二楚!” 冯鑫笑道,“您老还是安静点吧,不然别说两千两,就是那三千六百两也悬了。” 啥?明通气的跳脚。 啪! 好清脆的一巴掌! 吓得明通脖子一缩,冯鑫亦是神色微变,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回首看向门户半掩的佛堂。 “连女人都打!也忒没绅士风度了!”明通瞪大眼,“小姑娘哭咋了,委屈还不能哭啊?”他念念叨叨却不敢再撒野,还惦记着贺纶的钱。这回没用冯鑫赶,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却说佛堂内,贺纶惊愕的瞪着汤媛,脸疼! 少年人那张白瓷似的的脸颊渐渐浮起三道明显的指痕,这一巴掌是真的下了死力。 当时就把贺纶的脸抽偏了。 而她的手,肿了,疼的眼泪直流。 汤媛的理智也在那清脆的巴掌声里归位。 她张口结舌望着贺纶,身体不由自主的发抖。正是因为恢复理智,知道后果,她才抖成这样,落在贺纶眼中,仿若一朵不堪暴风骤雨的小茉莉,颤颤巍巍,几欲凋零。 倘若聪明的话现在就赶紧跪下来抱着他的大腿求饶认错,难看是难看了点,却也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法子。 但她委实是吓坏了,两条腿也不听使唤,大脑亦是一片空白,乱哄哄的。 谁知贺纶没揍她,还将她抱回了荷香居。 许是觉得在佛祖跟前打人太造孽,然而回到荷香居,他依然没揍她。 冯鑫亲手将冰块和药膏送进来时,目光仿佛被贺纶左脸的巴掌印蛰了下,那双素来稳重的手也猛然抖了抖,冰块险些撒落下来。 汤媛死定了! 冯鑫眸中寒光一闪,孰料王爷忽然看过来,眸色森冷,竟是要护短!他心中一凛,慌忙垂眸,慢慢退了下去。 贺纶用棉布包了些冰块,敷脸,边敷边道,“现在知道怕了?打摆子了?方才的本事呢?” 汤媛垂着脸,抱紧膝盖,很小声的呢喃着,“下回,不敢了。” “你是不是很怕我打你?”贺纶忽然问。 废话,他力气那么大,不消三拳两脚的就能送她上天。汤媛没敢吭声。 大概因为没人伺候不得劲,他烦躁的摔了手里棉布,目光像是两道剑,悬在汤媛头顶,展袖扫落一盘冰块。 小心点儿,别砸着我。她骇然惊惧,越发的勒紧膝盖。 然而躲过冰块,不代表他不会将她扯过去揍啊!汤媛尖叫一声,惊恐的瞪着攥住自己双腕的那双铁钳子似的的手,箍的她毫无反手之力。 他贴近了她,夹着扑面而来的热息,一张脸绷的死死的,“说啊,你是不是很怕我打你?” “我说我说,我说还不成!你轻点呀!”汤媛哭道,“怕!” 那张肉嘟嘟的小嘴巴就被封住。 在她窒息前,贺纶气喘吁吁的松开,“现在还怕吗?” 怕,怕!她从未见过这种表情的贺纶,凶狠又愤怒,都快被他吓死了。 贺纶俯身再次用力噙住她。 原来是不许她怕!汤媛后知后觉,“不……唔……不怕了……不要……” “真的吗?”他咻咻的喘息,胸膛微微起伏。 她敢说假的吗?汤媛无力的贴着他的唇往下滑,伏在他肩上。 原以为贺纶会打一炮再走,谁知涂完药便自觉的离开,并未折腾她。 月上中天,明通悄咪.咪的溜进荷香居,猫着腰前行,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了一会周围的动静,悄悄溜进屋,又悄悄溜出来,确定安全无虞这才敲了敲靠近寝卧的窗子。当然,如果这个小姑娘是大康土生土长的女孩子,他是不敢这么做的,但这个不是,这是他的“老乡”啊! 两人还有好多话没说完呢! 果然不出他所料,小姑娘也没睡,或许就在等他。 汤媛站在里面,低声道,“外间有个值夜的小丫鬟,你有没有办法让她安静的睡一会?” 明通嘿嘿笑,“已经被我的迷.药放倒啦。你也别开窗,咱俩就这样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你真能帮我把磁场归位?”她问,嗓音带着淡淡的沙哑。 明通听在心里,忽然觉得她挺可怜的,至于具体为啥可怜,他也说不清。 “当然,我从不吹牛的。我跟你说啊,你知道老五为啥这么讨厌我吗?因为我好心告诉他没有做太子的命啊,切,真是好心没好报,为这句话我要折寿五年的啊,为了不折寿,我牺牲了财运,现在穷的叮当响。”原本打算只说几句话的明通因为找到了能理解自己的人,一时间没刹住,打开了滔滔不绝的话匣子,“想我穿越前多少亿万富翁跪着求我出山,为我点烟,我随便看一处风水都够半辈子花销,要不是我一时心软坏了行规,何至于被雷劈到这里?” 说着说着,他竟哭了,“丫头,穿过来那年我才二十五啊,帅的我自己都不敢照镜子,结果一睁眼就变成个小屁孩,还越长越挫,这颗大黑痣,瞧见没,就是天罚啊,罚我多嘴。可怜我在欧洲的十几栋房产,光是古堡就两座,可怜我那怀孕的女朋友,妈蛋的,此生老子不穿回去,死都不瞑目!” 穿回去?默然聆听半晌的汤媛一怔,上前两步,几乎是贴上了窗子。 “穿过来还能再穿回去吗?”她认真的问。 明通吸了吸鼻子,“是啊。可惜我这具身体不如穿之前有灵气,不然早就解决了。这些年为了多挣点盘缠费,我又多了好几次嘴,此生不寿矣。” “你这么缺钱,难道穿回去需要很多钱?”汤媛问。 是啊。明通点点头,“这个魂穿其实就是磁场穿越,是一种看不见的物质,而风水学说穿了也是科学,只是还没有被证实的科学罢了。如今我先天根骨不佳,不敢引雷重新劈一遍自己,只能自己做一个磁场,可是穿越时空的磁场哪有那么容易做,这些年我耗费了无数金银,试过上千种材料才完成七七八八,如今至关重要一枚戒指仍是下落不明。” 说完长叹一声,“此生,我可能真要死在大康了,转世之后说不定还得做畜生,呜呜……我舍不得这一身本领啊!” 是舍不得穿越前的荣华富贵吧?汤媛沉默片刻,“我没有很多钱,但几千两还是不成问题,此外我还有家铺子,马上就要开业,说不定也能挣些钱,都给你,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不是吧?明通一怔,“你可是要做皇……呃……呸呸……”嘴上那颗痣忽然比痔疮还疼,吓得他立刻闭紧嘴,心有戚戚道,“别傻了姑娘,你回去干啥?你有我有钱吗?难道你穿越前是哪家千金?而且我对小孩子不感兴趣的,没法包养你哦。” 他好心劝她留下。 拜托,他要是有做皇上的命自然也舍不得离开,然而他没有,又因为碎嘴,少不得穷命,不走不行啊! 可她不一样,这般深厚的紫气,妥妥的凤命。只有现在多受点罪,才能担得起这样重的命啊!以后还有的波折呢!不过一切都值得。 汤媛知道明通是一番好意,可能在他看来跟在皇子身边做掌寝或者侧妃什么的也算是荣华富贵。 “求你带我走吧,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小姑娘的声音本来就柔软动听,又这般苦苦的哀求,委实让人没法拒绝啊。而且她还要给他钱!明通一听钱竟真差点答应了,但还算有点良心,最后一遍苦劝,“我跟你说啊,你要是走了,真的会后悔的!” “你一没钱二找不到戒指,我就不信你不需要伙伴,尤其是像我这样的,我们是一个世界的,只有我们才能理解彼此。”汤媛不再求他,而是冷静的道出一个事实。 此话瞬间戳中了明通心事,伙伴,他也有过,不是图他的财就是把他当疯子,蹉跎三十年,竟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相信他。 第83章 堪堪 最终明通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在他眼里汤媛目前已经是贺纶的宠妾,枕头风威力无比,只要汤媛帮忙说动贺纶给他一万两银子,再给他张裕亲王府的名帖使使,就考虑带她一起走。 其实他本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当时因为激动没考虑那么多,现在冷静下来,有点不忍心祸害人家的好命。 “三清观孟真人有位双胞弟弟,第一眼就看出我来历不凡,甚至道出我十二岁前的两次大灾。可惜他是个疯子,但我想,他应该就是你形容的那种先天有灵性的人。”汤媛道。 明通双目果然大放异彩,此事当真?“小姑娘,你可能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然而两人叙话时间眼看就要超过两柱香,明通不敢耽搁,临走前慎重向汤媛保证,等他找到那个疯子一定回来整治她的磁场。 汤媛并不着急,“快去吧。疯子管不住嘴,会乱说话,万一泄露的太多性命有危险可就不妙。” 明通神情凛然,当下转身就走。 但他刚走出垂花门,好多灯笼,定睛一看,不是守门的婆子,竟是一排气势汹汹的亲卫。 贺纶背着手从阴影中踱步而来,“等你半天了。师、叔。” 这一夜,明通受了老罪! 翌日,他就将一万两白银和王府名帖的条件改成只要汤媛肯救他,他就带她走。 而能从王府亲卫眼皮底下溜出来,还能向汤媛求救,明通也不可谓不是一个人才。但他靠的都是邪门歪道,没有多少真功力,不消片刻就被侍卫绑个结结实实。 你不能这样对我啊,我是你师叔!!明通拼命瞪大眼,无奈嘴巴被棉布塞的结结实实。他赖在地上不肯动,侍卫就抬胳膊抬腿,将他活活拎走。 却说汤媛才将将梳洗完毕,手里还捏着个螺子黛,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 贺纶看了她一眼,径直迈入屋内,边走边道,“我这个师叔,满口不着调,寻常没有人搭理他,倒是跟你挺投缘的,难得你也不嫌弃。如今一出了事他就知道跑过来求你。” 所以昨晚她一直觉得明通能这么顺利的见到自己很不可思议,想来是被贺纶给阴了。汤媛福了福身,“不知大师做了什么冒犯了王爷,不过奴婢觉得他是真有几分本事,王爷就饶他一回吧。” “我若不饶他,就凭他擅闯内宅就够死一万次的。”贺纶好像换了新的熏香,甫一靠近,有一股淡淡的降真甜甜的飘过,略女气,汤媛动了动鼻尖。 “你嗅什么?”贺纶警惕的闻了闻自己袖端,面色微变,只是一瞬间又神色自若。 降真乃异域奇香,应是天竺姐妹俩身上的。汤媛眼珠一转,主动帮贺纶找了个台阶下,“告诉王爷一个好消息,昨夜奴婢一夜安睡到天亮,那女鬼在晨曦时跟奴婢道别,明通真的是神人。”她惊喜的望着他,转而又羞赧的垂下眼皮,“昨日是奴婢罪过,被那女鬼身世所惑,一时悲恸伤了王爷颜面,以后再不会如此了,奴婢已经完全清醒,谢谢王爷救命之恩。” 贺纶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救命之恩?” “是呀,王爷为奴婢找来大师驱除了邪祟,可不就是救了奴婢的命,不然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汤媛浅笑道。 清晨温和的曦光照着少女同样温和的洁白脸庞,贺纶才发现她眉宇间那抹青涩的孩子气不知何时已经淡去许多,逐渐为一抹沉稳取代,眼角亦有了小小少妇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风韵。 他回过神,轻轻的牵起那双绵软的小手,“是吗?那女鬼生前是何人,又如何的惨,竟勾的你伤神动魄?” 还送了他一嘴巴。 这样的羞辱委实令人震怒,却也没有想象的震怒,他惊惧的是她打他那一瞬的眼神,仿若烈烈燃烧的火焰,焚灼着他心底最敏感的那根筋。 此时下人刚好布置完早膳,对二人福了福身,鱼贯退出。汤媛笑了笑,陪贺纶坐在一桌美食前,一面为他布置碗碟一面道,“那女鬼是个小人物不值一提,只是生前十分不幸,被纨绔污了清白,辗转之后做了另一个公子的通房,公子发达后又抬她为妾。可喜的是那公子竟是她爱慕已久之人,这或许是个不错的结局,不过公子风流,身边红颜无数,一时没顾上她,她便打翻了醋坛子把自己作死了,也是不识好歹,却跑到我这里来闹,如今心结化开,自去投胎转世。” 她轻描淡写的总结了一个故事。 贺纶没有动筷,亦没有取笑她怪力乱神,沉默了几秒淡淡道,“打翻了醋坛子不是挺可爱的,那公子不高兴吗,为何让她死了?” “大概是她太贪心,所要甚多,与身份不符,惹人讨厌也是在所难免。奴婢也觉得她活该,公子有钱有势,供她衣食无忧,却不思感恩。似她那样没有清白之身的女子,能给心爱之人做妾已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那么你呢,被我污了清白,以后也打算给别人做妾?”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汤媛愣了下,“奴婢没想过,现在不是挺好的。” “你觉得现在好吗?”他问。 汤媛嗯了声,巧笑倩兮,气色亦是白里透红,仿佛昨日那个哀绝崩溃,面如缟素的女孩是另一人。 而坐在他眼前的这个她,对生活现状满足而从容,眉眼间含着笑,就像去年刚见到她那会子,总是笑弯弯的,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兜兜转转却又落入他掌心,一般女孩子这样也就认命了,不认命的早就寻死觅活,可她既不认命也不寻死,八成是在等他死。 贺纶垂着眼睛,“是了,太后前几日偶感风寒,至今未愈,竟有加重的趋势,明日我要入宫,你也好久没探望陆小六,寿安宫那边也在想你,你准备一下吧。”说完抬眸看向她,这下她应是真的高兴,眼睛比方才亮了许多。 “谢谢王爷。” 食不言,两人默默用饭。贺纶的自理能力又进步许多,已经不需要她从旁伺候,只需陪他一起吃即可,甚至还学会了照顾旁人的心意,譬如主动用公筷为她夹一块肉。 讲真,他这辈子可能都没伺候过人,进出亦有一帮奴才跪着脱鞋穿鞋,女孩们围在一起多半也是讨论他,得他一个眼神就能心潮雀跃好半天。而他们一家人表达关心的方式多为叮嘱下人如何如何做,反正从来不用自己动手。 话说太后这场病来势汹涌,前世也是这个时候。但那时的贺缄同情馨宁,少不得要安慰她几句,又不忍心挑在节骨眼上与她划清界限,以至于馨宁有所感动,待太后痊愈竟对他动了几分真心,从此彻底错过了媛媛。 所以这一世,庚王府一收到消息,贺缄并未急着做出表示,翌日前往宫中探望之时亦谨守男女之礼,不曾与馨宁单独说话。 因太后将将歇下,他便在偏殿宴息室稍作等候。 这边馨宁为太后掖了掖被角,眉眼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忧愁与疲惫,太后关系着她此生的荣华,亦是她未来在夫家的依仗,更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有心与贺缄诉苦,却见他眸光清正,依旧温和,却有种难言的疏离,令她不禁犹豫,一时不知该如何吐露藏在心底的那些亲近的话。 也是,他如今有了未婚妻,沈家的二小姐,端庄得体,聪明稳重,不知要比她好多少倍。 她红着眼睛微微福身,“多日不曾见了,阿奕哥哥别来无恙?” “我很好。你且不用忧心,太医院的太医们又不是摆设,太后必定会逢凶化吉。”贺缄安慰道。 馨宁仰脸默默望着他,欲言又止。却听内侍在门外唱喏,原来裕王到了,她心头一突,下意识的回首,看见了那个好看的仿佛会发光的少年人眉目如常迈了进来。 只是他身畔那个娇美的姑娘怎么越看越眼熟! 汤媛! 原就令人艳羡的一把青丝如今挽着妩媚多娇的坠马髻。 在大康,年轻少妇多爱此髻。 汤媛如此打扮可见已非处子。 是了,她本就是贺纶的掌寝,这样也无可厚非。可不知为何,馨宁但觉心口有摧心折肝之痛,愣神之间竟忘了见礼。 贺纶微微拱手,“三哥。” “五弟。”贺缄还礼。 因为他们都是来探望病中的太后,不宜嬉笑更不宜讨论与此无关之事,因此兄弟二人打过招呼便招来太医,耐心询问病情。 汤媛自始至终垂首立在贺纶身后。贺缄也未多看她一眼,气氛却是难以描述的怪异。 而贺纶却意味深长的看了馨宁一眼,看她洁白的耳垂上那鲜艳的红莲。 却说汤媛早已悔到肠子都青了。 为何换鸡吃的耳坠会跑到馨宁耳朵上?怪不得贺纶逼她吃鸡! 第84章 玉斋 裕王才进来没多会子,守在殿外的小内侍又迎来了恒王和睿王。 贺缨如往常一样,趾高气昂,大步走在前面,身后贺维谨慎的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两人今日都穿着窄袖束腰长衫,显得长身玉立,四位王爷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或者是各有各的好看。 这四人聚在一处,难免要惹得小宫人含羞带笑,窃窃私语。 贺缨作为老大,诸位弟弟自当起身向他见礼,他只对贺纶哼了声,瞧也不瞧贺缄,隐有要对他发难之势。原来那日经筵席上,文阁老那个老滑头当着明宗的面夸奖贺缄的一笔好字,颇有松之劲,竹之骨,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然而在座的各位哪个字不好看? 说到底还不是胆小怕事,既不敢投他,也不敢向老五,只好拿个替死鬼出来夸。贺缨心里门儿清,但贺缄在父皇跟前不知收敛却是真的。 他警告的斜睨贺缄一眼,转身落座。 贺维的目光漫不经心的从汤媛脸上掠过,一如掠过普通的宫婢,然后沉默的落座。馨宁主动对他点点头,他似是颇为惊讶,转而唇角微微上扬。 贺缨转眸看向左手畔的贺纶,阴阳怪气道,“五弟,不是我说你啊,你也该管管你手底下的人了。” 贺纶诧异的哦了声,“可是我家中什么奴才得罪了大哥?” “没这么严重,倒也不是得罪我,而是我表舅家的一个哥哥。谁家没个穷亲戚,他穷是穷了点,倒是个踏实肯干的,辛辛苦苦拉扯一大家子二三十口,不过了藏了几只破罐子,你说你那陆韬就给他抄个底朝天,至于么?”贺缨道。 众人听闻“陆韬”二字,面色微变,静候贺纶反应。 贺纶倒是一脸无辜,“大哥是不是搞错了,陆韬是大康市舶司提督经事,乃大康官员,他做事怎么怪到了我头上?” 贺缄知道贺纶在收拾贺缨那些来路不明的银钱。而前世就没有这茬,因为甄阁老中计,与孙耀中撕的不可开交,最终败落,以至于后来的贺缨不过是个空架子。 但此生,因为他的插手,导致甄阁老依然高居内阁首位,贺纶难免要分神对付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贺缨。谁知他“照看”贺缨的同时也没少“照看”他,光是一个章简明延绥那边已经出了乱子。贺缄暗暗攥紧拳头。他一时也搞不大清贺纶背后究竟有多少门路。前世若是搞清了,也不至于让他活着跑去辽东兴风作浪。 却说贺缨,对那三十万两白银早就心疼的眼泪直流,却不得不咬紧了牙,笑看贺纶,“咦?谁都知道他一向听你的话,你俩不是发小么?” “大哥慎言。吏部的于大人、大理寺的毛大人还有那个什么哪里的白大人可不都是大哥的发小,难道都是大哥的人?请问还有几个是父皇的?”贺纶肃穆道。 此言诛心,贺缨一凛,抿紧了唇角。 汤媛在心里偷着乐,她就喜欢看贺纶和贺缨狗咬狗,可惜贺缨一颗心都为金钱左右,难免急躁了些,被贺纶手撕的没有招架余地,真是没用。 太后歇了一个多时辰方才醒来,由贴身的嬷嬷伺候梳洗更衣,这才靠着明黄的绣了宝蓝色缠枝盘凤云纹的大引枕宣召四个孙儿。 汤媛看见贺纶对自己笑了笑,意思是:去玩吧。 也就是准她去看望干爹和徐太嫔。她眼睛亮亮的,因为喜悦而双颊微微透出桃花般的粉晕,可爱的让人想捏一把。若非太后有恙,贺纶真的会伸手捏一下。 可这光景落在贺缄眸中分明就是色授魂与,她怎能对别人笑? 汤媛一愣,似是心有灵犀抬眸看向贺缄,他果然在看她,如此大胆,如此肆无忌惮。她太阳穴一突,慌忙垂下眼皮,不知为何,竟是不想再面对他,再也不想。 贺纶眼角得意的上扬,似笑非笑看着贺缄。 贺缄懵了,完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一茬暂且揭过,却说汤媛先去见了徐太嫔,娘俩少不得又是一番抱头痛哭,香蕊和香柳一人一个的劝着,哭了片刻方才罢歇,重新净面再加敷眼睛,做女人不容易啊。 徐太嫔屏退左右,拉着汤媛的手将她细细查看,汤媛面色微红,羞愧的垂下脸。 “傻孩子。”徐太嫔是过来人,见这番光景又如何猜不到,到底是让贺纶得手了。“他可疼你?” 说完又怕汤媛听不懂,徐太嫔用帕子轻轻擦了下眼角的泪,低声问,“我叮嘱你的那些话儿他有没有做到?譬如小日子刚结束不要跟他敦伦,要多等几天。他若不知轻重,你一定要哄着他,让他体贴你。女人的身子是自己的,万不能落下病根。你不教,男人一辈子都不懂,他们只图自己快活。” 汤媛揉了揉眼睛,垂眸小声回答,“娘娘别担心,裕王虽然跋扈,倒不曾折磨过我,也经常赏赐我些物件,还让我住在荷香居。他对我很好。” 徐太嫔起先不信,但见汤媛不像是受到伤害的模样,头发依旧乌黑有光泽,气色白里透红,眼瞅着似乎胖了一点点,又长高了一点点,可见贺纶是真没亏待她。 这样她便放心了。徐太嫔长叹一声,眸光渐渐变得锐利,“即是如此,那盆秋海棠也就没甚好养的,换盆多子多福的石榴吧。” 娘娘!汤媛怔怔望着徐太嫔。 “你还真养了。”徐太嫔第一句话是诈她的,这句才是肯定。她与汤媛亲如母女,又岂会不知她当初如何杀的庞内侍。 “我听娘娘的,回去就换成石榴。”汤媛柔声道。 徐太嫔愣了下,似没想到她这么听话。“媛媛,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只要他对你好,我也认了。” 倘若贺缄问鼎九五,虽不会手软,但也不至于残害手足,留贺纶做个闲散王爷也不是不行,这样,汤媛也算有个依靠,至少看在贺缄的份上,贺纶不敢亏待她。徐太嫔真真是每一步都为汤媛算的清清楚楚,她身处最复杂的深宫,谋算最复杂的事,唯独对汤媛,竟是再简单不过,只希望她一世平安喜乐。 那日,汤媛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才离开寿安宫,又去宝钞司看望干爹,孰料干爹不在,却让小内侍递给她一张房契,上头写着“玉斋”二字。 原来刘晓德已经离宫,在长乐街开了家小玉器铺子,就叫玉斋,里面的人都认识汤媛,知道她是掌柜,她可以随时过去。意思也就是这些人是任她差遣的。 汤媛双手隐隐发抖,万没想到干爹不动声色送了她这样一份大礼!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实力。 他给她准备了能用的人。 往小了说,一旦在王府混的不好,死活还能有个人照应,出了门就是长乐街,而她的铺子就在长乐街,往大了说……那能做的事太多了。 汤媛的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将房契往肚兜里一塞,镇定的重返慈宁宫。 她打听到裕王还未离开,便立在贺纶的必经之路整理思绪,这里环境优雅,视野开阔,看着看着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走来,竟是贺维。 “你是在等裕王吧,他还要一阵子才能离开,太后许久不见他甚是想念。”贺维居然主动与她说话。 汤媛视线跟他一对上,暗暗惊讶,桃花眼大概就是自带电流体,看人无情胜似有情,她受不了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赶紧垂眸,感谢贺维的提醒。 贺维笑了笑,抬步离开,那双看谁都温情脉脉的眼眸掠过一丝阴鸷。 出了永康门,行至人影稀少处,有个小宫人轻轻咳嗽一声,贺维抬眸看了眼,不动声色走过去,但见假山后面闪出一抹香影,浑身酥软扑进他怀中。贺维后退一步,面露不悦瞪着妍淑妃,“本王还不想死,你可别招惹我。” 妍淑妃掩口轻笑,“假正经。听说你连个小丫头都没收拾掉,往日的雄风呢?” 她音色暧昧,纤长的食指在他胸口画了一个圈圈。 “你们章家在老五身上下了血本,他死两个手下不过是九牛一毛,而我,却是死一个少一个,我为何要提前暴露自己?你且告诉惠必巫师,我已经发现了关于陆小六的一点线索,最近千万别联系我,免得打草惊蛇。” 说完,推开妍淑妃携着杨云大步而去。 妍淑妃切了一声,惠必巫师,说来已经好几日没见到那个死内侍了。 而汤媛那边满怀希望,连步履都轻快的飘飘然,之后她在瑞通馆稍作休整,贺纶则在正殿与章皇后叙话。原以为他见了奶奶又见了妈心情应该很不错,谁知却是一脸沉沉,但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又恢复如初,唇角扬起一抹坏笑。 汤媛上前伺候他净手。 贺纶偏着头看了她一会儿,自己拿棉帕子擦手,边擦边道,“我忽然想起还有笔帐没跟你算完。” “奴婢……不记得了。”汤媛紧张的咽了一下唾沫。 “多好看的耳坠,你说卖就卖,还有我以前赏你葫芦,多完美的一对,你也说卖就卖,你怎么没把自己给卖了啊?”他呷了口茶,一脸认真的问她。 汤媛讪讪而笑,却被倾身拥入怀中,右掌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耳鬓,而她的左耳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了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阿媛,我谁也不想娶,只想娶你。”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的几乎难以听清。 第85章 来 毫无防备的被抱个满怀。 汤媛嗅到了清爽的气息,淡淡的沉榆香,也想起梦里贺纶带着她玩儿,在水里捉鱼,看风吹过落英缤纷,高兴就笑,不高兴就闹,甚至毫不客气的翻在草地上打滚,不,是打架,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男人。 不管她如何的告诉自己贺纶有多讨厌,但某些东西是没法否认的,譬如他好闻的味道,笑起来时的眼神,漂亮的脸以及匀称的肌肉线条等等,没有人会永远的排斥美色和美味,这也是她的身体渐渐的包容他接受他的原因。 可汤媛到底是理性动物,无论身份还是性格,他都不是良配,所以她从未想过与他会有未来。 如今听得一句“阿媛,我谁也不想娶,只想娶你”不啻于电闪雷鸣! 比起中了两个亿般的惊喜,她觉得更像是被一坨狗屎击中。 完了之后发现狗屎是巧克力做的,里面还有一颗鸡蛋大小的巨钻。 汤媛趴在他怀中目瞪口呆。 贺纶言罢脸颊登时蔓开红潮,羞恼的推开她,望着她微张的小嘴巴,“你这是什么表情?” “王爷您……您知道自己方才在说什么吗?”汤媛迟疑道。 如果贺纶回答不知道,汤媛肯定会配合的哦一声,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谁知他顿了下,居然点头,他点头了! “请恕奴婢冒昧的问一句,您现在的精神状况……” 贺纶面色不愉,贴近了她,近到她不由自主后仰,忽然问,“你敢不敢陪我来一场豪赌?” “什么意思?”她问。 贺纶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徐徐道,“我赌两年之内你会爱上我。” 汤媛觉得好笑,“如果不呢?” “我就为你指一门体面的婚事,再出五万两白银——给、你、添、妆。”他一字一顿道。 汤媛难以置信的吸了口气,“会有这种好事,你耍我吧?” “别高兴的太早,如果你爱我……”他微微歪着头,轻轻滑着她欺霜赛雪似的小脸,“如果你爱我……就做我的王妃。” 汤媛哈的一声笑了,“王爷,哪有这样的好事?不管输赢都是奴婢稳赚不赔!王妃?您不是开玩笑吧,就冲这两个字,不知得有多少人要爱你。” 贺纶笑了笑,“对呀,就是让你稳赚不赔。下注无悔,你敢不敢?” 虽然有点突然,也挺荒唐的,汤媛还是笑道,“傻瓜才不敢,怕只怕王爷不认账。”她敢嫁他敢娶吗? 当然,其实她也不太想嫁,这个馅饼太大了,弄不好能撑死人。汤媛满不在乎的笑意下,全是剧烈的心跳声,玛丽苏的主角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做,真到了这当口,她发誓,惊吓远甚于惊喜! “认账,言出必行。”他简明扼要道。 汤媛并不觉得贺纶会出尔反尔,而他的话语亦无令人误会的歧义,也就是不存在文字游戏的陷阱,所以这事变得更加匪夷所思! 难道是因为贺纶太爱她,爱到无法自拔,不惜排除万难,以身涉险?这剧本连作为玛丽苏主角的她可能也要看不下去了。 汤媛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睛,看不穿猜不透,但他唇畔的笑意令人不舒服。 就好像算准了她会爱上他,或者为了王妃的位置也会爱上他。 那目光里有淡淡的轻视,可能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但她骨子里却是个骄傲的人,盯着那抹轻视,“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期待王爷一诺千金。” “一诺千金。”他抿紧唇角。 林潜听闻此事,只当贺纶疯了。他私下里与贺纶无话不谈。 “原来令你烦忧夜不能寐的人就是她!”他惊呼。 “夜不能寐四个字是你自己加上的吧?”贺纶拧眉。 “不要在意细节。可您这样真的好吗?” 原来贺纶在景仁宫拒绝了章皇后的提议。也就等于拒绝了章家的儿女亲事。虽不知他是如何说服章皇后的,但此事肯定要引来一阵不小的波动。 “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母后虽是章家女儿,但更是我的亲生母亲。”贺纶道。 母亲永远是站在孩子那一边的,其次才是丈夫和父族。章家如今已然挤入钟鸣鼎食之家,风头无量,再出一门皇后,那后宫和前朝真真全都要姓章了。所以贺纶直言不讳想娶一名五名至四品官家的女眷。一是为平衡外戚势力,二是杜绝徐氏宁妃这样的例子。 林潜仔细为贺纶倒了杯酒,“王爷,四五品的官您随便挑哪个不是,何必为他人做嫁衣?在末将听来,汤姑娘屡次拒绝您,未免太不识抬举。呃,别问我是怎么猜到的,为了哄她您都不惜纡尊降贵跟我取经,还用猜吗?” 他语重心长道,“可见她多有心机。也不看看自己是谁,给掌寝不知感恩,做侧妃还翻白眼,在我看来就是您太给她脸了,睡她几次,空两个月,再连着睡,睡完了理都不要理她,她要是不过来跪求您啊,我就把脑袋……” 话音戛然而止,林潜惶恐的瞪着贺纶右手的杯盏,被他捏成了两瓣。 贺纶阴沉的瞪着他,“林潜,她是不识抬举,可也只有我能骂,我来收拾,你若再不对她放尊重,就别怪我翻脸。” 林潜吓出一头冷汗,连忙请罪。 以他对贺纶的了解,再有第三次真能把他往死里揍,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一面擦汗一面道,“完了,王爷,您这不是爱上她,而是爱呀!” 不是“爱上”而是“爱”。贺纶愣了下。 林潜一脸同情道,“具体的您自己意会吧。不过末将很是赞同您娶四五品官家女眷的想法。”说完,连忙为贺纶换了一只新杯盏。 林潜虽然风流,但脑袋转的比谁都快,贺纶最忌讳的就是当年独宠六宫闹得人心惶惶的宁妃,想必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第二个,娶个门第低的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竟舍得亲亲表妹章蓉蓉。不过男人嘛,有得必有失,将来他问鼎九五,再要也不迟。 四妃之一,总有一个是章蓉蓉的。 贺纶用帕子擦了擦手,转而问,“我若真给她谋一个五品官家眷的门第,娶她做王妃,你说她会感激我吗?” 那还用问,得跪下来跟您叫爷爷!林潜点了点头,“王爷,末将都有点羡慕她的好运了。” 所以这世上的好事往往都是由各种因素堆砌而成,有真心也有机遇,缺少一个,贺纶都不敢在此时此刻说娶汤媛的话,但机遇成全了他们,也或者说汤媛天生好命,遇到一个能抓住这样机遇的皇子。 但贺纶并不觉得自己没了汤媛就不行,假如两年内她依旧不动心,自然也不配做他的王妃。 那他又何必执着,姑且今宵尽欢,届时一拍两散。 他赌的就是她的一颗真心。 林潜偷偷撇了撇嘴,“倘若您输了,难道还真要给她找个接盘?岂不是便宜她!” “不给她一条理想的退路,我又如何判断她选择我是因为真心,而不是地位?”贺纶狠狠饮下一口烈酒。 没过两日,黄河泛滥,归德府受灾严重,波及治下的数十个州县,而大同又是九边重镇,朝廷咽喉部位,民生不安难免要引来动荡,倘若鞑子趁机添乱,必然又是雪上加霜,明宗不得不调拨三十六万两白银赈灾,其中的六万两又被拿去做军饷。大同总兵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如此,还剩三十万两。 这是一笔惊天巨款。如若不是因为大同乃京师的最后一道防线,打死明宗也拿不出来。拿出来以后也是担惊受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知道灾民和天下绿林会不会拼命? 明宗再三思量,为此内阁的五个老头已经两天两夜没回家。 他这皇上做的不容易啊,既怕劫道的打主意,也怕各级官员动心,最后能拿出一半给老百姓用他就要磕头了。 几位皇子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连日来出入养心殿,与明宗交换意见。 首先这笔银子肯定是要一点一点发下去,再由当地最高的执政长官分发到各州县衙。如此一来就能最大限度的减少要钱不要命的绿林劫道。毕竟再厉害的军队也禁不住一群又一群的乌合之众骚扰,损兵折将不说还耽误救灾时间。 因庚王擅治水,方案一定下明宗便命他持圣旨督导归德府赈灾疏浚,但用的却是贺纶的方案。首先调拨银钱这件事无法隐瞒,否则民心不稳,但对外宣称调多少则是官府的事。 贺纶提议拨十五万两,听起来不近人情,但水都淹到家门口了,纵使官府有怨言也得先把钱揣进口袋再说。 “儿臣保证十五万两和二十万两的效果一样!那还不如先省五万,让他们自己与湖广布政司协商粮款,等他们千辛万苦分配好,体会其中之不易,再猛然听得您加恩又赐五万……”贺纶极为自信道,“那之前什么怨气都没了,有的只是感恩戴德。之后,怎么也得拿出两三万分到百姓手里,聊胜于无。” 如此,还留有十万两,主要用来修筑堤坝,疏浚导流以及应对各种不测和意外。 明宗听得心中一动,暗暗点头。 贺缄前世经历过此事,更熟悉过程,早就知道如何应对,但具体法子确实是贺纶想出来的,他不屑于抢夺,而这也不是他能出风头的地方,反倒是治水这种辛苦但不一定能讨到好处的非他莫属。因为贺维不中用,贺缨被贺纶整的焦头烂额,无暇分心,而贺纶,金尊玉贵,自是不屑去做。 是夜,汤媛睡的半梦半醒,忽然听见一阵异动,不由紧张,又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和熟悉的清爽淡香,她睁开眼,果然是贺纶。 这个扬言只要她动心就娶她的家伙撂下大话就消失了半个月,搞得另外三个掌寝欣喜若狂的过来为她举办了一场失宠联谊会。 是了,听说他前几日进了宫,为何又在大半夜忽然冒出来,好像还喝了点酒。 “王爷……”她捂着绫被坐起。 贺纶嘿的笑了一声,鼻尖差点碰上她圆润的肩头。 他慢慢抬起脸往后让了让,“我不在家半个月,你有没有做坏事?” 哪有人见面这样打招呼的。汤媛一面扯过外衫披上,一面道,“王爷,来,奴婢伺候您更衣。” 他一把将她扯回身前,力道有点大,那原本就没来得及系衣结的外衫登时全部松开。贺纶盯着她兜儿上的小鹿看了一会儿,目光又慢慢上移,“更什么衣,本王不更衣都能要你。” 说完用力含住她耳垂。 轻纱帷帐被巨大的动作撩的一阵晃动。 汤媛忍不住叫出声,如泣似吟。 贺纶看着凶狠,下手却带着安静的温柔,直到她脸颊渐渐泛上了迷人的桃花色,才忽然用力,汤媛尖叫出声。 第86章 不平 又是一场胡天黑地的混战。 贺纶比汤媛爱干净,每回做完只与她相偎片刻便下床去净房清洗。不过走了两步脚下又停驻,转身眼望着她,“一起洗如何?我们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还有必要分开?” 汤媛是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奴婢的身子骨比不得王爷,得再歇会子。” 她两条腿都要废了。 闭着眼等了半天,没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汤媛慢慢睁开眼,贺纶就在眼前,俯身抱起她,“你这是在对我撒娇吗?那我伺候你一回吧。” 她呵呵笑了两声。 等从净房出来,汤媛已经累的沾上枕头即睡,没错,在净房又洗出了火花,可惜她已无力配合,干脆挺尸,由着他折腾,如此,他倒也良心发现,居然停了手,还纡尊降贵的亲手帮她擦洗。 贺纶侧身而卧,默默望着汤媛的后脑勺,她如云的秀发堆在柔软的丝绸上,怀里抱着一只半旧的喜鹊登枝绣枕,酣然入眠,呼吸均匀。 其实,他从未忘记她说过的话,尤其是那句“奴婢心中早有所爱”。 当时他听了就很不忿。她还教他洁身自好,用最好的自己面对心爱的人,好像他是一个多么滥情不知自爱的人,就她专情,专爱贺缄。 可她为什么会喜欢贺缄呢? 后来又喜欢那个姓谭的黑脸侍卫。 总之她的口味千般变化,唯独不喜欢他。 两年后真要放她走吗?贺纶看了她一会,食者轻轻戳着她后背温暖滑腻的肌肤,答案自是肯定的,他放她走。也许一开始他会想念,但过些日子,最长不超过两个月肯定也就淡了。 不知舍弃他的汤媛将来能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可是她真的很可爱,一定会有男人喜欢她的,与她两情相悦,而她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过去,定然衣食无忧,得夫家尊重,从此夫妻和美,子孙满堂……一想到她可能会承欢在别的男人身下,发出婉转的细细的柔软声音,贺纶忽然没了睡意,他在想,那时她可还会想起他,想起他也与她缠绵过? 她会不会也过一两个月就将他忘了? 如果想起他,是想起他欺负的她落泪,还是想起他对她的那些好? 贺纶叹息一声,翻过身也背对她,原来他早就知道这场赌局的结局,所以他迫不及待的回来,只想多接触她一点,多拥有她一会儿,内心深处还是想要在她心里刻下一些回忆。他希望自己忘了她,却又渴望她能稍稍记得他一点。 想到此处,他心头一跳,用胳膊拐了拐身后的女孩,“阿媛,我给你药,你有没有按时吃?” 汤媛睡的迷迷糊糊,听闻他问自己有没有按时吃避子的药,“吃了。” 尾音带着将醒未醒的软糯,像一片羽毛在贺纶的心弦上扫了一下。 他兀自镇定,哦了一声,这才放心的闭上眼。 既然答应放她走,他自是不能出尔反尔,但如果她自己不想走就怨不得他了,譬如她怀了他的孩子…… 四月廿六开市大吉,汤圆点心铺正式开张,开张前一天,汤媛去了趟太和街,庚王远赴归德府,她爱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贺纶也不怕她出去“偷情”。 汤媛自己拟了十种点心,和面揉面等一些工序都不需要她操心,厨娘只要按照她的吩咐,将一切准备好,然后由她亲自调秘方,那之后再有专人拿去炉灶或蒸或烘或煮。饮子就更省功夫,汤媛的秘方就两个,柠檬汁和蜂蜜,酸甜比例是她自己摸索的,味道极好。不过柠檬的价格特别贵,在民间还没有普及开来,所以她做的柠檬蜂蜜水以及其调了酸甜比例的花草茶一上市就爆红。 但也仅仅是一上市就爆红,过不了几天,其他饮子店和点心铺就开始纷纷效仿,被模仿的一多,这边的铺子收入自然就要下滑,最后趋于平淡,可这也是没法避免的事。 所以穿越女凭借现代知识发笔小财不算难,难的是发大财。 然而开业一周,非但没亏本还盈利已经让汤媛非常满足。说起来倒也要感谢郑管事,因为促销计划都是他拟定的,包括后期宣传,哪怕现在因为被模仿太多业绩趋于平淡,他居然也笑眯眯的劝她莫急,这是正常的商业走势,接下来拼的就是一个铺子的服务质量与新鲜感,那才是吸引顾客的关键所在。 什么是服务质量,就是让顾客感到暖心的举动啊,譬如对方是孕妇,店小二就该推荐她一些温性有营养的糕点,并详细告诉她哪些忌口哪些不宜多吃,若是没有胃口,还可以来杯本店的酸甜饮;如若是上了年纪的,就要建议他吃口味清淡少糖的。顾客一旦感觉到你的诚意,而不是为了销售就拼命推荐,那么必然会对店家产生相应的信任,只有大家互相信任,才会有更长远的利益。 而开业的头三个月就是树立点心铺形象的最佳时机。有了口碑,再加上质量,接下来的路就更好走。 总之郑管事就是要大包大揽,建议汤媛在家等着点钱就好。 他好歹也是讴歌的三掌柜,若是一年内还不能将汤圆点心铺在京师闯出名气,哪还有脸回去。 他是真心要为汤媛赚钱,赚大钱。 而且汤媛的点心确实也比他预想中的好太多,虽比不上讴歌,可在一群杂七杂八的点心铺子里也算独树一帜,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他非常看好汤媛的市场。 这几日,汤媛每天都在裕亲王府和太和街两点一线的奔波。 贺纶也极少回府,不知在哪里鬼混,倒让汤媛清闲了不少。 这日,辰时以后,买点心的人越来越少,高峰都在早市和晚市。汤媛躲在二楼观察了一会子客流量,将要回雅间喝杯茶歇息,却见一对夫妻走了进来。 丈夫高大五官端正,但眉眼带着戾气,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妻子柔柔弱弱,最突出的也就是那个足有六个月大的肚子,衣裙朴素而平常,但还算干净,与普通市井妇人没什么分别,本来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她的丈夫锦衣华服,这就不免令人侧目。 男人嗓门很高,不耐烦的问女人要吃什么赶紧选。 女人似是饿了,点了两块栗子糕,店小二好心推荐她好克化又补血的红豆山药糕,但红豆山药糕恰好比栗子糕贵五个铜板,男人立时不高兴了,他不是出不起这钱,而是觉得店小二故意捡贵的卖,于是一巴掌拍开女人要接红豆山药糕的手,“蠢货,你自己想吃栗子糕,如何就听信旁人换了口味?” 女人噤若寒蝉,立时缩回手,其实她想吃红豆山药的,而选栗子糕是因为便宜,这是这里价格标注最便宜的。她怕点贵的男人不耐烦。尽管这个男人给青楼花魁买金钗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 汤媛微微皱眉,这男的脑子有坑吧,谁不知道红豆山药糕对孕妇有好处! 男人买了两块栗子糕递给女人,却听一道好听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小二,把那两块红豆山药糕包给这位大姐吧,小店刚开张,全当是贺喜大姐喜得麟儿,欢迎以后常来光顾。” 小二闻言,立即将糕点放进油纸袋,递给纤瘦的孕妇,“大姐,这是我们东家最拿手的点心,请您品尝。” 女人微微红了脸,许是觉得两块栗子糕吃不饱,便伸手接过小二的馈赠,小声道谢。 这下男人更不高兴了,指着小二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买不起块猪食给娘们吃吗?” 小二才十四五岁,还没有男人肩膀高,被他指着鼻子一通污言秽语的骂,一时吓呆,小脸发白。 男人又回头一嘴巴扇向女人,将她吃了一半的点心扔到地上踩碎,“你他娘的就知道吃。不就两顿没吃,死不了人!你有本事回娘家,怎么没本事跟老子和离?若不是看在你这肚子的份上,老子早就将你赶出门。你个丧气玩意,成亲三年才怀孕,家里穷的叮当响,就会偷老子的钱补贴娘家,你要是敢给我生个赔钱货,就他娘的趁早滚!” 他还想伸手去打女人,脑袋就被一颗又圆又大的核桃击中,疼的他懵了好一会儿,怒不可遏瞪向二楼,“好个该死的,是谁打老子,给我滚下来。” 男人一看就是个会拳脚的。 小二白着脸道,“客官息怒……” “不用跟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赔礼道歉。”汤媛坐在屏风后,不屑道,“王八蛋,你姑奶奶我就是不下来,有本事上来打我啊!” 孕妇大惊失色,连忙去拉男人的手,“夫君,算了吧……” 男人甩开孕妇,骂骂咧咧的窜上楼梯,噔噔蹬直冲二楼,不一会子就响起一阵拳脚击打肉.体的闷响, 孕妇捂着嘴无声的哭泣。 小二低头扫地,打扫干净后又拿了块点心给她吃,“大姐,坐这里歇息会儿吧,反正你夫君一时半会也下不了,下来后也不见得立刻就能走。” 嗯?孕妇满眼不解,哭着看向他,“我夫君是去年的武举人,一拳头能打死一头牛的,我是跑不动了,你快些去喊人救命啊,如何还有心情扫地?” 他丈夫在乡下杀了人不过赔了五十两就能了事,在京师大不了赔五百两,反正有那个大理寺的舅舅,他是真敢杀人的! 孕妇急的起身就要出门喊人,却听咚的一声,好像一口装满猪肉的麻袋从高处落下,落的很是干脆,不曾碰坏桌椅。 她慢慢转过身,只见自己的夫君像块破布似的瘫在地上,脸上五颜六色,鼻血横流。 “你妻子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为你生儿育女,你不知感激就罢了,还打她,简直就是男人中的败类。”汤媛唾弃道,“你不心疼她,难道也不心疼她腹中无辜的孩儿吗?” 枇杷跟着补充道,“莫要躺在地上装死了。你不就是大理寺少卿段京辉的熊外甥,什么武举人,弱的像只鸡,呸!” 原来是段大人的外甥谢文武。在京师,正五品的官不算稀奇,但正五品的大理寺少卿一般人还是不敢轻易得罪的。 这谢文武还不算太傻,人家知道他的背景依旧敢揍他,可见也是有后台的,登时从地上爬起,一溜烟儿的消失。 女人哭着去追他,大概是没追上,一炷香后顶着微乱的鬓发和松散的衣裙悻悻然的重回店中,“我,我不吃东西,能在这里坐一会儿吗?”她无助的问。 汤媛最见不得小孩子受罪,而女人的月份这么大还饿着肚子,便让枇杷喊她上楼给她上了一些吃食。 大庭广众之下谢文武都会打她,可见在看不见的角落这个女人受过多少罪。 她问女人为何不与那男子和离?前世汤媛看过许多家暴的新闻,这种情况早晚要出人命的。 女人呆呆望着汤媛,大概是没想到点心铺子的东家是这么年轻貌美的一个女子,她自惭形秽的垂下头,喃喃道,“成亲的第一年我就想和离的,可是提一次他就打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终于逃回娘家。但是阿爹说未来的嫂子家就是念在谢文武的家世才肯下嫁哥哥,我若是和离就等于断送了哥哥的姻缘,恰好这个孩子也来了,而谢家又求子心切,主动来接我,我除了跟他走,还有什么法子。” 早在她回娘家后谢文武就写了休书。其实她早就被休了,而谢文武已经跟个六品官家的小姐订了亲,此番接她回去是看她能不能生儿子的。 汤媛听得怒从中来,“你可知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到处走还挨饿有多危险?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何况你还是两条命?我看你这样回到谢家也是凶多吉少。你以为生了儿子他们就会管你?” 女人掩面哭道,“我此番回来本就没打算在谢家待下去,只想将这无辜孩儿生下,然后寻一处道观一了百了。” 她回不了娘家,夫家也已经不是她的夫家。 “你甘心吗?”汤媛问。“你甘心把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给谢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就不怕别人打你的孩子?” 怕啊,可是她能怎么办?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子难不成还要跟谢家抢孩子?女人目露绝望。 “我这边厨房还缺个烧火的,你有没有兴趣做?如果没意见的话就签份短工合约,待你的孩儿满三个月就上工,免费住宿,供应两餐吃喝,工钱一开始都是一两,以后根据个人能力来涨。你若没有地方去现在也可留下,食宿费日后从你工钱里扣。”汤媛见此女脑子还算清醒,不像是对谢文武还有感情的样子,干脆好人做到底,不为别的,就为那个无辜的孩子。 女人哭的更大声,当场跪地不起,口呼恩人,就要给汤媛磕头。 汤媛和枇杷连忙将她扶起,肚子这么大就不要乱动啊。 第87章 无理 且说汤媛路见不平收留了一位自称郭氏的双十年华孕妇。将她安置在点心铺后院,与看守后院的婆子吃住,也算有个人照应。枇杷遵照汤媛的意思,私下塞给吕婆婆二两纹银,吕婆婆笑的满脸皱纹都挤到一起,一再保证会看顾好那小娘子。 郑管事听闻此事未置一词,收留人是东家汤媛的意思,他没有发言权。不管他资历有多高,说到底也是个下人,又是王爷亲自安排给汤媛的。但出了这道门,他立刻派人去查今日之事,以及核实谢文武和郭氏的身份。 却说贺纶奉召入宫。 章皇后面色惶然,将安睡的老七递给乳母,起身亲自迎向贺纶,母子二人并心腹直入密室谈话。 一个家族鼎盛至此,而且还推出了一位皇后,就不可能没有龌龊手段。不过是你死我活互相倾轧的一段往事,但这段往事一旦为明宗所知,章家危矣! 当年元后甄氏并非无故病亡,而是有人从中作梗。但此人已经被明宗秘密处决,整个家族无一幸免。此人姓楚,乃章皇后的手帕交。不过楚氏人缘好,手帕交没有十个也有九个,都是世家贵女,是以,她并未被连累。然而楚氏献美酒于甄皇后那日,章皇后也在场,不止在场,还说了不恰当的话,事后章阁老用了雷霆手段才将此事掩盖住,本以为天衣无缝,但时隔多年,章家的死士忽然来报当年一个负责茶水的小丫头并未死绝,被送去义庄后又回过气,因为长得漂亮被义庄的老头偷偷藏在家里,配给小儿,夫妻还算美满,但近日那女子无故失踪,老汉的小儿报告官府寻人,这才暴露了此女的身份。 人还活着不可怕,可怕的是现在人无故失踪,去了哪里?是否落入政敌之手?只要往深处想一想,令人不寒而栗。 章皇后并非杯弓蛇影,而是承受不起此事暴露的后果。她本无心害甄氏,却无辜被牵连,迫不得已杀人灭口,可是时隔多年,当时的情况已经说不清,一旦明宗重提此事,她是百口莫辩。 贺纶眉宇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温声安慰章皇后,“母后稍安勿躁。那女子失踪已经月余,咱们这边却依然风平浪静,可见有心人并无什么把握扳倒景仁宫。当然这到底是个把柄,落人口实总归不好,儿臣的人一直在追踪。” 少年人的从容镇定令章皇后微微动容,她的情绪渐渐平复,“此事很大可能跟甄阁老脱不了关系,你不如釜底抽薪……” 她想直接弄死贺缨,可当视线与贺纶对上,她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不可”二字。只要扳倒甄阁老,自会有无数人跳出来除掉贺缨,但杀了贺缨,难免授人以柄。不然以他如今的势力,杀哪个不是杀? “我听说你还派人盯着老四,那就是个废物,你何必管他,还不如多派些人去归德府。” 归德府现在有个老三。 贺维看上去确实不中用,可这样一个不中用的人居然“认识”枇杷,贺纶不得不对他感兴趣。 枇杷原是他的贴身死士,虽然被淘汰了,但放在江湖也是令人闻风丧胆之辈,不过从未以真容示人,可是那日贺维掀开车帘,余光在枇杷身上顿了顿,立刻毫不留情的呵斥阿媛,然后走人。 倘若他想直接走人,大可以命车夫驾车而去,何须多此一举?可见是想对阿媛做什么,但碍于枇杷在场又忽然改了主意。此外,贺纶也把此事跟当日的刺杀联系在一起,不过贺维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可那又怎样,贺纶从不相信太过完美的表象。 如今章皇后问起,又因为事情还没有定论,贺纶便笑了笑,“母后放心,儿臣自有分寸。” 章皇后心神归位,感觉此生有父亲和儿子撑腰,到底是值了。 “是了,如今你后院日渐充盈,然而女人多了难免会有些龃龉,且她们又是你的枕边人,即便位卑,该呵哄时也要适当呵哄,切勿一味的用对付下属的那套整治她们。”章皇后是过来人,少不得要提点两句。 贺纶微汗,点头称是。 她又道,“既然你想娶五品官家的女儿,那么掌寝中若有看得顺眼的就先停了药吧,早点让母后抱上孙儿也是不错。” 贺纶连忙打住,“母后!” “在母后跟前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儿臣不是害羞,只是有一事不明。”贺纶形容变得肃穆,“儿臣想知道她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她指谁?章皇后心知肚明。 “钦天监说她命格不凡,跟你的命格很是搭配,只要多分些雨露恩泽于她,对你们谁都没有坏处。”章皇后三分真七分假道。不是她不想透露香事,而是规矩在此,能不提前就且先不提前,总不会有坏处。 此言确实符合章皇后一贯作风,贺纶将信将疑,暂且不提。 谁知章皇后忽然道,“蓉蓉说你想纳侧妃,可有中意的人家?” 又是章蓉蓉!她要是个表弟,早不知被贺纶打死多少回。 “还不曾,如若有了自会与母后商议。”贺纶轻描淡写道,面色令人看不出分毫端倪。 章皇后收起视线,淡淡道,“也好,母后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 却说酉时,汤媛将店内琐事交由郑管事打理,看门的大虎亦是拳脚了得,根本就不怕谢文武上门滋事。她孬好是个从五品女官,又是裕亲王府的掌寝,这些光明正大的身份不利用白不利用,如何就怕那正五品的大理寺卿?当然,放在平时她还是有点怕的,但最近风声特别紧,明宗因为归德府的事将一腔怒火撒在了贪污上,不过两日就斩了三个贪官,大家都夹紧了尾巴,谁也不想在这段时间闹事,是以,段京辉断然不会允许谢文武得罪她。 马车甫一踏进尚恒坊,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这段路除了与王府相关的人寻常百姓万不敢踏足,此刻对面缓缓驶来一辆葱绿色布帘的普通马车,因为车走的慢,所以里面的女子很容易就跳下了车,一面哭,一面朝贺缨的恒亲王府爬去。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贺缨的掌寝海棠。 车里很快也跳下一个面相凶恶的男人,蒲扇般的大手扯过海棠头发,骂骂咧咧道,“好个贱货,你不是央求恒王还你自由的吗?如今恒王如你所愿,将卖身契还给你哥哥我,你还有什么好哭闹的?” 海棠披头散发,形同枯槁,只是一个劲哭喊着,“王爷,奴婢知道错了,王爷,饶恕奴婢吧!表哥,求求你不要把我送给牛大人,他已经六十岁了,又酷爱娈童,我是你亲表妹啊,你忍心送我去死?” 此事不难打听,原来贺缨身边最得宠的海棠忽然萌生退意,贺缨如她所愿,将卖身契给了她的家人,也就是那位表哥。而这位表哥却不是要带表妹回家,竟是要将她送给出了名的变态牛大人!! 打死汤媛都不信这不是贺缨授意的。 此时此刻仔细一想,她忽然抑制不住的发抖。 今天的海棠或许就是明天的她! 不是她故意把贺纶往坏处想,而是他甚少做点什么能让她往好处想的事啊! 两年后他也极有可能为她指一门“体面”的婚事!至于有多“体面”还不都是他一句话。即便她不答应,他也有法子,譬如将她推给名义上的监护人——极品舅舅。她发誓,极品舅舅只会比海棠的表哥更狠更无情。 这场赌局,没有退路,只有爱他! 这日掌灯时分,贺纶拎着一只神秘的小笼子唇角微翘走进来。 笼子里蹲着一只圆眼睛的小猴子,通身雪白,还没有女孩的巴掌大,乃暹罗进贡的稀有宠物。据说暹罗皇室女子基本人手一只,但这般纯白毛色的实属罕见。 小猴子性情温顺胆小,吱吱叫了一声,抱着香蕉,小口小口的吃着。香蕉原是琼州府的贡品,在京师也算是稀罕物,可惜汤媛不爱吃,于是都便宜了小猴子。 贺纶将笼子搁在床头的案上,转而迈入青莲色的帷帐连被子带人的将汤媛抱入怀中,她睡得并不踏实,面色微白,被他的动作弄醒,微微启开眼眸,竟泛着水光,脆弱的令人心惊。 “王爷……”她红樱桃一般的小嘴巴微微颤抖。 贺纶嗯了一声,静静望着她。 “你要是个男人就别耍我啊,我跟你说,你别耍我!”她竟毫不掩饰的哭了出来。 贺纶一向不喜欢那种没有道理的哭闹,譬如贺纯,少不得要狠狠训斥,可不知为何,就这样望着裹在被中无理取闹的她,他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88章 相处 话说汤媛敢这般对贺纶撒一回“泼”,多多少少也是仗着他目前喜欢她。 不趁着他喜欢她这个热头上撒难道还要等到将来被嫌弃了再撒? 那绝对是两种境遇,后者让人有一脚踹飞的冲动,而前者嘛,也就是现在,贺纶喜欢她,非但没生气,还笑了,汤媛如同得到鼓舞,泪珠子越滚越快。 可她的眼泪就像沸腾的水,一滴一滴落在他心间,贺纶收起笑意,板着脸轻呵一声,“不准哭!” 呃,吓了汤媛一跳,眼泪立即收了回去。但她得到了想要的效果。 贺纶仔细看着她,沉吟道,“枇杷说你打听了海棠的事,回来连晚饭也未用。你觉得我会像老大对海棠那样对你?嗯,是有这个想法,听说山西那边开了不少矿,好多矿工头子找不到婆娘,你不是喜欢黑脸谭钰么,我能给你找个比他更黑的。” 汤媛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都忘了惊吓。 “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凉薄的一个人对吗?”他安静的望着她,淡淡道,“虽然我以前对你不好,可是从要你的那晚开始,我必然就得对你负责。你这心里若是实在容不下我,我也不强迫你,但咱们现在好好的,你别害我,我也不伤你,就这样好好的,两年其实过的很快,你要是还不喜欢我,咱们就一拍两散,就当这两年是一段……露水情缘。我给你五万两,也不算亏了你此生的青春。” 这就是她要的效果,贺纶坦坦荡荡的跟她明说。 就冲他这么坦荡和爽快,汤媛已然完全的相信了他。 两个人的视线怔怔的交融片刻,贺纶紧了紧抱她的双臂,“先前是我说的模糊又有玩文字游戏的前科,不怪你害怕。如今该说的都说了,你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管问来,日后没必要这般忐忑,再忐忑也不能不吃饭。” “我……相信你。”她小声道。 她相信他。多么娇柔而笃定的声音,让他的眼睛和心口酸酸涩涩的。贺纶嗤一声,“你怎么这么邋遢,眼泪都流到我袖子上。” 说完,嫌弃的丢开她。 汤媛甫一滚到床上又迅速的爬起,美眸睁圆看向案几的笼子,“猴子。怎么会有这么小的猴子?” 贺纶嗯了声,“给你,你就玩呗,哪来那么多的话。” 不多时,他就带着洗漱后淡淡的水汽熄灯上床,一夜无话。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微妙,汤媛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的信任最讨厌的人,但她确实信了他。 不过俗话说的好,狡兔有三窟,她也不能因为这份信任就大大咧咧坐下吃喝等两年不是?所以,她也给自己安排了三条退路,一则是寄希望于明通,说不定还真能穿回去。二则,□□当黑户逃亡。这也是干爹给她玉斋的用意。太嫔娘娘既然能料到她会养秋海棠,干爹自然也不例外,这玉斋就是给她的退路。 这里得说下陆小六为何忽然改了主意,他倒不是怕汤媛想不开抹脖子,而是怕她抹贺纶的脖子,是以,在悲剧发生前,只好将玉斋换上几位能人,一旦汤媛觉得真过不下去了,那就倾其所有,助她逃离。 三则……当然这条路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且是建立在前两条无法实施的基础上,她要送贺纶上天。 心里的大石头就此落地,汤媛通身松泛了下来,很快入梦。 第二日,因为归德府的事渐渐有了眉目,明宗便没有再召贺纶入宫陈对。贺纶去讴歌酒楼鬼混。 回来时眉宇飞扬,闪耀着光彩,破天荒的不嫌弃她是个臭棋篓子,邀她来两盘。 贺纶问:“是了,老六上回还跟我提及你,说你脑子里全是所有人都没听过的故事,从哪儿看的话本?” 汤媛面不改色道,“十几年前我们老家有个流浪汉,在河边摆了半个月摊子,都是从他那儿听来的。” “哦,那你讲个我听听。”他纯粹是一心二用,眼睛居然没盯着棋盘。 “我这里有成人版和幼儿版,王爷您想听哪个?”她趁贺纶不注意,偷偷拿回走错了的一步棋。 贺纶将她偷走的棋重新放回去,满眼鄙夷道,“废话,肯定是成人版。” 汤媛轻咳一声,生平第一次悔棋被人发现,还是略有羞赧的。她赶紧讲了一个善恶终有报的故事转移注意力,希望贺纶能听出其中的深意,并引以为戒。“最后,那书生因为食言变成一个巨丑的胖子,然后娶了村里一个巨丑的瘦姑娘。” 贺纶拧着眉倾听,“你讲的这是什么玩意?书生做了那么多坏事最后还能找到媳妇,这算是报应?” “怎么不是报应了,他媳妇巨丑。”汤媛道。 “可他自己不是更丑?”贺纶提醒她。 是哦,这样看来倒便宜了负心薄幸的书生。汤媛微微歪着头思索,“那要不就让他给那女鬼做倒插门?” 贺纶无语,“这就是所谓的成人版?哪里恐怖,你不会是怕鬼不敢讲吧?” 嘘嘘!汤媛小嘴微嘟用一根食指挡住,“小点声儿,大晚上的说那个字不能喊。” 贺纶眼里却只有那微嘟的红色小嘴巴,哑声道,“你怕什么?我阳气盛,要不我说个给你听听。” 汤媛捂住耳朵。 第89章 有缘 这一夜,汤媛竟没了睡意。 其实在遇见明通后,她有过好几次,在这样寂静的夜晚睁大眼。 她在想那些所谓的前世,却终究因为太过零碎而无法整理出个头绪,以至于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矛盾。 头一个就是她自己。她怎么会喜欢贺纶?想想就浑身不舒服。而贺缄缘何要那样的伤她恨她,因为她不忠吗? 不,她不信自己是脚踏两条船的人。但贺缄信了,还说她生的孩子像贺纶。哪有亲生父亲这样说自己的孩儿,难道那孩子真是贺纶的? 不可能! 梦里她与贺纶连句道别都来不及说,门已被撞破,那之后少不得一番羞辱,汤媛默默的回想着梦里残忍的贺缄,再然后她就有了身孕,生父是谁,再明显不过。 可惜贺缄不认,不用猜也知等待她和孩子的将是什么。 而贺纶……应该是死了吧。她微微仰脸看向枕边熟睡的人。他这样的身份倘若没有继位,除了死或者废,应该是没有退路的。 如此看来,她与他倒也算难兄难弟。 却说被汤媛好心收留的郭氏,为人勤快而悉心,挺着六七个月的肚子怎么也闲不下来,旁人不敢让她帮忙,她就帮大家端茶倒水看炉灶,很多时候旁人才起意,她就已经做好了,很是讨人怜悯喜欢。 而她腹中孩儿的生父,自那以后只来过一回,将写好的休书砸她脸上,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众人同情的望向郭氏,她满面绯红,顿了顿,抬起亮晶晶的眼眸看向汤媛,“如此甚好,娘家夫家我是都不想回了。有个主意却一直在我脑子里盘亘许多天,还请汤娘子成全,收下我吧。” 她要卖身为奴,总好过无依无靠老死道观,唯一的祈求是允许她将来为自己的孩子赎身。 汤媛略作考虑,原就是打算长期收留她的,如果多一份卖身契人心什么的就更令人放心,但她不想拐卖小孩,便道,“我只签你的,至于孩子,本就是自由身,无须再赎。”铺子上下都是贺纶的人,有一个自己的也不错。 郭氏眼底蓄着泪光,当下签好协议,倒让汤媛微微惊讶,郭氏不但会写字,还写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仿佛察觉到了汤媛的疑惑,郭氏垂眸道,“回娘子,奴婢的父亲是秀才,闲暇时奴婢就跟在哥哥身边习得几个字,嫁人后婆婆又总爱去佛堂……做儿媳少不得要帮忙抄经,抄的一多,字也就越发的端正。”说到最后,声音竟也越发放低。 其中的未尽之意不言而喻,倒霉女人的婆婆大概是个极品,没事就爱拿抄经磋磨磋磨儿媳,结果磋磨出了一个书法家。汤媛道,“你是个清醒人,我欣赏你这份心性,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只要有手有脚,总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郭氏再三谢恩。汤媛不忍见她这么大肚子久站受煎熬,便唤来吕婆婆扶她下去歇息。 这一节暂且揭过,汤媛看了会子当日的账册,捏着眉笔在纸上算来算去。 枇杷一直觉得汤掌寝特别有趣,首先她总是随身带一支普通眉笔,需要记什么掏出来就写,却甚少用现成的毛笔,再一个她算账也跟普通人不一样,喜欢在纸上写一堆奇奇怪怪的符号。 所谓奇奇怪怪的符号其实就是阿拉伯数字,之所以看起来是一堆一堆的,那是因为列竖式。 真是花钱容易攒钱难,开业三个月除去杂七杂八净利润居然才五十两。不过郭氏说自己娘家上下一年的吃喝也才十二两,所以这五十两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已是笔不小的进项。 殊不知普通的小点心铺一个月能挣十两就不错了。如此一算,汤媛已经算非常不错。 当然,还有一件更不错的事正等着她。 俞州有钟离氏。 贺纶展信扫完抬眸看向她,“我的人消息一向可靠,既然能查出这么一大串,想来你父亲的身份已经八.九不离十。” 她的祖父乃俞州府户房的正七品经承,家资也算富足不缺衣食。父亲钟离宪,家中排行老二,十几年前就是当地出了名的美男子,至今提起依然有人记得他的样貌。十八岁那年娶妻董氏,夫妻和美,少年恩爱,育有一女。后因董氏意外身亡,钟离宪精神崩溃,不知所踪。 为了寻回爱子,汤媛的祖父钟离常变卖大半家产却一无所获,没过两年便与老伴先后去世,剩下的家产便由老大继承。如此一算,汤媛在这世上分别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伯父、姑母。 贺纶笑道,“你先别高兴的太早,八年前有位妇人来找过你,想必那就是你亲姑母,但因为你舅舅狮子大开口,而对方又拿不出那些钱,此事不了了之。” 汤大强视财如命,为何看钱不赚,反倒开出天价吓走汤媛姑母?因为他已经把汤媛卖入浣衣局,交不出人,一时半会儿又拿不出孩子“死亡”的证据,情急之下就胡言乱语,将人轰走。 “你知道开了多少吗?才三百两。三百两啊,对你们普通人而言虽然不是小数目,可你伯父也不至于出不起。”贺纶两手一摊。 也就是她的伯父在三百两和她之间选择了三百两。心性凉薄不用鉴定。之后姑母和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凑齐三百两方才得知她已经被卖进浣衣局多年,家里又花钱上下打点,试图从浣衣局打探她的消息,但普通人的能耐就那么大,浣衣局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最终她的音讯犹如石沉大海。 “你姑母家的小儿如今才八岁,等他长大为你光耀门楣委实太晚,伯父又心性凉薄,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贺纶啧啧两声。 汤媛心头暗喜,如此不就没资格做他的王妃或者侧妃! “但是!”贺纶嘴角翘起一抹坏笑,“你的姐夫很不错,兜兜转转,竟没想到他就在身边。” 她的姐夫傅瑾年不是别个,正是陆韬的左膀右臂。 事情到这里已然水落石出,这也是当年贺缄查出汤媛的身世却无法利用的缘故。他无法扶植一个八岁小儿,时间等不起,也扶不起那个极品伯父,唯有傅瑾年出类拔萃,是可造之材,谁知一查竟是贺纶的人! 贺纶挑眉望着她,摊开右掌,伸向她,“阿媛,让我抱抱吧,你看我们多有缘。” 第90章 簪花 天还没黑有啥好抱的。汤媛乌黑的眼珠缓缓转向右边。 显然是不太想。 贺纶嗯了一声,是那种上扬的语调,连眉毛也扬起来了! 汤媛愣了下,这才走过去温顺的坐在他怀里。虽然她不想,但也没啥好别扭的,毕竟大家的关系越来越融洽,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没必要再为一时意气弄得不开心。 因为他有一句话说的特别正确,两年的时间其实很快的,她不害他,他也不会伤她。而不听话让他生气也是一种害,损害他的肝,所以汤媛在自己也不是特别难受的情况下,能不招惹他就不招惹。 不过坐在他怀里其实还是挺舒服的,让人有种被呵护宠爱的错觉。汤媛顺着他的意思将头靠在他肩上。 而窗外那一朵车轮般的夕阳正闪耀着比晨曦更璀璨的艳丽余晖,穿过透明的玻璃,洒落在她轻颤的眼睫毛,时间都要凝固了。 贺纶已经一个月没有碰过她,不是不想,而是在他能控制欲.望的时候本能的不舍得。其实两人自从发生关系到现在,他碰她的次数加起来连十根手指头都不到。 经验非常丰富的林潜说,如果女人真心的喜欢你,哪怕结束了,她也不会舍得你离开,而是紧紧的相依偎,希望你一直抱着她。反之,爽完了各睡各的,不过是那个,那个是啥,那个的意思就是连情人都算不上,俗称拔x无情,纯粹的身体互娱。而情人,至少还有个“情”字。 如今汤媛从反抗到顺从再到学会享受,根本就是一朵小白花到滚刀肉的进化过程啊!她现在就是块滚刀肉。 贺纶感觉情况越来越不对劲,但又没有责怪她的立场,谁让一开始他嘴贱,为了哄小姑娘就范,以钱权利诱,甚至试图用她想要的羽林卫来打动。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场欲.望的交易。 一个要将她送给别人的男人,她该如何去没有芥蒂的相信他的真心? 而从将身体交给他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此生再也走不到贺缄的身边,她永远的失去了心爱的人。 她在玉泉山那晚哭着跟他说自己心中已有所爱时的声音那么的哀婉,仿若低吟浅唱,纵使最无情的男人听了只怕也要心动,幸好贺缄听不见,永远也不会知道。贺纶垂眸看了她片刻,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继而是眼睛,鼻子,终于到了她的唇,她始终微微闭着眼,小脸半仰,以一种柔软的姿态承接。 汤媛骨子里还是现代人的灵魂,又看过黄.书,不似古人那样鄙视白日宣.淫,至于书房y,办公室y什么的,都还好。她的目光甫一撞进他漆黑的眼睛里就看见了欲.望,她知道他想要。 但他吻了一半戛然而止,“忙完京师这边的事,准你随我去俞州一趟,不管傅瑾年家的是不是你亲姊,总要说句话才能见分晓……还有,我腿麻了。” 这是要逐客的意思。汤媛正被他亲的晕晕乎乎,连忙醒过神。 贺纶却已经开始后悔,他没想到阿媛被亲的有反应,那娇怜迷醉的眼神骗不了人。 什么人啊,把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汤媛一面整理头发一面欠身告退。 “站住!”贺纶轻咳了声,她人已经走到了门外,顿了顿,转身不解的望着他,清澈的眼中情潮已然不在。 贺纶感觉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 滚吧滚吧。他别开头挥挥手。不怪阿媛不喜欢他,在她面前,他是如此的计较,计较她漫不经心的眼神,漫不经心的动作,计较任何一个不拿他当回事的瞬间。 他是如此全无风度的与一个女人在情感里斤斤计较。 六月下旬,这日章蓉蓉在四拾花园举办簪花会,虽然邀请的人不多,诚意却是满满的。既是四拾花园,又有簪花,可见一年四季不常见的花儿这里都有,哪怕开出不应在夏日盛开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选的日子恰好也在贺纶给老夫人请安这一日。虽然贺纶是君,章老夫人是臣,但撇开君臣关系,她是贺纶的嫡亲外祖母,私下里说贺纶给她请安,没什么不对。 且说这章老夫人素来疼爱金尊玉贵的外孙,可是更疼亲亲孙女。在她老人家眼里,贺纶和章蓉蓉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从前她时常抱着一丁点儿大的章蓉蓉入宫,困了便放在贺纶的床上睡,饿了也与贺纶同食,两人在一起从未掐过架,稍大一些,感情也比旁的姐妹兄弟亲近,说一点暧昧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谁知眼瞅着下个月就要及笄的蓉蓉忽然遭受冷遇。明眼人都发现自去年开始,两人就在渐渐疏远。 对此章蓉蓉心知肚明,章老夫人问她怎么回事,她只说自己不懂事,触碰了五哥哥好些雷点。其实这都不是真正的原因,章蓉蓉暗暗冷笑,五哥哥还没继位呢,就开始忌惮后戚。 对此,章阁老这种在政治中摸爬滚打大半辈子的人又怎会没数?他比谁都清楚,但女流之辈中能有章蓉蓉这样嗅觉的倒不多见。这也是她为何乖乖在家,轻易没敢出来招惹贺纶的原因。 两个人关系确实好,哪怕是为一点小事红了脸,贺纶的风度和作为哥哥的自觉性多少都会让着她,但现在不同了,只要有野心人就会变,等他坐上那个位置,这世上就再不会有五哥哥。 可是她还是非常的喜欢他,这可真烦人。 因为汤媛是从五品的女官,虽说是宫婢,可那也是为皇家服务的奴婢,地位自是不同一般。再者,就算是王侯将相说穿了不也是这贺氏王朝的奴才。所以章蓉蓉正大光明的给汤媛发了一张簪花会帖子,几位手帕交又清楚汤媛跟她的渊源,竟没人觉得讶异。 汤媛问贺纶自己该不该去。 她很有自己的主意,但如此问是因为邀请人是他的亲亲小青梅啊。 虽然私下里她跟章蓉蓉大有联手“对付”贺纶的倾向,但光明正大的相处总觉得哪里不对。而且她不想让人感觉到自己跟章蓉蓉走得近,万一哪天章蓉蓉弄点幺蛾子失手,作为同伙,很难撇清啊。 现在她光明正大的询问,他不同意最好,反之将来就把锅甩给他。欸,我都不想去的,是你要我去的呀? 大概是心里有鬼,她一时居然不敢直视贺纶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 贺纶随意的看了看满是脂粉味还夹着一支粉红花笺的帖子,“反正早晚要出来见人的,去玩吧。不过你别大意啊,她比你聪明。” 汤媛点头如捣蒜。聪明个鬼,真正聪明的女人才不会喜欢你这样的混蛋。 许久未见,章蓉蓉待汤媛亲切如故。 而她邀请的名单除了几位世家千金,竟也不乏异类,譬如蔡夫人的爱徒蒋小蝶,不过是商贾之女,但才情在京师可是一等一的出众;正三品尚宫的侄女,姑母则是章皇后身边分量颇重的红人;甚至还有一个女红极富盛名的苏绣,也就是裂帛坊东家的长女。 单看这名单,就知道章蓉蓉在有意照顾她。毕竟物以类聚,若都是世家千金,独独汤媛不是,大家又怎会真正的聊到一块儿。现在就不同了,颇有种三教九流大集会的感觉,而人又都有好奇心,你聊一句我聊一句,新鲜感一上来,关系自然亲近几许。 大家团坐在四拾花园凉风阵阵的宜澜轩,轩中遍布萨了花露的大冰砖,盛放于银盆中,香气漫然,更有比鲜花还娇嫩的美婢烹茶伺候,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美人,不只是男人爱看,女人也喜欢看呀。 章蓉蓉拍拍手,但见十六名婢女笑吟吟迈入,每人各持一黄花梨托盘,盘中极有规律的按照颜色、大小以及种类摆满鲜花。 光是牡丹就有十二种,姚黄、魏紫、赵粉、蓝田玉、白玉、二乔、墨尊……汤媛已经数不过来,这样名贵的花儿,养一盆都不知要耗费多大的精力财力,此刻却被人轻易的采摘,拿来簪发,不过玩半天。 此外还有颇为稀罕的五九菊,六月份培育出来也算不易,光是颜色就已达到九种,其中的墨、绿、泥金和雪青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当然常见的也有很多,像白黄素馨、石榴、蔷薇、玫瑰、玉簪、芍药等等。 不过其中的芍药很是有趣,竟是金腰带,四相簪花会中的吉祥物。倘若有男子在场,以此花相赠,绝对大吉。 众女子挑挑拣拣,选了自己喜欢的或簪花,或拿在手里把玩。 待婢女将茶奉上,亭中即飘起了与冰盆花露香味遥相呼应的冷寒之香,是腊梅的味道,这种本该盛开在寒冷冬季的凛然之物,现在正盛开在每个人的杯盏中,馥郁而鲜艳,仿若将将从枝头采摘下来的那一刻。 章蓉蓉笑道,“家中那几个园丁没有法子让腊梅在此时绽放,倒是贡献了一个独家秘方,将冬日的花骨朵采摘下来,以盐和特殊方式干炒,放入瓮中密封,来年取出煎茶,颜色香味如故,还能在茶水中徐徐绽放,也算不负今日四拾花园的簪花会。” 众女无不诧异,皆抚掌赞叹。 不难看出,章蓉蓉在女孩子中极有威望,但她却在接受众人恭维的时候,朝汤媛眨了眨眼。 女孩子聚在一起又是簪花会,饮宴之时若是满桌子大鱼大肉的难免要煞风景,是以今日走的是全素席面,素是素了点,但色香味俱全。相对于汤媛,那个尚宫的侄女和女红小能手苏绣多多少少有些拘谨,毕竟这对于她们而言确实是一个极大的场面。 汤媛就不同了,她在宫里什么场面没见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又浸淫了七年的宫规礼仪,举手投足自成体统,品茶的姿态优美而落落大方,全程不曾出错,拿捏的就像用尺子丈量出来的一般,想低调就低调,该出声则出声,倒是让几位皇城外的千金刮目相看。 她们也不是没见过宫里的人,但皇城又不是菜市场,谁想进就进,又没有诰命身份,就更进不去了,此前见到的都是家中请来教规矩的老嬷嬷,似汤媛这样年轻貌美品级高还距离这么近的真不多见。 当下几人便若有若无的悄悄打量起她,又悄悄打量章蓉蓉,这是妻妾一家欢吗?有汤媛这样一个妾室,章蓉蓉也算是踢到了铁板。所以她们完全无法理解章蓉蓉的大度,小妾的举手投足已然有大家风范,你还让她来这种场合长脸,你是不是缺心眼呀? 章蓉蓉当然不是缺心眼,不同的情敌不同对待,像馨宁那种蠢的,耍着玩就好,汤媛这样的,宁可拉来做朋友,也不能先放在敌人的位置。 宴会过后,趁着更衣梳头的间隙,章蓉蓉笑嘻嘻的将汤媛拉进自己所在的房中。 “阿媛,你看没看见今日大家看你的眼神,嘴上不说,心里都是赞叹的。就凭我这番邀请,将来拿去跟谁说都是件长脸的事,你会有个好归宿的。”她淘气的对着两根食指,这动作放在旁人身上多少有点做作,可她不一样,本身就年纪小,又美貌绝伦,除了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实在无法产生厌恶之感。 不过汤媛领教过她杀人于无形的本事,自始至终保持着三分警醒,笑着跟她道谢。 章蓉蓉单手托腮,嘟着嘴道,“而且我已经告诉姑母五哥哥想要纳侧妃的事儿,在没有堂而皇之的理由之前,他就更不敢开口。总之,我会保护你的。” 什么保护我,你这是在捍卫自己的婚姻!汤媛无语,小丫头年纪不大,好人还没做完就开始邀功,打量她是傻子呢,而贺纶也觉得她傻,这夫妻俩真是……妈蛋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章蓉蓉既然开了口,汤媛又怎会猜不出她这是要作妖了。 果然,章蓉蓉下一句就是,“阿媛,我帮了你这么多,所以今日你也会成全我的,对不对?” 汤媛眨了眨眼,“只要是奴婢力所能及,必将万死不辞。” 所以若是不能及的话……就怪不到我身上咯。 “能及,绝对能及。”章蓉蓉笑着坐在她身边,“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五哥哥虽然喜欢我,但是没法子娶我。” 既然贺纶忌惮后戚,那她就从侧妃、贵妃做起啊,只要她想,谁敢做她的对手。下个月,她就及笄了,如果贺纶再没有要她的意思,祖父必定会将她许给汾阳侯世子。 他真是太小看她的胆魄了,想把她许给汾阳侯世子,那就别怪她先下手为强。规矩和清白都是拿来糊弄人的,而皇家就是规矩的制定者,莫说她成亲之前就与贺纶发生什么,即便是有了,姑母也会将她妥善安置入宫。 当年神宗的柳妃不就是家里表妹,肚子都四个月了才封侧妃,谁知道?知道的又敢说什么? 她歪着头,拉着汤媛的手暧昧的笑,“待我成了五哥哥的人,将五哥哥看在眼皮底下,他还好意思夜夜骚扰你吗?所以,咱们才是真正的伙伴,你帮我就是在帮自己。” 她将一支金蝉玉簪轻轻别在汤媛如云的发间,“金蝉的头可以拧下,里面的东西味道甜甜的,就像我们今天喝的果酒。伺候五哥哥饮完酒,你就可以下去看看下人们有没有将香汤备好,其中若是有不懂事弄撒了澡豆的,少不得要被你教训一二,你还要为五哥哥熨烫熏衣,好多事情要做呢,等你回来才发现五哥哥酒后乱.性,欺负了我……你只管骂他是负心人,自不必怕他怪罪到你头上。” 章蓉蓉脸颊泛起羞涩的红晕,眼神却闪着耀目的光芒,野心勃勃,“剩下的一切交给我,我们终将各得其所。” 第91章 没门 阿媛,我们终将各得其所。 章蓉蓉的声音就像金钟玉罄一般的动听,而她所说的内容更是如瑰丽的宝藏一般诱人。甚至还为她设计了一个被辜负从而打破醋坛子的无辜形象,只要她哭着质问贺纶这是怎么回事?理亏的贺纶哄着她都来不及,又如何会怀疑她? 章蓉蓉摇了摇汤媛的手,“阿媛,只要你哭着先跟他闹,就能洗脱所有的嫌疑。而男人最讨厌的就是妒妇,你若借机令他厌恶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你将来还要嫁人,万一运气不好怀上五哥哥的孩子,你该怎么办?杀了那孩子,还是为他生下来,他会要吗?” 贺纶确实不会要。否则也不会经常叮嘱她吃避孕的药物。汤媛安静的望着章蓉蓉。 美丽的女孩儿声情并茂的劝说道,“大家都是女人,有些事我们比男人清楚。我听阿娘说,头一胎就流掉对女人的伤害极大,严重的可能会再也无法生孩子,你甘心吗?别告诉我你有避子汤等药物,那东西若是百分百的管用,那失血而亡的小妾通房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你运气好,五哥哥仁慈,勉强认下,可一个不为父亲喜欢的孩子,你知道将来有多辛苦吗?你想让他活的如同睿王一样辛苦吗?不,他连睿王都不如,至少柳美人怀孕那会子皇上还是挺高兴的。你呢,都告诉你不要怀孕还怀上,五哥哥可能会怀疑你别有用心哦。”章蓉蓉怜悯的望着汤媛。 不得不说章蓉蓉将地位卑微女子的心理掌握的无比透彻,说出的话亦是直击人心。这些道理谁都懂,但被她连皮带肉的揭开,露出鲜血淋淋的骨头,还是十分震撼的。 汤媛不觉得自己会真心爱上贺纶,更没有令贺纶相信她真心爱他的本事,所以他永远不会娶她,王妃之位就是一张大饼,可望不可即。而侧妃,倘若她愿意,早就是了,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的下场,将清清白白的身子交给贺纶糟.践? 所以她跟贺纶没有未来,一旦有孕,以她的性格肯定舍不得,每个孩子对她而言都是天使,她爱孩子,跟父亲是谁没有任何关系。然而贺纶逼她打掉,她也绝无还手之力。 章蓉蓉掐住了汤媛的要害。 而她的提议又无比的令人心动。 汤媛恨不能当场点头答应,可是她不傻啊。此事一旦败露,章蓉蓉顶多挨顿臭骂,然后欢欢喜喜的成为贺纶的侧妃,贺纶呢,气归气,这毕竟是他的亲表妹加恋人,说不定过后还觉得挺好玩的,两人很快就能和好如初。 然而,吃了大亏的贺纶肯定要琢磨啊,一琢磨就会发现蛛丝马迹,说不定三两句话就能让汤媛露馅。似他这般骄傲的一个人,怎甘心被女人迷x?不用猜她都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一顿暴揍,或者一顿暴揍加强x,贺纶绝对会以此重拾男人的尊严。 说到强x,也没人比汤媛更清楚,她在梦里领教过三次,毫无尊严,身心受损,尤其是箭亭石林那次。 她知道那次是有苗疆的怪药作祟,他正常的时候没那么变态,但正因为知道中了药后的男人有多疯狂,她才无比怜悯的望着异想天开的章蓉蓉,“别傻了,你会死的。” 俗话说有胆子觊觎黄瓜,就别怪黄瓜魔反杀!章蓉蓉太小了,还不满十八岁,真的会死,没人比她更清楚贺纶某个地方的能力有多恐怖。 章蓉蓉胆子再大也还是个姑娘,一时无法领会汤媛的好意,“难道你不想帮我?阿媛,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不会怀上,还是想通了,愿意做五哥哥的侧妃?” 她瞪大眼睛,气呼呼的望着汤媛。 “是这样的,奴婢跟王爷有两年之约,两年后海阔天空。您的提议固然诱人,可是奴婢觉得论危险性的话,怀孕要远远小于被王爷查出真相。奴婢还不想死呢。”汤媛实话实说。 就算她对贺纶动过杀心,那都是徐徐图之,利用慢性烈毒,如此都得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哪里就敢傻乎乎的往他酒杯下少儿不宜的药,且这种药发作快,效果猛,她是嫌命长了还是觉得贺纶是智障? 汤媛补充道,“章小姐,倘若您有能耐与王爷成好,奴婢自是喜闻乐见,甚至默默为您祈祷,别的,请恕奴婢做不到。” 让她下去忙琐事为奸.情提供场所不成问题,因为这本就是她的分内之事,无可厚非。甚至她也可以多忙一会,中间再去趟官房,为奸.情提供充足的时间,但要她亲手给贺纶下药,哈哈哈,没门。 大家都是聪明人,汤媛稍一表态章蓉蓉就领会了她的深意,虽然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倘若汤媛被眼前利益蒙蔽一口应下,章蓉蓉才觉得奇怪呢。 不答应也罢,她总有法子将药弄到贺纶的果酒中,可惜事后没人顶锅,她可能要被贺纶揍一顿。但是时间不等人,下个月她就要及笄,而贺纶最多在这里住两天,以后可就不见得有这么好的机会。 章蓉蓉转了转眼珠,“阿媛胆子小,不敢为更好的未来冒一次险我也能理解,但是两年的青春,委实可惜。两年一过,你不见得就能藏住妇人之态,在姻缘上可要吃大亏。” 这点她多虑了,汤媛从未想过用“装处”这一招来谋取夫君,她自会坦坦荡荡,毕竟曾经为奴,一切身不由己,且她也没打算找处.男,大家彼此彼此,搭伙过日子就好。 见汤媛依旧不为所动。章蓉蓉叹了口气,淡淡道,“那就劳烦汤宫人掌灯之后多忙活一会咯。” 她毫不掩饰自己昭然若揭的下一步。 汤媛笑而不语。她绝不会参与,但也不会帮贺纶,成不成就看他与章蓉蓉的缘分了。 一切与她无关。 汤媛将精美绝伦的金蝉玉簪重新置于章蓉蓉手心,“祝您心想事成。” 想什么成什么,无需明说,章蓉蓉能听懂。 汤媛这是连句话柄都不留下。 更完衣裙重新洗漱上了脂粉的女孩们重又聚在一起,品尝西域的果酒,才艺突出的自然要表现一二,蒋小蝶的书法与绘画果真不输男子,汤媛从未想过水墨写意也能如此的震撼人心,效果胜过后世的高清大片。 众女又央求章蓉蓉为大家奏上一曲。她师从大康第一琴师吴恒道,习得一手惊才绝艳的技艺,能得她单独奏一曲,那也算得一番不小的荣幸。 章蓉蓉自然从善如流,纤指在琴弦上怡然自得的拨弄起来,汤媛怔怔望着她,这绝对是个能成大事的,连自己表哥都敢设计,心理素质之好,简直令人膜拜,作案前居然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弹出一曲高山流水,喂喂,你可是要祸害美男子的人。 未时末,曲终,宾主尽欢,众人互相送别。 章蓉蓉似乎还想拉着汤媛说话,但汤媛已经拉着枇杷迫不及待的溜走。 在章蓉蓉得手前,她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但不否认内心深处也是隐隐的幸灾乐祸,贺纶,你也有今日! 不过到底是可惜了!她是真为章蓉蓉不值。说这丫头不聪明吧,坏起来一个心眼赶人两个;可若说她聪明吧,怎么就这么不长眼,看上贺纶那货?甚至不惜献身,简直暴殄天物。 她多想苦口婆心的劝一句,“贺纶真心配不上你,姑娘,醒醒吧!” 但她知道没用的,所以自求多福吧。 第92章 冷意 且说贺纶在北山房探望章老夫人。 三个房头的人马早已是齐聚一堂,纵然那个高居首位的少年人是他们外甥、表弟、表哥,纵然他们可能已经官居正二品,甚至是正一品,在少年人面前,他们都是臣,先行君臣之礼再有家礼。 而贺纶早已笑吟吟的上前,一手扶住章阁老,一手扶住章老夫人,“阿公,阿婆,莫要多礼,这里不是朝堂,我是阿蕴。”大康人对外祖父和外祖母最亲切的称呼便是阿公和阿婆,贺纶这么叫关系瞬间亲近许多倍。 之后,又免了一众人等礼节。 这日,北山房上下享尽天伦之乐,午后章阁老并大房的章乃春和二房章保春在书房与贺纶说话。 章乃春如今官居正二品刑部尚书,章保春则是正四品京畿都漕运司的漕运使,掌控着大江南北的经济命脉,是明宗最为信任的钱袋子,这个职位,非一般人做不了,坐上了应该算是皇上亲近人中的亲近人。也正因为这个位置较为敏感,以致品级不能太高,自神宗开始就从正二品降为正四品。 此时的章家已然达到了顶峰,钱、权、名应有尽有,有句古话叫月满则亏,章阁老午夜梦回之时也不是没警醒过,当贺纶对章家女为王妃表现出淡然甚至是拖延那一刻,他就醒了大半,是以也顺应着形势将此事模糊带过,甚至有了将章蓉蓉许配给汾阳候世子为妻的打算,这打算在下个月,章蓉蓉及笄之后终将盖棺定论。 这也是章蓉蓉终于坐不住的原因。她最讨厌汾阳候世子,三脚踹不出个屁来,闷的人抓狂,还总把她当痴呆少女对待。哪有五哥哥有趣?其实她冤枉汾阳候世子的,能入得了章阁老眼的又岂是寻常之辈,他只是长得不如贺纶好看,某些方面没有贺纶坏罢了。 可是女孩子就是喜欢贺纶的坏贺纶的好看。 晚膳过后汤媛才跟贺纶打了照面,他这个人仿佛自带闪光灯,走哪儿照哪儿,引得一众狂蜂浪蝶偷瞄,稍不注意对上他的视线,还会有种被刺瞎的感觉。当然,她今天略略回避他的眼神不是因为怕瞎,而是心虚。 其实有啥好心虚的?谁的青春没点遗憾?再说他又不是处.男,也就该让他经历一次身不由心的性.经历,如此才能平复她心头的怨恨。 没错,她不发言不代表一点儿也不怨恨。 甫一迈入内室,贺纶就现出原形,再不复外面的严肃矜傲,探手一扯,将走在前面的汤媛扯进怀中,用力圈住。 “玩的开心吗?”他啄了啄她的后脑勺。 虽说两个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但像这样亲密的时刻并不多,很多时候睡在一张床那也是两床被子,他除非特别想要了,不然轻易不会乱摸。原因很简单,撩出火了,受罪的还是贺纶自己。现在还是大白天,他连个“让我抱抱”的招呼都没打,就把她圈进怀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跟他热恋。 “王爷,小心别让人看见了。”汤媛小声提醒了他一句。他进屋茶房的人怎会没动静,恐怕此刻已经端着茶水走过来。 贺纶圈着她往前走,“看见便看见,我又没做什么。再说冯鑫站在外面,谁敢随便进来。” 许是一天没见,此刻心里想的慌,他颇有些无赖的戏弄着她,汤媛只好温声软语的哄道,“王爷,等就寝了咱们再这样好不好?” “这可是你说的,就寝的时候咱们再那样……”他细细的吻着她脖子,“别动,我不做什么,就抱一会儿。” 他想的慌,而且算算日子,她的月事也快到了,那就代表他将有七天不能靠近她。为什么别的女人都是三五天,就她七天啊?她的理由很简单,就算月事走了,剩下的两三天也不能在一起,不然容易生病。 好吧,他舍不得她生病,希望她健健康康的,此番只能抢在她在来月事前发动攻击。 汤媛压低声音的惊呼一腔,望着急不可耐的贺纶,忽然觉得……其实章蓉蓉压根就不用给他下药,谁强谁还不一定呢。 值得庆幸的是贺纶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顾及到她的感受,比如,现在,他虽然想要,但尊重了她的意见,真的只是抱了她一会儿,气息也渐渐趋于平稳。 贺纶抱着她,笑了笑,“原来你喜欢玫瑰露。”他喜欢她,但只能摸索着去了解她,因为她从不对他说真话。 从前一直觉得玫瑰露俗气,如今时常在她身上嗅到,竟也格外的动人,不过都没有她那天然的体香来得好闻。 汤媛点点头,“嗯,奴婢觉得玫瑰露是世上最好闻的。” “才不是,鹅梨帐中香才是最好闻的。”贺纶含住她的耳垂。 汤媛被猛然一刺激,几乎没有按捺住就叫了出声,她以为自己会尖叫,却听见了令人羞愤欲死的低吟,自己听了都打哆嗦,更何况是贺纶。他果然僵木住,下一瞬便狠狠堵住她的嘴。 两人在炕上滚来滚去,站在门外的冯鑫赶紧关上门,关了两道才放心的喘了口气。 “你这祸害,把人叫上火又不给碰……”贺纶气喘吁吁的爬起来,洁白的前襟早已松开。 汤媛都快冤死了,“王爷,奴婢从了您,您是活蹦乱跳的,可奴婢怎么办?” 哪一回他不是害的她两腿打颤,歇半天才能爬起来,如今天还没黑,为了伺候他,下面的人少不得有琐事要过问,她却忽然不见人影,原是躺在屋里下不了床,传出去她还要不要脸了? 贺纶语凝,转开脸郁闷道,“确是本王思虑不周,放你走便是。” 他只是想她了,但是只要一亲近,脑子就会不由自主的想那些事,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太过下流…… 脸色差是差了点,语气也不够友好,但他的行动是温柔的,甚至还主动帮她理了理微乱的青丝,汤媛又忽然有点心软,却又弄不清为何而软,任由他温暖而有力的手指缓缓的梳理着她散落而下的青丝。 “王爷,您给奴婢的那个药确定管用吧?”说不怕怀孕是假的。她近几次都是服用贺缄给的药物,并不敢完全依赖贺纶给的那瓶。 当然,这事徐太嫔也知道,甚至是默许的。现在汤媛最信任的就是徐太嫔和干爹,她总不会害她的,此刻,她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贺纶的底线。 贺纶心头一跳,镇定的嗯了声。 那就好。汤媛讪笑,又小心翼翼道,“如果……啊,奴婢是指如果哈,万一您这药失效……不会怪奴婢头上吧?” 贺纶收起视线,垂眸淡淡道,“我何时说要怪你?有了便生,本王还养的起。” 这下,汤媛放了一层心,贺纶既然敢这么说就不会出尔反尔。打量他现在不太像生气的样子,她又大着胆子道,“王爷仁义。不过带小孩子很麻烦的,也不是每个小孩都像六殿下那么可爱,光凭一张脸就讨人喜欢……所以,嗯,所以可不可以把小孩给我……” 她越说声越小。 贺纶脸色一沉,抬眸射向她的目光锋利逼人,汤媛眨了眨眼,遍体生寒。 他冷笑一声,“你想多了吧,我们这种次数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就算有,那也是我的,他姓贺,给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跟你去外面找个野爹?” 这话说得真像一只大棍子,还是抡圆了的大棍子,当头砸开她的太阳穴。汤媛痛的都分不清是脑袋还是心口,她强自镇定下来,“王爷说的没错,奴婢确实杞人忧天,自是没有福分怀上的。但奴婢还是要跟王爷说清楚,如果有了孩子,奴婢会把一切都给他(她),更不会嫁人,因为奴婢养得起!” 说完,她起身趿上绣鞋便走,连福身告退都不做,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贺纶却连问罪的力气都没有,由着她负气而去,只垂眸默默坐在原地。 却说汤媛气呼呼离去,忙活一会子心绪才渐渐平定,她也是吃饱撑的,跟贺纶那种人置什么气,又不是头一回领略他的毒舌。 方才之所以顶嘴不过是仗着贺纶不会打她才逞了一时的爽快。如今爽完了,她又仔细的琢磨了下贺纶的意思以及将来的打算。平心而论,贺纶说的没错,在大康,就是普通百姓,只要吃得起饭的,都不会把孩子给女人,更何况皇家?他们宁愿把孩子丢在某个角落,任其发霉腐烂,也不会送给孩子的母亲或者外祖家。因为对于男人而言,自己的种跟别人叫爹,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以她想要孩子那句话真是异想天开,不怪贺纶嘲讽她,说“野爹”那么难听的话。但他有他的思想,而她也有自己活过的眼界,她不跟古人一般见识,只要坐看他被表妹圈圈叉叉个半死才好! 恐怕就连这个也要让她失望了,说不定他乐在其中…… 净房果然如章蓉蓉“所料”,婢女笨手笨脚,居然撒了一盒澡豆。 那婢女抬眸见汤掌寝走了进来,立时吓的面色发白,慌忙上前请罪。汤媛板着脸训斥了她两句,但并未严惩,只让她将地上收拾干净。那婢女感激的领命,却也疑惑的偷瞄了汤媛几眼。 下人们将池子刷洗干净,又用沸腾的杜兰香水冲洗数遍。一个人洗澡,十几个人跟在后面忙活,汤媛看了片刻,脑中不由想到那些梦境,那些她刻意想要忽略的东西,譬如,这贺氏王朝将来是贺缄的,再譬如贺缄身着龙袍时年轻的脸,一切都说明在未来的三五年内,可能就是贺纶的死期,即便不死,应该也是生不如死。 那时可就没有一群跪舔的人围着他转,他再敢欺负她,她就让玉斋的伙计揍死他!甚至她还恶毒的想过,找个有钱的小寡妇包养他,让他尝遍她尝过的苦。 而没有权势空有美貌的他,想必应该有很多人感兴趣吧?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解解恨罢了,真到那时候,她最多会离他远一些,趁人之危这种事还是不屑做的。 汤媛坐在与净房相连的退步,一面熨烫着贺纶的贴身衣物一面胡思乱想,就连许久未曾露面,听说从贺纶手底下再次潜逃的明通,她也想了三四遍,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不知那边完事了没? 不知怎地,她隐隐有些不安,是药三分毒,章蓉蓉下手可要有个轻重,再一想,那是她亲表哥,又是她要托付终身的人,不管怎样都比她这个外人有分寸,她在这里操什么闲心? 却说正房那边,章蓉蓉正在给贺纶倒酒,“古人云割袍断义,今日我要跟五哥哥喝酒断义,咱俩一人一杯,喝完这壶酒,以后你别找我说话,我也不跟你说话。”这语气就像小时候两人闹掰了私下发的狠话。 她眼泛泪光,仰脸将杯中液体一口闷了。 “你不喜欢汾阳候世子那就换一个。大康男人这么多,除了我和林潜,总有适合你的。”这事换成和熙贺纶也会心疼的,更何况对方在他心里跟和熙差不多。 他不否认从前对章蓉蓉有过那么一点超越兄妹之情的暧昧,但那是朦胧的,不真切的,经不起一点现实的考量,最终他觉得这份喜爱还是因为她是妹妹,只是妹妹。 当然,他不否认如果与蓉蓉在一起,日子肯定也很快乐,彼此了解,又有共同语言,她又是个聪明的,总能与他想到一块,但他……实在是没法想象有蓉蓉在的日子,他该如何与阿媛心无旁骛的说话,微笑,吵架? 倘若与蓉蓉在一起,阿媛会快乐吗? 答案是肯定的,她说不定要开心的死过去,总算甩掉了他这个大包袱。可是贺纶怎甘心让她如意,他就见不得她开心!如此,那颗因为怜悯蓉蓉而柔软的心立时又重新硬起来,他希望蓉蓉找个更好的男人,只要不姓贺,蓉蓉此生在婆家都是高人一等的。 章蓉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自斟自饮道,“五哥哥,你说我哪里不够好,连做侧妃都不行吗?” “你傻吗,放着好好的正室不做非要给我做妾?”贺纶不悦道。 “纵然是妾,汾阳候夫人见了我也得低头问安,这样的品级远甚世子夫人。”章蓉蓉下颌微扬。 “我不跟你啰嗦,天快黑了,你赶紧走吧,总之除了我和林潜,谁都可以,你慢慢挑,此事我会与阿公商量,断不会让你受委屈。”贺纶满脑子都是汤媛。 章蓉蓉将酒杯递给他,“那我也不与五哥哥废话,不娶我就干了这杯酒,只要你狠得下心。” 贺纶无动于衷,目光逼人的瞪着她。 章蓉蓉虽有怯意,却是攥紧手心,“别以为我不知你的花花肠子,不就是怕我欺负了你那心肝儿,未来的侧妃娘娘!我对她不好吗?你们防着姓徐的,不想让庚王身边有太多无关的人,我就帮你张罗羽林卫,不管是谭钰还是廖正,都跟她再相配不过,结果事到临头你第一个变卦,把人弄自己屋里,厚颜无耻的占了,我可曾抱怨过一句?我还是对她好呀,只要是在外面,都给足了她颜面,现在谁见着我都犯嘀咕,想我是不是缺心眼,缘何上赶着对一个小妾好?” 她负气的抹了把眼泪,“但是我没法跟大家解释,解释我只有对她好,五哥哥你才会觉得我好!” 贺纶脸上的冷酷果然裂开了一丝缝隙。 “虽然你比我大三岁,可是感情的事儿,我一直都在让着你,我希望有一天你像个玩够了的孩子,早一点儿回家,我在家里等你,外面的花草再好,天终将变黑,回家在我身边。”她泪眼朦胧的轻轻握住他的手。 两人十指紧扣,片刻之后,贺纶抽回手,将酒杯一饮而尽,“好了,你可以走了。” 章蓉蓉扑哧一声笑起来,“死没良心的!” “走吧。”贺纶起身,大有亲自送她的架势。 而另一边的汤媛将贺纶从里到外的衣服都烫了两遍,实在找不到事情可做,枇杷又催她一遍,问可否请王爷过来沐浴更衣? 汤媛怔了怔,硬着头皮赶往正房,连台词和表情都想好了。 她才不会用章蓉蓉设计的形象,吃醋撒泼什么,一看就很假,贺纶不会相信,但也不能无动于衷,那他也会生气,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泪如雨下,欲言又止,捂住嘴巴,一甩头跑开。 可是不知为何,越靠近正房她的心跳就越快,似紧张更似是害怕,这导致她平时收放自如的眼泪怎么也冒不出来! 哭啊,赶紧哭啊!汤媛在心里催自己,可是越催她就越不想哭,只是浑身发冷,两腿发软,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惧怕贺纶。可见给他下毒这种事一旦付诸实际将是多么困难。 正房很安静,下人们大多在茶水房听候吩咐,廊檐下站了两个婢女,发现她皆垂着脸福了福身,倒也没人敢拦她。 她穿过一道有一道紧紧闭合的门,直到最后一道锦帘,却害怕了,迟迟不敢掀开,隐约听见里面有微妙的喘息声,下一瞬,就有个人影蹿出来,将她撞的两眼冒星星。 蹿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章蓉蓉,她似是没想到汤媛会在这时候出现,神情也是一怔。 汤媛见她前襟的衣结都撕坏了,嘴角的皮肤因为过于白嫩,所以留下了被□□过的红色痕迹。 章蓉蓉冷冷睨了她一眼,夺门飞奔。 还不等汤媛回过神,一只铁钳子般的手就将她扯进屋内,贺纶面如冷霜,只需一只手就掐住她的脖子,掐的她差点闭过气。 汤媛攥着拳头去打他,还用脚踢,却被他像丢麻袋一样扔在地上。 第93章 咳疾 男人和女人在力量上的巨大悬殊,令人胆战心惊。 而贺纶不仅仅是男人,还有武艺在身,这一连串动作下来,汤媛整个人都无从招架。而人一旦几近窒息就会下意识的又踢又打,胡乱挣扎。 直到身体瘫在大理石地面,世界才仿佛安静下来。 咳咳,汤媛捂着脖子咳嗽几声,心中惊惧,理智却因为寒冷而离奇的镇定。 换成个胆小的真能吓尿! 但她又从头到尾置身事外,心中无愧,何惧之有?她仰脸看向他,美眸写满不解,仿佛有亮光一闪而过,贺纶以为是泪光,仔细分辨,竟无从得知。 宫里有经验的奴婢都知道倒下就不能站,否则更惨,所以汤媛没敢爬起来,半卧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面上,柔软的问,“王爷缘何这般震怒,可是怪奴婢坏了您的好事?” 话语里透着几分凄楚也有几分淡如梅子的酸意,分寸拿捏的让他止不住心软。就连那双无辜的眼也是惹人怜惜,稍不留神,就要被她骗的血本无归。 汤媛在进来以前就料到章蓉蓉必会拉自己下水,也借此分析过贺纶可能出现的举动,一是心软,俯身拉她起来质问。二是打的她哭爹喊娘以示警告。 孰料等待半晌,他还一直垂着手握成拳,愤怒的瞪着她。 汤媛垂下眼皮,低声道,“奴婢愚钝,王爷不说……奴婢实在是不清楚犯了何错?倘若跟章小姐有关,那奴婢去为您劝说两句如何?” 话里话外透着贺纶对章蓉蓉强x未遂,而不是章蓉蓉未遂他。这才是正常人的视角,她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呢,唯恐被他抓住“知情不报”的把柄。 “阿媛,你以为把事情撇的一干二净我就无可奈何?”贺纶哑着嗓子一瞬不瞬瞪着她,“我警告过你不要跟蓉蓉同流合污……” “奴婢没有,更不懂王爷在说什么?”汤媛挺直了脊梁,问心无愧道,“王爷贵为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连个女人都摆不平?却来拿奴婢问罪,委实辱没了您这般身份!” 贺纶冷笑道,“我在你眼中何曾有过像样的面目?倒是你,自以为躲在背后冷眼看别人算计主子就能全身而退?” 汤媛拧眉,一脸疑惑的望着他。 “还觉得自己无辜?”贺纶捏住她娇嫩的下巴将人提起,“整件事,但凡你有一丁点儿护主的苗头,她就不敢下手!” 章蓉蓉如何不知那种虎狼之药会损男子阳气,断然舍不得伤害贺纶。 是以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依兰粉末,此乃异域神药,引人情动之时亦能保持理智,这也是在饮酒前她不停与贺纶提起往事,又娇声倾诉委屈的原因,旨在勾起他本身就存在的那些对于她的情愫,再有这依兰助兴,二人的情不自禁水到渠成。 而依兰对女子作用效果不如男子明显,即使有,只要稍加克制,也不会手足无措,所以章蓉蓉才大大咧咧的饮酒,而盛酒的容器又是透明的玻璃壶,不存在鸳鸯双孔的陷阱,如此,才令贺纶一时大意。 不过酒液下肚,他就察觉不对劲。 蓉蓉眉眼间初长成的媚态竟让他心猿意马。又想起那些青梅竹马的时光,以及从前有过的朦胧情愫,在兄妹之情上面,却又及不上男女之爱,但不管怎样,她确实长大了,楚楚可怜的抱着他,求他要她,只想永远跟他在一起。 一旦动情,男女之间难免要克制不住滚到一起,好在贺纶尚有理智,精.虫上脑的同时还在想汤媛,他知道她早晚要过来,万一掀开锦帘,撞见这不堪的一幕怎么办?只要想一想,他就莫名的惊慌,真真像是一只居心叵测有贼心没贼胆的偷腥猫。 而章蓉蓉胆子再大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实战之前野心勃勃,结果真的开战又有点怯场,猛然看见男人长衫下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浮现,差点吓晕。 她只不过害怕了一瞬间,就让贺纶再一次警醒,怒不可遏的推开她,质问她动了什么手脚? 章蓉蓉不依,跳起来扑进他怀中,继续缠斗,因为她也动了情嘛!但贺纶是习武之人,听力本就比常人灵敏,早已听见外面轻轻的推门声。 章蓉蓉见他忍的青筋直冒也不下口,不禁受伤不已,“我真是看错了你,宠幸个女人都要看她脸色,可她若对你有半分情愫,也不该拖这么久才进来!” 此话语焉不详,可以当成汤媛知情不报,也可以理解为故意不进来打搅。不管哪一个都说明她不在乎贺纶。 贺纶神情巨震,他不相信章蓉蓉,但了解汤媛。 这才上来就给汤媛一个措手不及的下马威,再当头棒喝,不管她如何装模作样,那细微的恐惧瞒不过他的眼睛,那种恐惧源自心虚。 “知情不报”这四个字也是要讲证据的。章蓉蓉再傻也不至于跳出来与汤媛对峙!是以,贺纶根本就是在诈她!汤媛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被人戳穿的狼狈。 “王爷,您是主子,打骂奴婢皆是分内之事,可是奴婢真的不知做错了什么。您若是讲道理,就把证据甩到奴婢脸上,再来一番惩戒也不迟;反之,直接打好了,何须跟奴婢说这些。”这一串话说的并不轻松,因为下巴还被他捏着。汤媛清澈的视线与他相对。 她就是吃定了他没证据。 贺纶不怒反笑,那一刻心中的激怒早已达到顶峰。 而越是震怒,他说话的语速就越慢,“你大可以抵死不认,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喜欢你,你才是香饽饽,不然,也就是顿一文不值的隔夜饭!” 汤媛对难听的话素来就有自动屏蔽的功能,仍是一眨不眨的与贺纶四目相对。殊不知这样的温顺在贺纶眼中不过是有恃无恐的倔强。 他竭力控制自己没有化身禽.兽,但终究意气难平,攥住她衣领子抬步就往屏风后面走。 屏风后仿古唐摆设,中间一张花梨木几,上面一壶散发着果香的酒液,烛火照映着盈盈发光的玻璃,犹如琥珀。 汤媛随着后背的推力扑倒在地,还不等爬起就被贺纶拎了起来,他一手扣住她后脖颈,一手将酒杯倒满,“张嘴。” “奴婢不胜酒力。”汤媛惊恐的瞪大眼。 “是不胜酒力还是知道酒里有东西?”贺纶阴测测的问。 汤媛痛苦的闭上眼,被他灌了一杯。 这只是开始,等到第十杯的时候,她的意识渐渐飘荡,浑身犹如火烧,泪眼朦胧,只想要贺纶抱抱她。 “阿媛果然不胜酒力,这还有十几杯呢,本王伺候你慢慢喝。”贺纶也不再管什么风度,执起酒壶含了一口,狠狠哺入她口中,强迫她吞咽。 汤媛边吞边哭,额头溢满大颗的汗珠,沿着脸颊滚入衣领深处。 纵然依兰药性温润,但与酒水混合,且又被汤媛饮下大半壶,药力早已猛过虎狼。 “王爷,饶命……”她不停咳嗽。 然而身体已然无法自控,最终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麻木的张着嘴,任由他灌酒。 其用心昭然若揭。 大概她卑微的求欢丑态能安抚他男性的自尊! 可是尊严这种东西,在他残忍的撕裂她身体的那一天,就被抛弃了。汤媛想要抱住他,终因四肢无力而不得不作罢。 而他只是轻轻的抚了下她潮红的小脸,就燃起一连串的火花,酥骨摄魂。 迷糊的女孩几番爬过去依偎,都被无情的挥开。 不知折腾了多久,许是见她再也没有力气爬动,贺纶才俯身将她抱入怀中,汤媛不停颤抖。 他面无表情的安抚着她,比起解渴,根本就是折磨。 “阿媛,想要吗?” 汤媛点点头,羞恨的眼泪滚滚而落。 “想要我还是贺缄,或者谭钰?”贺纶极有耐心的问。 汤媛,“……” “还是只要是男人都可以?”贺纶温柔的追问。 “……” 贺纶笑了笑,“说啊,只要你说,我总有办法成全你,只不知你等不等得起?” 汤媛面色红一阵白一阵,脑子已成浆糊,看贺纶的脸都出现重影。对她而言,这些羞辱的话根本不痛不痒,她急促的喘息着,木木的等他推倒自己一逞兽.欲。 贺纶果然推倒她,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食指在她湿漉漉的脸颊缓缓移动,一点一点的往下。 片刻之后,屏风后的喘息渐渐趋于平稳,汤媛僵木木的凝视着头顶上方的某一点,一动不动,贺纶用帕子仔细的擦了擦手指,“本王伺候的如何?可惜我今儿个偏就不想上你,只能帮你这些了,剩下的慢慢熬着吧。” 他起身整了整衣襟,摔门而去。 筋疲力倦的汤媛随即闭上眼,无所顾忌的躺在这四四方方的软木地板上,她是真的睡了过去,酒精与依兰早已抽干了所剩不多的精力。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时不时被躁动和羞赧的渴望惊醒,汤媛是醒一会儿又睡一会儿,潮湿的头发随着额头的温度慢慢蒸发,空气里弥漫着酒精与汗水的味道。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阿姨家古怪的儿子。他花她爸爸的钱还欺负她。骗她喝酒精饮料,还在她腿上“尿尿”。 那甜甜的酒精饮料其实很廉价,比不上贺纶的香醇。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喉咙火燎燎的痛,又渴又困,却委实没有半分力气,竟想着操控梦境显神通,譬如梦一碗水,咕咚咕咚喝掉,就真的有水缓缓流入口中。 她贪婪的吸着,大口大口吞咽。 可是她只想喝水,不想喝药。汤媛厌恶的别开脸,却被贺纶固定住下巴,双唇用力的吻住她,直到她将苦涩的汤药一口一口吞下。 这场惊病来势汹汹,太医已经为汤媛放过两次血,再不行就要用猛烈之药。好在次日天黑之前,温度总算降了下去。 昏昏沉沉的她被一群婢女簇拥,泡在贺纶专用的汉白玉清池中。 病好之后她落下了点咳疾,却也因祸得福,从醒来那日汤媛就发现只要一咳嗽,贺纶就不敢针对她,尽管他掩饰的极好,但瞒不过她的眼睛。 不过咳嗽多了人受罪啊,是以,她也不敢挑精拣肥,只要是治病的药,也不管苦的甜的,全都一股脑往肚子里塞,只吩咐枇杷去外面买了一包陈皮,没事就放在口中嚼吧嚼吧。 贺纶这才知晓她的怪癖。 却说惹祸精章蓉蓉,自尊心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她自问美貌不输大康任何一个女子,又与贺纶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竟落得一个自荐枕席还被嫌弃的地步! 但不管裴氏如何逼问那日究竟发生何事,她也不说,只埋头痛哭。 裴氏心念电转,因着女儿素来与贺纶交好,大人又存了私心,是以甚少在男女大防上拘束她,但望着貌美如花的女孩,又想起高大的贺纶,她说不害怕是假的。 自从全家战战兢兢送走贺纶大驾,裴氏就使出雷霆手段,上下盘问,眼看事情越闹越大,章蓉蓉幡然醒悟,这才于深夜跪地向裴氏老实交代。 她要不是裴氏亲生的,裴氏当场就跳起来撕了她! 那不是你亲哥哥啊! 他是天潢贵胄! 未来的九五之尊! 你竟敢对他下药! 裴氏连吃了两颗人参丸才勉强保住心脏。气归气,这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裴氏哪里敢让旁人知晓,只将门关的密不透风,一面用帕子擦拭眼角一面骂章蓉蓉孽障。 又让贴身的嬷嬷检查了章蓉蓉的身体,依旧完.璧,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方才停下颤抖。 贺纶没有当场发作那是因为章阁老是他的阿公,但不代表这件事没发生过。裴氏吓得寝食难安,于第三日,顶着两个黑眼圈入宫向章皇后请罪,不过她留了个心眼,只说蓉蓉不懂事,没大没小的与贺纶拌嘴,以下犯上。 但从章皇后的反应来看,似乎还不知晓此事。 她当然不知晓。章蓉蓉在心里冷笑,贺纶才没脸告状! 男女之事本就一个巴掌拍不响,倘若无情,又怎会情动的那么快?不就是更贪恋汤媛那朵花儿,吓得都不敢偷腥。 如今那花儿又被盛怒之下的他不知如何糟.蹋蔫了,纵然他强装从容淡定也瞒不过章蓉蓉。 可是比起幸灾乐祸,她却更想哭。 只因她从未见过贺纶那样的伤心与无措。 眉宇间的懊恼与挫败早就出卖了他真实的感情。 她,输了。 那朵被糟.蹋蔫了的小花原就生命力旺盛,七月份一过又恢复生机。汤媛坐在自己屋里吃饭,因为她有咳疾,饮食一日淡过一日,嘴里快淡出个鸟来。也不知文太医从哪儿弄出一副偏方,又腥又苦,逼她捏脖子喝了半个月,大为好转,今日这餐饭方才有了一丝咸味。 饭后照常在水榭附近消食,既凉爽又有满池荷香,日子过得真快。 自从将她折腾病了,贺纶日渐收敛,虽然态度依旧恶劣,倒不曾再说难听的话羞辱她,当然,骚扰她的次数也变成了十天半个月,这里的骚扰不是x骚扰,单纯就是在她附近出没,不过大多数是偶遇。 不料今天没偶遇,他竟大大方方来到荷香居。 枇杷对这二人的情况早就有所察觉,此刻只恨不能躲得远远的,都不用贺纶使眼色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于这种贺纶一出现,周围两百米内无人烟的情况汤媛早已习以为常,不过她内心深处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发憷,不敢再轻易招惹他。 真撩极了,捏死她分分钟的事。 她怕死了他的手指。 汤媛笼着手小心翼翼的请安。 不管怎样也是病了一个多月,她看上去清瘦许多,烟雾一般的轻纱罩在她身上,整个人就像是要乘风飞去。略略苍白的小脸,婴儿肥消去大半,少了许多孩子气,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弱不禁风却又软媚娇怜的小女人。 贺纶面无表情望着她。 汤媛心里就越没底,不时偷偷睃他一眼。 这场教训果然收获颇多,她更怕他了。 可是贺纶更希望她得理不饶人的跳起来跟他吵跟他闹。 或者暗搓搓的仇恨他,给他使点绊子。 汤媛哪有那个胆子,她清了清嗓子打破尴尬,主要是她自己的尴尬,任谁都不想被人这么盯着。 贺纶吓一跳,“你嗓子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多穿一点……” “王爷息怒,奴婢的嗓子没事儿,就是有点渴了,您要进来一起喝茶吗?”她赶紧转移话题。 贺纶怔了怔,垂眸轻轻嗯了声。 两人并肩往前走,光影将两道影子拉的斜斜的,一高一矮,缓缓移动,高的那道影子轻轻拉起矮的小手。 第94章 似是 从前徐太嫔爱喝茶,尤其爱喝绿茶,但绿茶不宜多饮,有伤女子体质,是以经常烹煮红茶或者黑茶,汤媛跟在身边,倒是学了一手好技艺。不过她更偏爱红茶,闻起来有淡淡的桂圆甜香,尤其是福建那边产的。 汤媛垂眸为贺纶斟上一杯,茶汤色泽柔润温暖。 贺纶并不喜欢红茶,但还是捧场的品了一口,目光不时掠过她认真的小脸。 她的嘴巴很小,真真如诗画中描绘的红樱桃,可爱而饱满,很难相信这么可爱的小嘴巴咧开哭时,又大又丑!此刻她微微垂着头跪坐他身边,淡淡的鹅梨香随着她无意转动脖颈的动作从耳垂附近飘散。 贺纶收起视线,“你为何对明通那般感兴趣?难道最近又做了什么噩梦?” 汤媛左右等不到明通消息,便在府中打探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贺纶连这个都管,也是,只要跟她有关的,哪怕是米粒大小他都要管。 她摇了摇头,“奴婢已经许久未做噩梦,只是当日明通承诺奴婢得空再做一场法事,稳固……嗯,稳固疗程。” “他早已离京,还拐跑了孟真人的弟弟孟三。”贺纶偏头看着她。 啥?这家伙,有啥事不能好好交流,把人疯子拐跑想干什么?汤媛拧了拧眉,神色间倒无太大波动。 “你放心,我早晚会抓到他。” “不用抓他也会回来。”汤媛脱口而出,似乎又觉得语气太过随意,连忙描补道,“奴婢,奴婢的意思是他特别缺钱,早晚得回来跟您……乞讨。” “叫我阿蕴。”他拧眉望着她。 嗯?汤媛诧异的抬眸看向他,然目光一相接就像是被火燎了一下,她淡定的移开视线,看着别处。 谁知贺纶又重复了一遍,“叫我阿蕴。” 汤媛这才确定自己并未听错。自从那倒霉的一晚,两人关系前所未有的僵化,而他花了这么些力气医治她,想来是还要留在身边受用的。如此,她也算他珍爱的私物,一时难以弃舍,现在怀柔而来,是要给甜枣吃了。 她小小的嘴巴张了张,“阿蕴。” 他轻轻捏住她下巴,引她看自己,“看着我,叫。” 汤媛缓缓转眸看向他,“阿蕴。” “还在生我的气吗?”贺纶低声问,仿佛怕大声吓到了她。 汤媛连忙解释,“奴婢不敢,只是王爷不怒而威,令我等小人无法直视。” 这句话倒不似作伪,她是真有点儿不敢直视他。虽然她是滚刀肉,但也害怕被用那种方式磋磨的,真的不好受,还不如被他扒了衣服直接上,上完了事。不过他不是要给甜枣的么,为何脸色突然阴下来? “你不喜欢叫我阿蕴吗?”贺纶明知故问。 “喜欢喜欢。”汤媛连忙点头。 贺纶怔了怔。 汤媛望着他,欲言又止,方才顿悟,他这是要与自己拉近关系,私下亲昵套近乎。“阿蕴,我觉得身体早已大好,以后可以像从前那样出门吗?”她柔声问。 贺纶不答,反而以滚烫的吻封住柔顺的她。 汤媛下意识的后仰,直到后脑勺被他轻轻托住。 女孩的唇虽然饱满,却异常的柔软,轻轻咬一口弹弹的。很奇怪,第一眼注意到她,他就盯着她吃东西的嘴,第二次,他就使坏的戏弄她,吻了那张嘴,其实吻之前,他心里也没多少底,唯恐她有异味,谁知却坠入了一片芳香的蜜湖。若非那煞风景的凤梨味,他当时已经失态。 用贺缨的话来形容就是,他那戏谑的一吻比真的还投入。 因着汤媛不喜欢他用舌尖胡搅蛮缠,贺纶没敢深入,只浅浅的印着她,一手托住她后脑,一手轻抚她后背,感受着她平淡的没有起伏的心跳,而他却已是心如擂鼓。 “阿媛,不要把我推给别的女人好吗?”他微微的喘息,依依不舍的黏着她的唇。 恐怕这大康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有妇德的“好女子”。 她这么大方,可笑他竟还为那日荒唐之举耿耿于怀,唯恐被她记在心里。 其实她根本就不在乎的。 如若有一分一毫的在意,又怎会若无其事的任由别的女人与她的男人在屋内胡来? 是以,当时他那无法遏制的震怒,多半源自内心深处的崩溃、羞恼与不甘。 汤媛嗯了声,安静的伏在他怀中。 贺纶沉默片刻,手臂渐渐箍紧,仿佛要将她勒入那颗急速跳动的心脏中。 这日,婢女按时呈上杏仁豆腐以供汤媛消暑。因她身体缘故,贺纶不准她食冰酪喝冰饮,而杏仁豆腐,不温不凉,又有清肺润喉之功效,再佐以鲜牛乳和时令花果,爽滑可口,不过不能多食,隔三差五才给她吃一碗。 她一个人吃都嫌少,如今又多了个贺纶。汤媛违心的客气一句,“阿蕴要不要尝一口?” 谁知他还真点头答应,汤媛心口一疼,将碗推给他,心中却在合计,杏仁豆腐做起来十分方便,不如让婢女再去备一碗? 这倒不能怪厨房不体贴,而是贺纶原就对甜品兴致缺缺,以至于下人只顾着奉新近的贡品好茶与鲜果,却没想着多上一碗杏仁豆腐。 贺纶尝了一口,又舀起一勺递至汤媛唇畔,“张嘴。” 啊?汤媛受宠若惊,下意识的张开嘴,茫然的咀嚼。因她嘴巴小,只咬了一半,贺纶便将剩下的一半送入口中,杏仁豆腐真难吃,可是沾了她的口水,吃起来莫名的脸红心跳。 婢女快要被这惊人的一幕刺瞎双眼! 谁说汤掌寝失宠的? 虽然王爷来得少,但就凭此刻的黏糊劲,根本就是宠的没边了好不好? 谁见过王爷用他人碰过的餐具?而且汤掌寝还没有沐浴更衣啊! 谁见过王爷像哄孩子那样小口小口的给女人喂食,她咬一半,他再吃另一半,当然,他伺候人的技术委实不怎样,不过片刻,汤媛的粉腮已沾染牛乳,好像一只贪吃的小奶猫儿。 此情此景,饶是反应再慢的婢女也是红着脸,悄无声息的退至外间。 一碗杏仁豆腐,结果只吃了半碗。汤媛略有遗憾,但若再要一碗,少不得要被贺纶嘲笑。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好吃又邋遢的奇葩。然而女儿家谁不想做个飘然脱尘的仙女?但仙女又怎能在年轻男子面前失态,况且贺纶还特别年轻,所以她稍稍克制了下食欲。 贺纶的帕子应是最柔软丝滑的天苎棉,擦在脸上比他那又硬又劲的手指温柔。汤媛一时迷惑,怔怔的望着他,与其说他是个喜怒无常之人,倒不如说是冷热不定。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贺纶看似没有温度的眼仁儿真像纯净的琉璃,不过越是纯净就越令人心生距离。但不得不说他若温柔起来,这种距离就成了致命的诱.惑。 贺纶亲了亲她额头,哑声问,“我对你不好吗?为何又埋下头不敢看我?” “奴婢……啊不是,我有点紧张,你长得太英俊。”汤媛两只小手略略僵硬的搭在他胸膛,悄悄攥了攥。 “我真的好看吗?”生平头一回他无比在意自己的外貌。 汤媛诚恳的点了点头。 “但是不如贺缄,对吗?”他问。 这个委实不好鉴定,只能说各有所爱。在汤媛心里,第一眼就被贺缄震撼,简直是梦幻级别的男神,还是踏着七彩祥云的那种,浑身闪闪发光,仁慈而绅士,反观贺纶,隐约记得第一次见到他大概是四年前的千秋节,半大的小男生,当时比贺缨足足矮了一个头,却是趾高气昂,所到之处,众奴仆无不摇尾示好。她就躲得慢了一步,便被他身边的内侍毫不客气的挥开。 那时她就讨厌他!讨厌系数仅次于贺缨。 再后来都是隔老远擦肩而过,直到去年初,虽然他长高不少,但那张脸让人想忘记都难,她知道这是五殿下,也知道此人不是善茬,常与贺缨狼狈为奸,乃她的男神劲敌,但做梦也没想到这厮让她靠近仰起脸不许张嘴就是要亲她,妈的,神经病。早知如此,她绝对提前吃一斤大蒜。 殊不知世事无常,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她就成了这个神经病榻上的玩物。汤媛神游的表情渐渐变得悻悻然。 贺纶抱了她一会儿,难免有些气息不稳,又是午休时刻,最后两人不知怎么就上了床,他大约是想做那起子事的,手伸进衣领子,吓得汤媛咳嗽了一声,那手又缩了回去,转而僵硬的搭在她腰窝,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总算老实的沉睡。 且说章蓉蓉胆战心惊的等了二十几天,也没等来贺纶的责罚,心中不由一动,他到底是她一个人的五哥哥,对她也并非无情,只是暂且被更诱人的花儿迷了眼,就像贪玩的小孩。 只要他心中有她,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及笄那日,京师数十位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齐聚章阁老府中,为章蓉蓉举行了盛大的成人仪式。 其中就有汾阳候夫人,体型富态,看着却别有风韵,不是那等痴肥之人,涵养也极好,说话温温柔柔的。仪式上,她不时打量容貌绝丽的章蓉蓉,嘴角挂着满意的微笑。 章蓉蓉察觉到汾阳候夫人的目光,心中极为厌恶。那之后又被平日交好的姐妹拉去四拾花园游玩,园中并未设步障,期间十分凑巧的撞上了堂兄的朋友,堂兄非但没让她回避,还大大方方的与汾阳侯世子说她天性好动,很是天真烂漫。 汾阳候世子只会红着脸向她作揖。 章蓉蓉大怒,以她的机灵劲又怎会不知这是长辈们有意安排的“相看”。 只待众人识趣的后退些许距离,她才怒目瞪向汾阳候世子,“想娶我,做梦去吧!” 汾阳侯世子睁大无辜的双眼。 章蓉蓉含泪跑回闺房,怪不得五哥哥没有责罚她,怪不得五哥哥连她及笄的日子都没有出现,原来不是余情未了,而是要彻底放弃她! 她宁愿他震怒的将她臭骂一通,她也宁愿披发赤足负荆请罪,哪怕是被他揍一顿也好,只求他,再原谅她一次,不要把她许给汾阳候世子!她再也不敢恃宠生娇,一定安安静静的等那一日,等他觉得可以要她的那一日! 不想要她也没关系,只要允她如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的出现在他周围就好。 可惜章蓉蓉的忏悔并未起到太大作用,贺纶若是不想见她,她是没有办法靠近的。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任性错过了什么。 不过章蓉蓉并非坐以待毙的人,对付一个汾阳候世子还是绰绰有余。 没过两天,她就跟没事人一样,要么进宫陪章皇后,要么受馨宁邀请参加赏花会什么的,甚至还邀请馨宁来阁老府做客。 馨宁毫无危机意识,只有一心欢喜,欢喜章蓉蓉“失宠”于贺纶。这才像难姐难妹吗,要么一起得到,要么谁都得不到。 八月初郭氏生了个女儿,谢文武以生父的名义带了两个护院前来“探望”,还专门挑了汤媛不在的时间段。生父看孩子天经地义,众人自然没有阻拦的理由,郭氏倒也一派镇定,只道,“他要看就进来看罢,反正是个丫头。” 果然不出她所料,谢文武一看是丫头,咕哝了一句“赔钱货”,打发叫花子似的扔给郭氏二十两赡养费,就此一刀两断。 吕婆婆气的直跺脚。谢文武家里良田千倾,又有好几家铺子,他养的狗都不知要花几百个二十两,如何竟给自己的亲生骨肉二十两?简直没有人性! 汤媛却略觉怪异,但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又见郭氏看似柔弱,实则坚毅,心中很是佩服。这世上能帮自己的只有自己,她只是给郭氏提供了一条路,但能不能活的好终究还是要看她有没有那份心性。 婴孩洗三那日,郭氏收到了一起做工的几位娘子的心意,有洗的特别干净的小孩旧衣裳和尿布,也有新做的小帽子小鞋子,还有一些鸡蛋和红糖。就连汤媛这个东家也给孩子特意打了一套银制的手铃脚铃并雕有仙童五蝠的长命锁。 感动的她背过身不住的抹眼泪。 是夜,郭氏盘腿坐在炕上整理成堆的尿布,不时轻轻拍拍明明熟睡却不时吐个小泡泡的闺女。 漆黑的院落除了她屋中这盏如豆的烛火连月光都被隔在了树影之外。 笃笃笃一阵轻轻敲击窗棱的声响,郭氏神情一凛,耳朵贴近窗户,继而迅速打开,一道黑影没有半点声响的翻了进来。不等她将窗子关严实,就被那黑影抱个满怀。 “死人,谁给你的贼胆子,又是往我这里送二十两又是半夜来私会,就不怕王爷责罚吗?”郭氏嘴上责怪,手臂却是难掩思念的抱紧了谢文武。 谢文武只是笑,庚王岂是那等不近人情的主子。他体恤郭氏不易,特允谢文武前来见两面,一家三口团聚。 夫妻二人抱了一会,郭氏便急不可耐的将婴孩托起,小心翼翼塞给谢文武,“看看,你家的赔钱货多沉,抱一会子我的胳膊都酸呢。” 谢文武一臂抱着婴孩,怜爱的亲了亲,一臂揽着她,“为夫给你揉揉。” “死人,别乱摸,我与你说正事。”郭氏推开他,“东家的性情果然与王爷所料不差分毫,只是待人多少有些距离感,不过也是难怪,这里从上到下,就连不离她左右的枇杷都是裕王的人,她身边大概没有一个能说真心话的。等我出了月子,自会与她拉近距离。她收留我,约莫也是想培养个自己的人。” 倘若贺缄安排一个看似普通的女子前来投靠,想必汤媛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一个孤苦无依的孕妇就不一样,几乎是一瞬间就获得了她的同情心。汤媛这个人对小孩很难设防。贺缄吃透了她的脾性。 郭氏和谢文武原就是徐家的幕僚之后,也可以说是死士,但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更接近斥候和细作的综合体。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跟普通人一样生活,一旦有任务,立即不计一切代价为主人出生入死。 只是那个郑管事看起来很是讨厌,对她皮笑肉不笑的,多次派人核对她的身份,直至确认无误也不怎么热情。郭氏原想让谢文武送他上西天,后来得知此乃讴歌的三掌柜,裕王身边的得意人之一,杀他极有可能打草惊蛇,坏了庚王大计,只好作罢。 此时裕王府那边,汤媛正坐在贺纶腿上临摹字帖,大概是她的字太辣眼,贺纶终于看不下去,这才给她布置了每日二十张字帖的任务。 原以为他今日进宫不会回来,汤媛就想偷个懒,打算明日上午再将剩下的五张写好,谁知还不等就寝,贺纶就回来了,洗漱过后他也不急着上床,只要她上交二十张字帖。 她双手奉上。 贺纶没数,只用手捏了捏,就道,“还差五张。” 这都能捏出来?汤媛怀疑他是半仙。 最终她被迫补齐了另外五张。 贺纶望着那一张张触目惊心的大字,原想鼓励她一句,却忽然词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丑陋程度较一开始明显好转。 偷懒不成蚀把米,此番不仅补齐了五张,又被额外多罚了两张。汤媛一面揉着发酸的腕子一面爬进里面的被窝,只觉得贺纶处处与自己作对,管东管西,比初中的班主任还要讨厌。 夏被单薄,盖在身上曲线纤毫毕现,她又只穿了一只桃红色的兜儿,贺纶觉得一股热血直往头上窜。 “你这绳扣怎么系歪了?”他好心提醒。 汤媛迷迷糊糊咕哝一声,“歪就歪吧,不碍事。” “我帮你重新结一遍。”他拆开那绳结,慢吞吞系上,见她一动不动,竟又鬼使神差的拉开。 汤媛感觉不对劲,一摸后面全开了,登时紧张不已,“你,你脱我兜儿做什么……” 他不做声,只用力抱着她。 汤媛微弱的抗拒了一下,与其每晚见他裤子翘的老高,不如让他吃饱喝足,彼此省心。 第95章 中秋 这两个多月贺纶大概没碰过女人,一开始还微微发抖的上下取悦她,到后来局面已然失控。 汤媛觉得自己像是一只伏诛的小兔子,被人拎起耳朵磨刀霍霍,只带剥净皮毛,生吞下肚。 她也是许久没见过这般阵仗,一面讨饶一面爬起来配合,只求他少用些力气。大概是偷闲数月,白日里又吃了好大一颗甜枣,汤媛一时没控制住心内羞耻与委屈的情绪,为了掩饰泪意,慌忙背朝他,正好他也喜欢这样。可他不愿,很用力的扳回她,让她面对他。 贺纶一瞬不瞬望着眉心微蹙,紧紧合着眼皮的女孩。 “阿媛,怎么了?”他小声问她。 “不这样,王爷……您轻点……”她含糊的呢喃。 贺纶用力抱紧女孩儿,吻她眼角的泪花。在徐太嫔身边,她应是从未受过委屈的,也是娇养了些许年,一朝落入他手中,少不得要难过……他的脸颊紧紧的贴着她。 然而床笫之事,真正畅快的只有男人,事后,她睡的很沉,身上还带着将将洗漱过后的湿气,背朝他的那一片象牙背单薄细嫩如瓷。 那个似乎是消失了很久的梦境在这一夜终于又来造访。 梦境开满了蝴蝶花,竟是久违的寿萱堂,她心中一喜,提着裙裾想要迈入,看看太嫔娘娘是否还慵懒的倚在那竹榻湘簟,却见梦里的她面如桃花,笑弯弯的从游廊深处走来,身畔贺缄并肩而行。那个她仰脸看向贺缄,“殿下,奴婢才不信就凭自己那几句话激怒大殿下,惹他对景仁宫生怨,他便不要奴婢做掌寝。定是您帮了我,对不对?” 贺缄垂眸看着她笑,“不告诉你。” 惹的她掩口轻笑,“不告诉奴婢,奴婢也知道!” 梦境外的汤媛拧眉怔怔望着这一幕。 梦境里的贺缄在转弯处顿住脚步,转身面对着尚且一脸少女天真的她,“媛媛,今日是你十八岁的生辰,不如跟我们一起去上林苑玩吧!” 那个她笑容微许凝固,却强自挤出欢快的情绪,“才不要,殿下既然约了乡君,就该专心陪伴她,奴婢过去岂不是添乱?” 贺缄抿了抿嘴角。她笑道,“奴婢已经收到了殿下最好的礼物,这个寿桃分您吃,把好运也分给您,愿殿下得偿所愿,马到成功!”说完,对贺缄比划一个加油的手势,笑着转过身,眼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顺着脸颊滚落。 不对,这不对!梦境之外的汤媛试图追上另一个自己,十八岁的生辰,她明明是跟贺纶一起过的,且是在宫外,为何梦里是与贺缄,还是在寿萱堂?! 汤媛疾步蹿下水波纹的石阶,回过头,发现周遭竟不是熟悉的寿萱堂,变成陌生的庭园,绿槐碧柳,白玉石栏畔牡丹浓丽盛开。 她沿着青色石阶而上,但见纱窗半掩,翠幔缭乱,枕上的她粉色的脸颊浮起妖.艳的红晕,周身只覆盖了一件单薄的男人长衫,贺缄仅穿一条白绫长裤伏在她身畔,吻了吻她发梢,“媛媛,今日是你十九岁的生辰,本王再服侍你一遍可好?” 他将一只粉红色的碧玺小兔子轻轻套在她纤细的雪腕,阳光从纱窗漫漫洒落,小兔子轻轻晃动,折射着迷醉的光彩,也刺痛了窗外汤媛的双眼。 骗子,骗子!她跳进屋内,扑过去,想要抓住梦中的贺缄,质问他碧玺小兔子明明十七岁那年他就送给了她,缘何前世变成十九岁的生辰? 殊不知梦境里的人如烟似雾,只能看,抓不住!汤媛眼眶蓄满了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继续自欺欺人,只喃喃道,骗子! 画面与她的泪水杂糅,旋转,又是一幕幕姣姣春.色,她素衣如雪,乌黑的长发在身后随意的绑成一束,面朝东方而立,东面红烛高照,侧妃娘娘过门才两日,与王爷浓情蜜意,恩爱成双。 婢女走来,温柔的扶她回屋坐歇,轻声道,“掌寝,快吃吧,再不吃寿面要凉了。” 这一年,她二十。 汤媛终于体力不支,委顿在地,她用一场梦走完了三年的青春,一年花蕾,一年盛开,一年凋零。 那是她的前世,与此生完全不同。 她脑中慢慢回荡着明通耸人听闻的告诫:前世与今生怎么可能不一样?如果不同,你要小心,定是有人重生…… 她又抬头望着孤寂的庭园,楼牌上写着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飞萤馆。 飞萤馆? 庚王府的飞萤馆! 玉泉山那一夜,贺缄动情的握住她的手承诺:再不会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飞萤馆。那时他才十八岁,还未封王,如何知晓未来王府有座飞萤馆? 真相不言而喻,残忍而冷酷。汤媛抱住轰鸣的脑袋,任泪雨纷落。 且说贺纶沉睡中闻得汤媛啜泣,不由转醒,原本楚汉分明的两人不知何时滚到了一块儿,她埋首在他的胸口呜咽。脸颊冰凉,肩膀滚烫。 “阿媛,阿媛。”贺纶晃了晃她,以为惊病余根未净。这副小身板能包容他已是极限,又如何吃得消夹着汹涌情感的肆意。 汤媛缓缓睁开眼,发现轻纱帷幔外一片朦胧的烛火,自己则裹着一床薄被缩在贺纶怀中。他正拧眉看着她,后背倚着明黄的引枕。 “是不是我弄伤了你?”他焦躁的擦拭她额头。 汤媛摇了摇头。 他似是松一口气,问她怎么回事? 汤媛愣神片刻,喃喃道,“许是还差一个疗程的缘故,又梦见不好的东西。” “再有一个月,我保证,明通这辈子都别想跑。”贺纶下巴绷紧,可见是真的动了怒。 “不不,你别伤害他,他是……个好人。” “好,听你的。” 次日,宫中医女奉召低调的来到裕亲王府,依旧是年纪偏大的那位。汤媛也不扭捏,权当常规的妇科体检,又虚心请教两个日常保养护理药方。只要是对身体有益的,多学点总没坏处。 贺纶身边有个叫张录的小内侍,时常回宫办差,每次遇上汤媛都会有意无意的透露寿安宫和宝钞司的动静。 她跟张录无亲无故,对方如此,多半是贺纶授意,而贺纶如此,并非因良心未泯,多半是把这当成了赏她的甜枣,只因他爱游戏床笫,少不得要哄着姑娘家配合玩花样。汤媛心中鄙薄,面上却是尽量逢迎。可她身子到底是比从前弱不禁风些许,贺纶哄着她在书房要了一次,见她又犯咳疾,这才安生下来,继续过上三月不知肉味的日子。 也许她这不禁玩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实在令人扫兴,贺纶总算不再夜宿荷香居,至于他以后夜宿哪儿,就不是汤媛关心的事了。 这日,汤媛总算盼到了中秋。从前伺候的贺纶舒爽时,他亲口承诺要带她入宫并准她再去寿安宫请安,此人要脸面,轻易不会食言。 汤媛拎着小包裹爬上贺纶的马车,温温顺顺的坐在他右手边,包裹里放着两本经书,都是她一笔一划抄出来的,还在寺庙开过光,希望太嫔娘娘和干爹长命百岁。但在两本经书之间还夹着一串粉色的碧玺小兔子。 她也不敢隐瞒贺纶,甚至坦坦荡荡的请示他,“王爷,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贺纶嗯了声,“说。” “奴婢想见庚王,只因有一事不明,需得向他亲口确认。”她坚毅道。 贺纶放下杯盏冷冷看向她,“你想,我就得答应吗?那我想的事,怎不见你愿意?” 汤媛早有所料,抿了抿唇角,“奴婢深爱庚王,这个您也知道,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所以您防着奴婢。可是防得住身体防不住心,奴婢若不死心,这事就是您心头的一根刺。想必大康任何一个男子都接受不了通房丫头有异心,而您不仅是男子,还身份高贵,就更受不了这种气。今日,奴婢求见庚王,就是想让您顺气,顺便也让这颗心死去,于王爷而言并非无益,不是吗?”她轻轻攥紧手心,目视前方,肃穆而凄凉。 “这倒是喜闻乐见。”贺纶如是说,脸上却无半分笑意。她竟敢说她深爱贺缄!不知所谓的刁奴,真该拉下去打二十板子。他也暗暗攥紧手心,一派悠闲道,“可我还是不想答应,你奈我何?” “奴婢不在别处,就在寿安宫,在太嫔娘娘的眼皮底下见庚王。世上再没有比太嫔娘娘更维护奴婢的,庚王又敬重太嫔娘娘,断不会对奴婢有失礼之举,您大可以让枇杷跟随左右,反正她本就是您的眼线。” 不可否认,再没有谁比贺纶更希望汤媛对贺缄无心,她有此决心,并不似作伪,按说他应是双手赞成,最好看这二人闹得决裂老死不相往来才快意,可不知为何,他一点也笑不出。 只因她亲口说:她深爱庚王。 她还说徐太嫔是这世上最维护她的人。 那他呢,他算她的什么? 贺纶神情静默,目光晦涩难明,不知过去多久,才阴冷的哼了声,“好啊,本王成全你。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倘若再让我发现你对他余情未了,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吧?此生都别想离开我,即使我腻了,也不会放过你。”他先撂下狠话恐吓。 “我知道。”汤媛脸上无波无澜。 第96章 是吗 却说大康每逢佳节不是在延春阁便是在曲池杏林大宴群臣,君臣同乐,只有中秋是个例外,这一日就连早朝都比平时结束的早,不只是皇城,下至黎民百姓各行各业,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一日,讲究的就是团聚,晚上的娱乐活动也最是丰富。 这一日紫禁城,嫔妃以上级别和皇子公主的生母们皆有幸同明宗合家欢,于御花园万春亭品酒吃月饼赏月。 但徐太嫔不算明宗的家人,是以每年都在寿安宫默默度过,如今汤媛不在身边,寿安宫就更像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墓穴。 马车越走越慢,许是快要停驻,汤媛已经听见羽林卫甲胄的声响,撩起帘子或许还能看见贺缄的车驾,但她没有。贺纶素来霸道,独占欲甚强,一贯将她视为私物,又怎会允许她看旁的男人一眼?自从饮下一壶依兰酒,汤媛就看透了他,这个擅于伪装一副满不在乎的小人终于暴露獠牙,他不是不在乎,而是在酝酿何时报复,且报复之时还要她选男人,并一一道出那些有的没的,连谭钰也算了进去。 是以,自批准她求见庚王之后,那副脸色渐渐阴霾重重。汤媛心知肚明,全程眼观鼻,鼻观心。 一般随驾掌寝最多两名,原先还尚有竞争之力的含薇和紫露一过了十八岁,就被初长成的萱儿远远的甩了一大截,而贺纶在几人中本就最喜欢萱儿,又曾召过她侍寝,是以这两个名额除了汤媛和萱儿不作他想。 下车之后,改由萱儿伺候贺纶左右,如此也好让汤媛躲懒去寿安宫与心心念念之人团聚。 这一年多来,萱儿个头长高不少,五官也长开了,姿容更甚从前,眉目间隐约一丝甜甜的媚态,据说及笄那日,贺纶还赏了她不少金银,这令汤媛多少有点儿嫉妒,孬好她也陪他睡过,缘何给她的都是一堆廉价玩意儿或者不能卖钱的? 萱儿目光甫一捕捉贺纶,顿时羞红了脸,垂眸上前,温顺的侍立他身畔,发间别了今年最时新的绢花,应是上回宫里赏赐的,每个掌寝都有份,但从款式来看,就属汤媛和萱儿的最精致。可见王府下人素来见风使舵,打量汤媛和萱儿容貌出众又最得宠,自是先请二人挑拣过才有其他人的份儿。 汤媛规规矩矩的向贺纶福身,正要告退却听他道,“天黑之前必须回瑞通馆,本王自会赏你好吃的。” 汤媛脸颊火辣辣的,赏你妹啊,这也是她顶讨厌贺纶的一个地方,他除了赏她破烂玩意和不能卖钱的,就是大鱼大肉,委实可恨,弄得她好似那乡野豺狼吃货。 她忍恨含羞谢恩领旨。 枇杷就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亦步亦趋跟随而去。 徐太嫔正盘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阅读书信,听闻汤媛在宫外求见,脸上神色登时如雨后初霁,烟云散去,眸中光点盈盈,泪意也就涌了上来,但她尚未忘记正事,一面宣召一面将书信丢进铜盆焚烧,眼见化为乌有,方才泼上一碗水。 而汤媛正好掀帘迈入,也是泪光盈盈,快步上前跪于徐太嫔脚下,喜极而泣。 香柳和香蕊早有防备,已是备下洗漱用品。主子跟汤媛,哪回见面不是痛哭流涕? 徐太嫔视汤媛为骨肉,汤媛又何尝不视她为亲长,然而景仁宫与徐家不和已久,二人迫于政治立场不得不划清界限。 其实不只是她们,就是那蛇鼠虫蚁仿佛也知厉害,景仁宫的不会来寿安宫,同样,寿安宫也不敢去景仁宫。今年延绥那边又传邸报,徐子厚在当地极有威望,爱民如子,筑堤修堡,为两个月前鞑子的一场突袭做出了巨大贡献,明宗难免感慨良多,天生千里良驹,即便混入骡群,仍是良驹啊。为此景仁宫也感慨良多,徐家祸心初露端倪矣。 种种龃龉不提也罢,只说汤媛与徐太嫔含泪相逢,互相询问近况。有胡太医在,汤媛对太嫔娘娘的身体多少也比较放心,又见她眉宇间虽有憔悴,但身体还算硬朗,想必是操心她而心中积郁,如今相见,积郁散去,气色竟也跟着好转。倘若她能日日相伴左右,娘娘又何须日日愁容满面,思及此处,汤媛又别过脸擦拭眼泪。 徐太嫔见汤媛的衣裳首饰皆是极好的,只是人比上回清瘦些许,便问她身子是否有恙? 汤媛轻描淡写道,“夜里贪凉受了风寒,是以这几日胃口不太好,如此才瘦了,大家都夸我纤腰楚楚,更显动人,缘何娘娘就想要我胖?那我下回吃成个大胖子再来看您。”说到最后一句不免带着点孩子气的撒娇。 谁知没有逗乐徐太嫔,反倒令她神色一凛,攥紧她双手问,“果真胃口不好?有没有请脉?你的小日子已经多久没来?最近可有跟裕王亲近?”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严肃至极,不容汤媛半点马虎。她连忙打起精神回应,“娘娘别紧张,我的小日子还算正常,每次都按时服用庚王赏的避子药,不会有孕的。” 徐太嫔虽然希望汤媛多子多福,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并非有孕的时机,为了避免将来不必要的麻烦,此事最好再往后推一推。 而汤媛压根就不想生,两厢一拍即合,徐太嫔又塞给汤媛一瓶药。此乃宫内极好的秘方,每一种配料都可直接入口吃,甚至还有再常见不过的山楂、杏仁,服用一两年都没问题,绝对损不了身子,但再久的话就需要慎重。因此,她严肃的询问汤媛,贺纶每个月要几次? 汤媛红着脸答,“满打满算到现在一共也就十一次。” 什么?徐太嫔拧眉张大眼睛。 “近一年的时间才十一次!” 徐太嫔难掩失望,忙问,“那另外三个掌寝有几次?” 这个她哪里知道啊,总不好盯着贺纶行.房吧?汤媛摇摇头,显而易见对这种事也没上心。 徐太嫔连声叹气。 不过这也不怪她,在没有足够的人脉和手段的前提下,就急不可耐的插手男人房里的事情,少不得要被看轻,汤媛如此淡定也算是个沉得住气的。 温情时间总是不够用,只相聚了一会子就到正午,汤媛伺候徐太嫔用饭,又被她拉着一同坐下,二人恰如寻常百姓家的母女。 午膳过后,徐太嫔见汤媛并无离去之意,尽管舍不得,但也要催上一两句。裕王恩准她过来是宠信,但她不能不识好歹。 谁知汤媛垂眸道,“娘娘不必忧心,一切都已请示过裕王。现在……我在等庚王。” “荒唐!”徐太嫔脸色一沉。 “娘娘先别生气,这兴许是件好事。”汤媛抬眸微笑道,“这真的可能是件好事。我就是想跟庚王确定一件事,就在寿安宫。” 徐太嫔望着汤媛微红的眼眶,既诧异又怜悯,叹息一声,“为什么?可是他又招惹了你?” 汤媛摇摇头,“不曾。庚王是个沉得住气的,果断而自律,谨守规矩,任何场合都不曾逾矩,今日是我要见他。” 汤媛要见他?贺缄怎么也没想到媛媛会主动想见他! 自从上回慈宁宫匆匆一面,她那似哀怨又似委屈的目光,在他心里像根针似的,不断往肉里钻,令他莫名的恐慌,可又不知做错了什么,惹的她忽然变脸。不是不想问,其实想问的都快失眠,但若连这点耐心都没有,还谈何成大事。 于是,他惴惴不安又满怀期待的走向寿萱堂西面的剪草亭。 不见时还好,忽然见了,才发现思念早已镂骨铭肌,他几乎是不能自已的箭步上前,几欲从背后将她用力拥入怀中,却听一少女不冷不热道,“庚王自重,我家掌寝身子娇弱,禁不起惊吓。” 贺缄眸光冷凝,原来亭中还有人,气息隐匿的如此完美,倒是个内家高手。 “枇杷,你再退后六十步,我与庚王说完话自会回瑞通馆。”汤媛面无表情道。 贺纶只命她盯梢可没让她偷听。枇杷语凝,垂手一步一步的后退,眼睛却是格外警惕的盯着贺缄。 汤媛缓缓转过身,望见的是熟悉的眉眼,与梦境相似的眼神。 她曾是那样的思念他,也曾不止一次的偷偷哭过,甚至怀疑自己拒绝他是不是此生最大的错误。 “媛媛。”贺缄心中波澜万丈,嘭嘭嘭急跳起来,视线却是一瞬不瞬与她相对。“媛媛乖,你告诉我,我可是做错了什么?我想你,每天都在想,我以后好好对你,媛媛……” 他的声音似是动听而低沉的琴弦。 汤媛痴痴的望着他的脸,但在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时,几乎不假思索的后退了一步。 “庚王……”她在贺缄不解的凝视下呢喃了一声。 贺缄,“……” “您,左边的腹肌,这里,有颗黑色的小痣,非常的迷人,对吧?”她的声音很轻,纤嫩的手指在自己腹部比划了一下。 贺缄身形明显僵了僵,眸色微沉,却点了点头。 “为何要强.暴我?”她亦深深的望着他,语气无喜无悲。 一次是在御花园的千秋亭,喝的很醉很醉,但她经历过贺纶,已经变成了女人,如何分辨不出那份醉意下的清醒与荒唐,他是故意的,充满侵略的惩罚。 还有一次是为她检查身体,连里面也要检查吗? 一阵风拂过,吹动的她额前的碎发轻舞飞扬,她眸中的泪光像是天上最亮的星子,不管前世今生,他不曾忘记。 贺缄就那样一言不发的立在原地。 第97章 如是 贺缄睁大了眼眸瞪着她,嘴角动了动,最终以沉默来回应。 汤媛耐心的等待着,僵持着。 哪怕贺缄跳起来骂她神经病啊或者被害妄想症啊,她的心里也会特别的好受。 至少她没爱错人。她终于可以将他当做最完美的回忆,封入记忆的水晶杯,珍藏而怀念,哪怕此后她可能会爱上别人,过上完全与他无关的生活,但当回忆时,没有遗憾。 然而贺缄陡然转身拾阶而下,竟是要离去,清瘦的背影,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与痛苦。 “不准走!”汤媛箭步上前,拦住他去路,目光无所畏惧的与他对峙。 贺缄才发现眼前一贯温顺的女孩强势起来的凛然更令人心惊,他第一次,不敢望着她的眼睛。 “我看见了前世,看见很多人,最多的就是你!”其实是贺纶,但被她潜意识否认,汤媛压着嗓子语速极快道,“可是我没法看见完整的,譬如你为何对我好又不好,你好像喜欢我但更恨我……以及我们的孩子……他后来怎样?你告诉我啊!” 她发怒的样子就像凶狠的小兽,咻咻的龇出稚嫩的獠牙。 “孩子”这两个字,似是一道火星,终于点炸了贺缄。 这样锋利的神情才是真正的他吧! 与梦中一样! 他愤怒的扯过汤媛的手腕,“那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或者,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的?也可能是老四的,反正你身边从来不缺献殷勤的男人!” 他把那些男人,当着她的面儿,挨个的削了,罪名也无须罗织,本就该死! 贺维死的时候她痛哭失声,贺纶中箭,她却在笑。 她讨厌谁,他就宠谁。 至于馨宁,只要她乖乖的听话,摆出宠妃的姿态,按照他的意思坐在那里,该表现的时候表现,不该表现的时候就别出来,对谁都好! 他就是要汤媛像他一样生不如死。 此生,他是来夺她的心的,虽然过程已经变得乱七八糟,报复什么的早已变质,可当忆起那些锥心刺骨的疼痛,他依然喘不过气。 枇杷一动不动望着忽然变脸的男女,无能为力,她双腿僵麻,而肩膀只要有向前的动作立即剧痛,那上面搭着一只上了年岁的大手,青筋毕现。 陈三有面无表情道,“枇杷,你不想让汤掌寝接触庚王,老奴还不想让庚王搭理她呢。但男女之间那档子事,你越是拖越不说开来,那就缠的越紧。他们现在只是一时冲动,但天还大亮,又是四处敞亮的亭子,不会有你担心的事发生。” 他语气还算客气,下手却透着股狠劲。枇杷抿紧嘴,死死瞪着正前方。 剪草亭内,汤媛狠狠甩开贺缄的手,“我只问你,那孩子呢?” 贺缄冷笑,“前世不过是镜花水月,此生才是真实的。你这话最好不要乱说,被人当成疯子我也救不了你!” “你回答我,孩子呢?”她攥紧了小小的拳头,寸步不让。 “跟你在冷宫,自由自在的玩耍。”他无比讽刺道。 她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瞬间安静下来。 冷宫吗?那好歹还活着。 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令贺缄的从容裂开一条缝,“媛媛,前世的事我跟你一句两句说不清,你若真想知道,那就嫁给我,我会一字不漏的告诉你。” 他轻轻推开她,拔腿就走,面容冷峻。 “不必了。” 身后响起女孩清冷的声音。 汤媛背对着他,原本像是被千斤重石压弯的脊梁不知何时又挺直了,她轻然道,“我只要知道那孩子没死就好。因为他是你的。” 贺缄笔挺的后背蓦地晃了下。 孩子是他的?若说前世她是为了活命才撒谎,那么此生又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只因她说的是真的!!贺缄脸上已是惊涛骇浪。 女孩的声音却无半分情绪起伏,缓缓道,“关于前世的纠葛,就像你说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今生才是现实的。而我,此生已与你分道扬镳,自是不会有冷宫的下场。只望庚王念及太嫔娘娘的呵护与谆谆教导,为宏图大业拼搏努力,为天下苍生而努力,莫要负了这一世。” 贺缄回首看向她,努力稳住心神,隐藏内心的颤抖。 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与她不会分道扬镳,只会殊途同归。 他并不怕汤媛泄露天机:一则她是徐太嫔的人,背叛他就等于背叛徐太嫔;二则她没有帮贺纶的理由,如若迷恋权势,当初就不会拒绝他。 剪草亭畔的枫叶榴红似火,枫树下的两个人,一个静默不动,一个疾步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枇杷僵木的腿才渐渐恢复知觉,身后早已没了陈三有的影子,她活动了下穴道被封过后带来的不适,飞奔至汤媛身边。 原以为争吵过后的女子难免会有一番伤痛之色,枇杷选择沉默,给汤媛一点整理情绪的时间。 汤媛转过身,脸上并无异样,淡淡道,“走吧,我们回瑞通馆。” 汤掌寝不但若无其事的返回瑞通馆,还与同样留守在此的崔掌寝聊起宫中中秋节的盛况。崔掌寝就是萱儿,因萱儿乃皇后所赐,她便以此为名,原来大家也称呼她萱掌寝,后入裕王府才改回原姓。 中秋赏月乃合家团聚的日子,掌寝不过是跟来应个景,却没有踏足万春亭的资格。 萱儿应该是很喜欢贺纶,哪怕是这样的日子,只要有空闲,也没停下手,专心致志绣着帕子上翠绿的修竹。其实府里有专门的针线房,做这个又费眼睛,可她总要亲力亲为,显然已是情根深种。汤媛略略惋惜,但感情之事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萱儿乐在其中,未尝不是美事。 按说证明了前世,汤媛应该喜极而泣,纵然幻灭了男神,可也幻灭了贺纶啊!这厮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是了,他不是在梦里说要去辽东吗?辽东一年四季大部分处于寒冬,纵然物产丰富,但民风彪悍落后,又怎比得过山水富饶充满文明的京师?听说辽东周边的驿站贪腐严重,本该是暖铺的设备都被驿丞瓜分,以次充好,像他这种蜜罐里泡大还有洁癖的应是活不过三天! 汤媛恶毒的想着,虽然不能趁人之危,但分手之前定要朝他扔十个八个蟑螂。 可不知为何,她忽然又想起景仁宫那对小小的龙凤胎,尤其是年幼的贺纯,心里竟堵的慌。 而贺纯此刻也在提她。他抱着竹马,对坐在扶手椅中的贺纶道,“五哥,我可真羡慕你,有汤掌寝这样的宫人哄你睡觉,简直比得上一百个乳母!林氏就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只会干巴巴的哄我闭上眼,讲的故事也好生无趣,来来回回都是套路。” 贺纶打量这话没落进旁人耳中,呵斥道,“闭嘴!谁跟你胡说睡不睡觉这种昏话,再让我听见,有你好看的!” 贺纯仿佛打量迂腐酸儒似的瞥了他一眼,靠着椅子扶手道,“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话不能说。而且这话是母后告诉我的。” 苍天可鉴,章皇后只是随口敷衍贺纯,掌寝跟他的乳母差不多,陪皇子玩,是近身奴婢。不料贺纯竟按照字面上的意思自动将掌寝和乳母划成等号。虽然他略略鄙夷五哥这么大个人还要吃乳,但能有那样一个人陪在身边疯玩倒也颇令人羡慕。 贺纶耐心道,“母后这么说是告诉你她们都是奴婢,是要你联系平日所学的御下之道。但每个奴婢分工不同,掌寝和乳母的差事并不一样。” “那是什么样?” “掌寝要陪皇子读书习字,督促皇子认真完成学业,只有将功课做好,才会陪皇子玩游戏。”贺纶严肃道。 啊?贺纯此生都不再想要掌寝! 且说这日的中秋家宴,明宗乐呵呵的看着一众妻妾盈盈叩拜,又看看玉树临风的儿子和千娇百媚的女儿,心内豪情万丈。他这辈子基本顺风顺水,没经历过夺嫡的凶险,又有个不算笨的脑袋,将祖宗家业完完整整的保存下来,可以说整个大康,再没有比他更得意的男人了。 唯一的挫折就是徐家,不过早在先皇手里已经去了三分威势,最后还不是被他磨平爪牙。但按照祖宗规制,帝王不惑以后需立储。只因东宫人选关系着家国命脉,更关系着大康的千秋万代,太子跟皇子不同,除了优秀,还得具备治国之才,这种才能就算再有天赋也得要后天学习。 而他,足足学了二十年才继位。光是太傅先皇就为他安排了三位鸿学大儒,更别说经筵讲师,简直汇聚了翰林院所有人才。属官也是人才济济,詹事府更有老牌阁老坐镇。 就这种培养方式,除非明宗烂透了,不然想做个昏君都难。 如今几位皇子皆已成年,他也早过了不惑,立储之后观察个七八年,再认真培养个二十年,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因为在培养猛虎的过程可能会发生各种意外,立的早还有转圜余地,反之,稍有不慎,可能祸及祖宗基业。 别看明宗平日里对储位一副从不上心的模样,其实一切皆在他的掌控。 他更倾向贺纶,但章阁老委实越来越讨人厌,贺缨脑袋虽然不如贺纶灵光,却也不是愚笨之人,好好教导未尝不能胜任。 那么,就让他稍稍考考这两个孩子。 第98章 毛笔 家宴结束以后,明宗这个素来只会过问孩子功课或者某地政务的严父总算关怀了下孩子们的生活。 四个孩子年纪相差不大,府中亦无主持中馈的女主人,而他们身边的老人大部分又是贴身伺候的,总要分心管理其他……虽然也能应付但难免会有疏漏。 于是明宗从宫正司挑出八位宫人,皆是花信年华的女子,更是小宫人们心中极有威望的姑姑。且这八人皆有功勋在身,按律可提前出宫。 明宗道,“你们每人领两个回去,保管不到一年,府中上下井井有条,先把王府的规矩立起来,莫要失了皇家体面。她们都是朕精挑细选的人,还未出宫已经被各家争抢。” 在大康,不管是公侯世家还是巨富商贾,往往都爱以重金聘请这样的女子回家教导女儿,当然,也有不少男子以纳这样的女子为妾而荣。反正她们很抢手。 汤媛若是没遇上贺纶,再熬几年资历,待遇未必会比这八位姑姑差。可惜造化弄人。 四个年轻的孩子连忙起身,叩谢父皇恩典。 明宗乐呵呵的免了他们礼节,又道,“她们都是乔嬷嬷的爱徒,却因朕一时私心,又得晚一年才能离宫。一年以后你们放还身契,可要替朕多打赏些金银。” 虽然是说正事,但这语气更贴近玩笑,令人心头一松。原来这八位女子是乔嬷嬷的爱徒,怪不得明宗这般上心。而将最放心的奴婢分配给自己的孩子,确实也说得过去。不过明宗的意思也很明显,非常怜惜这八个人,要放她们出宫,而不是留给四个孩子享用。 四个人也都听懂了,自会在一年后放她们自由。 孙耀中立在明宗身后微微一笑,宣八名女子觐见。 众人的目光瞬间点亮,宫中竟有如此绝色佳人!一时间环肥燕瘦,清丽妖艳,应有尽有,她们唯一的共同点是目光清正,举止肃穆而严谨,果然不愧为宫正司最出色的掌仪姑姑。 贺缨眼睛都看直了! 他还以为花信年纪的宫女多半为死鱼似的老姑娘,极为无趣,如今得见,忽然觉得那些十五六岁的美貌女子简直就是青涩的酸皮果子。 原来花信,才是一个美人最美的年纪。 贺纶倒不像贺缨那么失态,目光扫了扫安排给自己的两位姑姑,脸上并无太大波动。是挺动人的,但他自己就长得好看,再动人的脸也不可能让他失态。 贺缄记得前世一年以后明宗派人暗中检查这八个人的身体,贺缨的两个早已破身,贺维的破了一个,只有他与贺纶的完好如初。 然而这并非是一场考验男人定力的测试,明宗考的是信义。 话说瑞通馆那边汤媛与萱儿也是自得其乐,这个季节,宫里不下十几种水果,各种摆盘,尤其那切成莲花形状的西瓜,惟妙惟肖,再加上贺纶让人赏下的小食,就连隔三差五嚷着减肥的萱儿也不禁多吃了几口。 古代娱乐项目有限,男人们倒还好,憋在内宅的女人除了绣花逛园子,聊天就是吃了。 萱儿羡慕的望着汤媛,“媛姐姐,你这身子可真好,怎么吃都不胖。前儿个病了一场竟越发清瘦,哪像我,不病还好,病一场胖一圈。” 说完,落寞的玩着手里的帕子。贺纶宠爱汤媛,其他几个掌寝便以为贺纶喜欢清瘦且胸不能太大的,偏偏她们几个就是大.胸大屁股,却还不能减肥过度,毕竟她们胖的也就那两个地方,再瘦可就弱不胜衣。 殊不知她的艳羡不亚于一盆冷水泼在汤媛头上,好胃口顿时都没了。 汤媛垂眸扒着松子,庆幸没人知道那晚发生的事。纵然脸皮再厚,她也是姑娘家,那样下贱的哀求男人睡自己……还是忘了吧,不开心的事就得赶紧忘,她连贺缄都敢忘,就没有不能忘的事。 两人陷入沉默,萱儿继续绣花,汤媛用力往嘴里塞东西。 那夜,回去的车马格外宁谧,只有悬在檐角的银铃,悦耳的低吟。 萱儿神情僵硬,轻轻咬着下唇。 另一辆马车上,汤媛也略略小心的一动不动,她终于不再是王府最大的女官,来了两个品级与她相当的姐姐:朱掌仪和裴掌仪。 正因为品级相当,又是明宗将将赐下的,她们便与汤媛享受了相等的待遇,坐在了贺纶的身边。 汤媛偷偷睃了朱裴二人一眼,好看的让人眼珠子都不想错一下,这条件,哪里是掌仪,分明就是掌寝啊!贺纶现在一定在偷着乐。讲真,虽然是女人,她都有点嫉妒他的好命了。这样想着,她又悄悄朝他撇过去一瞬,孰料竟撞上了他的目光,他正毫不避讳的盯着她,汤媛心头一跳,连忙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想来已经有大喇叭将她与贺缄的会晤原封不动传给了他。 除了激动之时贺缄攥了她手腕,其他并无过分的地方,汤媛并不怕他找茬。而且她今日精神不济,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待会不管他说多难听的话,都激不起她心湖半点波浪。 到了王府,她才知自己想多了,贺纶压根就没有时间招呼她,只看了她一眼,便携着一众喽啰和朱裴二人大摇大摆离去。 汤媛回去泡个澡,深深吸了一口气仰面躺在床上,左手的小兔子泛着暖暖的盈盈光泽,这是她收到过的最美丽最昂贵的东西,但她忽然想做一件土豪才敢做的事,不为别的,就单纯享受一下那一刻的气魄。 她把小兔子扔进了荷花池。 仿佛连贺缄也丢掉了,这是他与她最后的一丝联系。汤媛莫名的轻松,不再爱但也不恨的感觉真好。 次日,她给玉斋的伙计写了封信。原来昨日回宫方才听太嫔娘娘提及陆小六已经离宫,却不知是回老家还是留在京师,汤媛很想打听他的去向。 但还不等她找借口出门,贺纶大爷又出现了,理由很简单,昨天过节,耽误了练字,但从今天开始,该写的东西还是一个也不能少的,哪怕去俞州的路上也要抽空练练。 汤媛这才想起俞州有个女子极有可能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此人曾与姑母为了素未谋面的她四处奔波,心底登时一片温暖,眼睛微微湿润,眉间的欣然渐渐取代了那尚不自知的微蹙,她垂眸郑重谢恩。 贺纶见她开心起来,唇角也不由上扬,淡然道,“你该谢我的地方多着呢!我且问你,昨日为何与贺缄争吵?听说你本事可大了,活像一只斗鸡,我道这算什么,大家还没见过你威风的时候对我都是一大嘴巴子。” 汤媛后背浮起一层冷汗,攥着手心连忙认错。 “你倒是个能屈能伸的。”见她害怕,他也不再拿那件事讥讽她,“过来让我抱抱吧。” 汤媛起身坐进他怀中。 他指了指来时带着的一只玳瑁匣子,示意她打开,汤媛原以为又是刻有内务府造的珠宝,不料这回不是,而是一排按照大小依次排列的象牙毛笔。这玳瑁匣子更有意思,乍一看是纤细的长方形,打开里面竟是一层一层如阶梯,伸缩自如。 贺纶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你的手这么小用我的总不大合适,我让内务府专门给你做了一套,以丰狐为柱,秋兔毫为翰,管身是女孩们喜欢的象牙,喜欢吗?” 喜欢,如果是金子做的她会更喜欢。汤媛笑道,“谢王爷恩赏。” 那笑意浅浅的浮在她明亮眼眸的表层。 第99章 俞州 象牙在大康属于稀有物件,若非这几年开通市舶司,民间基本无缘得见。是以这套毛笔其实比黄金贵重。 贺纶以为汤媛嫌弃廉价,这才与她细细说明。 汤媛深知此人秉性,此番大献殷勤,若只得一两句敷衍少不得又要出幺蛾子,而她是没有力气与他置气的。于是,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睁圆了大大的眼睛,一副惊叹神情,又连声赞叹数句,虽未言谢,但奴婢对主子恩赏的物件表现出的极大热衷,足以愉悦主子的心情。 贺纶的神情果然越来越温柔,眉眼都带着笑意,但那笑意随着她奉承词句的逐渐匮乏又蓦然淡了下去,继而转冷。 “欸,欸……”汤媛没想到他比女人还善变,一个没提防,就被他从腿上拂开,好似她是不请自坐的苍蝇。 贺纶弹了弹被她坐皱的衣摆,嗤笑一声,“从昨日到现在就像只斗败的瘟鸡,你跟贺缄那档子烂事我是没心情再听,反正你们已划清界限,我再给你两日时间整理。” “我跟他早已没有关系。”汤媛搞不懂他为何总逮着贺缄不撒口。 贺纶冷笑,“你倒是想有,可你没那个命。其实男人都一样,得不到才是好的,得到了,他总有一日会想起你是我……玩剩下的。”最后四个字他想收回,但已经入了她的耳。 可他没有跟女人道歉的习惯,沉着脸负手而去。 汤媛咕哝道,“说不定他还觉得你是我玩剩下的呢。” 琉璃珠帘劈啪作响,完美的掩饰了这句大逆不道的顶嘴。 王府原就是狼多肉少,如今又添两个美貌极具攻击力的掌仪,委实令掌寝们浑身不得劲,而昨夜王爷在沿兰池附近饮酒,据说裴掌仪亲自煮了解酒的葛羮送去,就连冯鑫也未加阻拦,可见王爷寂寞,需要佳人陪伴,但不知怎地裴掌仪进去没多久又离开,还安排路过的萱儿入内侍候。 此举令充满敌意的掌寝们不由松动,这才是有职业操守的好掌仪啊!但为啥回回都是萱儿呀?何时才能分给含薇和紫露一杯羹? 依紫露的心性,真想去汤媛那里上眼药,可一想到汤媛惯会在王爷跟前摆贤良淑德的谱儿,顿时又偃旗息鼓,不由腹诽她饱汉不知饿汉饥,只等王爷冷落她个把月,到那时看她还能不能清高起来。 汤媛并不知自己在众人眼中是“饱汉”,此刻正与另外一位“半饱的汉子”萱儿整理王府近半年的账册,皆是内宅的开销,掌仪进门之前都是由她和萱儿负责每日核对。当然,核对之前已经被王府的账房先生归纳整理过,她们只是最后把关的。 朱掌仪和裴掌仪长得有多美就有多严肃,从来没个笑脸,一开始萱儿还有点怕她们,但接触下来才发现她们对谁都一样,包括王爷,怪不得昨夜那样好的气氛王爷都没兴致宠幸。 八月十九那日,汤媛才收到玉斋伙计的回音:老先生已经去俞州探亲。 何时到,在哪儿落脚皆无准信。不过那伙计好心提醒了女东家一句,“先生道有缘自会相聚,让您无需挂念。” 那边枇杷的声音已经传来,“掌寝,您看这对镯子多漂亮。” 汤媛低声道了句谢,转而来到枇杷身边。 这日她与枇杷并未在街市久逛,只是打着巡视点心铺的名义路过玉斋,那之后就回了王府。小丫头们早就将行囊打包完毕,小到各种预防头疼脑热的香丸,大到兑成各种面值的银票,就这样还唯恐有不周到之处,誊写成一份清单,直到汤媛过目,确认并无遗漏。 京师距离俞州不过五六天行程,贺纶此番并未惊动官府,但随行人员皆是打扮成平民的羽林卫,可见他这趟并非是去游山玩水,而是有皇命在身。 这一路并非全靠车马,一行人首先在京师泽北登船南下,水程约两天一夜。贺纶知汤媛水性极好,并不担心她会晕船。 而汤媛也早已习惯了贺纶忽冷忽热的态度。他这种人太过霸道,对你好,你就得感恩戴德,呼天抢地,但对你不好,你也得像他一样,立刻失忆,第二天完全忘记。 严格来说她并不是个记仇的人,也遇到过比贺纶更坏的,但不记仇不代表她见谁都爱呀,所以在曲意逢迎方面,她的发挥极不稳定,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大家还能互相玩玩,取悦取悦身体,反之,就把他惹毛了,整日冷面相对。 自从象牙毛笔事件之后,贺纶就不太爱搭理她,她也是个乖觉的,一路小心跟在后头,轻易不敢在他跟前乱晃。但船家的私房菜——洋芋饼实在是太好吃了。 船家并不知自己接待的是何人,只以为是京师大户人家出行的子弟。乡里人淳朴,拿了人家大把的银子,自然也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奉上,这让吃惯了宫廷饮食的汤媛坠入了农家乐的天堂。 晚饭一过,她就主动与船娘搭话,询问洋芋饼是如何做的。洋芋就是土豆,因是外来物种,被大康人称为洋芋。 船娘闻言不禁笑了,打量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细皮嫩肉,肯定是那位公子的宠姬爱妾。为啥不是妻子?很简单,妻子是不会那样畏惧丈夫的,而丈夫又怎会不与妻子下榻同一间房?所以她猜测汤媛是那位公子身边比较得宠的奴婢。 而大户人家得宠的奴婢在她看来也是极不得了的,因此回答的语气也带了几分慎重,“回娘子,这不是什么稀罕吃食,在民间,谁家都会做的。而我这个味道好,是因为加了落花生的油,这是前年开始流行的作物,榨出的油比菜籽要香醇许多。” 原来是用花生油、黑胡椒和土豆丝烙出来的,煎至两面金黄便可。汤媛连忙拱手感谢。这方子拿回去稍加改良,不就是一道咸点心!而改良的秘方,在品尝第一口的瞬间她就想到了——牛乳。 她这个人素来仗义,并不会白得人家的私房菜,因此也赠了船娘一道糕点方子,于是二人便在厨房钻研至掌灯时分,倒是其乐融融。 回去之后,刚洗完的头发还没来得急擦干就听冯鑫在外面说话,“公子传你过去侍寝。” 她很想打个商量明天侍好不好,白天也行,现在真的好困,然而这是不现实的,就跟小兔子对狼说“明天吃我好不好”一样不切实际。 汤媛打起精神,随意的将头发在身后束成一把便去伺候急于纾解纾解的贺大爷。 但贺大爷开口就要检查作业。 “二十张字帖。”贺纶不咸不淡道。 汤媛早有所料,立刻呈上那辣眼的字帖,“请公子过目。” “还不错。”他居然淡淡的说了句不错! 莫非是幻听?汤媛颇有些受宠若惊道,“其实我也就是用平常心写的。” “不管什么心,在摇摇晃晃的船上还能写的与平日一般丑陋……也算是超常发挥。” 所以……这话到底是夸还是损?汤媛疑惑的瞄了下他,小心翼翼的挑开男子革带上的玉扣,贺纶一怔,身形略略绷紧。 汤媛转身将两盏通明的烛火吹熄,后退两步,轻轻坐下,缓缓松开衣结褪下鞋袜和长裙,一套动作熟练而利落。贺纶就没见过她这般不害臊的女人! 夜色深浓,江波粼粼,她在月光下看见他镇定的眼眸忽然闪过一道光,像是林间觅食的野兽。 但他掩饰的极好,似乎想跟她说话,来点交流或者前奏,可是她困的不行,只想打个快炮。于是勾住他的脖子,主动送上香吻,点燃了他最后一道几欲崩溃的自持。 “阿媛,慢一点,你会受伤……” 不会的,来之前她自己涂了点茉莉花膏。汤媛不答,闭目给他以良好的服务。 事后,她将下边仔细擦洗一番,吞了颗药,倒头就睡。她这个人看着没有贺纶那么龟毛,其实对自己甚为在意,很不喜欢男人身上的味道,因此擦洗的水都加了花露,以此遮掩。 孰料才安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他又在后面磨磨蹭蹭,翻来覆去,试探着将手搭在她胳膊上,又缓缓下移。 汤媛怕死了他的手指,下意识的挥开。 贺纶神情一冷,嘴角翕了翕,默然片刻居然没发火,转而将一脸戒备的女孩拥入怀中。 汤媛也见好就收,缩在他胸口浅浅入眠。 待她熟睡,贺纶下床冲了一个冷水澡。 上岸后早有宽大的车马前来迎接。 汤媛原想伺候贺大爷上车,习惯的伸手扶他一把,谁知贺大爷也要伺候她上车,于是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她诚惶诚恐的由贺纶牵着手儿坐进车厢。 怪不得古人云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虽然她与贺纶不是夫妻,但古人那句话的重点也不是夫妻,而是指男女那档子事是任何矛盾的调和剂。 目前冷战结束。 贺纶深深看了她片刻,自从病了一场,她的精神总不如从前明快,便问她,“还要在车上赶两个时辰,饿了吗,我让人给你做了洋芋饼。” 汤媛任由他抱在腿上,打了个哈欠,“奴婢想再睡一会儿……” 俞州土地不算肥沃,百姓的日子过得紧巴巴,自从开通市舶司,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便有了“小京师”的美誉,这里的人基本不靠种地,闲置的土地大部分用来建造华屋美舍,以供来往客商居住或游玩,人均一年的粮食有一半却要靠漕运引进,这里是商人的天堂,随便捡块砖头都能砸个腰缠万贯的。 当贺纶的车马踏上这片繁华之地,另一辆不起眼的平头马车也即将到来。 贺维挑开帘子深吸了口气,转了转手里的匕首,狠狠往下一扎,直接穿透陆小六的右掌,“我喜欢倔强的人,你不说,没关系,等我把你身边的人,挨个儿的扒层皮,你自会说的。” 常年羸弱的美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病态的笑意。 俞州的秋风吹进车厢,冲淡了浓郁的血腥味。 我是晋.江.文.学.城.签约作者周乙,恳请大家正版订阅,支持原创! 第100章 寻人 俞州城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陆韬一身普通青色长衫,天不亮就等候在此,远远望见贺纶的车马,他矫健的跨步上前,毕恭毕敬的亲自递条凳伺候贺纶下车。 贺纶双脚落定,才将车厢紧随其后钻出的一个矮个少年直接打横抱下来,众人诧异的同时连忙垂首。 原来那不是男孩,而是个做男孩打扮的女孩子,头上戴一顶遮挡海风的帷帽。 在大康女孩子做男子打扮很寻常,但男人穿女人衣服问题就大了。 是以汤媛这身男子打扮并未吸引异样的目光,而别人只要稍加观察也不难发现她是女的。 却说她连车外的景象都没看清便被人抱了下来,惊慌之余下意识的环紧贺纶脖颈。 贺纶笑了笑,拆开她环住自己的胳膊,小声道,“晚上再抱,现在下来自己走。” 谁要抱你!汤媛面红耳赤跳下来。 陆韬神情如同见了鬼,什么洁癖不洁癖的,只要见识了女人,原来大家都一样。 汤媛没想到陆韬这么年轻,市舶司的提督经事难道不应该是四十上下油滑世故的中年大叔吗? 而陆韬显然不是中年大叔,年纪也最多不超过二十二三岁,高大劲瘦,鼻梁直挺,嗓音中气十足,眼睛炯炯有神。他只扫了汤媛一眼,就对身边人低语几句,很快就来了一位面容和气又透着精明的媳妇自称顺娘。 顺娘屈膝施礼道,“今后娘子有何吩咐,只管使唤奴婢去做吧。” “不必多礼,有劳了。”汤媛微微颔首,客气道。 顺娘恭恭敬敬的领着汤媛一行人回到住处,一溜粉墙,外表古拙而朴素的老宅,进去才发现山清水秀尽在其中。 再看看身边的女汉子枇杷,从陆韬出现那一刻就变成了鹌鹑,这让汤媛浑身不适,忍不住小声道,“难道你跟陆大人有过节,为何总躲在我身后?” 枇杷大惊,“这都能看出来?” “怎么看不出,你统共朝他看了十二次。”汤媛道。 枇杷捂脸大窘。 原来不是有过节,而是喜欢英俊高大的陆大人。 谁知枇杷一力否认,“姑娘莫要取笑我,才不是喜欢,我只是……很崇拜他!”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双颊泛着薄薄的粉晕,那模样竟是有些眼熟。汤媛似是被刺了下,强笑道,“崇拜不就是喜欢,有何分别?” 枇杷摇了摇头,“那不一样,在我心里他就像一尊神一座佛,是不能亵渎的。” 这只不过是因为得不到才如此安慰自己的话。但汤媛没有戳破。曾经她喜欢贺缄的时候也常常用男神二字来自我安慰,其实不过是因为得不到罢了。但女孩子长大了,暗恋个把男人不是啥坏事,况且陆韬看上去十分爽朗亲和,说不定真能跟枇杷有个缘法。 孰料枇杷下一句就是,“陆大人已经有未婚妻,今年刚订的亲。就是没有他也不会看上我。我是个粗人,从小就在山上打滚,十岁才知道自己是女的,他呀,只喜欢穿裙子香香的姑娘,哪里会多看我一眼。” 可是现在的枇杷就是穿裙子香香的姑娘啊。汤媛诧异的看向她。 枇杷嘿嘿一笑,不再多说,欢快的拉着她手四处游逛一番。她来过俞州一次,告诉汤媛这里的街市不但热闹还不像京师那么矫情,大家就爱在街头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就连私塾的夫子也不例外。 怪不得这里这么多大排档烧烤摊。 顺娘道,“这里民风开放,百姓安居乐业,治安条件极好,白日里大姑娘小媳妇踏春踏秋,四处游玩再寻常不过。娘子若是有兴趣,不如让奴婢陪您到处逛逛。” 汤媛欣然道,“那真是极好的。是了,不知顺娘可认识此地府衙户房的经事?” 顺娘冰雪聪明,“娘子可是要打听什么人?只管说来,奴婢比那经事还精通。” 敢做这样的保证,可见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奴婢,而陆韬将这样的人安排给汤媛,自然是依据贺纶的态度,似他这样的人精,很多事都不用主子吩咐,只需一个态度即可揣摩明白。 汤媛就算对江湖涉世不深,也感觉到顺娘的非同一般,神情立时戴上了三分慎重,坦诚相告,“我乃裕王的掌寝,顺娘不妨称我汤娘子。实不相瞒,我有一位干爹,老家便是在此地,我很挂念他,但并不知他在何处落脚。” 这个走白路最有效的法子就是去当地府衙的户房查询户牒。只要陆小六来到俞州城总要与城门核对户牒,城门核对后当日就会上传给户房,由户房登基造册,若能藉此查到大概范围,汤媛这心里多少也就有了底。 但宫女的干爹除了太监不作他想,纵然这位掌寝再得宠,王爷也不大可能有时间抽空去管一个太监,是以汤娘子先向下面人求助确实合情合理。顺娘了然的笑了笑,“敢问令尊高姓大名?” “不敢当。干爹姓陆名小六,今年六十有七,体型瘦弱,有点驼背。”汤媛将情况细细交代。 陆小六有恩于她,还把她当自己的孩子,既送玉斋又送人,却不求任何回报,汤媛于心难安,再思及他的身体状况就更是难以入眠。 她不求别的,只想找到干爹,跟他好好商量,不如留在京师养老,她会把他当亲爹孝敬的。 却不知她心心念念的干爹此刻正躺在一处高大的深宅中,双眼被黑布蒙住,气息微弱,如果不仔细瞅,说不定还以为是个死人,他的双手双脚插.满银针,每一根都极为阴险的封住特殊穴位。 贺维左边嘴角微挑,将一张薄薄的纸样物件敷在自己脸上,对镜调整片刻,镜子里那张过于醒目的昳丽面容眨眼就变成一个面目普通的少年,不是丑,是普通,令人难生印象。 他低头咳嗽一声,掏出一粒乳白色散发着薄荷味的药丸吞服。 “陆小六,我这就去会会你心爱的徒弟,听说他已经娶妻生子,啧啧啧,我的属下最喜欢年纪小的漂亮小女人。” 仔细辨听,贺维用的并非原声,听起来沙哑难辨。 一动不动的陆小六总算有了反应,手腕抖了抖,面部依然僵硬。 贺维冷笑一声,大步而去,身后两个黑衣死士寸步不离。他穿过密室,推开暗门,直接跨入一间正常的寝卧,那两名死士对他欠了欠身,依次退下。 寝卧的床上蜷缩着一名面色苍白浑身发抖的少女,双手双脚皆被绑的结结实实,只能睁大无助的双眼望着陌生的男子,她痛哭流涕,“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要多少钱我都给……” 贺维微笑,俯身打量她片刻,用匕首挑开女孩绯色的薄衫。少女泪如雨下,几乎要晕过去,“不要,不要啊,我还是姑娘家,求求你不要伤害我……” 他对那孱弱羔羊的哀求视若无睹,垂首用力噙住她的脖颈,少女尖叫一声,鬼啊!! 须臾,贺维厌恶的吐出口中鲜血,“这味道,真恶心。” 只有处子的鲜血才是大补,这种早已*的委实恶心。贺维起身挥手扫落案上的瓷瓶,下人被巨大的声响惊动,连滚带爬跪在门外询问主上有何吩咐? “把这贱货处理掉。”贺维擦了擦嘴角的血,“再把找了这么一个贱货给我的人……也处理了。” 他嚼了两口茶叶,重新漱口。 且说汤媛那边终于等来了顺娘的消息。 顺娘很遗憾的告诉她,“最近一个月根本就没有陆小六的户牒。” 也就是俞州城没有这号人。 我是晋.江.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恳请维护原创,快过来支持我吧! 第101章 打人 话说贺维为了陆小六身上的空白圣旨也算是以身涉险。即便京师里还有个“他”安静的蹲在睿王府打掩护,但并非长久之计。他无法在俞州逗留过久,行事上面不免要凌厉百倍,以期快刀斩乱麻。 先帝惠宗和陆小六的关系成迷,说他们主仆情深吧,却把陆小六一夕之间贬为尘埃,说他们不好吧,那道空白圣旨简直耸人听闻。 而大康的一道圣旨上至少有六道印章,分别由六位执印太监保管,有效的防止摄政王或者后戚专权,摒除圣旨造假的可能性。这意味着陆小六手里的不但是真的,还极可能是惠宗亲自送给他的,反正绝不可能是偷来的。丢圣旨可不是小事,惠宗再糊涂也不会没有反应,他没反应,六个执印太监也不可能没反应。 陆小六这边的险境暂且略过不提,只说汤媛还在整理他失踪的头绪。玉斋的伙计没理由骗她,假使不便透露干爹行踪只需道一句不知道,根本无须道出俞州再跟她玩捉迷藏。他们既然说了,那就表示干爹没想隐瞒她,说不定还期待与她见面。 白道上不行,顺娘就找江湖上的人帮忙打探。 这天夜里,汤媛向消失了一天一夜才露脸的贺纶简单交代了几句,毕竟这些关系说到底羊毛出在羊身上,终归要他点头行事才方便。但她也知正常男人跟内侍之间十分微妙,存在或多或少的轻视,何况陆小六还是宝钞司一个地位卑下的奴才,跟冯鑫没法比,想要贺纶重视他,就如同强迫王爷对阿猫阿狗上心一样不可理喻。 不过贺纶的态度也没她想象的那么恶劣。 甚至还挺大方的问了句,“需不需要我帮忙?” “王爷的人对奴婢体贴入微已经是最大的帮助。”这点汤媛一点也不否认。 下榻俞州也有两日,贺纶忙的脚不沾地,但并非就不关注她的动态,此刻见她总算知道好歹,明白他对她的态度意味着什么。倘她乖觉,就该懂得如何利用这份好,那将来等着她的只会是泼天的富贵。 男子白玉般的手轻轻搭在她腕上,眼睛在烛火中又深又亮,“还知道好歹就是好孩子,过来,让我亲亲……” 他的嗓音很暧昧,在寂静的夜里有着磁性的沙哑。 汤媛上前两步,跪坐他脚下,双手搭在他膝上,仰起脸,难得这样的乖顺,令贺纶欢喜的同时又淡淡的惆怅,探身上前,用力含住她双唇。 这天夜里,他要了两次,晨起时又一次,甚至要她做那下流之态喊哥哥,变态至极,真如衣冠禽.兽般令人不齿。 汤媛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正午时等来顺娘,说是有人见过符合她所述特征的老头子。为了方便行事,顺娘为她介绍了一个能人,是个作画的,却能将人嘴里的东西画个八.九不离十,技能直逼后世高清摄像头。 不过对方是个青楼女子。 顺娘素来知晓宫中女子都是事儿妈,规矩大,嫌弃这个看不惯那个,便道,“秋娘是个淸倌儿,就在前面的茶楼等候咱们,不是那等污秽之人。奴婢已经让人在中间加了屏风,不会让娘子为难。” “顺娘言重了,此番是我求助于人,岂能有那种轻视之理,不必加屏风,我只想快些找到干爹的线索。”古代女子原就保守,视清白如生命,若非过不下去或者遇人不淑,谁好好的去做女支女?汤媛没有轻视,只有同情。 她算过日子,两个月之久,就算陆小六步行也早该到俞州,如何忽然音讯全无?现在比起想要为干爹尽孝的迫切心愿,她更多的是担心他的安危。 而疑似见过陆小六的是个昆仑奴,中原话说的磕磕巴巴,他的家主在旁边充当翻译。 原来半个月前主仆二人在俞州城外狩猎,发现一辆黑色马车,车上有奇怪的动静,突然翻出一个连滚带爬的老叟,很快又被车里的一个少年人制住。那孩子操着外地口音,和善的跟他们打听距离俞州城还有多远,又解释家中爷爷得了失心疯,见人就咬,听说俞州城有名医,这才不惜千里赶来求救。 少年人的话并非作假,因为那个老叟正在咬他的昆仑奴。昆仑奴受惊之下扯掉老叟脸上的黑布,老叟见光更加凶猛,被车夫和少年人合力拖回车厢。 汤媛心头直打鼓,耐着性子问,“那之后回城你们就没再见过这辆马车吗?” 昆仑奴的家主一听,晦气道,“此番若非命大,别说那辆马车,我们主仆二人就连第二天的太阳都差点见不到。” 当时少年人赔了他一两银子作为昆仑奴的伤药费,大家就各奔东西。结果没走两步忽然下起暴雨,他们只顾寻地方躲雨,双腿却不知怎地直打滑,以至滚落悬崖,幸好前面就是驿站,很多人看见,若非二人在半山腰抓住浓密的芒草和驿丞救助及时,此番早已化成白骨埋没山野。 听了这主仆二人险象环生的经历,众人一阵唏嘘,汤媛转眸看向秋娘,颔首道,“瘦弱驼背的老叟太多,但具体样貌如何只能先画出来让这位昆仑奴辨认。” 最终昆仑奴指着栩栩如生的画像一个劲点头。汤媛心里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 顺娘道,“娘子不必多虑,有了画像,只要这个人在俞州城,奴婢就一定能翻出来。” 汤媛毫不怀疑贺纶手底下的人办事能力,她郑重的与顺娘道谢,顺娘却笑嘻嘻侧过身,不敢受她的礼。 事情发展到这里,也算有了盼头。不料一阵闹哄哄的吆喝忽然打破了这里的凝重。 原来海船靠岸,又有一大批珠宝香料和奴隶来到了俞州城。茶楼一群等候多时的中年人似是嗅到臭味的苍蝇,三五成群冒出来,挡住了汤媛一行人离去的通道。 每逢这日,这群中年大叔就会带上足够的金银前来选购女.奴,其中最受欢迎的要数天竺和大食的女孩,买一个回家不但有面子还能招待来往的贵客,而天竺的男孩也饱受各种变态青睐。 汤媛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贺缨从前的掌寝海棠。 时隔半年,若非海棠额头那颗标志性的红色美人痣,她几乎不敢认。眼前这个头发枯燥,面容暗淡无光的女子像个木偶似的的跟在一个丑陋的中年人身后。 此人应是牛大人。比起女人,他更喜欢男孩,如今又折磨够了海棠,遂对众人道,“你们看我这奴婢如何?今年才十八岁,没生过孩子,回去养胖一些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只要一百两,谁想要啊?”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就开始卖人! 有人哄笑,讽刺道,“都给你糟.践成这样了还要一百两,你疯了吧?” “三十两,你爱卖不卖!” 更有人毫不避讳的上前查看,像打量牲口那样的打量海棠。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霎时从汤媛心□□裂。 那不是牲口,那是个活生生的女孩呀!只因多说了句想要自由,就被主子无情舍弃,落入猪狗不如之辈手中! 不管是物伤其类还是路见不平,她委实无法忍受这种残酷的野蛮的交易披着合法的外皮存在眼前。 但跟这种把女人当成牲口似的败类也没啥道理好讲,总之人贩子该死,不管是买还是卖都该死! 话说牛大人刚要接过同好递来的三十两白银就被横空冒出的一个丫头劈头盖脸猛揍。 人都打懵圈了还不知到底发生了啥? 而方才还臭烘烘挤成一堆的同好们皆一哄而散。 那出三十两买人的大叔一看势头不对,拉着麻木的海棠就要跑,却被另一个陌生女人堵住,也是劈头盖脸一阵揍。 这家普通的茶楼登时人仰马翻,有好事不怕死的居然还躲在角落吃瓜围观二楼的精彩打斗。 “来人呐,快报官啊,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殴打朝廷命宫!”那中年人鬼哭狼嚎。 汤媛将三十两银票塞并一团脏抹布进他的大嘴巴,又抢了牛大人还未来得及掏出的卖身契,当着海棠的面撕碎。 海棠怔怔望着纷飞的碎纸片儿,又怔怔的看向汤媛,仿佛花了许多的力气才想起眼前这个白嫩的女子是谁。 她是裕王的掌寝。 两个人从前并无什么交集,偶尔会遇到,只记得裕王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令人耳朵发热。 而汤媛,泄愤般撕碎那张盖了宫印的卖身契,垂着手往后退一步,目光与海棠相触,一样的呆怔。 海棠嘴角动了动,嗫嚅道,“谢谢。”整个人明显不如从前灵动,反应更是迟钝。 为了不进府衙做笔录,打完人的枇杷和顺娘将呆怔的二人迅速拖走。 不多时一群带刀官差乌压压紧追而去。 这日傍晚,陆韬在外院与佟知府高声谈笑,又连连致歉,“我那远房表妹是个直性子,见不得老弱妇孺受欺负,还请佟大人念在我的薄面上从轻发落吧,就是您不发落,我也不会饶过她。” 佟知府连忙摆手,“舍不得啊舍不得,陆大人莫要折煞老朽。牛昌这几年是越来越糊涂,身为朝廷命宫竟毫无节制的买卖女.奴,委实有辱读书人体面,令妹这么做也不失为女侠本色。”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亲切的恰如春风拂面。殊不知笑吟吟的佟知府背地里已经快气晕过去。牛昌是他的小舅子,而他的小舅子被人打成狗,他还得在这里给人赔笑脸。 却说此刻的内宅,顺娘跪在外面的廊下,汤媛则垂着脸,笔直的跪在屋内贺纶的脚边。 贺纶道,“佟知府是正二品刑部尚书李莽的亲表兄,牛昌则是佟知府的小舅子,内里裙带关系更是你所不能想。就是我想打杀也得要个合情合理的名目,你却不顾顺娘劝阻,唆使枇杷将人打的折胳膊折腿,甚至亲手砸掉人家两颗门牙。” 汤媛依旧垂着头,木木的跪着。 “怎么,说你两句还不服气?”贺纶偏过头打量她,“佟知府还没走呢,我觉得他应该很乐意带你去牢里坐坐。” 汤媛:“……” 他一见女孩那看似恭顺实则一身反骨的模样就头疼。贺纶俯身摸了摸她脑袋,“我知道你一肚子怨恨,怨我不给你卖身契,可你本来就是我的,我为何要委屈自己如了你的愿?咱们不是说好了两年吗,两年还没到你就发脾气,这样可不行。” “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就算是士卿大夫也没有以虐待奴婢为荣的。海棠从头到脚都是伤,还要被人当街如牲口般围着相看。”汤媛仰脸望着他。 “所以,你就要更要珍惜我,缠紧了我,不然谁给你殴打朝廷命官的胆子。”贺纶微微扬眉,深深看着她。 第102章 算计 干净的没有灰尘的房间,新鲜的蔬菜和米粥,温度适宜散发着清香的香汤,以及现在身上这柔软又透气的天苎棉衣裙,令她那些还未结疤的伤口都感到温柔,不再溃烂疼痛。 这里的婢女声音温柔而动听,一如当年在宫中那些喊她姑姑的小宫人。 这里也没有魁梧而粗鄙的肮脏男人。 海棠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曾是一双纤细的娇嫩的饱受贺缨怜爱的柔荑,如今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的指甲早已不翼而飞。 汤媛走进来的时候望见的便是这样心酸的一幕。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救无亲无故的少女。 如果海棠不在她眼皮底下受罪她还真管不了。 可是她看见了,那群猥琐的老男人无比恶心。从前她被人猥.亵无人敢伸援手,但现在,她有能力救一个同样不幸的少女,那为何不救,当时她连杀人的心都有。 海棠似是没想到此刻会有人进来,立时拘谨的坐端正,整张脸上唯一还动人的就是那双秋水般的眼睛,无声的诉说她这半年多来耻辱的遭遇。 “媛姐姐,因为我,大家都挨罚了吗?”她轻声问。 汤媛果断的摇了摇头,“不过是跪了片刻跟主子认两句错。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你无须自责。” 顺娘明知牛昌的身份还出手可见也是恨极了,只不过她下手比较有分寸。 枇杷若是不想相助又怎会那般卖力的暴揍牛昌,还撩阴腿。 其实牛昌左边的门牙根本就不是汤媛打断的,而是枇杷。但她主动揽罪可以让帮凶枇杷少受些罪。 “你今后可有何打算?”汤媛问。 “从前在恒王府时我经常去慧妙庵烧香,那里的住持说我有佛缘,当时我还不以为然,如今想来缘分已到。” “不,你只不过是厌世想要逃避。”汤媛朗声打断她,“我若是你,一朝获得自由身,不好好为自己活一番,那才真是白来世上走一遭。好日子是自己谋划出来的,你十八岁也不算大,养好身子一切都有可能。而且京师崇尚宫廷礼仪,你在宫中那几年便是资本,也不要去权贵世家,那里是非太多,就是普通的富户足矣,定有不少人愿意出束脩供养你来家中教导女儿。听说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真真是羡煞旁人。” 京师天子脚下,确实有一些身世凄凉但在宫中混了些许资历的女子去富户地主家教导千金,与私塾先生无异,糊口度日不成问题,运气好的说不准还能与东家的管家或者账房先生喜结良缘。 总之只要有梦想就不是咸鱼。汤媛双眸炯炯有光,严肃却又充满鼓励的直视着她,刹那间,一股莫可名状的勇气就这样神奇的灌入了海棠胸臆,她呆板的神情渐渐有了些光彩。 其实汤媛对海棠一直有个疑惑,此刻终于忍不住问道,“恒王虽然不好相与,但你当时毕竟是他身边最得宠之人,如何因为一句想要离开就对你下这般狠手?” 她怀疑另有隐情,这个只是其中之一。 海棠面容渐渐变得冰冷,目中竟迸射了怨毒的光芒,木然道,“恒王暴虐成性,索求无度,时常轻贱女儿家,对我好也不过是逗猫逗狗罢了,那时他对我已有了厌倦之意,我这才敢请辞,一开始他虽不快倒也答应,可惜命不由我,被他查到我离开的原因是与王府侍卫有私情。为了救伍郎,我只好偷窃他的印章,私盖印戳,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怪不得,原来是给贺缨戴了绿帽子!汤媛委实没看出海棠还有这胆魄。 海棠冷笑一声,“媛姐姐是否在心中轻视我觉得我活该?但我从未后悔,唯一的遗憾便是未能救伍郎。这世上,唯他怜我知我,也只有他冒死下跪恳求恒王不要再鞭打我。你可知恒王为何要用鞭子抽我?只因他另一个掌寝诬告我没喝避子汤,一句捕风捉影的话他就当真,如何将我当人看过。” “我没有轻视你。你有自己的人格,又不是他妻子,凭什么要为他从一而终,他自己还不是三妻四妾。”汤媛不忿道。 似是得到了认同,海棠看着她,笑了笑。 汤媛又问,“你方才说的印章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知每个王爷都有一枚贴身印章,拇指大小,皆为青田石。此章只要盖在白纸上,你写什么都行,譬如临时户籍,户牒,甚至公文,时效最长能达二十年,直至当地的户房人口普查。”海棠挑眉道。 这种事情哪里是掌寝能知晓的,估计也只有王爷的贴身内侍明白。但海棠却知道,不管是因缘巧合还是别的原因,她就是知道了,也为汤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直到掌灯时分,汤媛脑子里还在一遍又一遍的翻滚那句话:每个王爷都有,拇指大小的青田石印章,往白纸上一盖,身份户牒等等就都有了,甚至还能伪造公文! 然而如此重要的东西,想必贺纶都是随身携带。但她伺候他的时候从未见他身上有什么印章,也是,他见她的时候大多刚刚离开书房,那么重要的东西自然要锁在书房的柜子里。 就算偶尔戴在身上定然也是放在荷包中,稍不注意还以为是锭银子。汤媛心口嘭嘭嘭直跳。 从前那些她不敢乱动的主意此刻已然开始蠢蠢欲动。 当然,她不会傻到这样逃走。 可若真有幸逃走却不见得有机会盖章,运气不好似海棠那样被抓个现行,那可就生不如死。 但汤媛既然敢打印章的主意,自是因为她有一项隐藏属性。 这个属性除了干爹至今无人知晓,主要是太不光彩,讲出来没得辱没了自己,说不定还令人心生防备。 这项属性就是溜门撬锁。那些质地上乘,壮汉都砸不开的铜锁在汤媛手中皆是开合自如,至于作案工具,两根针即可,或者一对小号的挑心。 别看她神技了得,但从未偷过东西。当然此技能也仅限于古代的锁,毕竟工艺有限,放在现代就不一定百发百中。 当她还在这里思考那枚印章之时,却不知白日打人的英勇行径已经完全落入贺维眼中。 没想到汤媛也在俞州。是了,她是老五的掌寝,理应随驾伺候。是夜,贺维一身黑色披风,帽兜遮了半张脸,负手在血腥浓郁的一户人家来回踱着步。 男主人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嘶哑道,“贼子,你敢伤我妻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嘘!安静点!贺维一脚将他踩晕,转眸看向吓傻眼的女人,可惜是个妇人,他已经好久没有喝到处子的血。 爱徒一家,如果再加上一个干女儿,贺维歪着头思索片刻,陆小六就算还不说心神也该受损,再对他用致幻的曼陀罗花露,说不定就能老实回答,左不过多死一个人。 可是贺纶也在俞州,而且那个枇杷很难对付。 一名死士道,“主上,裕王锁定了几家大药铺,如今薄荷丸只剩三瓶,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没有薄荷丸贺维的嗓子也坚持不了太久,万一引起哮喘就更不妙。 但贺纶已经查到了他的家门口,甚至活捉了一名死士,幸而死士口中皆含毒物,一旦败露当即自尽,这才中断线索。 不过经属下这么一提醒,贺维就更加烦躁,他从来都不是个甘于受人摆布的,如今却以千金贵体涉险,不管是空白圣旨还是薄荷丸,都刻不容缓。当压力超过他的忍耐极限,他也不是不敢挑战贺纶的权威。万一失败,大不了牺牲几枚棋子,谁又能发现他的踪迹? 可要是成功了,他就再不用似现在这般受制于人! 在京师,贺维或许不敢妄动,但在俞州,水路旱路四通八达又紧邻群山茂林,他真真是进可攻退可守。 当然这些也不是他费尽心机对付小女人的主要原因,真正的好处是只有汤媛死了,贺纶才会将怀疑的目标从京师转到俞州。 他又有机会在京师兴风作浪。 汤媛打了一个喷嚏,谁在咒她? 贺纶没想到汤媛会主动来书房找自己,案上的烛火窜了窜,他抬眸看向双手不自觉轻轻扭着帕子的女孩,牙白的小袄鹅黄色的马面裙,难得粉白的小脸上竟还涂了点胭脂,看得出她将将对镜梳妆过。 “想我了?”贺纶戏谑道,轻轻合上了书册,习惯性的锁上右手边的檀木屉。 她垂着脸,默然片刻抬眸盈盈望着他,“对不起。” 嗯?贺纶眼角微挑。 “我仗着你喜欢我……时不时任性惹你不开心,就在今日……还得罪了你的官员……” 若说陆韬是他的人,那俞州对贺纶而言肯定是个重要之地,既是重要之地,少不得要跟父母官打交道,而佟知府就是俞州的土皇帝。汤媛举一反三,喃喃道,“虽然他畏惧你的威势,可难免要心怀怨怼,这都是我造成的。” 她惭愧的立在他身边,笋芽般的嫩手指与桃红色的帕子扭成一股。 贺纶看了片刻,以唇封住她温热的檀口。 第103章 失望 平心而论,如果忽略贺纶讨人厌的内在,单纯盯着他的眼睛……还是算了吧,汤媛不太敢长时间盯着。 那双眼的形状长而不窄,或许是因为眼周的肌肤过于嫩白连点儿细纹和青影都没有,才衬托的那仿佛戴了美瞳的眼仁儿诡异的好看。 如果他真心笑起来,就更恐怖,无辜的像个孩子。 幸亏他最多冷笑、嘲笑,就是不真心笑。 也不对,偶尔还是有真心的,就像现在这样品尝了她唇畔美味的花蜜。 他长得也忒好看了点。 汤媛连忙收回失神的状态。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贺纶本着到嘴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戏弄了她片刻。 这夜,汤媛在贺纶书房的暖榻上睡到了三更天才猛然惊醒。身上衣裙好好的,下边也没有异样的酸涩,身上还裹着散发淡淡沉榆香的薄被,这干净整齐的一切无一不在说明……贺纶跟她啥也没发生。 他只是亲了她一会儿,手都没乱摸,更别提失控,后来还教她写了会字,跟调.情差不多,再后来她就窝在他怀里睡着,所以说好的美人计呢? 她悄悄斜过眼,瞄见贺纶正伏案疾书,左手边还蹲着一只灰扑扑的信鸽,偶尔咕咕两声,轻啄案上的豆子。贺纶将写好的东西绑在信鸽脚上,才一脸嫌弃的拎它丢出窗外,期间还垂眸嗅了嗅那只碰过鸽子的手,臭臭的。 然而,他就是权势大过天,也没到指挥扁毛畜生拜见他之前得沐浴更羽的地步,所以贺纶站在盆架前,自行将手洗了两遍。 汤媛在心里想,鸽子临走前为何不在他手上拉一坨? 于是这场预谋之中的“勾引”变成了赖在贺纶书房睡觉。次日冯鑫看她眼神都比往日复杂,从拉长的脸色推测,应是十分的不高兴。 果然,趁贺纶没注意之时,冯鑫不悦的提醒她,“汤掌寝,就当老奴求你了,王爷诸事缠身又身负皇命,你不温柔小意伺候也就罢了,但能不能不要盯得这么紧,连书房也不放过!讲良心啊,王爷只要有空,哪回不紧着你疼?” 汤媛被他说的满脸通红,臊的无言以对。 死太监! 但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无法形容的惶恐,从前贺纶只要挨着她就兴奋,发展到最后都懒得掩饰,直接变形,更别提她主动配合,那他必然打蛇随棍上,不戳死她誓不罢休。可是昨晚,他居然没兴致!好像特怕麻烦似的将她亲睡了丢一边。 那么问题来了,贺纶对她“性”致减退这事到底算好还是算坏? 应该算好吧?汤媛不住的犯嘀咕。 其实贺纶并非没兴致,似他这个年纪,每天要都要不够,否则每个皇子也不会至少配备三名掌寝,就是为了让他们随时随地纾解。然而在这之前他连续要了她两次,黎明之前又是一次,汤媛自己累晕过去不知道,最后一遍她嗓子都哭哑了,进行到一半就开始挣扎,那瞬间贺纶忽然觉得自己与禽.兽无异。 怪不得她每次瑟瑟发抖配合他时都会念叨慢一点吧,轻一点吧或者饶命啊! 而他总是只顾自己爽快,开始有多耐心,进行的时候就有多狠心,再然后……她或许也得到了一些快乐,否则雪白的肌肤不会粉红一片,但她的体力与柔弱根本就支持不了男人肆意的无休无止的折磨,何况她还如此的娇嫩,皮肤吃一点力道都会留下印子。 当那种夹杂了温柔和虐待的矛盾愉悦褪去,女孩子窝在他怀里,连走路都打飘,他的心口竟开始隐痛。 结果还不到一天,她就敢自投罗网,显而易见有东西珍贵到让她不惜再撇开腿痛苦半个时辰,他也大可以假装不懂,再爽一把,谁让她自找的呢! 却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只因疲惫的她很快香甜入睡的模样实在太乖巧,让他不忍心惊了她的好梦。 可惜汤媛想过了贺纶对她兴致减退的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是因为怜惜。 在她看来,贺纶为了吭哧吭哧耕耘暴.爽的状态,能徒手把她撕了,钉在墙上椅子上甚至栏杆上,有一回还让她自己动,跟对牲口差不多,哪里管她死活。 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下半截送给他:少年,送给你了还不成! 话说入秋后受天气影响,汤媛的咳疾时有发作,尤其踏入俞州,大概水土不服,竟越发明显,每天一碗蒸梨羹必不可少。但她最讨厌的水果就是梨,无奈顶着贺纶不善的眼神,这梨羹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然而比起掐穴位,吃梨就变得幸福许多,她宁可啃一筐也不想被贺纶掐一把。说起来都是泪,只要她一咳嗽,贺纶就按照文太医的方法捏她的照海穴,可照海穴最靠近足跟和脚踝,那滋味……已经形容不出是痛还是痒。 这日,她原是故技重施,又来书房勾引他的,却被他按榻上扒开腿握住脚一顿狂捏,只因她当着他的面儿咳嗽了一声。 汤媛眼泪横流狂笑不止,差点儿背过气。 直到脚背传来一抹温热的柔软,她愣了下,努力支起头看向贺纶。 火红的枫叶筛下一层斑驳阳光映着他的侧脸,他正低头以唇轻啄她的臭脚丫子! 这无异于一枚核.弹在她脑海爆.炸! 洁癖泰迪精贺纶……亲她的脚? 贺纶如遭雷击,也是愣了下,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绯红一片,迅速丢开汤媛的脚,不悦道,“叫什么叫,你以为本王很想按吗?我是怕你肺咳出来啊!” 欸,你不是……你……凶什么凶!汤媛缩回脚,在心里反驳。 所以,她总共勾引了贺纶两次,结果一次在书房纯睡觉一次在书房纯按脚。 罪却一点没少受,结果连青田石的影子都没见着。汤媛不得不重新布置战略。 第五日,有位二十上下的年轻妇人来到了这座古朴的大宅院门前,她就是傅瑾年的发妻钟离梦。 夫妻二人先去给贺纶磕头问安,不久之后,钟离梦就在管事媳妇的引领下迈入垂花门。 未能救出身陷浣衣局的亲妹妹,八年来生死不明,一直是笼在钟离梦心口散不去的阴霾。当夫君告诉她,汤媛还活着,甚至成了裕王最为宠爱的从五品女官,那日,她是笑着哭了半晌。 父亲离开那年她还不大记事,幸而祖父请过一位技艺了得的画师为成年的孩子们各自画了像,其中就有父亲的,只要汤媛眉目间稍微有一点父亲的影子,钟离梦就百分百肯定这孩子是自己的亲妹妹。 但她万万没想到汤媛不只是那点影子,分明就是个女版的钟离宪。 女孩子大概还不知她突然造访,正端坐素馨花亭前,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粉雕玉琢的可爱,发呆的样子娇憨而无辜,十分讨喜,可当她抬眸不经意朝你看去,又有种淡漠的清冷,这种清冷令人无端生畏,钟离梦被她看的心口一颤,竟忘了自我介绍。 女孩眨了眨眼,温暖的望着她,钟离梦也眨了眨眼,哪有什么清冷,不禁怀疑此前是自己眼花。 “你是?”汤媛疑惑道。 钟离梦压抑着胸口剧烈的心跳,“我是钟离梦。” 汤媛眼睫颤了颤。 就在距离姐妹俩不远的太湖石旁,冯鑫索然无味的观望半晌,然后一字不漏的禀告等候多时的主子。 冯鑫道,“她们抱成一团哭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两边的仆妇和丫头轮番劝,二人又互相询问这些年过的如何,汤掌寝听闻傅太太嫁了个好人家,倍感欣慰,竟又兀自哭了一炷香。”讲到这里,他额头的青筋直跳,若非主子有令,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何去盯着两个说一句话哭三腔的女人!简直没完没了! 贺纶却眼睛一亮,似是很感兴趣,忙问,“那她有没有提及我?” 谁不好奇自己在心悦之人心目中的形象。 冯鑫眼底掠过一丝怜悯,支支吾吾的回禀,“自然是提了。” 那你快说啊!贺纶眼睛一瞪。 冯鑫轻咳一声。 汤媛跟姐姐倾诉八年来的生活,关于贺纶的只有短短一句:我被皇后赐给了他,如今是从五品女官,衣食无忧,每月都有结余。 冯鑫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喘。 贺纶脸上的笑意渐渐凝成了冰霜。 冯鑫眼睛一亮,“老奴居然忘了,还有一句!” 贺纶脸上的霜色稍暖。 “傅太太问汤掌寝有没有孩子,汤掌寝说宫里规矩大,奴婢没有怀孕的资格。” “你滚吧。”贺纶道。 冯鑫忽然也觉得自己缺心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关于贺纶是如何失落生闷气的不提也罢,只说姐妹二人相认。 俗话说人离乡贱,是人,都喜欢寻根,年纪越大越如此,而钟离家的长房又人丁凋零,钟离梦在这世上就剩丈夫和姑母依靠,如今日子越过越好,就越惦记在浣衣局受苦的妹妹。 都是好人家的女儿,但凡她有点门路,又怎舍得她被人当牛马驱使。如今,她已经从妹妹是从五品女官的喜悦与自豪中冷静。 锦衣华服,珠翠宝石,备受宠爱……却竟是一个高级的奴婢! 怪不得说京师簪缨世家的婢女比县令的嫡女还有派头,眼前这个天子家的婢女妹妹,就像神仙妃子一般闪闪发光。说她是公主她都相信。 但姐妹才将将团聚,暖和久违的亲情都来不及,又哪里舍得说扫兴的话。 那之后,汤媛又去见了姐夫傅瑾年。 虽然她不是真正的汤媛,但用人家身体活了八年,灵魂和血肉早已融为一体,在她看来,钟离梦就是自己的亲姐姐,傅瑾年自然也是亲姐夫。 亲情跟友情甚至爱情最大的区别就是,你压根就不用想着如何暖场或者如何了解,血脉里的天性自然而然的就能让彼此不设防的依偎。 她对钟离梦如此,钟离梦对她更是如此,那副迫不及待引荐姐夫的模样就像寻到了失而复得的珠宝,急着展现给丈夫。 傅瑾年是土生土长的俞州人,高大健朗,肤色微黑,五官倒是清秀俊俏,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刚劲与严肃,说话也是一板一眼。 钟离梦一面擦拭眼角的泪花一面道,“你莫要被他的样子吓住,他出生行伍,终日跟一帮大老爷们待在一起,死板的很,可心里与我一样惦记你,这些年都是靠他四处打听。” 汤媛连忙施礼,泪盈盈的口呼姐夫。 这下傅瑾年麻爪了,他是个粗人,哪受过这样规范的问安礼,只一个劲挥手,一家人莫要多礼。 一家人确实不用多礼。接下来两日姐妹二人形影不离,汤媛也才知道姐姐为何过了五日才来看自己,原来她已经有了身孕。 此刻才将将满三个月,也就是坐稳了胎,婆婆才放她出来。 三日后,汤媛亲自将姐姐送回杨树胡同,坐车也就半个时辰,不算远。 而钟离梦早已给远在他乡的姑母修书一封,商量为汤媛上族谱等琐事。在她心里,汤家无情无义,又不是吃不起饭,竟把好好的女孩卖给人为奴,这等薄情寡恩的人家,还姓汤作甚? 汤媛来到外院正房,恭恭敬敬的叩谢贺纶。 恰好他也正推门而出。 汤媛笑弯弯道,“我姐姐让我替她给您多磕一个头。” 贺纶冷漠的扫了她一眼,“备车。” 冯鑫应诺。 主仆二人大步离去,徒留跪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的女孩。 第104章 劫持 汤媛虽然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贺纶,但知道冯鑫经过她身边时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微笑。 哟,死太监居然会笑。 而她又素来习惯被贺纶甩脸子,没多会就将冷心冷面的他抛诸脑后。 贺纶的书房只要人不在必上锁,且门口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一看就不好惹,汤媛散步似的路过,大致了解了下情况。 这日消失三天的顺娘总算露面。她是江湖人,最不耐烦那等袅袅娜娜的屈膝福礼,如今与汤媛混熟,终于可以抱拳打招呼。 她一出现,必定有陆小六消息。陆韬手底下的人遍布三教九流,果真如顺娘所言,只要人在俞州,就不可能探不出风声。而这次花了七八天才探出这么一点线索简直就是生平大辱。 但也可能是遇到了极端狡诈阴险之徒。 顺娘灌了口茶,攸关生死,她也不敢隐瞒,于是将事情来龙去脉详细的述说了一遍。 此番陆小六极有可能凶多吉少。原来那日告别昆仑奴主仆后,那少年不知用什么手段隐藏了老叟,并未被守门的兵卒察觉。从这里顺娘就推断少年可能不是善类。入城大约三日,顺娘的人又从一个卖药的老翁口中得知他遇到三个奇怪的客官。 分别是魁梧的车夫,背上趴着瘦骨嶙峋的老头,但没看清模样,还有一个少年人,个子挺高挺瘦,但具体模样也是说不清,大概是长得太普通了。然而综合各方面考虑,顺娘断定这绝对是昆仑奴主仆在城外遇到的三人。 汤媛压根就没仔细听顺娘是如何推断的,惊骇的神情还停留在那句“他们别的不要,只拿走了卖药翁的一捆薄荷草”。 薄荷!一瞬间她仿佛嗅到了夹着薄荷气息的杀意挥刃砍来! 还有三清观路上莫名其妙的刺杀! 紧接着又想起去年的玉泉山遭遇,杀手抓她就是为了刺探干爹底细。 一股尤为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干爹已然落入了杀她的薄荷强人掌中! 或者说那强人原就是干爹的仇人! 可她顾不上担忧和害怕,反而迅速打起精神,追问顺娘,“接下来该怎样找到那个少年?” 这就是最难的地方。少年既然有心隐藏陆小六行踪,出门自然也不会带在身边,且这少年偏偏又长得太过普通,至今无人具体说的清他的长相。 所以顺娘做了好几手准备,“首先我让两个属下打扮成山里采药的,每日在担子里放一捆薄荷草引他上钩。另一则,万一他不需要薄荷草,我的人也已经联合本地丐帮,挨家挨户的摸排,哪家客栈哪家农舍有可疑的借宿者必定瞒不过咱们的眼睛。” 至于如何摸排,其中涉及到一些江湖隐秘,顺娘只简略交代并未详说。 汤媛心窍玲珑,当下并不多问,反正问了也帮不上忙。 不管是大海捞针还是纯粹碰运气,次日她便携着枇杷在药铺附近闲逛,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希望,她也得试试。 此外枇杷又多带了六名武艺高强的女子,混在人群随时保护或者说发现歹人随时好活捉。她跟薄荷强人交过手,太他娘的厉害了,但她自认也不弱,再有六个帮手,活捉他轻而易举。 俞州市集发达,随着日头升高,愈发熙攘,而汤媛晃了半晌一无所获,还不如去茶楼,那里消息灵通,人来人往,很适合观察街道如梭的人流。 枇杷觉得有道理,这才走了几步,已不知有多少双*辣的眼睛偷瞄汤媛。她狠狠的瞪了回去,最终双拳难敌四手,只好建议汤媛用丝帕蒙脸,如此视野比戴帷帽开阔还能有效防止登徒子。 二人好不容易寻到一家没那么拥挤的茶楼,当下付了足够的银钱来到二楼,但并未包雅间,只选了用两扇屏风简单遮挡的临窗雅座,而扮成普通百姓的六名护卫则散坐周围,随时候命。 看茶的年轻伙计十分热情,也可能是因为楼上的客人比楼下的有钱,他殷勤的先给汤媛和枇杷二人倒了两碗免费的大麦茶,这才含笑道,“敢问二位姑娘,想要喝绿茶黑茶还是红茶?小店建议二位不如点黑茶或者红茶,老板娘说但凡来这里的姑娘没有不爱这个的,养身。” 汤媛哪有心情喝茶,随口道,“就照你说的来一壶吧。” “好嘞!请问需不需要茶博士?那可能要劳烦您等上片刻,如果客官不嫌弃的话小的也可以代劳,等排上号,小的再为您请来,如何?” “都不需要。” 大概从未遇到如此随意的有钱客官,小二愣了下,立刻笑着退出,但不点茶博士就意味着少一笔收入,是以,当这小二再次出现时话就少了很多,显然没有一开始热情。 枇杷将茶水放在鼻子上嗅了嗅,这才放心的为汤媛斟满,搞得她们好像不是来说强人而是怕被强人捉。不过江湖人出门在外,这些习惯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汤媛尊重人家的习惯,并不拿来打趣。 但好奇的问,“我见你在外面吃东西都要闻一闻,难道有什么不对你还能闻出?” 那是。枇杷骄傲道,“我从小就跟在师父身边辨识各类毒物。你别看我功夫烂,那方面我也算技术型人才。” 不然凭什么被贺纶看中?遗憾的是最后还是被刷了下来,幸而有汤媛,使得她有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说话间两人已经喝了片刻,却见那小二还立在桌畔,慢吞吞的布置茶点,他不冷不热道,“看你这样应是终南派唐先生门下。中原文化博大精深,但论毒物还是要略逊苗疆一筹。以你的资历,只闻一闻,显然还达不到堪破惠必氏醉云酿的水准。” 他的话音未落,修长的手指已经在枇杷耳后按了下,“此毒无解,回家找你师父吧,正好也让我看看他有没有退步。” 却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汤媛为何还能正襟危坐端着茶,连吭都不吭一声? 因为她从咽下第二口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就连舌根也僵硬,只能无助的瞪着侃侃而谈的枇杷。 你,你是谁,想干啥?汤媛惊骇的瞪着面无表情的店小二,眼睁睁看他转过身,在脸上抹了把,似是川剧变脸一般又成了另一个人,然后迅速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普通的长衫,眼前已然没有了店小二,只剩一介布衣书生。 贺维笑着拍拍汤媛的脸,“老实点,否则要你死。”说完俯身抱起她,似一片羽毛飘出了窗外,眨眼跃上屋檐。 楼下人来人往,竟无人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 啊,啊!汤媛连续试了几番,如何也发不出腔调,耳畔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便是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颤动。 为何要抓她? 难道与干爹有关?想到这个可能性,汤媛浑身僵硬。 为啥没人抬头朝天上看? 下面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人抬头看看,帮她尖叫一声,她就有救了! 大概嫌她转来转去的眼珠不够安分,强人砍了她一记手刀,汤媛两眼发花,等她再次醒来已不知身在何处,劫持自己的强人一面问陆小六醒没醒一面将她丢在地上,还踢了踢她,“别装死,待会有你受的。” 贺维含了一粒薄荷丸,对属下道,“把她单独关一间。” 说完,慢慢蹲下/身,扯起惊恐的女孩,“我说话不爱重复第二遍,听好了,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然贺纶也救不了你。” 此时房间还站了三名彪形大汉,似是很听少年人的话,但看清汤媛脸蛋儿那一刻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小娘们! 他们征询般小心翼翼的看向贺维,“主上,可不可以碰这个女人?” 贺维看向明显缩成一团的汤媛,“看见了没,大家都很喜欢你,如果你不乖,我也没办法的,知道吗?” 知道知道,大哥你说啥我都知道!汤媛尖叫着避开其中一人的咸猪手。 忙完正事再玩,别弄死了。贺维警告的瞪了那人一眼,转身离去。 第105章 险象 匪徒的手比汤媛的脸还大,攥着女孩子的胳膊一拎,她就基本不用走路,被人半拖进一间狭小又昏暗的屋内,窗子也是同样的狭小,开的特别高,阳光就从那么点地方挤进来,撒在铺满稻草的地上。 汤媛想过一万种离开变态贺纶的情景,唯独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她一迈进门就机警的往角落缩,戒备的瞪着目光邪狞的匪徒。 片刻之后,土匪头子也就是那个薄荷强人出现。 贺维站在门口淡淡看了汤媛一眼,“给她解药。” 他要的不是哑巴,而是能哭能求救的娇弱女孩子,最好哭的陆小六心碎。 那解药黑乎乎的,也不知干净不干净,汤媛忍着反胃咽下去,嗓子立时就像被人抹了把清凉油,寒意直呛五脏六腑,可对方显然是极有职业素质的匪徒,并无照顾俘虏的自觉,他们一脸事不关己的看她难受了好一阵子才开腔。 开腔的依然是薄荷强人,“咱们长话短说,你干爹藏了不该藏的东西,如果你能提供线索……”他笑了笑,“我也很乐意做怜香惜玉之人,放你一条生路!” 这话只能骗一骗足不出户且没看过警匪片的古代女子,汤媛信他才有鬼,况且她压根就不晓得对方想要什么。 贺维只一眼就看穿了汤媛的茫然,便不再浪费口舌。 这伙人似乎生怕汤媛生出翅膀飞了,竟在牢门加了两把大铜锁。其实再加十把也没用,汤媛愁的是不知这伙人的数目以及这是什么地方,靠两条腿肯定跑不过人家,偷马车动静又太大,骑马的话她是个半吊子。但有一点令她眼前一亮,薄荷强人的意思是干爹在他们手上! 说不定就在她附近。 “且慢!”汤媛握住牢门喊了一声。 贺维等人驻足,他面色不善的回首直视找死的女孩。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想必应该清楚裕王现在就在俞州。而且当时在茶楼的并不只有我和枇杷,还有六名武艺高超的护卫,你前脚走,她们后脚就会发现异常,以裕王的能力不用两个时辰就能让俞州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况且这里又是他的地盘,你就这么自信自己不会在他的眼皮底下露馅?”她的语速不快不慢,每一个字都咬的清清楚楚。 贺维笑了,“你这是威胁我还是觉得自己死的太慢?” 汤媛摇了摇头,“都不是。我不过是提醒你……让我活着对谁都好。” 贺维嗤笑。 汤媛退回原地,不用试了,这群人就没打算让她活,她的作用大概是用来为难干爹。 没过多久,就在距离汤媛不远的另一个房间,陆小六被针扎醒,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双眼无神的与贺维目光相触,看上去跟普通的垂垂老矣之人差不多,仿佛风一吹就倒,没有半分危险性可言。 但贺维还是习惯性的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老人家,您的爱徒我已经为您请了过来。他的妻子十分刚烈,竟然投井也不肯受辱,此等烈妇令人心生敬佩,我便将那嗷嗷待哺的小儿一并丢进去陪她,哦,那井里没水,但您要是再不开口,恐怕他们就得活活饿死了。”他客客气气的说,又朝门口的方向一抬手。 一个被打的面目全非的男子就顺着门口的阶梯一路滚下来,一直滚到贺维的脚边。贺维用脚尖拨开他散乱的头发,“您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缘何收的徒弟像个面人似的,啧啧啧。” 陆小六依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目光稍作停留的在爱徒脸上凝结片刻。 爱徒倒是个忠义两全的,嘿嘿笑,吐出一口血沫子,“师父不必为我忧心,妻儿在我在,妻儿不在我也不想独活,只恨不能生啃了这畜生!” 然而“畜生”二字刚从嘴里迸出,男子就被贺维一脚踹中腹部,剧痛之下,整个人如虾米一般蜷缩翻滚。 陆小六嘴角微微翕合,双目依旧无神的瞪着贺维。 贺维也不着急,他有的是兴趣等陆小六心神崩溃,只因地上这爱徒不是别个,而是这世上最后一个与他有血缘关系之人。 现在,先给陆小六上道开胃小菜。 昏暗的囚室大门再次沉闷的打开,一个娇娇柔柔,身上还散发着干净的芬芳气息的少女踉踉跄跄滚下台阶。 她的出现,似乎驱散了满室的血腥与腐朽,贺维陶醉的闻了闻,“好香的女孩子,若不是被贺纶玩了这么久,我都有点喜欢了。” 撒谎,他这手可一点也不像是对美女该有的态度!汤媛一动不动任由他拎着脖子站起来。 陆小六忽然剧烈的咳嗽,喘的不成样子,感觉下一秒就要闭气,贺维不耐烦的皱眉,耐着性子等他平喘。 “干爹。”汤媛小声叫道。 陆小六目光立时投过来。 还好,有反应就证明神智尚在。汤媛不动声色的打量陆小六的身体,并无明显伤残,也是,这帮人虽然穷凶极恶但不代表没脑子,一个弄不好打死人可就亏大发,所以要打要虐的只会是她和地上躺着的倒霉蛋! “陆先生,您这干女儿可真漂亮。”贺维歪头,轻佻的食指,微微勾起汤媛的下巴,强迫她将整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暴露在烛火中,“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只被贺纶一人享用委实可惜,我的属下们都很喜欢,这可令人犯难,到底先给谁好呢?” 他垂眸纠结的看着汤媛,“你想先给谁?” 我想先给你妈!这就是个变态,求饶示弱只会让他爽到爆,还不如吐他一脸口水。 汤媛啐了他一口。 贺维没躲,俯身用她的袖子擦了擦,边擦边道,“连口水都是香的,待会子再给你加十个男人吧。” “十个太多了点,我看你腿长腰细应该比我有天赋。”这种摆明了不管怎样都要她死的,她干嘛还要低头哄着。不如趁活着的时候多骂两句。 贺维谦虚道,“我不行,我不喜欢男人。”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也对,你可能真不行。”汤媛哈哈大笑的强调了“不行”二字。 以期对方暴怒将她一掌打死。 她这个人特干脆,有活路就比耗子还能钻,没活路就死个痛快。 此时此刻面对着生死,汤媛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害怕。唯一愧疚的是没法救出干爹,但干爹比她有价值,或许能撑到贺纶的救援大队,而她死的快些也能让干爹减少点负担。 不料变态反手一拧,拧的她胳膊差点变成麻花,“别在我跟前耍小聪明,你要不是被人玩过了,我现在就睡死你。”他低低的警告,幽凉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激将法不管用,汤媛平静的闭上嘴,只觉得身后一股巨大的推力,双脚已经离地,薄荷变态像扔破抹布似的将她丢在陆小六脚下。 “我再允你考虑一个时辰。”贺维对陆小六说,目光却戏谑的望着地上的汤媛,“一个时辰后,我的属下一定会温柔的招待您这漂亮的干女儿。” 角落里传来几声男人的怪笑,“谢谢主上。” 贺维摆摆手,“不必谢我,你们该谢她。”他对汤媛温和道,“待会就辛苦你了。” 汤媛啐了他一口,去死吧! 贺维不以为意,扬长而去。 那几个恐怖的男人也陆陆续续退出,但并未走远。 汤媛并不知,此刻自己的脸色已经白如缟素,死没那么可怕,但等死的过程可怕啊。 陆小六又咳嗽几声,低头看着吓成一团的女孩儿,“这厮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连你也扒拉过来。” 干爹在跟她说话。汤媛抬起头,可怜巴巴的偎在他腿边。 “几个月前他就在三清观附近行刺我,可是我不知哪里得罪了他。”汤媛道。 陆小六动了动胳膊,似是绵软无力,汤媛唯恐他从椅子上跌下,连忙去扶他,边扶边道,“干爹,你还有劲吗?有劲的话就捏死我吧。” “捏死谁也不能捏死你啊,那小畜生把你送我跟前,真真儿是亏大了。”陆小六呵呵笑,把脚伸给她,那双脚被成年人胳膊般粗的铁链死死缠绕,而缀在铁链上的大铜锁比成年男子的拳头还大。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守在门口的两个匪徒倒了点小酒,心痒难耐的想着屋里关着的那个小嫩娘们。死士说到底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平时尚能控制,可这种放在嘴边的肉就不吃白不吃,更何况那还是专门给王爷睡的,想必身上定有过人之处,想到此,二人不禁嘿嘿笑起来。 不料那小娘们开始闹腾。 汤媛委委屈屈的趴在门口,两只葱白的小手儿用力攥着乌黑的木栏,“两位大哥行行好,能不能给我行个方便啊!” 二人垂涎的盯着那两只要人命的小爪子,笑道,“你想要哥哥们如何给你行方便啊?” 汤媛的面皮刷的红了,支吾道,“人家……内急!” 里面就那么大地方,一个是她干爹一个是陌生男人,她一个女孩子如何解决啊!急的眼圈都红了。 其中一人目露猥琐之光,与另一个交换了下眼神,“原来是内急啊,好,哥哥这就放你出来,亲自陪你去解决……” 意图再明显不过。 女孩子似乎有点害怕,颤巍巍的后退了一步,待牢门打开,她立即反悔,拔腿就跑,边跑边道,“你们的样子好生猥琐,我还是憋着吧。” “小贱人,敢拿你大爷开刷!”脾气暴躁的那个已经箭步上前去捉汤媛。守在门口的还不跌反应脖子骤然被一双鬼爪般的手拧断,皮开肉绽,露出一截新鲜的白骨。 另一边,汤媛已经被抓住,匪徒正要解裤带忽然右腿剧痛,原是被老内侍的爱徒风长陵一口咬住,色迷心窍的他也终于发现了诡异之处,老内侍人呢?椅子上坐的为何是风长陵? 念头一起,他惊讶的脸就随着不可逆转的力量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汤媛别开眼没敢看。 “扶着你风大哥,跑。”陆小六没有一句废话。 汤媛已经架起风长陵拔腿使出吃奶的劲紧跟干爹脚步。 “从这里出门往左,大约走一百步有个单独的马厩,如果有人阻拦,就交给风长陵,你只管牵马驾车辕,干爹几个能不能活就全看你的速度。”陆小六说话之前双手往黑暗中一探,瞬间捏碎两个死士头骨。 汤媛死死捂住嘴,这,这,才是真boss啊!她架起风长陵火速逃窜。身后干爹一路砍瓜切菜。 谁知还不等看清马厩,去路即被人堵个正着。 贺维脸上挂着难以置信,但此刻说什么都多余,只能全速杀过来,其中两只走狗直扑风长陵,汤媛吓得抱住脑袋,却还记得干爹的叮嘱,大家能不能活命就看她的速度! 速度! 一刻也不能耽搁的组装马车! “找死!”贺维一掌拍向试图染指马厩的女孩背心,却被从斜刺里冒出的风长陵一脚踢开。汤媛这才明白干爹为啥不选风长陵独独命她这么一个弱鸡组装马车! 风长陵的两条胳膊软塌塌的挂在身上,明显是废了! 她含泪连滚带爬,只觉得满眼都是腿和脚,每次裹着杀气的攻击都让她窒息,而风长陵的招式也越来越不稳,尼玛,这二人是一路陪着她跑! “趴下!”风长陵怒吼。 汤媛往地上一蹲,堪堪躲过贺维袭.胸的一掌,不等风长陵教她如何走,她已经提气,嗖地从贺维两腿之间滚过去,撒丫子直奔马厩。 韩信都能忍□□之辱,她有啥不能忍的? 贺维呆了呆,一掌劈断风长陵的纠缠,抽出软剑直刺陆小六肩胛。而风长陵应该也是到了极限,原就受了重伤的右腿一软,直挺挺跪在地上,直呕血。 求生的*激发了汤媛无限潜能,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举起一个大男人都要花些力气对付的车辕,只知道套好绳子之后,两只手火辣辣的疼,全是血。 汤媛回头去拖风长陵,关键时刻,大家都被激发了潜能,前一秒还在呕血的男人一见救命的马车来了登时翻身而上。 “你们先走。”陆小六抄起匕首往马臀上一捅,那马凄厉嘶鸣,鼓着大眼乱窜而去。 “干爹!”汤媛一张嘴就被灌了满口风! 贺维冷声道,“放箭,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他挽着剑花犹如邪神降世,夹着森然杀气,骤然以剑为刀,凌空斩向陆小六。 第106章 环生 马车似着了火似的一头冲出半敞的大门,巨大的颠簸生生将汤媛震向半空,这真不能怪她,只怪小身板太轻了!幸而风长陵有所防备,一脚又将她勾了下来。 “别管马车,快进来!”风长陵扯着嗓子吼。 也对,反正她本就辨不清方向和路,还管那马儿往哪里跑!汤媛将一转身,一支冷箭直直擦着她肩膀飞过,待她连滚带翻挪进车厢,只听笃笃笃,坚固的车身几乎沦为箭靶子。 倘她再慢一步,一只人形刺猬就新鲜出炉了。汤媛僵硬的架着胳膊,忘了动作。 天公偏又在这紧要关头不作美,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秋雨,那雨水先是缠绵,不消须臾的功夫已经如瓢泼。而汤媛和风长陵之所以到现在还未变成刺猬,全赖汤媛选的马车好! 原来当时马厩附近停了两辆,一辆普通的薄木板材,还有一辆黑色的平顶,她毫不犹豫的选了后者,当时心底大概也是考虑安全这方面。 假若她只图轻便省事,想必此刻不用箭雨,也早在这乱石颠簸中散了架。 命不该绝的二人后怕的吞咽了下。这车身约莫是乌木锻造,厚实坚硬,至今未被箭头戳穿!但从窗口和门口飞进来的箭雨早已堆满半个车厢。 “他们最多也就十人,如何射出这么多箭?”汤媛涩声问。 “是机.弩,十连发的机.弩,这已经构成叛国重罪!”风长陵嗓音沙哑。 汤媛闻言吓得魂飞魄散,机.弩乃大康国之命脉,特级军械,不管私造还是售卖都要满门抄斩,而这帮穷凶极恶之徒竟然随身携带! 这些人本就把命悬在裤腰上,而这场追杀也还未结束,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从逃出虎穴大门到此刻,也不过才两盏茶的功夫,马车外随着雨势的减弱渐渐的安静,除了微风与车轮转动的声响,再无其他。 汤媛和风长陵面面相觑,却又没胆子伸头查看,唯恐脑袋被机.弩射个对穿。 正当二人合计对策时忽然听远处传来陆小六的嘶吼,“跳车,快跳车!” 这样的命令使得二人同时一愣,但出于对陆小六的信任立时一股脑的往外钻,结果不钻还好,一钻胸口那颗老心差点跳出来。 这倒霉的蠢马居然将二人拉上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路倒是好路,平坦干净,唯独窄了点,只要稍稍跑偏几厘米,汤媛觉得自己就可以跳崖回老家! 于是当下哪还顾得上看路,她瞄准里侧纵身一滚,骨碌碌的沿着山道和着泥水一路往南,风长陵毕竟有功夫在身,瞄准草堆窜了下去,但他伤势过重,跳下去之后也就没再起来,不知生死。 天地嘈杂,脑中如放置了二十个大瓮,被人用棒槌齐声敲打,汤媛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去死了。 她已经感觉自己半边身子悬了空,就这样眼一眯,心一横,说不准睁开眼就能回到那天那考场,而这里的一切才是镜花水月,再不会有噩梦,不会有贺缄,更不会有那个以欺负她的身子为乐的贺纶…… 然而有赴死的决心是一回事,中途忽然有条腿可以抓就是另外一回事,她打算缓一缓,先抓条腿。 汤媛的眼睛被雨水草屑糊的一时睁不开,只听得金石交错,还有令人牙酸的兵刃交接声,以及这条腿的主人沉痛的闷哼声。 贺维的锁骨被陆小六一剑穿透。 而造成他躲闪不及的罪魁祸首正抱着他右腿,倘若抬起左脚将她踹飞势必造成下盘不稳,反之,无法挪动自如,女人再轻那也是肉,是肉就有重量,而高手与高手的厮杀,哪怕是一息都弥足珍贵。 可能杀红眼的双方谁都没想到汤媛这个异数,陆小六刺穿贺维,才发现脚底下的汤媛,却已来不及收回拍向贺维左肋的掌风,即便他有六十年的功力也才堪堪收回了五成。 贺维血如泉涌,身体瞬间向后倾倒,完全不知道发生了啥的汤媛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抱着一条腿飞了下去。 “阿媛!”陆小六也顾不得老脸,扯下腰带就朝汤媛丢去,可惜她并非习武之人,肌肉的反应力跟不上思维,很快与那条救命腰带错身而过。 她摔下去之前看见干爹的后背插了三支箭,满手鲜血。 汤媛的命数真正应了孟三和明通的预言,命格奇贵,遇难呈祥。 按说都摔下山崖了,这个故事也该到此结束,偏偏贺维不认命,掏出腰间一把精钢匕首,狠狠插.入峭壁,这要换成铁器撑不住三息,可见锻钢有多珍贵。可惜技术在大康还不成熟,成本又高,纵使骠骑将军也不见得有这样一把好剑,贺维手里的说是稀世兵器也不为过。 极大的受力作用和耐冲击性使得匕首擦着峭壁一路火花四射,倒真减缓了下坠的速度,直至那匕首猝然没入石缝,两个早该去阎王爷那里报到的人才堪堪停在了半空。 估计贺维自己也吓个不轻,怔怔吊在半空好一会子方才醒过神,继而也发现了腿上还有个多余的东西。 怪不得这么沉。 真不知匕首没断得算他命大还是汤媛命好? 此时女孩已经睁开乌黑有光的双眸,愣愣瞅瞅脚下,再愣愣瞅瞅头顶,视线与贺维相撞,也不知他哪里受伤,乌红的液体沿着肋骨一直往下流,一滴一滴落在她手背,她也顾不得恶心,只警惕的瞪着他,死死抓紧了他的裤子! 直至此时,距离汤媛失踪已有四个时辰。 在她失踪的四个时辰内发生了许多事,首先俞水卫指挥使接到密报,有甲字通缉犯混入俞州城。通缉犯凡带有甲字,危险程度等同叛国要犯,人人得而诛之,严重的甚至可以调集当地军队。他再一细看,那密报上赫然盖着当今五殿下裕王的青田印,吓得他午饭都没敢吃,亲自率人将俞州城六道出口团团围住,各处要道增设拒马和绊马索。包括各山林杳无人烟之处也开始增兵。 此前就说了,贺纶表面漠不关心,实则关注汤媛的一举一动。挟持陆小六之人特征与行刺汤媛的杀手类似,很难不让他联想到去年玉泉山事件。 他今日就是去端那帮匪徒老窝,然而狡兔三窟,老窝虽藏有重量级人物却并无陆小六踪影。 所以贺维要不是劫持汤媛,断逃不过贺纶的埋伏,只因那边的人还在等他前去交代下一步行动,结果人没等到,却等来了裕王的十二星宿。据说这不过是他身边的三等暗卫,所到之处,六十八个人无一逃脱,稍有反抗一刀毙命。 如今贺维身陷险境,在悬崖苦苦撑了半个时辰还却无人应援,胸口那抹微亮的希翼渐渐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饶是他再厉害再精通邪门歪道,也不过才十八.九岁,如何能敌过一个内功修炼了一甲子的大内高手,此刻握紧匕首的手腕已然开始发抖,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也让他无从招架那个沿着他腿努力往上爬的女人。 “你,松手!”他嗫嚅道。 第107章 哎呀 汤媛觉得老天爷几回都没灭了她,已然光火,这不大腿的主人将将阴沉的警告她“松手”,那边一阵冷风飘过,天地间垂下了一片灰蒙蒙的雨幕。 咳咳,她被雨水浇的直咳嗽,贺维应该比她更痛苦,不仅身上流血还要负担她的重量,两只吃重的手臂早就隐隐发抖,肌肉亦是绷的死死的。 而精钢匕首的刃也是卷的不成样子! “松!手!”贺维的忍耐显然已到极限。 “要死一起死。”汤媛咳的没法讲话,大概告诉他自己的意思,然后无畏的晃了晃身体,带动贺维一起摇摇摆摆,犹如依附悬崖的两片叶子,随时将要被风吹散。 惊得贺维倒吸一口凉气。 两个人都虚弱,委实也没有多余的气力再对骂或者讲理。 平静片刻,待雨势稍减,贺维垂眸淡淡看向汤媛。 女孩子明显比他精神,察觉他不善的目光立时竖起浑身的刺。 “你下面有棵松树。”他每说一句嗓子便钻心的疼,“跳下去抓住它,不然我们两个都得死。” 汤媛低头瞅了瞅,果然有颗歪脖子树。有点像迎客松,深埋根部的地方明显凸出来一块,大约够三个人并排而立。此前一直防备他都没顾上观察周围,但一感觉贺维的左腿有所动作,她立时收回视线,警惕的瞪着他。 “我不敢,要不你跳吧。”汤媛无辜道。 开玩笑,她又不是专业级别的运动员,一没准头二没力气,万一跳歪了可就让他赚了大便宜。 贺维不动声色道,“腿上绑着你没法跳。” “那,那我也没办法。”她死死环住就是不撒手。 贺维不再说话,沉默了大概三十秒,用一种近似于商量的语气道,“要不你再往上爬一点,但动作一定要轻,我抱着你一起跳。” 也就是让她爬进他怀里,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掠过迟疑之色。 他说完那句话就不再言语,用一种“你看着办吧,否则一起死”的态度平静等待。 “匕首应该快断了吧?” 女孩子忽然问了他一句不相干的。 贺维眼神一凛,唇角微微抿紧。 “匕首快断了,任何一点过大的力度都可能导致意外,譬如你忽然发力将我踹下去。”汤媛笑道,此人的腿又没瘸,踹她易如反掌,却宁愿苦苦挨着也没下脚,显然不是因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在贺维变幻莫名的注视下继续道,“可是把我骗进你怀里,哦不,只要我爬到你腰部附近,你一根手指就能要了我的命,那可比踹简单多了。” 不可否认,一开始她真想爬去抱住他的腰,却想起他杀人时残忍冷酷的果决,一时胆怯,本能的想要远离他的手。 真可惜,居然不上当。贺维波澜不惊的望着她,心中暗暗的叹息。 但各怀鬼胎的两个人总这么吊着也不是办法。贺维终于妥协,“好吧,那我跳,这个难度不亚于你自己跳,要死一起死。” 汤媛兀自抱紧,油盐不进。 贺维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只要抓住那颗树,他就弄死她,然后凝神屏息,瞬间拔.出匕首,又是一串火花,两人骤然沉降,连声招呼都没打,汤媛被这突然的一下震的胸口发疼,环紧他的双手终于松开,惊恐地瞪大眼睛全速下坠。 然而关键时刻看人品,武功高又怎样?贺维那柄匕首在碰到一块较大的凸.起时咔擦断成了两截,阻力不在,身体登时飞一般的坠落,汤媛却有惊无险的抱住了那颗歪脖子树,可她还来不及幸灾乐祸,身体就猛然一沉,痛的眼泪直冒。 贺维险险的抱住女孩的腰,另一只手死死握住一块锋利的峭壁,鲜血喷涌,两人再次掉了半截卡半截,但这回比刚才更凶险。 连贺维都绝望了。 男人一半的体重加女人自己的体重都靠那两只一拧就断的胳膊,简直是天方夜谭。 汤媛疼的睁不开眼,已经分不清脸上哪些是冷汗哪些是雨水,而哪些又是眼泪。 他好重! 起码一八五以上的身高再轻也得一百四往上啊啊啊。 汤媛吐了口血,“尼玛,松开!” 她撑不住了! “别松手!”贺维吼道,连真实的嗓音都来不及掩饰,“让我来抓。” 他拼尽全力将身体的重量偏向握住峭壁的左手,右手死死攥住汤媛的小袄,天地良心,别说他对她根本就不感兴趣,就是感兴趣也不可能挑这种时候,女孩却失声尖叫,只因她的上衣被他扯开了。 汤媛松手之前,狠狠给了他一拳,这才了无遗憾的奔向阎王爷。 此时的悬崖边除了一汪一汪的血雨和尸体,杳无人踪,沿着血脚印往前看,草丛里躺着的是风长陵,趴着的是陆小六。 而那匹惹祸的蠢马正漫不经心的啃着地上的青草,身后车轮距离悬崖堪堪也就才两寸,它才是这场鏖战中命最大的,比汤媛都大。 现在距离汤媛失踪约四个半时辰,日头明显向西偏移,映红了大片翻涌层层的晚霞。 俞州各地大小匪窝和民间帮派也陆续收到官府的通告:隐瞒消息或者容留甲字通缉犯妨碍朝廷捉拿归案者,杀无赦。全城十日戒严,只能进不能出,违者同罪。 立时就有地头蛇因为利益关系表示不服,头一个就是俞州大帮乘风镖局金总舵主,他自恃在此地经营多年,连佟知府都要卖他的面子,每年还要向朝廷缴纳白花花的纹银,乃有功之人,凭什么耽误他发财?他要求佟知府给自己开具特别通行令,语气咄咄逼人,大有誓不罢休之势。 却说这佟知府,早与他暗中勾搭多年,彼此都捏着些见不得光的把柄,对方如此强势,他就不免要弱势了点,换成平时早就答应了他,可也不知是他运气坏还是自己的运气坏,什么时候来不好,偏挑在裕王盛怒之时!佟知府只得不停向他使眼色。 金总舵主好说歹说半日,不见佟知府吭声,眉眼却是抽抽的厉害,登时大怒,一脚踹翻圆凳,“我素日与你交好,逢年过节酒席不断,这么些年只开口求你一次,你倒推拖起来,难不成天王老子给你下了军令状?!纵使天王老子,老子也是不服。” 他骂骂咧咧,却听屏风后一声非常轻冷的嗤笑。 “谁?鬼鬼祟祟躲在后面,给老子出来!”金总舵主一把推开佟知府。 屏风后的人摄于他的威势,慢慢踱步而出,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一身京师普通公子哥打扮,相貌好看的令人心口发紧,只那眼神太过凌厉,让横行俞州十几年的老金平白生出一股退缩之意。 自作孽不可活,佟知府闭目扶额,再睁开眼时裕王正阴着脸收剑归鞘,怎没听见动静,他何时拔的剑?而金总舵主还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不知进退。 佟知府上前推了他一把,当即被他颈间破裂的血管喷个满脸,那血花窜涌,高达一丈有余。 “把他尸体挂在城门口,这就是违令的下场。”贺纶转眸阴鸷的看向佟知府,“佟大人为官多年,却被一介莽夫逼的毫无招架之力,官不官民不民的,委实丢朝廷的脸。” “王爷……息怒。”魂不附体的佟知府被人血淋透,几近昏阙。 杀鸡儆猴的效果显著,不安分的人逐渐闭了嘴。十日,其实说长也不长,压根就没到无法承受的地步,不过是些刁民跟风起哄,一旦官府退让,以后此类事件定会层出不穷。而当百姓不拿敕令当回事,这朝廷还算什么朝廷。佟知府总算见识了裕王的狠厉果断之处,今年的政绩是不期望了,只求快些抓住贼人,全了裕王心意,从而没工夫细思自己跟金总舵主是否有不正当来往。 却说贺纶执剑在冯鑫的伺候下翻身上马,领着一队护卫绝尘而去。他沉稳冷静的表象下,一颗心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沉入谷底。也不得不承认,如此声势浩大师出有名的抓捕甲字通缉犯的背后,真正想要的只是救出那个有着锋利牙齿的温柔姑娘。 找到人以后呢?她是否死亡,是否*,或者可能活着,但两个月以后有了生父不明的孩子,种种残酷而现实的问题都无法回避,尤其在这教条森严,血脉严谨的皇室,更是不容半点的马虎。 可是他竟没空思考这些问题,只想救她。 不管怎样都比死了强。 她那么着急离开他,应是舍不得死的,眼看一年就要熬过去,如何熬不得第二年?所以她一定会努力的活着。贺纶最为喜爱的就是她坚强的韧性和小心翼翼收敛的善良。 是了,她是那样的善良,却又很怕旁人知晓她善良,世上怎会有如此矛盾的人? 汤媛做梦也不会知晓自己在贺纶心底除了充.气.娃娃的用途外竟是如此的温暖与圣洁,现在她头朝下栽进水里,仅剩的本能,让她入水前双臂自然向前,起到了一定的缓冲,否则得脑震荡。 如今脑袋没震荡,身体却是震荡的厉害,她憋了口气,疼痛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孔不入,渗透着每一寸骨髓,此生,她以为不会有疼痛能超过初经人事的那一夜,现在才知道,跟跳崖比起,那个不值一提。 她双手无力的张了张,连往上游的力气都没有,唯有抓住所能抓取的任何一样东西,那是男人的发髻。贺维推开她,继续往前游,她不死心,扯住他头发不放。 两人在水里推推搡搡,飘飘荡荡,登时一个大转弯,被瀑布冲下了近一米多高的下游,这下也不用打了,大家一起晕过去。 月上中天,清辉淡漠的铺满整片银白色的沙滩,几只海蟹慢吞吞出洞,今天沙滩上出现了奇怪的生物,挡住它们觅食的脚步。 原来是个白花花血糊糊的姑娘,肚皮,胸口到处都是伤,仅剩的几根布条勉强盖住小笼包,然而不管是布条还是女孩的肉都不好吃。 坚硬又冰冷的蟹钳擦过汤媛肩膀上皮开肉绽的伤口,痛的她浑身一缩,麻木的神经也跟着一瞬间苏醒。 她瑟瑟发抖的睁开眼,痛的不停吸冷气,试着动了下胳膊和腿,还好,没断。 这是哪儿呀? 白色的沙滩,黑色的螃蟹,抬头是高耸入云的断崖,另一面则是未知的密林。汤媛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发现五步之外还躺着个人,正是薄荷强人。 直挺挺的,好像死了。 汤媛朝他丢了块石头,没反应,这才大着胆子凑近,听听胸口,没心跳,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有气! 果然死了! 除了猫,她最怕的就是鬼,眼下冷冷清清漆漆黑黑的守着具尸体,怎么看都渗得慌。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不害人也不会落得暴尸荒野的下场,所以千万别骚扰我啊,回头我还能请寺庙给你做场法事,消消罪孽。”汤媛念念叨叨,迅速扒下他的长衫和中衣。 她现在连条肚兜没有,总不能光着上身乱窜吧,“先说好啊,我这不是辱.尸,实在是没办法了,先借你衣服一用,他日再烧给你,而我之所以落到这个境地也是你害的,如今你借我衣服,咱们两清,各不相欠。” 将过长的袖子卷了两道,汤媛神色一怔,借着微微的月光发现袖袋中有一份牛皮纸包。 包的很严实,拆了五六层才露出真容,竟然是两份盖了官印的户籍。 一份是男的,二十岁,明州水田乡秀才。女的也是二十,明州仪阳县曹氏! 看到这里她已经激动的不住发抖,老天爷哪里是生她的气啊,分明就是瞌睡了送枕头,不用偷不用骗,一份户籍就完完整整的凭空落下来! 激动之余,鼻血都刹不住了,她剧烈的咳嗽,好一会儿才平息,胸口更是隐痛,约莫受了点内伤。 唯一遗憾的是薄荷强人的银票都被水泡烂了,所幸荷包里还有一把银锞子。兴奋头上,她竟忘了怕鬼,将尸体从头到脚搜刮一遍,但凡值钱的全塞进怀里,除了莫名其妙的小瓶子。 自由了,她终于自由了! 也许是太过高兴,一口鲜血再次喷涌而出,哎妈呀,淡定淡定。 汤媛胡乱抹了把嘴,伴着细碎的浪花,踉踉跄跄的往开阔地移动,忽然听得一阵狼啸,嗷呜,尖锐的划破清冷长空! 狼! 这里有狼! 她尖叫一声踩着贺维的尸体绝尘而去。 尸体痛的嘶哑惨叫,打了一个滚,蜷缩成虾米的形状,双手死死捂住裆.部。 第108章 诈尸 却说暗沉星夜,汤媛一鼓作气抱住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使出吃奶的力气窜了上去,直爬到她觉得安全之处方才按下嘭嘭嘭骤跳个不停的心脏,抱紧树干怔怔呆坐。 应该……不会有危险。 那边儿不是还有个现成的不会动的点心,分量也比她多,味道也比她好……不至于上赶着咬她吧?这夜惊心动魄,疲惫与伤痛折磨的汤媛不住的犯困,摇摇欲坠,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才爬到树下小睡片刻,衣服也被体温烘的七七八八。 雨后的清晨,翠绿的嫩草叶上挂了好些晶莹剔透的露水珠儿,惹得焦渴的女孩越发急不可耐,她张开小小的嘴巴尝一口,清甜甘凉,味道还不错,这也是距离自己最近的水源。 她用稍大些的叶片一点一点聚拢,然后仰颈灌入口中。 然而露水再甜也不管饱。 她已经约二十四小时未进食,饿的抓心挠肝,却是耐着性子先攀上树梢观察周围情况,断崖是不用考虑了,她肯定爬不上去,眼下只有穿过或浓密或稀疏的山林,翻座山头或许还能看见人烟。 再低头瞅瞅自己,原就单薄的少女身形被男人宽大的衣衫笼罩,一时也看不大清曲线,再把裙子脱了脸弄脏点就更像男孩子,只是脚上的绣鞋无法掩饰,却又不能舍弃,她怕人没走出大山,脚先磨没了。 要是能有一双男人的鞋子替换该多好! 思及此处,汤媛又打起尸体的主意。可也想起昨夜的狼嚎……尸体大概已经被吃了,现在应是一堆血糊糊的白骨,想想就恐怖。 可是没有鞋子如何走更远的路? 所以,她过去并非是为了拿鞋子,主要还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譬如帮他整理下骨头,拼个完整的形状,好歹给他个体面,如此他应是感激她才对,万不会变鬼吓唬她的! 自我安慰片刻,惊惶如小兔子的女孩终于又回到了昨日搁浅的沙滩。 到处都是血! 一滩一滩的汪在银白色的沙砾上,有的早已渗进里层,留下乌红色的痕迹。 令人作呕。 距离她最近的脑袋居然流出了豆腐脑似的糊状物,不过是粉红色的,那狼大约死的很不甘心,舌头还伸出来一截,此刻翻着无神的白眼直勾勾望天。 再远些便是横七竖八的狼尸块。 难道昨夜这群狼搞了个内斗? 所以薄荷强人的尸体才胳膊腿俱全,侥幸逃过一劫,也让她松了口气。 其实她不见得有勇气为他拼尸! 汤媛强忍下晕倒的冲动,火速扒掉尸体的鞋子掉头就跑。 当贺维再次醒来,发现那贼不止偷了他衣服,连鞋也顺了去,登时气得直呕血,誓要喝她二两来补一补。 咳咳咳,贺维捂住胸口,咳至最后竟真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不幸中的万幸,小贼并未顺走他的药瓶,想来是不识此物。 他简单的清理伤口,又服下几粒薄荷丸,脸色依旧苍白的几近透明,内伤外伤再加上失血过多和饥饿,恐怕是要活不到明天了。 那边偷了鞋的汤媛尽量沿开阔的地方前行,她的运气好到自己都流泪,只见一藤浓密的八月瓜懒洋洋的矗立阳光下,密密的缠着深黑色的树干,七八个开了口子的果实正热情的邀她加入饕餮盛宴。 几只正在进食的鸟儿被不速之客轰走,眼睁睁看那熟透了的果实被人类女孩贪婪的吞下两只,这还不打紧,她竟把另外完好无损的三只也顺走,充当路上的干粮。 鸟儿叽叽喳喳的围着汤媛头顶骂。 她也不恼,还沉浸在自由的喜悦中,连伤口的疼痛似乎都没那么明显了。 “这不是还有两只嘛,足够你们吃啦!”汤媛笑呵呵的,一瘸一拐往前走。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为何行走半天竟又回到原地? 那只好再走一遍,还是绕回原地! 完了完了,直到第三遍才堪堪切换画面,没有八月瓜也没有叽叽喳喳的小鸟,但情况似乎变得更严重,因为她好像迷路了。 就在汤媛于林子里乱窜寻找出路之时,那边的断崖也有一群人在寻找什么,皆是普通庄户人家的打扮,走路脚步无声。他们在附近徘徊,终于发现两个活口,分别是陆小六和风长陵。 为首的深色短褐大汉低声道,“带下去处理干净。” 众人应诺,抬起重伤未醒的二人很快离去。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一下地面,会发现他们走路极有规律,在地上留下的脚印很浅很浅,且让斥候无法通过脚印分辨经过之人的年纪以及体貌特征。 原来六个男子正是苗疆余孽,暂时听命于贺维,也是此次围剿中的幸存者。 谁让他们命不好,碰上了正在俞州办差的裕王。 这几个人被围捕的如同丧家之犬,在地窖躲至天亮才露面,根据方才战场的惨况推断,他们的主上可能已经牺牲。 然而裕王咄咄逼人,他们没本事下去寻找主上残骸,只能先拖一阵,等风声淡了再去。 俞州城边界,贺纶亲自带人进山搜寻。佟知府骇然魂不附体,跪求这个祖宗不要拿他脑袋开玩笑啊! 此山年代已久,虫蛇鼠蚁,猛兽瘴气,应有尽有,他老人家但凡掉根头发丝,他就得陪着掉脑袋啊! 佟知府一路拱手道,“爷,我的爷,北面城门地处要道,万万离不开您啊,大家也都盼着您亲自督导,给予指教呢。反观这山里坑坑洼洼,到处泥泞,太脏啦,您是千金贵体,万不能去啊!” 贺纶被他聒噪的心浮气乱,碍着官兵众多才未将他一鞭子抽开,只冷冷看向他,刀子般锋利。 佟知府心肝儿一起打颤,生生将剩下的苦劝活活烂在了肚子里! 陆韬特意点了傅瑾年随驾,想来是摸透了贺纶的心意。临行前,陆韬对傅瑾年道,“好好表现,说不准就入了贵人的眼。” 这含蓄的提醒令傅瑾年心神一震。当然,他到现在还不知小姨子落入匪手。陆韬也没告诉他,这种事不宜宣扬,越少人知晓越好。 且说兜兜转转了半天的汤媛最终又回到距离搁浅之地稍远一些的沙滩。 完了,难道她要躺在这里钓螃蟹度日?直到有人发现悬崖上的血迹,再心有灵犀的推断崖下有人,然后下来救她…… 好累,好困! 她迷迷糊糊睡了会儿,身下沙子被阳光晒的暖烘烘的,让她越来越低的体温无比的依赖。待她醒来已是日影西斜,一天又要过去了吗? 沙子的温度越来越低,她感到冷,额头也滚烫滚烫的。 再加上只吃水果,热量压根就跟不上。汤媛抱着胳膊浑身直打颤,忽然想起尸体还有条裤子,罢了罢了,反正已经扒了衣服,那就干脆连裤子也扒掉吧,大不了给他挖个沙坑遮羞。 反正换成她,她是宁愿入土为安也不要穿条裤子暴尸荒野。 汤媛晃晃悠悠的重回故地,尽可能的避开满地残骸,昨日的狼尸已经被不知名的野兽啃的干干净净,想来这里经常有野兽出没,那她可得要小心,拿了裤子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薄荷强人的尸体依旧躺在原地。 是了,为啥到现在还没有野兽吃他? 汤媛脑子里有无数个疑惑,但她烧的厉害,一思考就头痛,只好忍着恐惧和恶心去扯他裤子,谁知腰带还没解开,手腕就被两只铁钳子似的的大手死死箍住。 诈尸啦! 女孩凄厉的尖叫惊飞无数归鸟。 第109章 海浪 诈尸,僵尸,吸血还是吃肉,猝不及防的袭击将汤媛浑身上下的血管冻结,各种念头走马灯似的的乱转。 她手足无措,张口咬了下去。 贺维的手更快,迅如闪电一般死死捏住她两腮,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的嘴巴无法合拢! 受伤的猛兽依然是猛兽,对付一只小兔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这兔子有毒,朝他吐口水! 贺维偏头躲开,反手一记嘴巴,但并未下死手,恐吓的成分占主导。她却不吃这套,依然挣扎的厉害,直到被一跟头撂倒,摔在冰冷的沙滩,男人裹着不明物体的掌心狠狠捂住她的嘴。 不要!汤媛痛苦的摇首。 他喂她吃的什么东西?! 好恶心! 然而力量的巨大悬殊,注定她做什么都是徒劳,更何况腰部以下还被人以腿牢牢压制。 “咽下去!”他命令。 汤媛不从,一股力道便毫不留情的袭向左边肋下,当时她就不由自主的吞咽,呃,咽下去了! 好苦! 汤媛难受的眯起眼,身上的压力甫一消失就趴在地上干呕。 贺维则仰面平静的躺下,待她作的差不多了,才以一种缓慢的语气残忍道,“我只说一遍,化雨丹,每六个时辰发作一次,只有配合我的指法与解药才能压制,想活命就乖乖听话,不然,六个时辰后,你会痛的生不如死,甚至肠穿肚烂。” 他给她吃了每六个时辰就会痛死人的毒.药!惊魂未定的汤媛浑身抖若筛糠,怔怔望着他。 显然,他不是鬼。 却比鬼还可怕。 贺维转眸看向她,冷笑,“不信?那让你提前感受一回。” 说完也不问问当事人的意见,扯过汤媛,在她几处大穴分别点按,速度之快以至于他收回修长的手指,汤媛还不知发生了啥。 她眨了眨眼。 除了血比他多,女孩子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浑身滚烫如火,不过从她的反应来看应该还不知自己的情况有多糟糕,只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怔怔望他。 这也不怪她反应慢啊,她对江湖邪术这片领域委实有点陌生,也不晓得被他随便戳两下有啥好可怕的。 贺维笑了笑,“三,二,一。” 女孩纤细的身子忽然如预料中的那样狠狠打了个摆子,原本烧的粉红一片的小脸也登时褪色,但亮盈盈的眼睛仍是茫然。 直到疼痛如潮水涌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汤媛一声不吭晕迷过去。 才刚开始就晕?贺维愣住,原是想找个跑腿的使唤,必要时刻还能饮血,谁知她竟弱小成这般! 可他也虚弱的紧,再不调息,就要废了。 犹豫片刻,贺维拎起软嘟嘟的女孩缓缓离开这片静谧的沙滩。 也不知睡去多久,直到烤肉的香味一个劲的往鼻腔里钻,汤媛才缓缓转醒,浑身上下依旧疼的厉害,但脑袋却比之前轻缓些,摸摸额头,有点凉。 薄荷强人正蹲在附近清点从她身上搜出的东西,贴身玉佩、一荷包银锞子以及玉戒,唯独找不到那两份户籍。 衣服还在,裤子也在,他,他应该没趁人之危……汤媛则无比紧张的检查腰带,又抱住身体往后缩,直至后背死死抵住石壁。 贺维连头都懒得回,冷冷淡淡的,“少自作多情。我一不喜欢被人玩过的,二对你没兴趣,你担心的事儿贴钱我也不想做。”他点了点碎银,回首问,“我的户籍呢?” “不,不知道。”汤媛摇了摇头,面皮微红。女性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下意识的害怕受到性.侵害,但被他一眼看穿,还不留情面的嘲弄一番,多少也有点羞耻。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贺维将自己的东西塞回裤袋,阴狠道,“别逼我搜你全身,你不介意我还不乐意呢,快拿出来!” 别,别,千万别委屈自己搜我。汤媛立时掏出一张纸乖乖递还。 怎么只有一张?还被海水浸透大半。贺维皱了皱眉,“另一份呢?” “另一份泡烂了,包括银票全都作废,你醒来的时候没发现吗?”汤媛小心翼翼回答。 贺维醒来时确实看到一堆烂乎乎的纸,又见幸存的这张也泡个七七八八,当下便不再逼问。主要是需要那份户籍的死士已牺牲,要来也没多大用处。他猜汤媛可能是想做逃奴,虽然有点佩服她的勇气,但他不会提醒她逃奴的下场可能要发配九边做军.妓。 像她这样的绝对撑不住三个男人。他幸灾乐祸的笑了笑,将一粒药丸丢在女孩脚边,“不想死的话吃了它。” 汤媛捡起来乖乖吃掉。 “贺纶对你不好吗?”他掏出一把袖珍小匕首,擦了擦。 汤媛不解的反问,“哪样算好,哪样又算不好?” 没想到她说话还挺有趣。贺维将匕首狠狠.插.进地面,百无聊赖道,“听说他很宠爱你,几个掌寝里面就数你最有脸面,这就是好。” 汤媛哦了声,垂着眼皮道,“那他对我挺好的。” 既然挺好还想做逃奴?贺维呵笑一声,不再管她。因为他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出去,从另一方面来说,她还得感谢他,干干脆脆的死总比日夜被人糟.蹋好过。 但她咳嗽的厉害,吵的贺维心神不宁,无法静心思考,终于忍无可忍的吼道,“你就不能闭嘴!” 呃,她要冤死了!汤媛缩成一团回,“可我,我忍不住啊,咳咳……” “再安全的春.药一旦房事过于激烈或者你的情绪波动过大都会造成气血逆流,伤及肺腑,我劝你以后悠着点,伺候男人也不能卖命啊。”贺维鄙夷道。 他一眼就看出她咳疾的原因,服用过烈酒和春.药,但不知为何嗨过了头,落下病根。 汤媛垂着头不答。 贺维别无选择,只好割舍一粒薄荷丸,夜色总算重归宁静。 这大概是一处洞穴,还散发着动物粪便的气息,至于里面的动物,大约已经被薄荷强人弄死了,现在,他在地上烧了一堆篝火,火光盈动的照亮了他恐怖的脸,那张脸居然有点起皮,但他正在烧烤的肉很香,看上去像野鸡。 汤媛腹中饥饿,试着去摸自己的八月瓜,发现只剩下一只,还有两只呢? “被我吃了,赔你两个蛋。”贺维冷淡道,从火堆摸出两只烤好的鸟蛋丢给她,每只有鸭蛋大小。 她坐在火光映射不到的角落,垂着眼皮,默默的剥壳,嫩白的小手伤痕累累,捧着那鲜嫩的鸟蛋慢慢咬了一口。 其实她想吃肉,但薄荷强人并无分给她的意思。 “坐在这里看火,别让它灭了,有危险就叫我。”贺维内伤隐痛,吃完东西就开始发作。 汤媛瞪圆了眼望着越来越虚弱的男人,心底不由暗喜,疼是吧,疼死你! 可惜他只痛苦了片刻,又渐渐恢复安静,如老僧入定一般,且身上也无青烟或者白烟冒出。 山野仿佛也随之入定,恰似一只大张的黑黢黢的兽口。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流逝。 在山的那一面,走来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每人手中皆牵着猎犬,借着月明与星辉,悄无声息的展开地毯式搜索。 此刻距离汤媛失踪已近十九个时辰,陆韬心底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并不敢说。因为裕王还没有放弃。 贺纶拂去头上几片落叶,鹿皮官靴也早就沾满泥点子,脏的他自己都不忍直视。 不管结果如何,早一点找到她,或许就能让她少受一些罪。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直到此时,他依然没有睡意,因为他很怕一闭上眼就看见女孩哭着喊他的名字,催他快些救她。 而另一边,阴森森的山洞,摇曳的篝火拉出鬼魅的黑影,篝火旁的少女出奇的静默,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脸上有一双启明星般耀眼的黑眼睛,当然,她这么镇定也可能是因为不知疗伤的男人一旦恢复就会要她的命。 贺维收回视线,不悦道,“还愣着干嘛,过来给我上药!” 女孩手忙脚乱滚到他面前,依照命令将其中一瓶白色的药粉全部涂了上去。 “外衫,脱给我。”贺维至今还光着上半身,此女也是不要脸,居然到现在也未有归还衣服的自觉。 “不行,我里面没穿衣服。”汤媛坚定道。 你当我瞎吗?贺维咬牙道,“里面不是还有件中衣!” 中衣……也不行。汤媛都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却被他一把攥住衣领子,“这两件衣服原就是我的,做人自私也要有个限度,你以为全世界都是你娘,我告诉你,没人惯你臭毛病,惹毛了我,一件都别想穿。” 贺维不由分说去扯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私的女孩照旧不停反抗,气的他扬起手,作出一副要打人的凶狠模样,臭丫头这才哭着任其扒下身上的外衫。 没有了外衫的遮掩,贺维方才发现那件纯白的中衣如此的柔软也如此的单薄,柔弱无力的贴着女孩颤抖的曲线,在火光下几近透明,他忽然想起夏天时含入口中的微凉的甜甜的樱桃。 而一层单薄的布根本就掩饰不住女孩的樱桃。 山洞的气氛忽然变得有点怪,沉默片刻,他一脸晦气的将衣服甩到汤媛身上,“我怕眼瞎,穿上。” 最终在薄荷强人的提议下,汤媛将外衫下摆截了一道用来缠住胸口,然后套上外衫,把中衣还给了他。但他又嫌衣服沾了她身上的怪味,愣是没穿,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身上。 “扶我去河边。”贺维虚弱道。 啊?汤媛花容失色,此刻月黑风高,附近一定有不少饥肠辘辘的野兽,“万一遇到野兽怎么办?” 贺维抬眸瞪圆了眼,“不是还有你。再没有比你更可口的点心。” 去你奶奶的,这么说鬼才跟你去!汤媛挣开他的手,孰料他竟还有力气,扣住她后脖颈就往外大步走去,且边走边道,“如果我中途晕迷不醒,就把这个,挑一点抹在我鼻端,否则咱俩一起喂野兽。” 说完,好似是为了检查她有没有认真听讲,薄荷强人眼一翻晕过去。 死啦? 汤媛安静了一会儿,用脚尖踢踢,他没动。 再用力踢,依然没动。 这就是以毒控制她的目的吧?他受了很严重的伤,随时随地可能陷入一种假死的状态,也就等于随时随地为野兽提供可口的晚餐,所以他才没有立即杀了她。 汤媛默默的打量薄荷强人片刻,心道,但也只是没有立即杀,待他伤势痊愈便是送她上天之时。 海风穿过树林,挤进洞穴,又咸又冷,失血过多的贺维忽然被冻醒,但受伤过度的身体却像僵硬的木头一般,总要比意识迟钝片刻。 感觉嘴里怪怪的,有点甜又有点苦,好像还有一点没来得及咽下,正卡在嗓子眼。贺维神色一凛,翻身爬起,扯起尚有工夫躺在一旁睡觉的女孩子,“你给我吃了什么?” 她比他想象的要轻很多,被这么大力道扯起,一脑门撞他嘴上,撞的原就晕晕乎乎的贺维两眼冒金星。 激动个啥,不过是喂你吃了半瓶避子药。汤媛睁开惺忪睡眸,很是平静的拉上被他扯到肩膀以下的外衫,“我也不知那是什么药,裕王用来惩治属下的,被我偷来防身。不过我这个没你的歹毒,得要三天才发作,发作的时候应该也不怎么痛苦,左不过打几个滚,口鼻喷点血沫子就能见阎王。” 她摆明了光脚不怕穿鞋的,“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因为解药根本不在我身上,想活命的话就带我回俞州城,不然一起完蛋。” 动不动就用死吓唬她,现在就看谁更怕死!不过汤媛并不清楚男人吃了避子药会有啥副作用,反正毒不死,所以她才把发作时间说成三日,毕竟短了会露馅,太长又易惹人怀疑,但他若是拖延三日还毫发无损……汤媛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对方就差在脸上写明“我要杀你”。 实验证明薄荷强人比她更怕死。 明明都要气疯了最后硬是生生收回差点捏死她的手,转而木然又冰冷的瞪着如蝼蚁般娇小的女孩。 第110章 遇见 现在皆中了对方奇毒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从山洞走到河边,简单洗漱过后的汤媛和贺维就这样互相“欣赏”了半个时辰。 身畔幽暗的草丛不时有绿莹莹的光点闪过。 一只夜枭尖锐的窜出枝桠,毫不留情的打破了这对男女火花四射的仇视。 贺维咬了咬牙,“你最好别耍花样,不然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我不信。只听求活不容易,我还从未听说求死不能的。”汤媛自恃有了依仗,懒得再赔好脸色,大摇大摆走在他前面。 贺维阴险的笑了笑。 关于他为何笑的这么阴险,下一瞬汤媛就明白了。原来前面蹲着两只表示想要进餐的野狼。 呃,汤媛顿了顿,也不敢转身,略有些僵硬的后退,然而退了数十步还未看见贺维身影,尼玛,他人呢? 贺维坐在树上,笑道,“姑娘,你不信有生不如死是吧,今天我来给你上一课。别怕,由我看着,它们咬不死你,最多咬掉鼻子耳朵还有你那张漂亮的小嘴巴,再惨一点也就是只手啊脚的,你就当是在做善事,成全这些饥肠辘辘的小动物。” 此言不啻于一盆裹着冰碴子的冷水将汤媛浇个透心凉。 说的好听,你怎么不下来成全啊! 她终于怒了,“我要是没了鼻子和耳朵,立时就跳海自杀,没有我你也活不了三天!” 说完,她竟然提起裙摆转身狂奔。 切,脾气还挺大!贺维望着她被夜风扬起的黑发,不由露出一抹兴味,懒洋洋道,“哎哟,就你这速度不行,两只狼都不好意思追,想来是要让你几百步。” 两只狼表示这个速度也忒慢了点,互相交换了下眼神,才支起屁股,伸个懒腰,打一个哈欠,摇摇脖子,然后一个伏趴,仿若离弦之箭一般射向飞奔的女孩。 女孩子有一只格外动人的脖颈,纤细而修长,犹如一片优美的兰花瓣,在月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刚好够那野狼一口,只要咬住就能齐根切断。 汤媛并不知此人为何起了捉弄自己的兴致,但这样的捉弄却是危险而又邪恶的,她别无选择,只能逃,别问她为何不跪地求饶,因为薄荷强人摆明了就是要报复她! 求饶没有用,除非她交出解药。 这就是给他下毒的后果! 他不让她死,但有的是法子磋磨她! 据说人临死那刻眼前会闪现最爱之人的脸,可能是亲人也可能是情人。 汤媛不断放大的瞳孔里就仿佛看见了徐太嫔,依然穿着绛紫色绣了银线兰花的杭绸马面裙,满脸慈祥的坐在寿萱堂的暖阁里,招呼她过去吃水果;下一瞬竟又看见了干爹,抱着小小的她走出肮脏又混乱的浣衣局。 当野兽口中又腥又臭的热气扑面而来,她闭上了眼,任凭枝桠或者是利爪刺破脆弱的脖颈。 嗷呜,绵长的惨叫,那只利爪几乎要触及女孩肩颈的野狼还来不及啃噬美味就被人凌空一脚踹翻脑袋,斜飞数丈远,另一只则直接吓懵了,已然忘记追击。 贺维脚尖勾着树干,长手一探,攥住汤媛的腰带,纵身跃入对面的树梢,在他手里,女孩子轻的就像是一只包裹或者一只食盒,没过多久二人又回到了那处避风的山洞。 人体长时间没有支点的悬空容易造成窒息,可贺维又不想抱她,是以一路都是提着,如今见她没动静,八成是闭了气。 也太弱了。 但观她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不一会儿那起伏渐渐变大,想来是在恢复。山洞的火光有点暗,橘红色的,以至于女孩脖颈处缓缓溢出的液体也是暗暗的沉,但其实是新鲜的血液。 贺维并不喜欢人血的味道,就像人不喜欢吃苦涩的汤药,可若此药对身子有益,甚至大补时,就算再苦想必也令人趋之若鹜。 他原就是准备喝她血的,但她不是处子,喝起来有点恶心。 罢了罢了,命都要没了,别说喝她的血,只要能让他好起来,睡她都行! 他用食指沾了沾,皱眉放入口中。 腥甜的液体慢慢扩散,浸染着敏感的味蕾。 篝火噼啪作响,越烧越旺。 汤媛缓过气侧首睁开眼便看见石壁上巨大的投影,躺着的是她,另一个更高大些的正伏在她颈间,钻心的痛! 她没有任何被人轻薄的感觉,只有从脚底窜入心脏的恐惧。 薄荷强人在吸她的血! 她能感到疼痛的皮肉下有液体顺着血管被人用力的吮入口中。 疼! 好疼! 火光忽然暗了下去,阴森森的海风呼啸吹入洞中,仿若千万鬼魂在哀鸣。 吸!血!鬼! 当沉醉其中的妖魔试图去触碰她惊恐的几近扭曲的小脸,汤媛抄起块石头尖叫着砸了下去。 她不知道拳头大的石块敲在脑门会不会死人,只知道自己连滚带爬的冲出了山洞。 脸上的泪痕遇风瞬间凉成冰。 隐约听见薄荷强人喊她回来。 可他越喊她就越怕,跑的也就越快! 她就这样沿着一个方向没有目标的狂奔,途中可能会遇到一块石头、一条河、一只野兽,也可能是只过路的小松鼠……但都没有。 除了无穷无尽的尽头和树木,什么都没有。 就算听见了野兽咻咻的声响,她亦没有停下,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跑到死为止。 事实上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真的差不多快到尽头。 倘若不是快死了,她为何会出现幻觉? 还把贺纶幻想的这么脏,就像是从深山老林中一路滚过来的。 她的奔跑止于他的怀抱。 闭上眼之前一直死死的攥住他前襟。 “阿媛,阿媛……” 周围出现了无数火把和嘈杂的动静,但无一盖过贺纶喊她的声音,明明那样的小声,却像雷鸣冲击着耳膜。 这竟不是幻觉。 第111章 不举 周围的光亮大作,然而竟无兵卒靠近,皆自发的保持一射距离,围成扇形。 唯独冯鑫、陆韬和傅瑾年三人近前为裕王高擎火把,但除了冯鑫,另外二人亦自发的背对而立。 傅瑾年虽不懂那从夜色中狂奔而出的娇小身影为何人,但隐约猜测乃裕王殿下身边的特殊女眷,灵机一动,立即跟随上峰陆韬转身不看,似是封住耳朵和眼睛。 冯鑫将怀中掖着的披风抖开,默然上前献给裕王。 贺纶此刻才发现汤媛是真的吓傻了,既不用求也不用拉,见着他只管往怀里钻,甚至顺从的任由他用披风将她严严实实的包裹住。 他对属下打个继续向前的手势,俯身拥紧绵软无力的女孩子,“你看,我震不住你,外面自然有人能震,到了旁人手心,还不到两天就怂成这样,在我跟前的大威风呢?” 如此气死人不偿命的话,这果然是贺纶。 汤媛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也从未想过有天会因为听见他的声音而如此的开心,大概……这就是死里逃生的激动! 她努力偎着他站稳,强行打起精神,呢喃道,“王爷,坏人在前面靠海的岩洞!他刺杀过奴婢,也是去年混入玉泉山的贼党同伙!还逼奴婢吃化雨丹,天亮以后就会发作!” 化雨丹! 贺纶与在场的另外三人无不变色。 这一夜,望海山方圆十里内连只兔子都别想离开。 却说挨了一砖头的贺维,做梦也没想到半晕阙的臭丫头还敢打人,且下了狠劲,但她骇然蹦起来的样子委实令人又好气又好笑,孰料一愣神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这样的夜晚不见简直就是找死。贺维紧跟其后,忽然心中警铃大作,似是察觉了不寻常的动静,其实这也不能算动静,确切的说是味道。 他从晚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杀气! 两只小黑豹般大的细犬低吼一声,从夜幕中射出,紧接着有人大吼,“乱党在这里!” 似是约好的一般,无数火把瞬间点亮,狗吠人吼,杀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贺维努力稳住心神,咬牙灌下一瓶苦涩的药液,双眸登时变得愈发狠厉,也不知是火光映动还是心理作怪,众人只觉得他目中隐隐泛红。 当下再唤回两只奋勇当先的细犬已是来不及。 贺维单膝跪地,双掌与足尖用力一蹬地面,瞬间跃身而起,细犬紧追不放,难免首当其冲,很快丧命他手中。 追杀而来的官兵略略惊动,此等凶险恶徒,好快的身手。 殊不知贺维早已是强弩之末,暗疾,重伤未愈再加上强行以药物催发内力,未来后患无穷。 可纵然是死,他也不愿死在贺纶手中。 但是为何窜出这么远还不见贺纶的走狗陆韬? 陆韬不出手,他的心里就没底。除此之外就连冯鑫也未有追击的意思,这让贺维陡然心生不妙。 从刚才冲出包围圈到现在包围圈重新合拢,然后再被他冲破,也不过是弹指的功夫。然而跑着跑着,他的脚步便不由自主的顿住,尽管身后杀声震天,双足却像是被点了穴,再无挪动的力气。 贺维目无表情的望着前面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插翅难飞。 高的是个年约三十上下的女子,满头青丝只绑了一条马尾,目光凶悍,犹如夜叉,不是别个,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十二星宿中的鬼宿。莫说他现在身受重伤,就是痊愈也不见得能胜过这个母夜叉! 再一看那矮个子男人,就更绝望了。 竟是十二星宿的老大张宿。 这二人随便拿出一个都是令江湖闻风丧胆的前辈,却为了抓他不惜同时出现,贺维都不知该说自己倒霉还是荣幸。 只能说贺纶特别的尤为的“重视”他。 至此,一脸阴鸷的贺纶才踱步现身,视线冷漠无情,“交出化雨丹解药,饶你全尸。”他怀中抱着个人。 不用猜也知那人是谁。贺维的目光不着痕迹的从汤媛身上掠过,回答贺纶的声音愈发不善,“身死如灯灭,我要全尸作甚!” “好,那就剁碎。”贺纶冷淡道。 贺维一怔。 得到命令的鬼宿和张宿骤然亮出兵器。这二人方才明明还有至少十丈的距离,却不知如何眨眼的功夫已来到身前。 愣是凭借最后一口气吊着,贺维才堪堪躲过致命的两招,再低头,胸前竟是鲜血淋漓,可是却连对方如何伤的自己都未看清。 “从脚趾开始,一点一点剁,剁到他肯开口为止。”贺纶补充道。 汤媛蹙眉一瞬不瞬的瞪着强弩之末的匪徒,心思早已飞到了悬崖之上,干爹似乎也受了重伤!思及此处,更是痛恨这厮!一时竟也不觉得贺纶歹毒! 呵呵。 一声轻然笑叹像是从风里滑翔而过。 贺维听了这笑声,精神一震,而贺纶等人明显变了脸色。 汤媛也跟着诧异回首。 只见阴暗的山林雾气中缓缓走来一个宽肩修长的人影,大部□□形隐藏在黑色的斗篷中,大晚上的,连点个雨星子都没有,他却擎着一柄竹伞,不是神经病就是病的不轻啊。 但这个怪人的到来似乎改变了压倒性的局势。 汤媛感觉贺纶下意识的将她护的很紧。 “为师日夜兼程来为你收尸,没想到你还没死。不该啊。”怪人也不搭理旁人,只轻轻点了下薄荷强人的眉心,忽然笑了,“几日不见,你遇到了什么,气运竟是这般的好。” 说完,似乎才注意到周围几十个围观群众。怪人微微欠身,对贺纶行了一个极为庄重的苗疆礼节,“殿下恕罪,我这爱徒既然还有口气,那就容我带回去修理吧。” 态度甚为和气,意思却极为强硬。 然而贺纶也不是什么善茬,“本王若是不答应呢?” “那我也只好先替爱徒赔罪。”怪人自怀中掏出一只深蓝色的小瓷瓶,“此乃化雨丹的解药,服下去便无大碍,以后我会教育他不得欺负女孩子。”说完轻轻一抛,直射贺纶。 势头犹如一道飞刃。 这是赔罪还是要命? 贺纶却连眼睛错都没错一下,唇角扬着冷笑。 一只单手就能捏成齑粉的瓷瓶自是不足为惧,确切的说那东西连贺纶十步之内都靠近不了,就被陆韬横臂截住,那动作又快又轻,仿佛不值一提。 怪人口中道着抱歉,拎起爱徒就要走,十架机.弩也毫不留情的瞄准了他。 “原来是苗疆的惠必氏,少在本王面前装神弄鬼。”贺纶一字一顿道,“今日,谁都别想走。” “愚乃一介草民,哪有在王爷跟前装神弄鬼的胆魄,就像王爷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十二星宿只来了两个,你确定能拦得住我?”说完,身形如风,恰似一道飞影翩然急掠,与他同时飞掠的还有数百道箭雨。 而汤媛也终于明白怪人为何大晚上擎伞。那哪里是伞,根本就是一柄特殊的盾,锋利的金属箭簇笃笃笃撞击而上,却无一穿透。 就在这样的强势的围攻下,再加上两个据说很厉害的星宿都未能近得怪人半步,这还不打紧,更坏的是怪人手中似乎有魔法,对空一扬,空气顿时着火,等众人避完火再去追时早已没有人踪。 果然很会装神弄鬼。连某些易燃的矿物质都有,莫非是化学老师穿越的?汤媛胡思乱想着。 贺纶的性格看上去很不好,但对待这个凭空出现的惠必氏却是收放自如,并未因占据优势就死追不放。 一来这些官兵行军打仗还行,对上江湖邪士唯有白白牺牲的份;二则,正如惠必氏所言,十二星宿只来了两个,这两个显然也不是惠必氏的对手。 但事情还未结束,俞州城内的十个星宿正一字摆开的等着招待他们。 贺纶低首微微拧眉,“阿媛,你怎么了?” 目光落在她虚弱的小脸上,只见这个害他担心了一天一夜的孽障正摇摇欲坠,那只从一开始就死死握住他衣襟的小手也开始缓缓垂落。 不过汤媛尚有一些意识,狠狠咬了下舌尖,勉强以疼痛保持清醒,“王爷,我干爹在悬崖上,我们就是从那上面摔下来的。” “我知道,你先休息一会儿。”贺纶并不懂如何去呵哄安慰一个女人,只是凭着心里的感觉说。 “王爷,强人伤口被我涂了一些花红青的汁液。” 原来汤媛不止喂贺维吃了半瓶避子药,还在洞穴附近薅了一把花红青“伺候”他。 花红青在大康乃再常见不过的野草,既可以用来纹身也可以制作廉价的化妆品。汁液只要沾上伤口就会留下浅蓝的痕迹,犹如点墨在纸,但因为不容易清洗,普通老百姓纹了基本就得带一辈子,是以在民间并不流行。 此番纵然薄荷强人有天大的本事,没个一年半载也别想洗去。 贺纶垂眸轻吻她受伤的额头,赞道,“嗯,你真聪明。” 像是安慰孩子。 却说倒霉的贺维,死里逃生之后才发现伤口不对劲,原以为是毒性发作,然而惠必巫师浪费了整整一个时辰也没探出个所以然。 除了他原有的火毒,并不存在汤媛所说的三日毙命散。 所以,那臭丫头撒谎! 贺维暗生被人戏耍的羞恼,却也不得不庆幸这是个戏耍。 毕竟世上奇毒千万种,哪怕是惠必巫师也不敢自诩解千毒。是以,他能不中毒还是不要中毒的好。 带着这样的庆幸,他总算放心睡去,第一日和第二日还算平静,并未有十二星宿找上门,第三日,寂静的农家小院上空响起贺维的惨叫! 他才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因为秘密太多的缘故一直不曾沾女人,所以每天清晨都会有正常的生理反应,可自从吃了汤媛的药,就一日比一日安静,直到今天早上再也没立起来……贺维方才觉得不妙,愤恨羞恼之下,竟是积郁肺腑,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惠必氏立在门口漠然看他一眼,“紧张什么,那是避子药,给女人吃的,只不过那丫头心黑手狠多喂了你一些,最多疲软三个月,不会有大碍。” 避!子!药! 贺维闻言又吐了一口。 第112章 呼之 且说救下汤媛的当晚,考虑到她的身子,贺纶不得不命众官兵在山中安营扎寨稍作休整。 失踪二十个时辰,绑架,厮杀,抢马车,悬崖漂移,跳崖,边跳边跟匪徒斗智斗勇,接着跳水,边游边跟匪徒斗智斗勇,最后还差点被匪徒吸成干尸……短短二十个时辰,汤媛感觉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她情绪颇为激动的与贺纶哭诉。 难得贺纶没有嫌她啰嗦,一面解开她衣裳一面道,“你不抬胳膊我也能听懂,别乱动,衣料黏在伤口上了。” 他不提醒还好,这么一说,汤媛忽然觉得疼,连忙推了推他的手,“我自己来,你手劲儿太大了!” “少废话,处理不及时小心烂掉。” 他说话真惊悚,却也掐住了汤媛的怕头,当下就不敢再推拒。 贺纶不动声色的拆开那块裹胸的破布,哑声问,“你哪里我没见过亲过,有甚可挡的。这破衣服是不是那吸血贼子的?” 汤媛含泪点点头,胳膊略有些不自然的横在心口,因此处没有镜子,所以她并不知自己现在有多恐怖。 右肩有一道约两寸长的箭伤,不知被谁处理过上了金疮药,但看起来仍是狰狞可怖,两只胳膊也是青青紫紫,就连那可爱的小肚皮也有不下十几道细小的擦伤,应是坠崖时为树枝刮擦所致。 所以她的衣服就这样刮没了,并非遭贼子撕扯。贺纶在心底悄然松了口气,却仍是不放心,但她尚且虚弱又情绪激动,不宜提及敏感的问题。 贺纶清理完细小的擦伤,才不疾不徐的处理肩膀那道伤口,“阿媛,衣服是贼子主动给你的吗?” “哪有这样的好事,是我偷的,当时我以为他死了,谁知道他没死,还揍我呢,现在我都搞不清他是人是鬼……”一提这茬她就惊魂未定。 “他打你?打了哪儿,何时打的?”贺纶眼眸燃烧的温度渐渐成冰。 汤媛指了指白皙细嫩如故的左脸颊,“这儿,打这儿,大概三个时辰前,抡圆了一个大嘴巴子,逼我吃化雨丹,也可能是气我朝他吐口水。” 是抡圆的吗?根据她夸张的口吻,这张脸怎么也得肿成猪头,再根据贼子的内力,把她打成智障都不在话下,然而贺纶并未在她脸上发现任何伤情,可见贼子怜香惜玉。贺纶冷笑,越发怀疑心中猜测,那颗心也就火烧的越厉害,揪起来似的疼。 他这样骄傲的人,如何忍受自己的女人被他人玷.污? 按照往日的性子,多半是要跟汤媛好聚好散,可是就在此刻,望着灯下的她,他竟是如此不舍,比起醋气与怒意,竟更担心她有没有受伤。可是哪有女人受辱还这么坦然的,再思及她在床上的表现,贺纶又笑了,不可能,她并未被贼子欺负。 就凭她那娇气的模样,若是成了,连腿都抬不起,又何来力气翘起任他处理膝盖上的伤。 汤媛并不知这个男人千回百转的小心思,比起肩膀的伤,倒更担心脖子,连忙拨开乌发露出一侧,忧心忡忡道,“那恶贼便是从这里吸我的血,有没有消毒的药粉给我来一斤,我怕……狂犬病。” 是真怕啊! 正常人谁会吸血? 而很多传染病又是通过血液传播!如此越是深思她便越惶恐,连带着脑袋也越发的晕沉。 出息!贺纶满眼鄙夷,平静道,“死不了,别动,让我看看。” 脖子上的擦伤虽然蒙了一层深深浅浅的血迹,但伤口很浅,真不算大伤,他拧眉看了片刻,也未发现牙印,“你确定他是从这里吸的血而不是肩膀?” 当然! 脖子上有大血管,一口咬断都不用吸,直接井喷,但凡吸血的就不可能没有这种常识!汤媛心有余悸,抓起湿帕子就要擦,却被贺纶夺去。他老人家要纡尊降贵的亲力亲为。 可是擦着擦着,贺纶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汤媛望向他,不解的眨了眨眼,是不是她享受的表情过于明显,以至于令他醒悟自己正在伺候一个奴婢? 贺纶垂下眼睛,轻轻按在那道痕迹上,淡淡道,“你确定贼子趴在这儿咬你吸血?” 这还能有假?汤媛委屈的点点头。 灯光下,她微微擦伤的莹白脖颈分布三道男人用嘴吸.吮出的粉痕。 那贼子也是奇葩,如何不咬破皮肉吸的深些,难道含住姑娘家的脖子就能吸出血。贺纶越想越恶心,竟是用了力气,疼的汤媛惊呼,连带着将将处理好的肩膀又开始隐痛。 这回,她可真怕了他,不敢再让他伺候。 可他不言不语,再抬头却是用力堵住她的嘴儿。 汤媛别开脸,眼底似有泪意,“奴婢伤成这样,实在无法伺候王爷,而且我已经两天没刷牙。” 就凭“两天没刷牙”,彻底的震慑了贺纶。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身处险境之时每分每秒都高度紧张,死死绷着,不管是跳崖还是跳海事后都没耽误她到处窜到处躲,如今获救,被贺纶一抱进怀里,整个人包括精神就变成了齑粉,一触就坍,现在是瘫在床上,浑身都疼,还时不时咳嗽。 顺娘撩起帷幔让更多的新鲜空气扑入,“娘子,您醒啦?” “枇杷呢?”这一觉让她的脑子恢复转动,自然也想起了中毒的枇杷。虽然那就是个大喇叭,可好歹也相处这么久,还救过自己的命,如果忽然没了,汤媛不可能没感觉。 顺娘安抚道,“枇杷不会有事的,咱们俞州城还是有两位名医,如今暂且压制毒性,只要再等三日,唐先生来此定会妙手回春。” 也就是还未脱离危险,说不定更严重。但听这话音儿性命应该无虞。汤媛松了口气,又问,“我干爹找到了吗?”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有王爷在,您不必忧心的,我们一定会救他老人家出来。”顺娘很会说暖人心窝子的话。 这让汤媛的精神好了许多。 下午又在顺娘的伺候下泡了药浴,之后再次昏昏沉沉睡去,晚上竟是高烧不退。 如此反复折腾了三日,才渐渐好转。 汤媛最可爱的地方就是生病了不闹人,默不作声的窝着,偏贺纶总是不放心,时不时问她可有哪儿不舒服。 许是见惯了他高高在上的模样,忽然接地气让人有点儿麻爪,汤媛忽然特别想哭,没有任何理由的,也不是因为委屈,就是单纯的想,可能是觉得他……特别的像妈妈。 她知道,自己从未忘记过妈妈。 也无比的憎恨那时懦弱的自己。她只会拍着门哀求爸爸开门,哀求阿姨开门,哀求哥哥开门,却怎么也没有勇气走过去驱赶那只饿了两天正在咬妈妈胳膊的大猫。 那猫儿到底是人养的,还有些怕人,饿的两眼发绿也没敢咬还活着的她,却下口去啃已经死去一天一夜的妈妈。 贺纶被她毫无道理的眼泪骇住,拧眉道,“瞅你这德性,我又没欺负你,哭的人心里发慌,找揍呢?” 他语气有多凶,抱着她的动作就有多温柔,轻轻抚着那片光滑的玉背。 汤媛不说话,勾着他的脖子埋首在他肩上,这样的娇怜与偎依根本就是唤醒男人某种隐秘渴望的猛药。 贺纶用被子悄悄将彼此的身体隔开,以防被她察觉。 男人跟女人睡久了,不止女人,就是男人多多少少也会滋生感情。汤媛相信贺纶的感情,否则望海山那夜,他不会那样用力的拥住又脏又狼狈的她。 每每想起,也是特别的感动。 因她这个人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受不了别人对自己好。 人家欺负她,她都能忍且还会想法子阴回去,所以贺纶欺负她那会子,她怕归怕,可从来不缺应对的法子;反之,一对她好,她就傻了。譬如贺纶喂她吃杏仁豆腐,保护她,不嫌脏不嫌累的为她上药……都让她手足无措。 甚至或多或少有点儿异样的感觉。 毕竟大家都是人,而人天□□美,对漂亮的异性不可能无动于衷,倘若这个漂亮的异性还主动追求你,那基本一追一个准儿。 所以她被贺纶感动也是人之常情,可也仅仅是感动,原谅她没有勇气像他那样毫无保留的喜欢或者讨厌。 因为她输不起。 而他,输了也没关系,可以再爱别人,当然赢了也不妨碍爱别人。 王府现在还有三个掌寝,两个天竺少女,两个绝色掌仪。其中萱儿已经将清清白白的身子交给了他,将来怎么也得给个名分的,天竺少女嘛……多半也被他睡了,但这个地位比奴婢还低,可以忽略不计。另外两个掌寝都不是省油的灯……哎,做他的王妃不容易啊。 尤其她这种矛盾的性格,对小白兔下不去手,对大灰狼又过于恶毒。 真让她做王妃,贺纶早晚有天会后悔。 他要是宠爱小白兔,譬如萱儿那种类型的也就罢了,反之摊上个蛇蝎心肠的……她少不得要灭四害,从而背负辣手摧花的恶名。 而丈夫一旦视妻子为毒妇加妒妇,夫妻之间的合伙精神基本也就告吹。 这天夜里,汤媛反复辗转,好不容易沉睡又是怪梦连连。 第113章 消息 缘何说这夜的梦是怪梦而不是噩梦,只因这回与前世无关,只不过是白日里精神受到刺激后大脑皮层产生的胡思乱想。 她竟梦见自己头戴凤钗,身披锦绣罗衫,长裙曳地,通身标准的王妃装备,端得是华贵无双,正坐在沐光台与一众侧妃掌寝们摸牌,众人皆不敢赢她,而她又控制不住的总是赢,以至于气晕了对面的侧妃。 一屋子莺莺燕燕登时此起彼伏的尖叫。 再定睛一看,那侧妃肚子大如面盆,竟是要生了! 这下可要了贺纶的老命! 也不知他打哪儿冒了出来,抓狂的瞪着她,抄起根鸡毛掸子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抽,边抽还边骂,“为二两银子你就活活气死一个孕妇,你还有没有良知啊!有没有道德啊!她只是一朵单纯无害的善良小白花,日夜不辞辛劳的照顾你夫君,你不体谅她侍寝有功也就罢了,居然还利用摸牌下此毒手!你这个欠揍的黑心娘们,看我不打死你……还我爱妾,还我子嗣!” 请问这是狗血宅斗片场吗?然而她连句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但也不会傻到站着挨揍,自是先跑为上。 孰料贺纶不依不饶紧追不放,闹得裕亲王府一片鸡飞狗跳。而贺纶捉她跟玩儿似的,不消片刻就把她打成狗,吓得她哭爹喊娘,四处乱窜,生生累得小腿肚子直抽抽,抽着抽着那根筋竟真的抽歪了,汤媛痛呼一声猛然睁开眼,抱着小腿直打滚。 此时天已经大亮,贺纶早不见踪影,顺娘听见汤媛的呻.吟,连忙分开帐子走进来查看,愣是帮她把扭曲的筋归位。 摸个牌都能被王爷打成狗,她大概是这世上最悲惨的王妃。汤媛顶着一身伤和将将痊愈的小腿,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全是梦里吓出来的。 辰时左右海棠熬了一盅撇去油花的茯苓薏米猪骨汤,此物最是清肺祛湿还能防止抽筋,若是配合着晒太阳,效果就更显著。 她十岁就跟随毛姑姑,对药膳这一块儿颇有心得,这也是贺缨当年宠她的缘故,谁不喜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美人?可惜现在的她,抚琴时总会有意无意的瞥见缺了两片指甲的左手,莫名的悲凉。唯有劈柴烧火或者添水做饭方能遮盖些许。 听闻汤媛病了多日不见客,她是真心的着急,甚至不眠不休的念经祈福,可又苦于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报答探视,思量多日,她帮厨房的婆子做针线换来几样食材,又特特熬了一上午,谨此聊表心意。 可望着汤媛身前案上精致到无微不至的饮食,她忽然又后悔了,颇为窘迫的立在原地。 汤媛是过来人,对海棠的心理一清二楚,这个姑娘既感激她同时也带着一点寄人篱下的惶恐与谨慎,唯恐有什么做不到位凉了恩人的心。 有家回不得,情郎亦是英年早逝,心思敏感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这种时候你越是说不必多礼只管放宽心,她可能就会越多心所思。 所以她汤媛笑眯眯的对海棠道了句谢,便从容的尝了一大口,咸淡适中,极为鲜美! “好喝,竟是不输王府灶上专门炖汤的媳妇!”汤媛由衷赞叹。 海棠见她目光温柔而坦然,使得自己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渐渐地舒缓,不再仅是身上暖,心里竟也暖暖的。她回过神,第一次露出笑意。 汤媛是个好人。 如果汤媛听见海棠心里这句话定要掀桌,千万别说她是好人,这在她听来就是傻瓜,她一点儿也不好,救她是因为物伤其类,再一个是因为看不惯人渣牛昌,正愁没借口殴打呢! 所以她不是好人,一点也不好,千万别用好人这两个字来形容她! 与此同时,躲在一处隐秘之地避难的贺维正饱受着精神与*的双重折磨。 惠必巫师只告诉他疲软大概要持续三个月,但没有言明初期的情况将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养伤的第五日,他基本已经确定自己跟净身没啥区别,哪怕闭上眼想象自己所能幻想的最香.艳的画面,也是寂静的可怕。 就算他可能活不过三十岁也没想过要孩子,但不代表他不想做男人啊! 贺维深吸了口气跳进铺满秋霜的河面。 幸而此生他遭遇过许许多多的羞辱与打击,心早已冷硬,这次的不幸固然令他“耳目一新”,但也不值得放在心里过不去。毕竟他对汤媛怀有恶意在先,甚至试图用她犒赏下属再杀之,所以她的任何反击都再正常不过。 换成他,只会更狠更坏。 贺维想通之后,怒恨自然也就平息,那么下次再有机会,他会特别干脆的弄死她,不让她有任何还击之力。 他缓缓滑动手臂浮出河面,水珠沿着伤痕累累的额头缓缓滴落,那是砖头敲的。 惠必巫师低头研究着地上的五行阵法,压根就未抬眼看他,却仿佛洞察一切,漠然道,“你这脑袋怎么回事?被陆小六用砖头砸的?” 贺维不置可否。 “是被那个女人吗?” 贺维尴尬的点点头。 “似你这个年纪可能会对任何年轻的女人感兴趣,但你要知道红粉皮囊稍纵即逝,哪有自己活得快活自在重要。” 出乎意料,惠必竟然没有谴责他。贺维尴尬到无以复加。 少年人犯点错也没什么,反正有大把的时间去改正。惠必拍拍他肩膀,“永远不要对猎杀对象产生欲.望,更不能把她当成女人,不然,哪怕她只是一个柔弱的羔羊,也有敲破你头颅的反击之力。” 贺维心中一凛,完全认识到了错误。 “那么说说看,吸她血的滋味如何?” 她的血?贺维顿了顿,那只垂着的手暗暗握紧,抬眸镇定道,“说来也怪,她虽不是处子,但血液似乎比以往遇到过的更能克制我体内的火毒,此事你不问我也正想请教你,不如杀了她炼那解毒的丹药试试。” 惠必若有所思的拧了拧眉,“不急,我观你气运有所变化,虽然微弱,但确实延长了你的寿命,说不定她是个有大气运的。如若有机会,先取她的血来让我研究研究。” 好。贺维收起视线,望向远方。 就在坏人对汤媛这只小兔子产生了研究的兴趣时,官兵突袭了一座普通农舍,揪出地窖里的七个余孽,杀个鸡犬不留,成功的解救两名人质,一个昏迷并不醒的中年人和一个昏迷不醒的老头子。 这边血流成河,那边惠必巫师依旧云淡风轻的立在芦苇湖畔与贺维眺望远方,直到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盘旋而落,带来神秘的消息。 惠必扫了一眼,淡淡道,“为了救你一个人,我可是牺牲了七个棋子,他们现在应该已被贺纶的人砍成肉泥。” 贺维垂眸不语。 苗疆余孽们自来就被洗脑的非常成功,一旦发现事迹败露毫无反抗之力就统统咬毒自尽,套话和审讯是别想了。 不过此番一共斩杀七人,还搜出两封没来得及寄出的密信,也算是不小的收获。说到密信就不得不赞傅瑾年的眼明手快,正是他及时阻止了想要“毁尸灭迹”的乱党。 回去之后,陆韬将事情经过原封不动回禀贺纶,叹道,“卑职原是念在汤掌寝的面上多多指点他,却没想到他本身就是个可塑之才,想来汤掌寝真是个有大福运之人,可喜可贺。” 贺纶闻言,神色稍霁,沉吟道,“这个人,你且留在身边再历练历练,等明年开春调入京师。是了,陆小六如何?” “算他命大,再晚一晚恐怕就要不行了。”陆韬回。 倒不是这群乱党虐待他。事实上乱党想了无数办法挽救陆小六的生命,但到底条件有限,又不敢随意走出地窖采购草药,这才导致他的伤情不断恶化,倘若陆韬等人再迟一日,那伤势极有可能就要腐坏一发不可收拾。 就当二人在书房翻阅那两封密信之时,城门传来了不幸的消息。 有两个贼党强行闯关,且伤了二十名官兵。 才两个,就能伤二十人且还顺利闯关?!你们都是死人吗? 难道无人联络附近的星宿应援? 贺纶大怒,拍案而起,对那战战兢兢的城门小卒道,“让姓佟的滚过来!” 裕王少有疾言厉色之时,这般发作,莫说吓尿了那小卒,就连陆韬也心神一震,转念一想,就算有四名星宿前去剿匪,也还有剩有八名守在六处要道。一旦强人作乱,即便前方官兵不敌,附近的星宿也会在第一时间赶到,如何竟让贼人闯关成功? 佟知府绝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却说佟知府早就在赶来的路上,因为他腿断了,脸肿的像猪头,不得不让人抬着,这才稍稍落后于回话的兵卒。 甫一迈入正院,他就在下属的搀扶下连滚带爬的翻下担架,一瘸一拐挪向贺纶书房,一只茶杯就当头砸来,砸的他嗷嗷叫。 “啊啊,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啊,卑职有罪,却是被那强人逼迫啊……呜呜……”他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原来他消失的这两个时辰是因为被贼人掳去做了人质。 他毕竟是俞州城的老大,匪徒以他为质,底下的人哪里还敢乱放箭,而他因为怕死,不仅出尽了洋相还大声恐吓试图联络星宿的兵卒,要杀人全家。就这样耽搁了一会子,成功的帮助两个乱党脱离困境。 贺纶的脸霎时阴云密布,盛怒之极,双唇竟如吸饱了血的花瓣,眼眸更是瞪得佟知府几欲昏阙。 “那么,你是如何落入匪徒之手?”片刻之后,他才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落在佟知府心口 佟知府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身体不停的哆嗦,筛糠一般。 原来他在衙门觉得无聊,偷偷溜出去见相好的,因为大康明文规定七品以上官员白昼不得狎妓,所以他就没敢让旁人知晓,只带着长随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谁知道相好的没见到,反被人揍得差点归西。 贺纶缓缓坐回太师椅。 书房的气氛冰冷至极点。 佟知府已然只剩下克制自己不要便溺的力气了。 片刻之后,裕王没有一丝感情道,“拉出去,六十军棍。” 此时的汤媛还不知外院发生了何事,直至掌灯时分才见到贺纶。 她正在对镜涂抹脖颈和肩上的伤口,见他连招呼不打就这样进来,心底略有别扭,但还是镇定的穿上衣衫,系好衣结上前福了福身,转而为了他倒了杯热茶。 贺纶揽着她腰窝,“我看看伤势如何?” 大手已经将她衣衫轻轻扯下。恢复的还不错,已经结痂,他的神色这才微松,转而放开她道,“有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坏的。” “劫持你的人已经逃离俞州城。” 这果然是个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汤媛连忙问,“那好消息呢?” “陆小六还没死,你可得好好谢谢我。”他戏谑道。 汤媛一瞬间恨不能给漫天神佛挨个的磕头,但磕头之前不能忘了贺大爷,难得他做回好事,正等着她表态呢。“王爷的仁义,奴婢一定没齿难忘。”她信誓旦旦的宣布。 “只是难忘?还是来点实际的吧。” 汤媛愣了下,心知糊弄不过去,只好倾身微微嘟起小嘴巴在他唇上亲了亲。 贺纶眸光就更深了,笑道,“阿媛真乖……” 唯恐他还要更多,汤媛连忙转移话题,“不是说有两个好消息吗?还有一个呢?” 贺纶道,“翻过年我要立你为侧妃,宗人府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你也做好心理准备。”他淡淡望着汤媛瞬间僵硬了的表情,“剩下的就看你姐夫何时坐上五品官,不过我觉得最多不会超过两年。我未来的王妃,这算好消息吗?” 第114章 听说 侧妃……王妃…… 汤媛竭力不让自己的笑意显得僵硬,却还是无法自控的想起晨间的怪梦,就为了一个小心眼儿的怀孕侧妃,贺纶拿着鸡毛掸子追杀她,剧情固然狗血荒诞不经,但不能否认这确实有一定的警示性!只要做了他侧妃或者王妃,总有一日就得面对其他女人,而一样米饲百样人,谁知道会不会碰上一个酷爱宅斗的! 万一开战,万一贺纶不偏心她,万一真有个大肚子女人搞事……就算她不怕也会累啊!! 她怔怔瞪着贺纶。 贺纶亦紧紧的凝注汤媛。 “难道你还是不愿?阿媛,我已经是你的男人,为何就不肯嫁给我?你明知道我不会亏待你。”他拧着眉,乌黑不见底的眼睛略有摄人的光芒,话音也微微发冷,“原以为历经此劫,咱们之间会有一点改变。” 是呀,历经此劫,确实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但他大概还不清楚,只要做他的女人,或多或少都要受些亏待的。汤媛心中慌乱,面上依旧只做三分惊讶七分淡然,“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两年之约吗,王爷这样可是要食言而肥……” 贺纶不笑不言的望着她,片刻之后淡淡道,“立妃与约定并不矛盾,到时你若还想离开或者我感觉你配不上这个位置,自会休了你。” 原来是这样啊。汤媛一怔,不由思考贺纶这个人虽然阴险,倒也确实算个诚实守信的,可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十分可气,总感觉哪里不对。 不过她既落脚这么一个地方,又没了清白之身,应该也没啥机会遇到“真爱”了,是以并不怕贺纶的休书。 她问,“那奴婢可以跟王爷说两句肺腑之言吗?” “现在没有人,叫我阿蕴。”他垂眸轻握女孩的手,拇指缓缓的摩挲着那纤嫩的手背儿。 汤媛哦了声,“阿蕴,我说的话可能不中听,你要是不喜欢就让我闭嘴,但不能怪罪。” 贺纶嗯了声,“说。” “我承认你确实帮过我许多,已是尽到了心意,也足够给我面子,所以我也不能一直怨恨你,那样看起来大概挺不识好歹的。”她很温和的望着他,态度卑微而恭敬,“如今你又要我做侧妃,可就算如了你的心意,但我的心里……其实一点儿也不快乐。” 汤媛垂着手立在贺纶身前,不知为何,就是想跟他说心里话。 “那怎么办?你觉得我会因为你不快乐就事事迁就你?”贺纶问。 汤媛摇了摇头。 “那你还废什么话!”贺纶似是觉得没意思,喝了半盏茶走人。 她竟敢跟他说不快乐。 而“不快乐”三个字把他的心烧着了。金尊玉贵的裕王殿下如今也不大痛快,既然那么不待见他,望海山那夜为何还要用一双泪朦朦的眼委委屈屈的望着他,勾引他?难道她不知那模样有多另人眼热心跳,叫人化成了水,还以为进.入了她的心。 却没想到掌灯时分她竟亲手做了金丝饼儿并五种口味的咸汤圆,放在大红的食盒里交给冯鑫。 冯鑫略有些紧张道,“王爷,奴才可没拦着她,是她自己怕进来打扰您看书才将东西递给奴才的。” 话音儿还没落,贺纶已经推门追了出去。 他把这个总是“勾引”他,完了又逃的比谁都快的兔子给逮住了。 汤媛压根就不知哪儿又点着了他,只能一边推搡一边道,“王爷,您注意点儿,别让人看见了。奴婢没别的意思,更没想过打搅您,就是今天去探望干爹,那么大的年纪,整个后背都快被箭戳烂,”说着说着,她眼圈已是泛红,心口也是又恨又疼,只恨不能将薄荷强人揪起来毒打,“干爹说要不是您的人来得及时,他的一条老命就要交代在了地窖里,他老人家心里特别感激您,奴婢也感激您,王爷,谢谢……” 只救了干爹这一条就足以让她原谅他从前的不讲理,凶巴巴以及……弄疼过她。她是真心的感激,但不是来这样的啊……汤媛心慌意乱,他的手溜到哪儿,她哪儿的神经就几乎要爆.炸,唯恐被人瞧了去。该死的冯鑫为何每回关键时刻都不见踪影! 原来是为她干爹来谢恩的! 贺纶感觉像是被人从热水里提出来又丢进了冷水,无端的恼火。 汤媛一头雾水的望着他。 这夜贺纶用她配合着五种姿势仔细的降了降火。 汤媛是又羞又耻,竟大着胆子去咬他手臂,贺纶什么也不顾,她敢使劲,他就更使劲,看谁先撑不住。不过几息,汤媛就哇的一声哭出来,贺纶俯身堵住她的嘴,舌尖探入她口中。 爽晕过去之前,汤媛忽然觉得他可能不是泰迪精,或许是打桩机精,反正不是人! 禽.兽啊! 重阳节一过,贺纶启程返回京师。 而奉吏部调令前来担当俞州新知府的史大人也已经从京师启程。 话说那前任知府佟大人,挨了六十军棍,没过第二天就闭了气,此事甫一传进太和殿,龙颜震怒,不是因贺纶手段残酷,罔顾大康官员性命而怒,而是因那贪生怕死的佟知府! 他竟放走了乱党! 那可是在玉泉山作乱的乱党!就好比跑进明宗的起居室一样,跟悬在头顶的大刀有何分别?能不心寒不忌惮?这样的甲字通缉犯死一万遍都不足惜,佟锥生竟然把人给放了!明宗恨不能杀他全家啊! 如此一来就更无人敢置喙,连准备参裕王一本的御史台也见风使舵的闭上嘴,但终究如一根刺深深的扎在了刑部尚书李莽的心口。 佟知府是李莽的亲表兄,五殿下裕王这般雷霆手段,显然就没考虑过他的颜面。 同一时间,延绥那边出奇的安静,五军都督府的人几番研究,忖度鞑子可能有求和的意向。 这对老百姓而言是好事。尤其是九边的百姓,他们才不在乎谁当老大,只在乎能不能安心种地养鸡吃饭。只要不打仗不死人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事。 因此九边很多地方开始大力推行榷场,延绥那边则有徐子厚操持,历来文官武将都有自己的发财路子,更何况这些在边关刀口舔血的,若光指望朝廷那点钱,怎么可能安定人心。徐子厚肚子里有墨水,算盘打的叮当响,延绥总兵现在什么都听他的,尤其是能发财的事。但现在多了一个敌我不明的章简明,徐子厚多少有些收敛。 而徐子厚的收敛正是贺缄最忧心的地方,那意味着他们无法展开手脚,似前世那样开垦铁矿,并以雇佣矿工为名组建团练军队。 前世此事最后虽被朝廷察觉,但为时已晚,延绥和山西的兵力已经直逼大同宣府,而他,也终于有了话语权,能与贺纶分庭抗礼。 对贺缄而言,早一天或者晚一天扳倒章皇后都不是重点,没有章皇后还会有李皇后,在他看来,除掉章家才是当务之急。 这点连老天爷都会帮他。 天意注定年富力强的章阁老竟比半只脚都跨进棺材的甄阁老还短命! 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没有章阁老,再多一个罪大恶极的母后,贺纶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贺缄冷冷一笑,烧掉书信,推开书房的大窗,仰望庚王府的上空。 总有一日,他会洗掉前世今生所受过的种种耻辱。 至于媛媛,如果足够聪明的话就别再梦起前世,只需记得今生。 而今生,自不会再有冷宫,他也不再让别的女人生孩子。 想着她,他连眸光都会变得柔软。 陈三有躬身迈入书房,上前两步小声道,“裕王已经回京。宗人府那边传来一个可能是……无关紧要的消息。” 真的无关紧要吗?贺缄眼眸微眯。 陈三有字正腔圆回禀,“听说裕王正在准备纳汤媛为侧妃,册印都做好了,只能翻过年再说。” 贺缄登时变了脸色。 第115章 质问 此番干爹这条命真真是托了贺纶才保住,甭管人家是全力相救还是顺手为之,陆小六和汤媛都是实实在在的受益者。 更令汤媛感动到无以复加的是枇杷的师父唐先生竟主动为陆小六医治。 唐先生是谁? 他说自己大康医术排第二就无人敢称自己是第一!就连明宗的超一品御太医见到他也得恭恭敬敬的弯腰施礼叫声大师伯! 而这样的人物却主动要为陆小六医治。汤媛就算再不懂事也知这是靠的谁的面子。 所以回程的途中她比往日乖觉许多,对贺纶除了刻意的讨好,多少也带了一些真心的感激,特别感激他。他不仅救了她的小命也救了她敬爱的干爹。 以至于她自己也说不清现在对贺纶的感情究竟是讨厌的成分居多还是喜欢的成分居多。 既然如何也想不通,汤媛便不再深思,反正总有一天会想通。 马车迈入尚恒坊那会子天还没亮,汤媛正窝在贺纶怀里睡觉,他的精力仿佛永远也用不完,连续赶了七天的路程,居然还有力气在马车里搞.她,搞完后又精神抖擞的看书到现在,也不嫌抱着她累赘。甚至看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垂眸问她,你怎么想?或者你这么笨肯定想不出。 一开始她还能假装乖巧的帮他翻翻页或者装模作样的与他讨论,后来就只恨不能挠他一脸麻花子。 幸而他心情好,一点也未动怒,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汤媛怔了怔,缩在他怀中安静许多。 其实贺纶的学霸属性还蛮令人意外的,毕竟吃喝嫖赌之类才更符合他的形象定位啊。汤媛不停胡思乱想,唯恐闲下来想不该想的。 且说王府空窗多日的掌寝们早已是眼泪汪汪,一个个俏生生的立在秋风中,楚楚可怜的盼着王爷的马车,都说小别胜新婚,也不知别了个把月的王爷见到她们会不会耳目一新。 紫露还特别有心机的少穿了一件,只在单薄的白绫子衫外套了件水红的轻纱对襟,整个人是袅袅娜娜,纤弱动人,一见王爷踩着脚蹬下了车,便主动迎上去,只嘴巴刚张开,王爷忽然转身,从车里掏出个人,双手横抱了下来,看那意思是要抱着走的,只是佳人害羞,挣扎了下非要自己走。 此佳人不是别个,正是汤媛。 纵然是最不爱吃飞醋的萱儿脸色也有点变了,无法描绘的酸涩。 个把月不见,裕王与媛姐姐的感情似是变化些许,具体哪里变了,一时也说不清,只感觉裕王留在汤媛身上的目光,哪怕短暂的只有一息,也足以令人血液沸腾。 而汤媛似乎也适应了裕王的亲近,但从前只要裕王一靠近,可能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样子,就像一只炸毛的小动物,仿佛要随时发动攻击或者逃命。 萱儿难过的垂下眼睑,轻咬下唇。 含薇和紫露则用余光不停的乱瞟,直到贺纶主动走向萱儿。 萱儿大概也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愣了下,立即欣喜若狂的行福礼,“王爷……” “本王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紫露和含薇各有所长,但在账务方面远不及萱儿,所以内宅的中馈基本靠汤媛和萱儿主持,当汤媛不在府中,萱儿难免劳累,而贺纶这个人素来赏罚分明,对于有功之人自不会吝啬言语。此刻,他淡淡的赞许一句,张录则极有眼色的带着萱儿并两位掌仪下去登记从俞州带回来的土仪。 萱儿喜不自禁,转身离去之前,水汪汪的眼睛还看了他一瞬又羞涩的垂下。 贺纶笑了笑。 好一对色授魂与的男女。汤媛一脸茫然跟在贺纶身后继续赶往朗月堂。 陆小六那边托了干女儿和乱党的福,不仅得以入裕王府避祸还能跟干女儿相聚,也算是因祸得福。 汤媛自知能力有限,负担不起医治干爹的白银,但不能因为负担不起就一毛不拔或者心安理得的享受,所以她拿出四分之三的积蓄,大大方方的呈给贺纶,“王爷,这是奴婢所有的积蓄。”她嘴里甚少吐句老实话,“多的,奴婢实在拿不出了,虽然这在王爷看来还不如九牛一毛,但一毛也是毛,这是奴婢所有的心意。” 她不想让贺纶将自己看成一只米虫或者小宠物。 贺纶看了看她的银票,“原来你比我以为的还穷。” 啊……是啊。汤媛尴尬道。 所以千万别娶她啊,她可能连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都凑不齐,如果不能在箱子里添石头的话。 贺纶把银票塞她手里,“等本王缺钱的时候自会跟你要。况且是本王主动留陆小六在此养伤,说不定还能吸引一两个乱党,正愁没地方捉呢。” 为了捉乱党竟不惜在自己家里设捕狼的夹子,这厮是有多自信,就不怕哪天不小心给人……呃,汤媛瞅了瞅银票,微微拧眉,“可这样多不好意思啊,我干爹还数落我呢……” “那就肉偿。”他忽然笑道,甚为邪恶。 “我干爹都这样一把年纪,您口味也忒重了。”汤媛大着胆子挤兑他一句,立时找了个借口溜走。 身后传来贺纶恐吓的声音,“找揍呢!” 揍你妹,是你先耍流氓的! 不过仔细想想,他好像也没那么凶狠,除了嘴巴……汤媛边溜边想。 九月十七,贺纶入宫面圣,汤媛随驾,拎着一只巨大的包裹,惹得黄门小内侍紧张的检查了好几遍,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都有,十几只装满花草种子的小陶罐,俞州的桂花蜜,桂花油,还有一只圆形的西洋镜,其实就是老花镜,其余皆是零碎舶来品,譬如套筒娃娃,一层套着一层,一共能拿出七个小人人,这是汤媛淘到的最有趣的的玩具。 去寿安宫之前,她又追上贺纶。贺纶见她微微喘息,粉腮如霞,心里有些异样,垂眸望着她笑道,“怎么,想跟我回景仁宫?” “这个,给六殿下与和熙公主。”她笑弯弯的举起两只套筒娃娃,一男一女,无比可爱。 难得她还记得老六,也不枉老六每回都要念叨她一番。贺纶感觉心口的异样在渐渐扩大,无比的动容,只想将她拥入怀中,狠狠的疼爱,可惜场合不对。他镇定的接过两只娃娃,虽然老六已经玩腻了,但不能扫了她的兴,“你有心了。” 她对他福了福身,欢快的离开,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小媳妇回娘家。 贺纶唇角微微的上扬。 冯鑫面无表情的嘀咕一句,“王爷,汤掌寝的胆量比从前大许多。” 言下之意就是不似从前那样惧怕贺纶。以此提醒贺纶不能再惯女人。 话说冯鑫也是一片好心,谁不希望自己的主子威风八面,可一想起贺纶有回在书房打量别人不知道,捧着那小妖精做小伏低的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比自己受辱还难忍! 这真真是主子不像主子,奴婢不像奴婢,成何体统! 贺纶却眉目一松,似是挺高兴,“真的吗,我也觉得。” 冯鑫,“……” 此番去寿安宫,身边既没有枇杷也没有苹果等人形监控器跟随,这应是贺纶让步的一个暗示。 他开始试着相信她了。 站在他的立场想一想也是不易,但凡她有一点野心,与太嫔娘娘串通起来,就有让他栽跟头的可能。换成汤媛自己,应是没胆子任由枕边人跟政敌勾勾搭搭的吧…… 想到了这一层,她忽然之间五味杂陈,心绪莫名的复杂。可见贺纶这个人有多讨厌,多想一下都讨厌!她不再想他,努力集中精神,只一心想着太嫔娘娘。 徐太嫔毕竟上了年纪,手足秋季容易发干,所以她特特打听关于这方面的保养方法,专门采买十几盒俞州的特产桂花油,自己又先试了试,睡觉之前抹一点,再按摩片刻,效果奇好,真不比宫里某些御用的差。 深秋的寿安宫多少有些凋零,还好那株太嫔娘娘亲手所植的鸡爪槭依旧色艳如花,长势热闹,与实实在在的花儿比起来居然也分毫不逊色。 扫地的小宫人连忙向她施礼,一道烟跑去寿萱堂喊姑姑出来迎接。 但汤媛没想到来迎接的人竟不是与她一贯要好的香蕊,而是香柳。不过她与香柳的感情也不错,汤媛笑盈盈的走过去互相见礼,“劳烦姐姐了,娘娘可还安好?” “许是入秋天气转凉的缘故,娘娘犯了旧疾,虽无大碍,可总不如从前精神,香蕊正在里面伺候。”香柳的神情微微怪异,但汤媛并未多想。 “胡太医可有每日过来请脉,开的什么药?”听闻娘娘身子不爽利,汤媛连忙问。 香柳垂眸一一作答,似乎不如往日热情。汤媛只当她照顾太嫔娘娘辛苦,诸事繁忙,倒也没往心里去。 转过飞罩,二人来到徐太嫔的宴息室,窗明几净,但大炕上空无一人,除了立在屋子正中央的贺缄。 他穿着玄色绣有金线四爪龙的亲王衮服,眼睛似是黑葡萄,唇角抿的紧绷绷。 汤媛心头一震,转眸看向香柳,香柳却不看她,神情漠漠然的欠身离去。 不用问了,这根本就不是太嫔娘娘的意思。 “站住!”贺缄上前两步厉声呵斥,吓得转身欲跑的汤媛一激灵,脚步就不由顿住,见目的达到,他的语气转而又柔和下去,“媛媛,我不做什么,就是想跟你说两句话,因为我听说老五要纳你为侧妃,这几日一直担心你。此事你知不知道?” 汤媛想跑却更怕他抓自己,那情况就更说不清了,只得贴墙而立,“知,知道。” 知道?贺缄微微蹙眉。 知道她还没心没肺的笑得出来? 在此之前,他想象过她无数种样子,可能忧愁,可能惶恐,可能无助……但就是没想到她竟然像个没事人似的笑着走进来。 亏他还为她日夜揪心,绞尽脑汁……思及此处,贺缄莫名的恼怒,那他煎熬了三天三夜算什么,是自作多情吗?幸亏来问了一句,不然,可不就坏了人家的大好姻缘! 他气的心口直扑扑。 第116章 叙话 在汤媛的记忆中,贺缄宽容、仁慈,说出的话儿也总是如三月的春风,不似贺缨的暴戾,贺纶的矜傲,贺维的懦弱,他简直就是一道最特别的风景,孑然而闪光的立在形形□□的人群之间,给她以温暖和力量。 哪怕他心底可能并没有那么的关注过她,但她依然为能跟他说句话儿开心,拥有共同的秘密而雀跃。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无法将他与前世那个薄情残忍的男子联系起来。 其实,用薄情形容他似乎不是很恰当,毕竟他又不是她的丈夫,谁会为通房丫头守身如玉?他对姜淑妃好对她不好,就足以证明他是个还不错的丈夫。 但残忍是真的,他怎能让如此深爱他的她,目睹他与别的女人欢好? 他怎能说她的孩子是野种,在她坐月子的时候告诉她……别的女人已经为他生了女儿。 她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是如何应对的,想来应是心冷成灰,像只困兽一般在冷宫孤独老去吧。 往世不可追,且做一场镜花水月,但此生,绝不会有那样悲惨的汤媛,此生,亦不会有与人为妾的汤媛。 却说此刻寿萱堂宴息室中的汤媛,面对不期而遇的贺缄,背心贴紧墙面,默然须臾,一直垂着的头竟缓缓的抬起,目中有不容错识的坚毅之色,“原来王爷是来给奴婢提醒的,虽然奴婢已经知晓但还是要感谢王爷的一片心意。只是瓜田李下,不能不避讳,以后王爷切记顾惜自个儿的清誉,不必再为奴婢挂心,奴婢一定……会过的特别好!” 说完,她就撩起帘子往外走,肩膀却被人扣住,继而向后猛地一扯,她便摔进了男人的怀中,形容狼狈。 汤媛极力挣扎,面色涨红。 贺缄只抿唇拥住她,从身后死死的箍住她的肩膀和纤腰。 “对不起,媛媛,对不起……”前世他未能坚持到推开冷宫的门,欠她一句对不起,“我爱你。” 窗外蓦地一道闪电,斜斜的劈开长空,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前一瞬还是秋阳高照,日光暖融,下一瞬疾风肆虐,草木飘摇。 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仿佛一道邪恶的幕帘,遮住一切,也挡住一切,无人察觉宴息室内堂堂的庚王殿下竟抱着裕王心爱的掌寝,如此真真是一报还一报,当初贺纶无视贺缄颜面,在景仁宫轻薄汤媛,如今他心爱的女人也被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抱个满怀。 “放手!”汤媛平静道。 “媛媛,你为何只梦见我的坏,我的好呢?我们在庚王府那甜蜜的一年,我们……我们有相爱的时候……你为何都不记得了?”这一刻,他早已是乱了心神,也在暴雨中失了克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就这样放她走,必须说清楚前世的事,怎能让她只记得他的坏,忘了那些好。 “媛媛,你说过的,你喜欢浪漫的少年人,在月下,还有烟花里送你玫瑰,所以我们在飞萤馆一起种玫瑰,花骨朵像心脏那么大,你说人的心脏就是这么大,里面装着爱。你想看烟花,每时每刻我都陪着你。你还说,美少女都喜欢粉红色,喜欢小兔子,我找很久很久,那是我母妃年轻时候最爱的一件遗物,我把它雕成一只一只的小兔子,送给你,你不开心吗?” 他努力的回忆着自己的好,才发现一切都已变得那么苍白,不是不够爱,是他从不知自己会爱她…… 直到手臂传来剧痛,他才回过神,汤媛狠狠咬了他一口,口腔瞬间溢满腥甜的味道,在他失神的瞬间,冲了出去,冲进滂沱大雨中。 徐太嫔被窗外响彻天地的闪电惊雷震醒,好大的秋雨。 屋子里燃着淡淡的安神香,空气干燥而荒凉,光线也阴暗暗的。 她唤了香蕊一声,有个窈窕的身影便款款迈进来。 汤媛笑盈盈道,“娘娘渴了吗?我给您煮了桂花糖梨水。” 十几岁的姑娘家真是一天一个样儿,这才几十天不见,竟又愈发的窈窕。徐太嫔微微眯起眼,仔细的端详汤媛,身上竟穿着香蕊的衣裙,头发应是还未干,但已经擦的不见水汽,且梳的整整齐齐。 “这是掉沟里了?”她笑起来。 “娘娘还笑!奴婢原想打扮的漂漂亮亮来讨您老人家欢喜,结果进门就被淋成个落汤鸡!可见老天爷都怨我未能时常陪伴您左右。”汤媛顽笑道。 然而顽笑并不耽误她利索的手脚,不管是端茶伺候徐太嫔漱口还是布置桂花糖梨水,碗碟都不曾发出一星儿的动静。 徐太嫔看得心中暗暗一松,媛媛是个令人放心的,不管到哪里都能过的好。 “跟裕王相处的如何?”徐太嫔与寻常的长辈无异,最惦念的莫过于孩子在“夫家”过的好不好。 汤媛缓缓搅着琥珀色的甜汤,笑道,“当然好,不好我哪有机会过来看您。” 徐太嫔微笑。 “娘娘莫要担心,您才是最有福气的,定会心想事成。”贺缄会为她重振徐氏一门的光荣,“而我也是个有福的,天大地大,不管到哪儿,似我这样的都能活得好。”贺纶完蛋后她不但有点心铺还有一个神通广大的玉斋,怎么都不至于流落街头无依无靠。 只可惜未来不能时常的与娘娘相见,或许是再也无法相见。 汤媛跪坐在床前,一面柔声的与徐太嫔叙话一面轻轻的捏着她的腿,力度适中,按摩的穴位隐隐发热,徐太嫔舒适的闭目。 但又想起一件事儿。 她强打起精神,问汤媛,“你可知裕王要纳你为侧妃?” “知道。”汤媛无波无澜的点点头。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心气儿高的,可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都能如意。”徐太嫔想要安慰她,却发现声音是多么的无力。 她做不到,根本就狠不下心给这个心灵干干净净的丫头灌输妻妾一家欢的思想。 汤媛笑道,“娘娘,裕王想先立我为侧妃,然后在一两年内将我扶正。” 扶正?!徐太嫔惊骇的睁大眼。 别怪她首先往坏处想,而是贺纶怎么看都不像个多情人。 所以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阴谋,但又闹不明白什么阴谋值得贺纶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汤媛将自己在俞州城与失散多年的姐姐相认一事和盘托出,望着徐太嫔惊骇未退的神色,淡淡道,“这件事说难也不难,他本就要娶四五品官的女儿,不然也舍不得放弃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妹。章家权势滔天,他又不是个傻的,多少应该有点儿忌讳后戚。”此事点到了徐太嫔的痛处,后戚,正是因为怕后戚,明宗连不是皇后的宁妃都除了。 汤媛继续道,“女人,不过是男人权利的附属品。他需要权势,自会娶高门大户;不需要,则求一个可心意又省心的岂不两全其美。” 难得她是如此清醒的一个人,并未因王子为她套上水晶鞋就晕过去。试问若是章家地位岌岌可危,贺纶还会放弃章蓉蓉那样的贵女? 但章家没有岌岌可危,所以那样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汤媛换位思考,觉得换成自己的话,不会!傻瓜才放弃。 徐太嫔从天雷般的震惊中冷静下来,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汤媛的意思。但这终归是一件巨大的好事儿,她是如何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孩子竟是如此有福气的。 女人,但凡有点能耐的,谁想做妾。徐太嫔喜极而泣,目中泛起水光。 汤媛笑弯弯的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娘娘,您呀,就放宽心吧,只管仔细的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这世上还有几人能有我这样的福气?裕王妃,多气派,皇家的儿媳妇,章家的嫡女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是我亲婆婆……” 说着,汤媛的眼角也泛起了晶莹的泪花。亲如母女的二人执手相视而笑。 话说,在汤媛去俞州城的一个月,京师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馨宁乡君被太后指给了恒王贺缨为侧妃,腊月初十出嫁。 第二件,差点儿成了章蓉蓉未婚夫的汾阳侯世子与靡音坊的花魁情难自禁时被章简莘撞个正着。这事儿就发生在三日前,也就是汤媛与贺纶回京的前两天。 就在徐太嫔拉着汤媛的手儿教她如何拉拢丈夫的心以及对付恃宠生娇的小妾时,章蓉蓉早已在瑞通馆跪于贺纶脚边许久,小小的身子微微发颤,不停的竭力的控制自己的哭泣,可一张口,眼泪便如落雨般垂下。 “哥哥,你不要我,我已无话可说,但求你为我找个可靠的人吧,就算是要惩罚我,可不可以……找个干净点的男人。”她缓缓抬起梨花带雨的脸,绝望的望着贺纶。 章蓉蓉犯下大错,不用贺纶吩咐,章家都会将她在最短的时间内嫁出去。可就算如此,章家也不会傻到随便拉个二五六就将嫡亲的闺女送出去啊,所以汾阳候世子无论是人品还是相貌都算是顶尖的,如何就糊涂到白日与花魁情难自禁,且还让未来的大舅子撞个正着? 别人不清楚,贺纶那是一心数。他神情犀利,瞪了章蓉蓉半个时辰,才冷冷道,“你可真真是被我宠坏了!我问你,既然看不上汾阳侯世子,如何不动脑筋换个其他侯世子,却偏要栽赃陷害他?男人的清誉就不是清誉吗?” 章蓉蓉一愣,转而笑了,眼泪却滚落的更快,“五哥哥的意思是……是我命那花魁玷.污了汾阳侯世子?” “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贺纶冷笑。 章蓉蓉缓缓地摇了摇头,眸光灰败的望着他,“五哥哥,汤媛究竟给你吃了什么,从何时起,最了解我的你竟开始这样的质疑我?” 贺纶心头微微一跳,面上仍是不改常色。 章蓉蓉凄然一笑,“你可知你不在的日子发生了什么?” 她在贺纶震惊的目光下缓缓解开浅碧色的衣衫,露出了将将长开的娇.躯,只那本该堆雪无暇般的肌肤遍布男人作孽留下的浅色痕迹,仿若一朵稀世的花儿,眨眼就被碾碎成泥。 贺纶震惊的望着她。 “怎么不接着骂?”她呢喃道,“我哪有功夫去陷害汾阳候世子,自己的清白身子差点都没保住……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你可怜,你只管守着心爱的汤掌寝吧。我祝你们夫妻恩爱,百年好合。也祝她事事如意,早日飞上枝头,且还得抓牢了树杈,切莫如我,一朝新人胜旧人,不过我还有章家,她可什么都没有,所以五哥哥的爱……一定要维持的长一些。” 章蓉蓉缓缓起身,将衣衫一丝不苟的系好,身形木然的,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掀开锦帘时,她冷漠的眼神在门口僵立的汤媛身上淡淡滑过,半步也未停留。 但到底是抛了句话给汤媛,“我输了,但不代表你就赢了。”转而又对灵烟道,“下回我在的时候就跟汤掌寝大大方方说一句,你不吭声,任她撞见了,少不得要误会五哥哥。” 屋子里的贺纶对冯鑫淡淡道,“去把这件事查清楚,证据不用给我,直接送去章府,也给母后一份,免得蓉蓉再借母后的名义跑我这边闹事。” 冯鑫应诺,片刻后退出。 贺纶隔着水晶帘子,神色如常道,“进来吧。” 汤媛垂首迈入,心口凉凉的,莫名的心惊。 就算章蓉蓉再恶毒再不好,那也是对别人,不管挨别人多少诅咒唾骂都无可厚非,可对贺纶……瞎子都能看出那是一片冰心,唯一的错便是过于痴狂,可也得到了教训。再回想章蓉蓉与贺纶从前“情投意合”的画面,以及章蓉蓉羞涩的呢喃“五哥哥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汤媛就越发觉得贺纶薄情的匪夷所思。 十几年的感情都能说放就放,还有什么是这个男人放不下的。 贺纶却一瞬不瞬望着她,“我没有乱看不该看的。” 第117章 委 其实汤媛也是无心撞上这一幕,主要瑞通馆的下人里面她最大,如无裕王特别明示,谁敢拘着她去哪儿,更何况是去裕王的屋里。哪怕大家知道章蓉蓉在里面,也不愿充大能,反正门口不是有灵烟守着么,里面若是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事儿,自是有章蓉蓉来操心。 所以汤媛是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暖阁,而里面的对话也没头没脑的钻入她耳朵,当她琢磨出不对劲,可能有辣眼的事要发生已经来不及。 贺纶唤她进去,她只好假装什么也不懂的迈入,只求对方千万别衣衫不整。 还好,屋里干干净净,除了留下一点女儿香,贺纶身上并没有暧昧的迹象。 也是,表妹都差点被人侮辱了,想来他也是没有那等闲心,可拔x无情的作风,委实令汤媛不耻。既是无情,当初又何必管不住下半身碰了人家? 谁知还不等她行福礼,对方又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我没乱看不该看的。 汤媛满脸茫然。 通过字面的意思,她可不可以当成贺纶在解释方才没跟章蓉蓉发生啥? 这个……这个……怎么忽然之间变得这么客气了?其实就是发生了啥,也没人敢管啊,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贺纶的态度令人心寒。 他跟章蓉蓉的那点暧昧谁人不知,光是她亲眼所见就不下三回,如今章蓉蓉受辱,却不见他说半句暖心的话语,就算是章蓉蓉活该,也轮不到他高兴呀。但汤媛尚且自顾不及,哪还有心思管他的花花事儿,所以那心也就只凉了一下,并不再多想什么。 汤媛连忙定了定神,上前福身道,“是,奴婢省得。” 你省什么得!贺纶气结,原还怕她打破醋坛子,现在却发现她那副事不关己的清闲样儿更欠揍! “你过来。”他面色不愉,探出一只手。 汤媛将小手搁在他掌心,温顺的走过去,坐在他怀中,怀里还有一抹淡淡的章蓉蓉身上的香粉味儿,她只做不知。 贺纶垂眸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既是要娶你,便不会再多看高门女子一眼,更不会让人在内宅越过你。” 他跟章蓉蓉不会有那种事。他也无法想象阿媛和蓉蓉以姐妹相称的画面。主要是一想到可能会被她瞅见他跟别的女孩子……做那种事,他就慌乱的紧,也不知在怕什么。 因着贺缄的事,汤媛的情绪并不十分高涨,此刻偎依在他怀中便显得格外的柔顺,听完他所说,才回,“王爷仁慈,对奴婢的恩德,奴婢铭记在心。” 不过是些场面话儿。 贺纶攥了攥她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道,“反正我跟蓉蓉不是你想的那样。” 呃,汤媛都有点想替他脸红,但终究没胆子揭他老底,只好装傻充愣的直点头。 贺纶怒道,“你这态度分明就是不信我!或者根本就无所谓,对不对?!” 男人的心海底针。汤媛被说翻脸就翻脸的贺大爷吓了一跳,“冤枉啊王爷!奴婢怎会不信您说的话,毕竟您除了玩文字游戏还从未对奴婢食过言,可见也是个一诺千金的大丈夫,只是……” 只是什么?他冷冷望着她。 “只是世事无常,去年奴婢还见你们感情那般要好,转脸就变了,多少有点唏嘘,呵呵,唏嘘……”她干笑道。 “去年你见了什么?” 去年见了啥……汤媛转了转眼珠,但见贺纶一脸严肃,认真到底的凶狠模样,一时也不敢糊弄,只捡了最轻的说,“呃,去年,去年她还拉着你胳膊撒娇呢,在你脖子吹了口气,像这样,可把你乐的,捏着她的下巴嘀嘀咕咕,奴婢离的有点儿远,听不清。” 她说的是去年南三所大门口的巧遇。(参见第1章) 贺纶微怔,脸上竟显出少有的狼狈之色,火气却更大了,喊道,“谁让你躲在背后偷窥的!猥.琐!那根本就没什么,只是偶尔,我捏下巴又怎么了,我不捏的话她就要亲上来了!总比你跟贺缄在庚华池的秋千上打野战来的干净!”(参见第40章) 恼羞成怒的男人竟口不择言。 汤媛脸色蓦地一白,唇角几番翕合,慢慢垂下眼皮道,“王爷息怒。” 息怒?他早就熄了,只恨不能咬掉舌头。 所以她真的很讨厌贺纶,欺负人也就罢了,却连老祖宗规定的“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样的道德标准也不遵守。 暖阁里的气氛越来越冷。 静默良久,贺纶的喉结上下微微的滑动,低声道,“是我不好……”闭目亲了亲她冰凉的香腮,鬓角,又寻到了她的唇,轻轻探入,温柔的噙住她绵绵的丁香小舌。 当一个男人对女人完全动了心,私下里做的最多的无非是占有。通俗点讲便是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贺纶在床上与她讲和,哦,应该是在榻上。 汤媛慌乱的挣扎了下,最终瘫软在他的怀中。 合该天公不作美,贺纶才将将开始进.入正题,景仁宫主殿那边就传来章皇后宣裕王觐见的懿旨。 汤媛慌忙睁开眼睛,推了推他,“快……去……” 他闭着眼忍了一会儿,“晚上等我。” 其实也不是连点发泄的时间都没有,只是他不允许自己只当她是一个纯发泄的物件儿。贺纶忍下冲动,努力恢复平静。他离开以后,汤媛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兀自在净房泡澡。 不久之后,前来伺候她洗头的冬慧就将几天前发生的惊天八卦传进了她耳中。 一则是她无意间听闻的汾阳侯世子狎.妓撞见大舅子,另一则比这更惊悚,馨宁乡君竟然被许给了贺缨! 前世,馨宁可是贺缄的爱人,未来的姜淑妃,此生却阴错阳差的与贺缄失之交臂,这还不打紧,居然被许给了贺缨。讲真,就算馨宁自己脑抽愿意嫁,太后也不可能点头就答应啊。 以太后那样的手段,如何就打探不出贺缨的私德? 倘若明知贺缨不是良人却还要促成这段姻缘,那可就意味深长了。 然而馨宁于汤媛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所以她的事,汤媛听听也就罢了,并无心思细究。 却说召贺纶前去主殿的章皇后正是因为此事。之前,因为贺纶面圣,母子二人还未来得及详说,现在总算有了功夫,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章皇后想起那一把年纪却恨的不停落泪的哥哥就心疼。 作孽啊,简直是作孽! 重阳节登高踏秋那日,年轻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在上林苑游玩,原是一团和气,只后来女孩子们娇弱,不堪登高的劳累,便留在重泽楼摘花放风筝。期间馨宁与章蓉蓉发生口角,之后馨宁负气离开,蓉蓉却是个知礼的,自忖不该与朋友做口舌之争便携着灵烟一人前去寻找,却误入桐竹台。当时贺缨吃了点酒,正在里面休憩,蓉蓉自然选择绕路而行,却偏偏听得一声女孩子的哭声,还是馨宁的,意气之下她竟冲了进去,里面并无半个伺候的人,这使得她奇怪之余更是担心,冲进里间方才发现贺缨那畜生竟把馨宁糟.蹋了! 当时蓉蓉就怒不可遏,不顾灵烟拉扯,举起梅瓶就往他身上砸,却被恶向胆边生的贺缨拉扯到榻上,还大放狂言:这可是你招惹我的,今天就别想我放过你。 若非灵烟跑出去呼救,引来侍卫,蓉蓉此番在劫难逃。 因为两个女孩身份皆非同一般,当时就惊动了太后和皇后,但太后一力强调先保住两个女儿家的颜面,考虑到蓉蓉的清白,章皇后也只得先压下怒火,暂且不予声张,而是把人带回景仁宫。甄阁老自知理亏,是夜,趁夜黑无人之时溜进章阁老家,跣足披发负荆请罪。然而,他并非是害怕章阁老,不过是在做苦肉计给皇上看,以期明宗念在他两朝元老的薄面上饶贺缨一回。 此时的明宗也真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后宫母后妻子各个恨不能将贺缨大卸八块,前朝章阁老称病,甄阁老晕倒。 话说贺缨要不是元后仅剩的一点血脉,脸都丢尽的明宗真想将这倒霉玩意乱棍叉出去! 可是事情最坏也已至此,就算杀了贺缨也无济于事,那还不如尽可能的弥补,让伤害降到最低。明宗为了袒护自己的儿子,少不得要用这番大义凛然的话儿来宽慰母亲和妻子。 所以他建议太后将馨宁赐给贺缨,自己再下道圣旨叱令其此后不得纳妾,只能守着馨宁和早前定下的房小姐安心度日,否则褫夺亲王封号,改为二字郡王,发配就藩。 先不提发配就藩就多丢脸,只改成二字郡王就够贺缨在众兄弟中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冲动之后的他早已吓个半死,那么事情只要还有回旋余地,别说不能纳妾,就是让他吃.屎都成! 再说说那舍下老脸将此事死死捂住的太后,她又何尝不知这种事一旦有了影子根本就包不住,早晚会传出风言风语,但就算包不住,外人也顶多怀疑馨宁与贺缨青梅竹马暗生情愫。 反正不管怎样都比不清不楚跑进男人屋里被糟蹋了好听啊! 事情的经过,贺纶已然有了大致的轮廓,此事最大的受益者是他,可以说众兄弟中再没谁能与他争夺东宫储位。 幸亏他当时身在俞州城,不然绝对要落一个构陷兄长的嫌疑。就算没有,甄阁老也能给他编排个。 可惜时不与贺缨,甄阁老连反咬一口的机会都没有。 贺纶轻轻抿了口茶,淡淡道,“多半是蓉蓉搞的鬼。” 他这么说固然很残忍,却也是因为太了解章蓉蓉了。 其实章皇后一开始也怀疑,但是作为女人,她又很难相信谁会拿自己的清白设局啊!而且事后蓉蓉两次自杀未遂。这就让案情显得愈发扑朔迷离。再加上这件事还不能大张旗鼓的查,只能暗暗的进行,也秘密的处决了几个宫人。但不管怎样,作为一个清醒的男人,贺缨都逃不了干系。 言下之意就是贺缨得负全责。 他当然得负全责。贺纶心中也是盛怒。就算他对蓉蓉没有男女之情,也断不可能受得了贺缨这个草包玷.污她啊! 当所有人都在为章蓉蓉担忧,憋着劲收拾贺缨之时,馨宁正一步一步漫无目的的穿行在月季丛中。 耳畔似乎又开始回荡章蓉蓉柔软娇嫩的轻音,“五哥哥最喜欢我用这种香了,再配上今年的烟绯色杭罗,你说他一个男人眼光怎么这般细腻。你也喜欢对吧,好姐妹一起分享啊。这是他年前送我的镯子,咱俩一人一只。” 她用了章蓉蓉的香和衣裙,甚至是首饰。 而她与她共享女儿家的打扮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平常到这次她又跟她互换打扮都没人觉得奇怪。 她只是很生气很生气,气贺纶为何从不将她放在眼里,也伤心贺缄为何不似从前那般亲近她,伤心难过之下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却不知桐竹台的帷幔为何都拉上,弄的昏沉一片,然后她的婢女就不见了,紧接着就被一个男人捂着嘴巴按倒,完全没有防备的就将她玷.污。 她永远也忘不了贺缨欺辱她时说的话,“蓉蓉,求你别在撩拨我了。” 事后章蓉蓉来救了她,不然贺缨还要来第二遍。而她的宫婢因为护主不力跳井自杀。 馨宁抱着身子失声痛哭,实在是太恶心了!这明明是章蓉蓉的劫,为何却要报应在她身上?如果那天离开的不是自己而是章蓉蓉,该有多好啊! 她现在脑子一团浆糊,不停怨恨被玷.污的那个为何不是章蓉蓉,也不停的怨恨老天爷为何要这样待自己! 羞恨之下,她终于崩溃,纵身就要往面前那口井里跳,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有力的手臂迅速的抓住了她,将她猛然扯进怀中,不顾她的厮打和谩骂,只将她拖的离那井口远的不能再远。 贺维气喘吁吁松开她,后退一步,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你只会自怜自艾,埋怨自己的身世,其实从不曾真正吃过一点苦。你可是皇祖母亲手养大的,这宫里谁敢正面给你脸色瞧?没吃过苦的人,心灵都脆弱,只受了一点屈辱便不想活。” 他笑了笑。 此前就说过几位皇子相貌几乎不相伯仲,各有所长,而看上去最不显眼的贺维却有一双最为动人的桃花眼眸,也是因此,馨宁才私下里与他渐渐有了些接触,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还会救她。 馨宁满脸泪痕,怔怔望着他,颤声道,“一点委屈?我受到的屈辱在你们男人口中就是一点委屈!!” 贺维眉宇微杨,淡淡看着她,等她吼完了,才漠然道,“你看我一个皇子,被你呵斥的像个下人,不也就这样受着了,这宫里很多人都能这样对我,换成你,这样的委屈可能挨过一天?”他蹲下.身,一臂搭在膝上,歪头打量着她,“擦擦眼泪吧,其实事情也没坏到那个地步。” 馨宁诧异的望着他,只见他面色苍白,有点淡淡的病态,但笑起来的样子莫名温暖。 “反正都这样了,为何不做恒王妃呢?”他似乎也不欲跟她多说什么,深深看了她一眼,在她还未回过神时已经离开。 他说的是恒王妃而不是恒王侧妃。馨宁眼眸一瞠。 第118章 微涩 上回说到馨宁偷偷溜出慈宁宫在一处荒园深井边意欲自裁,幸得睿王贺维出手相救,这才堪堪没有做下冲动之事。 但她偷溜出来不打紧,这可苦了贴身伺候她多年的宫女,因为看护不力,未能及时发觉她出走,竟被怒火烧肝的太后当场杖毙了两个。馨宁毕竟才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哪里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当即跪下向太后忏悔,并保证再也不敢做糊涂事! 她身体还未痊愈,又哭的梨花带雨,太后虽怒却也不忍再苛责,闭目摆摆手,身边的嬷嬷赶忙上前扶起馨宁,送她回闺房。 自此,她的情绪果然稳定下来,每日按时服药,且吃斋念佛抄经书,一心为太后求平安。倒令微微失望的太后重新对她刮目相看。 不过几日,太后一脸严肃的向明宗提议,贺缨必须娶馨宁为正妃。 经此一劫,贺缨是别想东宫储位了,而他品行不佳深入人心,此番立馨宁为正妃,也好让他长一长记性,对馨宁而言也算是一种补偿。 这事令明宗颇为犯难。因为贺缨已经与房大人的千金订婚。 太后冷冷一笑,“不过是定亲,又还没成亲,也罢,此事便交由哀家处理,断不能便宜了那小孽障!” 她痛恨贺缨欺辱了自己养大的女孩不假,但贺缨也是她嫡亲的孙儿,再恨也不至于让他去死。所以,如果既能全了馨宁的脸面和身份,又能对贺缨稍作惩戒,那还真没有比让他娶馨宁为正妃更好的方法了。 原本她就有这个意思,再加上馨宁忽然开窍,自己提出,那份勇气和骨气不禁坚定了太后的想法,此事就这么拍板定下。 而另一个险些遭了贺缨毒手的章蓉蓉哭哭啼啼的返回阁老府,丫鬟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喘气都不敢用力,只温柔小心的呵护她沐浴更衣,末了,又煮了两只鸡蛋由灵烟服侍着敷眼睛。 主仆二人低声的絮语。 “小姐,今日裕王似是有所怀疑……”灵烟小声道。 章蓉蓉莞尔一扬下颌,“他那么了解我,怀疑我自然再正常不过。可我受辱是事实,两次自杀未遂也是事实,他不可能一点都不心疼,否则早就正面逼问我。” 然而他没有。 他怎会不知看着长大的小表妹虽然什么都听他的,唯有想要什么样的男人,不能由他定。 这日从王宫回府,贺纶一脸心事重重,汤媛并不敢叨扰他,只在临近下车之时才问,“王爷,干爹转醒以后我可不可以白日过去照顾他一两个时辰?并不耽误多少日子,就半个月。” 出乎意料,贺纶竟爽快的应了。 他身边并不缺伺候的人,虽然都是内侍和男人,但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等适合女孩子做的有萱儿一个足矣,旁人他也用不惯。 汤媛感激的福了福身,两人如同普通年少的夫妻一般,牵着手儿迈步自家庭园。 如今陆小六住在裕王府的客院,地方宽敞,绿树成荫,倒也是个僻静之地,最重要的是距离亲卫所近啊,可见裕王是有多巴望那群苗疆余孽来找他。 既不敢藏的深了,也不能没有一点防御措施。 次日,汤媛就开始抽空过去探望一二,倒也并不麻烦,只因客院的洗衣做饭添茶倒水都有专人过问。她不过是将细致不到的事情再描补一下罢了,譬如给屋子里添一点安神香,叮嘱小厮但凡天气好就把被褥等抱出去晒一个时辰,莫等感觉潮了再挪,涉及饮食方面,她更是个会做人的,并未顶着“宠姬”二字跑去厨房颐指气使,反倒笑眯眯的与客院厨房拉家常,递给管事媳妇一只碧绿的菖蒲纹荷包,足有十两银子。 管事媳妇不敢受,“掌寝莫要折煞人了,照顾您的干爹本就是咱们分内之事,哪能让您破费。” 汤媛只管往她手里塞,笑道,“当家才知柴米贵,我在宫里的时候也认识几个厨娘,不管什么分内事都有为难的时候,如今王府规矩大,采买上有诸多不便,可我干爹年纪大身体又不堪重病,还请娘子收下以备不时之需,就当帮了我一回。” 瞧瞧人家的小嘴多会说话,管事媳妇早就乐歪了嘴,岂有不答应之理,既拿了一笔钱还又在汤掌寝跟前记下好,往后对陆小六的饮食果然更加仔细。 这日,陆小六醒来就看见了干女儿。他让汤媛过来坐下歇会。 这丫头真是个实心眼。陆小六哭笑不得,自打救了她一命,她就真把他当爹了,一开始他还没当回事,后来见这孩子乖觉又机灵,是个有福的,便不时帮她度过难关,一来二去,倒还真有了点父女情,而他此生又注定无后,再多的财富也不过是身外之物,遂才将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玉斋送给她,也算全了这场父女情。 此时汤媛还不知自己早就是个富婆。但按照陆小六的遗嘱,待他死后才能将部分财产转到她名下。 如今他还没死,所以此事也就暂未对她透露。 陆小六见她坐定,才道,“你这条小命也是没谁了,掉下悬崖都摔不死,天意难违啊,往后也不要再想其他,且安安心心的跟着裕王,说不定就有更深厚的福运等着你。” 那您可就猜错了,我可能会做寡妇。汤媛将放凉的汤药亲手奉给干爹,道,“您可能还不知道,裕王不知哪根筋扭了,他要纳我为侧妃……” 陆小六眼睛微微瞠圆,“这是好事啊!” “还要两年内扶正。”汤媛不咸不淡补充。 噗——陆小六喷药,呛的治咳嗽。 “恭喜您了,有裕王这么一个干女婿,您这辈子也不亏。”汤媛面无表情道。 “放肆。”陆小六连忙打断她,接过她递来的帕子,“自从出了宫,你这嘴巴就越不如从前,说三道四一点把门的都没有。我是个内侍,怎能做裕王干爹,就不怕被人揪住舌头砍了!将来你被封为侧妃,也不能再叫我干爹,知道吗?” 汤媛眯着眼都能将宫规一个字不错的倒着背,自然知道规矩,她闷闷的嗯了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这是陆小六听过的最惊悚的消息了,章皇后的嫡子要娶汤媛为裕王妃。 汤媛又把事情的缘由解释一遍,不外乎与亲姐姐相认,然后白得一个顶有出息的姐夫,而贺纶忌惮后戚。 姓贺的忌惮后戚,陆小六比谁都清楚,却没想到贺纶敢以此为借口娶汤媛,贺氏的男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矛盾,明明花心的要死,专情起来也是可怕的没道理。没看出来这小崽子竟也是个爱江山更爱美人的主儿,有点儿像先帝,但先帝却是历任帝王中最短命的,正是应了那句情深皆不寿,谁让范皇后去世的早,当今的太后又能闹腾。 窗外一只喜鹊叽叽喳喳的攀着树梢跳来跳去,汤媛才发现自己跟陆小六沉默了片刻。 陆小六是半个男人,又伺候过女主子,是以跟汤媛说体己话并不需要像普通父女那样死板。他严肃着一张蜡黄的老脸,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正是这一声问生生拦住了贺纶试图朝里迈的脚步,他听力本就比常人好,又是这样宁静的晨曦,陆小六和汤媛的话几乎分毫不差的钻入了他耳中。冯鑫一个眼神瞪僵想要张口请安的小厮。 屋子里,红漆大窗开的特别亮,汤媛垂眸扯了扯帕子,“他既许我正妻之位又许诺好好待我,我必然不会傻到冒死违逆他。但他若是个信口开河的小人,两年后我也有办法离开。” 如何离开?自然是要冒死涉险,且听这口气还把握很大的样子。贺纶在心里嗤笑一声,心情却莫名转好,她这话的意思可不可以理解为,只要让她做大,她可能就会认命的跟了他…… 想到她终于有了跟他安安分分过日子的意识,喜悦便慢慢的冲淡了心头的微涩。贺纶默然立在廊下。 其实汤媛早就有了这个念头,且还经过了深思熟虑,毕竟没有人会放着王妃不做,却上赶着找死啊。 反正嫁谁不是嫁。至少现在看来,贺纶对她很好。 陆小六笑道,“如此也好,他既娶你为正妃,日后必然也不敢求娶门户太高的女子。”如果娶了,那说明汤媛已经贵为皇后,而坐了皇后,谁还管他娶谁。“但你也不要小看小官人家的千金,内斗的本事说不定更辛辣歹毒。” 汤媛点了点头,道,“寻常女子我并不放在眼中,我的性格您又不是不了解,最是没有出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我有正妃的体面,自会小心拉拢她们。识趣的就奉我为主母,自然少不了她的好处,即使有子嗣,只要不是胆大妄为抢在主母前头,好好教养又有何难。” 她所求的不过是几个知冷知热的小孩子和一世平安,然后拿自己该拿的,其余断不会多争一分。 陆小六哈哈大笑,能有这样自信和宽容的女人在大康过的都不会差。但又忍不住揶揄她,“你呀,可见当初也不是真喜欢庚王,不然为何他许诺此生只要你和沈家二小姐你都不答应。” 汤媛浅笑,爱贺缄是真的,现在不爱也是真的。大概是要为曾经的爱辩驳一下,她正色道,“干爹年纪虽然大,但果然还是不够了解女人。我不敢嫁他除了不想做妾,其实也是为了他好。” 陆小六扬眉,“我还从未听过这样的道理,难道成全心爱的人不才是真正为他好?” 汤媛摇了摇头,“不是的,因为我怕……将来有一天……可能会忍不住伤害他的妻子。” 确切的说是忍不住伤害他身边所有的女子。毕竟他是男人是皇子,谁敢保证十年二十年后他不会在外面喝点小酒逢场作戏什么的,就算是一夜.情,汤媛觉得自己也可能无法容忍。 陆小六咋舌,“你,这也太凶残了!” “是啊,太凶残了,所以我现在只想好好过日子。只要自己不流泪,吃的好穿的好,谁的事儿我也不想管。”汤媛一脸轻松道。 窗外,贺纶转过身,面色阴阴的沉郁,愤然转身离去。 第119章 秋狩上 父女二人旁若无人的说了一番体己话,并不知后半段被人听去了七七八八。 陆小六的伤情远比汤媛认为的严重许多,前世他就是在汤媛二十岁那年去世,此生不知还能不能活到那时。不过这二人并非重生,也不知何时生离死别,因此倒是其乐融融,不曾往坏处多思。 好一会子没听见陆小六吭声,汤媛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一动也不动,神情仿佛凝结的蜡,不由心生骇然,颤声喊了句干爹。 没有回应。 她又喊了声,方才大着胆子靠近,以指试探鼻息,尚有温热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流动,原来只是累的睡去!却也正是这微弱的气息,使得她一瞬间几乎无法自抑脱眶而出的泪光,揪到嗓子眼的心脏却比眼泪先坠落。 “死”这个字,汤媛是想也不敢想,连忙拭净眼角的湿意,轻手轻脚的招来小厮,二人合力将昏睡的陆小六放平在床。 因他后背伤势过重,只能俯趴在床,这种姿势极不利于休息,可那伤处一天不痊愈,也就只能凑合一天。 说到底,汤媛下定决心留在裕亲王府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陆小六。父女二人不知惹了哪路太岁,总是莫名其妙被追杀,伤的伤残的残,再不安生抱条金大腿,可能就真要见阎王了。 离开客院之前,她再三叮嘱小厮别忘了帮陆小六翻身。小厮还是个半大毛孩子,看起来很老实,眨巴着不大不小的眼睛点头应诺。汤媛给他一角银子,小毛孩乐的连连弯腰作揖。 “照顾好了陆老爹,姐姐以后每天都给你糖,不同口味的。”汤媛最会哄小孩子,笑眯眯的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抓一把福建进贡的酸梅糖给他。 小厮快乐的几乎要飞上天,咽着口水说谢谢掌寝。还挺有礼貌,汤媛这才放心的离去。 殊不防,一跨进荷香居就看见下人围作一团,似是发生了什么争执。娇彤和娇卉眼尖,最先发现了她,立刻迎上来,“掌寝,这个手串是您的对不对?” 娇彤和娇卉一直负责汤媛屋里的庶务,虽然还没有正式名分,却与一等大丫鬟没甚差别。她们既是屋里的人,自然了解汤媛的衣裳首饰,虽说这串粉红色的碧玺小兔一直被汤媛收在妆奁盒最底层,但她们确实见过,而且这么名贵的东西价值不知几何,又岂是一个摘莲藕的婆子所能拥有。 原来满池莲藕成熟,管事安排了十几个婆子下河摘取,但这里毕竟是汤媛的居所,管事唯恐粗手粗脚的婆子冲撞什么,是以命几个可靠的丫鬟并荷香居的人在此处监工,这不,正好发现了王婆子有猫腻。而揭发她的正是刘婆子。 刘婆子亲眼看见王婆子在荷叶上捞了个东西,粉光一闪就揣进兜里,立时多了个心眼,荷香居最著名的便是荷花池,贵人平时少不得来此处踏着曲折的木板桥游玩,说不定就掉个金钗或者宝石坠子,所以就问王婆子刚才往怀里揣的是什么? 王婆子对刘婆子深恶痛绝,且那样的宝贝若是拆开来还叫什么宝贝,是以并不想与她平分,便矢口否认,谁知两人才分辨几句就被人察觉,刘婆子顺势揭发了王婆子。 不跟老娘平分,老娘就让你连跟毛都捞不着。刘婆子得意洋洋。气的王婆子浑身发抖。 汤媛望着“失而复得”的碧玺小兔,口中一时五味杂陈,便点了点头,对管事道,“这是我故意丢在水中的,倒也不能算王婆子偷窃,但捡到东西不请示主子就想带回家,确实坏了规矩。管事只管按规矩处置,不必回复我。” 王婆子明明可以将捡到东西的事回禀管事,即便最终判定不归她,也绝对能领二两赏银回家,孰料她竟克制不住贪念试图私吞,此等行径若是姑息了,王府以后还如何御下?所以汤媛只将实情说出,至于如何处置,自有王府的管事处理。 汤媛攥了攥手心,温润的小兔子光滑如初,这也许是天意,不然她往后多多少少得要愧疚一段日子。当时她真不知道这是宁妃最心爱的遗物之一,不然怎么也得原封不动的归还,哪里就能如此的意气用事。 就算前世贺缄辜负她的心,可此生没有啊,永远也不会再发生那些悲剧,她可以为了不重蹈覆辙避讳他,但不代表就能任性的糟.蹋人家的心意,毕竟断情不代表不尊重。 她暗下决心,挑个合适的日子吩咐下人将碧玺小兔原封不动的退还庚王府。 这一节暂且揭过,晚膳时厨房早已习惯为荷香居备下王爷的饭菜,孰料王爷没去,但也不能浪费啊,汤媛让人放进食盒再提去正院。 此后一连三日贺纶都没出现。话说被他缠磨惯了的汤媛一时还真有点不适应,由此可见习惯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 但因为要照顾时好时坏的干爹,她倒也没想太多。 就这样又过了三日,他不仅没来也没召她侍寝,汤媛终于感觉不对劲,但暗忖他可能比较忙,且他原就是个冷热不定的人,也兴许是前段时间折腾的太多,难免有些腻味。 如此持续了半个月,汤媛忽然意识到贺纶恐怕不单是腻味,更像是故意冷落她! 呃,这厮,人家都做好准备要嫁给他,结果还没嫁就要失宠?汤媛在心里偷偷骂了他一句,尽管有些闪得慌,但也没往心里去。毕竟两个人若想长长久久的相处,少不得要互相体谅,她尊重他的想法,但如果他对自己直言的话,她也会慎重思考,能改改之,不能改的,你打我啊? 孰料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娇彤探望枇杷回来以后,脸色就有点儿不对劲,别别扭扭了半晌,总算忍不住开口,“掌寝,您就先别绣那荷花帕子了,再绣下去说不定崔掌寝就要跟您同一天抬进门啦!” 原来这段时间贺纶并不怎么忙,也一直宿在正院,但不知为何,除了萱儿并未招任何掌寝前去伺候,包括炙手可热的汤媛。这本也没什么可说的,总不能让一群臭男人碰王爷的床被吧?而贺纶身边又没有婢女,只有四个掌寝,所以娇彤并非是气萱儿白日在正院当差,她气的是王爷居然让萱儿值夜,而且已经值了五次。 值夜听起来比侍寝纯洁一万倍,可毕竟孤男寡女*什么的,谁知道两人有没有值出火花。所以娇彤怕的是萱儿比自家主子先怀上。 汤媛听了多少有点失落,可转念一想,萱儿原本就是贺纶的掌寝,去年在章阁老府上已经正式侍寝成了他的女人,那么这两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合法的,怎能在私下里置喙? “娇彤。”她不悦的提醒一句,“这种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外面非但不能说露半个字,就连脸色也不能让人瞧出分毫。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 娇彤只是一时情急,又岂会真的不懂道理,立时收敛心神,屈膝福了福身,小声应诺。 “王爷是男人,只要不在外面胡来,便是我们的福气。”汤媛垂眸道。 其实贺纶还算不错,至少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而且他有洁癖,就算宠幸几个女人,也不会有花柳病的困扰,大家用起来彼此放心。 娇彤心里委屈啊,只盼望汤媛能知道好歹,王爷不找她,她可以去找王爷啊,就这样互相晾着算几个意思? 可怜见的,汤媛连贺纶不待见自己的原因都不知,去找他干啥,万一撞枪口上咋办?此事不急,将来总有机会遇到,届时她再想办法探探口风嘛。 汤媛知娇彤还算稳重,点到为止即可,无须再多说,遂又喊来娇卉,主仆三人围坐桌边绣花。她问枇杷如何了?娇彤道,“气色比从前好许多,但还是虚弱,下床得要扶着东西才能站稳。” 若非当初她有利用价值,薄荷强人喂她的说不定就不是化雨丹,而是跟枇杷一样的毒物,汤媛不寒而栗,更加坚定了在裕亲王府躲避一阵子的决心,可惜怕啥来啥,贺纶可能是真的讨厌她了。 尼玛早不讨厌晚不讨厌,偏挑在这风口浪尖上,汤媛也是自认倒霉。 九月底,玉泉山的围场猎物们早已油光水滑,尤其是红狐狸,胖的不成样子,嗷嗷待宰。 几位皇子分别邀请了一帮子宗亲乃至世家子弟前去秋狩。汤媛万万没想到“失宠”已久的自己居然有幸伴驾,并幸运的与贺大爷同乘一辆马车,一路招摇过市,赶往玉泉山。 但这回不同以往,宽敞的车厢内并非只有她和贺纶,还有一个萱儿。这让她委实不太好意思张口问贺纶自己是不是哪儿得罪了他,于是,只好尴尬的当个电灯泡,余光不时偷瞄一下对面全然沉醉在棋局里的两个人。 萱儿的棋下的不错,至少比她强,而且落子无悔,也不耍赖,怨不得贺纶这么喜欢跟她对弈。臭棋篓子汤媛挠挠脸,就更插不上话儿了。 第120章 秋狩二 汤媛抓了只蜜桔在手里把玩,好容易熬到东寿亭。 大概是蜜恋期不再的缘故,贺纶也懒得再装大尾巴狼,马车甫一驻停便率先离开,并不管身后两个提着裙裾急于追上他的掌寝。 萱儿可能是太过性急,匆忙之间踩了裙角,若非汤媛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少不得要在众人跟前丢脸。 萱儿面红耳赤的对汤媛小声道了句“谢谢”。 贺纶侧首望着“姐妹情深”的二人,噙在唇畔的笑意既讽又冷。汤媛为他眸光所摄,一时间就更无胆魄去问“你为啥生我的气”。 她恨不能隐形,只垂首跟在张录等人身后,与贺纶拉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保证随时随地受他驱使,但又完美的免于陷入他犀利目光的攻击范围。 行至东寿亭下,一群鲜衣怒马的世族子弟早已恭候多时,目光发现贺纶,纷纷下马,笑吟吟的上前问安。萱儿趁机悄悄后退数步,小声问汤媛,“媛姐姐……你是不是得罪了王爷?” 连她都发现了。 汤媛无奈的点点头。 “那有没有向王爷请罪?”萱儿问。 汤媛无比纠结道,“还没。主要我还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萱儿同情的看她一眼。 此番秋狩并非所有皇子都到场,譬如贺缨就没来,毕竟“俗务缠身”嘛。前两日明宗才将赐馨宁为恒王侧妃的旨意一下达,房大人就立刻上疏,声称小女福薄,不敢以乡君姐姐身份自居,恰好又有个没出五服的长辈将将过世,家族规矩大,这一年内都不能再考虑婚事,于是就更不敢耽误恒王和乡君的大好姻缘,所以只好主动请求解除与恒王的婚约。 明宗对房千金的贤淑知礼大为赞叹,一再的挽留,而房大人却跪地坚称惶恐,最后由太后出面说和,这桩姻缘最终以诡异的但又离奇和平的方式作罢,作为补偿,太后亲自为房千金指了一门婚事,门第相当,年纪相当,人品相貌皆是般配。 至此,关于恒王和馨宁的婚事总算尘埃落定。却说馨宁因为吃斋念佛,身体和精神正在逐渐康复,而贺缨却大病一场,梦里都在诅咒章蓉蓉,誓要得到她,羞辱她一生一世。甄阁老原就气的不行,再见他这副色令智昏的昏聩模样更是直接气晕! 话说甄阁老也是个悲剧,苦心经营半生的计策说崩就崩,没被当场气升天已经算命大。这也使得甄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除非贺纶死,不然明宗不会再考虑贺缨。关于甄家将要如何应对这里暂且不再详述。只说这日风光正好,秋日围场旌旗招招。 在狩猎之前,侍卫们已经将数十只猎犬放归山林,它们皆受过正规特训,擅长驱赶野鸭锦鸡鹌鹑等禽类,甚至连狐狸也敢攻击,狩猎之前往往由它们折腾一段时间,惊动猎物,四处逃窜,主子们再背弓上马各显神通。 汤媛注意到冯鑫正在将一把乌黑有光的良弓呈给贺纶,尽管那弓不如旁人的花哨,还略显古拙,但看上去很有气势,而同色的牛皮弓囊和箭筒就更不用说了,泛着一种肃杀的森冷,由此推断,这真是一套极其拉风的成年男人的玩具。 没想到他还有个更拉风的,只听一道清丽的鹰啸,但见空中有灰影俯冲而下,竟是一只体型精悍的弯嘴猎鹰,目光如炬,一看就不好惹,同它的主人一样。那猎鹰在上方盘旋两圈,毫不犹豫的落在贺纶右臂,一人一鸟不知沟通了啥,贺纶亲自喂它吃了块肉,猎鹰又清啸一声,扑腾翅膀乘风而飞,一副要领队带贺纶寻找猎物的架势。 给块肉叫干啥就干啥,这年头竟是连鸟也越来越没节操。 汤媛仰首好奇的凝望猎鹰飞去的方向。尚不知自己立在一丛雪浪般翻涌的芦苇前,绿鬓红颜,肤如凝脂,不过是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就像一朵越开越艳的二乔牡丹,美的令人窒息。 她也不知此时的自己正被六道变幻莫测的目光注意着。 其中两道来自贺缄,他早已看了她许久,也早已不甘心再放低姿态哀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有一日她将重新属于他。贺缄收回视线,调转马头,扬尘而去。 还有两道来自贺维,他只是来应个景随便逛逛,并不敢剧烈运动,以免暴露咳疾。他也并未像贺缄那样直白,只是漫不经心扫了眼,除了觉得她可憎以及怎么还没死,也并未想太多。 最后两道自然是贺纶的,他驾驭着马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侧,俯身一探,将女孩轻盈的身体高高托起。 汤媛还来不及惊呼被贺纶拎至半空一旋,落进了熟悉的怀抱,侥幸之余不由有点儿紧张,她并不会骑马,万一阴晴莫辨的贺纶“不小心”给她弄下去,那可真就哭都没地儿哭。 贺纶一手揽着她,一手握缰绳,低首问,“想跟我去猎狐狸吗?” 离得近了,难免有热息扑在脸上,汤媛细腻的额头轻轻蹭过他唇畔,有温暖奇异的酥麻从相触的地方蔓延,同时她也被他弄的一头雾水,本能的点点头,主要是她从不知他为何热情也不知他为何冷漠。但知道立在马下的萱儿,正无声的略有些伤心的望着她。 她并不同情萱儿,但也不会因此傲视群雌。身为王爷的女人,若连这种气度都没有只会气死自己。 就在一众人等的目瞪口呆下,贺纶旁若无人的抱着个女人纵马而行,速度并不快,以至于扑面而来的秋风也显得不疾不徐,柔软的拂过女孩鬓边的碎发。 她略不自然的清了清嗓音,瞄见众人都被远远的甩在后面,这才大着胆子道,“王爷。” 贺纶嗯了声。 侧坐的汤媛微微仰脸,以便观察贺纶的情绪,“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贺纶不答反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顿了顿,小声道,“只要你敢娶,我有什么不敢嫁的。” 贺纶不屑的笑了笑,“你可真是占了便宜还卖乖。但本王一言九鼎,既是睡了你,自会负责到底,更何况……似你这般宽容大度又有心机的女子也不多,将来少不得要仰仗你为本王管束内宅不安分的女子。” “哪里哪里,我其实没啥优点,就是脾气比较好……”汤媛谦虚的笑了笑,但又觉得“有心机”三个字委实刺耳。 贺纶衔笑的神情微冷,“那么未来的裕王妃,你准备如何处置府中的掌寝?” 汤媛心神一凛,这话可就诛心了,即便她是主母,掌握生杀大权,但贺纶更是主子,只要奴婢没犯错,又如何轮到她来处理?所以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这个我不能做主,理应看王爷的心意。” “我的心意?”贺纶笑道,“含薇和紫露并未承宠,心性方面也不如你贤良,不如发还卖身契遣返。” 汤媛点点头,“这样也不错,趁着年轻,她们将来还可以另寻良缘,于王爷而言,也是功德无量。” “至于萱儿,她已经侍寝,不如,你们就继续做好姐妹吧。”贺纶道。 去年在章阁老府,他只顾与汤媛赌气,以至于没有心思碰前来侍寝的萱儿,两人竟单纯的睡了一夜,什么也没发生,呃,这么说也不太准确,他到底是看见了萱儿穿着肚兜的样子,还亲了一口人家的脸。如今想来也是窝囊,但出于脸面考虑,贺纶是断不会承认的,那只会让汤媛更加瞧不起他,更加的以为没她他就睡不成别的女人! 所以这种事并非只有萱儿羞于承认,就连贺纶自己也是羞于启齿。 汤媛神色微微悻然,连忙点了点头,“王爷放心,我会处理好……啊啊啊……” 他为何连招呼都不打就猛然甩动缰绳,抽的身下骏马嘶鸣狂奔!而汤媛的尖叫很快湮灭于风驰电掣的速度与疾风,连眼睛也无法睁开,唯有死死抱紧贺纶,埋首在他颈窝。 贺纶将她的狼狈与惊慌尽收眼底,积郁的心口方才有了一丝松动,带着那股莫名的快意与报复的火苗,他又狠狠甩了一记,骏马也是日了狗了,更加发足狂飙,留下滚滚烟尘,唯有汤媛的尖叫和贺纶的坏笑断断续续于林间旋荡。 冯鑫感觉自己这张老脸早已丢的一干二净。 却说随行的侍卫中有个肤色黝黑的俊俏小生,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年差点跟汤媛定亲的谭钰,如今的正六品司阶。他落寞的垂下眼,牺牲亲事,换来裕王的施舍,使得他总算有惊无险的熬到正六品,嘴里却泛起一阵苦涩,只因迟迟没法抹去那一道柔偎裕王怀中的娇影。 那本该是他的女孩子。但不管如何气苦,倘若重来一遍,谭钰大概还是会选择仕途,这是男人在世间安身立命的根本,不然娶了中意的女孩又如何,睡不睡还不都是裕王一句话,他有反抗的余地吗?想通了这一点,谭钰长长的叹了口气,怏怏的跟在队伍后头。 半个时辰后,面色发白的汤媛趴在贺纶肩上,任由他抱下马。 呕! 她晕马! 五脏六腑都在漂移中拧成了团,只恨不能杀了贺纶啊! 贺纶幸灾乐祸道,“不是告诉你臀部要随着节奏起伏,你偏不听,照你这样行军一天,岂不要活活骑死,哈哈。” 他还笑的出!汤媛难受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想吐却又吐不出,两腿直打颤,眼泪就下来了,竟是恶向胆边生,攥着粉拳怼他,狠狠怼了两下,恨不能将他的a罩杯怼成d罩杯! “谁让你打我胸的,你流不流氓啊。”贺纶不怒反笑,却将一颗酸酸甜甜的陈皮塞进她口中。 一瞬间就平息了她的反胃。 可她还是生气,一面擦眼角一面哭了出来,喊道,“你这个神经病啊!一会儿阴天一会儿晴天,生气就欺负我,高兴也特么欺负我!皇子就很了不起嘛,像你这种臭性格,在我们老家注定打光棍到死啊,你丫一辈子都别想讨到老婆!呜呜……” 妈蛋,都快被他吓尿了! 那么高那么快的马儿,连喘气都变得困难。她伤心欲绝,只要一想到有可能翻下来,有可能连个全尸都没有,还怎么冷静啊!! 贺纶就望着她哭,片刻之后上前轻抚她脸颊,被她推开,不依不饶的,他笑了,又上前,用帕子仔细沾了沾她微红的小鼻子,直到她没有力气反抗。 “阿媛,”他在她耳畔轻轻呢喃,“我抱着你呢,你为何还要害怕?” 是呀,他一直抱着她,臂膀那么有力坚硬,又怎会让她掉下去? 她委屈的轻啜一声,无助的攥紧他两侧的衣袍,任由他的唇舌长驱直入。 而那边好不容易追来的人一瞅见马背上空无人影,再往下瞅,隐约看见裕王的衣袍和女孩鲜丽的裙裾……经验丰富的冯鑫立时掉转头,拦住后面的随行,各自后退数丈。 其实这也不算啥大事,当年明宗带着章皇后出来打猎,半途兴致来了还让人设了帷帐就地潇洒过,据说潇洒出了裕王,难道裕王也要效仿明宗往日的雄风在此处潇洒出个小世子? 然而冯鑫想多了,等了半日也不见裕王传令设帷帐,却见他抱着佳人重新上马,甩着缰绳继续往红狐狸出没的山谷而去。 贺纶哑声低低的询问无力的偎在他怀中的汤媛,“想要白的还是红的?” “白的。”她迷糊的眼波中倒映着他深如幽潭般灼灼的眼眸。 他却低首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第121章 秋狩三 玉泉山的狐狸狡猾的几乎快要成精,不但行动敏捷,还体型娇小,也是考验箭术的标杆。 技术差的就算勉强逮住一只,也会因为箭术不佳破坏了那浑然一体的皮毛,从而失去了猎狐的意义。 此时汤媛早已下马,亦步亦趋跟在贺纶身后,见他箭无虚发,极是狂妄,且每一箭直射狐狸眸心,完美的保存了整张皮毛,惹得冯鑫一张老脸的得意几乎要刹不住的溢出。 可是请原谅她忽然圣母了,由衷的害怕,总觉得这种事做多了会遭报应! 所以当贺纶试图射向第三只时,她就脑抽的扑过去,死死攥住他的箭袖,“王爷,够了!府中又不缺狐裘,够穿就好啊,何必再造杀孽!” 冯鑫脸色登时一黑! 贺纶却迟疑了下,收箭回筒,淡淡的问,“冬日你不想要一件我亲自射猎的火红色披风吗?” “我不想要!这感觉好像披着满身冤魂。”汤媛道。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直面狩猎,抛开美男子的英姿,只有血腥和震撼人心的死亡。 现在,就算出再多钱,她也不想靠卖狐狸皮发家。 贺纶瞥了她一眼,“知道,你最善良了,简直是大康和平大使,上至家宅,下至牲畜,都逃不掉你仁慈的光辉。” 汤媛隐隐觉得头顶生出玛利亚的金光,但他这话怎么越琢磨越不对味儿。 再看向他的神色,还算缓和,至少比赶往玉泉山的路上时缓和,但也不如从前那么热情。 既然不能宰杀那就得活捉。 想要活捉狐狸,难度不啻于让狐狸变智障,何况还是极为稀有的白狐,基本得靠运气,首先,你得碰到一只出来觅食的。 是以忙活大半天,就连狗都累的伸出舌头,也没见一只白影儿。红狐狡猾,白狐更甚,它又不傻,这群人声势越浩大,它就越往深处躲,死也不肯出来。 而汤媛也不想要了,主要是怕养不活。贺纶却执意要抓,一行人弄得灰头土脸,最后依然是两只红狐狸,委实丢脸。冯鑫趁贺纶不注意,用胳膊拐了拐汤媛,气的嘴皮直哆嗦,“汤掌寝,就当洒家求你了,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让王爷没脸面的事好不好!!” 汤媛正色道,“杀生多又怎样,那也不代表箭术就高明,你看那只红狐狸的眼睛,一只足矣。” 这一只就足够证明贺纶精湛的箭术。 冯鑫无语,却也不再反驳。 临近午时,众人在一处水源地安营扎寨,没想到睿王的人马在此地。 原以为随便捉几只兔子狐狸已经够低调的贺维,深深的为贺纶仅有的两只狐狸震住,他们这是在逗他吗? 贺纶压根就不想解释,并且以后也不想再带女人出来玩。 贺维眼珠微微一转,笑道,“五弟是不是想捉白狐?这种东西委实难遇,今日也该我运气好,就遇到一只尾巴尖带黑的纯白狐狸,可巧那狐狸刚刚生产过,气力虚弱,被我两箭射死,我带人在附近游逛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狐狸窝,那样可就白得一窝小狐狸。” 贺纶闻言,眼睛一亮。 贺维见戳中了他的心头好,立时要命身边人将那白狐取来赠送贺纶,但贺纶在钱财这块儿倒是大方,并不愿白得,当即让冯鑫将银票奉上,就在兄弟二人互相推让之时,汤媛被张录叫了过去。 “睿王猎到一只白狐,虽然尾巴尖有点黑,却也算难得,咱们王爷已经出高价买下,叫你过去看看。”张录殷勤的在前面引路。 汤媛来到贺纶身边,屈膝施礼问安,又同样向睿王问了一遍安。 而贺维的人也已经将白狐抬了过来,为了防止弄脏皮毛还特意为它裹了层白棉布。 贺维挑开遮盖的白布,看向汤媛,“汤掌寝看看,是否中意?” 我中意你妹啊! 汤媛须发倒竖,根根直立。只见长案上横躺一只吐舌歪眼的白狐,整颗脑袋都被箭矢戳成了筛子,粉红色的眼球还直愣愣瞪着她,且不提那毁的七七八八的皮毛,就这死相应是厉鬼投胎的吧!! 才脱离飚马的刺激不久又来一只狰狞的死狐,汤媛咯的一声,倒进贺纶怀里。 汤掌寝晕倒了! 贺维略略紧张,无辜的看向贺纶。 贺纶道,“若非我知你箭术不佳,几乎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吓她。” 贺维汗颜,“这个五弟还真冤枉了我。” 那边汤媛已经被冯鑫扶到椅子上嗅了好几口香味刺鼻的白丸子,总算回魂。 贺维暗笑,一边向贺纶致歉一边吩咐人将那死狐撤下,以免污人耳目。 那之后,两位王爷聚在一起喝酒,自然没有汤媛的立足之地,她在营外,面附轻纱,围观冯鑫捉野鸡。这是捉来吃的,并不违背大自然的规律也不属于乱造杀孽,汤媛表示支持。 姑娘似乎都很喜欢野鸡的尾巴,冯鑫当场薅了一把,面无表情递给汤媛,却痛的那野鸡嗷嗷叫。 “谢谢冯公公。”汤媛颤抖道。 虽然她很感动,这毕竟是冯鑫头一回向她表达善意,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粗暴,能把那野鸡捏死再薅么? 而那边牵着猎犬的侍卫们已经展开搜索。因为刚出生不久的狐狸幼崽如果没有母狐的体温与喂养,很快就会死掉,是以日落之前必须找到。临近黄昏时分,还真给张录摸着了,只因他养的猎犬鼻子比其余的都灵光。 狐狸窝里一共蜷缩着六只,可惜的是却只剩一只在喘气。 但那不是白狐么,为何通体乌黑,只有鼻尖儿是粉色的? 贺纶看了看那只脏兮兮的小崽子,“狐狸小时候都这个颜色,让张录带回去养吧,养活了再给你。” 汤媛欣然接受,秋狩的第一天也算圆满结束,当夜她随贺纶宿在水云苑,原以为贺纶会召她侍寝,这倒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她太了解此人的秉性。 不料此番预估错误,值夜的依然是萱儿。 萱儿却比汤媛还惊讶,惊讶过后则是无法掩饰的喜悦。 结束了一天的杀戮,再饮一壶美酒,沐浴更衣之后的男人喜欢做什么就不用解释了吧? 可怜她挂着第二受宠的名义,至今还未与王爷成好事,说不急是假的,在外人眼中,她已经是他的女人,那为何不坐实了呢?媛姐姐都能当上侧妃,她觉得自己也就差一步。 其实贺纶也正有此意,撒一个谎就要有无数个谎来掩饰,反正所有人都认同萱儿是他的,就连阿媛也一点儿都不介意,难得她们姐妹情深,他还坚持什么,总比将来被她发现,拿来嘲笑他一辈子要好吧? 讲真,以萱儿的美貌和贺纶的审美口味,若是没有汤媛这个变数,他早就要了。 汤媛兀自在厢房梳了会头,熄了外间的灯,将帐子缓缓放下爬到床上慢吞吞的整理被褥,却听几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她连忙披衣下床,隔着门板问,“谁啊?” 门外不答。 而她已经将外套穿好,依旧未听见回音,谁知正打算回去睡觉,那恼人的敲门又响了,气的汤媛道,“你丫谁呀?” “我。”贺纶低声道。 嗯?汤媛惊讶的打开门,被他俯身抱起,所到之处帷幔如波荡开,一开始她还略有挣扎,后来也就温顺,不再抵抗,直到身体适应了他的存在,而一旦适应也就很少疼痛,她终于沉醉在他给予的快乐中。 事后,两人在床上躺了片刻,她虽然累,但并未睡着,清晰的听见了贺纶起床穿衣的声音,她睁开眼,倦声问,“不在这里过夜吗?” “不了。” 没过一会儿,他就走了,如同没来过。 汤媛枕着双臂,发了会儿呆,重又释然,翻身平静的睡去。翌日,只当不记得昨夜发生过什么,照常与他说笑,他身边若是不缺人或者没啥特别的吩咐,她便偏安一隅,进退有度。 次日,因为俞州城有急报,贺纶提前回府。 汤媛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吃蜜桔,偶尔观望下他与萱儿的棋局,只今日萱儿的神色看上去并不高涨,大概是连日侍寝,哦不,是值夜累的,没下两盘,萱儿就输的一塌糊涂。 贺纶感觉没劲,终于想起车厢还有只活物,视线蓦地转向汤媛,“你来。” 啊?我! “奴婢不行啊,奴婢是著名的臭棋篓子,跟奴婢下您只会更暴躁。”汤媛好心提醒道。 这真的是一句无心的玩笑。甚至是颇为自嘲的。却不知是哪里点着了他。 贺纶当即翻脸,抬手就掀了棋盘,哗啦啦,满眼都是飞花般的黑白棋子! 她从未见过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宣泄的贺纶。 汤媛悚然抬眸,为他锋利森寒的目光所摄。 萱儿也几欲吓晕,两个女孩子本能的抱作一团,瑟瑟望着他。 第122章 捉到 贺纶打量一脸惶然的汤媛,双眸犹如惊怯的小鹿,神色更是无辜,一头乌黑的青丝挽着妇人的发髻,抱着同样挽着妇人发髻的萱儿,怔怔瞧着他,一时间他的心仿佛堵住了,自己又是凭的什么要求她像爱贺缄那样的爱他? 她从来都不是他的。 是他迂回的抢来的。 软硬兼施哄上床的。 在她心里,她跟内宅的女人们没有任何分别,既期望他的温柔以待,也害怕他的翻脸不认人。但她与她们又是不同的,她从不自怜自艾,即使嘴角衔着微笑,身体被他玩弄,灵魂也不曾有过一瞬的折腰。 她从未在乎过他的深情,又怎会惧怕他的冷落?说不定还正为此偷偷的开心,那些痴缠的亲昵于她而言,更多的应是手足无措以及耻辱的泪光。 萱儿虽然摇摇欲坠,却忽然一个机灵,滑下坐榻跪在地上就要磕头请罪,汤媛愣了下,也要跟着照做,却被贺纶拎了起来。 尼玛,这就是反应慢半拍的下场啊!汤媛惊恐的瞪着贺纶,忽然觉得这跟慢半拍没关系,或许他就是要整治她,尽管她到现在还不明白原因。 “你,下去。”贺纶望着汤媛,对萱儿说。 萱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一溜烟儿跑出了车厢,哪里还顾得上前一刻的难姐难妹。 汤媛就更紧张了,“你,你想干啥?”声音都要带上哭腔了,“我跟你说啊,你要是打我就是家暴,我……我死都不会嫁给你……家暴男!!” “那你呢,你打我就不是家暴?”贺纶平静的问。 我?汤媛不由反思了下,呃……是哦,做人不能太双标。欸?也不对啊,她这么好脾气的人怎会无缘无故打人,顺着这个思路一想,也就想起了他做的那些杀千刀的事啊,尼玛打他都是轻的,没一刀捅死他都算他命大啊!她义愤填膺道,“我那都是有原因的,自不会像某些人仗势欺人,无理取闹!” “我打过你吗?”他问。 哼,打过啊!汤媛用力的点点头。 “我不记得了,你说一下。” “就去年,你强吻我,吻完又嫌我恶心,然后一脚把我踹冯鑫怀里,害得我屁股痛了好久。”她心有余悸道。 贺纶怔了下,脸上竟全无羞愧。 “我若真想揍你,你还能扑进冯鑫怀里,还能走路?还有机会花枝招展的跑去南三所在贺缄跟前搔首弄姿?怕是应在寿安宫养伤吧!不,本王就该直接让你见阎王!”他狠狠道。 什……什么?汤媛一脸无语,“你才搔首弄姿!” 再说,她什么时候花枝招展了? 这厮莫不是脑补帝! 回府之后,贺纶就再也没搭理过她。不理就不理,汤媛虽然有心抱大腿,可也不是全无退路,倒也不怕他悔婚。大不了带上小金库和干爹搬去玉斋,不管怎样,这毕竟是一天二十小时都有巡逻的京师,且玉斋又坐落在重中之重的长乐街,安全方面还是挺令人放心的,前提是她跟干爹不要到处乱跑。 不料等了半个月也不见他来悔婚,想来是无所谓了。这日一早,王府的角门就涌来一行人,正是贺纶的亲卫,一个月前他们在辽东抓到了明通,此后日夜兼程,披星戴月,总算在第一时间赶到京师。 但被明通拐走的孟三却犹如人间蒸发,遍寻不得。 却说贺纶为何会对明通这么上心?一则是他真“治”好了阿媛,根据阿媛自己的描述和至今表现,已然不再为噩梦所困;二则他还真对明通的五行术感兴趣,这种东西用得好,岂不真如神兵再世! 关于五行术他也才将将发现,源自明通不择手段的逃亡,简直花招百出。 以至于他现在也搞不清鬼神之说究竟可不可信。主要是明通这个人满嘴跑马,又素来不服管教,连师父也拿他无可奈何,这让贺纶既好奇他的本事又不敢放松警惕。 明通一大清早被绑进王府时,恰逢汤媛正要外出,他像是发现了救星,呜呜呜的从平板大车上滚下,一拱一拱的如同一只胖虫子努力挪向汤媛的车驾。也不知他使得什么法子,竟将塞嘴的布吐出,对汤媛喊道,“姐姐救我啊!我的试验成功了,但中途出了一点意外,你一定要救我,只有我才能带你回去,我养你啊……做你亲哥都成,送你去米国念书……呜呜……”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王府亲兵一拥而上,塞住嘴,高高举过头顶抬走了! 汤媛大吃一惊,她对明通的能力可是深信不疑,且正好又有一肚子话要问他,当下也无心思再外出,立时携着丫鬟重返荷香居,又吩咐人盯着正院的动静。小丫鬟以为自家主子总算有出息,开了窍,自然是竭尽所能的配合,同时绞尽脑汁,眼珠子都不敢错一下的盯紧,以便随时为主子争宠提供可靠消息。 此时的贺纶正在大厅与镇国将军家的两位小将军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大公子叙话。明宗在政事方面还算开明,并不特别忌讳子嗣接触文武官员,当然,这种不忌讳也是要有个度的,一旦掌握不好分寸可能就很难说清,如此也就极大的考验了每位皇子的应变能力。令人欣慰的是几位皇子表现得都还不错。 四个年轻人在谈今年新上任的蓟辽总督韦胜春。 自先帝开始,经过东南堡叛变,总兵已经不再是辖制九边十一镇的最高长官,朝廷每隔数年会特派一位官员巡边分割权力,此外再另设三位总督,进一步巩固中央集权。这位韦胜春便是新任的辖辽东、蓟镇、昌镇、真保镇大总督,执有大康四分之一还多的兵权,这样的人物走到哪儿都会惊起一片颤动,除了明宗的圣旨,应该没谁能让他们抬抬眼皮,于是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就跟老百姓见到皇子比见到猩猩还稀罕一样。 这韦胜春也是个顶有意思的人,他祖籍山东,乃惠宗二十三年的进士,中了二甲。据野史称当年他赶考穷的连条裤子都买不起,补丁从头打到脚,知道的明白他是赶考的书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穷乡僻壤跑来的叫花子。一日冒雨与同乡学子争搭牛车,用力之时挣破裤.裆,为众人耻笑,堂堂七尺男儿就那样立在雨中望着牛车远去,竟哭了出来。此景落入了同样赶路的章阁老眼中。那时的章阁老也不是阁老,而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于是就牵出了一段穷书生偶遇朝中大员,凭借过人的才华饱受赏识从而获赠金银的佳话。 那一年,章阁老还是韦胜春的主考官。但因为韦胜春确有邪才且排名相对靠后,倒也无人怀疑章阁老给他放水。按话本的套路,韦胜春此后平步青云,凭借坚韧不屈的性格成为官场的一股清流,就当众人觉得他应该乌鸦反哺,知恩图报之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他参了章阁老。 没错,他参了这个在他最落魄之时伸以援手的恩公。 起因是都察院要员并甄阁老一派参章阁老与武阳侯私下来往过密,而武阳侯贪墨案又是从东南堡叛变一事扯出的。此事往轻了说,少不得一个抄家,重了,再加个灭族。一旦灭族,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章皇后和嫡子贺纶。 因为韦胜春的揭发,使得证据更加确凿,众人议论纷纷,忖度韦胜春乃甄阁老的一颗暗棋。而甄阁老也不遗余力顺着韦胜春的证据抽茧剥丝,一步一步将死对头章阁老逼入绝境。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关头,章阁老绝地反击,推翻所有,在当年简直就是轰动大理寺的一段奇案。 却说紧要关头,韦胜春竟也把自己摘了出来,开始装无辜,弄得甄阁老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不过半年便以莫须有罪名将他发配千营堡拾了近十年马粪,结果他愣是又在明宗一年崭露头角,以极高的军事天赋得到明宗赏识,可以说整个辽东有今天就是他一力促成的,譬如最先提出马市,也就是后来榷场的雏形,此举不但解决了大康日益严峻的军马问题,也解决了边境兀良哈和女真百姓的吃穿,兵不血刃的创造了一个最为太平的边镇。辽东已经十几年没打过仗,但依然兵强马壮。 又因他属外职文官,寻常接触不到章阁老,倒也没见章家怎么报复他。 现在言归正传,这么一个忘恩负义之辈竟成了蓟辽总督,坐镇辽东,贺纶以后的日子可能会不太好过。 坐在贺纶下首的镇国将军家的小将军就是代表父亲前来试探口风,他们也算是章阁老一派,不过有些话比较敏感,贺纶一日不入主东宫就一日不便明说,但由他们几个小子当做时政议论一番就另当别论。 贺纶微微一笑,似乎多提韦胜春一句都嫌脏了口,只道,“父皇举贤任能,这韦胜春既然有才也是我大康之福。” 另外三人也含笑跟着点头,不再提韦胜春,开始说蓟辽总兵,据说有趣程度不亚于韦胜春,门外就有亲卫前来求见。 冯鑫与贺纶耳语几句,贺纶神色飞扬,当日与三位公子吃完酒便去探视了已经足足破口大骂裕亲王府三个时辰的明通。 短短两个月,也不知他那六千两白银是怎么花的,此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许是骂累了,正蹲在板凳上抱着烧鹅一顿狂啃。 明通余光瞥见一道颀秀如玉的身影迈入,身着菖蒲暗纹的宝蓝色杭罗长衫,中衣襟口洁白,纤尘不染,再看那含笑的双眸像是覆于冰雪之下的幽潭,令人……毛骨悚然! 明通“呔”一声跃下板凳,如临大敌,双手护胸,“有话好好说,不兴动粗啊,你老婆已经亲眼目睹我是如何被虐待的,小心她把你当成暴力狂。” 贺纶负手打量他一眼,“师叔,你对阿媛嚷嚷‘带她回去’是什么意思?你们要去哪儿?还有你为何要做她亲哥?这么大年纪还想占小姑娘便宜,你不害臊吗?” 明通登时气的脸红脖子粗,恨恨的拉了拉那件挡住左胸就会露出右胸的的破衣服,上前就要跟贺纶讲理,却被一名亲卫稳稳拦住。 贺纶冷声道,“别以为不沐浴更衣,我就不敢见你。说吧,你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说到最后,少年人的面色已然阴冷下去,浓密剑眉下的双眸宛若冰焰,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明通但觉神魂微颤,于这样的冰焰中看见旭日东升的紫气与以战止戈后的硝烟。 第123章 勾搭 明通眨了眨眼睛,方才那股子逞凶斗狠的气势顿时如被戳漏气的皮球,嘶嘶瘪下去。他重新捧起烧鹅,边吃边道,“我能带她去哪儿呀,不过是见她可怜。要说你也真混啊,把人小姑娘看在窝边时不时咬两口也就算了,完了还让人给你当妾。你知不知道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做妾的啊,尤其像她这种……呃这种有着先进思想的姑娘,总之呢,我是为了骗她点钱花花才胡诌要带她离开,其实我自己都离不开,嘿嘿,哪能就带她走啊……” 说着说着,他又开始嬉皮笑脸,心想不如先把贺纶哄好,毕竟还得伸手跟他要钱呢。 贺纶当然不信明通的这番措辞。 自从明通以驱邪的名义惹得阿媛情绪失控,贺纶就陡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而今这人又嚷嚷要带阿媛回去,更令他莫名的心惊,但那藏在背后的东西明明好像要看清了,却又很快看不清,令他一时也无法确切的分辨。 明通这番话真假参半,也不怕贺纶怀疑。纵使怀疑又咋样,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穿越这种事,啊哈哈! 却没想到贺纶沉默片刻,竟不吝言辞的与他解释了一句,“谁说我要她做妾,那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两年以后自会予她堂堂正正的名分。”说完,又拧眉道,“她视财如命,你这样骗她钱财岂不是要害她肝肠寸断?我且跟你先把话撂这里,你若敢惹她伤心,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掷地有声的抛下一句威胁,贺纶径自拂袖落座,却吓得明通脖子一缩。 明通转了转眼珠,放下烧鹅,笑呵呵上前还不等张嘴又被那该死的亲卫拦住,气的他只想爆粗。 “我说老五啊,哦不,裕王殿下,你该不是真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吧?”他一脸贱笑。 贺纶下颌微扬,以一种极傲慢的态度回答,“嗯,就看上了,如何?” 就看上了如何?明通撇着嘴偷偷模仿一句。 “我喜欢谁无须你操心。你还是先考虑怎样合作才对自己有利,咱们那一派并无五行阵一说,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贺纶端起茶盏,却见明通黝黑的五指抓起一块洁白的雪花糕塞入口中,登时如鲠在喉,再垂眸看看手中碧绿的茶汤,哪里还有兴趣,只慢慢放回案几。 “那是你跟普世没有慧根,其实呀师父他老人家可厉害了,慧眼如炬,发现我乃不世之才,所以就把这绝学传给我咯。”明通又开始跑马。 话不投机半句多,贺纶起身,对亲卫道,“你们想办法把他弄干净,给他三天时间,再不说,就喂点软筋散打包送回南少林普世大师手里。做和尚就该有做和尚的样子,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一句打包送回南少林终于戳到了明通的痛处,他哎哎哟哟跳起来,宁死不从,“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坏呢,专往人心窝戳刀子。有你这种求人的态度吗?你丫站住,站住,哎哎,喂喂,有事好商量啊,哎,真走了……” 明通气急败坏的瞪着贺纶的背影,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了也没用,没有灵性的人根本就催动不了五行阵。 但不可否认,排兵打仗之时,五行阵确实能起到一定的作用,比如观星象堪天气,卜吉凶,从前不是有个姓诸葛的,就运用的炉火纯青嘛。然而这里并非战争年代,明通也不想因为五行阵被留下当人才用,他只想回家,找回英俊的外表和几辈子花不完的财富。 于是这三日的思考时间,竟变得比坐在火炉上还煎熬。 而那位忠心耿耿,誓要为汤媛盯紧正院的丫鬟娇彤终于发现裕王开始往后院走去,不由喜不自禁,孰料眼看就要到荷香居,半路竟杀出个崔掌寝,两人不知说了啥,王爷居然笑起来,崔掌寝见状说的更起劲,继而香腮染上了胭脂般的红晕,微垂螓首,将一只精致的茶白底色荷包轻轻系于贺纶腰间,气得娇彤再也看不下去,愤然跑回荷香居,原封不动的回禀汤媛。 娇彤义愤填膺道,“咱们这里又不是没有新做的荷包和帕子,掌寝,赶明儿您也给王爷系上,一天一只,总得让某些人看清楚形势!是了,要不咱们今天再多做两道菜,由您出马,将王爷哄过来,不行也得试试啊,先不要想碰不碰一鼻子灰,万一成功了呢?” 眼看王爷这么些日子没来过夜,“太监们”早已急的火燎燎的。 但话一说完,娇彤就开始懊悔,汤掌寝规矩大,最忌讳下人多嘴多舌,自己这番话委实有点儿逾矩,于是越想越怕,连忙蹲身告罪。 汤媛见她比从前收敛许多,且还能立时认识到错误,尚算有得救,便道,“你的心意是好的,我理解,但以后哪怕是只在我跟前说话,也要学会再委婉一些。” “是,谨遵掌寝教诲。”娇彤受教道,同时也觉得今天肯定没戏,王爷一准儿又被那可心意的崔掌寝迷走。却万没想到汤媛竟破天荒的开了窍,不但真让厨房加了菜,且每一道都是王爷爱吃的! 娇彤感动的泪如雨下,娇卉也仿佛看见了明日的曙光,二人齐心合力伺候汤媛梳洗上妆,恨不能将“我最美”三个字贴她脑门上。 话说汤媛也觉得总被贺纶这么晾着不是办法,不同床也就罢了,但不能没交流啊,不然那还算什么夫妻?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尤其作为这个时代的女人,很多事都离不开丈夫的支持。就拿见明通来说,没有他首肯,正院的亲卫谁鸟她? 可她又不能直接跑他跟前道“我要见明通”,那样的话贺纶大概只会觉得她的脸有地球那么大。 所以啊,这回她还真得主动出击。 第124章 穿过 可惜激动的主仆三人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贺纶踪影。 汤媛心算了下,从香石泉到荷香居贺纶快走的话约十分钟,慢走大概要十九分钟,万一中途再看个景什么的就算他二十五分钟,当然,如果他是以爬行的方式,那一个小时也足够啦,如今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也不见影儿……可见是不用再等了。 娇卉问娇彤,“你是不是看错了……你确定王爷是朝咱们荷香居的方向而来?”而不是去香石泉见崔掌寝?然而后半句她极为体贴的咽了下去,以免伤了汤掌寝的心。 不过娇彤与她共事多年,瞬间就领悟了言外之意,心头立时扑腾,百般不是滋味,也是,当时她离得远压根就没听清对话,又如何断定那一定是崔掌寝拦下王爷,而不是王爷专门约崔掌寝在此? 当下越想心越惊,她打个寒噤,满眼羞愧与纠结,情报出现重大偏差,汤掌寝岂不要恨死她了! “掌,掌寝,要不我再去瞅瞅,这回保证打探的清清楚楚。”说完,也不敢再看汤媛神色,弓着身子慢慢退下。 汤媛由她去了,但没抱太大希望,却在想如果贺纶不来的话,那该用个啥借口主动往前凑呢? 虽然她在深宫苦学多年,于坑蒙拐骗方面略有小成,但在勾引男人这块儿始终还略显笨拙,主要是宫里男人太少,偶尔遇到个又是天潢贵胄,岂是能随意拿来练手的。再一个,自从在俞州城两番勾引贺纶未遂,汤媛就对自己的魅力彻底失去信心。 一时间思绪乱飞,既不能扭捏也不能矫情,最好自然一点,以免画虎不成反类犬,白白恶心了他…… 最终娇彤红着眼眶归来,以沉默无声的传达她:洗洗睡吧,莫要想太多。 原来贺纶并未在香石泉逗留多久,没多会子又重回正院朗月堂。 此刻,正院的厨房早已开始备膳,而今晚值夜的依旧是崔掌寝,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从秋狩结束到现在半个多月里,加上今晚,崔掌寝也不过才是第二次。 汤媛只好作罢,那就明天吧,如果明天没人值夜的话。毕竟今晚是人家崔掌寝的天下,她若没皮没脸凑过去,轻则有“争宠”嫌疑,重则……那可就一言难尽,譬如贺纶当场给她个没脸,岂不要被萱儿笑死。 “娇彤!”汤媛仿佛想起什么,一声呼唤惊得娇彤精神抖擞,只听她急急道,“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去厨房把菜品取消,但凡还未做的全部取消,除了糟鹅掌,还有剁椒兔肉多给我加点辣子。” 娇彤,“……” 晚饭那会子,汤媛已是洗尽铅华,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烟罗紫茧绸小袄,一头缎子似的青丝只在脑后随随便便挽了个小攥儿,她已经吃了一半,正端着第三只糟鹅掌啃,贺纶走了进来。 欸?汤媛乌溜溜的水眸微微一瞠,都忘了起身施礼。 娇彤不忍直视的别开脸,掌寝的嘴上有酱汁。 好在汤媛的反应神经很快跟上节奏,从娇彤的脸色判断出一切,立时面不改色的以湿帕子轻轻擦净嘴角,下炕对贺纶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福礼,“王爷,您吃过了吗?” 贺纶瞅了下她吃的菜,“还没。” “那我让厨房再添几道,坐下来一起吃啊。”她笑弯弯的。 贺纶垂眸道,“不了,我有点忙。” 来都来了还客气啥。汤媛打量自己两手是干净的,上前轻抚他手臂,引他来到桌前坐下,“再忙也得吃饭啊。” 只是一个小小的肢体接触就瞬间唤醒了他羞于启齿的兴奋。贺纶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却听她下一句就是,“吃饱了再走,也有力气嘛!” 他将将升温的目光又渐渐僵住。 汤媛不由紧张的闭上嘴,暗暗揣摩他心思。 “不必上菜。”贺纶喊住欢天喜地的娇彤,抬眸瞧着汤媛,“我就是顺路过来给你这个。” 是钟离梦也就是汤媛那位同父异母姐姐的家书。 姐姐。汤媛没想到她那么快就收到自己的信,且还又寄回来一封,“谢谢王爷!” 她含笑打开信笺,有淡淡的俞州茶香,字迹娟秀,是标准的簪花小楷。钟离梦在信中道翻过年就与姐夫搬来京师,那时姑母应该也已经从兀良哈赶来,她们一家子就能团聚了。原来汤媛的姑母这几年一直在做马匹生意,与姑父二人风里来雨里去,虽然攒下了一点家底,却非常辛苦,打算今年做完最后一批就不干了。 “王爷,你看我姑母家是卖马的,听说现在的马市利润很高呀……欸……您要走了吗?”她起身追上贺纶,心道自己缺心眼儿,跟他说啥马呀,多俗,像他这种人,你得跟他阳春白雪方能彰显逼格。 贺纶驻足,偏头看向她,“有事?” 当然!汤媛暗暗绞着手指,笑道,“嗯,你已经很久没来我这里,今天就赏我个面子,吃顿饭再走嘛!” 贺大爷似乎隐隐被她的诚意打动,虽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这顿饭,汤媛斥巨资,菜品不要钱似的往他跟前摆,只盼望他老人家吃的开心,心情好了才好说话嘛。谁知他吃饱喝足翻脸不认账啊,拍拍屁股就走。 汤媛慌忙趿上鞋,边走边提,总算在院子里追上,“哎哎,别走啊,好吧我承认,我是真有事要跟你说,就想着得要你点个头,不然我也见不到人啊。” “见谁?”贺纶问。 “明通。我觉得我还需要一个疗程巩固下。”她说谎信手拈来。 贺纶嗯了声,“随你便。” 啊?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汤媛愣在当场,那感觉像是拼尽全力训练了三年自由搏击,临上场那天连对手一根毛都没摸到,裁判就告诉她不用打了,金牌是你的。 早知如此……十六道菜就够了,何必置办那二十六道?她满眼茫然却小心翼翼陪着笑,亲自送归心似箭的贺大爷离开。这厮走的这般急,应是憋了半个月,迫不及待需要萱儿的“纾解”。她撇撇嘴,回去与娇彤和娇卉分吃了那一桌菜。 次日,汤媛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正院西南隅的厢房,这一处造型与别处略有不同,粉墙砌的十分结实,院中除了平平整整的青石板啥也没有,门窗亦是包了铜边,坚固无比,想来应是王府的特殊“牢房”。 而“犯人”明通正翘着脚尖躺在廊下的藤椅上晒太阳,此时的他脸也刮了,头也剃了,从头到尾洗的干干净净,穿一身短打青布衣裤,倒也算个面目和蔼的大叔,就是长得滑稽了点。 明通听见小姑娘的脚步声也不急着抬头,等她靠近了才懒洋洋的睁开眼,只见一张崭新的白纸黑字的张记票号两千两银票赫然戳在眼前,惊的他倒吸一口粗气! 汤媛抿了抿唇,“求先生为我干爹卜吉凶,若能救得一命再以三千两相赠。” 她知道即便有唐先生那样的绝世高手也不过是堪堪延长陆小六的性命,所以她想知道究竟能延长多久,以及还有何种方式挽救,但这些医学已经无能为力,只有明通。 明通咽了咽口水,“一共才五千两啊,我可是要折寿折财的……” “我只有这么多,你不帮我再另寻他法。”汤媛转身就走。 咦?哪有这样做买卖的,连价都不讲就走人!明通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夺过银票,“好好好,算我倒霉,帮你一回。咱们可先说好了啊,我只帮你算算命,但不保证救人!” 就算能救他也不会救,逆天这种事他可真真儿没胆再做第二回。 汤媛点了点头,“好,只求先生量力而行。” 陆小六只是她的干爹,但不是明通的,所以不管结果如何都无法强求,总不能让人家舍命换她干爹吧。 因为贺纶现在有了萱儿,汤媛白日无所事事,那么偶尔去客院探望陆小六也不为过,且她又是个会做人的,这里不管是洒扫小厮还是厨房下人都能笑嘻嘻的打招呼,也算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先喂陆小六喝了碗药,趁他精神不错,才与两个小厮合力将他抬到轮椅上,慢慢推去明通所在的院落。 汤媛仔细的为陆小六理了理盖在膝上的薄被,“我跟您说啊,这个人可神了,我被邪祟缠身那会儿就是他给治好的,您可千万别被他不着调的外表欺瞒,真正的高人都喜欢做出一副我不是高人的样子。” 特么的白瞎她把明通一顿夸,甫一见面明通就走过来臭不要脸的自我介绍南海神算子,一卦只要两千两,一万两的话还能包还魂!气的汤媛当场就要翻脸,明通才不悦的闭上嘴。 陆小六却哈哈大笑,并未动怒,显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却说这个明通为人颇有些小家子气,大概是这几年穷怕了,可他此生最佩服的一种人就是不怕死的。于是陆小六这种超然世外的淡泊瞬间就击中了他心底某一处仅存的与信念有关的东西,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方才开始渐渐的收敛,终于凝神正视对方。 但按照双方约定,明通只能在陆小六跟前说好听的,回头再将实话告诉汤媛。 是以,当明通口沫横飞的描述陆小六即将如何痊愈如何精神,以及晚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之时,立在轮椅后的汤媛双眸是黯淡的无神的。 后来大概是不堪明通的聒噪,原就容易昏睡的陆小六脑袋微微垂下,竟是不知不觉的睡去。汤媛将薄被拉至他肩上,叮嘱小厮仔细看护,这才与明通入室内说话。 “你们府上的神医应该告诉过你他身上有近二十年的旧伤吧?”明通掰着手指算了算,“所以呢,他的寿数应该在一年半以后结束。” 一年半!汤媛不做声,只默默垂泪。 “但中途出现变数,能活一年就不错了!”就算残忍那也是实情,明通据实已告。 这个变数应该就是指此生与前世的不同吧,所以连累的干爹寿命缩减吗?汤媛头埋的很低,若非肩膀还有类似哭泣的颤动,明通还以为她在发呆。 “先生,您能想办法帮我干爹再延长两年吗?”汤媛拭干净泪,仿佛恢复了平静,认真的望着明通,“我想让干爹看到我嫁人生子,此生也算无憾。” 明通虽然很想骗她的钱花,但太缺德的事儿他还是不愿做的,“拉倒吧姑娘,对于你而言,让亲人多活一天都是安慰,可你考没考虑过病人的心情啊?你根本就体会不到那种积年旧伤与新创带来的痛苦。于你干爹来说,活着无法痊愈才是最大的痛苦,那还不如让他听天由命呢,在剩下的日子吃点想吃的,看点想看的,能开心一刻是一刻,也算不枉此生。” 他知道以汤媛的年纪还很难理解生死之事,所以长叹一声,打算再苦口婆心的劝几句时,却见她已经端端正正站起,向他福了福身,“我明白了,多谢大师。” 陆小六醒来时就看见穿着杏粉色罗裙的干女儿窈窕走来,对他甜甜一笑,“干爹,方才见您睡着就没敢打扰,现在醒来也好,已经晒了半天,是该回去躺躺。” 陆小六咳嗽着点点头。 轮椅的木轱辘在青石板上滚出密密匝匝的声响,她的背影落寞。 怪不得不管她如何问,唐先生都语焉不详,也怪不得贺纶同意下边的人将陆小六安置在裕王府养老,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了结局,但为了照顾她的心情,善意的隐瞒下来。 而那个所谓的诱捕乱党只是个借口。什么乱党啊,得是多二百五的乱党才会跑裕王府抓人……贺纶,混蛋!这个混蛋对她不好,却又时不时的做让她感动的事!汤媛悲痛欲绝,却偏要忍住,努力在干爹面前表现出最镇定的姿态 可这样的忍耐终将开始松动,离开客院之后她就刹不住脚的奔向贺纶的朗月堂,只想责问他为何不早点告诉她实情,让她早作一些准备,但再多的责问都抵不过她想紧紧的抱着他哭,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抱紧他。 但她并不知为何要这么做,只是本能的奔向他。 朗月堂前面有片葳蕤的园子,巧不巧就会遇到过路的下人,所以汤媛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滑落,她得见到贺纶再说,说不定还能吓他一跳,哪怕哭的他肝火旺盛,她也在所不惜。 但走着走着,她忽然心生胆怯,下意识的避入身侧的假山。 只因目光穿过绯红的叶片,望见了贺纶挺秀的背影,他应是也在往朗月堂的方向去,身畔缀着俏生生的萱儿。 汤媛犹如醍醐灌顶,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哭的稀里哗啦跑过去,那得多丢人。闭着眼都能想象贺纶与萱儿一脸懵逼的神情,意识到此,眼泪似乎都吓没了,她打起精神,佯装没事人般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灰溜溜的重回荷香居。 明通说的没错,她这个年纪对生死可能还没有太深刻的参悟,但对人生中难以跨越的坎倒是还有一些心得体会,回去之后,她掐着时间,只让自己难过了半个小时,便重新净面梳头,晚饭还吃了三个大肉包并一碗八宝粥。谁知贺纶又来了。 难道姐姐又给她写了封信? 贺纶将一只竹编的小篮子递给她,篮子里放着厚厚的棉窝窝,中央蜷着一只肉嘟嘟的小狐狸,嘴角还冒着奶泡泡。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道,“没想到这东西挺好养的,就放你这里玩吧,喂食交给张录,你别乱给它吃东西。” 汤媛福了福身,“嗯,我记住了,谢王爷恩赏。” 她神色间略有憔悴,粉红的小嘴巴微微笑着,像一片恬淡的花瓣儿。 “你的字练得如何?”贺纶嗓音略有些不自然的沙哑。 汤媛一怔,没想到他不急着走,便道,“方先生说进步很多,勉强能入眼。”她将字帖整理出来,呈给他看,态度跟往日一样的亲和而恭敬,只是似乎拉开了一点看不见的距离。 汤媛道,“大前天的我就不拿了,您就看昨天写的如何,是不是进步很大?”说完眼前一黑,竟被他抵在了书桌与他之间。贺纶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酉时末那会儿你去过朗月堂的园子,为何又逃走?”他说完紧紧抿着唇角。 哦,这事啊……汤媛的情绪俨然已经平复,不痛不痒道,“干爹的事儿我已经知道,当时情绪难免激动,就想找你问问还有没有得救,后来冷静下来再一琢磨,这事找你也没用啊,连唐先生都没办法,而且生死本就是自然变化,一切随缘吧。”说完,她仰首看向他,真诚道,“王爷,谢谢您让我陪干爹度过最后的日子。” 贺纶困惑的望着她。 第125章 问卜 贺纶困惑的打量着她,以暧昧的姿态将很难捉住的女孩固定身前。 汤媛略不自在,目光闪避的越过他肩头看向别处。 “你找我是因为……害怕,对不对?”贺纶问。 他离的这样近,仿佛已不再冷漠,汤媛目中也渐升一抹困惑,但又很快清明,仰脸望着他,小声道,“当时确实有点儿怕,不过现在不怕了。” 任何人在得知即将失去亲人那一刻都不会冷静,甚至需要拥抱和言语的安慰,贺纶忽然顿悟,当时的阿媛说不定就是找他要抱抱的,想到这个可能他心口不由一阵气苦,再看她无辜的眼睛和瘦弱的模样,那苦苦压抑的爱怜登时就冲破了自尊铸就的坚固堡垒,只想用力拥紧她。 “喜欢上阿蕴哥哥就这么难吗?”他的脸颊紧紧贴着她鬓发。 汤媛不期然被人抱个满怀,只觉得身上软的地方几欲被他碾平,心下暗呼倒霉,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微微瞠圆,“王爷,您弄疼我了,害得我都没听清您方才说啥。” “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的。”他黯哑道。 夫妻,最大的义务和责任就是照顾彼此一生一世。他这句话令汤媛颇为欣慰,也跟着道,“王爷待我好,我知道,我也会照顾王爷一生一世。” 于是贺纶又莫名其妙的对她热情起来。 贺纶是那种一天不洗澡就会死的人,此刻却与她在床上胡闹,期间大概忽然想起自己的余粮已在萱儿那里交干净,身上并无存货,便“大发慈悲”的放过了她。 汤媛对此倒也不介意,x生活对她而言其实就是制造小孩子的工作,目前有没有都不打紧,只等确立名分,再加上贺纶的身子骨,生两个绝对没问题。只要一想到她会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宝宝,汤媛的心情不由转好。 贺纶是那种一天不沐浴就会死的人,不由分说扯着她跳进水汽蒸腾的浴池,溅了她一脸水花。 汤媛暗暗生恼,趁添香汤的婢女不在,也扑腾水花,浇他一脸。 贺纶一把捉住那惹祸的玉足,这可要了汤媛的命,她最怕痒了,“不,不要,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能这样!” 谁知贺纶这个变态不是要挠她痒痒,竟狠狠的下嘴咬啊,痛的她惊呼,反手掐了他一把,这可惹恼了贺大爷,一胳膊就给她撂倒,然后一脸下流的看光溜溜的她在水中手忙脚乱,心思极其龌龊! 汤媛恼羞成怒,抿着腿儿退回岸边,抓起一把子澡豆泼他脸上。 贺纶愣住,气急败坏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你竟敢来真的!” 两人在水里撕起来。 见她又心无芥蒂的与自己打闹,贺纶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其实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啊,那他为何还要固执的改变她呢?就像她也无法阻止他不讲理的爱。 汤掌寝重新“获宠”,荷香居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但汤掌寝是个宠辱不惊的人,翌日该干嘛干嘛,并未昂起头颅翘起尾巴。 这日陆小六清醒的时候交代了汤媛两件事,一是他死后,跟风长陵埋一块儿,师徒俩也好做个伴。二是,递给她一只长命锁,命她需时时刻刻挂在身上藏在衣服里,只有等他死了才能掰开,然后根据里面的吩咐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就不枉两人这一世的父女情。 汤媛含泪一一答应。 “我不敢夸下海口一定能找到干爹的仇人,但只要我有一丁点儿机会,定会要那薄荷强人不得好死!”她哭道。 陆小六强打起精神,苦笑,“傻孩子,苗疆余孽比你想象的要可怕一万倍,凭他也还算不上我的仇人,我要你答应我,不得招惹任何与苗疆有关的人。” 他逼汤媛发誓。 汤媛不愿,只是垂泪,但见陆小六脸色不对劲,只得强忍悲痛,含恨立誓,结果誓言只立了一半陆小六又昏睡过去。 明通顶着两只黑眼圈翻来覆去睡不着,晃的身下的藤椅吱吱嘎嘎作响,他眯缝着眼睛,姓汤的小丫头怎么又来了! “不是告诉你我没法儿救你干爹嘛,赶紧走吧,欸,有言在先,可不准告诉裕王我收你两千两的事儿。”他烦躁道。 汤媛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靶镜,见自己眼周泛红,一看就是将将哭过的模样,这一路走来少不得要被人误会,于是又掏出香粉,仔细的扑了扑。 明通满脸问号,你丫这是啥意思,跑我这儿补妆? 补完妆汤媛才吸了吸小鼻子,“先生,不,现在应该叫您大师。你说像我干爹那样苦了一辈子的人,下辈子还能不能投胎个好人家?” 没想到她是来问这个的。明通一愣,翻着白眼道,“不告诉你。” 汤媛递给他一张一百两,明通清了清嗓子,别扭道,“反正比这一世过的好。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大叔作为长辈奉劝你一句,今世的人就不要管往生的人闲事。” 他将银票揣进怀里,一脸的沮丧,就连那颗硕大的黑痣仿佛也萎蔫了。 “你也有不开心的事吗?是不是裕王对你不好?”汤媛低落道。 “何止是不好!”这话题扯到了明通的心坎上,立时义愤填膺道,“姑娘,我跟你说啊,你这老公忒坏忒坏,等你上了位,千万别松懈,最好每日罚他跪两个时辰搓衣板,跪瘸了他才好!” 汤媛兀自捡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无视门口探头探脑的亲卫,“你傻呀,如果有人跪瘸了搓衣板,那也只会是我。” 这你可就猜错了!明通眼睛一亮,将要挑拨离间,嘴上的大黑痣就开始痛,痛的他哎哟一声,立时警觉的闭了口,只是摇脑袋。 无事不登三宝殿,汤媛此番过来其实是还有件事儿想要找明通确认下,但委实舍不得再掏两千两,犹豫间却听明通打了个嗝,没好气的对她道,“说吧,是不是又找我算命啊,今儿个不收钱但也不能白算。” 不收钱好啊。汤媛问,“敢问大师要如何算?” 明通想了想,猛然坐直身体,“想办法求你老公再宽限我三日!话说你老公真不是东西啊,明天就要把我送回南少林受罪,还要喂我吃软筋散,你说他怎么这么毒呢?” 他倒是个务实的,也不异想天开的指望汤媛放走他,只要她能劝贺纶再宽限三日就行。 “这个好说,昨儿个我已经跟王爷和好,自当竭尽所能为大师解忧,但王爷的性格你也知道,成不成真不是我能控制的。”汤媛也坦诚相待。 “放心吧,只要你求,他定会答应。”明通指了指自己能掐会算的手指头,又道,“我就喜欢爽快的人,问吧,可我也把话说在前头,能说的我自会透露,反之,请恕我不敢直言啊。”他心有余悸的指了指波诡云谲的苍空。 汤媛嗯了声,垂眸攥紧手中的丝帕,默然须臾,才鼓足勇气问道,“我想知道王爷的寿数,呃,如果这个问题有点过分的话,那咱们就再换个委婉的问法……”她清了清嗓音,“请问我会不会年纪轻轻就守寡啊?” 这是横亘在她与贺纶之间最大的问题。 也是她最怕的! 前世贺纶抛下她只身赶往辽东,以他的性格怎会抛下她?若是,那定然是一场赴死之旅。 所谓的辽东气候恶劣不过是个借口。 当然,也可能是他不想得罪已经是九五之尊的贺缄,带上她简直就是个累赘。思及此处,汤媛不由黯然,倒也不怪他,毕竟大难临头情人各自飞嘛。 现在,她得问明白了,一方面是不想做寡妇,另一方面,潜意识里也不希望他死。毕竟这个混蛋害她的同时也不停的护着她,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到如此热心肠的混蛋! 明通捻了捻黑痣,仔细的合计了下,才小心翼翼道,“算你聪明啊,我可不敢再乱策他的命数,我这么惨就是因为算他算的!”他气呼呼道,“不过你会不会做寡妇这个问题倒是可以回答,哼,不!会!” 真哒!汤媛明眸发亮,她就知道贺缄并非残暴之人,断不会做出残害手足之事。如今仔细想想,除了贺缨该死,贺纶该揍之外,其他几位皇子,譬如贺维、贺纯以及那还不满周岁的老七都还不错。想必未来的大康就算有夺嫡的风雨,也没有想象中的血腥。 “哎,你不想跟我再穿回去啦?”明通挤眉弄眼道。 这个问题嘛,汤媛也早就考虑过,“请问大师你大概还要多久才能穿回去。” 明通语凝,上回试验虽然成功,但中途出了点意外,竟让毫不搭嘎的孟三穿没了,而迫切要走的他尼玛还好端端立在原地,一想到这事他就气的头顶生烟,回答也变得有气无力,“他妈的,真是晦气啊!谁知道呢,运气好半年,运气不好,死在这里。” 汤媛笑道,“所以这件事对我而言只是一条有备无患的后路。现在我只想安安心心陪干爹,再平平安安的嫁人生子,若干年后,万一我跟王爷夫妻缘浅,那可能就要仰仗大师您带我和孩子离开。千万要记得哦,不然你最好祈祷一次性成功,因为我肯定不会再让王爷给你钱!” 明通撇撇嘴,“就怕那时候我把刀架你脖子上你也不肯走啊,切~” 两人并不知这些话已被藏在角落的暗卫一个字不漏的传达给了贺纶。 贺纶气的摔了一案的玉盏,他就知道明通不是个好东西! 阿媛更是个不可理喻的坏东西! 哪有成亲之前找人算自己会不会当寡妇的? 还有那个“穿回去”是啥意思?他搞不懂第一个字,但还是能听出那两句对话的大致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她腻味了跟他在一起就要跟别的男人跑,还带上他的种! 但他到底在斗气这块儿吃足了苦头,以至于掌灯时分来到荷香居时,面色竟是格外的平静,压根就瞧不出半分动怒的痕迹。 汤媛正在挑绢花,女孩家家就没有不爱俏的,她一时得意忘形,连忙将玉匣往贺纶跟前推了推,“你看漂亮吗,这是皇后娘娘赏我们的!” 原来章皇后偶然兴起,赏了四个掌寝,一人一匣子绢花。 贺纶垂眸看了看,质量还不错,却也不算顶好的,便随手捡了一朵最丑的插.她头上,“人丑就要多念书,何必出来作怪。” 嗯? 你说啥?汤媛愣了下,登时恼羞成怒,一把扯下绢花,粉嘟嘟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你才丑呢!从小到大,大家都夸我漂亮,偏你嫌弃我!” “那我说你漂亮,你会多喜欢我一点么?”他不让她转身,揽着她腰窝儿紧紧的按在自己身上,只上身微微拉开一点距离,便于观察她的神情。 汤媛伤心道,“你太过分了,怎能直接说女孩子丑!” 贺纶手足无措,不明白她这么厚的脸皮为何会因一个“丑”字就碎了一地?连忙捧起她委屈的小脸儿,“我跟你开玩笑呢,你这人什么毛病啊,每回都当真,你没有镜子吗,看不见这眼睛有多美?”说完,他就俯首吻了那诱人的眼眸,“还有这小鼻子。”同样吻了吻,“以及小小的嘴巴,连口水都是香的。”他用力的吮住。 爱漂亮的小姑娘被他的甜言蜜语哄的渐渐迷糊。 这可是变态头一回承认她漂亮。汤媛被他亲的有点晕,醒过神时才发现他连衣服都没脱就要了她,惊的下意识的往回缩,却被他死死箍住,无法动弹。 他就这样抱着她快步往寝卧走,所到之处,留下她一声声尖叫。 直到帷帐合上,他才气喘吁吁道,“再咬我,弄死你……” 第126章 机缘 贺纶爽完了从汤媛身上下了,总觉得哪里不对。 一摸后背,火辣辣的痛! 大胆刁奴,竟敢将他抓的体无完肤! 年轻男子光滑结实的后背,赫然交错了六道爪印。 汤媛累的腿都抬不起,并不知他是如何的生气,很快就睡了过去。 贺纶瞅着她粉红色的脸颊,一肚子气话也就慢慢消了,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正轻轻抚着她纤细的脖颈,“阿媛,你长得好乖……特别乖……” 他俯身轻轻吻住她,将一只茜素红的小靠枕轻轻垫在她腰下,又在下面垫了块帕子,这才独自前去洗漱。 翌日,汤媛拧了拧眉睁开眼,浑身仿佛散了架,还以为大姨妈提前驾到……下一瞬脑中就浮起了昨夜的限制级画面,整个人如被电击,当时就傻眼了,脸色也逐渐的泛白。 呆怔须臾,女孩噌的爬起,披衣冲进净房。 贺纶不以为然的靠着临窗大炕上的案几看书。 半个时辰后,他的余光就瞥见一脸灰败的汤媛惶惶然迈出里间,竟连他这个坐在炕上的大活人都未察觉。 完了完了,走至一半汤媛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活人,不是别个,正是在她身上造孽的贺大爷。 “王,王爷,你为何不提醒我,昨晚我忘了吃避子药,而且,而且也没有及时清理……”她语无伦次,心焦如焚。 贺纶漠然的审视着她激动的反应,唇角微微绷紧,“那又怎样?” 什么叫那又怎样!你丫小心搞出人命啊!汤媛握了握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愣在原地。 “有了便要,避子药可以停了。”贺纶专心致志盯着书册,态度随便的好像在说:今天我家的鸡不小心下了个蛋! 汤媛恼了,上炕不由分说夺下那本吸走他所有注意力的书,面红耳赤道,“你怎可如此随意的对待子嗣!如果有了,那也是你的骨血,你忍心见他被人当一两年的庶出?王爷,我是没办法了,只能忍两年,可是我的孩子,我决不允许他的人生因我而染上庶出的经历!哪怕是暂时的也不行!” 她极少强硬,也是头一回对贺纶强硬,只因孩子是她无可避让的底线,更是她婚姻的意义! 别跟她说待遇都一样,那不一样,小孩子的心很单纯,但也可能敏感到大人无法想象,将来一旦有坏人在他跟前嚼舌头,说他是庶出,只不过阿娘命好被扶正才当了嫡子。那该有多伤心,尽管她相信自己的孩子不会被打倒,可是她也不想要孩子被这样的言论困扰。 她一瞬不瞬望着贺纶,轻声道,“阿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皇后娘娘不是继后而是四妃之一扶正的,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她的眼眶慢慢红了。也意识到贺纶昨夜根本就是故意没喊醒她! 却说贺纶也是一怔,万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简直炮仗。 这还没生呢,就仿若夜叉护崽,不敢想象一旦有了,她还会不会把他当人啊! 但被她一声柔软的“阿蕴”喊的全无脾气,也仔细想了下她的话,原来这种事安到自己身上方才能察觉微妙之处,说到底他对自己的孩子还不够上心,再直白一点就是他自私到整颗心都在孩子的母亲身上。 贺纶一时也没了招儿,只压了压眉毛一脸无语的瞧着她激动的小样儿,忽然捏起她腮帮子,用力一扯,“可逮住你了,小犊子,你讲道理便讲道理,跟爷撒什么泼,看把你惯的,瞅你这能耐,我问你,昨晚你凭什么抓我,看来还是弄的轻了。” 说完一把给她扑倒,吓得门口进来甜茶的内侍一溜烟跑个没影儿。冯大总管早就叮嘱了,一旦听见房间声气儿不对劲,就赶紧滚,切勿掀开帘子,若是敢看了不该看的就挖眼睛! 半个时辰后,贺纶红着脸将哭花了脸的汤媛抱进净房,小声道,“爽的时候怎不见你哭啊,完事了便讹人……”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自己对女人会有这样的耐心,非但不觉得烦,甚至有种无可救药的乐在其中,大约是自己的女人自己疼吧。 虽然不讲道理的人是贺纶,但汤媛也是故意借题发挥讹了他一把,既试探了他对自己的耐心限度,也顺势求得他应下再给明通三日思考的事。 其实这事儿贺纶昨日就已知晓。而他也并非毫无原则听信女人的昏庸之辈,之所以答应汤媛,除了哄着她开心,大部分还是因为想看看明通耍什么花招。 却说汤媛重新梳洗后,到底是忐忑难安,连续吃了四颗避子药,也不知管不管用。此番若是不小心怀上,她死也不会做他的小妾,哪怕只是一两年也不行! 同一个时间,就在京师另一处,朱门匾额上刻着睿亲王府四个大字的深宅内,依旧从头到脚裹在玄色披风中的惠必巫师正负手在正堂走来走去。 贺维坐在宽大的紫檀扶手椅内,怀里抱着个晕睡的少女,他的唇缓缓离开少女温热的脖颈,那脖颈上明显有道口子,正缓缓溢出殷红的液体。 从少女的神色来看,她并不痛苦,大概还在香甜的沉睡。贺维将人交给近身内侍杨云,“带下去,关起来。” 人血的味道委实不怎么好,但喝了能改气运,既延长了寿数又克制体内的火毒,贺维倒也通身舒畅。他用帕子擦了擦嘴,端起杯盏漱口,清理干净余味之后方才专心致志的品茶,并不与走来走去的惠必交谈。 直到惠必驻足。 “秋狩那日,你站在我身后应该看清了汤媛的面相吧?”贺维抿了口茶。 那日惠必就站在他身后,泯然于众亲卫中,当时汤媛离的足够近,他相信惠必的眼力。孰料惠必见到人以后竟神神秘秘的消失半个多月,如今又不打招呼的忽然上门,确实令贺维大吃一惊,要知道,他这王府附近到处都是贺纶的眼线。 惠必缓缓放下帽兜,似乎只为透一口气,却露出了一张比实际年龄起码年轻十岁的脸,一张男人看了都要惊艳的脸,略略偏于阴柔,却无那种造作之态,然而这张脸的美貌却因为一双墨绿色的眼眸瞬间显得不人不妖,放在后世倒还好,搁在没见过西洋人的大康,委实如魔似妖! 贺维却见怪不怪。 只听惠必缓缓道,“天大的机缘!” 天大的机缘?贺维端茶的手一顿。 “于你我都是。”惠必哼哼的笑了出声,起初很轻,逐渐放肆起来,直到贺维皱了皱眉,他又忽然风收雨歇,仿若猫眼石般的眸子却邪光一闪,“一定要想办法抓到她。有了她,你就再不用这样痛苦的活着,不管是健康,还是高不可攀的王位,”他合拢五指,缓握成拳,“都有可能。” 却隐瞒了贺维一旦逆天行事可能要面对的恶果。 贺维怔怔望着惠必几近疯狂的笑容,原来这厮会笑? 惠必目光一凛,也不知他用的什么身法,只一瞬就移到了贺维身前,“我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贺维嗯了声,“大致明白。那么请问你要活的还是死的?” “当然活的!”惠必怫然甩了甩袖。似乎对他这不疾不徐的态度很有意见。 倒也不是贺维不激动,而是激动了也没用啊,光是从贺纶手底下抢人这条,根本就是从老虎嘴里掏肉啊,更别提这是京师,稍有不慎,就能给人一锅端了,此事难度不啻于登天。再说就算捉到了又怎样,说不定还没来得及下嘴咬,裕王府救援的人便已经赶到! 且那臭丫头又忒难对付,还朝他吐过口水,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但惠必似乎看不见现实的难度,眸中只有疯狂之色。当贺维以为此人要不惜以身犯险之时,却见他又恢复了正常,面无表情坐于他对面,喃喃道着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啊可惜!”惠必遗憾的摇首,“可惜我竟从不知宫里还有这样的天命之人。想当初,贺纶欲将她配与你之时,你若有灵犀就该极力争取,哪怕是先骗骗她,哄得她倾心也是好的,”说完又长叹一声,“难道我们命中注定当不得这样的福运?” 他不提贺维都快忘了这一茬。是哦,当初他若是花点心思哄骗,说不准她现在就在睿王府伺候他呢,那要杀要剐还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哎,真可惜! 不过再难也得试一试,毕竟这世上也没啥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贺维笑了笑。 第127章 机警 这日京师飘起了细碎的小雪,但并不妨碍出行,然而一夜下来积在地上竟也有半寸厚。 汤媛一觉醒来恍然发现一年的时光又在眼皮子底下偷偷的溜走大半,再有两个来月,她就十九了。 在大康,冬日的第一场雪倒也算个不大不小的节日,各家各户纷纷做糕点蒸米肉庆贺,讲究的人家还会在这日祭祖。此外来自各地的货郎摊贩甚至戏班子也喜欢在雪后的第二日组织庙会,就跟后世的赶集差不多,弄的大慈寺附近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也是奸.情和相亲频发的好日子。 府里几个掌寝约好这日去大慈寺敬香烧经,祈求来年福运,多子多福。 本来这事汤媛一点儿也不想跟去凑热闹,但大家伙都去且还诚心诚意的邀请了她,她又恰好空闲,如此还要找借口拒绝的话难免就要给人落下孤傲不可一世的印象。其实拒绝含薇和紫露倒也没什么,只萱儿呢……按贺纶在玉泉山的言论,将来是要做“好姐妹”的。那么大家以后在王府不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少不得要有个人情来往的面子功夫,所以汤媛立刻入乡随俗,随大溜的赶庙会。 刚好她手头又有一本将将抄好的《地藏经》,皆是一笔一划的在澄心堂纸上描出来的,且抄之前茹素焚香沐浴,可以说,忽略那稍稍磕碜的字迹,心血和诚意绝对不输任何人。 虽然她不知道大慈寺那么势利的地方菩萨管不管用,但试试总比不试强,万一管用了呢,干爹说不定就能少受些罪多活些时日。乌鸦尚知反哺,那陆小六将她带出浣衣局,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汤媛打心眼里感激他孝敬他。 另外三位掌寝托了汤媛的福,也能坐一回王爷的马车出行,虽说为了避免逾越专门撤去了绣有金龙的明黄沿锦帘,换成相对低调的青帷,但是稍微有见识的人还是能认出这样的马车必然出自王侯将相之家。 只是出了尚恒坊之后有段路不大好走,应该说才修了一半,另一半依旧坑坑洼洼,而裕王府的车大,轱辘也沉,行至中途不巧陷进一个小坑,随行的护卫连忙帮车把式用力往前推,如此一耽搁,后面跟上来的马车就要原地驻停。 那车子的规格并不比裕王府的小多少,亦是两匹并驾,想来马车的主人也是京师数得上号的权贵,但驾车的车把式却操着外地口音,问她们需不需要帮忙,嗓音洪亮,颇有股北方汉子的飒爽。 立在车前的四位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便对那车夫微微欠身致谢。 那外地的车把式当即跳车加入王府护卫的行列,他家的主子也趁机下车透透气,原来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五官倒也不难看,但腰身略臃肿,看起来颇壮实,身材也不算高,手脚亦粗大,若非一身的好衣料子,看上去与乡野村妇并无区别,而京师是断没有这号贵妇的。京师的贵妇不管多大年纪,身材都一个比一个婀娜,架子也都仿佛憋着半口气似的端起,所以,这位贵妇一看就是外地来的。 含薇与紫露交头接耳几句,她们作为章皇后曾经的二等宫女,这几年别的不敢说,但对京师的诰命倒是如数家珍。 她们小声笑道,“怎生这般魁梧,莫不是哪位将军家的夜叉。” 汤媛微微拧眉。 那贵妇的目光恰好也正看向四位掌寝,对汤媛淡淡一笑,想来是看出几人里大家都以她为首。 “我家夫人初来贵地,并不太熟悉这里地形,如今已经在凤四街饶了大半个时辰也未能找到金麟巷,还望娘子为我等指下明路。”那贵妇身边的媳妇子很是知礼,上来就对汤媛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言语亲切,说着一口偏山东的官话。 汤媛对京师的地形也不怎么熟,便让娇彤代为回答。那媳妇子听的认真,连连施礼称谢,这才轻快的前去回禀自家主子,不一会儿又笑着走来,双手奉上一对鎏银镂空的小香球,每只里面都有两颗米粒大的珍珠,晃动起来,声音悦耳,“这是我家夫人的谢礼,还望娘子笑纳。” 身后的含薇和紫露眼睛微微瞠大,大约是没想到她们口中的“魁梧夜叉”出手如此大方。 汤媛却含笑推拒,“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并不需要如此贵重的谢礼。” 那媳妇子见汤媛不肯收也不再强推,只笑道,“那便不敢耽误娘子们的时间。”又蹲身行了个福礼。 而这边裕王府的车驾也已经爬出小坑,只听媳妇子叫了一声“韦来福”,那外地口音的车把式立时擦着汗赶回去,汤媛却心神一凛。 方才那贵妇问金麟巷她已经生疑,只因金麟巷还有个别称叫“将军巷”,自大康开国以来住过不下二十位执掌兵权的勋贵,又听车把式姓韦,很大可能是随了主家姓,姓韦的且又跟金麟巷联系起来的勋贵,汤媛除了最近传的纷纷扬扬的韦胜春委实想不到第二个。 此人也算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传奇般的仕途经历令天下男儿无不向往,但她们这些小女子却更好奇他的内宅,据闻几十年来他的身边除了在乡下娶的原配,别说侍妾,就连只母耗子都没有。在男人眼里,这八成是个怪胎,甚至有龙阳之嫌,但在女孩子心里,却绝对算得举世无双的大丈夫! 只是没想到传闻中美貌绝伦的发妻竟是个其貌不扬的普通妇人,汤媛不禁百感交集,倘若那韦胜春不是gay,可真要羡煞天下的女子了。 没想到萱儿的反应也很快,她诧异的看向汤媛,“方才那位……莫不是韦夫人?” 汤媛不置可否。 而此刻嚼舌头的含薇和紫露大概也寻思过来,表情登时变幻莫测,暗暗咬住舌头,庆幸方才没有在韦夫人的仆妇面前乱说话。至于“魁梧夜叉”什么的,就烂在肚子里吧! 却说那贵妇确实是韦胜春的原配梁氏,前来京师与述职的丈夫汇合,然后举家迁往辽东。 这一节偶遇暂且揭过,四位掌寝来到大慈寺,诚心诚意的上香,在佛前许愿。 汤媛捐了五十两香油钱,但花了三百两白银为干爹供奉了一盏日夜不息的大海灯。如此阔绰,令紫露心中微微不是滋味,谁会为一个半死的老内侍花这么多钱,有病吧,转念一想,王爷宠她,每日里在荷香居看她狐媚妖道的,不知砸了多少金银,这三百两对她而言,或许也就是九牛一毛,再来两个死内侍也出的起。 大慈寺很会做生意,但凡捐了香油钱的善男信女都有一桌素斋吃,汤媛喜欢吃肉,对素斋并不怎么感兴趣,是以只吃了几口便与同样不想吃的萱儿提前去逛庙会。 二人在大慈寺附近撸串儿,连面纱也懒得戴。其实放眼周围没几个戴的,只是二人相貌过于出色,行走之间难免令人侧目,此前才不得不戴上,如今却被庙会活泼的人流感染,况且身边还跟了丫鬟又有护卫不远不近守着,谁还想在脸上蒙个东西,憋闷。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女孩子们也想要无拘无束的撸个串儿。 其实京师的老百姓还算淳朴,再加上往来有兵马巡逻,除非哪家瞎了眼的纨绔,不然一看汤媛等人的阵仗,谁敢乱瞅。 但不知为何,汤媛就觉得有人在偷窥她,难道是因为她太美?她叼着口羊肉串儿回眸瞅了瞅,没发现啥不对的。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有颗老槐树,树下停了辆马车,车上的人透过稀薄的竹帘看了她一会儿。 五步之内至少有六名高手护卫,各个身手不凡,惊动一个就能引来数个,这只肥兔子还真不好逮啊。贺维以手支颐淡淡打量那只嘴里含着肉串儿的肥兔汤媛。 他今日并非为汤媛而来,只是恰好路过顺势观察片刻。 话说此番倘若弄个死的回去他还尚有几分把握,偏惠必要活的,那可真真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除非汤媛自己听话,他指哪儿她就往哪儿,可她也不是傻子呀,目测还是个机警的,再加上他也不是专业的拍花子,想要哄骗这么一个戳一下缩三步的小玩意儿,难度应该不比用暴力小多少。 那就只能先静观其变,实在不行再暴力。贺维淡淡吩咐车把式一句“回去”,马车徐徐转动,很快消失在庙会深处。 且说撸串儿的汤媛陡然莫名的起了一层白毛汗,其实越是弱小的动物对危险的感知就越强烈,今日也不知怎地,她的右眼皮抽跳半天。以至于连逛庙会的心情也没了,只得邀请萱儿提前打道回府。 却没想到贺纶也提前从宫里回来,两厢碰个正着,颇有种妻妾一家欢的感觉。 然而汤媛被乱跳的右眼皮折腾的全无“争宠”的精力,又念及萱儿那颗深陷情网的少女心,她干脆做回好人,规规矩矩问安后就找了个借口离开,独留萱儿立在花树下与贺纶“含情脉脉”相对。 贺纶转身去追汤媛。 “王爷!”萱儿怔了怔,委屈的望着他的背影,轻咬下唇。 其实汤媛找的那个“借口”是真的!贺纶布置的二十张字帖,她是一个大字都没写,得尽快赶在晚膳前结束。谁知贺纶今日并无与萱儿“谈情”的心思,反倒厉声喝住她。 汤媛心口咯噔一声,万不敢承认自己除了今天的字帖没写,就连昨天的也没写。她略略心虚,仰脸望着贺纶,笑盈盈道,“王爷,有何贵干啊?” “没何贵干就不能喊你吗?”贺纶没好气道,顿了顿又低声与她说,“我带了孙医女回来,她在妇科方面颇为擅长,兴许让她看过以后,你的小日子就不会那么痛。” 自从落下咳疾,她就变得不如从前结实,小日子痛起来便在床上打滚,贺纶看得心惊肉跳,这才打听出一个经验老道的医女,抢在她来小日子前问诊,兴许那几日就不会再痛苦。 汤媛一时怔然,说不感动是假的,这两世唯一关心过她小日子痛不痛的人只有徐太嫔,此刻又多了个贺纶。 他们,都让她感觉到了母亲般的温暖。 但贺纶并不是她的妈妈。汤媛稍稍镇定了下,顺着他的力道偎入他怀中,说谢谢什么的有点见外,倒不如让他抱一抱,软玉在怀更实惠。 第128章 医女 满足了贺大爷的拥抱欲,汤媛跟他小手拉大手的回到荷香居。 俨然就像一对新婚夫妇。 汤媛这个人原就缺爱,断不可能嫌弃贺纶对她好的,在她看来,这样的好是多一日赚一日啊!虽然他灌了她依兰酒,但到底又花费重金救了过来,且看他当时那副模样,应该也是很内疚的,绝对比失去一只昂贵的宠物狗要痛苦的多,而在她身上的花费也早已够买数百个顶漂亮的奴婢。 所以她在他心里到底是不同,至少他开始尊重她,要娶她为妻,就凭他敢娶她为妻,她也就不想再跟他掰扯从前的是是非非,因为掰扯不清的,也回不去,除非处.女.膜自动修复。说到那啥膜自动修复,汤媛觉得就更不必奢望,原本就不配套的螺母和螺钉,被硬生生套上,质地柔弱的螺母注定要化为齑粉。 想了这么多,其实就是她相信贺纶爱上了他。 这么认为确实挺荒谬的,但确是真的。 在认识贺纶和贺缄之前,汤媛一直以为爱情等于两个人一颗心,后来才发现人性的复杂,一个男人完全可以喜爱很多人,且那喜爱确实也都是真的。既是真心,那便安于享受吧,毕竟她的男神梦早就碎了。 两个各自净手净面后,贺纶就迫不及待抱她在腿上,亲热了片刻,才吩咐人召孙医女。 在孙医女进来之前,也不知他从哪儿变出一只雕了葡萄纹的楠木小匣子,中间那颗葡萄非常立体剔透,仔细一看原来是块莹润柔泽的紫玉,而匣子里并排放着六朵颜色各异美到闪瞎人眼的绢花。 比章皇后所赐的要高档数倍,背面亦无店铺字号,想来应是宫中的御品。 “这个才配得上你。”他淡淡道。 尼玛贺纶居然会说这么动听的情话!果然经历的女人多了,*丝都能变情圣。汤媛眼睛瞠了瞠。 她今日穿了胭脂色的绉纱褙子和茶白的翡翠烟罗裙,贺纶挑了一朵赵粉轻轻簪于她鸦色的云鬓,颜色搭配的无可挑剔,若非经历过他黄瓜没日没夜的折磨,汤媛极有可能怀疑他是弯的,如此看来直男的审美也并非全都辣眼。 汤媛抬手摸了摸那朵花儿,很喜欢,她喜欢漂亮的东西,目光不期然的与他对上,他怔怔望着她,眸中除了一点欲念,更多的是神迷,“阿媛,真漂亮。” 她捧着珍贵的楠木小匣子,垂眸抿唇一笑。 谁知他又冒出一句,“这紫玉极为难得,将来可以传给咱们的女儿,你可别给我扣下来卖了。” 汤媛,“……” 原来这匣子是他从私库里翻捡而出,并无内务府印,拿出去就能卖。 这人真是,好端端的浪漫气氛瞬间就给他糟蹋了。汤媛暗暗翻个白眼,“我才没你想的那么穷呢!” 贺纶只抱着她笑,穷一点也好,至少她爱他的钱。 年轻男子滚烫的双唇旋即轻轻的印在她嫩滑的脸颊,她周身从里到外,无一处不娇嫩。 但汤媛打量孙医女快到了,心下并不想被人看出自己将将与他亲狎过,身子就轻轻一扭,从他腿上跳下来,拉着他胳膊道,“好啦,贺大爷,您快回去吧。我这里还要就医呢,女人家的事可不准你在旁边偷听。” 贺纶似是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很有风度的在孙医女迈入荷香居之前早早的离去。 话说这位孙医女足足比上一位医女大了一轮。 年约三十几许,细眉长眼,脸上带着只有深宫才能浸染出的暮沉,端端正正的对汤媛施了一礼。汤媛连忙虚扶她一把,“医女不必多礼。” 二人坐在碧纱橱里把脉问诊。 孙医女万没想到裕王的爱妾性格如此之好,比那些扭捏到死可又非逼着你治好她的贵人不知要好多少倍,于是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稍稍落定。此前听说裕王召见她,她都快吓死了,身份越尊贵她就越害怕,可汤媛给她的感觉就是和缓如微风,关于她的毛病能治最好,没有有效的法子也无妨。尽管某些问题涉及了床笫之事,对方亦坦然回答,这才是患者该有的样子嘛,大家都是女人,有啥不能说的,讳疾忌医的下场就是苦了自己害了医者。 孙医女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从药箱掏出一排细如发丝的银针,慢慢的扎在汤媛小腹的一个穴位。 汤媛很是惊讶,居然一点都不痛。 “体虚引起的宫寒倒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很多女人都有。往后小日子来之前我给您扎扎穴位,您在小日子期间再配合着吃一样零嘴,其他的注意保暖即可。”孙医女轻描淡写道,这在她看来根本不是大毛病。女人生来就是受罪的,谁来小日子也不舒服,八成是裕王没见过女人,被爱妾疼痛时的模样吓到,便以为得了了不得的重病。 孙医女给汤媛开的零嘴是诸州的大红枣,这里的红枣有意思,个大饱满又甘甜,晒好便去核,在中间裹上一点核桃,按个卖,饱受贵族女子喜欢。但不能多食,容易上火。 汤媛仔细记下孙医女的叮嘱。 此刻,她打量周围没有外人,不由清了清嗓子,面红耳赤的问道,“咳咳,敢问医女……嗯……王爷那啥的时间越来越不正常……有没有法子治?” 从秒射君变成了半个小时君,如今竟越发的如鱼得水不肯罢休,汤媛唯恐自己死于黄瓜之下!时间短是病,这时间长应该也是病啊! 医女大惊,连忙示意汤媛噤声,就算王爷是快男,也不得非议,而且没得治。但她不能跟汤媛这么说,所以她是这样解释的,“王爷身强体健,但是日理万机,难免会有力不从心之时,呃,你可以建议他多服用些韭根。” 大康特产韭根专治阳.痿早.泄。 汤媛,“……” 孙医女前去裕王那边告退之时,眸光一时没忍住泄露了一丝同情,怪不得嬷嬷说越是好看的男人,那.话.儿越不中用。 贺纶不解的扬眉。 第129章 不意 话说孙医女无意中窥得裕王的难言之隐,难免又惊又怕,幸而她深谙宫闱之道,当时就把这事嚼碎了烂在肚里。此后再见到汤媛,也决口不提裕王,哪怕涉及到某些*也尽可能的与裕王撇开关系。 开玩笑,宫里那么多手段一流的太医都保持缄默,她一个小小的医女充什么大能,一个弄不好怎么死的都不知。 汤媛这边经过一番调理,总算颇有成效,十月底的小日子风平浪静,就是人看起来有点儿没精神。贺纶仔细想了想,受伤血流如注,不痛已是万幸,那么她精神欠奉也理应正常。 男人的情感终究没有女子细腻,现下他得到了想要的人,想要的的人也终于心甘情愿做他妻子,将来还会生儿育女,他一时也想不出除此之外还能再要求她什么…… 初雪那日,贺缄收到了一串粉色的碧玺小兔。 是裕王府的张录亲自送至门房。是夜,他风尘仆仆归来,下人便将这份“大礼”亲呈于他。 这个倾注了他一腔深情的手串如同前世一样,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他手中。 不同的是,此生,它被媛媛盛放在核桃木匣子中,以柔软的丝缎包裹,完璧归赵。而前世,它如零落的眼泪,散落一地。 前世馨宁斥责媛媛侍寝不力,媛媛除了顶嘴将事情闹大并无任何悔过。馨宁心中嫉恨,欲将她赶出王府,她亦无所畏惧,那时他苦苦压抑自己,目不转睛盯着她一举一动,只要她哀求他一句,不,哪怕是看他一眼,他就什么也不管了,只求她与他在一起。 然而三日后的一个清晨,她却以自由人的身份,消失的无影无踪,除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和两件换洗衣物,什么也没带走。留下的却是被她剪断的碧玺小兔手串和寥寥八个字:缘尽于此,各生欢喜。 他不知那三个月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是怎么过的,只能疯了一样的找她。三个月后,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给他捉到了,同时也在她身上搜出了一块男人用的帕子,所用布料乃当时柳城新纳贡的飞花棉,除了明宗也就是下面三位皇子能用到,他肯定这不是自己的,而贺缨已死,所以他问:这是谁的?老四还是老五? 起初她如何也不肯说,最后迫于无奈才哭着承认是贺维的,只求他要打要杀冲她一个人,万不要伤害贺维!因为对方有恩于她。甚至她还不惜弯下那倔强的骨头,一再的发毒誓没有跟贺维做过什么。 殊不知她越这样他就越嫉恨啊! 也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人怎就搞到了一起! 那之后他几番试探,也不知贺维是真无辜还是藏的太深,始终与媛媛不咸不淡的,哪怕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也是能躲则躲,反倒是媛媛有勾.引人家的嫌疑。但贺维越是表现的无辜,他就越疑恨,尤其在他登基那年的第一个万寿节,贺维立在蔷薇下默默偷看烟视媚行的媛媛,令同样身为男人的他瞬间就捕捉到了那双偷觑眼眸中隐藏的深晦。 憋了这么久,总算露出马脚。 总之,这两个人的感情萌芽确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滋生。也有太多匪夷所思的证据无一不残忍的告诉他,她爱的确实就是贺维! 贺缄猛然睁开熊熊燃烧的双眸,强行从前世的回忆中挣脱。直到掌心传来刺痛,有温热的液体溢出,他才发现自己攥住手串的右手有多用力。 下人跪伏在地,惶恐无比,大概是头一回见到这般震怒的庚王,明明没有拳打脚踢,也没有嘶吼咆哮,甚至是无比的安静,却令人仿若立在即将崩泻而出的火山口,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冷静,他必须冷静。不成大业,何来儿女之情?贺缄无波无澜的道一句,“下去吧。”转身,渐渐消失于夜色中的庚王府,背影寂寥。 但此事在汤媛看来,物归原主,原主毫无二话坦然接受,也算是一种干脆且令人欣慰的缘尽结局。 虽然略略怅然,可此生总算不再有遗憾。 她长长的的吁了口气,今后一定要好好的活,为太嫔娘娘多看看宫外面的世界,也为这□□爹改变的一生,然后蒸最可爱的包子,做令妾室敬畏的主母,不求锦绣荣华,但求此生淡然无灾! 腊月二十那日,馨宁乡君风光出嫁,携金印宝册正式成为恒王妃。 久未露面的贺缨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瘦弱下来的他暴虐之气似乎也消了一半,长相也就越发的酷似曾经号称大康第一美人的母后甄氏。这让明宗看的心中暗暗一酸,百般不是滋味。常言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些年倒也不能说章氏对他不好,但终究不能跟自己的骨肉相比,而他也渐渐的将对甄氏的一腔痴迷转嫁在香味酷似的章皇后身上,难免要疏忽了他,才让他越长越歪,肆无忌惮。 但转念一想,这孩子在天赋上确实不如老五机敏善变,又沉湎女色,难堪大任,那么把馨宁嫁给他或许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绝了他的野心。 这日恒王府宾客如云,设宴三天三夜,但凡在朝中数得上号的人物陆续到场,不能去的也让人带捎贺仪。 作为馨宁的好姐妹,章蓉蓉自然不能落人之后,除了贺仪,还专门送上了一对多子琉璃宝瓶,祝好姐妹与贺缨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但那对宝瓶刚送进新房没多久,就被馨宁砸个稀巴烂。 却说章阁老与甄阁老不睦已经不是啥新鲜的秘密,但这样的日子章家若没有一个吭气的不免要落下一个气量狭小的话柄,是以女眷这边,章家派出了章蓉蓉的大嫂彭氏前来贺喜。此刻彭氏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从容的与各家夫人太太或者奶奶应酬,心里却偷偷捏着汗,只因那不省心的小姑子。 她别的不怕,就怕章蓉蓉在这一天生事。 馨宁是怎么被贺缨轻薄了的,外人不知,章家却早已知晓,面对此等祸害,怎敢掉以轻心。 孰料筵席开始没多久,就有一位宫人打扮的婢女前来相邀,说是王妃有请。 馨宁确实在等章蓉蓉,甚至自行揭下龙凤盖头,顶着浓艳的几近诡异的浓妆,面无表情的坐在洒满干果的喜床上。 章蓉蓉携着一群丫鬟仆妇而来,兀自推开新房的两扇门,但见满地琉璃碎片,她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只身迈入。 “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这样的礼物,早说呀,我也好留着送给喜欢的人。”她不以为意的绕开碎片,好奇的打量新房一圈。 馨宁没有动,藏在袖中的手却隐隐发抖,“蓉蓉,我总觉得那天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伤心难过……” “我为何要你伤心难过?”章蓉蓉软软的问。 “你……因为你……”馨宁也说不清,可是若不是因为她,她又怎会遭此厄运? 这是馨宁最无法释怀的,所以她一直在等,等章蓉蓉跟她道歉,孰料自从那日之后,此人就人间蒸发,令人不寒而栗。 章蓉蓉愣了一下,转而凄然一笑,“原来你是怀疑我?有证据吗?” “我没有……”是没有证据还是没有怀疑? 馨宁面色不由涨红,单凭一点微妙的感觉就疑神疑鬼,这个确实说不通。 “我既然要害你,那又何必去救你,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章蓉蓉的眼睛比挂在帷帐上的夜明珠还要清澈璀璨,亦露出失望的颜色,令馨宁自惭形秽。“你只觉得自己受了伤,却不曾想过我也受了伤啊。罢了罢了,多说无益,总之今日若非是你的好日子,我是连半步都不想踏进来,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无比的恶心”五个字终于击垮了馨宁的心理防线。 她的脸色蓦地惨白,连绯红的胭脂也盖不住。 是呀,好恶心!贺缨怎能对她做那么恶心的事! 龙凤红烛的火苗随着女孩的哭泣,猛然窜了窜。 “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儿,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可别哭花了妆。你们以后做了夫妻,凡事有商有量,说不定呀,他就能被你引上正途。”章蓉蓉轻轻的拍抚着崩溃大哭的馨宁,嘴角却慢慢地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只用馨宁一个蠢货,就解决了两个胆敢觊觎自己的男人,亦帮五哥哥肃清政敌,更是唤起了他藏在心底的怜悯,总算不再逼她嫁人,真可谓一举多得。至于为何用馨宁这个蠢货而不用其他?要怪就怪这个蠢货自不量力,觊觎五哥哥也就罢了,竟敢害她坠湖,险些落入贺缨之手。每每想到此处,章蓉蓉就好生后怕,连目光也开始冷却。 她睥睨的打量着哭的不能自已的馨宁,唇畔笑意越发欢快。 然而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再聪明的人也抵不过破罐子破摔的疯子。 于是,章蓉蓉此生的第一次失蹄,就发生在这所到处张贴着大红喜字的恒王府。 贺缨阴笑着立在垂花门东面的抄手游廊静候得意洋洋的章蓉蓉。 吓得她身边的仆妇一个哆嗦,将要放声尖叫又想起今日齐聚恒王府的都是些什么人,只要传出去,章蓉蓉的名声一夜之间就能飞遍大康东西南北。 “蓉蓉,你还欠我一句解释。” 他被她愚弄的像一条狗。 第130章 围住 章蓉蓉警惕的缩到灵烟身后,一边暗暗观察周围情况一边笑道,“恒王,想必此刻应该有很多人再找你吧?再说,今日府中人来人往,凭你想做也做不了什么,那还不如别让彼此那么难看,有什么话我们改日再谈。” 改日再谈?贺缨冷笑,错过今日,以后还有机会逮到你吗? 他立在凛冽的寒风中,眉眼含着怨怒,面部的肌肉亦绷的硬邦邦的,而那一身大红的喜服非但没将他的俊美衬托的有多光明,反而更显邪狞,仿若笼罩着血色的阴霾。 他的视线瞬也不瞬的落在小小少女的眸心,只觉得胸口有被利刃直.插.剥开的痛楚。 “我不曾亏待过你,自从定亲之后也没想过再招惹你。”因为他知道这是章家娇宠的嫡女,就算嫁不出去也不会给他做侧妃,“可你为何还要招惹我?” 把他的感情耍的团团转。 贺缨就算天资再不如其他皇子,脑筋却是一点也不傻的,甚至比普通人要聪明许多。所以章蓉蓉能骗过馨宁,但骗不了他。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如果那女孩还是男子日思夜想刻骨铭心的,可以说根本就不用追,只要她一个眼神,一句嬉笑,便足以勾魂摄魄,而他的魂魄也早已在她娇嫩的声音与失足跌落怀中那一刻飞入天外。 女孩子都喜欢大一点的哥哥,何况他也不觉得自己哪一点比不上贺纶,所以一时情难自禁,竟幻想她会对自己有意,为了这若即若离的“意”,他几乎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包括她亲手喂他饮下的依兰酒。 甚至还傻傻的坐在原地等她回来。 该死的蠢货,你不想活也别拉着我啊!章蓉蓉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种事摊在今日恒王府任何一个女子身上,多半都得吓晕,胆子大的也差不多早就跪地哭泣求饶,直到这一刻,贺缨才惊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朵柔弱之极的花蕾,比起她身边摇摇欲坠的丫鬟,令人多看一眼都想要呵护一辈子的她竟是一派镇定,还目露凶光。 想来压根就不怕他。 只要他敢碰她一下,她就能立时招来一大群人,大不了一起完蛋。章蓉蓉冷笑,“我有五哥哥,此生嫁不嫁人都一样,倒是你,前头的帐还没跟你算完呢,你敢再碰我一下,我保证你此生都别想再踏入京师!” 说到最后,俨然就像条吐着粉红信子的小毒蛇。 “也好,今儿个我就让你尝尝做我女人的滋味,然后带你远离京师,我是什么,你就是什么的娘子。”贺缨话音未落,人影已经疾掠至章蓉蓉身前。 而那些死命挡在前面的仆妇还没回过神,恒王就没了,再一转头,皆骇然色变,只见自家小姐被贺缨捏住后脖颈大步拖走。小姐的个头原本也就勉勉强强达到恒王肩膀,此刻被一只大手扣住,那真是拖到东面,决计跑不去西面。 小姐!灵烟捂着嘴尖叫,掉头撞向贺缨! 他这是要逆天啊,明晃晃的逼她们嚷的人尽皆知。 对贺缨而言要个女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扯掉衣服,狠狠给她一下,就能让她这辈子再无翻身之地。 章蓉蓉气喘咻咻,也不是个善茬,当即拔.出金簪就往他的胳膊狠狠扎去,不料手腕被他半空截住,用力一捏,娇嫩的女孩哪里受得住这一下,登时面色一变,惨叫的松开了手。仆妇们终于也不敢再耽搁,连滚带爬的蜂拥而上,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灵烟则整个人都盘在了贺缨身上,众女放开嗓子尖叫。 其实从贺缨拦住章蓉蓉,到掐着她脖子往最近的房间走也不过才半盏茶的功夫,可这半盏茶的功夫却足以让前来给馨宁乡君道喜的沈家二小姐沈珠看个分明。 沈珠并未自不量力的冲过去喝止,而是派人去附近找刘克居。 刘克居作为贺缨的近身内侍,必然不会离的太远,这一找还真找到了。原来贺缨借口醉酒坐在垂花门外东南角的凉亭吹风,期间支使他亲自去最近的厨房要醒酒汤,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再回头,恒王就不见了。 当时刘克居就感觉不对,也正朝这边找来,半道上便与沈珠的丫鬟碰头,到底是常年伺候在旁的人,只听丫鬟说了句垂花门东面的抄手游廊,刘克居已经闪身直奔而去。 第131章 风波 沈珠见刘克居已来,便携着丫鬟另寻角落暂时避开。 她本不欲多管闲事,但涉及女儿家清白的东西多少会引起女性的公愤,而且章蓉蓉的为人还不错,不管从哪一方面考虑,这事都不能不管。更令她唾弃的是恒王果真如传闻的一样负心薄幸,连成亲这样的日子都敢做糊涂事,可见是没把新娘放在眼里。 刘克居赶到的时候,只见丫鬟仆妇皆被抖了抖身的贺缨甩个四脚朝天,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来不及,他当即封住这些女人的嘴巴,也就等于封住招来更多人围观的可能,然后道对贺缨道一句,“王爷,老奴得罪了!” 一掌定住贺缨右肩,震得他浑身一颤,说时迟那时快,章蓉蓉趁机脱身,却竟不急着奔逃,还回身掀了贺缨一嘴巴加一脚,“去死吧!” 而她那些失魂落魄的丫鬟和仆妇也早已从地上爬起,唯一的本能就是架住厮打贺缨的章蓉蓉往庭园深处冲,万不敢叫人看了去。 却说方才那几声女人的尖叫也不是全无人注意,只不过注意到这些的本就是内宅的仆妇,而闹事的又是自家男主子,她们哪里还敢多看一眼,逃命都来不及,如此倒让章蓉蓉钻了空子,这一路看上去是她在躲避,实则大家也在躲避她。 坐在新房中的馨宁听得贴身宫婢梅若讲述这出闹剧,早已气的浑身发抖。 贺缨喜欢章蓉蓉并不是什么秘密。在此之前,她确实也巴不得让章蓉蓉嫁进来,二人继续在恒王府做“好姐妹”。她也知道不该有这种阴暗又卑鄙的想法,可就是忍不住,凭什么被糟蹋的是自己,凭什么嫁给贺缨的是自己,但如果章蓉蓉也变成了这样……只要一想到那个备受宠爱的娇女变得跟自己一样,馨宁就发觉自己那堵塞的汹涌的胸口方才有了一丝的顺气。 可如今见贺缨连大喜的日子都要忍不住对章蓉蓉出手,丝毫不顾念她这个乡君的体面,她立时又震怒无比,既恨贺缨龌龊,也隐隐觉得章蓉蓉轻浮浪荡! 这三个人的闹剧不提也罢,勉强算是有惊无险的平息了下去,后续是章蓉蓉躲在贺纶的马车里哭,车把式和小厮也不敢强拦,幸而贺纶和章简莘闻讯前后脚的及时赶到。 章简莘到底是章蓉蓉同宗的哥哥,并不需要像贺纶那样避讳,他进去把章蓉蓉拖了出来,命她下去重新梳洗,就算离开也得像个人样的离开。 孰料委屈不已的章蓉蓉一下车就抱住贺纶大哭不止,那只被贺缨捏肿了的右腕也已是红肿透紫,触目惊心。 她此生何曾受过这般虐待! 饶是贺纶也面色微变,就更别提章简莘了,若非顾及整个家族,他现在就提刀砍了那畜生。 章简莘忍痛将章蓉蓉扯下来,“蓉蓉松手,不得对裕王无礼!” 章蓉蓉却哭的浑身发抖,“五哥哥,没有你保护我,以后我该怎么办……” 章简莘将她扯到自己跟前,一边捂住她嘴一边道,“不用保护你都能害人,再保护起来你就上天了。”言毕,不由分说将她拎走。 章蓉蓉不再反抗,但泪雨零零的双眸一直无助的望着始终不发一言的贺纶,红肿的雪腕亦是无力的垂荡,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五哥哥,你舍得为了一个平民女子与我划清界限,再不复从前的亲近么? 当晚,气的不停咳嗽的章阁老就上疏狠狠参了恒王一本,翌日,裴氏也是按品大妆跑去景仁宫跪在章皇后跟前痛斥贺缨狂妄无状,更是哭的声战气噎。 这种事瞒下不瞒上,不久之后连太后也知道了! 却说明宗,嫡长子不成器,他的心里又何尝好过,晨起那会儿婉贵妃还不停的缠磨他,也不知是怎地,他忽然觉得心力交瘁,当下溢出了一口腥甜的老血。 婉贵妃顶着一脸血放声尖叫。 一向身强体健又正值壮年的明宗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病魔打的措手不及,晕倒在婉贵妃的肚皮上。 这下裴氏也不敢哭了,义愤填膺的章阁老再义愤也只能先咬着牙,与一帮同僚坐在太医院,皇上一刻不醒,他们就一刻不能离开,这是内阁的规矩,其中的弯弯绕绕很多,这里先不详述。 而那边打算严惩贺缨的太后也是慌了手脚,除了儿子哪里还顾得上别个,只恨不能掐住太医的脖子问他们皇上为何还不醒,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还没做够太后啊,万不想这么早就当太皇太后啊! 再说回另外三位将将参加完长兄婚礼的皇子,也是连日入宫,不带任何侍从的守在明宗床前。这项规矩可比内阁那边更严谨,一来是子对父的孝意,二则是预防不测。至于是啥不测,皇家的人心里都明白,关键时刻天家无父子,谁知道谁会不会趁乱逼宫。 这夜,庄严的皇城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压抑,人心也渐渐如同夜幕中看不透的絮云,心念百转。 贺维因为风寒,白日吃酒的时候就面色发白,此刻唯恐将病气过给明宗,不得不单独待在外面的小隔间。 而罪魁祸首贺缨更是连洞房也不入了,披发跣足跪在养心殿外,默默垂泪。在大康,披发跣足比负荆请罪更严重,可看目前这情形,他就是脱光了也难逃重罚。 于是偌大的寝殿,一时也就只剩贺纶与贺缄无言相对,各据一方的坐在明宗床前。御前总管兼司礼监正四品秉笔太监孙耀中接过内侍递来的药,熟练的服侍明宗慢饮,两位皇子则一个帮他端药一个扶着明宗坐起。 此刻明宗虽然还未清醒,但尚能自主吞咽液体,可即便如此,孙耀中也是忙的满头大汗,唯恐呛到龙体,且不管那药有多难吃,他都先往自己嘴里灌半碗,确认平安无事再喂主子,因此呈上来的汤药分量也格外的多。 待服侍明宗重新安歇,孙耀中才当着两位皇子的面,咬着牙喝太医开的解毒汤。是药三分毒,不喝解毒汤的话,他怕撑不到明宗醒来。所以那些小孙子们只看见他白日里的风光,哪里晓得关键时刻他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以及对主子如何的尽心尽力。 世上从来都没有白得的荣华富贵。 贺缄的目光落在明宗蜡黄的脸上,仿佛看见了前世那个临死前还在犹豫不决的帝王。 既然连手撕圣旨的章皇后都能饶恕,却为何偏偏不放过他的母妃? 到死也不肯追封他的母妃为后,也就等于到死都没给他一个嫡出的身份。 但他委实没想到此生因为自己没娶馨宁,从而改变了贺缨的姻缘,以至于间接造成明宗的暗疾提前近两年发作。 这会不会接着造成明宗提前驾崩? 想到这个可能,贺缄的目光不断凝重。 换成前世那个年少的自己,对明宗还或多或少的存有孺慕之情,这也是骨血里带来的天性,所以明宗病他也痛,可是此生,他发现自己的心早已冷硬,很难再对父子之情有所波动。 只因意识到自己仅仅是这个男人一夜风流后的产物。 这个男人前一刻还把他的母妃捧上天也赐予他无上的荣光,下一刻就翻脸,不但对徐家痛下杀手,甚至默许章皇后鸩杀他的母妃。贺缄觉得自己能活到成年完全就是运气。 那么他不恨明宗已是心胸宽广,至于亲情,断不会再有了。 现在的他之所以一脸的心事重重,也只是在思考章阁老何时殡天?如果明宗提前驾崩,那么他也得让章阁老提前完蛋。 此生,也就能让贺纶早一点吃到他当年的苦。 当晨曦挣破天际,割开破晓的黎明,压抑的紫禁城终于因为明宗的转醒霎时云开雾散。 章皇后也是彻夜未眠,如今夫君转危为安,她自然高兴,但内心深处竟然还有一丝隐秘的不为外人道之的失落。 如果……明宗此番去了……老五就是铁板钉钉的新君!转念一想,她又打个寒颤,连忙挥去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明宗若是知道了章皇后有这样的想法,定然还得气吐一盆血。 话说在养心殿外跪了整整一夜的贺缨终于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他毕竟是嫡长子,养心殿的下人虽不敢多嘴,可也是不敢眼睁睁看他出事,于是不久之后,太后就赶了过来,对这厮是又恨又无奈,却也可怜恒王府那个孤零零守着新房的馨宁。 罢了罢了,太后一脸憔悴,吩咐人将贺缨抬回恒王府,等皇上痊愈再问罪。 这边太医院的顶尖妙手们跪了一地,在御太医的带领下,挨个的给明宗诊脉,完了再开会定夺,皆认定明宗此番是急火攻心,也就是给贺缨气的。 明宗看上去强健实则火气旺盛,年轻时尚不觉得,随着年纪渐长,稍有动怒,就会体现在肝气上,严重的还有可能中风。 腊月廿二,掌灯时分贺纶才返回裕王府。 此番说好听点儿是皇子伺候了病弱的父皇一天一夜,反之就是他们被软禁了一天一夜。 而伺候皇上从来都不是轻松的事,既考验精神也考验体力,皇上在那里躺着,他们就不可能大吃大喝,基本上也就吃些维持体力的茶点,这种时候谁敢挑精拣肥,那铁定要被御史台的一群“长舌酸儒”挤兑到死,而睡觉也是别想了,顶多轮流眯一小会儿。其实这些贺纶都能忍受,唯一痛苦的是两天一夜没换洗,只中间由宫女伺候着洗了几把脸。 此刻疲惫的贺纶任由汤媛伺候着更衣,在净房泡了半天,回来躺在榻上,一手搭着额头,竟不知不觉睡去,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两只软软的小手儿在为他擦拭头发,他唇角微扬,轻啄她手心,借着枕在她腿上的便利又亲了亲她的小腹。 这一觉,他睡得特别沉,沉的梦见了穿着一身玄色丝缎襕衫的自己含笑俯身慢慢以胭脂笔描摹着汤媛小小的嘴巴,点出一片丰润的红艳。女孩光滑柔嫩的小小下巴温顺的落在他左掌心,她仰着小脸暖暖的望着他,又轻轻抿了抿红唇,道,“阿蕴,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喜欢,朕爱慕阿媛的好颜色。” 贺纶一怔,微微睁开眼,天已泛白,原来那柔情蜜意的点绛唇不过是一场香.艳的美梦。 他的人依旧躺在榻上,盖着一床罗被,怀中是呼吸均匀的汤媛,一只半握成拳的小手还搁在他胸口。 第132章 干啥 汤媛揉了揉眼睛,似被贺纶的动静吵醒,又翻过身继续睡。 早膳后章简莘在外书房求见。 贺纶稍作整理,一面理着袖口的褶儿一面道,“阿媛,昨日那件锦袍你帮我盯着点,别让小丫头洗坏了,那是母后亲手做给我的。” 纵使不穿也得洗干净了好好收藏。 汤媛嗯了声,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得提醒他一下比较好,“那个,洗完这水你以后可能就不会再穿了。” 为什么?贺纶一脸不解看向她。 这个嘛……汤媛忽然觉得自己比贺纶还尴尬,她清了清嗓音道,“昨晚我跟娇彤擦了半天也没擦掉,那个应该是红蓝阁的上等胭脂,抹在嘴上吃饭都不容易掉,何况是……嗯……沾了点在衣服上的……” 也亏得他会沾,那地方被右衽稍稍遮盖,不专门贴近了扒开很难有人察觉。 贺纶的目光似是心虚的闪了闪,汤媛连忙给他找了个台阶下,“许是我那日不小心沾上的,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等闲情况下,她还是希望与贺纶像家人那样温温和和的相处,并不想跟他因为花花事儿生分了。而生分往往又是由尴尬引起,所以她尽可能的装傻给他找个台阶下。 谁知贺纶没搭她递来的梯子。 他闭目叹了口气,再睁开,眸光已是坦然澄澈,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早膳前我提过蓉蓉受到惊吓的事。她当时还受了伤,情绪特别激动,然后谁也没想到她会忽然抱住我哭,但我们并未发生任何事,而且……她只抱了一下……就被章简莘拽走。” 虽是问心无愧,可不知为啥越解释越心虚。贺纶从容的外衣下悄然渗出了一层热汗。 “嗯,我相信你。”汤媛慎重的点头。她确实相信,因为完全不觉得这个事儿于贺纶而言有啥好撒谎的。 不过私心来说,她不太看好他跟章蓉蓉的关系,毕竟他都不想娶人家,再那啥啥的多有伤风化,裕王府又不是没女人。然而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这些话儿将来她可以慢慢劝着他,大不了再给他纳个年纪小的水灵姑娘。 贺纶见汤媛眉眼含笑,并无疑惑,想来是相信他的。他心中微微感动,却又有点儿说不出的怪异,想要仔细想想怪异什么,却也是不知从何说起,只垂眸默默看了她片刻,举步离去。 明宗十一年就这样平安无虞的翻了过去。 大康迎来了明宗十二年,这一年汤媛十九岁,在大康应算作成熟姐姐的行列。 春风将将剪绿了湖畔的柳荫,海棠就给汤媛送来槐花巷一座三进宅院的好消息。 海棠如今也算有了一番善缘。此前她在俞州承蒙汤媛相救,重返京师后就在城西的祁员外家里坐馆,教授两个双胞胎小姐琴棋书画。那祁太太为人爽朗仗义,祖上还出过京官,是以也算小有见识。她见海棠言谈举止不凡,尤其琴课的曲谱更非那些烂大街的,便仔细询问缘由,方才得知此女从前是正六品掌寝,在宫里服侍过皇子,通身的礼仪皆是出自正统宫规,只是遇人不淑才落难至此。 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礼仪姑姑啊,平时这样的人早就给有头脸的人家抢去,如今她却是白得一个。是以这家太太对海棠愈发看重,不但长了工钱,还与她达成了六年的口头协议,以便她将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培养成不逊色勋贵之家的千金淑女。 大概是怕口头协议将来会生变数,祁太太干脆为她做媒,对象是幼子的启蒙先生,也在祁家坐馆,此人姓蒋,年方二十,长相憨厚周正,家中也有生计,算是温饱无忧,就是弟弟妹妹多了点。 汤媛没想到海棠见过人后没多久就应下这门亲事,当时还有点怕她是病急乱投医,急于寻找依靠,如今见她挎着一只装满鸡蛋的小竹篮,面色白里透红,可见那蒋秀才并未亏待她。 海棠早已习惯了庶民的身份,规规矩矩的给汤媛施了一礼,笑道,“这是农家新鲜的草鸡蛋,还望掌寝莫要笑话,尝尝鲜儿。” 虽然汤媛早已入乡随俗,该讲规矩的时候从不懈怠,却也不是那等死板不知变通的,便笑着请海棠落座。 海棠此番过来主要就是告知汤媛槐花巷的宅子有了眉目。她已经跟祁太太讲明,说是从前认识的一位女官有意此处,价钱好商量,但请不要先卖给熟人。 原来汤媛的姐姐和姐夫即将来京定居,托她寻一处三进宅院,还给她寄来一千八百两银票,这恐怕是傅家所有的家底,那心情应该如后世买房的年轻人差不多,汤媛不敢掉以轻心,但又不想打着贺纶的旗号,那样不管她如何做,人家或多或少都会怕她,要么提前将房屋卖掉要么不敢开价,所以她先请郑管事在私下里打听。 这一打听就打听出了槐花巷,风水和地势皆不错,左右邻居又在府衙做文官,有正五品也有正六品,从身份上来说,很是适合傅瑾年。恰好这处宅院也在抛售,且还是海棠的东家,两厢巧合,汤媛心中已经定下九成。 她又请郑管事前去谈价,最终敲定一千七百两,绝对算得上普通百姓口中的豪宅,然而按照京师的地价和房屋的质量来估,那祁太太确实也没开高,还真是个实在人。 为此,汤媛赠了海棠一匹杭绸做谢礼,海棠受宠若惊,连连推拒,又想起汤媛的为人,这才面红耳赤的收下,再三施礼道谢。 汤媛的姐姐钟离梦的产期在三月下旬,产后肯定要等孩子满月才动身,也就相当于给了宅子不少布置的时间。 手头上有事做,时间也就过的飞快。 而汤媛也已经与贺纶分别了七十九日。 只因大年初五宁夏固原发生了小规模动乱,且有军户上京告御状,一告固原总兵贪污军饷,二告当地父母官为了吃空饷,愣是把家中的老弱妇孺或者残障人士全部塞进名额,导致军需大大缩水,原就节衣缩食的军户还要跟这帮无所作为的人平摊口粮,以至固原县上下哀声载道,民不聊生。 于是,明宗就派贺纶携圣旨巡视宁夏,正风肃纪。 孰料这日没打招呼,他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灰头土脸的明通,满脸焦黑,仿佛被什么炸过。 汤媛却目瞪口呆望着面不改色的贺纶。 他也在看她,微微扬眉,“怎么,不认识了?” 认,认识啊。汤媛暗暗惊叹,这一路舟车劳顿,他怎么还没晒黑? 但这种久别重逢的画面,应是激动与欣喜的,就莫要关心他保养的方法。 她与萱儿先后跳下马车,激动不已的仰脸看着他。尤其是萱儿,居然哭了,先是不停拭泪,最后竟是捂着樱桃小口哽咽,吓了汤媛一跳,她瞅瞅贺纶,又瞅瞅萱儿,暗忖,此刻若是自己不在,萱儿一定会抱他吧,因为她也有点想拥抱他。 但汤媛是个理智的人,笑道,“我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原来王爷背着我们偷偷回来啦。你看,这是我跟萱儿给你求的平安符。” 萱儿一听,也学汤媛,双手捧着朝他递去。 贺纶淡淡扫了一眼,既没有接汤媛的也没有接萱儿的,“先交给冯鑫吧,我累了。” 说完解着披风大步迈向朗月堂。 汤媛与萱儿面面相觑。 直到次日亥时末,贺纶从宫里回来,才踏入荷香居。 汤媛睡得正香就被娇彤喊醒,连忙披了件褙子起身迎接,却不等撩起珠帘,珠帘另一面已经伸来一只手推了她一把。 “哎哎,你干啥呀!”汤媛趔趄了一步。 贺纶走进来,脱去外衫,扯开中衣露出还带着沐浴后湿气与清香的胸.膛,倾身将她压在桌上,哑声问,“你说我想干啥?” 第133章 春时 汤媛睡了一夜,窗外春雨绵绵,晓光时分才将将停歇,满庭新绿,双燕呢喃,空气清新如洗。 昨夜贺纶变着花样的逞凶,汤媛只能狠狠的咬,逮哪儿是哪儿,她不舒服的话,他也别想好过。可终究抵不过男人的力气,被他扣住后脑勺以右脸朝下的姿势按在了光滑的丝缎被上,这太屈辱了,汤媛真心哭了出来,开始反抗。 但贺纶总有法子让她不哭,迫她一起堕入无耻的深渊。 厮打了片刻,她总算安静,贺纶一如既往的胜利,满足的欣赏着为他而绽放的花儿。 听见娇彤进来添香的微小动静,汤媛睁开眼,此刻身畔的被窝还带着点温度,贺纶早不见人影。他一向起的早,跑步打拳练剑或者骑射,每天轮番着来,所以美男子的肌肉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竟也藏着辛勤的汗水。就连晚上,也要拿女人练一练,身材能不好么? 汤媛梳洗过后,换了身春裳,珍珠白的真丝小袄配宝蓝底的马面裙,裙幅上的浅蓝色卷草葡萄纹优美而细致,前面就说过,贺纶的眼光极好,很会打扮女人,但凡他觉得好看的,穿在她身上必定极为出众。 十九岁这个年纪在后世根本就是小姑娘,但在大康却是少妇,而二十五到三十则是熟透了的少妇,三十以上统称为中老年妇女,简直让人没处说理了。汤媛尽量的开始适应这个被划入成熟少妇的身份。 府中另外两个掌寝含薇和紫露也已二十。在大康,二十以上的奴婢若还无宠,一般的主家都会考虑为其婚配,或者允许自赎。但她们都曾服侍过皇后娘娘,颇得信赖,否则也不会拨过来伺候裕王,如此,也算是有功之人,裕王仁慈,准她们自由离去,相当于提前了五年放归。 紫露原就是个虚伪的,凡事又爱冒头,但在个人得失方面算盘打的清清楚楚,也不失为一个明白人,她暗忖自己在裕亲王府肯定没前途,既争不过才跨入十六岁的萱儿,也抢不过最为受宠的汤媛,再蹉跎下去,纯粹是干耗自己,所以当汤媛喊她们前去叙话之时,她是毫不犹豫的接过身契,施礼谢恩。 反倒是含薇,一向爱生闷气的,只默默垂泪,不愿离去。她也有自己的想法,虽然自己的年纪稍稍大了点,但美貌并未褪色,又算得裕王身边的老人,别的也不求,只盼着将来能为他生个一儿半女,偶尔见一见他,也就满足。却没想到汤掌寝连她这种毫无竞争力的人也容不下。 含薇垂着睫毛道,“皇后娘娘既然把我许了裕王,此后我便生是裕王的人死是裕王的鬼,纵然裕王的枕席轮不到我,但留我干些杂活倒还是能用的。” 这话多多少少含着点怨恨,好像她没有宠是汤媛的错。话不投机半句多,汤媛只把光明的路摆在那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是去是留全凭自己拿主意,免得将来过不好还赖她。 汤媛笑道,“王爷会知道你的忠心。” 当天下午,紫露就离开了裕王府。如今畅和馆只剩含薇和萱儿。 至于汤媛为何没喊萱儿叙话,道理很简单,她以为萱儿是承过宠的,又颇得贺纶“喜爱”,那么也就算是宠姬,如何就能轮到她来做主?所以,是去是留自当由男主子贺纶来定夺。况且萱儿去年才及笄,年纪很小,断没有这么小就放归的道理。 当汤媛还沉浸在即将与姐姐一家团聚的欢喜中,俞州城最大的港口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寇乱。原来当地的海贼竟与外来的倭人联合起来,劫掠两艘分别从暹罗和天竺而归的大货船,其中的财物大部分为贡品,加上货船本身,损失高达四百多万两,相当于大康两年的国库收入。 且这两艘船上还搭载了三十名纳贡特使。 而遭袭的那晚,巡港值夜的还是汤媛的姐夫傅瑾年,在援兵到来之前,由他指挥水兵追击,彻夜未归。 这一战血水浸染大海,死伤无数,却也成功的阻止了倭寇逃窜的速度,等来了大康的精锐兵力,那些贼胆包天的倭寇原本就是愚昧的乌合之众,哪里经得起精锐水师的打击,当场死的死,投降的投降。 唯一可惜的是傅瑾年率领的那支队伍从起初的五百人最后只剩二百人。而他本人也因中箭坠海不知所踪。 这里的“不知所踪”基本已经可以断定壮烈牺牲。只因大海茫茫,又身受重伤,就算还活着,如此泡一夜多半也活不了的。可陆韬不死心,一面安排部分兵力善后,一面亲自率领数十艘小船朝四面八方搜救,也幸亏他的不放弃,这一搜还真的救出了两个幸存官兵,再根据他们的口述,继续搜寻傅瑾年。 就在这红日东升的大海上整整搜了五个时辰,那时傅瑾年的妻子也在家中破了羊水,被婆婆和稳婆架入产房。 一个生死不明,一个在鬼门关挣扎。也合该傅瑾年命大,最终陆韬在一块漂浮的烧焦木板上发现了他。 他伤成这番模样,老婆又在家里生娃,谁也不敢去他家报信,陆韬便以最近时有寇乱,上峰为了加强安保措施,命市舶司巡卫大营连值三天三夜为借口掩饰傅瑾年未归的真正原因,倒也唬住了傅家的人。 等娃平安降生,钟离梦恢复了几分体力,方才得知丈夫也才将将从鬼门关回来。 同时也得知了这个不怕死的为大康挽回了四百万两白银的损失。 虽然这么巨大的功劳不是他一个人的,但谁也不能否认他在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这件事很快传入京师,惊动朝廷,明宗亲自题字褒奖那支死伤过半的英勇水兵团。 二百零八名幸存者,皆有厚赏,而傅瑾年则由正七品把总连跳数级,受封为从五品参将。 还没用等到进京依靠裕王的恩荫,傅瑾年已经获得擢升,此番升迁是他真刀真枪拼来的,无人不敬无人不服。钟离梦抱着他哭,只恨不能再捶死他,仕途比家里的妻儿还重要吗?可是她更心疼他的伤口。 傅瑾年轻轻擦去妻子脸上的泪,“别哭了,你还坐月子呢。哪个男儿没有抱负,我不流血拼命,将来就算升的再高,也不过是别人嘴里一句‘他是裕王的连襟’。这不是我想要的。真正的男儿怎能只靠别人的威势狐假虎威,我得为你们娘俩打一片天出来。再说京师达官显贵多如牛毛,我一个七品官过去真不够别人抬抬眼的,就如今这从五品放在那里,也是再普通不过。” 钟离梦知他是个有抱负的,心中也略略开解,又想到自己和孩子从此以后都有了盼头,那点子委屈也就渐渐淡去,转而溢满甜蜜,如此一来,她那个远在京师得了贵人青眼的妹妹脊梁也能跟着她挺的更直。 她只要想到妹妹要嫁的人是裕王,心口便嘭嘭嘭直跳。 却说京师的汤媛一直掐着姐姐生产的日子,提前半个月就托张录遣人送去了精心准备的洗三礼,一副仙童捧寿桃的赤金长命锁并百宝长命璎珞,花样都是她自己设计的,然后请了跟王府来往密切的金匠打磨,甚至还把贺纶送她的两颗猫眼石镶在百宝璎珞上。 他虽不喜她随意处置他的心意,但这回倒未说什么。也是,他还能说啥,身为人家未来的小姨夫,再牛叉又咋样,还能小气到送外甥两颗猫眼石都肝痛? 没过半个月,汤媛也收到了钟离梦的回信,信纸中间还夹了一张印着婴儿小脚印的澄心堂纸,感动的她眸中当时就沁出泪光。 再有两日也是朱掌仪和裴掌仪辞别回宫复命的日子。 明宗放在四位皇子身边的美人儿即将呈上各位皇子关于信义的答卷。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倘若为了信义而对美人无动于衷,只这份毅力和节操就足以告诉明宗,哪个孩子可堪重用。 他倒不是介意孩子风流,反而不风流的男人在他看来才是有毛病,但风流也分有原则和无原则,后者注定毅力薄弱不能成事。 此番贺纶与贺缄的掌仪,皆完好如初。而贺缨的,根本就不用看了,其中一个才小产过。明宗对这个嫡长子早已失望透顶,再加上章蓉蓉那件事,当时吐血的不只是明宗啊,可怜甄阁老也是一个月下不了床,就当大家都以为这老东西可能要归西时,老东西居然又站了起来,倒是把章阁老气的直吐血。 如今的贺缨,手中的几项权柄早已所剩无几,只余一个唬人的亲王封号,且隔三差五还要挨明宗一顿臭骂。 那么贺维的掌仪如何了呢? 托汤媛的福,贺维足足三个月不能人道,三个月后也不是立即就能虎虎生威,是以男人的自信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如此一拖,就拖到了明宗十二年,眼看掌仪就要回宫复命,他便招来那个笑容很甜,看起来很乖的秦掌仪。 秦掌仪一见到睿王,双颊就飞起两朵粉晕。 一开始她并不想留在睿王府,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睿王洁身自好,与世无争,除了对她另眼相看,还不曾对谁特别好过,平日里,她的视线稍一触及对方春山烟岚般的眼眸便是小鹿乱撞,如今即将辞别,心中甚是失落,一腔委屈无处诉说,却没想到离别之前,他会招她前去。 此刻,秦掌仪根本就不敢看睿王的眼神,只觉得呼吸都因他的靠近而急促。 别紧张。贺维抬手轻抚她脸颊,含笑俯身看着眼睫乱颤的女子,“真漂亮。” 秦掌仪的心霎时如被闪电击中。 她仿佛嗅到了窗外春露的芬芳,也承受了这个极为年轻王爷的恩露。 事后,贺维起身连上衣也懒得穿,撩起长衫随意搭在肩上,丢给睡梦中的女子一张银票,大摇大摆而去。 第134章 炖汤 接上回秦掌仪承恩露,醒来后却不见睿王踪影,于是抱着被子哭了许久。原来睿王并没有留她的打算,她却一时意乱情迷,做出如此轻贱自己的事。 却没想到翌日再见到这个人时,他非但没有躲避,反倒主动走过来。秦掌仪怔了怔,溢出楚楚动人的泪光。 贺维微微俯身,唇畔衔着一抹暧昧的戏谑,低声问,“还痛吗?” 秦掌仪慌乱的摇头,明知该躲,身子却僵硬。 “我还想要,你给不给?”贺维问。 秦掌仪的脸颊登时由粉转红。 这回时间略长,初经人事的女子差点晕过去。事后贺维见帕子不再有血,立时穿衣走人,留下一脸懵逼的秦掌仪。如果她认识汤媛,汤媛会告诉她这个叫拔x无情。 惠必正在上房等候,见贺维洁白的衣襟松散,拎着长衫走进来,心下立时知晓他方才去做了什么。 “这是我在宫里为你配的薄荷丸,省着点吃。”他将东西丢给贺维,又道,“早就提醒你做,为何拖到现在?” 贺维擦了擦额头的汗,“之前总不能持久。”语气平淡。 经过半年多的折磨,提起自己的“不举”往事,他的羞耻和愤怒早已麻木,但杀了罪魁祸首的期待依旧不减当年。 可燃烧在体内的火毒似乎没甚耐心,隐隐有加重的趋势,想来是不宜再拖。贺维问,“我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倘若我有办法弄到汤媛的血,是否能让我目前的状态缓解一二?” 惠必闻言,抬眸道,“但愿不要打草惊蛇,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的好运不多了。” 贺维笑了笑。 却说汤媛那边,一连好几日扎在绣堆中,赶完了干爹的一身中衣和太嫔娘娘的翟纹抹额,她就与娇卉专心学习缝制婴儿的衣服鞋帽等物,毕竟小外甥的身上怎能没有姨母的绣工。 主要是她太喜欢小包子了,感觉姐姐生的,就像自己生的一半似的,又是激动又是羡慕,做着小豆丁的衣服时神思也早已开始乱飞,不知她的宝宝会长成什么样?按说自己也是个大美人儿,而提供精.子的那位也很好看……呃,好吧,是特别的好看,她承认他最帅,所以她的小宝贝理应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美人! 但孩子将来长得像谁真是个愁人的问题!汤媛自然是期望像自己,那会让她感到安全,不然总有种替别人养娃的错觉,那个“别人”指的是贺纶。 下午那会子李全来给她问安,他是汤圆点心铺子新招的二掌柜。 而此前的大掌柜郑管事正在为点心铺筹谋分号,无暇分神,这才为她介绍了这么一个可靠并有经验的年轻人。 李全个子不高,嘴巴能说会道,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他一见到汤媛就作揖,“娘子安好。” 原来点心铺子之前的小伙计前天不小心摔断了腿,这可真是会挑时候,如今正是销售旺季,出来踏春的人们哪家不喜欢买几样点心傍身,为此李全又当掌柜又当伙计,忙了一天一夜,晚上还留在铺子前院看门,总算在今天招到一个满意的。但汤媛是东家,他虽然定下了人,规矩上还是要给东家过一过眼。 李全笑道,“小伙子长得人高马大又俊俏,关键还非常勤快,连郑管事那边都看好了,说只要您觉得顺眼,将来就拨到分号撑撑门面,这不,我立刻就把人带来给您问安。”那意思是等汤媛点头,下面的人才敢留。 其实只要过了郑管事那一关,就不可能不留。 汤媛对郑管事的态度还是很满意,暗暗记在了心里,颔首道,“我自是相信郑管事和你的眼光。” 以后店面多了,她可以慢慢放权,撒手不管,但眼下该走的步骤还是要走。 新雇来的伙计姓顾名七,果然如李全所说,高高大大,甚为俊俏,汤媛也终于明白顾七为啥会被郑管事看好,其实古代的销售业也蛮流行美人计的,就顾七这模样往店里一站,还愁那帮吃货姑娘不天天来? 但看惯了贺纶的脸,汤媛对顾七的美貌倒也不觉得稀奇,只淡淡扫了一眼,隐约觉得眼熟,却又记不起在哪儿见过。顾七却是好奇的抬眸看看她,但在娇彤和娇卉生气之前又知礼的垂下眼皮,脸上既无惊艳也无猥.琐,然后一直到问安结束离开也不曾抬眸多瞄周围一草一木,始终眼观鼻鼻观心。 这下倒令娇卉心生好感,对汤媛笑道,“虽然年轻,但心性应该不错。” 汤媛点了点头,就把这段小插曲揭过,心思又重新回到分号的事上。 郑管事居然选中了长乐街,也是二层,但店面比太和街的大了不止一倍,于是租金也就贵了不止一倍,把她卖了都付不起啊,呃,其实也不是付不起,但可能要砸锅卖铁,贺纶便趁机入股,非要与她分一杯羹。 有人主动承担风险,傻子才不答应呢!但汤媛却很有心机的偷偷多占了一股,也不知贺纶太忙还是压根就没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连看都不看便按了手印,乐的她喜不自禁! 贺纶却笑道,“想来是我平日给你的零花钱太少,占一点儿便宜就把你美成这样,出息啊你。” 当时她财迷心窍,一点也没听出其中的深意,如今仔细想想,浑身都不舒服,原来他只是换个借口送她钱花。 这就相当于帮了她一个大忙,而她却处处算计,满心都是唯恐他瓜分自己的银子。汤媛越想越羞愧。她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受不了别人单纯的对她好。 只要一对她好,她就会感动,连伶牙俐齿都开始生锈。 这日,汤媛仔细反省了一下,然后下厨炖了一盅鸡汤,亲自给贺纶送去。谁知她运气不好,来的不是时候,门口的小内侍大概是新来的,见到她略紧张,小声道,“王爷现在不便见客,汤掌寝,您有何吩咐不妨先交代一下小的。” 男主在居室却不便见宠姬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在见另一个宠姬。 反正男主人是不会在居室接待客人。 汤媛估计萱儿正在里面,如此也不为难小内侍,只柔声道,“那便有劳公公帮我保管食盒。” 小内侍满头大汗接过,还好汤掌寝没有打破醋坛子,不然苦的就是他。 两人刚交接完,还不等汤媛转身,就见贺纶趁眸走了出来,身侧缀着面色绯红眼含泪光的萱儿。 难道他们也喜欢在那个时候打架?汤媛不由想到了一副香.艳的画面,自动将萱儿代入到那时的自己。 第135章 有了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未婚妻”遇到自己的“未婚夫”在居室跟宠姬嘿咻啥的并不能算一件愉快的事,至少汤媛感觉蛮尴尬的,咳咳,但这种时候假装没看见大摇大摆离开只会更尴尬啊,真还不如佯作没事人般上前规规矩矩行个礼呢。 她打着哈哈道,“今儿个真是好日子,哈哈哈,多亏了王爷我那个分号总算有了眉目,这不我一激动就炖了一大盅鸡汤啊。”说完,一脸好像才发现萱儿的样子,“咦,萱儿也在,你们这是要出门吗?正好我也有些急事要处理,王爷,别忘了喝汤啊,奴婢且先告退则个。” 她自己搭梯子自己下,掉头就要开溜却被贺纶一把攥住,原路扯了回去。 “什么事能比伺候本王喝汤重要?把汤端进来。”贺纶丢下句话,负手又折了回去。 这……汤媛眨了眨眼,回眸看向眼泪已经滚了出来的萱儿,讲真啊,她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女孩子,但也没法子讨厌她,见她哭成这样,多多少少有点儿心软,毕竟贺纶是变态。而萱儿其实还不满十六岁,比她破.身时还小,这么小的年纪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不适合发生性.关系。 “是不是哪里疼?回去找个女大夫看一下吧,女人得自己照顾自己。”汤媛红着脸道。 当初她也痛,以至于一看见贺纶某个地方发生变化就浑身发抖,为此还专门请了两回医女,这些苦楚只有女人自己知道,于是汤媛就委婉的点了萱儿一句,主要是可怜她年纪小。 萱儿愣了下,似是没反应过来,下一瞬回过神,羞怯的红潮早已从额头延伸到脖子。 小姑娘脸皮就是薄。 点到为止。汤媛也不敢让贺纶久等,拎着食盒正要离开,却见面红耳赤的萱儿忽然捂住口干呕,脸色以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呕,呕啦?汤媛目瞪口呆。 伺候萱儿的小丫鬟连忙扶住自己的掌寝,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朗月堂的园子。 汤媛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她竟也有些失魂落魄的,失魂之余还不小心洒了贺纶一手汤,烫的他眼神一凛,也吓得她心口一咯噔,连忙端盆打水伺候他擦洗。 变态再牛叉,细皮嫩肉依旧是细皮嫩肉,并未修炼成金刚铁布衫,被滚烫的热汤一浇,想来应该也是挺疼的。汤媛满含歉意,一边给他涂药一边用眼角飞快的睃了他一瞬。 好在贺纶本性还算个有点风度的贵族青年,除了脸色阴沉了点,并未回敬她热汤。 他缩回手,似是不耐烦涂太多药膏,竟沉默的垂眸看了她一会儿,问,“为何心不在焉?” 汤媛怔了下,眼睫微微颤抖。 “我们在屋里……什么也没做。”贺纶艰涩的启音,只因自己不解释汤媛是不会问的。 啊?哦。汤媛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便说。”冷不防他的态度又冷了下去。 汤媛确实有话,极其恐怖的话儿,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以至于那只被他握在掌心的小手冷的像冰。 “王,王爷。”汤媛颤着眼睫抬眸看向他,“回头找个医女给……给萱儿请个平安脉吧……” 她可能是有了! 汤媛无比惊恐的望着造孽的贺纶。 一旦萱儿有了,几乎不用想象,她都能预料到接下来的剧情。 首先,她断不会逼萱儿打.胎,这种行为太恶心了。但也不会嫁给一个庶子先于嫡子出生的男人。 然而以贺纶的性格,就像他说的,即便玩腻了也不会放过她。想来是只有他抛弃她,哪有她先退出的道理。 所以她一定要冷静,镇定,万不能将心里的想法表现在脸上。 必须让贺纶毫无所觉。 汤媛怔怔望着他,努力维持着相对正常的反应。 “为什么?”贺纶一瞬不瞬望着她。 你丫做的孽还问我为啥?汤媛暗暗晦气,只得硬着头皮道,“刚才她干呕啦,你们上个月或者上上个月没做好措施吧?她年纪那么小,大概只知吃药并不懂如何清洗,你可别当玩儿似的,赶紧请个医女看着,小心出了事你就……” 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汤媛茫然的瞅着贺纶那黑不见底的眼睛,几乎无法辨别其中任何的情绪,然而人怎会没有情绪?不管是初为人父的欣喜还是紧张,再不济是愤怒,多少都得有点表示啊,但他什么都没有。 汤媛莫名的毛骨悚然。 这日,贺纶把她按在扶手椅里,不疾不徐的要着,也不疾不徐的道,“你且放心,我们的措施做的比你好一百倍,她这辈子都不会有。除了你,谁都不会有。” 风平浪静的解释完后,贺纶又开始折腾她,事后系上腰带就愤然走人。 汤媛也体会了把拔x无情。 但她的本意只是送点鸡汤表达谢意,而不是送自己给人上啊。惊吓之余,汤媛穿上衣服踉踉跄跄逃走,晚膳也没用便窝在被窝里沉沉睡去。 其实她一点也不弱,就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还没做好准备,这才被他弄个半死,换成平时,谁怕谁啊。 她就当遇到个烂口碑牛.郎,差评。 祝他早日阳.痿,不举,早.泄,去死吧! 梦中她小声啜泣了一声,缩成一团,丫的,为什么要欺负我? 不过汤媛是个想的开的人,此番就当被狗咬了,翌日照样吃吃喝喝,忙自己的事儿。 巧的是贺纶也忙,每日天不亮就出府,掌灯时分才回来,导致彼此连续好几天都不用打照面,倒也相安无事。 贺纶一直在躲避,无限的惶恐,害怕她哭,害怕她责备,更怕她见到自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有生以来,他头一回感到了怯懦。 汤媛却在暗忖,烂牛.郎八成是在给她甩脸子,呸,有钱了不起啊! 等她在商界混出头,非兑三麻袋铜钱砸死丫的孙子! 想想她就委屈的红了眼眶,只恨不能雇十个母虎狼轮x他丫的! 但也只是想想,她才不会让自己变得那么没品,更不会因为他这种人而坏了修行。 眨眼就到了四月二十,姐姐一家已经从俞州城出发,直奔京师。而槐花巷的宅子也已修缮完毕,这里家具物什本就齐全,汤媛雇人从里到外的打扫,案几门窗,无不擦的锃亮,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挑出十匹上等青纱,命人裁制帷幔幕帘,然后又添了一对青绿玉大花觚,这个颜色最是素淡,什么鲜花儿都能配,放在正堂或者宴息室都格外的雅致。 其余林林总总也就不再赘述,总之槐花巷这边由汤媛打理的像模像样,钟离梦一家即将迎来绝对的惊喜。 忙完这些,她的点心铺分号也已开业。 汤媛携着娇彤和娇卉来到位于长乐街的新店。这简直是开在了自家门口,巡视不要太方便啊,相比开业后总共才去过五次的太和街,这里真真是个梦想的地段。 巧合的是现在这家店面就位于玉斋的斜对面,东南角。平时她完全可以坐在玉斋观察新店的客流量和伙计的服务态度啊,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她跟玉斋的关系。女人嘛,谁不爱看首饰,而且还能边看首饰边看自家店。 此外她也不得不佩服郑管事的商业头脑,如今这分号的名字叫“怡口斋”,逼格瞬间满满! 也瞬间将“汤圆点心铺子”六个接地气儿的字衬托的更土了有没有? 虽然怡口斋卖的还是点心,但主打的却是服务。分男客和女客区域,内设戏班子,大概类似后世高档的咖啡厅或者茶楼,在这里你可以品尝最精致的宫廷御点,喝味道独特的饮子甚至天南海北的香茶,再邀三五个知己,听听小曲儿,半天的美好时光就这样慢悠悠的打发。 无论是品味还是定位,妥妥都是为长乐街这群有钱又有闲的人设计的啊! 汤媛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自己的铺子。 也怪不得雇佣来的伙计和女工,模样一个塞一个的周正。尤其那个最周正的顾八还是顾七来着,他往大堂那儿一站,瞬间就有七八道视线射过去,发现他的女孩子不时掩口娇笑,红着脸从他身畔经过,难得他不骄不躁,也不乱瞄,只微笑的邀请男客入内。 才两天的功夫,怡口斋女客流量明显比男客多了一倍。 虽然女人家矜持,倒没有出现调戏顾八或者顾七的情况,但她们似乎很享受一进门时跟他打一下照面的感觉。 郭氏虽然是个厨娘,但因为模样齐整,也被分配过来。又因她性格柔柔弱弱,做事却很利索,人缘竟是出奇的好,如今她跟另一位厨娘在后院看门,每天背着孩子干活,半点也不耽误工夫,此番听说汤媛过来,立刻洗干净手脸前来问安,眉目间漾着感激。 两人在雅间叙话,不一会儿怡口斋的台柱子顾七就端着茶盘而来,亲手递给郭氏,朝汤媛微微欠了欠身从容退出,整个过程不曾抬眸乱瞄一瞬。 这下汤媛都有点佩服他了。 这屋子里且不说郭氏这个奶孩子的丰.满俏娇娘,还有娇彤和娇卉两朵清丽的小茉莉,再加上她,妥妥四大美女,他居然一个也没乱瞄,已然摆脱了男性荷尔蒙的控制,这种人要么是自己美貌绝伦,等闲看不上别人,例如贺纶;要么就是有比女色更值得他关注的。 所以,他属于后者。 这是一个顶认真顶勤劳的踏实好男人啊! 连郭氏都夸他,“小伙子手脚勤快,为人稳重,店里无人不喜欢,这样的人呀,历练几年一准儿有出息。听说是为了供养家中无法自理的老爹才出来打杂。” 原来还是个孝子! 汤媛用力的点着头,竖起大拇指,与娇彤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笑盈盈的看向早已面红如血的娇卉。 娇卉羞的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你,你们看我作甚?” 汤媛等人掩口偷笑,“我们不做甚,只是帮你再多打听一下顾小哥。” 娇卉又羞又恼,气的直跺脚,一颗心却是晃的乱颤。 年轻女孩子有了喜欢的人,感觉世界都是柔软的。汤媛觉得此时的娇卉一定很幸福,也真心为她开心,但回去之后如果没在荷香居见到贺大爷,她会更开心。 繁忙的贺大爷今儿个有空大驾光临,汤媛虽不耐烦,却也是不怕的,如今的她,被折腾的多了,早已适应了恐怖的黄瓜,只要不受惊过度,基本不会太难受。 “王爷,喝茶。”她乖巧的坐在他对面,双手奉上一杯茶。 贺纶的目光从下了一半的棋局中抬起,问她,“你知道接下来怎么走吗?” 汤媛垂眸看了看,“不知道。” “我把这个给你,你还会生气吗?”他递给她一张纸。 汤媛的思路被他从棋局又硬生生拐到纸上,险些绕晕,但视线甫一看清那是什么,茫然的双眸蓦地瞠圆。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再看! 卖身契! 是她的卖身契! 仿佛哑然失声了一个世纪,汤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颤的问,“这,这不会是假的吧?” 第136章 表白 话一出口汤媛就后悔了。 贺纶再变态也不至于弄张假的糊弄小女子,他又不是没有其他折磨她的法子! 思及此处,汤媛一把夺过这象征着封建社会的破纸,三下五除二撕成了十八瓣,仿佛慢一慢贺纶就要后悔似的。 而她的屈辱也终于随这失去了律法效力的破纸风吹云散。 自由了。 她真正的自由了。 不用伪造户籍也不用东躲西藏,从此去哪儿她都是个自由人。 惊喜来得太快,汤媛双眸还有点儿发直,茫然的望着贺纶不知该说啥,也或者是不知他这么做的真正目的? “我从固原回来除了你,何曾单独见过谁?别说萱儿是因为肠胃虚弱才呕吐,就算她真的有了也不是我的。”贺纶的声音惊醒了汤媛,只听他旧事重提,“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乖张跋扈,刻薄挑剔,下流无耻,反正永远也比不过‘正人君子’贺缄,可人家正人君子马上就要迎娶沈家的二小姐啦,再好也轮不到你,你就是想死了也沾不上边儿。” 他的皮肤很白,眼睛很黑,满脸的怨怒,许是怒意使然,俊美的近乎狰狞,“我跟你说,你就死了心吧,不管你愿不愿,这辈子都只能跟我这个卑鄙无耻的人过日子。就算从前我……有一点点花花事儿,那又怎样,至少我记得你说过的话,你没资格嫌弃我。” 她啥时候嫌弃他了?!好吧,是有点,不过他个人卫生极好,用起来倒也不是太膈应。 他却越说越恶毒,“况且你跟贺缄之间也没那么清白,你亲过他,而我……亲过蓉蓉和萱儿,咱俩扯平了。” 汤媛拧眉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神经病吧,谁跟你扯平!! 然而他的话锋忽然又一转,“可你也不能没所谓,你怎么可以对我一点在乎都没有?” 说到最后,他竟无比的伤心。 她所有的反应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妻子该有的。 他错了,不只是要她的身体,他更想要她的爱。 汤媛抿着唇角,一动不动,过了须臾,才找回力气捏紧手心,“王爷,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直接说,这样的话我猜不出。而你的花花事儿我不想管也不想再提,但我从前的事也请你不要再提,况且是你自己要我的,你明知当时我喜欢贺缄还非要我,这是你自找的。” 别说当时她与贺缄啥也没发生,就是发生了又怎样,跟你贺纶有一毛钱关系吗? 你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还死咬着贺缄不放! 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汤媛心一横,索性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儿的喊出来! 真是太舒服了,她早就该跟他喊了! 但被吼的贺大爷那张脸快变成了猪肝色。 气就气啊,早就该让他尝尝被人吼的滋味,别以为谁都不敢顶撞他! “不知死活的小玩意儿!”贺纶被她气笑了,拨开炕桌,攥住她小袄领子,一把扯跟前,鼻尖差点顶上她的,咬牙切齿道,“爷就咬着他不放,你能把我怎么着?你不稀罕管爷的事,那可巴不得啊,我也烦啰里啰嗦的女人,但我没做过的事,你也别乱扣帽子!否则……” “否则怎样?”汤媛脖子微微后仰,一瞬不瞬望着他。 否则就要像那日她好心送鸡汤,反被按在扶手椅子里羞辱吗?用手指还是用什么? 贺纶的眼睛像是被灼了一下,微微晃动。 那凶狠而高涨的气势也就渐渐的弱了下去,就连攥着她衣领的手也不知何时已松开。 “不是已、已经把卖身契还给了你,就不能再记我的仇。”他神情狼狈,无措的捧起女孩柔嫩的小脸,“你只听见了否则,那有没有听见前面的话儿……我没做过。”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在汤媛震惊的眸光里,轻轻道,“我把最好的自己给了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最好的?汤媛的眼仁儿骤然一缩。 贺纶疯了! 居然对她动,动了真情! 这个“真情”跟她以往认知的都不同! 无比的沉甸,无比的疯狂,吓得汤媛连连后退,转身飞奔而逃。 她逃的那般仓促,浅蓝色的裙裾仿若一朵绽开的花儿,在他眼前翻飞而过,贺纶面无表情的垂下手。说出来,好像也不怎么丢人,只是她的反应跟想象的完全不同,甚至是完全相反的。 却说贺纶此番着实把汤媛吓个不轻。 回去她就安慰自己,也许是玩笑,没错,这肯定是个玩笑。 他是谁啊,最缺德了,保不齐就等着看她笑话呢! 以她对贺纶的了解,下次再见到,他就会哈哈哈大笑,再配以“瞅你内傻样,白痴啊,跟你开玩笑的,啊哈哈哈”。 贺纶疯狂的笑声在她脑中不断的循环,循环了一夜。 次日,汤媛魂不守舍,把牙粉擦在脸上当洗面的粉,搓的脸皮发红,惊得娇彤连忙放下铜盆,走过来拦住她手,更衣那会子娇卉又急急忙忙跑上前,憋着笑帮她调整穿反的裙子。 她在荷香居出尽洋相,而那个害她出洋相的混蛋却消失了。 消失了好啊,最好再隔个三五天,晾一晾也就淡了,不然,他一定会记得她的手足无措,然后时不时拿来嘲笑。 直至申时以后,汤媛的魂魄才渐渐归位,仿佛是存心戏弄她一般,昨天那个姑且算是对她“表白”了的罪魁祸首竟又出现了。 也不知他从何处鬼混回来,湖色的直裰染着绿色的草汁,鬓边亦滴落着春日晶莹的露水,整个人仿佛自遥远的林间褰裳涉水归来,怔怔的立在她身前,望着抱膝坐于石阶的她。 看,看啥看?汤媛目光闪烁,下意识的别开脸。 他不答,只半蹲她身前单膝着地,以滚烫的唇覆盖了她所有的紧张。 第137章 相逢 年轻男子的吻温暖而热烈,吞噬了她的唇舌。 汤媛大脑一片空白。 而从前那些零零碎碎的回忆却在一点一点的填埋这样的空白。 他喜欢戳戳她耳朵,拉拉她胳膊,在无人的地方与她做最亲昵的事;还喜欢找各种借口出现在她的周围,说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儿,结果好像都是虚张声势;他不想她嫁给谭钰就暗中使坏,惹的她气恨交加,哭着捶他,他却在笑,那时她就在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坏,事实证明他确实“坏”,“坏”透气儿了!! 所以他就一直坏好啦,何苦来吓唬她? 贺纶依依不舍的松开女孩微微红肿的小嘴巴,又啄了啄,鼻尖儿轻轻贴着她的,宠溺的捧着她呆若木鸡的脑袋,“我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呢,发起火来连亲王都敢吼,上回还用拳头怼我,那本事让你上天都是小瞧了你,我看就该送你去甘肃剿匪,一等一的女大王。敢问女大王今儿个怎么变成乌龟了?” “你才是乌龟呢。”汤媛使劲推他,他纹丝不动,却用拇指缓缓擦拭她脸上的眼泪。 “放肆,目无尊长!”贺纶低低的咬她耳朵。 汤媛却哭的更凶。 她一哭他就麻爪了,却也凶巴巴道,“真丑,哪有姑娘家在男子跟前咧开血盆大口的。” “你才是血盆大口呢!” 就知道他嘴里没一句好听的!她趴在他怀里呜咽,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 “你还有脸哭。”贺纶捏住她的脸,强迫她望着自己的眼睛,“咱们在一起这一年多,你给我作了多少妖?那时我倒也佩服你是个勇敢的姑娘,如何现在就不敢面对我的感情,我爱你,就那么可怕?” “当然可怕!”她闭着眼喊道,“你这个疯子一开始就欺负我,让我伤心和害怕,完了又拦在身边继续欺负,你无赖啊,谁让你喜欢我的!!” “那你喜欢我吗?”他噙着她啜泣的红唇问。 “我……”汤媛只感到惊恐。 并非惊恐他。 而是惊恐喜欢他这种事。 她好怕,连想都不敢想。 可是贺纶逼她去想,不得不去想。 感情这种事就像奔腾的洪流,被理智的巨闸牢固的封锁,理智有多强,巨闸就有多牢固,然而贺纶的目光令汤媛无所遁形,令她阵前露怯,坚固的巨闸也就很快被敌方捅出一道道裂纹。 喜欢贺纶,简直是世上最羞耻的最没有道理的事! “你心虚了!”他唇角扬起胜利的微笑。 汤媛一点儿也不想看他得意的嘴脸,只能自欺欺人的闭目,死死环住他脖颈,埋首在他肩上。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相拥。 “好了,别哭了,平时也不见你掉金豆子,怎么现在没完没了的。” “因为……你坏!” “你才坏呢!” “是你,明明是你!” 她追着他打,恨不能把这两年的气儿全出了!贺纶却故意逗着她玩,负手往后退,躲闪的优雅而迅速,将她戏耍的团团转。 荷香居的下人也是躲的躲闪的闪,在她们眼里,王爷和汤掌寝就像南苑和北苑的猫儿,见不着的时候喵喵叫,见着了亲一会儿不多久就会开撕。如今笑闹成这样,也不知是在撕还是在亲。 四月廿二那日,钟离梦一家来到京师城门东。 天还不亮汤媛就出府迎接,恰好贺纶也要入宫,两人就腻在一匹马上出了尚恒坊,后面的马车都不敢跟的太近。 贺纶教她骑马,“这个一点也不难,下个月带你去城阳围场溜一圈肯定没问题。” 汤媛眼睛一亮,却又不解道,“你不去固原了吗?” 贺纶拥着她,“不去了,最近我阿公的身体有点不大好。” 章阁老的身体似乎出了点问题,如此一来章家绝不会舍得放贺纶离京太久,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天会不会突然变了。 但固原总要有个人再去收尾啊。按说贺纶不去,贺缄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但他去年已经去过归德府,且差事办的还相当不错,那么明宗就不得不慎重考虑,毕竟立贺纶为太子的决心已定,就不能让其他皇子政绩过于突出,这中间必须有一个平衡,老四肯定不行,那就只有老大。 却说饱受诟病的贺缨自被冷落之后仿佛一夜之间成熟,既不再出去沾花惹草,也没有为难馨宁乡君,也算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明宗仔细思量,最终决定再给贺缨最后一次机会。 是以,贺纶顺利的留京。 此刻坐在贺纶怀中,望着骏马飘逸的鬃毛,汤媛的神情掠过一丝不自然。 不管贺纶如何努力,未来问鼎天下的那个都是贺缄。如果贺纶知道了会不会很难过? 可是她不敢说,既害怕天罚也害怕贺纶会为此做出不理智的事,譬如提前不计代价的除掉贺缄。 而贺缄只是前世对不起她,此生与她无冤无仇的,若因为她一时私心殒命,汤媛此生都罪责难逃,更何况贺缄身后还有个徐太嫔,那个视她如女儿一般的恩人。 伤害贺缄就等于挖了徐太嫔的心。 汤媛宁愿自己死。 想到此,她的情绪不由低落。贺纶却亲了亲她的小耳朵。 那日,她在城门东见到了姐姐一家。 钟离梦将孩子交给丫鬟,远远的就迎上来,姐妹二人拉着手泪花闪动。当晚,傅瑾年带着一家老小来到裕王府给裕王磕头问安。其实他很紧张,唯恐有所差池,落了小姨子的脸面,好在贵人也不是三头六臂,并无想象的那般无法接近。 贺纶为此还专门换下身上的朝服,只一袭杭绸直裰,显得亲切而随意,他免了一众人等的大礼,甚至还和蔼可亲的赏了一个多月的景哥儿一对玉如意,六颗桂圆大小的南珠并文房四宝。 第一个和第三个赏赐虽然厚重但在勋贵之家倒也常见,可那六颗桂圆大小的南珠,整个大康,除了明宗,并不是所有“小姨夫”都送的起的。 汤媛都暗暗心惊,更别提获得赏赐的人。 望着受宠若惊的姐姐一家,汤媛心里是又酸又甜,酸的是她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全家都敬畏的对象,甜的是贺纶虽然矜贵,却已经在努力的做出平易近人的模样。 第138章 毒蛇 当晚,贺纶便在外院与傅瑾年把酒言欢。 傅瑾年虽然略有拘谨,但天性开朗气度不凡,闲谈之中倒也跟上了贺纶的节奏。 就寝之前,贺纶反复咀嚼茶叶漱口,倒不是怕酒气熏了汤媛,他是怕熏到自己。 汤媛觉得他应该是处女座,干净的令人发指,也令身为女人的自己都有点儿自卑。 讲真,她就从没在他身上闻见不好的味道,说好的臭男人呢?即使练过剑,身上的汗味儿也没有多明显,一开始汤媛只以为是他个人卫生好的缘故,但相处的久了,才不得不承认,贺纶这个人天生体味就轻。 从中医方面来解释,大概就是体质比正常人洁净,杂质极少,这样的人不但耳聪目明,体息清新,据说寿命也都很长! 所以他身上的沉榆香也比别处的好闻。 此刻听见帘外传来贺纶的脚步声,汤媛连忙钻进被中假装熟睡,不料睡了半天身后也没有动静。 人呢?带着这样的疑惑,她悄悄将被角掀开一条缝,赫然发现贺纶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你是飘过来的嘛! 为啥一点动静都没有? 冷不丁的被吓一跳,汤媛气得朝他扔枕头。贺纶偏首避开,顺势滑进她被窝,“你虚不虚伪啊,还装睡!其实就等着我进来抱抱,这样抱,对不对?” 被人当场揭穿,汤媛臊的满脸通红,羞恼的去推他,他却故意把手放在她腋下,做出享受的神情。 那是她的痒痒穴。 简直是要了她的命啊! 啊哈哈,汤媛又笑又哭,满床打滚! 两人在帷帐内扑腾,不一会儿女孩的腔调就变了,如泣如诉,娇嫩的仿佛花露。 嬉闹不过是为了哄她放松,贺纶真正热衷的是如何在她的身上畅通无阻的逞凶。 “不……不行。”她软弱的叫着,很不喜欢灯火通明的暴露在年轻男人的眼中,也试图爬去熄灯,却被他攥住脚踝拖了回去。他就是要看清她,看清早已好奇不已的神秘。 所以男人攻略女人的心就是为了攻略更多的姿势吧?汤媛唯恐自己精.尽人亡,打着姐夫值夜不在家的旗号跑去槐花巷陪姐姐,连续陪了三日才敢回王府。 幸而贺纶大度,并未抱怨。 其实他还是蛮讲道理的,压根就没有汤媛想象的那么粘人。 之前的痴缠还不是因为得不到。 越得不到就越想要,现在是什么情况,完完整整的占有了觊觎已久的女人,也就不存在患得患失的心态,那么,对汤媛的新鲜感多少也会有所淡化。 此外章阁老的身体每况愈下,使得贺纶每日游走在明宗和章家之间,忙的团团转,再加上他有意克制,如今都不用汤媛躲,压根就没空碰她。 而汤媛本身也不爱粘人,这让贺纶感到舒适。 也令冯鑫松了口气。之前还真怕她恃爱撒泼,骚扰王爷,可男人的天下在外面,岂能与女人终日在内宅厮混?现在看来,汤媛的心性确实能胜任主母。 却说汤媛,见贺纶繁忙,便将心思放在他的起居饮食上,每日都雷打不动的为他煲一盅羹汤,其他的也不必多说,因为冯鑫比她更周到,那是看着贺纶长大的老人。 主要汤媛也没谈过恋爱,更不懂别人家是怎么谈的,她就是根据自己的心意以及观察别人的心意,说白了,她把谈恋爱这种事也当成一份过于理智的工作。 然而她的姐姐钟离梦在这方面似乎就不如她,当着姐夫的面儿不提,背地里居然掉金豆子,也不怕人笑话。“自从来到京师,他就像蝴蝶飞入花丛,白天与同僚忙的脚不沾地,晚上又与上峰吃酒应酬,回来满身都是脂粉味。” 原来是在抱怨傅瑾年冷落了她。 汤媛却坚信自己看傅瑾年的眼光,笑着安慰姐姐,“难道姐姐希望他不与人来往,不与上峰交好,每日下衙只闷头回家陪你吗?” 钟离梦抱着景哥儿语凝。 汤媛继续道,“我相信姐夫的为人。那京师的酒楼我是见过的,里面吹拉弹唱的伶人不分男女皆涂脂抹粉,就算你不凑过去,在那样的场合坐一会子,出来也是脂粉味儿。王爷身上就有,但他带我去玩过,回来我身上便也有了。” 钟离梦不禁羞愧,白白年长妹妹五岁,却在妇德上相差这么多。 她垂眸嗫嚅,“我也知道他是好的。” 钟离梦没经过大风大浪,性格难免要比汤媛娇弱,也就显得更依赖傅瑾年一些,而傅瑾年又素来疼爱她,说穿了,就是惯得,这导致两人相处,汤媛更像姐姐。 “姐姐,你可不能胡乱猜测姐夫,像他这样的好男人,在京师绝对找不出三个。”汤媛实话实说。 傅瑾年也算出身小富之家,衣食无忧,这样的公子哥儿哪个身边没个伺候的?但根据汤媛这段时间的观察,槐花巷除了姐姐和几个相貌普通的丫头仆妇并无姿色娇美的女子,可见傅瑾年的屋里没有人。 钟离梦这才抿唇而笑,小声道,“他确实是好的,成亲之前就承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说到后面,早已羞的抬不起头。 傅瑾年十七岁就趴在她家墙头上保证,这辈子唯卿不娶。 但钟离梦很快就从羞涩和沉醉中清醒,小心翼翼的看向汤媛。妹妹跟她不一样,嫁的人是裕王,固然光耀门楣,一生荣宠,但也很难再有她这样小夫小妻的恩爱。此时妹妹娇艳正浓,自然有大把的好时光来共度,但未来,不管是出于子嗣还是男人的需求,王府都不可能不添人。 她傻乎乎的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岂不就是在戳妹妹心窝子?思及此处,钟离梦不由紧张,连忙描补道,“是姐姐妇德有亏,一时忘形,其实女人家要想过得好,关键还是在于相夫教子,夫妻同心,其他的……不过是给夫君添的小趣味儿,男人也是人,新鲜的东西尝完也就完了,只要知道回家找你就是,是好,好的。” 越解释越磕巴,终究还是为了汤媛能过的舒心罢了。 汤媛垂下眼睫,掩口而笑。关于未来,她也不是没想过,醋多少要吃些,不过贺纶和贺缄终究不同,而她的心态也跟从前不同,等到了更大的年纪,或许就更不同,可能就不会拘泥于小情小爱,反正贺纶把最纯粹的给了她。 再说等他纳妾那会子,她约莫已是中老年妇女,就算吃醋也不会跟小姑娘闹的太难看。 “姐姐,我知道你的好意。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错,更不要怕被人耻笑。”汤媛拉着她手安慰,“而且王爷待我很好,我觉得三十岁之前,他的眼里除了我再不会有别人,将来就算皇后赐一两个小妾,他呀最多也是去一两晚,绝对睡不出‘人命’。” 贺纶承诺此生只要她生的孩子。 她倒是自信的很。钟离梦望着她,哭笑不得。 汤媛却是一本正经,“你相信轮回吗?我们此生在意的人下辈子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所以活着的时候得好好珍惜。” 钟离梦被她说微微一怔,想起了傅瑾年,只有说不尽的不舍,哪里还有空再计较他冷落自己。 而傅瑾年确实也如汤媛所料,并没有被京师的繁华迷了眼,好不容易熬到休沐,回家就掏出珍藏了两天的红蓝阁胭脂,献给钟离梦。 钟离梦却是心疼不已,“谁让你买这么贵的东西,如今我带着景哥儿,哪里需要用到这些?” 傅瑾年挑了一点抹在她唇上,“娘子忘了我吗?我想吃娘子嘴上的胭脂……” 恩爱的暖流瞬间冲淡了连日来的疏远。 这日,趁着天朗气清,红光满面的钟离梦邀请汤媛去大慈寺后山游玩。 景哥儿一直不肯躺下,非得要人竖着抱不可,他一路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张望,在他眼中,一花一叶都充满生机。 仆妇们在草地上铺设巨大的防潮毛毡,再铺一层柔软的毯子,汤媛将景哥儿放在上面,像是看不够般逗笑着。 王府护卫则在周围设下步障,隔绝了闲杂人等,这就是特权的好处啊,步障内的女人则尽情玩耍,林中百花盛开,溪水潺潺。 片刻之后,怡口斋的下人就送来了新鲜出炉的点心。 顾七上前对汤媛微微欠身,“今日依旧是女客过满,店里匀不出女工,郑管事便支我过来。” 汤媛颔首微笑,“有劳你了。” 顾七连称不敢,将食盒递给俏脸微红的娇卉,然后后退两步,规规矩矩的站立,目光始终不曾乱瞟。 他在等,等娇卉移出糕点,再将食盒带回。店铺有店铺的规矩,一针一线皆记账在册,即使是服务自家主子,也断没有将食盒留下的道理。 人都有好奇之心,钟离梦也不例外,她打量顾七的神色难免惊艳,正想询问汤媛,却见汤媛已经跑去摘溪畔的覆盆子。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娇彤忽然放声尖叫,“蛇!有蛇!七步倒啊!” 钟离梦神情剧变,拔腿奔向汤媛。娇卉丢下糕点,亦是朝溪畔狂奔。 如此动静,当即惊动守在外面的护卫,纷纷拔剑冲了进来。 七步倒,顾名思义,走七步就倒下,虽然略有夸张,但毒性蔓延全身的速度之快它排第一,别的蛇确实就不敢排第二。即便逮住它,伤员也不可能有命等大夫配出解药。 可即便如此,护卫也得将那条蛇砍死,万一汤娘子能撑到大夫过来呢! 钟离梦甫一扑过去,抱着汤媛的胳膊就要吸,却被汤媛推开,“不,不用你,你要喂景哥儿,嘴巴上还有伤口……” 钟离梦悔恨交加,泪如雨下,她不懂这种地方为何会有毒蛇! 尤其还是七步倒! 这怎么可能? 这当然不可能,但此刻谁还有工夫细究,汤媛一旦有个好歹,谁都别想脱身。 就在汤媛推开钟离梦之时,娇彤已经开始狂吸伤口的毒血。 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迅速勒住汤媛右臂,不容分辩道,“烦请这位娘子和两位姐姐抱住汤娘子,别让她乱动。” 钟离梦已经吓傻了,本能的抱住汤媛。 娇彤除了吸血,啥也听不见。 “我在医馆做过两年学徒,你们再不配合,她就真要死了。”顾七推开娇彤,先用帕子擦了擦伤口的口水和毒血,转而拔下汤媛的发簪,道一声得罪了,然后用力一划,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呃……汤媛疼的眼冒金星。 只觉得被男人攥住的胳膊快要断了,疼的发麻。 人命关天,谁也没敢提男女授受不亲,再不亲总比汤媛死了,大家跟着陪葬强啊! 只能胆颤心惊的望着女孩柔嫩纤细的胳膊被男人劲瘦的手牢牢握住。 护卫们也懵逼了,主要他们想不出阻止的理由,总不能踢开顾七自己上吧! 顾七抬眸看向半晕的汤媛,仿佛是笑了一下,俯身用力吮住她胳膊。 痛的汤媛扬手就要推他的头,却而被他轻轻松松隔开。 第139章 装死 平躺在颠簸的马车上,汤媛忽然觉得自己所谓的命大就是经常倒霉,霉到不能再霉的时候又像打不死的小强,噌地活了过来。 但现在,好运气似乎是要用光了。 七步倒的威名连她这个在深宫里活了许多年的人都知道。 此刻,她的半边身子已经僵麻,等把左边的心脏也僵麻,她就可以麻溜登天。 可是突然特别的思念贺纶该怎么办? 这九天来,两个人说的话加起来还不到十句,也没有好好的亲亲,更不用提坐下来吃饭,而且那不到十句的话儿还是三天前说的,那天他从宫里回来,总算有空搭理她,笑嘻嘻的抱着她解开衣服,若不是外面有人找,他可能是想直奔主题。 所以谈恋爱什么的最烦人了。 她居然还有心情想自己翘辫子之后贺纶会有多难过。但以他的性格顶多也就难过一年,最多两年啊,为她守节什么的是别想了,兴许在思念她的两年内还能生两个娃。不过她不怪他,因为他有自己的世界和规则,肩上有比她更重要的责任。 想太多,脑袋痛,汤媛选择先睡会觉。 陪在她身边的钟离梦浑身颤抖,一直死死的攥住她的手,虽然已经有人飞快的赶往王府请医,但谁也不敢保证郎中过来的时候汤媛还活着。 回程的路上正好经过大慈寺山下,这里有不少挖药的人家,也就有小型的药铺和坐堂的郎中。 再观汤媛面色已然开始泛青,护卫不得不建议先将她抬进药铺喝解毒汤,能解多少是多少。 始终不发一言的顾七暗暗攥紧手心。裕王府护卫的这一决定也决定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郎中等人被声势浩大的一行人惊得手忙脚乱,好在反应也够快,贵人若在这里出事,谁也别想讨着好。即便这里的解毒汤不能跟王府的比,但效力还是有的。 就当汤媛服用解毒汤那会子,策马奔向王府报信的侍卫被一支利箭穿喉。射箭之人按照上面的吩咐,不管计划是否实行都要先拦住裕王府的人。 这边两碗解毒汤灌下,汤媛非但没好转,气息还越来越微弱。 顾七,不对,此刻应该称他为贺维,环顾周遭一圈,医馆高墙深院,正门口和院内分别由两名护卫值守,娇卉正在厨房煎药,娇彤和汤媛的姐姐则在厢房内照顾她。 解决掉这些人很容易,剩下的就看谁的速度更快,但今日,连老天爷都在帮他,因为贺纶在养心殿面圣,按照以往的惯例,可能还会被明宗留饭,下面的人绝不敢因为一个女人前去打扰。不过王府还有张录,他可以直接联系林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那些人怎么都会卖他的面子。 十二星宿可能也会参与其中,但不管怎样,等这些人接到消息展开追击,贺维早已出城。 出城之后改换户籍,稍微易容,一路往西,直奔甘肃张掖,那里是乱匪的天下,贺维此去如沙砾潜入茫茫深海,纵然贺纶有通天的本领,也无可奈何。 张掖可不像俞州城那么听话。 要怪就怪那个提议来此地就医的护卫,其实他们不停,贺维也没想冒险,但既然来都来了,再不下手可就不会有这样的天时地利。 厢房内,钟离梦哭着轻晃汤媛,求她说句话。 似是被她的哭声唤醒了一点意识,汤媛微微睁开眼,口中却呢喃贺纶。 “王爷很快就会过来看你的,你千万别睡啊,再撑一撑。”钟离梦不停暖着她冰凉的手。 哐当一声,房门被踢开,冲进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卫,“快跑!” 侍卫大吼,窜上前扛起汤媛拔腿就走,钟离梦和娇彤紧跟而上。 幸亏钟离梦将孩子交给奶娘提前回府,不然这等血腥场面非吓出个好歹不可。 院子里,贺维擦了擦剑上的血,直指那护卫,“把人放下。” 护卫扬手两颗轰天雷,炸起尘烟,自己则借机翻墙遁逃。 然而门外早有等候多时的车辆,驾车之人不是别个,正是这家坐堂的郎中,他摘下斗笠与同样翻墙而出的贺维相互配合,瞬间结束了忠勇护卫的性命。 墙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 郎中问贺维,“怎么还有活口?” “一群弱女子,跑不出三里地。”贺维将汤媛抱进马车,“走!” 车夫不再犹豫,甩起清亮的鞭声。 车内贺维迅速改头换面,还不忘单手试了试汤媛的脉搏,极微弱。 “这回为了捉你,可是下足血本。”贺维默看她片刻,笑了笑。 她的血真的很有用,才喝了一小口,体内咆哮的火毒就仿佛熄灭大半,这等独一无二的药引子,值得他不惜血本来交换,只不知这么点小身板能不能炼出两粒丹药,万一不成,岂不是逼他与惠必翻脸? 片刻之后,汤媛被肺腑的痛痒呛醒,剧烈的咳嗽,却被人捏住下巴强行灌入一口苦涩的液体,呃,想吐又吐不出,然后她又晕了,等她再次醒来,渐渐感觉到有人在为她做体外心脏挤压,助她恢复自主呼吸。 嘴上似乎覆着一层柔软纤薄的东西,散发淡淡的香气,好像是她贴身的丝帕。 贺维对准那丝帕又深深的吹了一口气,躺着的女人依然没动静,不应该啊? 但她脉搏已经恢复正常。 陌生男子观察片刻,渐渐停止施救,转身观察窗外的情况。与此同时,汤媛睁开眼,握紧玉簪没有半分迟疑的扎向男人露出衣领的一截脖子。 “就知道你在装死。”贺维.稳稳的捏住那只杀气腾腾的皓腕,微笑着转回首,目光阴冷。 第140章 易容 汤媛在演技方面一直自诩小有所成,却不想人外有人,轻而易举识破了她的装死! “放开我!”她痛的眼泪直冒。 “还知道痛?”贺维笑了笑,“怕痛是好事,再有一回,可就没这么便宜。”说完,缓缓松开五指。汤媛抱着微红的腕子一屁股坐地上,心口扑扑扑直跳,余光却透过露出一指宽的车窗发现了人影,有人,好多,还有声音,像是商队! 她浑身一震。 贺维亦震惊的看着扑向自己的女孩,“你,你找死……” 孰料她只是扑向他身后的窗子,说时迟那时快,汤媛已经扯开嗓子尖叫,“救命……啊唔……” 可惜那个“命”字的音儿都没来得及发全,脖子就被坏人一把握住,扯到他身前,“我说你还真找死啊?”贺维面无表情的。 汤媛惊恐的望着他,那只死死攥住窗帘的手却服从本能,用力一扯,将整个车厢暴露人前。 对面的波斯商队果然驻停,走来一个大胡子,汤媛仿佛看见了救星,攥着粉拳捶开贺维的禁锢,用力挤开他,牢牢占据窗口的有利地形,哭道,“救命救命,劫匪,拐卖良家妇女!” 纵使大胡子听不懂,起码也能看懂女孩子的哭吧! 孰料大胡子推开她碍事的脑袋,转而问被挤到一边的坏人,“帘子被她扯坏了。” 贺维淡淡道,“换个新的。”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瓶淡绿色的药丸,笑着看向呆若木鸡的汤媛,“都说了不要找死,你偏不听,过来,喂你吃点东西。” 她会过去才怪! 敬酒不吃吃罚酒。贺维一把扣住她试图往后缩的肩膀,汤媛又踢又咬,但尖叫很快就弱了下去,淡绿色的药丸又苦又涩,骨碌碌的滑进她胃里。 汤媛嘤嘤的哭泣,一动不动挂在贺维胳膊上。 “哭什么,又不是真哑了,不过是让你安静几天。”贺维抽回胳膊,任由汤媛滑落在地,“再来一粒化雨丹,我想我们会相处的更加愉快。” 鬼才跟你相处的愉快!呃,等等,刚才他说了啥?化……化雨丹?! 薄!荷!强!人! 汤媛赫然色变,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被冻结,唯一的反应就是迅速捂住嘴,身体也跟着一脚蹬着一脚的往后退,直至后背撞上坚硬的木板。 可她没法说话儿,连求饶也做不到,只能捂住嘴巴摇头,恐惧渐渐蒙上了泪盈盈的美眸。 这样的反应显然是取悦了坏人。 贺维看着她,唇角微微上扬。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不是很奇怪,脸怎么不一样?易容啊。”他笑着含了一粒薄荷丸,心情因她这么快的想起自己而奇异的好。 可惜汤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上牙跟着下牙直打颤。 原来这世上真有易容这种不合常理也极不科学的东西。 “你知道这个有多贵多难得吗?”贺维轻轻抚摸她躲闪的粉腮,一寸一寸的,仿佛要感知什么,“所以,别给我弄坏了,不然,我只能以粗暴的方式改变你的容貌,譬如削掉这可爱的小鼻子,或者在小嘴巴上划一刀。” 汤媛眼一翻,竟是吓晕了。 当她再次醒来,就望见了铜镜里一张陌生的少年的脸。 “挺可爱的,不难看。”贺维缓缓扣上铜镜,从怀中摸出一只纯金的西洋表,看了看时辰,“给你一盏茶的功夫,换衣服,束胸,记得束紧一点儿,别露出破绽,当然,你大可以继续耍花样。” 说话间,他人已经走向车门,掀帘子之前,眯眸冷声道,“可别怪我没提醒,只有一盏茶,逾期不候,你唯一能选择的就是我和老李……谁来伺候你更衣。” 撂下惊悚的威胁,男人大步跃出。 第141章 失色 却说汤媛失踪以后,钟离梦和娇彤娇卉失魂落魄跑出医馆大院,寻了一辆破骡子车一路狂奔回城中心,各自分头行动,回府通知的通知,报官的报官。 娇卉唯恐府衙欺钟离梦面生,临走之前还将腰牌解给她,“有了这个,府尹定会相信是裕亲王府出了事。” 京师府尹的办事效率比钟离梦想象的快许多,关键他不敢不快啊,青天白日的截杀裕亲王府护卫,与刺杀亲王有何分别?简直是谋逆啊!那可都是裕王的亲卫! 府尹即刻差人戒严城门,同时也遣人赶往事发地核实案情。 案情如下:裕王府的掌寝连同一群女伴出来玩耍,突遇强人,损失大量金银,在六名王府护卫的保护下成功离去,但强人贪得无厌,企图绑架女眷勒索,六名护卫拼死抵抗直至全部牺牲,强人见势不妙方才逃窜。 讲真啊,整个过程漏洞百出,但府尹并不关注这些,他急的跑掉一只官靴,只拎着师爷的衣领子道,“快,快,封锁城门,挨家挨户的查,要是让这伙劫匪跑了,咱们今晚一起死在裕王府!” 他为官三十年,还是在京师这种地方做府尹,见过的鬼比别人吃的盐还多,只看了一半的案情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之后,张录又亲自登门给这位姓申的府尹“问安”,喜得申府尹的家眷还以为老爷得了裕王的青眼,各个翘首以盼,谁知张录离开以后,她们的老爷过了许久才推开书房的门,面色惨白。 这回摊上事儿了。但这事儿申府尹死了也不敢说,不然小事就要变大事。张录也没瞒他,就说了一句,丢的人是府上未来的王妃,大人,王爷还在宫中面圣,接下来该如何做,小人只能仰仗大人了。 好一个“仰仗”!申府尹汗如雨下,这事若是搞砸了,此生他的仕途恐怕也就止步府尹。 可终归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京师的应变能力再好,也抵不过贼人大半年的准备,何况今日还是天时地利!是夜,贺纶得到消息那会儿,贺维早已带着汤媛离京,直往西行。 与此同时,章阁老在文渊阁吐血晕倒。 为此赶到裕王府的章简莘恰好撞见还未来得及下马的贺纶,竟是面色发青,少有的情绪外露。 他暗暗心惊,连忙小声安慰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表弟,“殿下稍安勿躁,祖父不会有事的,皇后娘娘已经请命安排了皇上的御太医,人现在就在宫里,医药都看在跟前。” 冯鑫朝章简莘使了个眼色,默然摇首。 不久之后,章简莘才弄清原委,简直是没谁比裕王更倒霉了,前脚“未婚妻”被掳,后脚外祖父就出事,什么人才能扛的住? 他唯恐贺纶意气用事,正想着如何劝他先以大局为重,贺纶已经策马离开王府,并没有出城追寻汤媛,而是直奔章阁老府。 章简莘松了口气。 但贺纶的幕僚萧文达和张录早在掌灯之前,也离开了京师。 那么章阁老为何会在这关键的时刻怒极攻心? 缘由还得从去年贺缨大婚说起。甄阁老打量贺缨是不行了,竟破罐子破摔突然插手吏部调任一事,参吏部尚书章乃春以权谋私,置延绥军务于不顾,暗中排挤徐子厚,扶植章简明,犯了军中大忌。期间还呈上了两件章家以权谋私的罪证。 这罪证说大也不大,主要还是看明宗心情。甄阁老这么做颇有点儿市井无赖的味道,同朝为官,谁比谁干净啊,他这时候扯这个无非就是怕章家在九边成气候。徐子厚再不好,至少能跟章简明互相制衡,一旦被排挤出去,那延绥岂不要改姓章! 举证章家,甄阁老这么做无疑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他认定章家设套陷害贺缨在先,不然区区一个十六岁的大家闺秀,什么日子不挑,偏偏选在亲王大婚之日行狐媚之事,若说没有长辈在背后唆使,谁信? 这样一来贺缄就成了最大的受益人,成功保住了徐子厚在延绥的地位。其实甄阁老又何尝不知跟章家对撕根本就是便宜了贺缄,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他宁愿便宜老三也不想便宜章家的老五。 撕来撕去战火升级,身体好不容易才有起色的章阁老怎么也想不到动怒之后的下场竟是这般严重,他中风了。 这日贺缄闲适的坐在庚王府的楼阁深处品茗,胜券在握的男人,温柔的脸上逐渐隐现邪肆的笑意。 此生确与前世大不相同,最大的不同在于他加快了历史的进程,扩大有利的,剔除有害的,且看贺纶还将如何挣脱这困局? 可惜得意不过片刻他就笑不出声。 原来庚王府的探子来报裕王府上午死了六个护卫。据说是为了保护府中女眷,目前涉案凶犯在逃。 “单单死了六个亲卫何至于将京师的府尹吓成那样?”贺缄是何等人物,听一句就猜出下面十句,直接抓住重点。 探子回道,“案子刻意隐瞒了女眷的身份,不过她们原就不是什么大人物,倒也不曾引来特别的关注,只是小人千方打听,竟得知那报案的妇人姓钟离。” 钟离氏,那不是媛媛的姐姐吗?贺缄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跟钟离氏混在一块儿的裕王府掌寝,除了汤媛还能有谁? 贺纶意欲立她为妃,不急才怪!可是恰好赶上章阁老出事,谁还能顾得上媛媛! 贺缄心神大乱,早已懊悔不迭,起身疾奔而出。 第142章 伺机 西行的马车距离波诡云谲的京师越来越远。 车上的汤媛迫于贺维的恐吓,不到一盏茶就换好了衣物。那衣裤应是特别准备的,与她体型相当又略宽松,完美的遮掩了少女的婀娜,此时的她看上去就是一个偏女气的少年人,绝对不超过十五岁。 贺维掀帘迈入,目光在她身上略作停留,伸手就要拿她换下的衣物。 休得无礼!汤媛抢先将衣物揽入怀中,这人变态吧,怎能随意碰女人的衣物!她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其实应该先大声的斥责他,但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变成了哑巴。 贺维嗤笑一声,“少在那儿自作多情,不要我动,可以啊,那你自己烧吧。出来!” 大概是吓懵了,女孩子老实许多,听得他的命令也不敢有半分迟疑,当下就将衣物拿去烧成灰,还特懂事的挖一坑埋掉,如此贺维不善的眼神方才稍稍缓和。 他递给汤媛一只香香的水蜜桃,洗干净的没有毛。 有没有饭啊?汤媛习惯的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不由感到气馁,蔫了吧唧的缩在角落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 贺维看了她片刻,收回视线,“想吃饭?” 她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再重新束一遍胸。你太瘦了,这么瘦的男孩子不可能有这么厚的胸.脯。”他直言不讳,可见一点儿也不懂束胸对女人而言有多痛苦。汤媛舍不得虐待自己,只好含胸驼背,孰料还是未能逃过他的法眼。 可她是个哑巴,还能说啥,只得依言重新束紧裹胸布。束完了才发现哪里不对,薄荷贱人如何知她没束紧的?定是趁她专心吃桃时偷看过,呸,臭不要脸的! 可她也知足了,至少这个“臭不要脸”对女色不感兴趣,不然她可真就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外面月色落了一地,也不知是几更天,凭感觉,她断定马车已经离开京师,然而这么久也不见贺纶的人追来,可见获救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但命是自己的,怎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汤媛决定靠自己,镇定,一定得镇定,脱身的办法多的是,只要镇定下来想一想肯定有! 马车行驶的很快,还夹杂着异域的驼铃声,尽管周围没有骆驼,应是那群波斯商人。 没过多久,有人送来两碗面条,在行驶的马车上还能吃到热饭,汤媛也不敢挑精拣肥,抓起筷子便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跑。 虽说这是两碗一样多的三丝面,放了切的整整齐齐的黄瓜丝鸡肉丝还有绿豆芽,但其中一碗上面卧了只金灿灿的荷包蛋,汤媛咽了咽口水,捡了没有蛋的用两只小手捧着,自觉的缩回角落。 薄荷贱人歪着嘴笑了笑,无比讥讽,然后慢条斯理的吃起面条,汤媛暗暗惊讶,之前还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乱匪,但乱匪怎会有如此端庄的吃相?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的教养,恐怕与乱匪的日常息息相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来解释——他的出生极好。 汤媛连忙垂下眼睫,眸光闪闪。 饭后,贺维丢给汤媛半颗解药,“吃吧,乖乖听话,我就不会让你太痛苦。” 想来化雨丹的威力她应比谁都清楚,多的也不用解释。 听话,保证听话!汤媛点头如捣蒜,其实化雨丹的解药她也有。 贺维做梦也想不到历经俞州城一劫的汤媛,随身携带的小荷包现在除了放避子药还放了两颗化雨丹的解药。 一来不占地方,二来有备无患,总之汤媛就稀里糊涂的带在身边,那时八辈子也不会想到这玩意能在今天救命。 但逃走之前她并不敢吃,唯恐被薄荷贱人察觉。 “我叫顾小七,你叫顾小八,所以我是你哥哥,知道吗?”薄荷贱人开始给她洗脑,汤媛配合的点头。 贺维被她的样子逗笑,“在外人跟前,我可能会说你脑子不好,你呢,放机灵点,明白?” 明白明白。你全家脑子都不好!汤媛强笑,目光一触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就仿佛被扒火棍烫了下,不,是被毒蛇咬了下。 欸……怎么突然特别困?汤媛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两眼发花的望着贺维,原来面条里的迷神药开始发挥药性了。 她的脑袋眼看就要耷拉到地上,不得不用力咬了下舌尖,痛的精神一抖,也被不知何时来到身畔的薄荷贱人吓的瑟瑟发颤。 贺维蒙上她眼睛,将她的衣袖高高推上,双唇缓缓覆在那尚未愈合的伤口。 女孩子那点微弱的挣扎根本就是蚂蚁撼大树。 尽管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但也不舒服。汤媛哭着躺在地上睡去,翌日红着眼睛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伤口也被重新包扎整齐。 她慌忙从榻上翻身坐起,瞅了瞅窗外,一片荒凉,也不知是何地,马车前后皆被商队包围,并不适合逃命。 再等等,等到人烟密集的地方一定有机会! 接下来又连续赶了两天的路,天也越来越热,期间路过驿站附近为普通商旅所设的客栈,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成功逃脱也极有可能被抓回去。汤媛始终按兵不动,单就这份稳当的耐心和冷静的判断力,换成个七尺男儿也不见得有。 驾车的老李立在马厩悄悄的回禀贺维,“这丫头恐怕是真的老实了,方才我给过她两次机会,她都没敢动。” 贺维嘴里叼着根草,“是吗?她奸诈的很,你小心点。” “主上,要不再给她多灌些迷神药,把她烧成白痴一了百了,反正都要死的,变成傻子还没痛苦。”老李眯了眯眼,建议贺维下死手。 贺维怔了下,吐掉嘴里的细叶草,“我不想喝白痴的血。再说她这般娇气,光是照顾她已经很烦,再变成傻子,岂不要累死我?而且傻子什么都不怕,我再吓唬她就不管用了。” 老李晦气的叹了口气,讨好道,“这样吧,让阿全驾车,我来看这丫头,您就歇两天。千万别小看阿全,他现在驾车的水平绝对不逊于我。” 贺维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这是我的东西,你少动歪脑筋。” 老李一愣,连忙收敛笑意。那个臭丫头实在是太漂亮了,而他也许久没碰过女人,所以才跟阿全商量,届时轮流着玩,一人一晚。阿全刚开始还不敢,但得知那丫头并非处子,且也发不出声响,只要他们不弄死了,主上哪里就能发现,却不想这龌龊心思竟被一眼看透,他胆颤心惊的同时也不敢再小瞧这个新主子。 第143章 发现 稍作整顿之后,贺维立即启程,而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正趴在窗口露出半张脸,对阿全笑。 虽说这张脸变得普通了些,但眉目间女孩独有的软媚依旧能轻而易举的撩动人心。 阿全摸着后脑勺也对她傻笑,直到发现贺维不善的眼神,立即缩回脖子,跑去后面的车驾。 “都哑巴了还不忘施展你的女性魅力,你贱不贱啊?”贺维笑着拉上竹帘。 上回那两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就死在她手里。 汤媛低头扣指甲玩,反正她是哑巴,不吱声也不能怪她。 贺维翘着腿,慢慢品茶,又道,“我怕脏了自己的嘴不得不好心提醒你一下,老李和阿全很欣赏你,想跟你单独聊聊,你要是作死呢,大可以继续趴在窗口烟视媚行。他们可不完全算我的人,心大着呢,你自己掂量吧。” 这话说的很不好听,不过他是贱人嘛,还能指望说啥好的,但汤媛还是听清了其中的关键点,那就是外面的人不一定百分百听他的话,她要是不想受辱就乖乖听他的,核心意思就是别玩花招,老老实实待在车上。 她点点头,继续扣指甲。 连续赶了两天一夜的路,指甲里还真有点儿灰,不过她的指甲很漂亮,修的纤巧而精致,泛着珍珠的光泽,也因涂了一层凤仙花汁子的缘故,粉嫩嫩的,而笋芽般的手指却越发的白皙剔透。 贺维不再说什么,默默喝茶。 尝过了一次迷神药的厉害,这日汤媛晚膳偷偷少吃了一半,她故意伸个懒腰,努力的释放腋下的汗味儿,连续赶了三天路的她坚持不洗澡,成功臭晕了薄荷贱人。 贺维不自然的捂了捂鼻子,“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汤媛拎起鞋子,用手比划,告诉他白日不小心踩了坨狗屎,客栈里的狗屎。 那两只无辜的鞋子就被丢出了疾行的马车。 是汤媛自己丢的,背后站着用刀逼她丢的薄荷贱人。 大概是她实在太臭了,对方的目光在她身上落定片刻,终于“倒胃口”的移开,丢下一句,“你赢了,我保证一个月内不碰你,但在我忍不住之前,赶紧洗干净,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 很好,薄荷贱人投降了,还命人提给她一桶水。 胜不骄败不馁,汤媛见好就收,乖乖的将自己洗干净。 但不过多时,药力就开始发挥作用,这药真猛,才喝了两口汤也能发作,她都没来得及爬上榻,就顶着一头半干的青丝晕睡过去。 那久违的错乱了时空的前世再次扑面而来。 零零碎碎的片段不停旋转,化成令人眼晕的圆圈,一圈套着一圈,倏地尽数没入看不见的却又无穷无尽的黑洞。 怪像到此并未结束。 一副更大更完整的画面旋即跳了出来,占据了她整个瞳孔。 画面中的她满目仇恨,视众人如无物,一径穿行在模模糊糊的花树与人群中,最后站定在一名高大的男子身后。 那人缓缓转过脸,竟是睿王贺维! 汤媛一直不太明白自己怎会与睿王有接触,大家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说句话都感觉突兀的那种啊,可梦里的她眸中的仇恨闪闪发光。 “是你,就是你杀了我干爹!”她咬牙切齿。 睿王杀了干爹?梦境外的汤媛浑身一凛,仿佛被松脂瞬间包裹的小虫,硬生生的化成了一动不动的琥珀。 梦境里的她却声泪俱下,哇啦哇啦的说着什么,却是如何也听不真切,仿佛老旧的收音机,信号总在关键时刻断片。贺维却笑吟吟的,他说什么,她并不知晓,但那表情不管装的有多无辜,汤媛都能从这熟悉的眸光中品味出莫可名状的邪恶与得意。 直到睿王垂眸,轻轻的咳嗽一声,将一粒乳白色的薄荷丸优雅的放入口中,并倾身警告道,“小贱人,离我远点儿,别以为我不知你在借刀杀人。” 梦境外的汤媛早已抖若筛糠。 薄荷丸!据说是苗疆的秘药,大康的市面上根本没有,只有薄荷草,勉强制成药丸也不可能有这样干净的颜色。 再看他微笑的嘴角以及熟悉的语气……而且,他杀了干爹! 是他! 正是梦里那句石破天惊的控诉,薄荷贱人的影像终于跟陌生的睿王渐渐的重合。 相似的体型与身高,哪怕是脸能易容也改变不了的体型与身高。 汤媛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只要说出来就会被立时杀死的秘密! 一个令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秘密! 她惊恐的往后退,睿王却不断逼近,用力扣住她后脑勺,一字一顿的重复:小贱人,离我远点儿! 孰料下一瞬她竟一脚踩空。 汤媛尖叫着往下坠,下面是无尽的深渊,拨开厚重的迷雾,广阔而肃杀的校场中,贺纶满身鲜血,地上亦是沾了血肉的乱箭,可他没倒下,始终目视前方,直到又一支呼啸锐鸣的箭矢陡然没入他胸口…… 不! 贺纶! 怎么会这样?汤媛哭着扑过去!梦里的她却没有哭,竟小鸟依人般偎依在贺缄怀中,还亲手剥了一颗葡萄献媚,却被无情的推开,惹得姜淑妃偷笑。 她也跟着笑,笑着看贺纶去死,笑着与射杀贺纶的贺缄在靡艳的床帏间厮混,贺缄显然是恨她入骨,一面压着她一面扯过她头发,逼她仰起脸迎接他看透一切的双眸。那目光就是在看一个荡.妇。 可她荡上了瘾,于无人察觉的角落,在落雪中深情款款的凝望贺维远去的背影。 最终贺维被她的“深情”深进了宗人府。 他快要炸了,掐着她肩膀大吼,“你有病啊!” 她是有病,得了很严重的相思病。 贺纶……汤媛哭着偏过头。 是她太天真了,竟以为贺缄会放过贺纶。 自古薄情最是帝王家,贺缄放过谁也不会放过一个丝毫不逊于自己的嫡子啊! 只要贺纶活一天,他就名不正言不顺。 除非贺纶伤残。 怪不得明通只肯说她不会变寡妇,却不愿透露贺纶的寿命! 倘若她嫁的的人不是贺纶,当然就不用做寡妇啊,可是贺纶……却会死! 不成,她得回去告诉他,也不成,那样贺缄就会死。 贺缄死了太嫔娘娘怎么办? 这夜,汤媛在噩梦中挣扎,面临着常人难以抉择的考验。期间还不时闪现睿王与薄荷贱人的凶狠模样…… 贺纶,贺纶,汤媛多想就此飞到他身边,告诉他睿王就是苗疆乱党。 黎明之前,一道惊雷炸响长空,数十道青紫闪电来回交错,其中一道差点劈中汤媛所在的马车,贺维冲进去,将她拖了出来,那辆车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灰烬。 第144章 谋划 众人目瞪口呆望着化为灰烬的马车,以及吓得左右奔逃的马匹。 汤媛亦是汗如雨下,喘息如雷,胸口不断的起伏,可她的人却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也一阵一阵的发冷,只因她忘不掉梦里贺纶流的血,这样的震撼与惊恐远远的超过了对于薄荷贱人的全新的定义。 贺维推开汤媛,拍了拍衣袖,“如此,也算我救了你一命,你就没一点儿表示?” 孰料女孩子只是随着他的力度往后趔趄两步,不言不语,不过她本来就没法儿说话。 贺维诧异的重新打量她,显然她已经被方才的飓雷吓傻,一双黑珍珠似的眼仁儿,令他暗暗心惊,仿佛被看穿了什么,可当他想要仔细甄别,她又垂下眼睫,一脸的颓败,看上去与平时无异。 离京后的第四日清晨,汤媛看见了大同镇的牌坊。 这里乃大康的军事要地,更是九边重镇,对来往客商的盘查严格程度绝不亚于京师。 贺维牵着汤媛的手腕徐徐前行,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一个哥哥领着瘦小的痴呆弟弟,还时不时的保护他不被人流冲撞,场面格外的感人。 期间哥哥还垂眸帮弟弟整理头上的斗笠。 贺维压低了嗓音道,“小八,前面就是盘查的军爷,你可不要害怕,万一做了傻事惊扰军爷,哥哥就没法再照顾你了,懂吗?” 汤媛点点头。 “真乖。”他捏了捏她的脸,递给她水囊。 汤媛确实是渴了,日头又那么毒,晒得她仿佛脱水的鱼。 大同镇的军爷看起来威猛但受制于口音,说话的音儿很是好听绵和,穿越前汤媛最喜欢的就是山西口音,尤其是晋中的,说什么都亲切。此刻这位军爷仔细的核对了顾小七和顾小八的户籍路引,又盘问了顾小七几个问题,然后将目光投向顾小八。 汤媛感觉衣袖下的腕子也被贺维捏的更紧了,只要她敢表现出一丝儿的异常,这只腕子就别想要了。她佯装害怕的往顾小七背后缩了缩,却被他无比怜爱的拥入怀中,一脸歉意的对那军爷解释,“我弟弟是哑巴,从小就不会说话,脑袋也不灵光,害怕陌生人,还请这位军爷多多包涵。” 说完,他趁人不备将一袋铜钱塞进军爷手中。来往客商时间就是金钱,只要能用几个钱缩减盘问时间的都宁愿出钱,这位军爷平日显然没少捞油水,掂了掂这个年轻人的铜钱,撇了撇嘴,脑袋朝右边甩了一下,意思就是快滚吧。 贺维连连道谢,揽着痴呆弟弟快步撤离。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个一等一的骗子,贺纶知道你这么会骗人吗?”他笑得格外欢快。 汤媛佯作听不见,专心走路,实则一直在注意周围的情况,大同果然是个繁华富庶之地,这意味着人群密集,她忍了这么多天,等的就是这个环境。 等进了客栈,她才不耐烦的甩开贺维的手。 贺维嗤一声,“脾气还不小。”余光瞥见她偷偷用袖子擦了擦被他攥住的地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汤媛也终于知道贺维强行更改自己性别的原因,出门在外,年轻男女多少有点惹人遐想,但年轻的兄弟俩就很平常,而且还可以不怕非议的同住一间房。 不过两人住的一间床铺中央都有屏风,如同两个小单间,可惜只有一扇窗户,且靠窗的位置还被贺维牢牢占据,这意味着汤媛除非在墙上凿个洞,不然插翅难飞。 不过比起全无遮挡的车厢,汤媛已经很满意,至少也算有了一个相对*的空间,她借口换衣服将贺维拴在门外,但这个人没那么好糊弄,默不作声的伸脚挡住她要阖上的门,“你还没洗澡换什么衣服?不会是想搞鬼吧?” 她怒气冲冲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两个人委实没法交流,不知贺维朝她鼻子上弹了什么,一阵奇异的清香飘过,她的嗓子登时奇痒无比,忍不住咳嗽了好一阵子竟然就能发出声,但还有些沙哑。 “大爷,就当我求你了,咳咳,”汤媛不适的捂住脖子,“难道我来小日子还要跟你汇报何时换月事带,去死吧!” 她瞪着贺维明显僵硬的表情,“砰”的一声砸上门。 门外果然久久没有动静。 而阖上门的汤媛心口也是扑扑扑直跳,时间不多了。她迅速合上帷帐,钻进床里面,从贴身的裹胸布里掏出两样东西,三张面额十两的银票和一支眉笔,这种眉笔画眉着色牢固,写在纸上却很容易擦拭干净。 握着这样的眉笔,她在银票背面写下:本人乃裕王的重要亲戚,不幸遭强人虏劫,特以银票相赠捡到的好心人,祈求好心人速速报官,获救之后定以三百两黄金重谢!立字为证。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紧张的手腕隐隐发抖,又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劫匪与本人以兄弟相称骗过军爷,户籍名为:顾小七和顾小八。 十两银子,对普通百姓而言还真不是小数目。没有谁会无聊的撒十两银子开玩笑,捡到的人十有八.九都会信以为真,反正以此为证报个官又不会损失什么,万一人得救了还能再得三百两黄金,一辈子都不用发愁。 却说贺维在门口呆怔片刻,迟迟没敢再敲门,可渐渐的又有些不忿,她是谁啊,敢对他大吼大叫,活腻味了吧! 总算回过神的男人怒气冲冲敲门,不料只砸了一下,两扇门板就被拉开,若非他手收的快,汤媛脸上指不定就要挨一巴掌。 她瞄了眼他的手,挽了挽耳畔的碎发,垂着眼睫慢条斯理道,“得罪了,冲你喊是我不对,要不你揍我两下消消火?别老瞪我啊,从现在开始你不答应,我就不开口还不成?但能不能别再给我吃药,再这么吃下去,你就不怕被我的血毒死?” 不管怎样,都得把眼前这个人哄好了,哄好了他,才有可能避开哑药和迷神药。 汤媛必须确保自己逃跑的时候是健全的清醒的。 第145章 成功 汤媛并不知自己消失以后京师发生了什么,但肯定贺纶的属下在找她。 然而古代在寻人方面到底要受科技所限,纵然满身神通,个中难度也不啻于大海捞针。况且这回明显不同于俞州城的即兴犯罪,劫匪蓄谋已久亦目标明确,抓到人就出城。别小看出城这一步,跳出来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如此一来,贺纶的人必然很难确定方向,而每耽误一分钟,她就离死亡近一步。不过汤媛从来都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此刻手里的求救银票,就极有可能为她带来巨大的转机。 她的判断非常准确,却忽略了明通,那个堪比卫星定位系统的神棍也即将踏入大同镇。 贺纶是人不是神,就算亲自出马也不一定比属下更快找到汤媛,何况他还不能离开。 但明通就不一样,真的不一样,那诡异的五行术只要人的生辰八字就能断定方向,何止是排兵布阵,简直是神鬼邪说。 却说倒霉的明通,越不想参与汤媛的命运就越逃不开,更气人的是他竟没有勇气拒绝贺纶的两万两银票。 此时的他正由裕王的幕僚萧文达监视,披星戴月赶往大同镇。 可见裕王是有多了解他这个经常拿钱不办事的尿性。 萧文达是什么人,那就是个衣冠禽兽啊,学的是韬光养晦之术,干的的是杀人越货之事,明通一点儿也不怀疑,但凡自己偷奸耍滑累及汤媛性命,等着自己的必然就是“意外丧命”。 小兔崽子,哪有把刀架人脖子上办事的,还有没有王法啊?明通委屈的只想哭。 汤媛也委屈的想哭,可这事不是哭能解决的。 为了把三张银票完美的抛给大同镇百姓,她想了无数个法子,首先得有一个出门的机会,其次不能被薄荷贱人,不对,应该是睿王贺维的人发现! 贺维!贺维!她念着这个名字恨的浑身发抖,前年的骗子内侍不就是苗疆的乱党吗?原来他们是一伙的的!前世,就是苗疆乱党害得贺纶中了春.毒,在箭亭石林玷.污她,此事绝对跟贺维脱不了关系。 目的为何?她想不明白,但上天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定会把那几瓶苗疆春.毒亲自塞进贺维嘴里,让他吃个够。 这伙王八蛋,不光害她害贺纶还害干爹,狗尾巴都不如的人渣,早晚不得好死! 一提“死”她就想起贺维吸人血,背后登时凉飕飕的,所以劫持她的目的是啥?喝血美容吗? 可,可是世上的人千千万,死变态干嘛老逮她一个!这跟逮一头羊可劲的薅毛有何分别?以他的地位,雇几个心甘情愿的血奴也不难啊,就是名声差了点,可他这么渣,还要什么名声? 此时汤媛的脑袋里有一千个疑问,如何也想不通,想不通也罢,以后有的是时间想,当务之急还是先搞正事,赶紧把银票神不知鬼不觉的撒出去! 夜已渐深,隔壁床上早就没有了翻身的动静,不知睡没睡着? 侧耳倾听半晌,汤媛使劲敲了敲屏风,“走啊,一起去官房。” 当然不会得到回应。 爱回不回,反正打过招呼了,不能算她乱跑。汤媛坦坦荡荡的拉开门,身后依然没有动静,这让她暗暗警惕,死死攥住银票,愣是没敢乱丢。 许是太专心银票的事儿,去官房的路上竟不自觉的拐去了女人的方向,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两巴掌呼了出来,“小流氓!” 小流氓汤媛捂着脸又钻进男官房。 没多会儿里面就响起老李的尖叫。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汤媛红着脸飞奔而出,一憋气跑出五十米,天黑路窄的,当下就跟人渣的胳膊撞个正着。 那酸爽,恰似七八个小人蹲在她的太阳穴敲锣。 “走路不长眼吗?”贺维轻轻一震,将她抖开,眼睛在月光下幽幽发光。汤媛一面按住心跳一面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乱丢银票。 就知道他肯定会跟来。 贺维不悦的看向惊魂未定的女孩子,还真当自己是哑巴了,见她不吭声,他又道,“原以为老李会趁机非礼你,没想到你竟非礼了他。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小蚯蚓。但他的问题明显不怀好意,颇有调戏良家妇女之嫌,当然,汤媛可没自作多情到以为贺维有兴趣逗她,只疑心他想下什么套,于是更加闭紧了嘴巴。 她并不与他多话,闷头飞奔回房间。 次日寅时,太还没亮,睡眼惺忪的女孩粉腮还挂着沁凉的井水珠子就被贺维扯上马车。 汤媛没好气的甩开他的手,还以为自己是谁啊,真当她哥啦,这里又没外人,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不过把对一个人的厌恶表现的太明显并不是件好事,那啥谁不是说要以春风化雨的力量瓦解敌人么,幸而变态没往心里去,还施舍了一只肉包子当早膳。 如此,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小心心才缓缓落定。 不过一只肉包哪里够塞牙缝的,她伸手要第二个,贺维愣了下,又“施舍”了一只,紧接着她又要第三个,等吃到第四个的时候,贺维的脸色明显不大好看了。 不就四个肉包,还能把你吃穷咋地?汤媛抹了把脸,张大浅红色的小嘴巴啃,得把失去的血补回来。 这也太能吃了,怪不得面条都得用跟他一样大的碗,吃啥啥不剩!贺维暗暗心惊。 “还有吗?”汤媛吃完第四个。 贺维摇了摇头。 大同镇的早点摊子寅时以后就陆陆续续的开市,这日,西面的摊主迎来了第一位客人,客人从马车上下来,挑挑拣拣买了六根油条,一碗甜豆汁,两只花卷并一碗卤大肠。 此人正是“没吃饱”的汤媛。她不停催促摊主快些打包,藏在袖中的小手则飞快的将银票塞进附近的面团中。那是用来炸油条的面团儿,只要摊主一捏就会发现其中的异物。 “你买这么多吃的完吗?”贺维见她端着卤大肠,立时露出憎恶的神色。 “反正就要死了,你就让我做个饱死鬼又如何?”汤媛将找零还给贺维,坐在他对面大口大口嚼着卤大肠,味道还不错。 “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他问。 “不杀我难道还留着过中秋节?”汤媛又喝了口甜豆汁。 这么吃真的不会中毒吗?贺维下意识的掩住鼻子。 “要不要尝尝?不臭。”她挑了块肥的扬了扬手,惊得贺维从座位上弹跳起,“放肆,离我远点儿!” 离我远点儿。 小贱人,离我远点儿! 这才是他真正的声音吧,与梦里一模一样。汤媛慢慢的咀嚼,“不吃拉倒。” 马车行至较拥挤的地段,有小乞丐扑过来讨食,被老李甩鞭抽开,吓得一拥而上的乞丐们登时四散奔逃。 挨了鞭子的小乞丐则痛的满地打滚。 “连小孩都打,你们帮会是不是特流行拳打妇女,脚踩幼童啊?”汤媛拧眉笑道,抱着一纸袋吃食来到窗口,吓得贺维连忙躲开。 “来来来,别抢啊,我这里有吃的,给你个花卷。”她将手里的花卷一个一个的砸出去,完了又丢油条,马车越跑越快,身后的乞丐也玩命的追,逗得她哈哈大笑。 “我拳打妇女,脚踩幼童,难道你把他们当狗一样逗弄就很高尚?”贺维冷冷的看着她,眸光溢满讥讽。 若是真的同情,为何不将装满食物的纸袋丢下? 逗小狗似的东扔一个西撂一下,馋的乞儿们如恶狗扑食的她就很高尚? 贺纶怎会喜欢这么一个恶毒的小玩意? 汤媛也不辩驳,垂眸继续吃卤肠。 话说捡到新鲜吃食的乞丐们心满意足的找个角落开动,其中一个年级稍大的身体渐渐的发抖,又惶惶然抬头四处张望,继而瞪大眼睛望着手中的银票。 他不识字,但是认得银票,拿去柜台就能兑很多银子的银票! 半个时辰后,西边的早点摊主又迎来了第十位客人,是个和尚。 和尚也要豆浆油条和卤大肠。 “两份大肠,不,三份,加点醋。”明通剔着牙道。 第146章 来了 好恶心,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吃卤肠! 贺维小时候跟在柳美人身边长大,柳美人争宠不行,但于礼法上也算个小才女,奉行不洁不食,更是以此严格教导贺维,母子二人宁愿清粥小菜也不会食用下水污秽。 严格来说,他这样也不算矫情,这碗大肠若是端到贺纶跟前,能当场爆.炸,不是大肠爆.炸,是贺纶炸了。 姓贺的男人都这副德性。 此刻他盯着汤媛一鼓一鼓的小嘴巴,再不觉得它可爱的令人心痒,只恨不能打到她吐出来啊! 贺维失神的目光又缓缓落在她胸口,沾了两滴卤汁,整个车厢都开始飘荡大肠独特的气味儿。 这日汤媛被赶到了车厢外。 老李一看见她登时羞恨不已,而她也颇有些不敢面对老李,毕竟那条小蚯蚓也吓到了她。 在此之前,她还以为男人的那个东西都一样,即便有微许差别,应该也是大同小异吧,但在见过了小蚯蚓之后,她才惊觉自己从前错的离谱,贺纶哪里恐怖了,分明就是个大可爱。 嗯,越想越可爱。汤媛脸颊火辣辣的,用手连续扇了好几下,外面真晒。 那之后,她不得不刷牙漱口,才换得入内避暑的机会。 孰料一进去就看见了个陌生的男人。 “把衣服脱了,换上这个。”贺维言简意赅。 原来他又换了一张脸,明明还是高鼻梁大眼睛,但感觉跟之前就是不同,乍一看压根就不会想到是同一个人,再看他命自己换的衣服,汤媛的心口登时凉了半截。 女装! 为何又让她换回女装? 她真是小瞧了这厮的阴险。 这个人究竟准备了多少户籍,每过一个地方就换一个,不同的性别不同的样子……不成不成,得先冷静,她不能自乱阵脚,想一想啊,贺纶的人也不傻,既然知晓她被男扮女装,自然也能猜到她随时换回女装,总之,只要体型年纪与她相似的想必都会留意。 反正不答应他也有法子逼自己换上,汤媛悻悻然的抓过衣裙,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滚蛋。 贺维立在车厢门前,面朝光影斑驳的竹帘,“换吧,我不会回头。” 嗯?他不走!这,这不太好吧,感觉怪怪的。汤媛建议他不如去外面小坐一分钟。 贺维冷笑,“我若欲行不轨,你还能反抗?少罗嗦,你不想换,这里多得是人愿意帮你。” 是是是,我马上换。汤媛当即宽衣解带,幸好夏日的衣服也不多,从里到外总共四件,就是鞋子大了点,走路的时候一掉一掉的。 “喂,鞋子太大了。”汤媛盘腿坐在榻上梳头,喊了贺维两遍他才回过神。 从男孩子的发髻换成女子的倒也不算太麻烦,她在梳子上倒了点茶水,打湿长及腰下的青丝,扒拉了好一会,秀眉微微拧起,迟疑的看向贺维,不悦道,“你瞪我干嘛,我可没招你。” 贺维一怔,失神的目光渐渐凛然,“闭嘴,别让我再毒哑了你!梳成妇人发髻,我是你丈夫杜允,你是哑妻田氏。” “可是鞋子大了,我没法儿走路。” “……”他没想到她的脚那么小,只凭着感觉要了店铺最小的一双绣鞋,孰料还是大了。 贺维没好气道,“大就大,总比小了好。你这双玉足若是沾不得地,自然有阿全来抱你。” 这个人真有病。汤媛深深吸了口气,发誓两天内再不逃离就跳井自杀! 小孙子,等老娘逃回京师非告死你不可!她暗暗发狠,连头发也懒得梳,随便在脑后挽了个小攥儿。 贺维则沉默的坐于她对面,仿佛化成了蜡像,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可见他更适合做哑巴。 金乌西坠之前,波斯商人忽然改道往南,没了驼铃和异域少女的歌声,行程也就越来越静谧,放眼四周除了两个对她垂涎欲滴的猥.琐男就是会吃人的变态,汤媛莫名觉得此生的经历可以媲美鲁兵逊漂流记。 这夜晚间,一行人下榻平水关附近的客栈,客房爆满,后来的人不是挤通铺就是睡马厩。 厢房也仅剩一间漏风漏雨的,就这还是价高者得,被贺维拍了下来。 但女人对危险的感知通常高于男性,尤其还是晚间,汤媛弯腰整理床铺之时,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立时转过身往旁边挪了数步,警惕的看着贺维,“你鬼鬼祟祟站我身后做什么?” 他确实不像好色的样子,而且对她也不甚感兴趣,但男人在夜间对下半截的控制力是有目共睹的薄弱,再加上她长得也不丑,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使坏。 贺维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客栈里有胡姬,一百文钱就能过夜,你去找她们吧。”汤媛冷静道。 他笑了,一脸无语,将手里的东西丢在她脚下,拂袖大步而去。 那是一盒忍冬膏,止痒解毒,涂在蚊虫叮咬的地方甚为管用,汤媛这才发现自己的脑门和脖子到处都是包儿。 奶奶的,他会这么好,莫非里面下了点毒?汤媛小心翼翼的嗅了嗅,到底是没敢往自己身上涂,下半夜,睡得迷迷糊糊之际隐约听见悉悉索索的异动,换成平时根本不足在意,但此一时彼一时,落在男人手里的女孩怎会真的镇定,内心深处早已是风声鹤唳。 谁? 汤媛连忙掏出藏在枕下的玉簪,借着朦胧月色环顾周遭,吁,虚惊一场,房门被她从里面反锁,正常人想进来不可能悄无声息。 一阵夜风携着润润的青草气息从屋顶灌入。 她不禁仰起脸,清冷的月色默默然的穿过那个半圆形的破洞,继而一张大脸将那个洞填满。 明通不停嘘嘘,示意快要吓晕的汤媛不要乱叫。 第147章 对策 “你不睡觉在干嘛?” 门外陡然传来贺维低冷的声音。 他就睡在门口,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有了睡意,又被屋内女孩细微的惊呼勾起了警觉。 那细微的惊呼极是短促,似是硬生生的戛然而止,却瞒不过贺维的耳朵,他眯了眯眼,“开门。” 没有人回应。 这就更不对了,纵然惊呼声细微不可察,可他确定自己听见了汤媛的脚步声。 贺维抽刀利落的挑开门闩,踢门冲了进去,这等鲁莽,惊得白纱帐内的人影一抖,裹着薄毯不停往后缩。 她脸上的惊恐不似作伪,尚带着惺忪的美眸,于纱幕后射出小兽一般的光芒,身形瑟瑟而抖,“你想干什么?”娇嫩的音儿都藏不住颤意。 是呀,他想干什么? 夜深人静的,一个男人窜进来,不管做什么都会令人误会,而这么热的天,她兴许只穿了一件兜儿,就是在大同镇买的那种淡绿色的绣了一朵鹅黄小花的……贺维几欲掀开帐幔的手顿了顿,喉结在清冷的月色下微微滑动,低声问,“方才你下床做什么?” “我……想喝水。”汤媛声如蚊呐。 “喝到了吗?” “没……没有,客栈没有水,有老鼠。” 很多女孩都怕老鼠,她又是个受宠的,为之吓得跳脚也不足为奇。 贺维定定看着她,大概是在判断每一个字的真假,直到耳畔响起她压抑的细嫩的啜泣。 “你哭什么?”他问。 “你吓到我了。我现在不方便,你可不可以出去……”她那只死死攥紧的小手深深的陷在薄毯中,严严实实的遮挡自己脖子以下,却挡不住女子独有的曲线,怪只怪毯子过于单薄。 这无疑是对男人下半截的巨大考验。 贺维僵硬的移开视线,慢慢的退了出去,关门之前,他警告了一句,“不准栓门,我就在外面,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你。” 纱幕里的女孩子惶惶然的点头。 厢房重新恢复了安静。 汤媛却在心中默数,一,二,三,吱呀一声,贺维果然再次推开门。 她尖叫着往后退。 许是自己想多了,房间并无异常。贺维环顾周遭一圈,来到床前轻轻撩起轻纱将水囊递给她,“别叫了,水。” “出去!!” 他被愤怒的女孩子一个枕头砸了出去,砰的一声,关门上闩 “神经病,还真当自己是九天仙女,是个男人都想要你。”贺维恼羞成怒的转过身,对着紧紧闭合的大门低吼道。 门扇那边静默安然,不曾传出她的叫嚣,他不禁有些沮丧。 殊不知躲在床底的明通,早已汗如尿崩,妈蛋,吓死老子了,居然还有回马枪!这回他学聪明了,在心里数到一百,才灰溜溜钻出脑袋。 汤媛也是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又热又怕,连忙丢开薄毯,露出整齐的衣裙,匆忙之间连鞋也没顾得上脱,方才只要贺维稍稍观察,就能察觉异样,但汤媛觉得他大概没睡醒,或者只顾乱瞄她胸口,竟忽略了鞋子。 她瘫倒在床,明通瘫倒在地。 接下来二人通过手势和一支眉笔进行了简单交流,危机激发了彼此的默契程度,居然全程理解无障碍。 原来被劫那日贺纶的人就到处找她,张录一行人往东,萧文达则和明通往西,紧接着张宿和鬼宿也一同前往,这二人应该是十二星宿中的顶尖高手,想来贺纶更信任明通的判断。 其实五行术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神奇,明通怎么可能百分百的确定汤媛的具体位置,他只是根据一个人的八字合上五行进行推演,一边推一边前进,幸而他手贱,等摊主炸油条那会子偷偷捏人家的面团儿,结果捏出一张银票。 先得谢谢那张银票。五行术中还有一门绝学叫拆字,最好是当场写的,汤媛的隔了一夜,勉强也能用,这是对于明通这样的大师级人物而言,换成普通的算命先生,绝对是两眼一抹黑。 这拆字跟算卦差不多,明通算准了她今晚会在平水关落脚,由此又立即和萧文达马不停蹄的追赶而来。另一边收到消息的鬼宿和张宿不久之后也会赶上,但在赶上之前,明通唯恐判断失误,不得不冒险混入再三确认,所以他就摸来啦,也一眼认出了汤媛,可惜汤媛却被他吓个半死。 那么他又是如何确认了改头换面的汤媛? 这也是门学问,大概是通过一个眼神进行推演,速度之快不啻于思维,说了汤媛也不懂,所以明通不再详述,不过这个也不是对谁都管用,换个充满防备又擅长喜怒不形于色的对象就很难施展。 却说汤媛早已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此人武功平平,却是个地道的神棍,当真有点科学无法解释的神通,竟瞒过了贺维,怪不得裕王府都关不住他,可惜他没法儿带自己一起走。 她连比划带写道:他们总共三人,每天天不亮就赶路,中途很少休息,怀揣各种户籍,又擅长易容,此外,刚才那个大高个化名杜允,武功极高,阴险毒辣,但我知道他是谁。 是谁?明通眨了眨眼。 汤媛抬眸,眼眸闪闪发光,在他胳膊上颤抖的写下了“睿王”两个字。 睿,睿王? 明通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不能够啊! 他不是不相信汤媛,而是不相信贺维的胆量。 亲王岂能随意离京,不打招呼四处溜达形同藩王离开封地,后果十分严重!再加上时不时的奉召入宫,他这哪里是绑架民女,根本就是找死呐! 汤媛翻个白眼:他既然敢这么做,定然是有万全之策,你管他用的什么方法,现在的重点是我被他绑架了,吸血啊,他吸我的血,一身邪气,身为当朝亲王,却与苗疆乱党勾结,前年玉泉山的事知道不,那个自裁的内侍也跟他有关系,这帮人狗胆包天,在皇上跟前搞事,说是谋朝篡位都不为过。你赶紧想办法通知贺纶,绝非玩笑。哎哎,别走啊,先救我。 汤媛拽着往前爬的明通。 明通比划道:没走,你总得让我爬出来吧,床底下好多蚊子。 咬的他恨不能打滚,感觉屁股已然连中三“箭”,可当着汤媛的面他又不好意思抓,只得强忍住,扭来扭去的做最后的交代:萧文达定有办法通知裕王,我先回去跟他商量个对策,明日一早肯定救你。 明通离开客房以后,眼皮就肿成了灯泡,山里的大黑蚊子剧毒无比,再对上容易过敏的肤质,翌日他肿的汤媛好半天没认出来,这是后话。 第148章 闹开 离开京师的第六天,照旧是天不亮,汤媛就被震天的敲门吵醒,却不是贺维,而是阿全。 这家伙虽然好色,胆子却很小,汤媛倒不怎么怕他,磨磨蹭蹭梳洗完后才走出来。 阿全眼睛一亮,一双眼睛东瞄瞄西瞅瞅的,自然不会对水灵灵的姑娘家发火,但不免要催她两句,“去车上用饭,快点吧,你做什么都慢,怪不得主上最不耐烦你。” 废话,换你被人劫持还能快得起来。汤媛勉强笑笑,眼睛也骨碌碌到处乱转,搜寻明通。 这里除了她,没有人认识明通,无形中起到了一定的掩护作用。 就在客栈的西面有座相对雅静的院落与其相互连通,院落的正门口种了两排绿竹,绿竹上挂着大红的灯笼,飘飘荡荡,暧昧而幽艳。这里是来往客商的极乐地,既有色香味俱全的伎子,也有卖艺不卖身的伶人,但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日寅时还不到院落最富盛名的淸倌儿就接了位客人。 年轻高大俊美的客人,比清白之身的淸倌儿还罕见,他对小曲和舞艺丝毫不感兴趣,只丢下枚拇指大的金叶子,“做一次够不够?” 淸倌儿微微拧眉,想说奴家卖艺不卖身,却望着他俊美的脸怔了怔,又惊讶的看向金叶子,哑然失语。 其实这个淸倌儿并非清白之身,原是一个富家公子的宠妾,公子家落败后她便投奔于此,所以游戏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年轻的男子青涩的可怜,便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脸,这个温暖的动作让他微微一怔,但他带给了她从未享受过的快乐,直至天明。 离别之际,淸倌儿淡淡望着他,“昨日傍晚我见过你,你这么做不怕妻子伤心吗?” 她在客栈的马厩附近见过他,身边还有个小妻子。 贺维一脸无所谓,对她挥挥手,一径离去。 “小妻子”汤媛正坐在马车里啃麻椒鸡腿,辣的红唇微肿,泛着润泽泽的光,她嗅了嗅默不作声迈进来的贺维,又见他额头微红,眼角浸着情.潮过后的微茫。 难怪这么久才出现,原来是躲起来自.嗨了,哈哈哈。 咦,不对啊,好香呢,像是女人家的脂粉……汤媛暗暗惊诧,原来他不是自嗨,是找人帮他嗨啊!她撇撇嘴,继续啃鸡腿。 贺维垂下眼睫,并未因被识破而自惭形秽,男人的情.欲原就比女人旺盛,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至少他找了能找的人,没有强迫她。就这一点,她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 “很恶心吗?至少我可以随便找女人,你敢随便找男人?难道将来贺纶宠幸别的女人,你也敢蔑视他?”他冷笑。 “贺纶才不会找别的女人。”汤媛很不喜欢这个话题。 “自以为是。”他转眸漠然的看向她,“别忘了他是嫡子,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人。” 自古以来,只闻有帝王一生只爱一人,却还从未听闻一生只有一个的。 汤媛想要宠冠后宫不难,获得无上的荣耀也不难,但要后宫只有她一人,简直是做梦!就算贺纶答应,宗人府还不答应呢!当年深爱杜皇后的神宗还不是迫于压力临幸了两名妃嫔,哪怕一年只有一次,那也是临幸,晚年还宠幸过两个宫女。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感情的事要你管! 汤媛垂眸用力撕下鸡腿上一块肉,狠狠咀嚼,又狠狠抹了把嘴,抬眸看向贺维,“但他现在没有,他只爱我,将来的事谁能预料?婚姻原本就是一场冒险的旅程,有人完美谢幕,有人中途分道扬镳,不管哪一种,不试试谁敢断言结局?” 她愿意跟贺纶做一场无法预知的梦,不管结局如何,至少现在是完美的。 贺维冷笑,沉默片刻,故意泼她冷水,“那我杀了你,很快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而他伤心难过之后照样娶妻生子,这就是你们的结局。” 哈哈。汤媛无所谓的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人活着总要成家养小孩的,他能美满我也算死而无憾。” 这没什么不对,换位思考一下,倘若贺纶死了,她不也照常嫁人生子,毕竟爱情再珍贵也贵不过自己呀。 汤媛吃饱喝足,净手净面,无比自在的靠着车厢品茶,心里却在想,妈蛋的,明通怎么还不来! 孰料马车忽然一震,险些将车里的她震地上,幸亏贺维手快,用力攥住她胳膊,外面也同时响起了老李粗哑的嘶骂。 原来有个和尚吃霸王餐,吃完了还不给钱,被店小二抓住之时,怀里又掉出一包燕窝,当时掌柜的就炸了,扬言非打死这赖皮贼和尚不可,特么吃饭不给钱,不给钱还偷镇店之宝!不料和尚也不是吃素的,咬了两个人就跑,跑之前还摸了一把老板娘的脸,闹得大堂鸡飞狗跳。那客栈老板娘三十多了还没嫁人,没嫁人就是姑娘,岂能受此大辱,不扒那和尚的皮才怪。她一边指挥护院关门打狗,一边催人报官,报哪里的官,就是隔壁的驿站啊,里面有几十个官兵,乃这家客栈最大的靠山。 闹成这样,不急着赶路的人笑成一片,聚拢起来围观,只因那花和尚但凡有机会就去摸一把老板娘的脸,每摸一下老板娘就一蹦八丈高,惹得赶路的也忍不住多瞅两眼,此时大门口已经乌压压的堵成堆,而汤媛所在的车驾又排在顶后头,急的老李左拐右绕,不停吆喝,无奈嗓门再大也喝不走铁了心围观的群众。 且说那赖皮贼和尚眼见势头不对,好家伙,都抄刀子啦,他连忙一头扎进人更多的地方,险险避开一把破风飞来的利刃,可惜身后的骡子可就没那么好运,冷不丁了挨了这一下,疼的登时就发疯,人群霎时四散奔逃。 车厢里的汤媛推开贺维,伸头就要往外看,却被他一把抱住。 第149章 逃出 接上回汤媛将将趴在窗口,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亏得她心脏强韧才未大喊大叫。 “你想干什么?”贺维阴沉的问。 大哥,你拿错剧本了吧,这个分明就该是我的台词!汤媛一脸无语,“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就是看个景,以你的身手,哪怕再给我安两个翅膀我也飞不走,你紧张什么?” 她话说的客气,后脑勺却猛然往后一撞,正中男人的下巴,这下绝对能让贺维疼个半死,毕竟连她自己都疼的两眼金星乱晃。 那勒在身上的束缚也旋即松了许多。 汤媛捂着后脑勺挣开钳制,慢慢转过身,贺维正低头擦嘴角的血迹。 “我听人说宰杀猪羊的屠户都讲究一刀毙命方不损阴德,何况是杀人?我没法阻止你杀我,可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别以为我不知你的那些小动作……”她慢慢往后退,后背微微抵住身后的木板,一个女人怎会对男人眼底的炙热完全没有察觉,她防备老李阿全的同时也在防备他,只是做的不明显罢了。 贺维呵的一声笑了,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满冰霜,“女孩子警觉一点确实是好事,但你不该戳穿男人最后一块遮羞布,那代表他接下来可能就无所顾忌了。”他倾身一臂撑在她身侧,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说时迟那时快,车厢在汤媛的惊呼中猛然又是一阵巨震,案上杯盏纷纷倾倒,若非阿全在车外扶了一把,这辆车就翻了。 车厢内,汤媛胡乱挣扎,被贺维按在榻上三下五除二锁住手脚,锁链的另一头牢牢的拴在扶手上,以她的力气挣不断。原来俞州城那次,贺维并不知是汤媛的功劳,只以为陆小六恢复内力冲断枷锁,如此又以小铁链子锁她,简直是打瞌睡送枕头啊,汤媛心口登时扑腾扑腾的乱跳。 贺维气喘吁吁望着她,“待在这里不准乱动,别逼我敲晕你,那样的话,非常痛。” 可她已经很痛了!汤媛一脚蹬在他髋骨,“尼玛,滚啊!”他抓的她好痛! 外面受惊的马和骡子踢腾半天又一次撞过来,震的汤媛所在的车厢岌岌可危,骡马的主人则将老李团团围住,“车厢坏了我们赔钱,但你要是敢把爷的马杀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老李冷哼一声,从坐垫底下抽出长刀,嗖地飞过众人头顶,闹事的马匹脖子中间就绽开了一尺血线,即有冲天血浪射向半空,前一刻还扬蹄嘶鸣的骏马,下一刻便身首分离了,在场的女人无不捂脸大叫。 贺维掀帘跃身而出,就见到这副乱哄哄的光景,不过死马确实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老李驾车冲出大半包围圈,却见数道携着腾腾杀气的银光扑面而来。 继而又有更多的暗器飞向贺维。 “不好,贺纶的人到了!”贺维神情剧变,似是难以置信,却飞快的锁定了引起这场骚乱的花和尚,但他劈向明通的利剑还未落下就被一条短腿踢开。 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面无表情的从高处落下,此人正是十二星宿的老大张宿! 再一回头,鬼手书生萧文达也已缠住前来应援的老李。 却说差点成为贺维剑下亡魂的明通,早就吓得屁滚尿流。 这帮孙子,是玩真的啊! 他眼睛肿的厉害,睁不打开,总觉得挤的慌,但还是很快发现试图钻出车厢的汤媛,竟被一个猥.琐男抓个正着。 明通麻爪了,左右找不到武器,而上衣又太破,只好心一横脱下裤子从背后冷不丁套阿全脑袋上,将他死死捂住。也不知是臭的还是裤腰带勒的,阿全愣是傻了五秒才回过神,当时就蹦了起来。 一肘子便把明通捣个口吐白沫。 明通翻着白眼喊救命,四肢却如扭股糖般死死缠绕阿全。 这厢汤媛也是连滚带爬,举着玉簪扑向前,对准阿全一阵乱扎,再不扎明通就要被他打死了。可她忘了自己根本吃不住阿全一拳头。当那只拳头迎风呼啸而来时汤媛仿佛看见了自己脑袋塌陷一半的惨状! 就在这当口,不知谁踹了她的膝窝,疼痛迫使身躯一矮,当场就给阿全跪了,于是那只要命的沙包大的拳头也就擦着她的头皮险险的飞过。 而她的人也险险的捡回一条小命。 明通啊呜一口咬住阿全的耳朵。 惊魂未定的汤媛则被贺维扯进怀里,“谁让你出来的!”他怒不可遏的大吼。 这下看热闹的人们就更傻眼了,反应快的嗷一嗓子抱头鼠窜。 “杀人啦!” “真的杀人啦!” 众人皆顾自己性命,谁还再管此地是非,而随后赶到的官兵也是一愣,但见六七个人打成一团,却不是民间常见的斗殴,只见各个飞檐走壁,真刀真枪,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官兵当着老百姓的面儿也不好逃的太明显,但绝对是不敢杀过去。 而那边,混战中一个被人抱在怀里的女子忽然尖声大喊,“官爷救命!这三个人都是朝廷钦犯,无恶不作,我根本就不是他妻子,他想把我拐去甘肃贩卖为奴啊……” 可惜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贺维堵住嘴。 再看那群官爷,原就是酒囊饭袋,贺维只是射出两把飞刃,就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拖刀飞逃,眨眼不见了踪影。 张宿速度却快的仿佛一道鬼影,在贺维威震官兵之时已经从左后方杀过来,招招凌厉,“交出人质,饶你全尸。”张宿冰冷道。 汤媛这才发觉自己成了人质。 “坏人,你这个坏人,放开我,小心腿,腿腿腿,哎哎,千万别打到我啊!”她都要哭了,抱着贺维胳膊狠狠下嘴。 这一咬应该很疼,疼的他心神微乱,右肩就中了张宿三枚柳叶刀,如此,也缓缓松开了她。 这下,老李和阿全就要疯了,气急败坏吼道,“主上,你怎能放她走!!” 拿过来挡刀子也是好的啊,何况还要靠她杀出重围。 二人急忙撇下萧文达,速速闪退,朝汤媛这边扑来。张宿则拎起汤媛腰带,双足轻然一蹬,纵身跃上屋顶,让这帮人扑了空。屋顶上还藏着个人,正是只剩一条短裤的明通,他才从阿全手里逃生,张宿就把汤媛这颗定时.炸.弹送了过来。也等于引来数名乱党,吓得他连忙摆手,咧开豁了两颗牙的嘴道,“不,不成了,我打不动了,别把她给我啊!” “带她先走,按照原来路线,鬼宿就在前面。”张宿充耳不闻,头稍稍一偏便避开背后刺来的利剑,旋身而转直取贺维命脉,“猖狂小儿,不知死活。” 仅仅两息,二人已过十招。换成从前贺维绝对撑不过张宿二十招,但现在的他,火毒得以暂时压制,旧伤也痊愈的差不多,这么打了近五十招居然也未见颓像,但张宿赢他,只是时间的问题。 贺维横剑左突右挡,余光不禁追随汤媛的身影,她拽着一瘸一拐的明通三步并作两步,仿若一只轻盈的小兔,眨眼就跳上了土墙,又将裙角掖进腰带,顺着凹.凸不平的墙面,哧溜蹿下,还大声对明通喊道,“快跳啊,摔不死人的。” 明通跳了下来,疼的满地打滚,他的腿断了。 可是汤媛背不动他啊,只好换成拖的方式尽可能的远离战场,却不知明通那条短裤本来就有些年头,三拖两拖的如此一折腾,正面看还好,背面可就……但两个人尚未察觉,等明通能站起来的时候又开始跑。 所到之处,惊得躲在马厩的大姑娘小媳妇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 也不知谁砸来只绣花鞋,正中明通红肿的脸。 晨曦之光却绽放的越来越亮,洒下一片碎金的光芒,一名背负大刀的红衣女子纵马飞扬而来。她是鬼宿。 第150章 大同 这厢老李和阿全只顾与萧文达缠斗,自知想要全身而退很难,必须在鬼宿赶到之前甩掉萧文达,不料念头才起,就见一道红影凌空而来,那纤瘦高挑的身段,姣好的皮肤沧桑的眼神,再看她极有个性的一把长及腰下的马尾和背后的长刀,我.操.啊,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是鬼宿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十二星宿中张宿是老大不假,但凶名赫赫的却是鬼宿。她人还没沾地,老李就将阿全一脚踹飞,飞向了她,自己则掉头就跑。 也不知鬼宿是如何出的刀,只见她与阿全错身飞过,身后安静了几息,血光便朝四面八方飞射,原来人,真的可以被大卸八块。 汤媛抱着肚子俯身干呕,明通大概也受不住这么血腥的画面,随即跟着俯身,吓得身后众女子又是一阵骚动,最后有个好心的老大爷实在看不过眼了,扯了快搭棚子的粗布,递给他,“把腚盖下。” 明通怔了怔,一摸身后,厉声惨叫。 老大爷拢着手重新缩回安全的马厩。 那边逃跑的老李也不是真的逃,而是奔向贺维,没有贺维,以他之力绝对抗争不过三息,但两个人若是联手,说不定就能杀出重围。 然而如此拉风的鬼宿并未着急追杀他,却是抱起汤媛飞身上马,大吼一声,“走!” 走?为啥?汤媛一面抱紧鬼宿一面东张西望,为啥要放弃这个将乱党一网打尽的机会? 但张宿和萧文达对鬼宿的话却是没有半分迟疑,拎起明通各自上马,于苍凉的平水关大道上卷起数丈滚滚黄尘,奔驰而去。 与此同时,十二匹黑马也从另一侧的峡谷杀了过来,马上的人皆做普通百姓打扮,却个个肌肉隆起,眼如鹰,拳如铁,杀气腾腾。 贺维推开一脸讨好的为他包扎伤口的老李,也飞奔而去,夺下一匹良驹前去与那十二匹黑马汇合。 老李这下才反应过来,咱们的人到了! 他浑浊的眼睛光彩四溢! 哈哈哈,终于有机会弄死鬼宿那个凶娘们了!惠必巫师果然料事如神。 作为古代最高级的奢侈代步工具,骏马的速度快是快,就是噪音大了点,总共四匹马,却越踏越震,声如雷鸣,且还由渐渐增大的趋势,她死死抱紧了鬼宿,茫然的回首,要死了要死了,怪不得声音这么大,后面追来十几匹啊!! “快跑快跑,坏人追过来了!一共十三匹,距离有多远我估不出,但看起来像大只的黑蚂蚁!”汤媛呛着烈风喊道。 “那就是不远了。”鬼宿的声音平静无澜,但甩了甩缰绳。 虽然豁掉的不是门牙,可说起话来也有点不舒服,明通皱眉道,“没事儿,咱们的人也在前面呢,平水关到大同镇也就一天一夜的路程,他们能追咱们也能跑,等另外三个星宿一汇合,就送这帮孙子见祖宗。” 他说的阔气,打架的时候全然不见人影。 汤媛回头又看了一眼,许是拉开了距离的缘故,远处只剩下无边尘浪,“黑蚂蚁”倒是几不可见了。 五个人四匹马中途休息了会儿,马儿也是累的够呛,都不怎么吃草。 汤媛抱着肚子蹲在大树下,五脏六腑仿佛历经了一场地震,心里将苗疆乱党和贺维前前后后诅咒了一万遍,只等回京请金大腿贺纶为她“雪耻”。 离京后的第七日,汤媛在一行人的保护下成功回到大同镇,有了当地官府的保护和十几个卫所的兵力,那十三个乱党除非脑子进水了才敢杀进来。 明通一路嚷着要吃大同镇的酿皮和叫花鸡,下了马却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大师!!”汤媛惊呼。 鬼宿俯身试了试他的脉搏和鼻息,“睡着了。主要是被打的太惨。” 是夜,一行人下榻大同知府的私宅。 惜墨如金的鬼宿将一只扇坠递给汤媛,“王爷说你喜欢这个,命我哄你开心。” 那是贺纶放在书案上时常把玩的小物件,尚带着熟悉的淡淡的沉榆清香。 汤媛垂眸,轻轻拢在手心。 第151章 凝噎 就在汤媛离开的这段时日,京师并不平静。 失去家族希望的甄阁老像疯了一样的撕咬章阁老,完全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只因他别无选择,如今的贺缨除了一个嫡子身份再无优势,可章阁老若是也也不干净,那一切就还有转圜余地。 其实明宗对这其中的微妙也并非一无所觉,然而俗话说得好,不聋不哑不做阿翁。手底下的人有猫腻当皇上的怎么可能不清楚,可只要不触及底线,那也没甚不好,总比抱成团儿的欺主来得强啊。 殊不知这样的平衡在端午节的夜晚裂开了一条缝,那也是汤媛离开京师的第二日,当时章阁老正在家中昏迷不醒。 那日宫中当值的人乃甄阁老,明宗则在养心殿批折子,批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遣人宣甄阁老觐见。 没过多久,满脸凝重的甄阁老就迈入养心殿,一如当年他满腹治国经纶第一次踏入文渊阁。 后来,甄阁老走了,明宗却再无睡意,负手于殿中走来走去,神情亦是不同寻常的阴翳。 先帝生前共有两子,一个是明宗贺阳,另一个几乎已经被人淡忘,他就是先太子贺朝。 贺朝的生母乃先帝明媒正娶的詹氏,出生新贝府望族。詹氏自幼体弱多病,并不适合为后,无奈惠宗爱慕她至深,硬是将美人娶了回去。时过三年才得一子贺朝,将满三岁就被立为太子,可见惠宗对他给予了多么深厚的期待。 那么当时的明宗在干啥?他还在当今太后的肚子里。太后也就是当年的范贵妃,艳冠后宫,却始终敌不过药罐子詹氏,可惜詹氏福薄,儿子一被立为太子就与世长辞。那时惠宗也没有扶正范太后的意思,直到太子贺朝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孩子可能活不过二十,兴许连子嗣都不会有,先帝这才放弃任性,开始关注明宗。 于是体弱多病的贺朝最终不得不因身体的缘故退位让贤,之后受封忠王,还未开府就有了封号,也算先帝对他的一种补偿。 世人都说明宗的成长之路无烦恼,殊不知忠王就是他一辈子的烦恼。 因为忠王成功的活过了二十,还顺利的成亲,最后那几年居然又有了好转的迹象,不过这种迹象于明宗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 那之后明宗有了第四子贺维,而忠王妃也生下了一个遗腹子,是个男婴,据说那天先帝一夜未眠,捧着爱后詹氏的遗物流泪至天明。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先帝后悔了,他后悔立明宗为太子。 他就该再等等,等到那个男婴降世,而他也正当盛年,完全有能力培养一个小太孙啊! 可是他却没有顶住宗人府的压力,中途废东宫,以至于父子隔阂多年。 由此,忠王留下的小世子也成了明宗心头的一根刺。就是这个孩子,差点改写了他一生。 这辈子他都忘不了先帝变幻莫测的眼神,数十次的欲言又止,但不管怎样,最终他还是有惊无险的继承了大统,事情到此本该也算有个了结。 却万万没想到父皇对忠王世子的爱竟远远的超过了对他的,更没想到一直以来最为信任的两朝元老章书廉就是那个上疏请封忠王世子的王八蛋! 此时明宗沉郁的目光重新落在书案,奏折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上面还有先帝的朱砂批阅。 他的父皇指使走狗章书廉上疏,以此试探满朝文武口风,明宗深深地感到了一种被人背叛的疼痛与愤怒。 但更让他背后发凉的是父皇竟还给最为信任的人留下了一道空白诏书。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想凭这一道诏书掀了他的皇位,扶植忠王世子? 明宗怒极反笑,那也得扶植的起来啊!父皇若是泉下有知,怎么不爬上来瞅瞅,好好的看一看自己寄予厚望的是个什么东西,脑子平庸,相貌也平庸,性格更是懦弱迟钝,詹家就更不用说了,都还没打压已然蠢材辈出,让这样的人做皇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恐怕大康也离亡国不远了! 翌日,他御驾亲临章阁老府,探视了这位位高权重忠心耿耿的好臣子。 甄阁老得意的恨不能在书房打个滚,却也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世上没有免费的馅饼,那个神秘人为何要帮他? 不止帮他还不曾提一句要求。 可惜神秘人从来不回答问题,甚至都不曾露面。 贺缄在飞萤馆煮了一壶茶,泉水还未沸腾,珠帘外已经默默的出现了个人,那人嗓音沙哑,木然的禀明了甄阁老的小动作。 这样真好。贺缄非常喜欢这群人像跳梁小丑一样的互相揭短。 而章阁老做梦也不会想到当年那封迫于无奈呈上的奏折并未被销毁,最后还落入徐子厚之手。 自古以来世家门阀除了积累声望,也都酷爱积累旁人的软肋,徐家自然也不例外,当年搜集了章阁老的奏折,可惜还没等到发挥作用,自己就先被明宗给撸了。 不过奏折也非万能,它必须出现在最完美的时机。何为最完美?自然是甄阁老放手一搏之际。 解决章阁老,再来一个延绥遇袭,此生便与前世完美的接轨,并且提前了一年。 贺缄抿了抿唇角,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捏了捏粉色的碧玺小兔。 他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找媛媛,只能派人小心翼翼跟在贺纶的人附近打探消息。 媛媛不会有事的。 他相信她会活着回来。 而他,一直都在努力为她铸就一座金色的宫殿,只为深藏她于其中。 京师的风云变幻暂且不再详述,只说汤媛一行人在大同镇稍作休整,等来了另外三名星宿,方才浩浩荡荡的重返京师。 原来平水关那日鬼宿被数名苗疆乱党围追堵截,方才迟来一步,也亏得她速度快,再迟一迟大家伙说不定就要被乱党一网打尽了。 直至五月十九,消失了半个多月的汤媛终于推开了裕王府的角门,恍惚如隔世。 她激动的都不知该扑过去找干爹还是扑过去找贺纶。 是了,还是先找贺纶吧,毕竟她有一大堆重要的话儿要跟他说,而干爹说不定还在睡觉呢! 鬼宿都没来得及提醒汤媛沐浴更衣,就见她就撇开自己的丫鬟飞奔朗月堂,肩膀擦过纷繁的紫色小花儿,撞开一阵馥郁的花雨,也吓得冯鑫老远就开始避让。 贺纶还是老样子,坐在八角亭的石凳上品茶,每天晨曦他都会在这里稍坐片刻。 目光瞥见汤媛也没甚大波澜,却依旧深深的,望一眼就会沦陷的黝黑。 “阿蕴!”她很想他。当贺纶微微张开手,她就没有犹豫的跳进他怀中,紧紧的环住他脖颈。 冯鑫恰好撞见这一幕,简直是岂有此理,多大的人了,还是小孩子吗,竟敢骑在王爷腿上!辣的人眼睛疼。他连忙转过身。 贺纶安静的抱了她一会,若非那双手正轻轻的摩挲她因开心而乱晃的双腿,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了。 “你怎么不说话啊,看到我不高兴吗?”汤媛问。 贺纶深深看了她一会儿,才道,“臭臭的。” 嗯?汤媛噎了噎,一颗心霎时就要碎了。 死里逃生! 时隔半个多月才相见! 听到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臭臭的”! 呆怔了许久,汤媛的眼圈慢慢的就红了,“你这个混蛋,既然臭当初干嘛还对我表白……” 贺纶微微上前,吻住她,右手轻轻捏住她下巴。 第152章 依偎 好香。汤媛想起了自己喝过的最甘美的清泉。 同时眼泪已在他的疼爱中越落越凶。 而他,也越吻越凶。 使得她调皮的腿儿渐渐的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偎软在男子坚实的怀抱。 贺纶笑了笑,“喜欢吗?” 她睁开迷蒙的水眸,嘴巴是红的,香腮却是粉的,对着他轻轻的“嗯”了一声,如同最娇嫩的花瓣儿拂过心尖尖,贺纶袭上来用力堵住那个惹来心颤的地方。 只要不进入正题,怀中的小女子便呈现一种难得的乖顺,无比惬意的享受着他的爱.抚。但这种事情于男人而言短时间是享受,长时间就是煎熬了。 贺纶依依不舍的推开她,“好像变重了。”腰窝儿附近的肉明显多了点。 汤媛尚且瘫软,但姑娘家就没有喜欢丑、老、胖等一切相关字眼的,“你这个人真讨厌!”她小声咕哝着,额头抵住他右肩。 可他说的事实啊,确实胖了一点点,可见劫匪的伙食还不错。 娇彤等人见主子与汤掌寝的腻乎劲,除非傻了才凑过去搅局,经得冯大总管同意后,二人将汤媛的换洗衣物送到了贺纶的净房。 这日,许久未能好好泡个澡的汤媛总算如愿以偿,甫一洗干净就踩着铺满玫瑰花的水面滑入香汤池中。 娇彤和娇卉笑盈盈的守候在旁,为她倒了一小盅花茶。 “我干爹还好吗?”她抿了一口,唇齿留香,一时也没注意娇彤和娇卉脸上异样的神色。“消失了这么久,不知道待会子突然冒出来会不会吓到他,哈哈……”正笑着,贺纶的身影从纱幕那一边迈进了她的余光。 娇彤和娇卉当即如蒙大赦,连忙欠了欠身,慢慢的退出。 “跟我说说老四的事。”贺纶赤足踏上铺着鹅卵石的池岸,盘腿坐下,俯身撩了撩她身前的水花,“萧文达飞鸽传书于我,说那个暗杀你又劫持你的人是老四。” 他表现的极为冷静,反应与明通等人截然不同,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儿值得他大惊小怪,哪怕生出疑惑,也能慢条斯理的寻找蛛丝马迹。 汤媛游上前,白嫩的手臂轻轻搭在他腿边,“我知道这件事说起来在逻辑上不通,而且我也……我也没证据,”其实不是没证据,主要是怕他接受不了,因为穿越的扯淡程度并不亚于薄荷贱人是睿王,“可是你一定要相信我,他真的是睿王!把那种东西往脸上一蒙,五官的感觉就变了。不信你问明通,当时我的脸上也有一个,可惜撕下之后便不能再用。” “易容,我明白的。”贺纶的眼睛真漂亮,视线落在她身上,就像一朵会灼人的小火苗,汤媛轻咬下唇,眯着眼睛笑,只听他道,“就在收到消息的第二天,我找借口见过老四。” 平水关距离京师有多远,就算日夜兼程起码也得要五六天,倘若汤媛说的是真的,那就证明睿王府的为假,反正不存在从平水关一夜赶回京师的神话。 “你见到的那个肯定是假的。” “……”贺纶垂眸沉思。 说是亲兄弟,还在南三所住了许多年,但其实他们从小到大都隔着遥远的距离,嫡庶分明,谁都不清楚谁的爱好和习惯,单凭感觉还真判断不出那个人是真是假。 连他都判断不出,旁的兄弟就更不用提了。 汤媛也不禁陷入沉思,“那皇上呢,皇上有没有发觉异样?” 你在开玩笑吗?贺纶哑然失笑。 父皇连老四的生母都记不清,只记得相貌平庸,出生卑微,又怎会对这样的人生的儿子上心。若非这几年皇子们在上书房走的勤,恐怕明宗连老四是谁都不知,指望他识破,简直是做梦。 不对不对,楼歪了!汤媛急忙打住,无比认真的看定贺纶,“反正现在这里的睿王是假的,真正的睿王是苗疆乱党,背后势力难以估量,还喜欢吸人血,分明就是在皇上和皇后娘娘头上悬了把大刀啊,您赶紧想办法收了他吧!” 然后大刑伺候,逼他供出所有同伙,再揪起来痛打,把干爹受的罪全给他来一遍! “放心,只要那个真的回来,一个都跑不掉。” 对对,咱们先不打草惊蛇!汤媛赞同的用力点头。 “王爷,”她仰着小脸欣然的望着他,“我还有好多的话要告诉你,晚上可不准乱跑,记得等我啊,是正经事。现在,我得去看看干爹,告诉他睿王的事,兴许就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惜贺纶一点儿回避的意思都没有,依旧一瞬不瞬望着她,看的女孩双颊火辣辣的。 汤媛硬着头皮上岸,飞快的躲入幕后,只是才裹上吸水的棉布巾就被年轻的男人从身后紧紧的拥住,那么用力,仿佛要带着她一同燃烧。 “不行……晚上再那样好不好。”她水盈盈的眸子微微晃动。 “阿媛。”贺纶没有松开,轻轻呢喃她的名字,“我会照顾你的,别伤心。” 我为什么要伤心啊?汤媛觉得好笑,努力扭过头去看他,心口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急跳。 “别伤心。”他连忙吻向她快要滴落的泪。 在她离京的第三天陆小六就去了。 泅满了水汽与花香的净房蓦地响起了汤媛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天贺纶一直抱着她,直到她哭着睡去。 明明才是夏至,却为何那样的冷,唯有他是暖的,她只能缩在他的羽翼中,紧紧的依偎着。 殊不知贺纶与她一样,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明宗探视过章阁老的那天晚上,这位历经两朝的国柱于当夜子时与世长辞。 但是贺纶比她坚强,没有眼泪。 第153章 朝局 睡着的汤媛又看见了干爹,不过也是死的。 躺在黑漆的棺木中。 有人抱住她胳膊,阻止悲戚的她扑上前。 最终厚重的木板遮住了干爹留在人世的皮囊。 她不得不安静的目睹整个下葬过程,接受着人们或不解或同情或者干脆没有表情的闪烁目光。 其实众人不明白也正常,谁会关心一个老内侍的死活,兴许还觉得她一个大姑娘家认内侍做爹脑子有病。 所以她得躲起来哭,毕竟王府喜事在即,怎能让她这个哭丧脸搅浑。 新郎官贺缄在成亲的前一天对她表示慰问,从那忍气吞声的表情不难看出他是真想哄她开心,可是她又发脾气了,这回梦境外的汤媛终于理解了这个脾气不好的自己。 谁爹死了还有心情应付“三角恋”?所以她没法儿笑,也没法真心真意的恭喜他,自然也就不想再多说什么,可是贺缄得理不饶人,攥住她挥来的拳头,往上一拎,像是拎着一只不甘示弱的兔子耳朵。 梦境里的汤媛就这样晃晃悠悠的任人提溜在半空,既不哭也不笑,只用还能踢腾的脚一下一下的踹着他。 最后贺缄怒容满面离去,原来他发起火来是这个样子。梦境之外的汤媛睁大眼望着。 那之后,旁人洞房花烛,她一身孝服独自立在飞萤馆望着天边的落日与云霞。 下人们同情她,只以为她打破了醋坛子。 也许有点儿吧,那时的她如此悲伤,定是想要所爱的人紧紧拥抱自己,只是抱着自己。 好在此生有个人,一个特恶毒特矜傲,还欺负过她鄙视过她的人,非但没有被她的鬼哭狼嚎吓跑,也没有拎着她惩罚,更没有忙着与旁人入洞房,而是一直的沉默的擦拭那些没有道理的眼泪。 此夜漫长。 天亮了,贺纶转眸看向身边的人儿,那双眼睛微微的红肿,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娇娇的身子只套了件男子的中衣,襟口斜斜敞开,露出大片润泽的肩膀,可是他,想着阿公,想着她的伤心难过,再多的欲.望也要渐渐的平息。 她的情绪似已稳定,怔怔的相视半晌,然后主动的偎过来,缩在他怀中,小手在他后背拍了拍。 此番章阁老突然离去,突然的令他的政敌都忘了高兴,反而满腹狐疑。也严重的打击了章家,在大康,再没有比“丁忧”更令官员闻风散胆的了。 管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地方县令,只要父母辞世,都得被一棍子打回原形,必须回乡守孝二十七个月。 且说章乃春和章保春,一个位极正二品尚书,一个官居正四品漕运使,经营了十几年,哪能说走就走,如今大部分希望都寄托在章皇后身上,看她能不能说动明宗法外容情,至少挽留一个在京。 殊不知,此时的景仁宫上下也是噤若寒蝉,正殿廊下几乎见不到人影子,就连高玲玉也低着头立在小宫女才会站的地方,殿前总管孙耀中则半眯着眼坐在茶房煮茶,然而,这哪里是需要他来做的活计。 寝殿内章皇后无力的歪在榻上,脚下是碎成两半的冰裂纹青瓷,漫了一地的水。对面的明宗怒容满面,也不喊人伺候,独自穿衣。 章皇后抬眸默然的望着他。 这就是她的夫君,所谓的赐予她恩露最多的男人。 自从嫁给他,她就知道立于浮华珠帘背后的自己,再不会有人间男女的情爱。 更别提正常的夫妻生活。 她不能随意的见自己的丈夫,也不能随意的见家人,不管做什么都要记档以及各种对牌。 大部分的记忆都是黄昏以后才出现的他,一起吃顿饭,然后在床上肆意的享受她年轻的身体,这就是恩宠,人人争破头的恩宠。而别的女人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他,也或者一生只见了一回,于盈满花香的深夜,裸.身被人呈给他再裸.身抬回去,比起她们,她是幸运的。 却也是那么的不幸。 父亲没了,她也只能哭一哭,连戴孝都不能。只因她是他的妻子,是姓贺的所有物,而父亲,不过是贺家的奴才,主子怎能给奴才戴孝? 比这更让她难过的是皇上突然以皇后忧伤过度不宜操劳为由,禁止章家的人入宫,这下就微妙了! 什么意思? 这是把她当犯妇还是把章家当罪犯? 对此,明宗自有一套说辞,“她们见你无非就是为了章乃春的正二品官位,却也不想想丁忧乃人伦根本,朕岂能因为章家而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让你们相见,是为你好,后宫不得干政,贵为一国之母,你自该谨守本分。” 章家的算盘打得真好,还指望他在丁忧一事上挽留,保住章乃春的正二品官位。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先例,但这个先例还轮不到章家。明宗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认定空白圣旨在章阁老手中,不过此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章家若是知道好歹就赶紧交出来,当然,就算交出来,这样的异心臣子他也是不敢再用的。 章皇后并不笨,如此一试探早已心冷成灰,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宁妃,徐家就是这样慢慢没落的。先帝委实低估了对面的这个男人,再没有比他更会算计臣子的,真真是个狡兔死走狗烹的好手,且运用的越发炉火纯青。 明宗十二年,显赫一时的章家因为章阁老的突然离去,权利立时分崩离析,进而被激流湍急的官场鲸吞蚕食。虽说还有同宗的兄弟支应,但那些人要么挂着爵位无实权,要么有实权但不在京师从而鞭长莫及。 这一年,有人在章阁老坟前种了棵树,又匆匆离去,此人正是应该在辽东的蓟辽总督韦胜春,关于他和章阁老的传言都是三分真七分假,但有一点是真的,章阁老当年确实馈赠了他许多书。那些书他攒了十几年的钱都买不起,除此之外就是一袋铜板,共九十六枚,并不似外界传言的十两银。章阁老将钱丢给他,道,“拿去买条裤子,剩下的尊严便自己去挣吧,旁人帮不了你。” 韦胜春在坟前静默片刻。 他来的悄无声息,离去的也极为安静,无人知晓。 当政局优势一边倒的倾向甄阁老时,明宗又突然戛然而止,并未为难章家年轻的一代,对章皇后的宠爱也不减当年,这让翘首以盼的甄阁老敛去笑容。 后宫同样翘首以盼的婉贵妃也再一次失望。 那么妍淑妃呢?她病了,因章阁老的去世而悲痛过度不宜见客,实则夜夜欢笑,反正皇上每日只顾讨好姐姐,哪里还管旁人。 京师的天慢慢变了。 当汤媛还在纠结如何提醒贺纶逃避前世的命运,延绥就传来两封邸报。一封是鞑子突袭,延绥总兵不战而逃,另一封则是徐子厚临危不惧,拼死抵抗,但终究因为贻误战机,邸报发出前已经失了十二座堡。 明宗早已冒了一头冷汗。 不战而逃?延绥总兵!这帮孙子是活腻了吗? 简单的五马分.尸已然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盛怒。 延绥岂是说弃就能弃的? 一旦被攻破,进击大同如虎添翼。而大同又是什么地方,那是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啊,延绥总兵好大的狗胆! 幸而不到一个月,徐子厚又夺回了十个,剩下的两个堡皆是乌合之众,收复指日可待。 那时明宗也已经诛了延绥总兵满门,看到这份捷报心口那股气方才稍稍的顺畅。 同时,也开始重新打量徐子厚。这厮果然不愧为名将之后,如今能打仗的人不多,倒不妨留下来用一用,反正徐家早已是他手中剪了翅膀的画眉,飞不高的。 同年六月下旬贺缄大婚,明宗专门赐了他一对先帝颇为珍爱的珊瑚树,追封宁妃为正二品贵妃,这使得甄阁老暗暗心惊,再看向贺缄之时眼底多少存了几许不善。 得知这个消息的汤媛也是面色惨白。 再不想办法,前世的悲剧可能就要重来。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委婉的提醒贺纶,但他实在是太精明,汤媛但怕一个弄不好反被他猜出什么苗头,从而对贺缄提前下毒手,那等着她的也就只有以死向太嫔娘娘谢罪。 倘若贺纶能跟她保证不伤害贺缄该多好! 讲真,这个想法有点儿天真。 他凭什么要为她放弃家族的利益,放弃自己的未来,那不是爱,是自私。 却说贺纶最近并不清闲,甚少有时间陪汤媛坐下来说话,他在清理杂碎,同时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任何危机布置后路。 如今的明宗敏感又多疑,稍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不安。 那晚甄阁老到底对父皇说了什么,竟激的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仿佛被人揭开了陈年旧伤。 可惜家里的小女人不放他走。 汤媛好不容逮住贺纶单独在书房的机会,此番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行,她必须跟他谈谈。 “阿,阿蕴,我问你,你现在还信不信鬼神?”她死死抓住门。 “信,你不就是妖孽。”他袖袋还揣着章简明的密信,关于山西铁矿的,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哄她,“快让开,晚上再玩好不好?” “不,我现在就要,一刻也不想等!”汤媛死死拦住门,委屈的望着他,“我不想你……死。” “不会让你做寡妇。”他倾身抱着她,这一抱也抱出了连日来的思念和欲.望。 “我不是要做这个!”汤媛气恼的推开他的手,面红耳赤道,“最近,最近朝局动荡,我有点儿害怕……” “怕什么?”贺纶平静道,“贺缨草包,贺维……更不可能,你所担心的无非是贺缄,如果谋逆的话,他倒是有可能。” 他将焦急的女孩放在案上,倾身压下,轻而易举的制住那双挣扎的柔嫩雪腕,固定在她头顶,“别动,让我看看你。” 汤媛,“……” 她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他撞了出来,只得强忍不适,揪住他衣领子喊道,“你丫就知道打桩,死到临头了还打!!” 第154章 透露 汤媛扶着后腰从案上滑了下来。 贺纶垂着眼睛,慢腾腾的擦拭,又忽然抬起眼睫,敏锐的捕捉了她的视线,“好奇吗?过来伺候一次不就能看得更清楚。” “谁,谁好奇了……”汤媛不自然的扭开视线,窝进对面的扶手椅中,抱着膝盖。 很奇怪,都这样了为何她还总是害羞?但那样的羞涩与无措只会刺激的他更兴奋。贺纶好看的嘴角悄悄扬了扬,“吃饱了吗?” 汤媛反应了一下才搞懂他的言下之意,“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真够虚伪的。她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水光盈盈的眸子渐渐的凝结起来,整个人看上去也无比的沉重。 显然她心里正掖着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至少在她看来无比的重要。贺纶敛去笑意,态度也就端正起来。 这样严肃而认真的他,竟锋利的让人不敢直视,汤媛也才想起他是谁,他原就是个让人不敢直视的呀,是老虎,只不过与她混熟了,习惯缩着爪牙嬉闹而已,哪天闹过火了保不齐一爪子挠下来,照样能让她连皮带毛掉一块。 汤媛眨了眨眼睛,暗暗提醒自己今后玩闹之时定要掌握分寸,万不能再抓破老虎后背,“阿蕴,其实我跟普通女孩子不一样。不信你问明通。而且……嗯,而且,我做噩梦也不是因为厉鬼缠身。” 她的头越垂越低。 倒不是怕贺纶不信接下来的话,而是惶恐他将如何选择。 “那是因为什么?”贺纶直觉这个就是重点。 “因为……我看见了前世。”她掀开睫毛,定定的瞅着他。 这就有点诡异了。 气氛明显僵凝片刻,贺纶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若有所思。 “接着说。”他搓了下脸。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六殿下尿裤子,我抱着他去你那儿换衣服,被你一顿棒槌甜枣吓个不轻,回去便做了噩梦。”她呢喃的声音也如梦呓,贺纶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只听她漫漫道,“那晚我梦见了一些不开心的事,唯有关于你的特别热闹,你叫我小元宵,亲我耳朵,还带我去玉泉山玩儿,其实我从未见过玉泉山里面长啥样,可是梦里的一草一木都那般真实,犹如场景再现。那时我也搞不懂为何会如此意.淫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你,只觉得很讨厌,所以就努力把它给忘了。” 显然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那后来呢?又梦过我什么?”贺纶镇定如常。在他身上,断没有“大惊小怪”这一说。 “又不止一次的梦见你在箭亭石林强行……玷.污我,”逼真的令人不寒而栗,直到现在她都还不敢回忆,也忘不掉洁白绸裤上的血迹,“那时我就疑惑自己中了邪,正常人不会接二连三的做这种梦,而且我又不喜欢你,看见你就讨厌,哪有心情意.淫你……哎哎,你别生气啊,我是说那时候,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喜欢的。”她轻咬下唇望着脸色越来越黑的贺纶。 贺纶努力掩饰眸中的骇浪,“继续。” “玉泉山的避险坑你也记得吧?那个骗子内侍,左手有六根手指,一开始我就觉得他眼熟,直到看清六指就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测,我见过他,在梦里,就是他把神志不清的你扶到箭亭石林,害得我被中了春毒的你……那啥。” 贺纶几欲绞碎的心忽然颤动,“所以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对不对?” “嗯。” 那就好。 殊不知这样镇定的他早已被恐惧包围。只因他不止一次动过强上她的念头,有一回若非她哭的厉害……他不敢再想下去,心口虚虚的,竟连说一句“我不可能做那种禽兽之事”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她确定这不是他的错。贺纶的痛苦与自责才稍稍的减轻一点点,但也仅仅是减轻了一点点,那之后,他依然是痛苦的,却平静的问道,“后来呢,你怎么样了?” “就那样。”汤媛轻描淡写道,“然后就很少再梦见与你有关的。”她与他分道扬镳,跟了贺缄,快活了一年,此后一生都活在悔恨中。不过,这些没必要再告诉贺纶。 所以,当一个个离奇而真实的梦境一次又一次出现之后,她下意识的猜测那些是真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的事儿,又经过明通那么一点明,自然更加深信不疑。 不知贺纶在想什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子,才道,“怪不得你跟明通鬼鬼祟祟。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是因为那时还是很讨厌我对吗?” 知道就行了,别说出来嘛,多尴尬。汤媛嗯嗯啊啊的糊弄过去,连忙进入正题,“那么你不好奇吗?我可能知道你的未来。” “哦,前世你跟贺缄是什么关系?” 嗯?汤媛眸光飞快的闪了下,“你管别人做什么,管好你自己吧。” “你那么讨厌我,再加上箭亭石林的事,前世我们……应该不会在一起,所以,你跟了贺缄对不对?” 汤媛惊恐的瞪大眼。 很好,这个反映就是猜对了。贺纶脸上倒没有太明显的喜怒,“但此生,你偷偷垂涎贺缄的同时又果断的拒绝,说明你们前世并不圆满,或许是还特悲惨。以至于在明通那里确定一切后情绪崩溃,还打了我一嘴巴泄愤,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贺缄。” 你,你,汤媛张口结舌,她就知道跟他说这些很危险,这厮会脑补,一补一个准,除了细节,譬如“垂涎”,谁……谁垂涎了,他怎能用这么猥.琐的词形容她? 然而在贺纶眼中,除非汤媛喜欢的人是他,否则就是猥琐、放荡!那么她对别人的倾慕自然也就是垂涎、觊觎! 汤媛心神微乱,抓起裤子就要往腿上套,却被他一把夺过,抛之脑后,“阿媛,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你不爱他。” “我不爱他。” 她连停都不带停一下。 这样的干脆倒让来势汹汹的贺纶卡了下壳。 “你明明得到了我,为何总是没有安全感?”汤媛望着他,“你看清楚了,我的男人是你,刚才你还对我做了羞羞的事,我们还约定明年成亲。” 女孩子带着一丝沙哑的娇嫩声音终于安抚了内心躁动的老虎,他的目光旋即变得柔软,“嗯,你是我的好阿媛。”他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勺,“那么你说这些的目的为何?”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捡在他最忙的时候说,贺纶无比严厉的直视汤媛。 “我,我想求你件事儿。”她艰涩的吞咽了下。 “说。” “那我先问你,假若你……继承大统,会如何待庚王?” “这个问题,你得问他,他的所作所为决定了我会如何待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他跟你竞争那个位置,碍了你的事,你可不可以念在我的面上,也念在太嫔娘娘对我那么好的份上饶了他。你别误会,我也不是不知道轻重,只是求你……别让他死好吗?只要不死,给太嫔娘娘一点安慰。” 这事只要她插手,未来绝对要重写,胜负犹未可知,而贺纶肯定是胜算更大的那一个,那么贺缄的结局就不言而喻。 所以她怕啊,怕辜负了太嫔娘娘的恩义。 贺纶的眼睛渐渐冷凝。 汤媛羞愧的抱住他脖子,“阿蕴,当我求求你了,为了咱俩……你就放过他好吗?我不碍着你做大事,就是求你别杀他。”可她忘了这样楚楚动人的哀求有多美丽。 而这样的美丽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贺纶哑然失笑,“你有病。” “别走啊!”汤媛连忙跳下椅子,快步追上前,但她这点子力气压根就阻挡不了人家半步。“阿蕴,要不我们再商量一下吧!你不答应,我……我不敢跟你说实话啊,求求你了。” 回应她的是砰的一声摔门,再拉开,哪里还有贺纶的踪影。 这日掌灯时分,他才归来。 也不枉汤媛在厨房忙碌半天,亲手做了他最爱吃的拌冷面,再没有比这更适合夏季开胃的,一共十种口味,荤素搭配,光瞧着颜色就怡人,虽然他的态度还有点不善,可目光落在她细嫩的小手上,终究还是缓和了下来,摸了摸她脑袋,“我要跟章简莘说点事,先回去等我吧。” 嗯。汤媛顺从的点了点头,挪到门口时又依依不舍的回眸,这样的她,如何不让贺纶既爱又怜,连声音都软了好几度,“是我不好。冷落了你。等忙完这阵子咱们一起去大兴田庄,我教你钓鱼可好?” 汤媛感动的揉了揉眼睛,“阿蕴。”双脚却犹如钉在了地上,略略失神。 “还不去洗的香香的,等我。”他促狭道。 “白天我跟你说的事儿……” “滚!” 月明星稀,贺纶将她推出了书房,丢给冯鑫。 第155章 紫电 自从如约把汤媛带回来,明通就开始专心致志的研究反穿大计。反正大康是万万不能再待下去,在这里他活的像条狗,不,比他在现代养的狗还不如,关键还是个穷命,丑也就算了还特么穷,简直是没处说理。 不料贺纶那个大帅比又要见他。然而嫉妒小孩子是不对的,所以明通也就放在心里骂骂,但现在的重点是这厮一见他就没好事啊! 明通哭丧着脸看向章简莘,“大晚上的你就别传这种话吓唬我!” 章简莘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这夜,战战兢兢的明通躲在章简莘背后轻手轻脚的迈进朗月堂的书房,在他看来,里面端坐着的不是裕王,根本就是阎王。 半个时辰后,章简莘随下人前去客房休憩,明通依旧留在书房。 又过了一个时辰,明通屁滚尿流的钻出书房,一道烟的消失不见。 独留面色变幻莫测的贺纶静默伫立。 夜幕的流云渐渐遮住月辉,空中隐隐有紫光疾掠,忽地一道巨大的惊雷凌空炸响,惊得明通一头钻进被窝,暴雨倾盆而至。 荷香居的荷花池被密雨砸的半声蛙鸣都没有。 当贺纶越过重重纱幔,就看见了盘腿坐于床上的汤媛,烛光映动的她那双美眸仿若一泓秋波,许是屋里的冰盆有些冷,她披了件薄衣,半透明的,朦胧的,依稀可辨粉蓝肚兜上的湘绣小兔,望之一眼,就让人心笙摇荡。 可她的脸颊却比那小兔更苍白,似是藏着无尽的心事。 倘若无爱又怎会生忧,他不该疑心她的感情。贺纶微微叹息,叹自己为何要如此的宽容一个人,把个十几年的耐心都用在了她身上。 理智上贺纶理解她的做法,可情感上终归不甘心。 没错,他就是不甘心。 从她在玉泉山以“心中早有所爱”为由拒绝他,他的心就再未甘过。此后便越看贺缄越不对劲,嫉妒的苦果也就渐渐枝繁叶茂,然而,似她这般没心没肺之人自然是不知那果子有多苦。 “怎么这么冷,多大的人了,不会主动让婢女撤两个冰盆?”贺纶解开中衣拥着她。 他的胸膛暖暖的,硬硬的。 汤媛从失神的情绪中抽离,也用力的抱着他脖子,仿佛那是一棵树,还是热的,唯有攀住他,她才不会掉下去更不会冻死。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失去你。”她压着喉间的哽咽。 “你对不起我的事那么多,一句怎么够?”贺纶扣住她后脑勺,将那颗脑袋挪到眼面前,盯着她眼睛,“上.床喊痛,下了床就要亲亲,你倒是爽了,却苦了我。这到底怪谁,怪我吗,惯的你无法无天,进屋都不知道伺候脱靴,眼里哪还有我这个王爷!我虽不敢把你怎么着,但你得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姓贺,家族排行老五,将来族谱就会把你记成贺五的嫡妻,所以你这个人这颗心,除了我和孩子,谁都得往后排,排的远远的,懂吗?” 汤媛眼眶不断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 “很纠结是不是?”他垂眸问。 汤媛痛苦的点点头。 “那么我也算报了仇。”贺纶扑哧一声笑道,“别忘记上回你是如何折磨我的,农夫的妻子和娘同时泡在水里,关我何事,你却偏要我回答先救哪个。我说肯定先救娘,你就在想我将来会负心;那我回答救妻子,你又嘲笑我没人性。所以啊,有些问题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问出来就注定要失望,纯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王爷是在笑我傻吗?”她哽咽的胸口不停起伏。 “你当然傻,因为你把自己陷在了局里。选我,你就是没人性;选徐太嫔,你可不就负心。” 他笑着微微往后仰,倚向身后的大引枕,无比惬意的凝视骑在自己腿上的女孩,她的眉间写满了纠结。 汤媛也可算是明白了,人家在报复她呢! 报复她给他出过一个无解的难题。 今日终于也轮到她来领教一二。 忠和义,怎么可能两全? 过分! 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哭着扑进他怀中。 “前世御极的人是贺缄,对吗?”贺纶的声音无波无澜,淡然的轻抚她光洁的玉背。 汤媛紧紧的闭着眼,点了点头,她就知道只要开了一道口子,下面根本就不用说了,什么都会被他猜出。 “你看见他对我不利,但又甩不掉他可能因你而被我提前解决的包袱,于是就想先替他求个‘免死金牌’。” “阿蕴,你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前世他娶了馨宁,我被馨宁赶出王府那日就与他情断,我跟他的缘早就断了。但是娘娘待我恩重如山,从未有人像娘娘那样的疼爱我,直到遇见你……”她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浑身颤抖。 “所以徐太嫔若是因此事有个好歹,你也会跟着去,对吗?” 女孩子不回答,只是环紧了他,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贺纶抬起她下巴,“可见这件事最终还得是我妥协,我是不让也得让。不过自古忠义难两全,难道你要一辈子挡在我与贺缄之间?” “不,我不要你因为我而冒险。倘若贺缄意图谋逆,沦为阶下囚那是他活该,我只是,只是求你别杀他,圈禁一位亲王并没有那么难,不是吗?” “可他若杀我呢?” “那就算他咎由自取,我管不了!” 汤媛气喘吁吁的睁大眼睛。 良久,贺纶才点了点头,“好,记住你今日所言。我且应你一回,但他日你若再敢为他求情,纵然他不犯我,我也不会饶他。” 他的眼睛风雪欲来。 汤媛擦了擦眼角,“谢谢你,阿蕴!” 却被贺纶轻轻一指头戳开,跌了个四仰八叉。 “走开,我不与你顽笑,省得日后你得寸进尺,什么都敢拿来要求本王。”贺纶愤然的别开脸。 “不会的,以后再也不会,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活着。”汤媛用力的盖住眼睛。 落在贺纶眼底,还以为是被拂了面子羞恼而哭。 不过,她确实是在哭,躺在那里伤心的呢喃,“阿蕴,梦里的你很年轻,看模样最多也不过二十二三,是了,皇家保养的好,说不准三十也有可能,就在箭亭石林附近的校场,连续中了好几箭,最后一支正中胸口。虽然我坐在那里笑,可那不是真的笑。当我特别难过却又不得不迎合时,右手会不由自主攥紧左袖,我想,那时我应该特别的难过。” 箭亭石林,真是个耐人寻味的地点。 贺纶俯身看着她,“有什么难过的,那是贺缄在给你报仇呢,你可不就是在那里被我睡的。”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情泼酸醋! 汤媛拧了拧眉,但见他早已换上了一脸锐利,“说说我当时的衣着打扮,越详细越好。” 他当时的打扮,好像跟平时差不多,看不出落没落魄,主要是以他的身份从来就无需穿金戴银顶标记来提升逼格。汤媛想了想,“没穿襕衫,也不是朝服,就是家常的直裰,黑缎面的皂靴,呃,腰带却是有些变化,跟你现在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汤媛缓缓睁大眼,“白玉四爪龙变成了一条蛇。” 不不,那不是蛇,是虺。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而化龙。 在大康,龙,毋庸置疑只有天子才能用,而亲王的四爪龙其实就是蛟,以此类推,虺不就是郡王。 堂堂一字亲王竟变成了郡王! 是谁做的,贺缄还是明宗? “是贺缄!”汤媛顿了顿,“父亲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这世上,除了亲王的兄弟谁还会责降亲王?” “是父皇。”贺纶轻轻道。 事情果然如贺纶所料,明宗十三年,贺纶成为大康第一个降等的一字亲王。这些暂且是后话,只说这一夜,在前世与此生中煎熬的汤媛,当她试图回忆更多的细节,窗外的雷鸣终于怒不可遏,那一夜,但凡登高远望便可清晰的目睹一道紫电直劈而下,裕王府荷香居附近的鹤斋被劈成了灰烬。 动静之大,连紫禁城内熟睡的人都被惊醒。 明通连滚带爬的跑去垂花门附近嚷嚷,总算吵来了冯鑫,他死死拉着冯鑫的胳膊,一脸生无可恋道,“再劈就劈他老婆了,气运大也不能这么玩,您要是不想汤媛死就赶紧过去传句话,让她闭嘴。”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法则,汤媛无权犯规。 此时荷香居的汤媛正躺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她不过下床倒杯茶,就有紫色的闪光冲破窗棱,紧接着一股大力将她扑的向后仰倒,幸而接触地面那一瞬,贺纶温暖的大手稳稳的掌住她后脑,然后天旋地转,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十几圈。 她亲眼目睹那紫电擦着贺纶脖颈飞过,但凡稍稍偏一偏,现在趴在她身上的可能就是一具尸体。 想来他也是吓的不轻,额角汗如雨下。 而她站过的地方正散发着烧焦的味道,赫然一个深坑,约莫拳头大小。 再往上,深色的鸡翅木雕花窗,支零破碎。 明宗十二年的京师,裕王府那花费重金打造的避雷针集体失灵。 第156章 知道 她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一个月前就招雷劈了一辆马车,当时她还觉得该劈的人是贺维,只不过老天爷没瞄准。 如今,这雷都跟到荷香居了,总不至于是想劈贺纶也没瞄准吧? 幸而雨势凶猛,倒也未曾酿成火灾。 不过一整个鹤斋化为灰烬,损失之大,也委实令人心痛。单就占城进贡的丹顶鹤已经不知价几何。 汤媛吓傻了,被贺纶抱回床上还僵的像木头,右手怔怔的覆在他脖颈。 真好,皮肤依然有弹性,脉搏跳的沉稳而有力,他是活的。 此刻廊下早已聚集不少下人,直到确定屋里的主子没事,众人方才松了口气,连忙收拾狼藉。 娇彤和娇卉在西里间重新铺床熏香,这里原就一尘不染,倒也不用特别收拾,但贴心的娇彤还专门换了一瓶与东里间相同的香花。 雨声渐渐淅沥,肆虐不在,微风吹来了难得的一夜凉爽。 明通就知道自己逃不掉,又被扯去朗月堂,这回屏风后面显然还坐着个女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说起来他还从未在贺纶屋里见过其他女人,嘿嘿嘿,这小子要么怕老婆,要么是偷吃手段高明啊,改天得跟他取取经。 他赶紧打住胡思乱想,揣着双手眼珠子乱转,有点儿后悔之前嘴快,但一想到贺纶这个人仗义的时候真心仗义,还特特请御医为他镶了两颗金牙。金牙啊,足金的,放在嘴里就是保险金,万一哪天又穷的穿不起裤子时还能拿下来卖钱……哎,罢了罢了,那就再帮他们一回吧。 “天机不可泄露这句话你以为是说着玩的嘛?汤姑娘啊,你可别忘了我是怎么落到这个境地的,你再口无遮拦小心被雷劈到另一个空间做乞丐。”他绝对没有危言耸听。 也相信汤媛一定听得懂。 明通转而看向贺纶,“万物运行都有既定的轨道,这个轨道蕴涵了天机。一旦某一个出轨,下一个就会受影响,最后就会引起翻天倒海的蝴蝶效应,呃,蝴蝶效应是啥你问你老婆吧,我想跟您说的就是,按照心中所想一往无前,做你该做的,那么你的轨迹就是正确的,切勿被前世之事过多干扰。” 贺纶比明通以为的镇定多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懂庚王为何可以独占天机?” 嗯?啥意思?明通眨了眨眼。 “阿媛告诉我,他前世娶了馨宁。可此生并没有,甚至不似小时候那么亲近,从前我还纳闷呢,现在却忽然明白了,他是不是跟阿媛一样也能看见前世?” 屏风后的汤媛一个机灵。 明通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那个重生的啊。”说完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尼玛,他想吃一坨屎。 重生?贺纶眸光莫测。 “啊,这个,我肚子痛,先不跟你们玩了啊。”明通一副快要拉出来的模样,抱着肚子开溜。 这使得大厅的空气僵硬了片刻。 汤媛缓缓抬起头,望着不知何时已经立在身前的贺纶。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他问。 汤媛闭目点了点头。 他并未动怒,只喃喃道,“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奇遇,人,居然可以重活。” “阿蕴……”她有些害怕的望着他。 “所以明通说你是汤媛,也不是汤媛,这也是真的?” 这下她反应就大了,蓦地睁开眼,“原来你早就知道?!” “他告诉我你跟他是一类人,来自同一地方,他说的话有些句子我听不太懂,却是懂其中的意思,譬如你可能会骗我的钱跟他跑路。” 明通这厮,真真是不可信,亏她还把他当战友!汤媛斩钉截铁道,“胡,胡说,我才没有。” “现在当然不会,但之前你就是。”贺纶懒得与她争辩,“你骗不了我的,因为我比你聪明,就连你养秋海棠是干嘛的我都知道,但我不是庞内侍,所以你若真敢对我下毒,咱俩现在就不是这样坐着了。” 他也不知自己会如何处置她,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姓贺的男人都惜命。 不过她重新打量过来的目光……让他有点不舒服。 “阿蕴……”她轻轻启音。 “嗯?” “倘若你有心玩弄我,我会不会死的很惨?” “不一定。你不爱我,我做什么都伤不了你。”他答。 “可是现在我爱你。” “但我更爱你呀。”他认真的看着她。 这样的他,令她喜爱却又莫名的惧怕,其实,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他。 夜深了,总要先养好精神才能整理这不可思议的世界。 贺纶也不想再回荷香居,将汤媛抱回自己的寝卧,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在床上解恨了。 后半夜,她哭了好一会儿才在他的呵哄中疲惫的闭上眼,而伏在上方的他却笑了。她闭着眼都能想象那笑容有多坏,是真的坏,不是调戏女孩子的坏,她真觉得贺纶好可怕。 他喜欢捏住她的下巴,慢慢欣赏她摇首娇呼的失措模样,然后一刻也不停顿的折腾。 第157章 红匣 接近晨起那会贺纶被枕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他睁开眼扭头看她。 汤媛露齿一笑,却在心里纳闷,为何美男子睡醒了都没有眼屎,真是令人羡慕啊。 “你很饿?”贺纶声音微微的沙哑。 她在咬一只有些年头的鎏银长命锁。 没啊。汤媛摇了摇头,“这个好硬,我打不开,阿蕴你帮我。” 这是陆小六留给汤媛的遗物,且还慎重的交代等他去了以后才能打开。 而汤媛甫一回到京师就被失去干爹的巨大悲恸震个气晕八素,紧随而来的又是在贺纶和徐太嫔之间做选择,心力交瘁的她没当场崩溃已经算心理素质强硬。 幸亏贺纶让了她一步,就是这小小的让步,压在她心口快要阻止呼吸的大石头总算消失不见。也使得她猛然想起了干爹的叮嘱。 贺纶支起上半身,引袖擦了擦长命锁上的口水,这下汤媛心里头就有点不舒服,“你嫌弃我?” “不擦容易滑手,你连这个常识都不懂?”贺纶一脸无语。 “那你亲我一下。”汤媛故意刁难他。 “想得美。”贺纶两指轻轻一捏,那严密合缝的长命锁就被掰成了两半。 他的力气真大。 原准备再“作”两句的汤媛注意力不禁被长命锁里的那一小团白绸吸引。 欸,还有一把精致的铜钥匙。 白绸上面盖了两个大红印,旁边佐以小字:见印如见人,刘晓德自会将彩雉红匣交付于你。切记以此钥开匣,否则红匣将会自动焚毁。 除了先帝,陆小六一辈子没真正信过谁,却在生命即将终结那刻义无反顾的选择相信汤媛,人和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奇妙,他觉得汤媛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一般人看不见,他也是活了六七十才有幸得见。 “陆小六对你不错,还留了遗产给你。”贺纶抱着胳膊道。 “他是个好人。” 哭了那一晚,此后她就不曾再落泪,并努力把事情往好处想,譬如干爹不用再忍受疼痛,下辈子还能投胎个好人家,这对干爹而言是解脱,而她更要好好的活着,不辜负干爹带她离开浣衣局的大恩。 贺纶垂眸看着她,难免腾起几许少年人的得意,“幸亏我抓住了你的心,不然你可算存够了跑路资本。” 再聪明他也是个男人,且还是个年轻的男人,而权力和女人就是男人永恒的话题,他得到了汤媛,真可谓是件足以得意一辈子的事,此时多少就有些翘起了狐狸尾巴。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汤媛笑了笑,不就是谈个恋爱。 她问,“从前我倒也听说过这种装了机关的木匣,里面放了什么,该不会是炸.药吧?不按正确步骤就会爆炸的那种。” “这个应该有特殊夹层,放了磷粉,见风就会立即燃烧,除非用特制的钥匙。这是异族人发明的小玩意,准不准得要看工匠的技术,有的也不是那么厉害。” 贺纶懂的真多。汤媛睁大眼认真聆听,那明显凹进去的腰窝儿上一串红痕,再加上她怕热,只穿了一条裤衩,没错,大康也是有裤衩的,类似后世的短裤。穿了裤衩的女孩难免要露出两条光洁白嫩的腿儿,视觉上的冲击力委实不小。 “你快来月事了吧?”他忽然问。 汤媛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他笑嘻嘻的凑近,下巴搭在她纤弱的肩头,“再做一次吧,万一明日来了,岂不又要等七天。” 大哥,我恨不能等二十天!汤媛拧了拧眉。 两个人总是聚少离多,好不容搂在一起睡个觉也是没玩没了的做,在他眼里她除了这个用处还能干啥,汤媛忽然觉得他可能需要一个充气娃娃。 不过床帏之事一旦较真,还真难断定谁对谁错,贺纶这个年纪原就是十个女人都不嫌多的,但他只有汤媛一个,又被琐事缠身,好不容易挨在一块儿的时候除了想跟她做这个还能想啥? 吵吵闹闹了两年,他花了那么大工夫丢了多少脸才攻略一颗芳心,结果还没玩个够本又分隔一个多月,如今见了面怎么可能不思念?况且,他这个人又习惯了高高在上,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用来哄她跟定他,哪里还有心情在这上面迁就,只觉得做这种事明明两人都很爽,爽完了就该先忙正事啊。 外面伺候洗漱的婢女们察觉屋里声音不对,便自发的垂眸往后退,看这情形,还得再等一阵子。 汤媛盯着贺纶的脸,渐渐的也就有了感觉,这就是颜值的魅力,可她委实受不了越来越过分的姿势,也不懂他平时好好的一个人,为何这种时候就像个变态。就没有他不想尝试的。 当他满眼炽狂的试图将她脑袋按向某个不可描述部位时,汤媛终于炸了,“贺纶,我不喜欢。” 竟是连名带姓的喊他! 她不喜欢吃黄瓜。 这下可惹的他恼羞成怒,他从未嫌弃过她,她竟敢嫌弃他! 两人撕了一阵。 打完炮,贺纶总算精神奕奕,亲了她一口,“晚上见。”就提裤子走人了。 汤媛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呆怔片刻,努力的想他的优点,譬如在衣食住行上,他就是个很细心的人,除了徐太嫔和亲妈也就只有他这样的关心她了,而且,他还冒着生命危险救她免于雷劈,稍一弄不好就要出人命的。感动的她当时第一句话就是,“傻瓜,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好的。” 罢了罢了,姑且忽略这句,就想想他的好吧。 没过两天,一个早就看章阁老不爽的御使忽然上疏参章家打着广结门客的旗号蓄养杀手,招揽江湖乌合之众,组织阴暗势力,排除异己。 其实做到章阁老这个位置,谁在阴暗势力上没点猫腻,真要计较起来没有一个干净的,无奈树大招风,再加上有心人挑唆,这股势力很快就夸大成了一个惊悚的数字,人数可能已经发展上千,这是要团练啊。 短短三天,风言风语传遍朝野,明宗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相信,但他只是不信长舌妇说的人数达到一千,而非不信章家勾搭江湖人。 首先他就特好奇由章家为贺纶挑选的十二个暗卫,据说那叫十二星宿。 这十二个人委实厉害,简直丝毫不逊于他的锦衣卫,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么厉害的暗卫居然才是个三等,那么二等有几个,一等又厉害到何种程度,无人知晓。 对此,章皇后冷冷一笑。 明宗这是要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消耗章家。 他自以为做的□□无缝,但心里还是有些顾忌皇后和嫡子,刚开始的时候,这种顾忌使得他产生了点愧疚,于是只能更加的宠爱章皇后,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愧疚就逐渐的变质,进而被猜疑取代。 猜疑什么?自然是疑心妻儿怨怼他。毕竟章阁老也是他们的血亲。 这种疑虑就像一颗剧毒的种子,总算在明宗的心底生根发芽,可他也还不算糊涂,纵然对贺纶多有防备,但还不至于因此就把希望寄托在贺缨身上。 所以,他再一次决定确立东宫这件事……不如就再往后推个两三年吧。姑且将贺纶晾一晾。 在晾贺纶的那段时日,明宗就唆使大理寺以捉拿要犯为由包围了一次讴歌楼,上下封锁,此处是章家的产业,据说也是跟江湖人士来往的基地。说不定就能揪出类似杀手的门客。 结果当然是啥也没查出,这就有点尴尬了。所以明宗一派义正言辞的将大理寺少卿臭骂一顿,又命他向裕王赔礼道歉。 裕王很大方,还虚扶了大理寺少卿段京辉一把,示意他不必多礼,又道,“这事本不该本王管,只是讴歌酒楼乃外祖家产业,舅舅们又还在孝期,不便打理俗物,往后再有这等围剿之事还望段大人通融一二,莫让舅舅们守孝都守的不安宁。” 一通和风细雨的敲打,将段京辉说的除了讪讪而笑还能做啥,心里也是日了狗,暗骂明宗不是东西,跟裕王打擂台,却让他里外不是人。 就算章家没落了,五殿下还是姓贺,亦是可能性最大的御极之人,寻常官员除非脑子进水才敢得罪他。段京辉唯恐贺纶记自己的仇,回去装病好几天才开始上衙。 朝局动荡如斯,汤媛每日听得只言片语已是心惊肉跳,勉强也算理解了贺纶的繁忙。为了不让他分心,她便知情识趣的尽量不再踏足朗月堂。 两个不会谈恋爱的人谈起恋爱来倒也算风平浪静。 且说捏开长命锁以后,汤媛去了趟玉斋,为姐姐挑了几样首饰,没过几天便收到了刘晓德的回音。 二人在茶楼见面,刘晓德依然笑眯眯的,还带来了至关重要的彩雉红匣。 这两年一直由他主持玉斋的生意,如今这些都是汤媛的,他自然按照陆小六的吩咐交了底。 玉斋上下一共八个人,每个都是退隐江湖之士,进来之前皆与陆小六签了十年约定,接受玉斋主人的任何任务,但玉斋主人无权过问他们的出身,十年期满各回各家。 原来这是一帮早年混迹江湖的凶徒,惹得仇家无数,最终不得不依靠陆小六得以隐姓埋名。虽说是乌合之众,但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特质,那就是重承诺,心思比衣冠楚楚的政客不知要干净多少倍,这样的人即便不能结交也是非常不错的合作伙伴。 “汤娘子,这里放的什么连我都不知,但肯定是不宜见光之物,还请娘子切记师父的叮嘱啊。”刘晓德拱手道。 “我明白。”汤媛满脸凝重。 其实她也很奇怪既然不想留匣子里的东西就一把火烧了呗,为何还要她打开看过再毁? 这是一只红漆木匣,上面雕了一只立在芦苇丛旁的彩雉,异常生动,充满童趣,但从颜色分辨,应该有些年头。 刘晓德又道,“俞州城那边安排的很好,选的墓地山清水秀远离人烟,风长陵一家就挨着师父,想来他老人家不会寂寞,此生也算得不留遗憾。” 可是她有遗憾,恨不能要那群苗疆乱党付出惨重的代价!汤媛起身端端正正的给刘晓德施了一礼,吓得他连连摆手,“我可当不起娘子的大礼,再说那也是我师父,对我有教养之恩,为他老人家做再多都不过是我分内之事。” “刘先生至仁至信,当得起。”汤媛紧了紧手中的彩雉红匣。 事关去世的长辈,二人的情绪难免严肃而低落。 回去之时,茶楼大厅很是静谧,徐徐迈进来一对年轻夫妇,小二并不知道相貌极为秀美的男子是庚王,只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便无限热情的迎上去。 贺缄原是在跟沈珠说话,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光影匆匆掠过,他神色一怔,转身越过亲卫去寻。汤媛正微微倾身登上马车,许是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抬眸看向茶楼正门的方向,是庚王夫妇,看上去挺登对,如果贺缄不那么面无表情瞪着她的话。 汤媛不欲招惹是非,垂下眼睫,隐入车厢。 第158章 泼天 车厢的湘竹窗帘半卷,汤媛坐下才发现贺缄还立在原地。 他应是很生气的,也许是想念。 但不管哪一种都不是她所能承受。 倘若非要说她跟他之间有什么错,大概就是在错误的空间相遇。她的爱来的太早,于他有心上人之时,而他的爱又来的太晚,于她看见了前世的悲凉之后。 不过她始终记得那个将她从雪地中扶起的男孩子,善良而宽容,如神祗一般,令她心生敬畏而又无尽的自惭形秽。 纵然缘未起情已断,她还是希望他有个美好而本分的结局,夫妻和美,儿孙绕膝。 汤媛从容的拉上卷帘,直至竹片完全的隔开了贺缄清隽的眉目。 沈珠看了片刻,上前轻轻牵了下贺缄的衣袖,“别忘了贺缨的教训,皇上素来不喜耽于女色之辈。” 这个人牵系了她一生的荣辱,就连父亲也把后半辈子押在他身上,无论如何,贺缄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意外。 “我没那么糊涂。”贺缄收起视线,举步而去的背影落寞亦孤寂。 沈珠接触过汤媛两次,对她的印象很好,主要是性格讨喜,长得又乖,是一种特别讨巧的乖,男人见了喜欢,女人瞧着也亲切的那种。但这么乖的一个可人儿头一回见她,竟暗暗藏着敌意,这种敌意只有女孩子才能意会,可见汤媛嫉妒她。 除了关于贺缄,沈珠想不出自己有何值得嫉妒的。 所以汤媛爱贺缄,而贺缄也喜欢她,那么既是两情相悦缘何就走到了今天这步?别说汤媛清高不妥协,贺缄若有心强硬……譬如先坐实了她的掌寝身份,再慢慢软言劝慰,此后就算说破了天,贺纶也没理由去睡哥哥的女人,除非贺缄主动送给他。 然后这样的两个人最终却分开了。 沈珠素来口直心快,在雅间坐了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疑惑了很长时间的问题。 原也没指望贺缄会回答。 孰料他垂眸沉默须臾,居然开口了! “你觉得她喜欢我?”他问。 沈珠笑道,“现在不好说,但去年第一次见她时,她虽然努力的克制,表现的极有涵养,可我还是感觉到了浓浓的敌意,我说过的,女人只会在男人被别个觊觎时才会有如此的敌意。” 贺缄笑了笑,“你看,我都不知道她喜欢我,难怪会变成今天这样。” 怪不得她总是刻意的回避他和馨宁。 除了傻笑装傻什么也不会说。 可能心里知道单相思的苦,不忍他像自己一样的难过,终于还是花了心思帮他,默默的帮他赢得了馨宁的关注,又默默的为他准备了最浪漫的告白仪式。 然而,她也是自卑的,在庚王府与馨宁狭路相逢时,尽管那样的不卑不亢与从容,但在箭亭被人玷.污,始终是她无法抹去的自卑,这使得她渐渐的认清现实,厌恶内宅的争斗,甘于隐匿。也或许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赢馨宁。 当馨宁笑着说男人的心在谁身上谁才是赢家,她眼睛暗了暗,装作若无其事。 原来他都懂,只是不肯承认,承认自己那么容易的变了心,承认十几年的青梅都抵不过她带来的心颤。 他想让自己显得没那么薄情,只好对馨宁温柔以待;可那样的温柔在默默爱着他的她眼里……将是何等的残忍? 她竟然还笑的出。 于是此生换他来日夜心如刀绞,承受生不如死的煎熬。 没关系,他认了,只希望惩罚完了他之后,她爱他如故。 话说汤媛回到荷香居,命人守在屋外,这才将彩雉红匣放在茶案上,左看看右看看,唯恐弄不好突然爆.炸,要不然等贺纶回来再开? 不成不成,如果会爆.炸的话,那不是摆明了让他先趟雷吗,做人不能这么坏。 而且,他也不见得有功夫搭理她呀。 怕死的汤媛只好给自己打气,这可是干爹的遗物,干爹才不舍得让她涉险,所以尽管放心大胆的开吧。 铜制的小钥匙颤巍巍的捅进了钥匙孔,顺着感觉扭一扭,咔擦,那红匣盖子就自动的掀开。 快的汤媛的惊吓神经都没来得及反应,等她察觉该反应的时候才发现已经结束,于是也就没反应了。 红匣分三层,第一层放着厚厚的一沓银票,面额皆是三千两,总共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 汤媛眼睛一翻,噎晕过去,亏得娇彤听见动静不对,立时跑进来,跟娇卉两人一个为她揉.胸口,一个为她扇风。 现在,三个年轻的女子大眼瞪小眼的望着案上一沓整齐的银票。 一炷香后,娇彤才颤声道,“娘子好些了吗?若无大碍,奴婢,奴婢再出去继续守着。” 汤媛双眼无神的点了点头。 干爹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会如此有钱?! 当她颤巍巍揭开第二层,按说应该再晕一次的,但神经多少已经产生了抗体,汤媛愣是没晕过去,只是目瞪口呆。 第二层清一色的宝石玉石,还有一颗硕大如卵的夜明珠,这种东西应该已经不能用钱来衡量了吧? 她端起手边的凉茶咕咚咕咚灌了一气。 如今只剩最后一层,想必这一层便是干爹要求她阅后即焚的东西。 居然是两封书信,其中一封没有任何标记,另一封明显是干爹的笔记,并非是写给任何人的,更像是一个生平札记。 干爹简单的诉说了自己的大半辈子,表示他最欣赏的人就是先帝,二人私下里都是以友人互称,奈何臣子功高震主,日益壮大,前朝后宫几乎都要姓徐,先帝除掉徐家的决心日渐坚毅。 但百年大树,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拔除,因此先帝对明宗很是不放心,盖因他在帝王风度上有所欠缺,做事总是操之过急,只怕将来除掉逆臣的同时也要寒了忠臣的心。 汤媛暗道,果然还是老子比较了解自己的儿子,明宗铁腕有余却圆滑不足,对待徐家确实令人齿寒,如今又莫名其妙针对章家,以后哪家的女儿还敢嫁给姓贺的。 书信的后半段提到先帝弥留之际,还在为大康的命运而忧心,每日都做噩梦,不是徐家起兵造反便是明宗寒了满朝文武的心。除此之外,他也无比的挂念小鹿。 小鹿是谁?汤媛转着眼仁儿想了两秒,不晓得。看信上的内容应该是个小男孩,难不成是先帝的私生子?但关于小鹿的内容并不多,简简单单三两句,大致就是说他身体不好,跟在老大媳妇身边也不知能不能活。难道是老大的私生子?先帝家老大不就是那个英年早逝的忠王吗?听说连孩子都差点生不出来,哪里还有工夫搞私生? 汤媛按下好奇心,继续往下看,当看见盖了八枚印章的空白圣旨时,一颗心就跃上了嗓子眼。 原来先帝弥留之际召见了干爹,将一份空白圣旨传给了他,这份圣旨并不是有心人以为的那样,其真实目的简直再纯洁简单不过,却也饱含了一个无能为力的父亲,对爱子的最后一份惦念。 保护小鹿。 先帝居然用一份空白圣旨来保护小鹿,唯一能托付的就是跟自己并肩战斗了几十年的陆小六,尽管这个人功成身退,却也唯有他可信。 先帝认定明宗气量狭小,将来可能会为难忠王的子嗣,这世上能约束帝王的恐怕也只有帝王他老子,所以先帝趁着还能喘气就给自己孙子留了道“免死金牌”,怎么着也得为老大留条根。 汤媛冷声笑了笑,先帝到底还是低估了他这个气量狭小的儿子,人家压根就没想过对忠王世子下杀手啊,反而培养出了一道不同寻常的风景…… 忠王世子残忍的打破了贺氏出美男的节奏,倒不是说他丑,其实比起普通人也还好,但架不住他痴肥愚蠢啊,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所到之处惊起一滩鸥鹭,名声极不好。若说明宗没在里面做点手脚,谁信啊! 当然最后一句纯属她个人脑补。 但是主仆二人怎么也没想到有人盯上了这道圣旨。 不过几年就摸清了先帝临终前见过哪几人,最终锁定陆小六。 这也是陆小六被苗疆乱党骚扰多年的根本原因。 那之后,每每夜深人静,他也不停的思考先帝这么做究竟对不对,肯定不对,这样的圣旨真真是后患无穷,一旦落入弄权者手中,腥风血雨在所难免。然而,当时的先帝早已神志不清,会做这种不理智的决定倒也情有可原。但这道圣旨是真不能再留。于是陆小六特特交代汤媛,在他死后,尽快毁掉空白圣旨。如此一来,也算他用余生完成了对先帝的承诺。 至于往后,死人是没法管活人往后的,那个乳名叫小鹿的忠王世子便自求多福吧。 原来小鹿就是忠王世子。怪不得叫小鹿,因为他有顽疾,不好养活,按照老一辈的方法,必须用禽兽来命名,越贱越好,但毕竟是天潢贵胄,若取个狗蛋子或者狗剩儿什么的,也忒掉价了点。反观小鹿,即是禽兽又够清新,甚好。 汤媛胡思乱想,双手隐隐发抖,连后背都在冒冷气,这种拯救宇宙的事怎么就落在了她头上? 空白圣旨啊! 还是盖了章的。 所以她拿过来填上封自己为女王……啊呸,贺纶能抽死她。却说连她这种小人物一瞬间都敢生出狂妄之心,何况是真正的弄权者? 一旦落进乱党手心,后果那还真是不堪设想。 汤媛从泼天的富贵与震惊中清醒过来,连忙吩咐娇卉去正院打听王爷何时回府。 第159章 空空 汤媛攥着手在屋里走了十几个来回。 然后又拆开另一封没有标记的,里面折了十二张纸,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第一张内容轻快又活泼,描述着小鹿睁眼了,才生下来两天就会睁眼!汤媛一脸无语,谁生下来第二天不会睁眼? 紧接着就是描述他的模样有多俊美,眼睛像父亲,虽然现在还有点儿圆,等将来长大肯定会变成标准的桃花眼,惹的女孩儿们惊呼。 汤媛一阵恶寒,忠王世子那双眯缝眼儿要能变成桃花眼,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那双眼只有发现了女孩子,才会稍微圆一圆。至今她还记得此人嘲笑针工局的丫头都是死平胸!妈个巴的!那时她才十三岁啊,谁见过十三岁长大馒头的? 第二张是吾儿满月啦,会打哈欠吐奶泡泡,嘴巴好像一粒红红的花生米,呃,汤媛摸了摸胃部,如果没记错的话忠王世子的血盆大口一张,能整吞一只鸡腿,那么忠王府的花生米至少有桃子那么大。 所以这十二张纸就是小鹿从满月到周岁的记录,一张比一张辣眼,什么琼玉一般的小鼻子星星湖泊似的眼眸。讲真,她理解这个爱子情深的母亲,但也真觉得忠王妃应该请个太医看看眼睛了。 然而,忠王妃为何要给干爹写信? 搞得干爹好像是小鹿的亲爷爷,呃,说不准人家还真是写给小鹿亲爷爷的!也不对啊,既是写给先帝,那就是正常的家书,有必要珍藏的这么神秘?而且先帝想孙子大可以命人抱进宫里,忠王府又不是有多远。 汤媛一头雾水,研究了半天也未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所以,按照干爹的意思,这些信也是要烧掉的。 如此倒也简单,可她犯愁的是那道空白圣旨啊,按说圣旨再牛叉也就是块布,一把火不就解决了,可干爹不按套路出牌,竟把圣旨放在了大慈寺后山的密林。 那鬼地方终年人迹罕至,偶尔还有瘴气,即便有现成的地图她也看不懂啊,不过一想到贺纶,她又像吃了颗定心丸,这厮简直是大康百科全书,她看不懂有啥关系,他能看懂不就成了。 可惜百科全书今晚不回家,汤媛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点儿也不了解贺纶的行踪。 幸好张录还在府中,汤媛把人喊至跟前,“王爷呢?” 张录想了想,“奴才猜测……呃,大概还在大兴田庄游玩,毕竟几位大人邀请了许久。” 他口中的几位大人乃贺纶同宗的兄弟。 汤媛懵了下,一言难尽的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直到次日醒来,才后知后觉,为何她得从下人口中才能知道老公的具体行踪? 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贺纶主动遣人告诉她吗? 或者他觉得只跟老婆说一声“今晚不回家”就足够? 这特么的也忒不把老婆当盘菜了吧! 然而一想到最近莫测的朝局,汤媛心中的愤慨便不由自主的松动,反正他也不是为了玩儿,多半忙于正经事,那自己又何必跟他斤斤计较。以后的路还长,有的是时间□□,但此刻还是不要让他分心的好。 理解归理解,可她到底难掩心头的失落。张录却屁颠屁颠跑来荷香居,一脸喜气道,“掌寝,王爷昨天给您买了好些花儿,全是今年盛开最香最艳的,您要不要出来看看?还有两只大乌龟呢,也是王爷捉给您玩的。” 送花她还能理解,但送两只王八是几个意思? 汤媛莫名觉得□□贺纶的路可能会异常的漫长与艰辛。 又过了一日,她吩咐下人去大慈寺定了间禅房,然后换上一身男装,带着张录和另外两个可靠之人以游玩为借口,避开众人耳目,最终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去后山密林。圣旨的事宜早不宜迟,再拖下去,她觉都睡不安稳,每天都像揣着个烫手山芋。 而贺纶曾经交代过她,倘若他不在,有什么要紧的事就使唤张录。刚好张录能看懂地图,这不就简单了,汤媛拎着足够的燃料和火折子,干脆利落的踏上了寻宝之路。 话说张录不但看得懂大康地图和特殊标记,还有一身不错的功夫,所以这一路走来倒也十分顺利。 汤媛安排那两个人放风,自己则跟张录挖坑,刨了半晌,总算刨出一只古拙的黑匣子。 对照干爹的描述,五只眼的怪兽铜锁,锁,欸?锁怎么坏了?汤媛暗暗心惊,关于锁,她可谓是这方面的“专家”,自然老旧和被外力撬开的闭着眼都能分辨。 木匣内也如她所料,空空如也。 第160章 辩解 干爹可不是那种喜欢糊弄人的老顽童,说的话从来一是一二是二。 他老人家地图标的清清楚楚,为此还专门绘制了黑匣子的大致模样,就说明汤媛没找错,但匣子是空的,连根圣旨的毛都没有,那么她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有人捷足先登!! 汤媛瞠目结舌,好长时间没发出声音。 张录也是一头雾水,狐疑的看向她,“掌寝,您带奴才过来就是为了一只空匣子?” 他完全搞不懂汤媛从哪里搞到的地图,以及在这里挖出一个陈年旧匣是想干嘛。 返回禅房的途中,汤媛神思恍惚,全然没有在意自己一身的泥土。 也不知这两日走的什么邪路,女扮男装的她一不小心又遇上了庚王夫妇,这二人一看便是来上香还愿的。 贺缄双手合十与主持互相道别,神色虔诚,沈珠亦跟着微微欠身。 那主持常年浸润世俗,甚为长袖善舞,笑道,“一个月前王爷在佛祖跟前许了愿,一个月后便心想事成,真乃本寺之福,佛祖显灵啊。” “是,佛祖显灵,我等红尘之人必然也要以虔诚之心来答谢。”贺缄笑道,身边有眼力的随从已经将银票塞进了主持手里。 主持的笑容就更加的和蔼可亲,“阿弥陀佛。” 庚王如今重获圣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连寺里的和尚也变得比从前热络。 沈珠一转眼发现了汤媛,立时对她微微一笑,“好巧,汤掌寝也来敬香。” 这下汤媛就不能再假装没看见,一则人家是庚王妃,品级不知比她高多少,按说应该是她主动上前见礼;再一个,冷着脸离开会显得很没教养。 汤媛尴尬的笑了笑,上前微微欠身,张录等人也跟着作揖, “妾身见过庚王,王妃,万福金安。”她已不是奴婢,自是不会再自称奴婢。 不用抬头,她都知庚王夫妇的目光如何。 场面有一瞬间的怪异,头顶是浓荫蔽日,偶有飞鸟悦耳的鸣叫。 贺缄默默望着她,这样的近,有多久没有离她这样的近,他想似从前那样走过去,骗她睫毛倒了,那样她就会乖乖的仰起脸,等他温柔的手将那根坏睫毛从眼皮拂开。她很依赖他,近似于可怜的依赖,直至他与馨宁定下了婚期,她也没有太过激动的表现,只是默默的伏在他怀中,犹如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兽。 其实这样的凝滞也不过才持续了几息的功夫。 沈珠饶有兴味的笑了。 汤媛的心口忽闪了一下,淡然道,“让庚王和王妃见笑了。妾身原是想学文人出来寻幽,孰料不小心滚了山沟沟,落得一个东施效颦的下场,委实有污二位贵人的清目。妾身在这里告罪。”说罢,又施一礼,“妾身告退。” 她两手交叠的搭在小腹,垂眸慢慢退下。 宫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像画儿一样的好看。沈珠勾了勾嘴角。 娇卉和娇彤在禅房等待汤媛许久,二人见到她,一个迎上去伺候梳洗更衣,一个将麻袋里的黑匣子重新包裹严实。如此一耽搁,天色也几近辰时,汤媛这才心事重重的打道回府。 孰料庚王夫妇还未离开,就坐在禅院附近的菩提八角亭。 亭子周围开了一片不知名的蓝色小花,风一吹,醉人的芬芳。下人们则安安静静的伫立游廊一侧,连个咳嗽的声音都没有。 “汤掌寝,我家王妃邀您尝尝今年的瑯栖红茶。”一个面生的婢女含笑而来,对汤媛福了福身。 汤媛秀眉微沉。 这是邀请她喝茶还是为贺缄提供便利? 她敬佩沈珠对女儿家的尊重与理解,但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插手自己跟贺缄的事……就真的有点过分。 “原不该辜负王妃美意,然而府中还有急事,需得速速回去与王爷相商,只好改日再向王妃请罪。”汤媛头也不回,携着身边的人快步离去。 贺缄搁下茶盏,起身追向她,步伐分明从容而镇定,速度却极快,不过几十步的距离,眨眼就来到了她跟前。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庚王会忽然发难。 事出突然,汤媛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下意识的后退两步,退完了又暗暗地后悔,为何要退?她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到此,她的目光再次变得坚毅,微微扬起下巴,脊梁挺的笔直如线。 “此生我可有做一件对不起你之事?纵然要翻脸至少也该有个由头,难道对你好也是错?还是五弟约束严格,竟使得你光天化日下都不敢与男子说一句话?”贺缄竟然也会说刻薄的话。 果然是一个爹生的,骨子里都一样的讨厌。不过她已经接纳了贺纶,纵然贺纶再讨厌也比他可爱。 汤媛不卑不亢道,“是,此生你确实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因为我没给你机会。别人不明白也就罢了,你与我不必再装糊涂。” 她不再躲避,勇敢的仰起脸迎上贺缄的目光。 “为什么?”他的强硬忽然又变得柔软。 “什么为什么?”汤媛收起视线,倒不是怕他,而是仰着脖子看人累。 “为什么不早一点儿让我知道你心中的爱慕?” “为什么好端端的非要做前世的梦?” “前世于你而言并不曾发生,今生才是真的!你怎能……怎能看不见我的好?” 贺缄的声音那么小,却如雷鸣一般在她的脑海炸响。 汤媛如何也没想到他的胆子这么大,当即顾目四盼,幸而张录等人碍于女眷身份不曾离得太近,娇卉和娇彤又没有武功,这些话音连她都听得费劲,不明就里的她们想来就更没听清。 不过他这样的提前世,倒是成功的勾起了汤媛的怒意,好,她也正有话想要质问他,那就趁他老婆也在这里,不妨一次问个清楚。 她也懒得去亭子里喝茶,就站在抄手游廊。 娇彤和娇卉虽然很不喜欢汤掌寝接触庚王,可汤掌寝是她们的主子,主子让后退二十步,奴婢又岂能讲价还价。二人依言往后退了。 张录的脸黑了黑。 但人家庚王妃都没意见,他们就更无从插嘴。 “你总算是肯跟我说句话。”贺缄抿了抿嘴角,“媛媛,不要再生我的气。”顿了顿,他的眼圈竟微微的发红,蓄着不为人知的水光,“我……我知道错了。”他只陪着她,永远都陪着她。 你知道个屁! 若真知道错,就不该有不臣之心! 汤媛攥了攥手心,“若真知道错,就莫要做残害手足的事。” 贺缄怔了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顿悟,面色变得煞白。 残害手足? 这么快就倾心贺纶,开始心疼被残害的贺纶了。 那他呢,他那些年又是如何被残害的,她都忘了吗? 他问,“你又梦见了什么?” “梦见你,亲手,射杀,自己的弟弟。” “是吗?”他脸上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因为我赢了,自然是我来杀他们,很遗憾没能让你看见贺纶杀我。” “你还是不是人?”她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姑且忽略贺维那个王八蛋,贺纶是他亲弟弟啊,是要有多恨,才能在亲弟弟身上连射十箭! “难道一个侮辱长嫂的畜生就是人?”贺缄微微歪过头,目光冰冷,“前世我就怀疑你跟贺纶之间有猫腻,如今看来,倒是真有可能,想来被戴了绿帽子的也不止我一个。可怜被你爱的死去活来的老四到死都不知自己脑袋有多绿。” “你别含血喷人。”汤媛那骄傲的脊梁就不曾弯过一下,“我不是他嫂嫂,只是庚王的一个侍寝奴婢。庚王嫌弃我侍寝不力,侧妃娘娘也嫌弃我不会伺候庚王,不能让主子取乐的奴婢还有什么用,自然而然就被赶出王府。虽然那时我身无分文但终归变成了自由人。我不再属于任何人,只是自己的,我爱谁都跟你无关。别跟我提后来的事,后来的事是庚王您强抢民女,而民女是没有义务伺候您床帏的,所以那之后的床帏就是强辱,是你,欺负了弟弟的爱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说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封你为贵人,他就该知情识趣的滚去封地。你作为我的贵人,再与他苟合便是不守妇道!”他一脸的愠怒,面色苍白,拳头亦捏的苍白,唯有眼圈是红的。 “你才不守妇道。”比起他的焚心之痛,她倒显得异常平和,连反驳的语调都没有起伏。 顿了顿,她又道,“自从被封为贵人,我便认命的在那个跟冷宫无异的鬼地方吃斋念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跟他天涯相隔,难道这样的惩罚还不够?为何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们,继续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不停的确认我跟别的男人的关系!试探不出,你就疑心不消,试探出了,你又借酒欺负我,惹得姜淑妃更恨我。” 她每问一句便上前一步,而高大的贺缄,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的贺缄却步步后退。 原来,她想起了。 关于前世的眼泪,都在她的内心一点一点的死灰复燃。 汤媛笑着问贺缄,“我以为……至少生下了孩子,你会放过我。也没指望来的不是时候的他能得你爱护,可你怎能……怎能骂他是野种?喜鹊生的女儿你如珠似宝,为何我生的就是野种?” “那,那是骗你的,我没有女儿,没有……”他沙哑的吼道。尽管可以压低了声音,却也让周围的人一震。 有没有已经无所谓。汤媛依旧平和的望着他,“反正在我看来,你亏待了自己的儿子。” “我只碰过喜鹊一次,只有那一次,就是在那晚,你踢我,骂我是畜生,就算跪着为贺维提鞋都不配。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把对她的恨全都发泄在别人身上,发泄的同时也在期盼着借此来报复她。 是她,把他逼走的! 可是他错了,她对翌日得意洋洋的喜鹊根本就没啥反应。 沉默了很久,汤媛才轻声问,“这样有意思吗?” 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一滴泪从贺缄沉痛的眼角滑落。 第161章 谋变 眼泪滑落那一瞬,贺缄问,“所以,你,究竟,爱的是谁?” 前世今生,他求证了无数遍的问题,将在此刻得到答案。 “当然是阿蕴。”汤媛清晰的回答。 其实他未尝不知答案,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是呀,换成从前的汤媛,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件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事。 “那老四呢,又是怎么回事?”贺缄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 汤媛收起视线,看向远方的层峦叠翠,白皙而剔透的侧脸那一刻灼伤了他眼眸。 “您说睿王啊,”她幽幽的呢喃,娇嫩而软媚的音色无端的暧昧,“他长得那般好看,天生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又对我一往情深,是个女人都很难不心动吧。” 一往情深个毛。 她熟练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也熟练的给贺维扣锅。 “你!”贺缄的眸光与身形同时僵硬,怒不可遏的瞪着她。这,这个小贱人! 他几欲呕血,好半天才颤声道,“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肯罢休?老四不是那种人,是你,勾引他!” 就算贺维最后与她有了首尾,多半也是被她撩拨的。 他相信贺维没那个胆子。 “那又如何,反正他喜欢我是真的呀。是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登基的第三年,那年中秋,苏州进贡的金爪蟹特别好吃,你一定很惊讶吧,我在冷宫蹲着,怎会知道金爪蟹好不好吃?”汤媛笑眯眯的,仿佛在回味,“是睿王给我的呢,离开筵席,冒着生命危险只为去冷宫送我两只螃蟹,你说他够不够爱我?” 抱歉啊,又给贺维加了顶锅。那年他给她送螃蟹是真,目的却是为了求和,他是真怕了她,求她不要再造谣。还笑她一个女子怎生得这么无耻,没见过这么上赶着倒贴的,且还倒贴的不合格。 她饿极了,骗了贺维的吃的,却把这个当成把柄不断的威胁他,逼他帮贺纶尽快离京,不然,她就告诉贺缄中秋夜有人跑去冷宫非礼她。这种事,只要起个头,贺缄就能顺藤摸瓜将贺维连根扯出来。 可想而知那之后贺维有多卖命的帮她。 多么神奇,她竟真的一点一点的想起了前世,却再无从前的激动,只余疲惫。 贺缄捂住胸口,面色白的愈发骇人,“你,滚!” “遵命。”汤媛长叹一声,转过身,步履轻快的含笑而去,那笑容在她坐进了马车以后又渐渐的消褪,仿佛不曾来过。 娇彤不着痕迹的目光在汤媛身上漫漫掠过,只见她,始终垂着鸦翅般浓密的睫毛,一动不动的拥着怀里的黒木匣。 是夜,贺纶风尘仆仆回府。也就短短的五六日没见,他竟清瘦的这么明显,汤媛捏紧帕子迈入时就被他的模样震住。 她本不欲来朗月堂打搅他的。 但空白圣旨的事……不是小事。 “阿蕴,我得跟你说件重要的事,并不耽误你什么时间,主要这事可能会威胁到你,你赶紧跟你家幕僚……”后面的话儿突然没了音,她怔怔的安静下来。 贺纶倾身一臂拥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如绢如丝的月光笼罩在两个人身上,窗外寂静,有只蝈蝈在欢唱。 “你要跟我说什么?”他抱着她,紧了紧。 这久违的怀抱,汤媛闭上了眼,温顺的抱着他脖颈,如呓语的讲述了空白圣旨的事。 贺纶听的认真,从头到尾不曾打断她说话。 讲完了,她才微微后倾,仰起脸,想要仔细的看清他模样,听他说话儿。 他也默默看着她,许久,才低低的说,“原来我阿公是如此的冤枉。” 明宗竟为了一张莫须有的圣旨怀疑章阁老,只因那份意图拥立忠王世子的奏折乃章阁老亲笔。最终逼得这位两朝元老以死证忠心。 可惜白证了,明宗的疑心半点儿都未打消,反倒更重。 气量之小也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汤媛慢慢睁圆了水眸,这是贺纶头一回在她跟前说如此“大不敬”的话。 “怎么,被吓到了?”贺纶往后退了一步,坐进宽大的扶手椅中,目光幽幽,打量着垂手而立的小女子,“空白圣旨说严重确实也严重,但现在天下是姓贺的,旁人拿去并不能服众,于是这个东西最终还是要落在姓贺的人手里才管用。老大,不太可能,甄家若是有了这个东西,哪里还用得着这么拼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老四,到现在都没进京,王府那个替身也在龟缩着,可以先排除。倒是老三,什么时候他也开始敬鬼神,还往大慈寺跑的如此勤快?” “你的意思是,是他!”汤媛心口咯噔一声。 事情忽然变得明朗。 其实她也奇怪贺缄何时开始信佛了,但当时心念却为其他牵绊,来不及往这方面联想。 此刻贺纶提醒的这般明白,她若还不懂就是真傻了。 也对,还真有可能是他,不,是特别可能。 因为,他有前世的记忆。 这么重要的东西必定在当年惊动过他,那么此生他只要循迹而去,或许从两年前就已经开始循迹,如今落在他手里,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那他,他如果自封为太子怎么办?”汤媛多少有点儿懊悔,早知道就先不得罪他。 “他没那么傻。”贺纶淡淡道,“我想他可能会用在父皇驾崩以后,拟假诏封自己的生母为后,如此他就是堂堂正正的嫡子,再与山西的徐子厚里应外合,以年长为由登基,倒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何止堵住啊,这分明就是最完美的绝杀!汤媛捂住心口。 “不对啊!”她醒过神,“倘若先帝驾崩,皇后娘娘就是太后,执掌凤印,只要太后反对,怎可能让他轻易立后,比起他,你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他既然要这么做,定然就不会让母后做太后。”贺纶暗暗地攥紧了扶手的一块凸起,几欲捏碎。 他沉吟道,“三日前,有人刺杀我,一共二十个,武功之高,连我都甚少见识。十二星宿,现在只剩下了三个……别紧张,我没事。” 谁说他没事,他的眉眼间都是沉痛。 原来他也是有心的,也会为自己的奴才而难过。 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高高在上,不识人间疾苦。 汤媛唇角微翕,走上前,不知如何安慰他,那些徘徊在喉间的话语最终化成了一句,“我是你的妻子,永远站在你这边。” 怨不得他忙,那些都是章家的心血啊,为他铺垫了十几年的心血,关键时刻更是救他命的心血。他必须用谁也抓不到把柄的方式,完全的抹去。不给甄阁老和明宗一点机会。 他每天都在思量,这一拨人不可信,先散掉,那一拨人可信,又该如何安排。 可现在,十二个星宿,只剩下三个,另外十二个二等暗卫就不得不现身。 如此明宗才放了大半的心,原来章家的二等暗卫也不过如此。 那么一等暗卫又是什么样?据说是四个江湖绝顶高手,这样看来倒也不足为惧,世间的高手再多还能多过帝王的锦衣卫? 明宗几乎没有经历过夺嫡的风险,哪里知晓某些灰色势力对皇子而言有多重要,只一味的剪除,剪除,既想栽培优秀的继承人,又不愿让继承人比自己优秀。 可他本就不算多么优秀,再不准旁人优过他,结果可想而知。 最终连甄阁老都隐隐察觉,明宗的所作所为越来越出人意料,目前是好事,但长此以往,他娘的,他这不是在给庚王做嫁衣?! 可惜甄阁老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 七月上旬,明宗采用了贺缄的建议,将镇守辽东多年的鹏亲王调去甘肃,相当于切断了贺纶最大的依仗,此外嘉奖治理铁矿有方的章简明,擢升陕西行都司指挥使,也给拾掇到了甘肃。有了这二人,不过百日,甘肃就呈现了难得一见的温顺。而乱民一少,军户又能安安心心的种地养活自己,也就不用再为军饷不及时而闹腾。 明宗龙心大悦,其他几家也大悦。没有鹏亲王,这才是真正的架空了章家啊。 所谓伴君如伴虎,这天下,一个人的荣辱还不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徐家和章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明宗十三年十月,深秋,贺纶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前世这件事发生的比较晚,那时汤媛早被贺缄囚禁庚王府,并不清楚具体过程。 有个姓丁的民女进京告御状,揭发章家的残忍暴行。 这可真真应了句墙倒众人推,章家再不济也还轮不到阿猫阿狗来撕咬。 明宗当然不会搭理。 可这丁氏直接找了甄阁老,事关元后甄氏死因,无疑是一捧水溅进了油锅。 丁氏乃章家当年一个茶水房的小丫头,对章家的布局和规矩如数家珍,甚至还能清楚的描述当日甄氏的衣着打扮,这些都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如果她说的没错,基本也就能确认两件事,一,她确实在章家长大;二,那日她确实在场。 祸不单行,就在大理石审案期间,宫里又发生一件大事。 七殿下溺水夭折。 章皇后打杀了五个宫人,最后查出七殿下乘船之前婉贵妃也来坐过。 那日还在睡午觉的婉贵妃一睁眼就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宫女拿住,押到了翊坤宫正殿,殿内立着阴云密布的章皇后,面白如鬼,只问她昨日是否去过柳坞?是否说过“七殿下芝麻大的人就别来凑热闹,小心掉水里淹死”? 婉贵妃当然不承认。 但柳坞的一名内侍斩钉截铁,咬定婉贵妃去过也说了这样的话。 好吧,她是说过,比这更恶毒的也说过,可老七的死跟她没关系,再说不就死了个毛孩子,章皇后有那么多,死一个又怎样?婉贵妃才挨了一嘴巴就痛的大呼小叫,甚至以下犯上推了章皇后一把。 这放在从前,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可如今,没有章阁老,婉贵妃就不信皇上还能为此打杀自己! 殊不知此时的章皇后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 婉贵妃的下场可想而知,一顿杖刑是少不了的,此时她也才意识到厉害,皇上虽不会因为她以下犯上而如何她,同样也不会因章皇后杀了她而如何章皇后啊!她惊出一身冷汗,将要求饶嘴巴却被人猛然捂住。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道清亮的“棍下留人”,有人闯进了翊坤宫。出现的无比突兀。 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十分的貌美,别的小宫人可能一时认不出,婉贵妃的贴身大宫女桔梗却是认识的,这不是从五品的掌寝汤媛吗? “汤掌寝救命啊,我家娘娘是冤枉的!”桔梗膝行上前,大哭不止。 汤媛没空理她,提着裙摆奔入大殿,一头跪在盛怒的章皇后脚下。“娘娘息怒,妾身奉王爷之命前来给娘娘问安,还请娘娘顾及大局,饶婉贵妃一死。”她来的有多急,喘息就有多急。 老五!章皇后神色一凛,看向抖若筛糠的婉贵妃,沉痛道,“本宫还要将那贱婢打入慎刑司,怎会用一顿杖刑便宜她。” 这日,躲在墙角听动静的人悄悄溜出宫,回禀主子:“主子息怒,杖刑被一个小宫女拦下,咱们的人没法儿下手。” 只要汤媛再晚来几步,今日的新闻就是婉贵妃死于杖刑。 然而婉贵妃没死,接下来的很多事就有点偏离计划。 更令幕后之人没想到的是汤媛当晚也留在了景仁宫。 她是从五品的掌寝,此前就因为福运深厚守护了七殿下的降生。如今钦天监的人观测星象大凶,唯恐皇后腹中的老八也有不测,便建议娘娘将汤掌寝留在身边,积累福运。 汤媛很不习惯争斗,却又是个天生的争斗好手,有她和高玲玉陪在危机四伏的皇后身边,贺纶才能真正的放心。 这一夜,景仁宫被哀伤笼罩,章皇后抱着老七的小被子哭晕过去两次,太医院的两个太医一直守在茶房,就没敢离开。 贺纯也在哭,他默默的趴在汤媛的腿上垂泪。 汤媛摸了摸他长大了一些的小脑袋,又看向端端正正坐在一旁的小公主和熙,依然骄傲的像只天鹅,眼睛却是红肿的,不停落着泪。 “汤姑姑,弟弟是被人害死的,下一个就是我。”贺纯忽然抬起头,哭着道,“真希望那个人快些来找我,我要它为七弟偿命。” “殿下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汤媛轻声道。 第162章 发病 夜风轻轻的拂着淡紫色的纱幕。 龙凤胎蜷缩在梅香青簟的一角,两人哭的累了就不知不觉睡去,而大人,却很难再有睡意。 贺纯与和熙的乳母踩着软底的绣鞋,没有一丝声息的迈进来。天色不早了,她们得抱两位殿下回去休息。 和熙还好,睡着了也像个小淑女,被乳母抱在怀中一声也不吭,贺纯却扭了几下,扁着嘴轻轻的哽咽,烛火落在他卷翘的睫毛上,投下一片深色的阴影。 汤媛以为他醒了,再仔细瞧,竟是梦呓。 乳母抱着孩子走了一段路,遇上将将离开皇后寝宫的妍淑妃,她的脸上泪痕未干,作为孩子的姨母,显然也经历了一场悲恸,此时巧遇贺纯,不禁牵了牵嘴角,鲜红的指甲在幼童娇嫩的小脸上刮了刮,“真可爱。” 章皇后不仅能生,还特别会生,既有贺纶那样成年的美貌皇子,又有一对金童玉女似的的小龙凤胎,就连那夭折的老七,也是个胖粉团子,笑起来还有酒窝,妍淑妃抱过他,浑身都是奶香,可惜那么可爱的小崽子只要一靠近她便哭,真是讨厌! 妍淑妃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余光瞥见殿中还有个美人,眉毛不算细,却修的整整齐齐,眼睛真漂亮,介于杏眼和桃花眼之间,一身普通的女官装束,耳朵上却戴了两颗冰蓝色的碧玺小花。这样美好的天空色,她只在章皇后的妆奁里见过。可见贺纶是有多宠她。 汤媛垂着眼,察觉了妍淑妃投来的目光,“淑妃娘娘万福金安。”她双手交叠腰侧,屈膝行福礼。 “平身吧。”妍淑妃收回视线,携着宫婢浩浩荡荡离去。 话说撞皇后乃大罪,纵使明宗有心庇护也不可能任由婉贵妃在翊坤宫端坐着。 好在婉贵妃关键时刻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当晚就在景仁宫外跪了两个时辰,翌日天不亮继续跪。 她在宫里横行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此刻双膝痛如刀割,只恨不能诅咒章皇后肚子里那块肉也烂掉才好。再加上昨天挨打时眼角下方被章皇后的护甲擦了道口子,恰似一滴墨汁染了芙蓉图,这可是婉贵妃唯一的本钱啊,她恨不得抓花章皇后的脸。 结果还没咒个够本,自己却快不行了。 今日妍淑妃来的比较早,隔老远就看见了摇摇欲坠的婉贵妃,便上前好心道,“如今皇后娘娘还在安胎,姐姐的心意不妨等皇后娘娘得闲了再细细分说,免得娘娘劳神。” 也就是让婉贵妃撑不住就先撤,莫要在景仁宫门口找晦气,反正来日皇后还会找她算账的。 桔梗也很怕秋风吹坏了婉贵妃脸上的伤,连忙去扶她,柔声劝着不如先撤。 “咦,姐姐的脸怎伤成这样?”妍淑妃微微睁圆了眼,指端下意识的触了下。 婉贵妃痛的一个机灵,推开妍淑妃,“既然知道伤成这样,你还乱碰什么,没教养的东西!” 章家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也就剩骂人的力气。 然而安胎的章皇后才清静了两日,还没查出凶手,翊坤宫那里便传来了婉贵妃的死讯! 婉贵妃死了。 自己吓死了自己。 根据她的贴身宫女桔梗所述,“娘娘回去之后喝了太医开的药,还抹了玉真生肌膏,每一样都遵医嘱,不曾出半点差错,谁知今儿一早娘娘的脸就烂了。嘤嘤嘤,可是娘娘一点痛觉都没有,吓得奴婢们也不知该是好,只想去请太医,但娘娘不答应,她死也不要皇上知道自己的脸烂了,就呆呆坐在镜子前发呆,还把所有人轰出去。午时那会子,奴婢实在担心她的身子,便冒着抗命的危险走进去劝她吃饭就医,却没想到……没想到……” 讲到此处,她掩面大哭,再也不想忆起当时的恐怖场景。 桔梗走进寝宫,才发现婉贵妃已经死在了镜子前,整张脸都烂的不成样子。 死于惊吓导致的心脏骤停。 因为死状极其不雅,明宗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能见着。 真是可怜,好好的一个美人就这样死了。妍淑妃躺在软香的榻上,笑嘻嘻的逗着哈巴狗儿。 她才沐浴过,随意的覆了件长衫,露出半截肩膀,伴着逗狗的动作,罗衫不停滑落,岌岌可危。 “你还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白白帮了庚王一把,他也不见得领你的情。”惠必呵呵笑道。 “谁说我要帮他的。”妍淑妃惬意的翻个身,玉足微勾,示意他过来伺候,“我只是讨厌那个可爱的小崽子。” “哦。” “你看,短短四天,一个嫡子加一个宠妃,说没就没了,皇上说不定又会肝气郁结呢,也好让姐姐见识一下粗暴的男人,呵呵……”她掩口偷笑,“我可以再加大一点分量吗?” 她想多喂明宗一些石心花粉。 此物无毒,适当食用还有一定的保健功效,却不能过量,且也不适合连续服用,而明宗已经吃了五年。 这五年来,他的脾气越来越坏,一开始还能克制,如今暴躁起来,连章皇后也控制不了,最终他把自己给暴躁吐血了,这才稍稍收敛。 妍淑妃挑在这当口给他加大用量,显然不安好心。 惠必倾身慢慢拉开那轻薄如纱的罗衫,“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小变态呢。” 妍淑妃笑着扑进他怀中,“快来嘛,我们今天这样玩……” 啪,后面的话被他一嘴巴抽没了。 完全没有防备的女人瞠目结舌。 惠必面无表情看着她,慢慢道,“你怎么这么贱呢,连个稍稍齐整的小内侍也不放过。你该不是以为只要有人睡你,你就会有孩子吧?” 她目眦欲裂,红色的怒晕在脸上一点一点的蔓延。 除了愤怒,也还有羞惭。羞惭被人发现了跟内侍的淫.乐。 与此同时的景仁宫,明宗气势汹汹的闯进来,顿觉眼前一黑,头痛欲裂,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脸上的肌肉也愈发绷得死死,硬邦邦的骇人。 按说他应该站在章氏这边,可是张了张嘴,望着章氏的脸,很难不想起惨死的婉贵妃,嗓子眼就仿佛被一块巨石堵住,心里也不住的发冷。 只因他忆起四天前,婉贵妃躺在身边笑呵呵的样子,还问他:都说虎毒不食子,缘何周朝的那位女皇如此狠心啊,竟是用自己骨肉的生命除去情敌,此等恶妇,不配为人母。 这世上有一种女人,为了争宠,不惜虐.杀亲生骨肉。 婉贵妃的尸体还没放凉,柳坞那个斩钉截铁说她有谋害七殿下嫌疑的内侍也在值房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还留了封声泪俱下的忏悔书。曰:他只是想帮悲恸的皇后借七殿下之事教训婉贵妃,却没想到皇后真对婉贵妃下死手,残杀了她。 所以良心发现的小内侍寝食难安,自觉无颜面对圣上,最终以死谢罪。 这完全是放屁! 简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桩桩一件件,分明是模棱两可的事,但指向性又再明显不过,没有铁证却胜似铁证,使人连辩驳的机会都会有。解释吧,听起来像不打自招,反之,形同默认。 章皇后并不傻,面对脸色越来越冷的明宗,她只道,“不知是谁好雅兴,栽赃的臣妾一个死无对证。” 明宗抿紧了唇,胸口有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不针对任何人,但恨不能烧死任何人,以此抚慰他失去爱子与宠妃的痛。 寝殿死一般的寂静。 始终垂眸立在三尺外的汤媛迟疑片刻,与高玲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种场合,自是没有汤媛说话的份,但高玲玉不一样,很多时候,皇后不想说的都由她来说,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她确实有“插嘴”的特权。 “回禀皇上,”高玲玉的声音仿佛静谧流动的小河,她屈膝幽幽道,“婉贵妃的伤口溃烂是因为腐草,她爱美心切延误了就医时间这才酿成悲剧。只恨那背后的蛇蝎心肠歹人,分明是要一箭双雕,既除掉婉贵妃又能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离心离德,其心可诛。” 若非场合不对,汤媛都想给高玲玉鼓掌。果然是皇后好做,皇后的女官不好做啊,那绝对是情商智商爆表外加撕逼中的战斗机。 句句撇清关系,及时的甩锅,而且也句句在理。 可今天的明宗有点反常,理智很明显被情绪压了半头,“就算是有歹人在背后加害,皇后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何苦打花了她的脸,让人有可趁之机!!” 想起佳人瞬间化成白骨,明宗就不寒而栗,继而暴躁的肝痛。 至此,章皇后对他再无盼头,已然开始期盼做太后了。 他又厉声下旨,但凡触碰过婉贵妃伤口的人,一个也不放过,全部押入慎刑司严刑拷问。 即便如此,他的怒火也不见半分平息,再看向皇后,竟是连反驳一句都不屑。 她蜷在炕上,脸色蜡黄,好半天才颤颤的伸出缩在被中的手,覆满殷红的液体。 原就被婉贵妃伤到的龙胎再被皇上一气,章皇后终于小产了。 “我这两个无辜孩儿的命,可否偿还你爱妃的命?” 章皇后晕过去,明宗的怒火也消了大半,“丽卿!” 连续痛失两子,还背了一个谋害贵妃的黑锅,次日,章皇后睁开眼便痛哭不已,死死抱住床前的贺纶。 皇宫,从来都不是个讲理的地方。聪慧只能保住性命,但想要活的好,唯有说一不二的权力。 而同样失去两子,外加一个宠妃的明宗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是又疼又恨,心疼章皇后的身体,却也恨她心胸狭窄,害了婉贵妃也就算了,竟连腹中的小八也没保住! 家丑不可外扬,殿中的奴婢们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连高玲玉也不得不退至殿外,那日,谁也不知殿中发生了什么,只听得皇后娘娘撕心裂肺的哭声,然后是明宗炸裂般的怒吼,但最终,一切又回归了宁静。 寝殿内,明宗浑身颤抖,眼睛一圈一圈的发黑,他简直不敢相信方才那个疯子是自己! 他,他竟然打了丽卿。 章皇后死死捂住小腹,面色惨白的靠在贺纶怀中。 贺纶的左脸也是一片红肿,他不能冒犯父皇,只好为母后挡下这一巴掌。 明宗怔怔后退一步,望着满地碎片,以及凄凄惶惶的妻儿,悚然背过身,疾步离开了景仁宫。 这日,但凡他走过的地方,可以用寸草不生,鸡飞狗跳来形容,一直折腾到下午,他吐了口血才安静下来。这可忙坏了太医院,扎针的扎针,熬药的熬药,一个个都恨不能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唯恐受到一丁点儿牵连。 只因盛怒的明宗一言不合就打人啊! 据说裕王的脸肿了。而前来请安的庚王离开养心殿时额头也在冒血,唯有不顶用的睿王和远在归德府的恒王逃过一劫。 这夜,文太医和胡太医也光荣负伤。不过这算工伤,朝廷不久之后就拨了一笔抚恤金。 另一边的慎刑司也在屁滚尿流的捉拿疑凶,但凡接触过婉贵妃的一个也不放过。许是被慎刑司的阵仗吓住,婉贵妃的贴身婢女桔梗提前投井自尽。 线索至此又断了。 为了不被见谁咬谁的明宗迁怒,慎刑司哪里还有心情查案,连忙将锅甩给桔梗,草草了结。 至于腐草的来源,跟司苑局脱不了关系,抓了两个采买的小内侍,打个半死,画押的画押,摁手印的摁手印。 明宗的这场病来势汹汹。 无奈太医院的废物们诊来诊去还是那句“陛下的肝火过旺,陛下不宜再动怒”。 一开始,他也不是没怀疑过自己中毒,但能当上太医的人也并非浪得虚名,有这群人严格把控帝王的饮食起居,又有专门的尝膳尝药心腹太监,毒物压根就近不了他的身,于是这一点可以排除。 所以他是真的病了,不可以再轻易的发脾气。 明宗不得不回归冷静,冷静的时候就会想念章皇后,可有时候又忍不住含怨生怒,因此身体总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什么都正常,然而坏起来,做事就有点不计后果,譬如,他明知快过年了,还将贺纶打发去甘肃办差。 甘肃偏远,来回加上处理要务,前前后后竟花了两个月,连年夜饭都没赶上。 不过今年的年夜饭也没啥意思。 明宗黑着脸吃到一半便匆匆返回养心殿,又召了妍淑妃前去伺候汤水。 大年初五,汤媛裹着厚厚的蜀锦披风,推开王府的角门,满眼皆是碎雪乱舞。 街道的尽头响起哒哒哒的马蹄声。 她眼睛一亮,抱着小手炉飞快的迎上去,贺纶垂着眼笑看围着马儿打转的她,俯身一臂捞入怀中。 明宗十四年,一场倒春寒,几乎毁了江南地区所有的早稻秧苗。 这一年,人心惶惶,国库吃紧。 第163章 成亲 仿佛是要为了印证祸不单行这句话,煎熬了一个冬天的鞑子、瓦刺和兀良哈终于联合起来对长城以西和长城以东展开了疯狂撕咬。 今年新任的兀良哈部首领,素以恬不知耻而闻名,自他继位,韦胜春就断定此子两面三刀,早晚会叛变,果然不出所料,二月份他就跟瓦刺勾搭了上,可惜勾搭的有点晚,撞上了同样新上任的韦胜春,结局可想而知。 如此,辽东的局势倒也不算揪心,真正令人揪心的是山西镇至固原镇一带,鞑子的攻势完全就是玉石俱焚,所到之处鸡犬不宁,甚至还发生了吃人的惨剧。若非徐子厚用兵有方,此番大同危矣。 明宗擦了把汗,不由庆幸当初留下徐子厚的正确决定。 更令人感动的是徐子厚传来捷报的同时也上疏谢绝了厚赏,曰,不要金银也不要加官进爵,更不需要娶妻生子,此生愿驻守边关,与这万里河山为伴。 徐子厚原配早逝,膝下唯有一子,也不幸夭折,从此不再续弦,扬言要为原配守节,不知感动了延绥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真真是明月清风一般的人物啊。而他素来又安分守己,明宗觉得,是该重新正视徐家与贺缄了。 汤媛却觉得他神经病。 虽然她不能当着贺纶的面骂出来,可真觉得明宗是神经病啊,病症就是——只信弱者! 徐家强盛的时候,他拼了命的打压,为此扶植章家与甄家,如今章家强盛,他又拼了命的打压,并且开始重复老路。 在这位帝王的心里,亲人骨肉都是浮云,唯有弱者才能令人放心。 却说去年丁氏女状告章家一案,大理寺的人拖拖拉拉的办到了今年,这事谁摊上谁倒霉,一边是虎视眈眈的甄家,一边是母仪天下的章皇后,不管如何做如何说都讨不了好。 所以大理寺就采用了“拖”字诀,趁机观察明宗的态度,皇上偏向那一边儿,案子就偏向哪一边。 目测章皇后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两个嫡子的死,婉贵妃的死,再扯出一个甄氏的死,每一件都没有确凿证据,却又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她。 再说明白一点就是:皇上怀疑这些都是她做的。 夫妻一旦离心离德了,那么接下来怎么说都会发现对方难以沟通。章皇后也不是没想过曲意逢迎,为了孩子,她试着低声下气的与明宗求和,可是他再也不是从前的他了,日日喜怒无常。 章皇后只好命妍淑妃上阵,可妍淑妃那张嘴越劝越坏事,还不如不劝。 这一年四月份,户部尚书致仕,明宗擢升原户部侍郎沈令松为正二品户部尚书。沈令松是谁,他是庚王的岳丈。至此,就算京师最迟钝的官员也察觉到了微妙。 同年六月,章皇后看上了五城兵马司从五品参将傅瑾年的小姨子汤媛,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去年就知道啦。汤媛不就是汤掌寝,原来寿安宫的一个小红人,若非章阁老离世的突然,早就成了裕王府的侧妃娘娘。 结果更劲爆的消息还在后面,汤媛两个月前就搬离了裕王府,住在槐花巷的姐姐家,而皇后的赐婚懿旨并三书六聘也随后送了过去。 这分明就是在娘家待嫁的模式啊,也就是说裕王不是纳侧妃而是在娶正妃。 大家感觉京师的天已经彻底的变了。 庚王娶了正二品尚书的嫡女,炙手可热的裕王却“看上”一个名不见经传小官的姨妹。 章家是真的要完了,至少明宗不打算再让他爬起来。 在这里很多人可能会好奇睿王,虽说他不打眼,可大家还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他排行老四,为何他的亲事一点动静都没有,排行老五的却快要成亲? 原来是他身体不好。柳美人专门请大师批过命,说他三十岁之前成婚必定英年早逝,这下谁还敢提他的亲事,万一弄不好真英年死了……提这事的人岂不就是百口莫辩。再加上明宗也甚少管他,于是,就这么搁下了。 最终,准王妃汤媛并没有引起特别大的轰动,羡慕嫉妒她的多半是外貌协会的迷妹,真正想干点大事的都开始慢慢的向庚王靠拢,而庚王也是个美男子。 八月初,裕王娶亲的前一日,明宗赐了两个绝色美人给庚王,让他劝劝徐子厚,一把年纪了身边怎能无人照顾,就笑纳了这两个美人吧。庚王连称不敢,舅舅也不会要的。明宗就道:那你留着,留在你府中也是好的。 话说章家虽然倒了,但钱还是有的,京城首富并非浪得虚名,但贺纶的婚礼却办的甚为低调,倒不是说不如前面的恒王和庚王,而是不如人们预期中的盛大。 原来章家主动将三分之二的财产捐给了湖广受灾地区,至于是心甘情愿捐的还是顺应形势捐的,反正他捐了,明宗也就没啥刺可挑。 所以现在没钱也没权的章家,他应该放心了吧? 不,依然没有。 他认定章家是口服心不服,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住贺纶的继承人之位。 只要贺纶御极,这些失去的东西就会一样一样的回来,章家依然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望族,皇后,妃嫔,前朝官员……每一个又会慢慢的姓章。 但徐家就不一样。 徐家的嫡系只剩徐子厚,徐子厚还无子。 一旦天下是贺缄的,所有的一切也就依然姓贺。 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记恨章阁老。仇恨和暴躁使得明宗的目光越来越狭隘,只看见坏的地方,再也看不见好的。 京师的人惯会看风向,可不到最后一刻,中间派们还是很会做人的,譬如程参议的的夫人,这位出了名的全福人,本身又是正三品诰命,搁在从前,她管汤媛是谁啊,如今却主动去章皇后跟前露脸,揽下全福人的差事。 那些明明没有太多交集的太太小姐们也都忽然跟汤媛一见如故。委婉派的就跟钟离梦一见如故,然后在迂回曲折的跟汤媛一见如故。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在这方面汤媛也还应付自如,此外她还有个新嫁娘的身份,倒也不用她操劳许多,早两个月彭氏和裴氏就主动过来帮忙安排。但章蓉蓉从头到尾没有出现。 这样也好,换谁也接受不了情敌上位。 成亲这日,汤媛唯一的遗憾就是未能见到远在他乡的姑母。只因去年的生意没来得及收尾,今年又赶上兀良哈叛变,辽东戒严,这才导致姑母一家没法及时赶回来参加她的婚礼。 好在有姐姐和徐太嫔。 此前,汤媛还一直担心娘娘责怪自己对庚王不敬,没想到她老人家什么也没说,还给她添妆。在娘娘眼里,汤媛依然是那个承欢她膝下的小姑娘。 汤媛仰着脸不让自己哭。钟离梦却是眼圈不停的发红,说不怕是假的。傅瑾年每日上衙,心思又灵敏,岂会不知如今的朝局。她很怕,怕裕王有个意外拖累了妹妹。 可是大喜的日子不能扫兴,钟离梦笑着抱来胖嘟嘟的景哥儿,递给全福人程夫人。 程夫人做惯了这行立时就明白了钟离梦的意思,连忙笑道,“好个聪明可爱的大胖小子,快让新娘抱一抱,来年也生个大胖小。” 景哥儿呀呀叫着姨母,在汤媛怀里一跳一跳的。 望着他,汤媛又笑了。 迎亲吉时已到,程夫人将蒙着盖头的汤媛背上花轿。 这些泼天的富贵与荣耀,在此前,从未有人会与槐花巷联系起来。 槐花巷的太太夫人们纷纷不吝口舌的说了一通吉利话。不管时局如何,钟离梦的亲妹妹嫁给了裕王是事实,正三品参议家的夫人给她妹妹做全福人也是事实,再看这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大件的家具不是酸枝木便是南边的金丝楠,小到花瓶玉器,以及排在前面的真金白银,就凭一个五品官家能出得起?这个呀,九成是裕王给汤媛作脸,也就代表汤媛在夫君心中的地位……而且锦上添花又不是多难的事,多巴结一二总归不会有坏处。 是夜,裕王府丝竹悦耳,酒客正酣,白日皇宫的赏赐也早已堆满了一间厢房。 馨宁一脸假笑的跟在沈珠身后前去恭喜新娘子。 章蓉蓉依旧没出现。汤媛也没往心里去。 酒席上,贺缄主动敬了贺纶一杯酒。他们在的地方与别处不同,就像单独的雅间,偶尔会有官员过来敬酒,敬完也会很快告退,所以这一处显得要安静许多,安静到能听见吞咽酒液的声音。 贺缨一脸幸灾乐祸,目光不时打量一下裕王府漂亮的婢女。贺维也赶紧看婢女,虽然他还不知身份已被汤媛拆穿,却知道贺纶在查自己,是以一直等到明宗放手整治章家才潜回京。 京师的现状颇为热闹,但贺维觉得还不够乱。 贺缄含笑看向贺纶,“恭喜五弟。” “同喜。”贺纶回。 三更时分,汤媛听见外面有内侍跟贺纶的对话声,又过了半个时辰,房门才被人推开,他身上飘着洗漱过后的清新水汽。 屋里的丫头和仆妇见状,立时眉开眼笑,依次上前道贺。贺纶漫然颔首,目光却始终停在汤媛身上,忽然微微一笑。这一笑,像是过了电,电的汤媛忍不住红了脸。 奇怪,难道情景不同人的脸皮厚度也会有所变化? 她掩饰的垂下脸,鬓边的金翅凤尾微微的颤动。 不知何时,屋子里竟只剩下两个人。 “怎么,才两个月不见你就不敢直视本王?”贺纶立在她身前。 离得那么近,几乎贴着她膝盖。 “才,才没有。” “饿不饿?” “有一点。” 贺纶钳住她的下巴,轻轻往上提,目不转睛的看了片刻。 汤媛咬唇羞涩的笑了笑,“我是不是很漂亮?” 他嗯了声。 “有多漂亮哈?”但凡女人就没有不爱这么问的。 贺纶哑然失笑,“你猜。” 猜个毛线啊,这是她问他的问题好伐?汤媛不悦道,“爱说不说。” 见她不高兴。贺纶又低声道,“挺好看的。” 什么?她花了三个时辰打扮的样子就得到一个“挺好看的”! 这下汤媛真有点儿不高兴了。 幸而她还记得姐姐的叮嘱,新婚夜不能生气。此外,姐姐还教了她一个小花招,趁贺纶没注意的时候踩他的鞋。钟离梦信誓旦旦道:妹妹,相信我,被踩了鞋的男人这辈子就认定了你,一旦觊觎谁家的姑娘立时变阳.痿。 傅瑾年就是因为这个许多年都没敢纳妾。 多么恶毒的小花招啊,汤媛很喜欢。 这夜喝完合卺酒,贺纶说这么晚了不宜过饱,只让她吃了几块点心并一碗粥。 那之后,汤媛便故意在净房磨蹭了好一会儿。再回到新房时,贺纶果然已经躺在床上歇下,一双粉底官靴就摆在深红色的脚踏上,触脚可及啊。 千万别怪我心狠手辣,别人家的姑娘再好你也只能放在心里流口水,乱用黄瓜的下场会阳.痿。汤媛念咒使劲踏了数下,这才心满意足的爬上床。 贺纶忍不住笑出声。 “没用的。”他睁开眼,含笑看汤媛,“这招我母后已经用过。” 被发现了!!汤媛窘迫的无地自容,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而他全然不顾她的窘迫,竟捂着额头哈哈大笑,又戳了戳蒙头缩在被中的她,“哎,你很怕我纳妾啊?” 切,谁怕了!汤媛不服输道,“那你可得找个坚强的,不然我就欺负的她哇哇哭,哭到你心痛肝痛,寝食难安。” 贺纶哦了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就不怕反被人家欺负的哇哇哭?” “我不会哭的。”汤媛无比自信道,“除了你、太嫔娘娘以及姐姐一家,没有人能伤到我的心。”她掰着白嫩的手指,一个一个数着。 贺纶一直看着她,然后倾身噙住她温软的唇。 第164章 选择 新房的拔步床用的是红如榴火的绢纱,此时虑过淡黄色的烛火,映的帐子里的人白里透粉,唇如丹霞。 贺纶难得的耐心,回味无穷的品尝那朵丁香。 亲的她舒服了,她就像只慵懒的小狐狸,露出肚皮,缩回毛茸茸的爪子,任由他爱.抚。 “元宵……我的小可爱……”他几不可闻的呢喃。 “你是大可爱。”她攀着他的肩膀,笑弯弯的。 春.宵一刻值千金,纵然有千言万语也还是留到以后吧,他所能想的就是好好的看看她,尽管他已看过她许多次,但那时跟现在不一样。 那时她多多少少的含着某种隐秘的屈辱,含着对未知的惶恐,恐他纳她为妾,恐他弄大她肚子却惩罚她,之后又恐他弄大她肚子生庶子,总之她无时无刻不是惊恐的。世人都说烈女怕缠,被缠的紧了也就认了。她被他欺负的多了,便也不再那般抗拒敦伦,可是两颗心,终究还是隔着一层的。 此刻,他把她想要的自由,安全感,尊严,一并都双手奉上。 希望她不再害怕。 哪怕她胆子大到逼他立誓,誓曰:即便荣登大宝,三千后宫也只能她一人。他可能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说话,微红的小脸侧对着他。 是她想要的仅限于此,还是根本不屑以誓言来捆绑一个男人的心? 贺纶有瞬间的迷惘,默默望着她,轻抚她片刻。 “想要吗?”他的声音暧昧的哑。 汤媛迷迷糊糊的嗯着。 当思绪不再为杂七杂八的顾虑所困扰,她终于能坦坦然然的放开自己,也使得他无比顺利的闯入了她心底,两颗心真正的靠近了,两个人死死的缠在一块儿,如鱼得水。过程疯狂,一言难尽。 最终她累的再也坐不住了,倾身趴进他怀中。贺纶轻轻捏捏她粉红色的脖颈,拥着她一个翻身,重新主导游戏。 红烛的火光窜了窜,那流云般的绢纱扬起旖旎的波浪。 皇家的儿媳比世家的要繁琐些许,次日天不亮就要着衮服凤冠前去紫禁城行册封大礼。 汤媛学东西特别快,再加上对宫里的规矩耳熟能详,所以册封仪式进行的相当轻松,不似有的新嫁娘,因为紧张但又不得不保持端肃,最终反而显得略略生硬。反观她,眉目间再中正平和不过,却也令人无端的心生敬畏。 祭祖那会子朝阳初升,有万丈金芒落于她明黄色的锦绣裙幅,有一瞬间,贺纶恍惚的觉得她的光芒已经盖过了母仪天下的母后。 真正的尊贵不一定源于出身,有些人生来如此。 她的尊贵在于坚硬的骨头和矜傲的灵魂。 册封仪式结束以后,章皇后搭着高玲玉的手臂慢慢步入景仁宫,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成亲第五日,连蜜月都来不及过,汤媛就搬进了景仁宫,作为儿媳,于情于理都该她侍奉左右,而馨宁和沈珠就别指望了,就算她们愿意,章皇后也不敢用,又不是亲生的,不过是名义上的一个婆媳关系罢了。 话说章皇后再强撑,她也不过是个女人。幺儿早亡外加小产早就坏了她身体的根基,比这更雪上加霜的是明宗的喜怒无常。 章家终于品尝到了当年徐家的滋味。 这一刻,她竟忽然有点儿同情宁妃,大概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想当年,宁妃何尝不是明宗的心尖尖,然而搞翻徐家以后,明宗又是何种嘴脸,每每忆起,章皇后都止不住冒冷汗。 若非太傅的嫡孙看上了章蓉蓉,明宗极有可能还要将手伸向年轻的一辈,譬如章简莘,此番就连武定侯世子林潜也受到了莫须有的牵连,被明升暗降的调去了宣府。 明宗这样的做派,贺纶不可能不心冷,但凭这些还不足以令他对父子之情绝望。 直到徐子厚被任命为陕西三边总督,节制河西、河东、陕西三位巡抚并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九位总兵。一举成为与韦胜春齐名的大康名臣。 明宗想干什么? 分明就是在其他亲王脑袋上架刀啊! 景仁宫里的章皇后心神一震,打碎了药碗。 汤媛也是面色微微的发白,难道前世贺缄就是这样一步步登基的?可恨那时她被困内宅,贺缄也很少跟她说外面的事,她只知道他的神采一日比一日飞扬。起初,他也会带她出来散散心,但经过了两次逃跑未遂后,基本就没再出来过。 再照这样发展下去,贺缄根本就不需要空白圣旨,是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那么他可能会拿来做什么?对付政敌? 政敌是谁,除了贺纶不作他想! 倘若新帝登基就开始打压手足,未免要落得个不仁的污名,但如果是先帝的旨意,一切就另当别论。 思及此处,汤媛不由打了个寒噤。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揭发他! 不,不能这么做!她连忙摇首。 一则她没有证据;二则她下不了手,对贺缄下不了手也对忠王世子下不了手。那毕竟是干爹守护了半辈子的人,讨厌是讨厌了点,但还罪不至死,倘若将空白圣旨的真正原因公布出来,以明宗目前的的气量,怕是能将忠王府翻过来,一个也别想活。 岂不要白白连累几十个无辜性命! 汤媛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但她也不做有违心理底线的事儿。 那日擢升徐子厚的圣旨一下达,果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而贺缄也一举成为炙手可热的东宫人选。别说他是庶子,其实嫡和庶还不都是明宗一句话,只要明宗想,由庶变嫡真真是再简单不过。 现在的明宗已经有了立储贺缄的念头,只是嘴上还不承认罢了。 即便还有最后一丝摇摆,但天平已经倾斜。 这日,贺纶阅完最后一封密信,久久凝望窗外的远山。他从来都不是个甘于臣下之人,只是心里有了柔软的地方,做什么也就多了一点挂念,不知阿媛舍不舍得京师的荣华富贵,跟他去辽东? 那是一趟危险的行程,但他会努力保护她的,当然,她选择留下,也无可厚非。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怕死并不可耻。且他对她的占有欲也不包括要她以命相陪。 不过她若选择留在京师,两人可能也就要缘尽于此。 因为留下,就代表投入贺缄的怀抱。 而他的胸襟还没宽广到与这样的女人共享胜利果实。 倘他成为最终的赢家,或许会念她,也或许还想得到她,但那时,她就真的只配做一个玩.物了。 阴霾逼近,汤媛并非一无所觉,考虑到皇后的身体,她只能报以乐观的态度,“母后,父皇正当盛年,未来的事又还长着呢。而且王爷和庚王都是他喜爱的孩子,如今他只是有所忌惮罢了,等过段时间的风波平息,可能又是另一种局面。” 前朝也不全是没骨头的怂货,倒也有几个刚正不阿的元老级人物,不管贺缄如何风头无量,只要贺纶不犯错,甚至优秀程度不逊于贺缄,那就断没有让贺缄越过他的道理。 “所以母后,剩下的关键在您,您只要坐稳了这个位置保重自己的身子,就是王爷最大的依仗。”汤媛肃然道。 章皇后怔然打量她片刻,说不惊讶是假的。 其实她并没有多喜欢汤媛,这是世家骨子里的毛病,不可能真的看上寒门。选她为正妃,不过是迫于形势,因为世家女不敢嫁,而贺纶也不能娶。 却万没想到这种没见过大世面的女孩见解却一点儿也不比她弱。 可见当年她在寿安宫混得好,也并非全靠运气。 不管怎样,妻贤夫祸少,汤媛有脑子就等于不会拖贺纶后腿,章皇后点了点头,陷入沉默。 八月廿二,章皇后有所好转,汤媛才得以回了趟裕王府。 成亲还不满五日就分开的两个人,只在中秋节那日匆匆见了一面,此刻好不容易团聚,自是有数不尽的亲昵,亲昵的抱成团儿。 贺纶摸了摸那两只勾着自己不放的小手,看她胆大包天的骑在自己怀中,忽然特别的不舍,以至于对她接下来的选择……充满了未知的惶恐。 这样的她,他一点儿都不想别的男人品尝。 “书上说的果然没错,男人追女人,到手和没到手的嘴脸之差有天那么大。”会作的女人有人疼啊,“作女”汤媛嘟囔道,“你看,我激动的时候都跳起来抱你,而你……也忒淡定了吧。” 贺纶亲了亲她嘟起的小嘴巴,“那我怀里坐的人是谁?” 她扑哧笑了,勾着他的脖子撒娇,“还要。” “要什么?” “要亲亲……嗯唔……” 汤媛舒服的眯起眼睛。 贺纶温柔的的抚慰着她越来越熟练的唇舌,继而亲了亲她的下巴,最终埋首在她颈侧,又痒又麻,汤媛咯咯笑出声。 “阿媛,你愿意跟我走吗?”他问。 去哪儿?汤媛不解的眨了眨眼。 安静的书房,严密合上的雕花大窗,连那嘶嘶的秋蝉鸣叫都被挡在了外面。 坐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下人在外面询问是否添茶。 所以,此时的他并非是为了欢好,而是有极重要的事情需跟她说。 第165章 奔向 如今的章家已被明宗架空,同宗的族人又远水救不了近火,贺纶在京师要军权没军权,要财力没财力,处境尴尬。 而明宗的身体也时好时坏,所剩不多的理智都用在了山西和辽东的战事以及湖广的灾害上,压根就不顾章氏母子的感受。此番大力提拔徐子厚,摆明了是要扶植贺缄。一旦成了,贺纶就再难有脱身的机会。 “这事母后知道吗?”她问。 “知道。但并不确定我何时离开。”他回。 “可是万一……” “万一贺缄将来以母后和弟弟妹妹的性命要挟我?”贺纶冷冷一笑,“除非他不想要亲表弟的命了。” 他的亲表弟? “贺缄哪来的亲表弟?”汤媛睁大了眼。 “徐子厚的嫡子呀。”贺纶冷笑道。 嗯?汤媛眼睛睁得更大,“那,那不是早就死了吗?” 原来贺缄与徐子厚一唱一和,什么为原配守节,此生甘愿无妻无子,不娶是因为知道娶了也生不出,徐子厚早已失去了生育能力。 而那个所谓早夭的嫡长子其实也还活着。当年为了逃避明宗的清剿,徐子厚制造了嫡子早夭的假象,此后一直放在乡下养育,至今没敢露面,只等将来有机会再以养子的名义接回身边。 可惜他不会有了。人在贺纶手里。 为了徐家最后一滴香火传承,贺缄绝不敢随意用贺纶亲人的性命做要挟。 这可能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博弈,但贺纶有相当的自信。 他离开并非逃避,而是为族人争取更多活着的机会。 汤媛吞咽了一下,按住嘭嘭嘭乱跳的心口,“那我们去哪儿,岭南吗?” 岭南是武定侯的势力范围,也是最适合贺纶的退路。连她一个小女子都能想到,又如何瞒得住明宗与贺缄? 贺纶缓缓捧起她的脸,“不,我们要去辽东,以另一种方式。” 他倾身附耳慢慢的说给她听,也感觉到了她的身体越来越僵。 “不行!”汤媛摇了摇头,“这太危险了!这几日我在宫中见过父皇两回,他发起火来好可怕。” 那次若非她躲的及时,脑袋绝对要挨一茶杯,尽管明宗不是要打她的,但这样没轻没重的下手,根本就是个疯子!如果贺纶激怒他,后果不堪设想。 “别怕,我不会有事。”贺纶抱紧她,“阿媛,你敢跟我走吗?真正的危险在路上,我有数不清的对手,有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想让我死,贺缄只是最强大的那个,但我会保护你,无论发生什么都保护你,你敢不……” 人都被他糟.蹋了,不跟着走还能咋样? 汤媛用力贴着他的唇。 这样的突然,贺纶猝不及防,愣神片刻终于反应过来,抬手扯开她衣衫,俯身压了下去。 明宗十四年八月廿六,章简明以甘肃镇兵力不足为由向延绥总兵府借兵,延绥总兵态度轻慢,惹恼了土匪个性的章简明,二人竟不顾体面当着众将士的面打起来,恰好惊动了徐子厚,两人都没捞着好。章简明却据理力争,公然顶撞,认定徐子厚有失公允,结果又挨了三十军棍。 此事没过多久就传进京师,终于点着了忍气吞声多日的裕王,竟在秋狩当日与庚王大打出手,起先二人还借着切磋的名义,打的相对含蓄,后来都发现对方的拳脚一下比一下实诚,打在身上是要命啊,于是切磋就变成了真打。 话说,原来裕王和庚王的身手这么好,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在场的有心人神情一个比一个微妙。 就在战场的不远处,立在婢女和仆妇中间的汤媛,正是盛开的最艳的双十年华,裙袂翻飞如蝶。 她觉得贺缄的拳头打的不是贺纶,而是她,每一下都落在她心口。 而另一处,贺缨笑呵呵的看热闹,怀里还搂着个妖艳的婢女,“哎哎,老四,你看他俩谁能赢啊?” 贺维正低头咳嗽,不予置评。 这下贺缨就不高兴了,也习惯了霸凌这位四弟,于是想也未想一巴掌拍向贺维的肩膀。这一巴掌看上去不重,像是跟人打招呼,但其实暗含了内力,中者绝对要吃大苦头。 但他没想到掌心还未沾上贺维的衣袍,手腕就被人轻轻隔开,看上去跟他差不多随意的一隔,却痛的贺缨浑身一颤,好长一段时间,右掌都没缓过劲。 “老四,你他娘的……”贺缨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暴跳如雷。 “大哥,我要是你,绝不在这节骨眼上生事。”贺维怜悯的看向他。 贺缨昨晚刚挨了明宗一顿打。 “你,你……”贺缨憋的面红耳赤。老四的翅膀硬了,居然敢还手! 其实也不是老四的翅膀硬了,而是现在的他软了,早不比当年。 贺维懒得再跟蠢材多费唇舌,执鞭举步走向自己的马儿,一抹粉蓝色的倩影就撞进了他的余光,也许是他的余光从一开始就追随着。 “王爷!” 冷不丁,不知谁发出了一声尖叫。 只见没占到便宜的贺纶竟然反手抽出近身内侍的长剑,直劈贺缄而去,这一下又快又恨,也令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饶是贺缄早有准备也没完全躲过。 汤媛倒吸了一口凉气,缩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庚王流血啦!整个围场乱成一团,双方护卫一拥而上,纷纷架开自己的主子。 贺缄的手臂挨了一剑,血流不止。 “三哥……”贺纶怔了怔,闯祸的剑“呛”地应声落地。 这下可闯了大祸。 众目睽睽之下把剑刺自己的兄长!明宗得知此事气个仰倒。当晚就把贺纶揪到了上书房,一嘴巴甩偏了嫡子那张细皮嫩肉的脸。 “孽障,还不给我跪下!”明宗抄起案上的剑鞘,毫不留情的挥向贺纶后背。 “父皇息怒,儿臣并没有大碍。”贺缄的右臂鲜血已经浸透纱布。 “你给我闭嘴!”明宗吼道,“你是兄长,怕他作甚!” 天空闪了几下,又是一场秋雨。 汤媛坐在景仁宫默默垂泪,吓得抱着竹马的贺纯睁圆了水汪汪的眼眸。 雨势越来越大,什么声音都听不清,可那天有多古怪,她像是心有灵犀,一头冲了出去,飞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奔向落花深处缓缓走来的人影,扑进伞下贺纶的怀中。 第166章 吉凶 秋狩之后,那天跟过去的几位世家子弟心有戚戚,多少带着点后怕。 好在明宗只是狠狠揍了裕王一顿,并未迁怒旁人。 但他们不知道明宗迁怒了章皇后。 在景仁宫里,明宗是这样吼的,“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孽障,挥剑砍自己的兄长,下一步是不是要连朕也一并砍了?” “父皇息怒,儿臣不敢。”贺纶垂着头跪地,像是认错的态度,但也没有多么的尊重。 章皇后木着脸,面无表情的望着跟疯子无异的明宗,讥讽道,“皇上,打架是两个人的事,怎么现在全是老五一人的错?如今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难不成还要老五抵命?就是放在民间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不说还好,一说明宗更是怒上心头,“你给我闭嘴!此事完全都是他一人挑起,不怪他怪谁!”说到此处,他的怒火已然对向了章皇后,“朕的耐心有限,丽卿,这些年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朕不跟你计较是还念着往日的情分,你若还不知悔改,上蹿下跳,迫害其他妃嫔和皇子……”他顿了顿,咬牙道,“就休怪朕不念旧情!” 好一个不念旧情。 章皇后哦了声,偏头看向他,“敢问皇上,臣妾迫害了谁?难道是您的心肝儿宁妃?您这是在怪臣妾赏了她一碗滋补汤药?” “滋补汤药”像是一把小锥子,狠狠的扎进明宗的心口窝,他晃了晃。 章皇后垂眸玩着新造的护甲,“就凭她对臣妾做的那些事,一碗药还真是便宜了她。而且臣妾还觉得自己过于仁慈,当时就不该命人放甘草,只有纯正的苦味儿才能让她脑子清醒一些。再说这药不是皇上您……” 明宗已经抓起一只花瓶砸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贺纶抢身上前,抱着章皇后旋身后退,才险险的躲开这要命的一击。 手臂长的青玉花瓶,应声落地,碎成了数片。 这下要是砸在脑袋上,章皇后就完了。 沉水香缭绕的华丽大殿,变得无比的僵凝,没有人说话,只剩咻咻的喘息声。 贺纶与章皇后木然望着明宗,明宗也木然的望着他们。 “逆、子。”静默片刻,明宗才低声道。 然而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逆子竟敢避开他的巴掌,甚至攥住他再次打向章皇后的手。 明宗终于爆.炸,随着一口乌红发黑的热血喷出,他仰面倒了下去。 这是明宗第三回发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凶险,吓得正在德安行宫修身养性的太后次日天不亮就起驾回京。自从馨宁嫁给了贺缨,两年来,恒王府的婢女都怀过三回孩子,她的肚皮却至今没有动静,太后为此终日愁眉不展,这才去德安行宫图个清静,谁知还没清静两天,明宗就出事。 话说那馨宁早就跟贺缨相敬如冰,在恒王府为王为霸,贺缨也拿她没办法。谁让她是姜赴远的最后一滴血脉,而姜赴远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子。其实馨宁原来还有个哥哥,可惜不争气,两年前染了怪病而亡。 关于恒王府的事不提也罢。 现在只说明宗的病情,这回严重到了可能要写遗嘱。宗人府的几个元老日夜守候在旁,唯恐有人歪曲圣意。章皇后也跟着熬,凤体明显憔悴了许多,说不怕是假的,她很怕明宗撑不住忽然驾崩,那么贺纶将再难有机会脱身。 然而祸害遗千年,第三日,明宗又忽然的转醒,不过精气神到底还有些萎靡,一眼望去恍惚老了十岁,可眼神却狠厉的仿佛换了一个人。 醒来之后,明宗就迫不及待拟了一道圣旨。 下面的人立时如嗅到了臭味的苍蝇,嗡嗡嗡的四处打探,不料圣意竟与立储无关! 无关啊,这下庚王派系的人难免要大失所望,但他们很快又兴奋了起来。 明宗十四年,章皇后的嫡长子贺纶被褫夺一字亲王爵位。此事连一向保持中立的孙阁老都看不下去,连夜写了一封奏折,可惜被甄阁老偷偷压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一道册封贺纶二等怀平郡王的旨意。 册封郡王,于旁人而言可能是无上的荣耀,可落在一个皇子的头上无疑就是打脸再打脸。 不过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才隔了一日,贺纶又收到了第三道圣旨,大意是命他去辽东历练。等同发配。 庚王派系的老狐狸们立时就笑了。辽东,简直就是一个为贺纶量身定做的囚笼。 贺缄也不由松了口气。此前他多少有点担心明宗会像前世那样犹豫不决。 景仁宫那边可能是被一连串的圣意砸懵了,死水似的安静,直到接踵而来的第三道,章皇后仿佛灵魂归位,找回了力气,直奔养心殿而去。 彼时妍淑妃还在殿中,被冲撞而来的章皇后吓了一跳,连忙躲至明宗身后。 可惜此刻的明宗刚刚服下太医开的药,情绪相对稳定些许,不然妍淑妃还真期待看一场帝后大战的好戏。也无比期待明宗清醒后发现自己把心爱的女人打的鼻青脸肿,届时他和章丽卿,谁更伤心? 明宗身子发虚,歪在龙榻上,抬头慢慢看向面色惨白的章皇后,“滚。” “辽东……为何偏偏是辽东?”章皇后声嘶力竭,“您先把韦胜春调去辽东,再调走鹏亲王,为的就是今日,对不对?还有辽东总兵李祐粮,从前在京师,他就对臣妾的亡父不敬,又怎会尊重被您打脸的老五!皇上,您是要老五去死吗?” 倘他还有一丁点的人性,就不该放着岭南不选,偏偏选择辽东! 把自己的骨血发配到韦胜春和李祐粮手里,跟要他死有何分别? 妍淑妃忙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款款走至悲痛欲绝的章皇后身边,也跟着跪下,求明宗收回旨意,“皇上,老五是个好孩子,连太后娘娘都夸他孝顺,此番……此番冲撞兄长……可能是另有隐情吧……” 隐个屁!众目睽睽之下拔剑相向,难不成是有人拿着他的手做的?妍淑妃一开口,明宗就更生气,怒吼一声闭嘴,将她赶了出去。 章皇后抚着冰凉的大理石面悲凉浅笑。 明宗恶狠狠的瞪着她,“怎么,难道你还期待朕将他送去岭南?”简直是白日做梦,“去岭南干什么?这逆子连生父都敢顶撞,过去岂不正好造反?朕跟你明说了吧,东宫之位,他此生是别想了。” 没有鹏亲王的辽东,贺纶将会遭遇什么,明宗一清二楚,但他并非真想这个孩子死。 可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无疑是给想要贺纶死的人一个大好时机。 明宗头疼的厉害,眼睛又开始发黑,“还不快滚!”再不滚,他可能又要忍不住对她动粗,他有多思念她,看到她就会有多暴躁,反倒是很少放在心上的人,才能令他获得片刻的安宁。 章皇后攥住帕子,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站起来。 她今年将将满三十六,身材保养的比花信女子还完美,即便面色染上了憔悴的风霜,也掩不住天生丽质的细嫩白皙,这样的她,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六,动人的恰似一颗成熟流蜜的香桃。 明宗扶额,阴郁的望着她踉踉跄跄的背影,忽然箭步走过去。 章皇后尖叫的声音惊得守在殿外的高玲玉浑身一震,她快步往里去,殿中的走道那么长,还没走一半就被孙耀中拦了下来。 孙耀中面无表情道,“高尚宫留步,皇上多日不见皇后娘娘,正在兴头上。” 没过多久,钦天监便卜出了良辰吉日,建议怀平郡王于十月初十前往辽东就藩。 就藩的归期待定。府邸也是现成的,怀平郡王府。 说到怀平郡王府,京师知道的人不多,但怀平当地的老百姓却都知其厉害。譬如怀平郡王府大凶。 严格来说,此府有近三百年的历史,始建于神宗时期,历经数次翻修重建,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怀平郡王府。那为何说它不吉呢?只因在这块土地上住过的王公勋贵,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神宗的第一个太子就死在这里。武宗的嫡次子因造反也被赐死于此,而上一任的怀平郡王亦是在这里服毒自尽。 典故越来越多,谣言也就越传越可怕,以至于普通老百姓走夜路都不敢从这条街经过,宁愿绕道。就连当年怀平府衙年久失修,朝廷拨款重建,怀平知府都是宁可自掏腰包迁徙他处也不用这个现成的改装。最终这座郡王府空置了近三十年。 但宅子里有不少值钱的摆设,知府很是眼馋,便请当地的风水大师前来勘测勘测。大师里里外外走了一遍,掐指断言:宅基实乃百年一见的大凶。当年建造此府的人大概是想造一处潜龙脉,可惜选了个半吊子风水师,硬生生把潜龙脉造成了恶龙脉。恶龙脉在风水上既是大吉也是大凶,镇得住的就是大吉,反之大凶。 试问什么人才能镇得住?这个风水大师放在心里没敢说,这种事说出来要遭天谴的。他只道此地阴气缭绕,群魔乱舞,导致庭园都比别处寒凉,更别提这里的物件,经年累月的,早已阴气侵染,普通人拿去用,不是家破人亡便是体弱多病。 言下之意便是劝知府小心惜命啊。 这知府原就是个惜命之人,听他一说,果然不敢再动歪脑筋。 说来也怪,这怀平郡王府还真比别处寒凉呢,门里门外,像是两个世界。 谁知明宗十四年,这风水先生又改了口,对怀平知府道,“说来也怪,大人有没有现郡王府的天变了?” 知府凭栏远眺,还真是变了,常年涌动的积云缓缓透明,有明媚的阳光穿过云层,洒下碎金般的光芒,日暮时分还有艳丽的紫霞于西面闪耀。 凶宅转吉啦!! 可惜知府还来不及高兴,就收到了朝廷的邸报,五皇子怀平郡王即将前来就藩。 你说啥? 就藩! 妈蛋的,早不来晚不来偏挑在此地风水转好的时候来!知府气歪了鼻子,那里面的宝贝可就再没有他觊觎的份了。他一把抓住风水师,阴森森道,“有没有没办法改改,譬如把它弄的更凶,最好凶到那郡王住不下一个月!你们这行不是有个什么猫尸改命啥的……” 却说京师,十月初二那日,章皇后早膳吃了一半忽然晕倒,醒来后又止不住的呕吐,呕的一张清瘦的脸蜡黄蜡黄的。明宗闻讯赶来时,太医正跪在床前诊脉。 明宗问诊脉的文太医怎么回事? 文太医面露喜色,向帝后再三叩首,“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已经身怀龙裔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啊,算算日子,正是明宗发疯的那日。章皇后有气无力的闭上眼。 文太医暗暗心惊,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敏锐的察觉周围气氛不对。直到听得一句“退下吧”,他才如蒙大赦,夹起药箱落荒而逃。 明宗默然片刻,才对左右闷闷的说,“好生照顾皇后,别再让她操劳。” 众宫人欠身应诺。 是夜,明宗留在了景仁宫,气得妍淑妃在钟粹宫摔东西。 她似乎忘记了上回的教训,一把扯过惠必,压着嗓子吼道,“为什么不给我石心花粉?我要给他吃一整瓶!他都疯了,居然又对章丽卿那个贱人升起怜爱之心!” 愤怒的女人像一头暴躁的母狮,与她平时柔顺谦和的模样大相径庭,她继续不知死活的吼道,“她有什么好,除了会下蛋还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喜欢她?!” 惠必不耐烦的挥开她,却被她不依不饶的扯住,但她力气有限,步伐紊乱,结果没扯到人家还把自己弄翻了跟头。 她终于安静下来,坐在地上久久无语,全然不顾擦破的额头,直到惠必俯身用帕子按在上面,疼的她缩了缩,怒目而视,“滚开,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然后,她就被惠必一嘴巴子抽个仰倒。 咯咯咯,妍淑妃舔了舔嘴角的血,肩膀一抽一抽的笑起来。 第167章 劝诫 因为去辽东是件很悲惨的事,各家有头脸的夫人和奶奶免不了要去安慰汤媛两句,人情来往莫过于此,不管有没有心结交,场面话总要说上两句,谁知道五殿下将来会不会翻身,皇上会不会回心转意。 女人聚在一起难免要八卦,京师有人私下里传汤媛克夫,刚一嫁进来就克的五殿下被夺爵。 作为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王妃,短的不到一个月就降等成了郡王妃,汤媛惋惜的同时……多少也有点儿冤枉,贺纶真不是她克的,前世她没嫁给他,也没耽误他被夺爵。 此外,作为一个倒霉的郡王妃,她必须愁容满面,以身体不适为由闭门谢客,只在家专心接待姐姐。 钟离梦将两副还散发着墨香的画像递给汤媛,“幸而你姐夫闲暇时爱描两笔,十几年下来也算有所小成,这是姑母和姑父的画像,我看着有八成相似,你到了辽东,可以去当地最大的马市打听戴记马商,她见到你,一定会特别的高兴。” 她用力攥了攥汤媛的手。 汤媛笑道,“姐姐莫要担心,你和姐夫好好过日子,等着我回来便是。” 还能回来吗? 钟离梦不忍扫了妹妹的兴,只得强笑,眼眶却慢慢红了,连忙用帕子擦拭,“我知道你们会回来的,你姐夫也这么说。此去路途遥远,记得带些治疗头疼脑热的药丸,以免水土不服。” 她又絮絮叨叨的叮嘱出门在外如何如何,说完了又觉得自己瞎操心,这些事自有郡王身边的能人安排,又不是小门小户出行。可架不住汤媛爱听,听得眼底泛起闪闪的水光。 有些话儿想必傅瑾年心里早已有数,定然也会在背后教钟离梦,可她也得亲口叮嘱姐姐几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望姐姐一定要留个心眼,莫要牵扯上任何与庚王有关的人或事。” 钟离梦神色微凝,慎重的点了点头。 虽然她并不清楚庚王跟自己的妹妹有纠葛,但却知晓朝局动荡的根由,庚王和怀平郡王早晚有一争,所以平时结交别家太太时都特别留心,始终与庚王派系的保持距离。当然,人家对她也多有防备。 汤媛将点心铺和怡口斋交给了钟离梦,而玉斋相对敏感,再加上钟离梦是地道而本分的古代深闺女子,跟她说了她也不见得能接受,所以汤媛就隐瞒下来,权当做留在京师的眼线和底牌。 姐妹二人依依不舍,互相托付,钟离梦当晚便留在了裕王府。 离京前一日,小夫妻俩来到皇宫,跟长辈们此行。 徐太嫔已经缠绵病榻数月,此前为了不让新婚的汤媛担心,她一直不让下面的人走漏风声。 如今一打照面,汤媛脑子就嗡地一声,登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榻上那个倚着大引枕的瘦弱老人,头发花白,哪里还有从前丰润的模样! “娘娘!”汤媛扑过去,抱首痛哭。 徐太嫔穿了件青织金的妆花褙子,慈祥浅笑。如今的汤媛已是皇家儿媳妇,身份自是比她这个妾高贵许多,岂能在她跟前随意下跪。 “你这傻孩子,莫要忘了自己也是娘娘。快些坐过来,让我瞅瞅。”徐太嫔将她的小姑娘拉至身前。 小姑娘长大了,变成了小女子,也被老五养的白里透粉。从前的包子脸不知不觉的就变成了瓜子脸,眉目间的妩媚浓丽而不妖,短短三年,她竟出落的这般美丽,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然而看着看着,徐太嫔就禁不住茫然:当日阻拦媛媛与贺缄在一起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只考虑到将来有能力拦住贺缄,保得汤媛小夫妻俩过平安日子,却忘了还有明宗这个变数。 如今的章家就是从前的徐家,人人自危。可怜她的媛媛也被卷了进去,此去辽东,祸福难测,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她跟了贺缄,至少贺缄疼她。思及此处,徐太嫔就不由的想起了贺缄的叮嘱,她定了定神,望着汤媛慢慢道,“傻孩子,你可愿意听娘娘一句劝。” 汤媛点着头,“娘娘有什么话便直接说吧,我知道您都是为我好。” “那娘娘不让你去辽东,你听不听?” 这是为何?汤媛微微睁大眼睫,“娘娘,我是郡王爷的妻子,不跟他去辽东留在京师做什么?夫妻俩分开的久了就不是夫妻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太嫔娘娘还不懂?不,她不是不懂,她应该是害怕自己出意外。汤媛忽然觉得鼻腔酸酸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不管在哪儿都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娘娘勿念。”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徐太嫔嘴唇微微发青,满眼焦色,“所以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这天下将来是谁的,想必你也跟我一样清楚。去辽东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更清楚。人的一生那么短,有些痛苦没必要硬抗,留下吧,有我在老三不敢亏待你,你若不从他也不敢强逼。” “我明白娘娘的意思,无论何种情况,娘娘都偏心着我,呵护着我。”汤媛柔声道,“可是娘娘护不住我一辈子。您总有老的说不动话走不动那日,也很可能比我先离开这个世界,到那时……谁来帮我约束庚王呢?”她眨了眨水光盈盈的眸子。 有徐太嫔在贺缄确实不敢对她如何,但徐太嫔护不了她一世。 留下来,就等于重复前世的路,而且她也不想留,一生那么短,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想要尝试过走下去,错过了多可惜。 她是心甘情愿跟贺纶去辽东的,不存在无可奈何。 徐太嫔是过来人,打量这样的汤媛,岂会看不出这孩子已经动了心。动了心的女人是留不住的。 她长长叹息一声,“也好,快乐的冒险总比死气沉沉的活着来的爽快!你要好好的。” 徐太嫔拍着汤媛的手,叮嘱她要好好的。短短三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嗯,我一定会好好的。”汤媛轻手轻脚的为她掖了掖被子,试了试汤药的温度,一点一点的喂她吃下。 徐太嫔的旧疾,每到深秋就会发作,这病有一半是心病。想妞妞想的,又失去了聊以慰藉的汤媛,忽然之间精神支柱就塌了一半,而精神塌了,人就很难再立起来。 其实汤媛早就知道有个叫妞妞的人,不过那又怎样,徐太嫔是真心的疼她,从未拿她当替代品,而是把她当一个活生生的人对待。 她在徐太嫔的寝宫默然坐了一个时辰,直到离开也不见娇彤娇卉的影子。 顺着萱草堂的花.径一路往西,娇彤和娇卉就立在剪草亭,显然是被陈三有拿捏了,二人不停朝她使眼色,意思是快回去,别过来。 汤媛没有回避,下颌微扬,继续往前。 “庚王算准了太嫔娘娘劝不动我,于是就要亲力亲为?”她越过贺缄,神色淡然,却凶狠的推开陈三有,可惜娇卉和娇彤依旧没法儿动弹,原来被人点了穴。 贺缄也不废话,将汤媛扯到相对远一些的地方。 “不要去辽东,那里很危险,待在京师,我会照顾你。”他言简意赅。 你是我什么人,让我不去就不去?汤媛甩开他的手,“庚王殿下放心,我什么苦都吃的,也对辽东的狍子充满了兴趣,早已期待无比。您有时间还是多关心关心庚王妃吧,弟妹的事儿自有你弟弟来关心。” “你还真是个小白眼狼,我对你那么好,说翻脸就翻脸。认识三年抵不过贺纶一年的甜言蜜语。别跟我说前世,前世我欠你的,你又何尝没还回来?此生你凭什么恨我?”贺缄愤然道。 “我没恨你。”汤媛清清楚楚的回答,“我真没恨你。只是不喜欢你罢了。你别纠缠我,大家就还是亲戚,要不然,以后连亲戚都没得做。把我婢女的穴道解开!” 娇彤和娇卉像两个木头桩子似的立在亭中,也不知庚王把郡王妃拉到了何处,好在还能听见一点声音,大约在吵架。 这厢,贺缄对汤媛气势汹汹的要求冷冷一笑,“我实话告诉你吧,去了辽东,你就是寡妇,在那里做一辈子寡妇!” 你丫才寡妇呢! 若非念在沈珠人还不错的份上,汤媛就要破口大骂咒他变鳏夫了!“不放人是吧,那我自己走,我去请能解穴道的人过来,便不劳庚王尊驾!” 她攥着拳头杀气腾腾拾阶而下,身后贺缄疾步追来,将她重新扯回花台,这可惹毛了她。 从前拿他当男神,她多少有点儿虚伪隐藏了天性,此刻一不做二不休抬手就要扯他头发。 见鬼去吧男神! 女人打架无非抓脸扯头发。 一击不中,却也成功的挣开了他的手,汤媛提着裙摆就要跑,被他一臂捞了回去,狠狠往后一推,张牙舞爪的小人儿就被牢牢的钉在了镂空的核桃木墙板上。 汤媛破口大骂。 可她骂的越凶他就笑的越冷。 别看他平日装的人五人六,那是因为没办法,如今有了机会自然原形毕露。 “你放开我……”汤媛急了,也顾不得身份,挣扎的越发厉害。 不要! 她早已习惯了贺纶的亲近,根本无法适应贺缄的气息,尽管这曾是她渴望到死的。汤媛死死咬着牙哭泣,不让他得逞。 徐太嫔扶着香蕊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佝偻的腰身在秋风中瑟瑟颤抖。 贺缄毕竟是习武之人,从忘情中恢复大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逼迫汤媛张开嘴的手也就渐渐的松了,却依旧拥紧了她,怔怔然转过身。 徐太嫔用尽所有的力气,扬手挥向贺缄。 第168章 娃娃 汤媛早已离开了寿安宫。 贺缄却还垂眸坐在萱草堂的正殿,与徐太嫔相对无语。 那一巴掌并不重,以徐太嫔的身子骨哪还有多少力气,就算有,也不可能真伤了他颜面。 但这足以表达徐太嫔的愤怒。 她唉声叹气的靠着绣榻,贺缄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媛媛是她的小棉袄,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受伤于她而言都是不可估量的打击。 “我竟不如那丫头了解你。”徐太嫔幽幽道,“你想方设法的哄她留下,原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贺缄微垂的眼睫轻轻动了动,依旧沉默。 “媛媛很可爱,对吧?”她问。 贺缄,“……” “可是再可爱也不能这样想亲就亲。女儿家不似你们男人,男人只要女人漂亮就可以了,可是女人……往往要感情。她不喜欢你,你就是千好万好也没用,你亲她,她一点儿也不舒服,也不会有你感受到的那种快乐,甚至非常的痛苦,羞耻,所以你得为了心爱的人克制,隐藏心中的野兽。为何不换种方式呢,比如让自己像兄长那样的疼爱她,只要她开心就好。若是你觉得自己没法儿管住心底的野兽,那就放开手,任由她飞走,对她,对你,都再好不过。”徐太嫔转眸望着秋日上空南飞的雁群。 贺纶身边原有十二个二等暗卫和三个三等暗卫,共计十五人。但他只带走六个,剩下的九个则以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留在京师,照应章家和年幼的弟弟妹妹。 至于传说中的四个一等暗卫,谁也没见过。 话说明通,听闻长期饭票要去辽东,辽东好啊,野味多,民风爽利,地域开阔,更有利于实施反穿大计。于是,他也连忙将自己的几件破烂打包,主动要求随行,还洋洋得意道,“哎哎郡王爷,现在你知道我卦象算的有多准了吧?这就是你的命,命该如此,安安心心去辽东打两年狍子吧。” 幸而贺纶没爱跟他一般见识,淡淡看他一眼,道,“那你再算算我会不会半路撇下你?” “啊?这,这,不带这样的。”明通嬉皮笑脸的追上贺纶的脚步。 哎哟,这马车做的真结实,坐进去减震效果应该也不错,就是看着朴素了点。 无奈以贺纶现在的处境,不低调不行啊。 反观府中的其他女眷可就没有明通的好命,只能领身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个倒也认命了,偏萱儿和含薇哭的死去活来,如何也不肯离去,尤其萱儿,在贺纶的正房廊下苦苦跪了一个时辰。 她不信他会这样的狠心,银票和身契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也从未想过跟汤媛也就是如今的郡王妃争什么。 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留在贺纶身边做个本本分分的侍妾。难道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可以吗? 倒也是个痴心的。汤媛皱眉无奈一笑,可惜这样的痴心注定要被辜负,因为萱儿用错了方式,她不该把自己放到如此卑微的程度。 换成从前,也不是不能为萱儿分说两句,可现在嘛,现在的汤媛与贺纶是恋人关系,不再是炮.友了,炮.友的黄瓜可以共享,恋人却是万万不能的。尤其……萱儿还是贺纶喜欢的类型。 带在身边多危险。 汤媛综合自己活到现在的人生阅历,压根就不对男人下半身的自制力抱有太大的信心。 幸而贺纶这个铁石心肠到底是坚持了原则,没有被萱儿的痴心打动,但看得出来,他还是有点儿怜惜的,这也无可厚非,只要他能控制住自己,汤媛也懒得计较,换成她也舍不得过分伤害一个痴心自己且又善良无辜的美男。 初十这日,小夫妻俩天不亮就出发,在马车上用的早膳,许是深秋气候干燥的缘故,汤媛的咳疾容易复发,这事儿贺纶很难不心虚,只能藏在心里默默的担忧,命人将红泥炉上温着的冰糖雪梨水拿来,看着她搅着小勺一口一口吞下。 “路上若是觉得不适,便含一粒冰梨丸,这是唐先生专门为你做的。”贺纶叮嘱道。 “嗯。”汤媛乖巧的应声,黑琉璃似的眼睛眨了眨,充满了对未知生活的向往。 她跟贺纶不一样,没啥野心,只要衣食无忧,再有二三亲人相伴就感觉人生完满无匹。说到亲人,也该添一个小的了,天知道她有多喜欢小孩,做梦都想亲手养大一个。 人越缺什么就越渴望什么。汤媛缺爱,缺家,一直都在为拥有小宝宝而努力,如今努力没白费,孬好嫁了个郡王,基因还是挺不错的那种,不弄他点精华来生娃,岂不亏大了! “阿蕴,到了辽东镇,咱们也生个小娃娃吧,然后你就安安心心的做你想做的事,家里交给我。”汤媛戳戳他的腰。 “你害不害臊,”贺纶捏住那根戳自己腰的嫩手指,揶揄道,“大白天就缠着我要孩子。” 呃,胡说!汤媛噎了噎,红晕就一点点的爬上了粉腮,“谁缠着你要了,我是说去辽东!到了那边儿以后。”她梗着脖子咕哝。 “好,到了那边儿,我们就生,你想要几个?” “两个,不,三个。” 就三个吧,多了容易分心。 贺纶却摇摇头,“不成,起码得五个。” 五个!!汤媛睁圆了眼,“这,这也太多了!你就不怕把我肚皮撑爆!” “又不是让你一年生五个。咱们可以两年一个。” 他还真是坐着说话不嫌腰疼。汤媛哈了一声,“大哥,你知不知道,随着年纪的增长,女人皮肤的恢复能力也会随之衰弱,你让恢复能力越来越差的肚皮连续大五次,麻烦你闭上眼想象一下!” 贺纶闭上眼,想象不出,但还是好心提醒道,“子嗣关系着祖宗基业,五个是基本的,不然长辈们可要唠叨。” 唠叨就唠叨呗,她受得住。虽然汤媛没想过以色侍人,可哪个女人不爱俏?连生五个是什么概念?依稀记得穿越前福利院的阿姨,一个特别温柔的阿姨,年轻的时候被男友骗了连怀五次,最后生下三个,结果肚皮上全是疤,再也去不掉,也在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而贺纶又那么挑剔,习惯了白玉无瑕的嫩美人,哪里知晓变成母亲的美人肚兜里的模样,万一被她麻袋一样的肚皮吓阳.痿了,她哭都没地儿哭。 而且他这个人嘴还特别毒! 汤媛非常坚定的摇头,绝无商量余地。 贺纶笑道,“真不生?你就不怕旁人排着队替你效劳,到时候可别后悔的哭哦。”语气三分真来七分假。 这种事也能效劳?汤媛愣了下,立时就顿悟了他的言下之意!“好你个陈世美,黄世仁,采花贼!”雨点般的小拳头也就怼向了他胸口,却被他顺势抓住,拽进了怀中,落下一阵细密的吻。 唇舌的游戏总能安抚的她昏昏欲睡。 汤媛与他嬉闹了片刻,却还记着那句话的仇,拧着眉警告,“我不准你跟别人生小孩!”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宁愿他睡别的女人也不要他跟别人生小孩,这是原则问题,也是她对这段婚姻的底线,“不然,我就……”汤媛眯起眼。 “你就如何?”贺纶毫无惧色。 “不告诉你。”她狡猾的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贺纶垂眸望着她,四目交织,“我知道你的原则,也不会打破这样的原则,方才那个是玩笑。” 他得把这句玩笑解释清楚了,能为她做到的事儿,他都敢作保证。 这还差不多! 汤媛就转嗔为喜,爱娇的扑进他怀中。 从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会撒娇。贺纶嘴角微翕,最终还是放弃了质问她跟贺缄在剪草亭花台上激.吻的花花事。 他相信她不是自愿的。 也深以为她会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可怜一样哭哭啼啼找他告状。 再不济也该是沮丧的,恶心的。 却不料人家压根就没当回事儿,晚膳也一口没少吃,晨起还涂脂抹粉,面色红润。 这使得耿耿于怀的他看起来像个丑角。 郡王的车驾出了广宁所,一路往东,直奔兴水县。 在那里,消失多日的萧文达早已恭候多时,跟萧文达在一块儿的还有一行人,这些人的打扮同贺纶的护卫一模一样,正好二十五个,笔直的列阵在五辆马车周围,那五辆马车也跟汤媛乘坐的一模一样。 然后就有两个熟悉的人从中间的车上下来,一个是“贺纶”,一个是“她”! 嗯,古代的易容行业还真是发达! 但不得不承认,中原的易容术比起出神入化的苗疆,到底要逊色些许,就汤媛个人而言,那个易容贺纶的人五官距离原主的精致还有一段距离,不过旁人也不大可能有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所以想要以此混淆行踪还真不难。 以萧文达为首的人代替真正的贺纶离开了兴水县,按照计划的行程奔向了辽东。 贺纶这边转投另一条相对僻静许多的山路。 而同行的队伍也多了一个人,她叫女宿,二等暗卫,全程面无表情,哪怕是面对贺纶也是惜墨如金。倘若不是偶尔眨下眼睛,汤媛还以为是蜡像或者琉璃做的。 以及,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再以及,贺纶好像跟她不和,气氛一对上就略略怪异。 第169章 呵呵 美貌绝伦的女暗卫,唇若涂丹,一头漆黑如墨的青丝长及臀下,只用黑色缎带随意的绑成一束。不同于鬼宿张扬的红衣,她从头到脚一身黑,束以深灰色的缎面宽腰带,那一把小腰儿真真是看的人神魂颠倒! 许是好奇心作祟,汤媛不由多看了女宿两眼,不料对方目光也正漫然扫来,两厢巧合,就对上了。 一般人跟主子目光对上,都会自动避让,然后垂下脸。 女宿却不,似乎也是好奇,打量汤媛几息方才收回视线,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又行了半日,队伍也在逐渐变化,越来越趋向于轻车简从。原先的二十五个护卫变成了五个,另外二十人则押送盛放财帛和值钱家当的三辆马车拐入宁远卫的方向。这三辆车或许没法儿跟大家一起赶往辽东。为此,汤媛心痛到快要无法呼吸,可她也清楚钱财乃身外之物,携带过多既耽误行程也容易招惹是非。 汤媛数了数,如今六个暗卫、明通以及冯鑫,不算自己与贺纶一共十三个人。 那么她的贴身婢女娇彤和娇卉呢? 早在兴水县就被萧文达的队伍带走了。 除了她,贺纶不带任何没有自保能力之人。目前暂由鬼宿充任她的临时婢女。为什么不让女宿?贺纶没提,汤媛也不想要,直觉这是个不好惹的女人。 且说简行也有简行的好处,接下来的队伍就不再像之前那么惹眼,偶尔路过村郭,乡民也只当是外地客商。 但离京师越远,散落山野的村郭就越荒凉。都是今年这场倒春寒害得。 虽说损失最严重的范围在湖广,但其他地方也不可能没有被波及。譬如再往东的夏木堡周围,已经发生过动乱。有动乱就会有流血。 倘若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倒也罢了,怕就怕里面混杂了居心叵测之人,一旦冒充乱民行刺贺纶,事成之后再甩锅灾民,那可真就死无对证。 怨不得贺纶一路如此小心谨慎,尽量避开较大乡镇,也不走匪寇出没的山林。 期间倒也不是没遇过流民,所幸这群人还算朴实,并无举着武器,只让小孩子和妇人拦在路中央,喃喃乞讨。 饶是如此,汤媛也为这群人捏了把汗,像这种情况,贺纶的护卫极有可能砍瓜切菜冲过去,杀也白杀,可令她意外的是走在前面的护卫并未拔剑,而是将昨日剩下的馒头丢在路边,流民安静了一秒,立时蜂拥扑去争抢。 车辆也就在争抢声中慢慢离去。 然而一样米饲百样人,其中五个人高马大的流民就觉得这个只有十来个人的商旅队伍好欺负,错过了这样的大肥羊,说不定就要饿死在去兴水县的路上。 且说这五人跟其他灾民略有不同,他们曾是当地有名的武馆师傅,原就力大如牛,一人打倒五个劳力都不在话下。此刻,五个人就在盘算,若能从肥羊身上搜刮些盘缠和吃食,人生就有望啦。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互相对视一番,就从拐杖里抽出短剑,重新追上贺纶的马车,哪怕是打劫几匹马也是好的。 马车里的汤媛明显感觉异常,趴在贺纶怀中不住的往窗外瞄,可惜隔着朦胧的竹帘看不真切。 贺纶探出一只手,食指朝下点了点,汤媛猜可能是某种命令的代号,眼前旋即一黑,巴掌大的小脸就被他另一手捂住,按了回去。“方才谁说要睡觉的?我都抱了你半天,再不睡就一边玩儿去,休要占我便宜。” 他不给她看窗外。 这厢,抢完食的流民过了很久才发现队伍少了五个人,四下找寻多时,才在前面不远处的尘土路上发现了他们,皆是一刀毙命,死的一个比一个齐整,也没有太多的血迹,仔细观察,原是尽数渗进了松软的土壤。 这日队伍停在一条水波粼粼的溪畔,天气微凉,日头却无比的晒人。 汤媛一身素色袄裙打扮,轻纱遮面,扶着鬼宿下车透气。外面的男人除了明通以外,皆自发的将她护在中心,但又离她很远,甚至背对她,态度沉默而尊敬。 观一兵一卒的素质就能看出将帅的素质。贺纶是一个说一不二且极有威信的人。汤媛用三年的时间,将对他的认知从“纨绔”逐渐升华成了真正的爷们。 鬼宿将一方干净的毛毡铺在树荫下的石凳,请汤媛落座。 而汤媛的余光越过生火造饭的护卫,始终追随贺纶的身影,他在跟下属讲话,冯鑫寸步不离。 那个承蒙贺纶赐教的下属不是别个,正是女宿。这个美人儿看年纪最多十七八,比贺纶矮半个头,单薄是单薄了点,却平添一种弱不胜衣的动人,虽然神情总是“你欠我好多钱”,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禁.欲般的高冷委实太撩人了,身为女人的汤媛,看了都麻嗖嗖的,何况站得那么近的贺纶。 想必他的眼珠子已经看的几欲拔不出。但也只是“想必”,毕竟汤媛目光所及只看见贺纶劲瘦而挺秀的背影。 举凡女人,莫管她是好是坏以及什么性格,一旦遇到比自己美的,纵使嘴上不说心里多多少少也要暗自比较一番。汤媛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想到自己二十了,不由一阵沮丧。 再看身边的鬼宿,无波无澜,仿若司空见惯,可见贺纶跟女宿之间的“独特”早已深入人心! 汤媛心生暗恨,一不留神拔掉了石缝间生出的杂草,小婊砸! 算算日子,她认识贺纶也不过三年,三年前他认识谁又发生过哪些事儿,她一无所知。 所以,这八成是他的前女友。 汤媛心里窝着火,懒得再看那对“你侬我侬”的小婊砸,抓起鬼宿递来的点心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却是酸的! 呜呜,太欺负人了,贱人贺纶,才新婚就当着她的面儿跟女宿聊个没完!这女宿也是骚.货,明知郡王妃在此也不知避讳点,反正寻常女子绝不会与男子站得这么近,话说这对狗男女站的还真近! 更令汤媛难过的是……除了女宿,贺纶从未对哪个下人这般的宽容! 就连自己,当年还不是被他折腾个半死,稍有顶撞,就黑着一张脸冲人家喊“大胆”,“放肆”!缘何到了冰山女宿这里,就没了盛气? 男人,果然都是看脸的淫.魔! 贺纶则是淫.魔之首! 行车赶路,饭食难免粗糙,所以贺纶发现汤媛只用了极少的午膳也没当回事,只以为她身子骨被养娇了,便吩咐下人,晚上遇到村郭时买只鸡炖汤给郡王妃喝。 可惜晚上那锅香浓的鸡汤依旧未能勾起汤媛的食欲。 鬼宿见汤媛闷闷不乐还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毕竟她没受过正规婢女特训啊,也不爱说话,干这行的就没有爱说话的,不爱说话就意味着不会讨好人,郡王妃一定是觉得她无聊。然而,她觉得如果自己开口的话,郡王妃一定会感到更无聊,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保持沉默。 还好汤媛下车洗漱时主动展开攀谈,鬼宿连忙小心应答。 谈着谈着,汤媛就套出了想要知道的信息,譬如女宿的年龄和性格。 居然才十六岁,真年轻啊。幸好性格无比的讨人厌,呵呵。 鬼宿甚至直言不讳道,“这家伙脾气臭的很,娘娘莫要搭理此人。” 然而“情敌”狭路相逢乃亘古不变的规律。 前方八点钟方向坐在一截枯木上发呆的不正是女宿! 女宿听见脚步声也没啥反应,直到汤媛走得近了,才不紧不慢的起身,姿势是抱着胳膊,下颌微扬,这是一种很桀骜的且算不上友好的态度。 汤媛输人不输阵,亦用眼角傲然的瞄了她一下,若是个懂规矩的就麻溜滚。 不料对方真还麻溜滚了,连招呼也不打! 岂有此理! 气得连劝她“莫要跟此人一般见识”的鬼宿都看不下去,厉声喝道,“回来!你这是瞎了还是哑巴了,没看见郡王妃娘娘在此?” 女宿抬脚的身形一顿,立在浅金色的云霞下慢慢转过身,艳丽的雪肤花貌夺人心魄。 汤媛眨了眨眼,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嗤笑。 这个态度轻慢的小婊砸微微偏头看向她,片刻之后,才木然道,“小人拜见娘娘。” 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呃,呃?汤媛骇然色变,嘴巴好半天都没合拢上,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 好,好一句“拜见娘娘”!! 多么醇正的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啊!! 鬼宿以为汤媛被气傻了,也难怪,一般人都受不了女宿。于是她连忙打圆场,道,“这厮对谁都这样,娘娘消消气儿,可千万别因为他气伤了身子,郡王早晚会收拾他的!他呀,除了一张脸能看,在山里修行的时候,无论男女老少,就没有不讨厌他的!” 第170章 龃龉 男,男的! 汤媛及时的捂住滚到嘴边的话儿! 鬼宿瞅瞅女宿的背影,又转脖子瞅瞅仿佛卡了壳的汤媛,顿时大悟,“娘娘,您该不会是一直……以为他是女的吧?” “哈哈,哪有,怎么会!”汤媛干笑两声,转眸清了清嗓子,眉间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在蔓延,连眼睛都亮晶晶的,一扫先前的沮丧与戾气,整个人瞬间无比的生动。 怪不得危宿和房宿两个大男人总是对女宿敬而远之。按说不该呀,没有人会对外貌出众的人熟视无睹,如果有,那也一定是装的。 也怪不得贺纶毫不顾及她的感受,任由女宿靠近了说话。 现在,这些怪异的地方总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汤媛如释重负,展颜而笑,美人的笑,恰似一道熹光,破开了积云,连看得人都跟着愉悦。 鬼宿眸中掠过一瞬惊艳,暗道郡王爷好艳.福! “娘娘,其实就算您认错了也很正常。很多人第一眼见他都认错,而且他年纪小,身子骨还没长开。”为了不让郡王妃为之前的失态感到尴尬,鬼宿贴心的替她描补。 汤媛淡定道,“也是,我还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像女孩子的,好看的有点儿……” “有点不伦不类,对吧?”鬼宿又贴心的帮忙补充,且还一脸八卦道,“哪像咱们的郡王爷,好看的都能开花了,却从未被人误会成女的。您不用怀疑自己的眼睛。何止是您,好多大老爷们都不敢看着他的眼睛说话。所以当年师尊呀,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赐下‘女宿’二字,嘿嘿,娘娘,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讲的哈。” 原来暗卫也会八卦!汤媛睁了睁水眸,一改对鬼宿不爱说话的印象。 而打开了话匣子的鬼宿,继续道,“他自尊心特别特别的强,有回执行任务,因为猎杀对象骂他臭.婊.子,他就把人兄弟几个下边儿全切了,那场面,连不是男人的我看了都感觉疼。然后你猜他是怎么对待骂他的那个?”讲到此处,鬼宿顿了顿,压着嗓子阴森森道,“不仅切了,还找来两个男人那啥猎杀对象啊,整的大老爷们都没眼看,他却坐在旁边喝着酒笑!变态级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股幽凉的寒风陡然从背后吹进了汤媛衣领。 而正说得畅快的鬼宿也一把捂住嘴。 罪过罪过,她在男人堆里混的久了,讲话荤素无忌,此刻忽然意识到在娘娘跟前说这个……简直是不堪入目。 故此,鬼宿连忙拱手请罪。 汤媛还能说啥,只能含糊揭过呗。 此后再不敢多看女宿一眼。 然而这并不代表汤媛看不出贺纶跟女宿之间的龃龉。 没错,这两个人铁定有龃龉!无论女宿是男是女都掩饰不了的龃龉。倒不是说女宿不敬畏贺纶,而是那种敬畏之下仿佛有种……嗯怎么说呢,也不能算是怨恨,但绝对算得上敌意的一种东西。 第171章 动容 却说贺纶与爱妻汤媛的行程有惊无险的还在继续,而另一头已经有人到达了更东边的锦州。 锦州作为地处京师与辽东镇之间最繁华的一座城镇,人口密集,土地肥沃,农商业极其发达,但大康发达的州府不少,何以锦州如此出名,几乎与应天府齐名? 盖因此地的骆记商行的老太太姓詹。说起詹老太太外地人可能还有些茫然,但说先帝的詹皇后,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没错,这位詹老太太便是惠宗时期纯懿皇后詹氏的亲妹妹,亦是忠王妃骆雪莲的母亲,也就是忠王世子的嫡亲外祖母。 当年忠王体弱多病,但凡有点名望的,谁舍得把好好的女儿嫁过去守活寡,而攀龙附凤置骨肉如礼物的人家,忠王也看不上。拖来拖去,就只有皇后的亲妹妹詹老太太忍痛割爱,把个娇养的女儿送给了忠王。殊不知忠王早已对表妹倾心多年,一朝娶回家,都不知该如何疼才好!夫妻恩爱和美自然不在话下。 无奈好景不长,年轻轻的忠王妃最终还是守了寡,故而詹家也没再翻出什么浪花,此后也无人入仕,转而一心一意经营丝绸生意,逐渐发展为锦州当地大名鼎鼎的商行。 虽说商人低贱,可那也得看是什么商人,像骆家这种的,作为忠王世子的嫡亲外祖家,又跟纯懿皇后沾亲带故,朝廷怎会不给予优待?是以骆记商行在当地颇有威信。 这日黎明之前,天还昏暗暗的,但见一人一马静悄悄的打西面而来,走进了骆家的大宅。 管家和小厮似乎早已等候多时,听见动静急忙迎上前,一个亲自为来人引路,一个牵马下去喂草。 “少爷小心台阶。老太太听说您要过来,高兴的一整宿都没合眼呢。”管家弯着腰轻声细语的。 贺维低低的嗯了声,依旧风帽遮面。 待天色露出了大片鱼肚白,骆家的大宅次第苏醒,迎来了新的一天。 与此同时,汤媛一行人也翻过了杏山驿,在当地一家普通的客栈歇脚。车里的物资越来越少,好在再有两天就能赶到锦州,汤媛盘算着榻上的被褥用了好几天,到了锦州一定得换两床新的,此外还得再买些换洗衣物,毕竟行车赶路,没有多余的时间洗衣,基本穿一水就扔。 这样思考的她竟是不知不觉的从贺纶的角度出发。其实她呢,用半个月不换洗的被褥完全无压力,主要此一时彼一时。汤媛最大的优点就是随时随地融入当下的环境。 但贺纶不是她,尽管他从来不说,始终淡定的压制着洁癖的天性,汤媛也能想象到他的痛苦。 普通人可能很难理解简陋脏乱于洁癖患者而言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只有跟他生活了一年多的汤媛才能深有体会。 贺纶是真洁癖,也是真痛苦。却自始至终没有抱怨过一句,甚至不曾在她面前皱过一下眉头。反倒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不管一天的行程有多累,都会有人为她奉上热茶热水,也因为马车颠簸,很多时候他都将她抱在怀里。 但洁癖就是洁癖,当他目睹了普通老百姓的官房是什么样时,终于还是呕了。 那一刻,汤媛竟连取笑他的心情也没有,有的只是一腔酸涩之痛。 不过贺纶不需要同情。 在汤媛看来,“同情”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简直就是侮辱。 所以她敬佩他。 敬佩他如此的潦倒双目依旧熠熠生辉,以及再错综复杂的局面都能沉着应对。 她从未见过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明通不知在哪儿顺了只胡萝卜,边啃边溜到汤媛跟前,见她目光惆怅,立在原地也不着急回客房,便嬉皮笑脸道,“哎哎,这你就心疼啦?谁让他不听我的劝,男人嘛,找棵树撒泡尿又咋了,偏他矫情非要去客栈的官房,这不,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汤媛狠狠瞪了他一眼,抹泪而去。 这厢冯鑫租了客栈的一口大灶,危宿从随行的车驾里摸出铁锅,两个人打水劈柴,烧了一锅沐浴香汤,伺候贺纶洗漱。当然,木盆和洗漱用具也是自带。 汤媛则让小二撤了客房的铺盖,再与鬼宿合力将床板从里到外擦洗一遍。好在这里的床架子结构极为简单,擦起来倒也省心。然后,鬼宿又打来井水,将青砖铺的地面来回拖了两遍,简单空旷的客房立时就变得干净起来,连空气也清新不少。 现在的汤媛,对环境唯一的要求也就只剩干净了。 时值气候干燥,只要打开窗,不一会儿室内清洁留下的水汽就蒸发的无影无踪,再点燃熏香的鎏金炉,铺上从车里抱来的被褥,比起露宿野外,这一夜已经算不错啦。 鬼宿道,“其实这样的客房在小地方已经属于偏高档次,因为没有明显污垢,床铺结实无异味,只有家境殷实的体面之人才舍得住。而普通种田的老百姓通常都选择三十个铜板一晚的连铺,那可就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有也是发黄发黑的破棉絮,床板亦是散发着霉味。” 对于这个,汤媛还真不知道。她对大康最艰苦的认识仅限于浣衣局。 浣衣局里挨打挨饿是常态,但那到底是正经的皇城机构,建造方面不可能太磕碜,是以她们的宿舍简陋归简陋,用料都还说得过去,更不可能有潮湿发霉的情况。她们可能没有足够保暖的被褥,但绝不可能盖露出棉絮的被子,因为皇宫要脸面啊。 而且上面的人也接受不了太脏太臭的人接触自己的衣物和马桶不是? 所以她们个个面黄肌瘦,穿着洗着发白的旧宫装,却绝无衣衫褴褛的情况。 此刻听着鬼宿的描述,汤媛难免有些动容。 所以这一路贺纶也看见了吧,知道了真正的老百姓是如何生活的,而非那些经过了府衙粉饰的太平。 这一路,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就不会有人因惧怕他而掩藏什么。 所以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不知道这个跌入尘埃的他还能不能骄傲的回去,但希望大康能再出一位青史流芳的明君,开辟一个超越历史的全新盛世。 第172章 鹅攻 连续赶了五天的路,因绕道的缘故,难免要浪费些许时间。 却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行至现在还算风平浪静,避免了不少没必要的麻烦。 倘若再舍弃马车,人人以马代步,想必速度也就能再提升一倍。可惜这样的念头,女宿也只能放在肚子里想一想,谁让郡王妃是个废人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连多坐一会子马车郡王都怕颠破了她,委实令人恼火! 在他看来,他不觉得累,汤媛也该不怎么累,以及他能策马狂奔,汤媛就也该如此,至于女人那些惹得郡王心疼不已的小毛病根本就是行媚乞怜,故意邀宠罢了! 可见尚且青涩的阴暗小暗卫压根就不知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也闹不明白女人的骨头有多娇嫩。 无奈郡王是主子,而暗卫最基本的素质又是“言出必行”,主子言出,他们必行。女宿纵然再多不爽也只能憋着。 明通坐在鸡窝附近悲伤逆流成河,哀怨的看了许久,才对一旁掏鸡蛋的鬼宿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早点告诉我他是个男的?” 一路走来,他足足偷看了女宿三天,还做了一回春.梦,直到前天,那悲剧的前天,话说当时他感到尿意,不得不拐入一处僻静好地释放,孰料尿至一半收也收不回去之时,女宿就走了过来! 犹如一座行走的冰山。 明通霎时就懵逼了,也羞涩的惊呼一声,将要张口安抚美人一句“别怕啊,叔叔这就把家伙事收起来”,美人已经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然后掏出一条……呃,一条比他大的黄瓜!!往事不堪回首,明通痛苦的盖住眼睛! 他好想死! 鬼宿摸出六只新鲜的草鸡蛋,好心提醒明通,“我劝你不要偷看他,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只是不敢在郡王跟前收拾你。再一个,切记切记,休要拿他性别开玩笑,这家伙发起疯了狗都怕。” 这倒是实话,女宿正琢磨如何弄死明通,因为此人目光猥.琐而痴呆,偷看了他好几天。 被同类视.奸,简直是奇耻大辱。女宿冷冰冰的眯了眯眼,却见鬼宿大步走来。暗卫等级高者为尊,虽然鬼宿年长他十五岁,但架不住级别低啊,于是女宿对她说起话来就格外的不客气,“大婶,一把年纪了就回家养老吧,莫要在人背后八卦。” 鬼宿冷不丁被龇牙咧嘴的小畜生呛了一句,不怒反笑,“啧啧啧,这臭脾气,怪道人家当年不喜欢你,换成我也宁愿倾慕郡王那样的真男人啊!啧啧啧。” 这下可捅了女宿的软肋,恐怕连杀人的心都有。 偏明通挑在此刻路过,女宿浑身一凛,斜眼看向明通,四目相对,明通登时酥了半边身子,脸竟也慢慢的红了。 我.操,你他娘的这是什么眼神?女宿终于炸了。 这日黄昏时分,鼻青脸肿的明通从客栈后院奔逃而出,身后跟着一群引吭嘶吼的大白鹅,原是店家养来看家护院的,平时拴在围栏,天黑才放出,如今日头还没落尽就倾巢而动,组队与明通拼命! 动静之大,连汤媛都惊动了,她连忙放下杯盏推窗查看。 只见客栈的前院早已乱成一团,鹅毛满天飞,除了嘎嘎嘎就是啊啊啊,听声音好像是明通呀。 却说大鹅越战越勇,明通渐渐寡不敌众,直到客栈掌柜杀过来抢救自己的鹅,事情方才告一段落。 张宿出面,赔了店家三只死鹅的银钱。而店家赔了明通四只鹅蛋做医药费。 晚膳那会子,生无可恋的明通吃了几块红烧鹅肉便回房暗自神伤。 汤媛简直都不知该说啥好了,当时幸亏鬼宿将她及时拉回屋,不然她可能脑子一热就冲过去帮忙。那样的话,店家顶多再赔四只鹅蛋。 要知道大康的鹅比狗还凶,皆是养来看门镇宅的,且还擅长群殴。一旦张开翅膀,单用铁钳子一般的嘴,就能把人啄个窟窿。明通被打,定然是他对那群鹅做了什么。 可就算如此,那毕竟是个人,哪有人被鹅打……朋友袖手旁观的? 然而暗卫的规矩就是如此,不参与任何跟主子安全无关的事。 明通被鹅打,只要不出人命,他们绝不插手。 不过店家做的烧鹅还真是好吃。汤媛怀着愧疚的心情吃了一大碗烧鹅。 “他,是不是恋爱了?”事后,汤媛越琢磨越不对劲。 主要是明通这几日的表现实在是……怎看怎么反常:时常独坐一隅,眼神呆滞,喃喃自语,面颊也动不动就泛红,却不像是发烧,就连方才被鹅打,那委屈之极的泪眸竟还透出一抹凄然魂销……汤媛打了个寒噤。 恋,恋爱?鬼宿愣怔了一下,汤媛急忙解释,“就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不能够啊,这里唯一的姑娘就是我。”鬼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话虽如此,但这里还有一个比姑娘都美的女宿,刹那间,二女浑身一震,张口结舌望着对方,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处! “那他可就惨了!”鬼宿一拍巴掌,“女宿喜欢姑娘啊,芯子是实打实的男人,倘若明通对他有非分之想,绝对死路一条!” 这么严重!汤媛眨了眨眼,却听鬼宿信誓旦旦道,“就是这么严重。当年女宿为了跟郡王争章小姐……呃,呃,不是那个争,我指的的是另一种争哈,就是……反正被郡王打的很惨,呵呵,小孩子吗,输了姑娘又输面子,陶瓷心碎成了渣渣,哈哈,我在说什么……” 完了完了,越说越没法儿解释了! 鬼宿膝头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娘娘饶命啊,千万别跟郡王说是我透漏给您的啊!” 所以女宿是贺纶前女友的爱慕者,也就是“前情敌”? 汤媛可算是明白了! 怨不得每回一问他为何跟女宿怪怪的,他就支支吾吾,总也不肯详说!思及此处,汤媛气的个头顶生烟! 她从来就没介意贺纶跟章蓉蓉的往事啊,他凭啥这样防备她?! 而且她不介意是一回事,但他故意隐瞒还威胁属下也不准说漏嘴就是另外一回事! 这日就寝之时,贺纶亲昵的立在汤媛身后,笑意暧昧,拍了拍她娇嫩嫩的屁.股,“还愣着干嘛,过来伺候爷更衣。” 汤媛垂着眼皮,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有一搭没一搭的帮他解开腰带并褪下长衫,他还笑,钳着她下巴轻佻道,“好姑娘,越来越会伺候人了……”然后会伺候人的好姑娘就将腰带一股脑的砸他身上。 谁知被砸的他还没生气,砸人的她倒是先哭起来。 怎么了?贺纶一愣,“我哪儿招你啦?”他探手将不讲理的女人扯进怀中,只捧着她委屈的小脸,“好阿媛,你说,我又哪儿招了你?” “骗子!” “我骗了你哪儿?” “你有事隐瞒我!” “哪一件?”贺纶慢条斯理的脱着她的罗裙。 “你跟女宿,你们不合,他恨你!这样的暗卫你都敢留在身边,还不告诉我原因!”她越说越委屈,才擦掉眼角的泪花,就发现裤子不见了。 贺纶嗯了声,“也许吧,不过恨我和保护我是两码事,他比谁都分得清,这就是章家的暗卫。所以你哭就是因为我没告诉你他恨我的‘原因’?” “是呀,谁让你故意隐瞒我的!还不准旁人告诉我!你太过分了!”汤媛恃宠生娇,偏就攥住他裤腰带,不让他脱,然后空着的手就去捞自己的裙子往腿上套,“我才不想知道你跟他是如何争抢章蓉蓉的,可你这样处心积虑隐瞒我就是过分!” 竟是在为这么点小事泼酸醋!贺纶含笑推开她的手,三两下就占有了她。汤媛惊呼着微微颤抖。 “你管我抢过谁,只要知道这一刻以及今后,我疼爱的人只有你……不就可以?” 骗人,他只会欺负她,哪里疼爱! “想来是疼的不够明显,这下感觉到了吗?”贺纶忽然用力。 汤媛娇呼连连,早已被他欺负的语不成调,有一点点痛,但很快风暴般巨大的快乐就扑面而来,把那些不断呢喃的指责都融化成了绵绵的轻吟。她攀着贺纶的肩膀喊出声,想要逃却更想要靠近,整个人都将沦陷在他甜蜜的折磨中。 “阿蕴,阿蕴……”她仰着脖子呼喊。 贺纶目不转睛盯着怀中女人布满红晕的香腮,俯身狠狠吻住她微启的红唇。 “乖,小点儿声,今晚值夜的是女宿。” “唔唔……”汤媛闭着眼胡乱挣扎,“不,不,你少用点劲啊,不能这样……” 话说一向以听力见长的女宿隐隐约约听见了郡王妃两声不成调的“惨叫”,他浑身打了个哆嗦,又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看不出来还挺会叫呀。 青涩而又阴暗的小暗卫虽然不懂女人,但其实是个老司机。 第173章 颠沛(一) 在这片属于杏山县边郊的一家普通客栈里,恩爱后的小夫妻依偎在一块儿。 关于前情敌的事儿,贺纶最终还是交代了一二。 无非就是女宿喜欢章蓉蓉,章蓉蓉却喜欢他,如此一来,一脸男配相的女宿很难不吃醋,终于惹恼了不可一世的贺纶。然后他们决定来一场“切磋”。结果女宿输了,颜面扫地,从此性格大变,每日除了闷头练武就是跟同门的小师妹胡来。据说还养了两个侍妾。 听到这个地方,汤媛基本已经确认贺纶很喜欢章蓉蓉,可能还算不上爱,但绝对是暧昧的,就差最后一步挑明,结果中途“被她截胡”,哎,都不知道该说啥了,她睁大眼望着朦胧夜色里的光。 只能算她和章蓉蓉都倒霉! “原来你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啊,”她故意揶揄贺纶,道,“为个女人跟属下打架,你丢不丢人?” “那不是打架,是切磋。”贺纶纠正。 汤媛撇了撇嘴。 如果说那时的贺纶还是个意气用事的毛小子,现在这个跟她在一块的绝对就是心智熟透了的大男人。 “毛小子”固然能满足少女心,但不一定适合做老公,汤媛认为还是成熟又现实的贺纶更适合过日子。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很自然,总会不约而同从理性的角度考虑事情,哪怕将来可能会迫于各种因素分手也不会被打倒,这才是最平和又长远的感情。汤媛转过身枕着贺纶的胳膊安然入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贺纶忽然坐起身。 他并没有起夜的习惯。汤媛揉了揉眼睛,“你干嘛?” “把衣服穿好。” 贺纶下床挑起架子上的衣衫,动作可谓一气呵成,速度之快不啻于武侠电影的主角,一块布料刷的从你眼前掠过,再一眨眼,人家已经穿戴整齐。 客栈周围灯火通明,黑压压的围了一圈官兵,为首的细眉长眼,十分严肃阴沉。 客栈掌柜趴在门缝看了好一会儿,心知躲不过才哭丧着脸现身,嚎道,“爷,军爷,军大爷,小的是良民啊,这是咋了?有话千万要好好说,好好说,可别吓唬小的啊!” “闭嘴!本将乃宁远卫指挥使李林山,今夜奉命捉拿朝廷钦犯,客栈所有人等速速出来集合,有违者以乱党论处,杀无赦。”李林山居高临下的拔.出腰间大刀,倏然指向掌柜的鼻子。 掌柜嘤地一声晕倒在伙计怀中。 一时间客栈的烛火次第点亮,喝骂声、婴啼声、女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哄闹之中鸡飞狗跳。 客栈不大,男女老少加在一块儿也就才七十口人。 在这样的人群里,贺纶无疑就是自带聚光灯。 李林山第一眼就发现了他,继而被他身边的两个美貌女子震了下。尤其是没蒙面纱的黑衣女子。 “你,还有你。”他半眯着眼睛指了指汤媛又点了点女宿,“你们两个,去那边儿的空地待着。其他女人和孩子也过去,钦犯是男的。”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女人无不松了口气,抱儿提女的纷纷到将军指明的地方缩起来。 女宿冷哼一声,试图摸出暗器的右手就被人按住。贺纶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一愣,晦气,不得不认命的应诺,将汤媛带去空地,鬼宿随后也跟了过去。 这厢才将男人和女人完美的分开,那厢属下也已来复命,“回禀指挥使,客栈内部全部搜查完毕,没有漏网之鱼,确定所有人都在此处。” 李林山点了点头,指着场地中央的三十六个男人,“统统带下去。” “且慢!” 一名面白无须的老叟走出来,威严之色竟丝毫不逊于李林山,“敢问大人捉的是哪路钦犯,也不问明身份就要将我等拿下?” “本将办案岂有你插嘴的道理!”李林山神色一凛,目露杀气。 “那总该有刑部的牒文。本朝律令,疑犯未定罪前有权查验内容,还请大人将盖了章的牒文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冯鑫面无表情道。 这?很明显,李林山此前从未被人顶撞过,当下噎的面皮发青。 他怒视冯鑫,厉声吼道,“好个刁民,本将看你就形迹可疑,把你的路引牒文交上来,少一样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李林山将枪口对准冯鑫。 冯鑫走上前,从袖中掏出路引,呈给李林山。 气氛有片刻的诡秘。 李林山眼眸闪烁,目光在冯鑫与贺纶身上来回逡巡,劈啪作响的火光照映在他半边脸上,反射着汗珠的光泽。 他很紧张,面色微微发白,终于收起长刀,一跃而下,示意众人退散,独自上前叩拜贺纶。 这样的反转使得客栈掌柜又清醒了几分。 “末将不知郡王尊驾在此,多有得罪,还请郡王开恩。”李林山箭步上前,抱拳跪地。 说时迟那时快,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的电光火石之间,明明手无寸铁的李林山忽然又暴起,推掌袭上五步之遥的贺纶,比他的掌风更快的是五根淬毒银针,闪着幽幽绿光,也直直朝着贺纶面门飞射而去。 与此同时,京师庚王府。 贺缄默然凝视大康舆图,食指一动不动的点在锦州与杏山驿之间的标记上。 对面的人大笑,“没想到王爷竟是个赌徒。杏山县,平遥堡,夏木堡,三个这么大的地方,您却让李林山任选其一,就不怕错失良机?” 良机,那也得有人可用才能称之为良机。 从京师去辽东镇的路线足有十几条,每一条又互相贯通,就算有前世的记忆,贺缄也只能断定贺纶的大致方位,却没法确定他最终的选择,那就只好在宁远卫一带赌一把。 以李林山为骰,这只骰子滚哪儿算哪儿。 很多人可能还未注意过李林山这号人物,但一定知道他的大伯李莽——当朝正二品刑部尚书,亦是前任俞州城知府佟大人的亲表兄。而那位不幸的佟大人去年又恰好命丧贺纶的三十军棍,思及此处,贺缄淡笑,冤孽啊。 第174章 颠沛(二) 却说这夜半更深的杏山县边郊,官兵突至,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的腥气。 那身披黑色甲胄的将军忽然上前跪拜一名住店的客人,谁知形势转眼又变。 幸而当时立在贺纶身畔的是危宿,练得一身炉火纯青的铁布衫,若非他一力抗下,此刻的贺纶怕是已经驾鹤西去。但铁布衫扛不住内力啊,与毒针同时推来的还有李林山全力一掌,危宿当即口鼻喷血,而冯鑫的拳头也砸向了李林山的心口。 饶是李林山早有防备,也差点没抗住,他狼狈的往后退,但见银光一掠,有尖锐的冷兵.器刺向他肋下。 从他下跪到行刺失败节节后退,在普通人眼里就是眨了两下眼睛的功夫,甚至很多人都还没醒神。 只听“刺啦”一道令人牙酸的碰撞声,那柄刺中李林山的剑被反弹了回去,而李林山中剑的甲胄登时四分五裂,露出里面一件轻薄如丝微微发黄的古怪背心。 这是金丝甲!贺纶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陡然无比的凌厉。 为了刺杀他,这群逆贼连老底都用上了!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而那边前来接应的兵卒和随从反应也不慢,迅速架开李林山。 场面哑然了一瞬。 李林山旋即怒吼,“这不是怀平郡王!他们是朝廷钦犯,不但杀了郡王爷,还试图行刺本将掩人耳目,来人啊,给我统统拿下!替郡王爷报仇!” 这下汤媛的反应就比普通人快了许多,这群……这群披着大康卫士皮的东西竟是要杀人灭口,事后再栽赃逆贼,好个辣鸡! 却说这两百名官兵,压根就不是大康正式在编的士卒,而是李家偷偷蓄养的私兵,打着团练的名号吃空饷,如今渐成气候,竟胆大包天的溜出来“干大事”,且事前早已对过暗号,一旦李指挥使高呼为郡王爷报仇,就意味着绞杀在场的每一个活口,除了二十岁左右的美貌女子。而这样的女子只有两位,瞎子都能分辨的出,此刻就在右边的空地站着。 老百姓还没闹明白咋回事,就被“军爷”一刀一个的毙命。血腥和尸体终于唤醒了尚且茫然的众人,客栈再次乱成一锅粥,很多人还来不及尖叫就被割.喉。 鬼宿抱起面如缟素的汤媛冲出人间炼狱,女宿负责善后,却忽然发现,好像没人跟他打,这些杀人如麻的逆贼甫一看清是他就绕道,汤媛那边亦如此。 “阿蕴!”直到扑进贺纶怀中,魂惊魄动的汤媛眼泪才滚滚而落。 此前,她从不知道人可以这样的杀死自己的同类! 大家上一刻还都热乎乎的站在一起,眨了眨眼一个个脑袋就分了家,到处都是飞溅的滚烫的液体,沾了她半边脸。 “别怕别怕。”贺纶轻言安慰,又擦了擦她吓呆的脸颊。两个人立在刀光剑影的中心,他用一种缓慢而又清晰的语调,慎重的跟她说,“我让女宿和鬼宿护送你去锦州,再带上明通,就算我们一时失散,有他在,你也能很快找到我。” 这帮人授命于谁真真是一目了然。贺纶并不怕死,也遵守对汤媛的承诺,保护她,除了保护她的生命也要保护她的尊严,决不让她落在贺缄手心。 他轻轻捂住汤媛哭泣的小嘴巴,“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你待在我身边不安全,小心被人捉了回去做压寨夫人。你手里不是有已故忠王妃写给先帝的书信吗,忠王妃乃骆家嫡女,骆家若是得此遗物定会对你感激不尽。” 贺纶将嘴唇发白的汤媛丢给鬼宿等人。 非常时刻,他不得不对鱼龙混杂的锦州保留三分警惕,宁愿让汤媛先行下榻骆家也不惊动官府。只因骆家背景特殊,又不乏商人逐利的特性,一贯明哲保身,断然不会参与派系之争,也就不存在敌对哪位皇子,他们见到汤媛,不管甘不甘心,都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护她周全,至少不能让她在骆家出事。 也不知微微颤抖的小女人是吓坏了还是单纯的不敢添乱,泪盈盈的眼眸除了怔怔望着他,竟是半天没有吭声,直到被鬼宿抱起越走越远,她才哭道,“阿蕴,别光指望我找你,你也得来找我!” “好。”贺纶回答。 却说李林山,发现了汤媛等人欲逃跑,立时拉过心腹之人说话,“除了个子最矮的那个,其余人等格杀勿论。”说完又不放心的叮嘱一句,“活捉那个娇小女子后立刻弄晕,以免节外生枝。此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也就是一旦捉到汤媛本人,就要将知情者全部灭口。他的随从裘海眸中精光一现,沉声应诺,亲自指挥四十个人前去围追,其中包括十名弓箭手。 这厢逃跑四人组沿着杂草丛生的乡间小路发足狂奔。 汤媛没有武功,就算她跑的比普通人快也不可能跟上暗卫高手的步伐,是以都是鬼宿背着她跑。 可倒霉的明通就只能靠自己的双脚,一来他没有汤媛精贵,二则他比汤媛重太多,又不够香,女宿除非脑子进水了才愿意背他。 “女宿,快帮明通一把,我们还要靠他联络郡王。”汤媛实在看不惯冷血的女宿。 对方显然也看不惯她,那叛逆的目光令她浑身发冷,但他确实是个优秀的暗卫,尽管对她格外的不屑,却也在不影响任务的情况下尽可能听令。 女宿当即拽住累的只剩半条命的明通凌空飞跃,这一跃足有数十丈远,也正是这样的距离,使得明通避开了追兵的射程,不然,他极有可能化身人形刺猬。 然而暗卫也是人,连续奔跑近一个时辰,怎么可能不累,何况鬼宿自己也是个女人,不管力气还是功夫都要略逊女宿一筹,再加上背一个大活人汤媛,跑着跑着,终于也跟女宿拉开了长长的距离,害得女宿不得不再返身,拽着鬼宿跑。 如此一来,倒霉的明通又被抛弃了! 还不等他大叫一声“等等我”,呃,后背就挨了一箭。 尼玛,老子真倒霉!明通翻个白眼一跟头栽地上,右手还挣扎着拔.出利箭,谁知腿上就挨了一刀,且不等站稳肚子紧跟着中招!你妹啊,哪个龟孙干的?!明通感觉自己在漏气或者漏血。 “明通!”汤媛嘶喊道。 明通没有回应,像个断了线的风筝被人三拳两脚踹下斜坡,擦着乱石碎草,一路滚的天旋地转,血花飞溅,最后挂在了一块凸出的巨石上,一动也不动。 伤成这样不死也差不多了。 追兵继续围堵另外三个,三人当中最危险的莫过于黑衣长发的暗卫,可“她”真是漂亮,犹如传说中的美艳女妖,撩的一拥而上的逆贼恨不能捉住了仔细瞧个分明。 但裘海知道,满脸血的绿罗裙才是首要目标,且这个目标还是个普通人,简直是天助我也!他指着汤媛吼道,“抓活的!谁抓到她,赏金一百两!” 那价值一百两金的汤媛却早已哭的不能自已。 “明通……” 明通死了。 她知道女宿作为贺纶的暗卫,责任只有一个,那就是她。除了她,他谁都不管,包括鬼宿。 所以汤媛没法儿责怪女宿见死不救,只能无奈而痛苦的垂泪。 “我告诉你,自不量力和多管闲事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女宿拽住汤媛的腰带,接替鬼宿带着她奔逃,“但你死了不打紧,却要连累我去郡王跟前自刎谢罪,那么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汤媛死死咬住唇,木然的随着他的力道往前跑。 直到将笨重的弓箭手甩的足够远,女宿和鬼宿才互相对视一眼,转而丢下汤媛,犹如两道狂风利刃卷入来势汹汹的逆贼群中,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而逆贼八辈子也没想到跑的如同丧家之犬的猎物会突然反杀。 只是愣神的功夫同伙就被杀了大半。逆贼们轰的散开又轰的一拥而上。 不过女宿和鬼宿并不恋战,杀了十几个人夹起汤媛就逃,与弓箭手打了个完美的时间差。 就这样你追我赶,走走停停,逆贼们也吃不消了,除了十名弓箭手也只剩下六七个能打的,此时裘海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轻敌,怪不得李林山要调集两百个精英行刺,对付这样的暗卫,就是来三百个也不嫌多啊!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胜负又是个未知数,裘海断然没有灭自己威风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日原还碧空如洗的天色渐渐被阴云所遮。 裘海怒叱一声,奋勇当先,双方打的不可开交。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女宿和鬼宿除了正面迎敌,还要分神应付流矢,真真儿是险象环生,负伤在所难免,当然逆贼那边也不太好过,死伤更为惨重。 过了很久,才有人拉起周身冰冷不若从血池里捞出的汤媛。“跟我走。”女宿凉凉道,没有一丝感情。 走?汤媛眨了眨眼,不停的发抖,阴云下尸积如山。 鬼宿身中数箭,一动不动的倚树而卧,只见她烈焰如火的红衣下渗出了汩汩鲜血,把单薄的布料逐渐泅染成一种怪异的发黑的颜色。 但汤媛看得很清楚,鬼宿还在喘气,胸口有微弱的起伏。 “她、还、没、死!”汤媛一字一顿道。 “但她走不动路。”女宿擦了擦脸上的血,拽着她拔腿就走。 孰料从昨晚到现在都表现的逆来顺受的女人忽然发疯,用力挣开他的手,怒吼,“这是你的同袍啊,刚刚还跟你浴血奋战!现在我说她还没死!你听不见是不是?” 汤媛抬起手,却哽咽,最终又放下,“这是个人,不是抹布。” “那又怎样,我保护的人只有你。” 汤媛难以置信的瞪着女宿。 “怪不得没有人喜欢你。”她无力再跟他说话,转身跑向鬼宿。 伤痕累累的女暗卫确实还活着,不过情况也确实有点儿不乐观。 汤媛不停抹泪,掏出所有的金疮药,试图把能看见的伤口都涂满,以此减缓失血的速度。涂着涂着,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 明通,是了,那个倒霉蛋还挂在斜坡暴尸呢! “明通……”汤媛不停抹泪,蹲在斜坡边沿拉着野草一点儿一点儿的往下滑。 他死的好惨,胸口半点起伏都没有。 那日,汤媛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拖上去的,也许她并没有拖上去,还害得明通的尸体在乱石堆里东撞一下西撞一下,把个尸体撞的猛然咳嗽出声,又哇啦吐了口血,竟是活了过来。 当时,毫无人性的女宿一直伫立上方,漠然下视着石堆中她和明通滑稽的模样。 但最终,还是拉了她一把。 第175章 平息 立冬以后落叶泛黄,汤媛忍着溪水的寒凉将自己清洗干净。也不知女宿从哪个农家小院买来的粗布衣裙,料子很扎人,颜色也土的掉渣,但却是全新的,还散发着浆洗过一水的皂角味。 此外他还给了她一把普通老百姓用的澡豆,同样的粗糙,也是皂角味,不过这也不是挑精拣肥的时候,在汤媛看来,只要能把满身的血腥味搓干净她就谢天谢地。 使劲拧了拧湿漉漉的长发,她用一条靛蓝色的粗花布将头脸包的严严实实,再次回到堆满尸体的小路。 此时的明通和鬼宿依然昏迷不醒,情况也依然的不太乐观,不过包扎过后的伤口总算停止了流血。两人的脸也早已被汤媛擦干净,身上穿着女宿买来的村民衣裤,一动不动的躺在平板车上,再盖上一床棉被还真像对病入膏肓的夫妻,而汤媛和女宿则是这夫妻的妹妹和弟弟。 汤媛瞄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女宿,垂眸道,“我劝你还是假装我妹妹吧。” 扮成女孩子就可以以害羞为借口找块布把脸蒙上,不然以他的模样,不在城门口被一大群老爷们围观才怪。倘若大家再得知这是男的,少不得要验明正身,总之,特别麻烦。 女宿没吭声,却也没反对。 汤媛松了口气,想来他也不是不懂审时度势。 于是村姑汤媛就侧坐在平板车上任由一脸晦气的女宿拉去了锦州城。临到城门口,她机灵的跳下,佯作与女宿一同使劲的模样,演技精湛。 进了城事情就变得顺利很多,两人分头行动,一个留在医馆守着明通和鬼宿,另一个去置办行头。 俗话说得好,先敬衣冠后敬人,似她现在的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莫说是进骆家的大宅,就是靠近门口估摸都要被门房轰的远远儿的。 这日骆家园子里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小丫头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又红着脸嬉笑,待一听见有男子靠近的声音立时犹如受惊的小鱼轰然逃散,避入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假装自己不经意路过。 她们在偷瞄京师来的睿王。 睿王的生母柳美人原是骆家的一房远亲,自从她身怀六甲,骆家便主动与这门远亲越走越近。一开始柳家还不以为然,自诩清贵不太爱搭理见利就上的商户,不料好景不长,生完睿王柳美人就失宠,很多人等着看笑话的人也在等着骆家跟柳家划清界限,然而没有。 骆家待柳家友好如初。据说柳家族长还为此羞愧了一年没好意思出门。 这便是睿王与骆家的渊源,而骆家的表少爷忠王世子恰好也能跟睿王说得上话,一来二往,睿王每年都回锦州为柳美人祈福时都会下榻骆家,也算是有门亲戚可走。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和一个商户,都不怎么打眼,谁瞧见了也说不得什么。但于骆家的小丫头们而言却是个充满花香的大日子,每年这个时候她们争相涂脂抹粉穿新衣,既害羞又渴望,期盼着能跟天潢贵胄来一场烂漫的火花。 却说抄手游廊尽头走来的两个年轻人正是睿王贺维和忠王世子贺齐。 都说贺家出美男,但不包括贺齐,他走到哪儿总要破坏画风,原本尚算可以的五官全给肥肉糟.蹋了,同样的,原来应该修长高大的身形也被一圈一圈的脂肪裹的不成样子,毫不不夸张的说,他的腰身能撵上贺维三个还得拐弯。 也不知是如何将自己吃成了这模样。 两人并排走在抄手游廊上总感觉有些拥挤,是以他总是稍稍落后贺维半步,期间还不时掏出帕子擦额头的汗,可目光一瞥见躲在花树后的小表妹,立时咧开大嘴笑。 小表妹大约是被他辣到了,娇呼一声掩面而逃。 这本是骆家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却被两个不速之客打破了平静。 不速之客一号自称郡王妃,不速之客二号说自己是男的。 可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分明就是两朵娇嫩的姐妹花呀,美艳的几欲闪瞎人眼。 不过跟胸.脯鼓鼓的汤媛比起来,女宿还真平,臀围亦窄,这身形越看越像男的,难道真是男的? 堂上众位女眷目瞪口呆。 骆老太太詹氏也是一脸茫然,愣愣的瞅了瞅汤媛,又目不转睛盯着女宿。直到大儿媳尹氏轻轻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连忙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离开座位,率领一家老小正式叩拜汤媛,口中高呼娘娘金安。 汤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避重就轻的讲了一遍,只说郡王正在处理乱贼,随后就到,而她原想先去衙门,却又念着先帝的一点遗物,觉得还是交还骆家比较好。 骆家女眷连忙道谢,神情一派感恩戴德,心里皆不由嘀咕,原来怀平郡王此行不顺,极有可能与官府有关,郡王妃这才借送还遗物之名前来避难。 如此,骆老太太只能自认倒霉,不过倒霉归倒霉,面上可是半分也不敢怠慢的,甚至还要准备最好的雅居伺候郡王妃。 骆家人的反应果然跟贺纶预料的分毫不差,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汤媛垂下眼皮,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是夜,明通和鬼宿在骆家的大宅苏醒。 骆家的婢女含笑将这个好消息传来,当时汤媛正窝在榻上喝姜汤,一张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潮。 不过多时屋里子就传来那婢女的惊呼,郡王妃晕倒了!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再泡冷水澡,汤媛早就开始发烧,可她只能撑着,可惜还没撑到退烧的汤药熬成就因体力不支而昏迷。 郡王妃在骆家晕倒。这可吓得骆家的女眷,一个个求神的求神、拜佛的拜佛,另一边,锦州当地的神医连家门都还没进又被请回了骆宅。 与此同时,冷月悬空的锦州城门也迎来了一小队人,为首的自称怀平郡王。 锦州知府才跟第七房小妾钻进被窝欢好,就被下人的破锣嗓子吆喝软了。 “老,老爷,外面来了一个自称怀平郡王的人要见您!脾气,脾气特别大!”小厮激动的嗓子微微发颤。 小老百姓对京师的官员尤其还是天潢贵胄,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啥,你说啥?”锦州知府眯着一只眼没大听明白。 小厮又颤声重复一遍。 大约沉默了五秒,锦州知府一个激灵,猛然从床上弹起,七手八脚的穿衣穿鞋,一道烟儿的冲回了前院。 怀平郡王早已等候多时,瓷白面孔在昏黄的烛火中半明半暗,看不出喜怒。 “卑职不知郡王大驾,有失远迎,还请郡王爷恕罪。”锦州知府整了整袖摆,上前恭恭敬敬的弯腰作揖。 贺纶嗯了声,冯鑫便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案上,请锦州知府打开。 锦州知府不明所以,又摄于贺纶的威仪,于是轻手轻脚走过去,慢腾腾解开那只蓝底白花的包裹,一只鲜血淋漓的人头赫然与他打了个照面。 锦州知府双目一鼓,当场吓尿。 第176章 惊现 骆宅因为郡王妃的虚弱惊起一滩鸥鹭,也终于惊动了外院的人。 忠王世子贺齐坐在骆老太太的身畔,安慰道,“阿婆,关郎中可是本地最好的医者,有他在,郡王妃肯定不会有事,您别怕啊。再说关郎中不也说了,她晕倒是因为惊吓和疲累再加上稍稍有点儿受凉,几服药下去准没事。” 骆老太太叹了口气,余光淡淡的瞥向端坐首位的睿王贺维。 郡王妃都来了,想必郡王也在附近,不如一锅端?她眯了眯眼。 贺维应该是看懂了她的神色,却并未回应,待哄走了贺齐才正色道,“京师的计划有变动,贺缄比我们以为的更强大,他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正主,如今一朝得势,隐藏在背后的势力纷纷露出端倪,倘在这时贺纶遭逢不测,那他真如龙入大海,再无后顾之忧。我们干嘛要为他人做嫁衣,倒不如利用这互相制肘的局面,一点一点的将他们削弱,最终一网打尽岂不更好?” 说人家扮猪吃虎,其实他又好到哪儿去?除了贺齐是真的傻,姓贺的男子就没一个好东西。骆老太太定定看他半晌,才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是了,你不是要郡王妃的血吗,喝了药之后她很快就会入睡,我让人取给你。”骆老太太低沉道。 “暂时无需。况且人怎会最自己的伤口一无所觉,她对我略有所知,你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贺维连忙阻止。 骆老太太便不再言语。 而那边的汤媛喝完药果然疲惫非常,沉沉入睡,尚不知自己将将逃过了一劫。 次日烧退,汤媛自知现在不是娇弱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好起来”。 骆老太太携着两个儿媳妇又来问安,只见郡王妃早已穿戴整齐,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昨日来的突然,又状况连连,以至于大家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别处,此刻静下心来陡然一见首座上那面若堆雪的美人,不免再次怔了怔。 可能连汤媛自己也没发现这样的情况,自从开始发育,她的模样就像吸收了春露的花瓣,一年比一年盛开的鲜艳。如今的她还是她,比起三年前却又美的仿佛换了个人,连徐太嫔都惊讶连连,每回见她都是一番惊艳。 可惜这个美人儿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的美貌。 她对骆家众位女眷浅浅一笑,“承蒙贵府招待,理应是我跟郡王爷感谢诸位,大家不必多礼。” 众人方才回过神,讪笑落座。 然汤媛心里的记挂太多,鬼宿这边还好,伤势看着吓人其实比明通轻,又是在内院,倒也能随时接触。可明通不一样,他是外男,而自己的身份又不同以往,总不好大咧咧的过去探视。 于是,待骆家女眷一离开,她便去了趟靠近外院的园子,招来女宿打探消息。 谁知又遇到了骆老太太。这个腿脚不好的老人家简直无处不在。此刻正由两个媳妇子搀扶而来,笑吟吟的打招呼,“原来娘娘的身体真是好了许多,出来走走也不错,老身的园子虽不能跟京师比,却也有些稀罕的花儿,娘娘若不嫌弃,老身便陪娘娘在亭子里坐一会吧。” 说了一半的话儿被打岔,汤媛干脆直接请骆老太太帮忙,帮忙打听贺纶的下落。然而骆老太太是个标准的内宅妇人,很多事做不了主,只能去问儿子,谁知她下一秒又改了主意,吩咐人请睿王过来说话。 “事有凑巧,睿王也在寒舍,虽然不便前去探望娘娘,心里却是一直记挂的,听闻娘娘有恙,他也很是不安。他是郡王爷的亲哥哥,娘娘有什么事不妨请教他,想必官府肯定更乐意卖他的面子。”骆老太太说的也是实情。 不过她可不是真想帮汤媛,而是想让汤媛知难而退。这种时候求自家兄弟还不如直接去官府呢! 话说听闻“睿王”二字,汤媛登时一愣,早已在心里捶胸顿足。 这可真真是应了一句屋漏偏逢连阴雨。 原来薄荷贱人也在锦州!不但如此,还跟她立在同一屋檐下!尼玛,她这是在狼嘴里睡了一夜啊,在此之前竟还浑然未觉。 是了,锦州是他妈的老家啊! 他可千万别挑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啊!! 骆老太太看着神色古怪的汤媛,迟疑道,“娘娘,您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 怎么会。汤媛连忙否认,干笑道,“我的身子素来强健,晨起时便已感觉大好。老太太替我转告睿王一声我已经没事了。而且郡王爷那边可能真的很忙,我原本也就是想听听他的消息,哪里需要这样劳师动众的,若让睿王听了去岂不是笑话,将来郡王爷肯定要怪罪的。” 说完,她飞快的睃了女宿一眼,女宿神色未明。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男人啊都一样,自己在外面忙的时候你不问吧他怪你不够关心他,问了他又嫌你添乱,嘿哟,你瞧我在胡乱说些什么。”骆老太太唠唠叨叨的笑着。 汤媛才懒得管她说什么,找个借口匆匆撤退。 可惜天不遂人愿,才离开八角亭,还不等踏上连通垂花门的杏林,就听得一句“五弟妹”。 贺维满眼关怀的走过来,汤媛竖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却又很快回转,稳住,稳住,一定要稳住。 考验演技的时刻来了。 此时的薄荷贱人一定还不知她早已发现了他的真身。换句话就是她在暗他在明,只要稳住不露出马脚,贺维纵然有千百诡计也骗不了她! 思忖间,汤媛已经化惊惧为如花笑颜,亮盈盈的眼睛微微弯起,既端庄又含蓄的上前两步,福了福身,“睿王安好。” 贺维怔了下,连忙道,“一家人不必多礼。” 薄荷贱人亦是温文有礼。 “五弟呢?你们不是早已启程如何现在才到锦州?”贺维满脸不解。 汤媛满脑子都在想借口撤退,不由心不在焉道,“啊,他啊,哦,我们难得出趟远门,走走停停看风景就耽误了些时日。” 反正不能让他知晓目前自己跟贺纶的难处,更不能让他明白自己昨天经历了什么。否则,难保薄荷贱人不临时起意,落井下石可比预谋加害容易的多。 她装的很像一回事儿,却骗不了贺维的眼睛。 这个女人无比的惧怕他,为什么?贺维审视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垂下的眼睫上,又滑过她浅红色的唇。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哪怕是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宫女们虽然不敢对他好,却也是不忍心伤害他一下的,汤媛面对这样的他,就算不喜爱,也犯不着害怕吧? 贺维柔声道,“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苍白?” 咳咳咳,汤媛捏着帕子轻掩樱唇,“大概是此前受了点风寒。”说完又忍不住咳起来。 所以好端端的何必要服用依兰酒取悦男人?本来这也没什么的,可能她当时特别激动,情绪起伏异常激烈,这才使得依兰酒在肺腑越烧越旺,竟化成了微毒渗透肺腑,没个三五年的温养调理是去不了根的。贺维暗暗地不屑,盯着她咳嗽的模样看了片刻,“这一路风餐露宿想必五弟和你都有些疲乏。” 他无视汤媛一脸明显的“我不想跟你说话儿”,径自说道,“你们且安心在辽东待几年,等父皇消了气肯定就会让五弟回去的。当然,你们也不用担心京师,母后的身体已经转好,我与三哥自会好好的孝顺她老人家,而且父皇还升了章简莘的的职位,就连一向挑三拣四的蓉蓉也定了亲,男方是帝师的嫡孙,家中排行老六……” 说到此处,他忽然戛然而止,一脸的尴尬,那双仿若能吸人魂魄的桃花眼眸似三月的春潭,潋滟生波,目不转睛望着她,轻声道,“是我失言了,还请五弟妹不要介意,也不要……嗯,不要在五弟跟前提起。” 提起什么,自然是章蓉蓉定亲的事。 两个青梅竹马正式分道扬镳。 就是小妹妹要嫁人了哥哥心里都会有点不舍吧,何况章蓉蓉不只是妹妹,还是他童年的亲密玩伴,是他的初恋,尽管贺纶抵死不承认。 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汤媛能嫁给贺纶,是她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又恰好摊上了章家没落,章皇后才不得不在风口浪尖上选择了她这样一个女子。 同时,大家都知道,一旦贺纶继承大统,她顶天做到贵妃,而皇贵妃和皇后八辈子也轮不到她,不然章蓉蓉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可是为了章家,为了贺纶,曾经连汾阳候世子都不要的章蓉蓉亦然选择嫁给帝师的嫡孙,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此生都将是贺纶心口一抹娇怜的朱砂痣。 汤媛是何等聪慧的心窍,如何听不出贺维言语中的深意与嘲讽。 但她没有失态,却在想另一件事。 她在想,这个人真是恶毒。她是杀了他老爸还是玷污了他老婆,何至于这样在她心窝里捅刀子? 她并不懂贺维为何要伤害自己,却依然面含礼貌的浅笑,佯作听不懂的样子,对他欠了欠身,“时候不早了,睿王请自便,臣妾告退。” 贺维看着她,不再言语。因为她生气了。 所以说汤媛最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了,她不过是跟贺纶谈个恋爱,一个个就都跳出来,不是说你们不合适就是说你交了天大的好运。 他们为何就不能祝福一下?或者说凭什么认定交好运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贺纶? 再说从头到尾都是贺纶“追”她的好不好? 她一个奴婢,没被强x并打死还能走到这一步,虽然她并不感激贺纶,但确实也算是贺纶足够有耐心了。人生倘若能选择,谁特么愿意做奴婢? 她出身不好是上天决定的,又不是道德问题,就活该低人一头? 如果她的亲人是富商,不,哪怕是个富农,又何至于卖她为奴。如果她也有爹娘疼爱保护,又何至于流落深宫被男孩子占便宜。 在汤媛看来,喜欢贺纶分明就是一件特倒霉的事啊,这么倒霉的事儿怎么就成了幸运的? 而且有一点,他们所有人都不清楚,那就是贺纶永远不会让她为妾。 只这一点就足以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跌破眼球。 汤媛攥着拳头离开。 贺维有那么一瞬不知所措,无奈望着她因怒意而涨的通红的耳朵。 第177章 魔障 当锦州这边波诡云谲的变动之时,京师倒是呈现了难得一见的祥和,只因皇上和皇后的身体都在转好。 殊不知明宗之所以转好是因为妍淑妃停了他的石心花粉。 倒也不是妍淑妃怕事,而是惠必很享受这种互相制肘的局面,中途阻止了她。 如此一来,明宗一时半会儿就死不了,而他不死贺缄就没法儿在京师一家独大,这就等于给了惠必与贺维一个喘息的机会。至于贺纶,能活下去最好,实在不行倒下了那就再说倒下的话。 至于贺缨,现在压根就不足为惧。家里的女人都乱成了一锅粥,他哪还有功夫再想其它,如果有一天甄阁老死了,多半是被他气死的。 贺缨跟馨宁已经发展到彼此眼不见为净的地步。 这日馨宁手持慈宁宫的对牌没有惊动任何人的进了宫。 太后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才半个月不见,馨宁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眼睛里有着挡也挡不住的憔悴,她的目光甫一迎上太后,未语泪先落,怔怔的上前两步,跪在太后膝下,泣不成声。 她知道错了。 当初就该听太后的话儿,嫁不成贺纶便把要求放低点儿,反正世家的年轻子弟,只要不是嫡长子,怎么也能挑出一个愿意娶她的。以她的乡君之尊嫁过去不管怎样也不会比现在差呀。为何她……为何她就钻进了死胡同,非要嫁给姓贺的男人? 蹉跎了自己还陷入了旁人的圈套,最终倒是真嫁给姓贺的了,然而还不如不嫁! 贺缨,就是个人渣! 此时此刻的馨宁总算有了一点儿觉悟。其实从前她也不是没有,只是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爱慕了多年的贺纶喜欢章蓉蓉和汤媛!这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神祗,凭什么旁人不费吹灰之力即拥有? 也不甘心素来跟自己走得近的贺缄目光渐渐凝结在别的女孩身上! 在馨宁看来,自己失败的原因并非摇摆不定,而是汤媛!倘若没有汤媛,此刻的她起码能跟贺缄在一起,且也不用再为“贺纶被这样的贱婢霸占”而心痛。 于是她越来越悔恨,恨到最后一腔怨毒无处发泄,竟开始扎小人诅咒汤媛,恨不得她毁了容才好,免得掏空贺纶。 虽然她未能把汤媛咒死,但到底是咒的她从王妃降成了郡王妃,想想就解恨,然而就算是郡王妃也是便宜了贱人。 凭她,给贺纶做个暖床的都是抬举。 于是在汤媛的对比下,馨宁对章蓉蓉的仇恨就显得相对弱许多,不过贺缨作为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却终日对着章蓉蓉流口水,也是恶心透顶。 世上为何要有汤媛和章蓉蓉这样狐媚妖道的贱货? 总之,比自己有魅力的女人都是贱货。当然,馨宁本人并未意识到自己可怕的逻辑,因为她陷入了死胡同。 慈宁宫内,憔悴不已的馨宁哭道,“成亲以前,他有那些龌龊的念头也就罢了,可现在还是死不悔改!娘娘,我跟他一个月在一起的次数加起来还不到两回,且哪一回不是被别人榨干了再来找我,结果还把不能怀孕的事怪到我头上,甚至为了证明别的女人比我会下蛋就宠幸了一个洗脚婢,等那婢子有孕再一碗药灌下,他简直就是个变态!” 一开始她嫌弃贺缨恶心并不想跟他同房,后来觉得他技术不错。女人一旦品尝到了其中的快乐自然也会有需求,谁知贺缨就玩腻了她,开始出去鬼混,馨宁恨不能杀了贺缨。却说昨晚他终于肯回家了,喝的烂醉如泥,一口一个“蓉蓉,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别嫁给他,那任茂星除了一个帝师嫡孙啥都不是,家里早就有通房”,当时馨宁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等她醒过神才发现贺缨已经被她抓的体无完肤。 幸好他睡死过去,馨宁自忖闯了祸,一早就溜进了宫,来了一个恶人先告状。 听闻贺缨又开始跟章蓉蓉“牵扯不清”,太后眉头微皱。 好在她的脑子终究比馨宁多几道弯儿,自从贺缨做出无礼的举动,章蓉蓉就没敢靠近贺缨方圆五百里。再一个,也是太后最不想承认的,章蓉蓉除非眼瞎了才会看上贺缨。 所以应该不是章蓉蓉还在勾引贺缨,多半是贺缨贼心不死。 她揉了揉太阳穴,叹息道,“馨宁,夫妻之间有问题,不要总想着在别的女人身上找原因,很多时候,男人才是那个祸端。你得学着了解他,约束他,而不是一味的互相斗气。章蓉蓉但凡想给贺缨一点儿机会,今天也轮不到你坐在这里哭诉了。” 真相虽然残忍,可她也不能再放任馨宁不管,其实这丫头只是蠢了点自私了点,却也不是无药可救。 听见这样的话,馨宁的心都碎了,她泪眼朦胧望着太后,“娘娘,难道我命该如此吗?也是,毁了我一生的并不是章蓉蓉,而是那个从一介洗脚婢变身郡王妃的汤媛。娘娘,阿尧心里好恨呐……” 她的委屈,太后如何不知,当下也是红了眼眶,“可怜的孩子,这都是命啊。男人有时就是这么贱,所以宫里往往都是卑贱女子更容易一夜冒出头,因为她们下作惯了,压根就不觉得献媚邀宠羞耻,但献媚邀宠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要知道再高贵的女子,最终还不得要取悦丈夫,所以你不妨也试着放下骄傲,体贴些许,当务之急就是拢住丈夫的心,对不对?” 馨宁哭的越发伤心,“娘娘,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可我真的不甘心……” “你不甘心,哀家也不甘心,章家肯定更不甘心,你且等着吧,老五扔掉这枚棋子不过是早晚的事。” 真的吗?一想到贺纶终将抛弃汤媛,馨宁的泪雨才渐渐止住,总算拨开阴霾看见一丝微光。 远在锦州的汤媛估计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别人恨之入骨的魔障。 连太后娘娘都断言贺纶总有一日会与她分手。 这厢总算逃回屋,汤媛努力自持的脸色就变了,慌忙关门拉上帷帐。 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缩在被窝,也不敢闭眼,唯恐贺维使个什么奸计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来。以他的本事溜进来应该很简单,早知如此,她就该逼迫女宿一直女扮男装,然后混入内宅守在附近,不过这样的想法终究也只能想想,却是万万无法实施的。 试想一下,身为已婚大姐的她……以状况不明的害怕为借口让一个美貌少年日夜守在起居室里,不是变态是啥?恐怕女宿本人都接受不了,正常人都会误会啊。 现在倒是有了正当的理由却为时已晚。 不行,她得想个借口开溜,也不行,明通和鬼宿还不能动呢! 汤媛如坐针毡,抓着头发翻来覆去,期间不知不觉睡了一会儿,竟梦见贺维从床底冒出头,眼神诡异,表情狰狞,吓得她抱起枕头劈头盖脸一顿拍,边拍边喊救命,直打的他口鼻流血。他擦了擦血,一指头戳倒了她,捏住脖子就咬。 别,别,啊,疼!她捂住脖子惊醒,满头大汗。 如此胆颤心惊的熬了一上午,午膳那会子她才忍着不适参加骆家为她举办的欢迎宴会。 中途又遇上了忠王世子贺齐与贺维。 她面色苍白,强笑着寒暄两句,就此各找各妈。 贺维垂眸,目光不动声色的落在她脸上,万没想到她的自尊心这么强,不过是被人嘲讽了一句就变成这副鬼样子……嗯,也许不是因为自尊心,毕竟有自尊的女人也做不出以喝依兰酒取悦男人的事。她可能就是单纯的害怕,害怕被贺纶抛弃。 虽然觉得她活该,但这么可怜的一个人若真被贺纶抛弃了,后半生基本也就是守活寡,贺维皱了皱眉,看向正要离去的汤媛,“放心吧,你只要继续发挥自己的长处,五弟不会亏待你的。” 声音极小,唯有汤媛才能听清。 “我……什么长处?”抬脚走了一步的汤媛忽地顿住,转身漠然看他。 自然是喝依兰酒的长处。贺维笑了笑,“讨好人呀,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很擅长做小伏……” 她不欲再听下面的话,垂着眼皮头也不回的离去,留给他一抹清冷的娇影。 第178章 有孕 骆家的门房打开热乎乎的食盒,端出白米饭和红烧肉,府上有宴请,下面的人也能跟着吃好的,今日有三个荤菜,可惜还不等他大快朵颐,就被正门的铜环震的一跳。 骆家的正门一年也开不了几次,基本都赶在骆家老爷经商从外地回来之时。也不知是哪个脸大的,上来就一通敲。 门房从角门露出头观望,好家伙,果然脸很大,试问锦州还有谁的脸比商知府更大! “嘿哟,小的见过大人,什么样的如意风竟把您给吹来啦!” 骆家那镶了铜兽的如意大门吱呀一声朝两边分开。 房门咧嘴笑,不料商知府瞅都没瞅他一眼,兀自整了整管帽,微微弓着身,无比热情的邀请左后方一个年轻人先行。 这是个年约二十左右的男子,俊美的不大像真人,通身散发着慑人的气质,门房只看了他一眼就下意识的垂下头。 十月十七这日,怀平郡王下榻锦州骆家,几乎是同一时间跋山涉水赶了六个时辰的锦州卫轻骑也来到了城门口,另一波肃清队伍则直接奔向宁远卫指挥所。 宁远卫指挥使李林山蓄养私兵,勾结乱党,意图行刺怀平郡王的消息一夜之间仿佛长了翅膀飞遍大江南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侥幸逃脱的指挥同知,也就是李林山的得力心腹肖大川犹如丧家之犬,连夜逃窜,幸而庚王的属下早已在兴水县附近等候多时。惊魂未定的肖大川在庚王人马的护送下成功逃离,一路惊险万分,于黎明之前赶到了沙河驿。 肖大川声音哽咽,“庚王的救命之恩,肖某唯有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方能报答。三位侠士更是人中豪杰,肖某铭感五内,敢问侠士高姓大名,来日当有重谢!” 对方朗声大笑,“肖大人不必如此,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 他们奉庚王之命前来营救。 “敢问庚王可有什么话要交代卑职?”肖大川一想到事情办砸了难免不安。 “庚王请大人配合我等做两件事。” “哪两件?” “一则配合我等逃离锦州都指挥使司的范围;二则快些上路。” 三位大侠将刀子整齐划一的戳进肖大川的肋下,搅了搅,再拔.出。 沙河驿靠海,潮水滔滔,绑着石头的死人坠进去用不了几天就能滋养无数水生物种,化成无名白骨。 关于京师这边的动作暂时不提,只说险遭不测的怀平郡王要求锦州卫都指挥使司发兵清剿余孽。这也在情理之中,谁让宁远卫是它管辖的区域,理应由锦州卫都指挥使承担责任。可谁也没想到锦州卫的都指挥使钟浪宇居然会配合! 身为手握五千兵力自由调度权的正二品朝廷大员,连皇室宗亲都要客客气气相待的人有必要给郡王面子?更何况钟浪宇还是韦胜春的得意门徒。 但他确实连夜发兵,解了贺纶的锦州之困。 那么这事就有点儿意味深长了,大家仿佛嗅到了什么,结果还不等盖棺定论,那钟浪宇肃清叛党之后,理都没理怀平郡王,竟径自回家去了。 所以钟浪宇跟怀平郡王到底是啥关系? 有好事者开始钻研,最终确定两人啥关系也没有,钟浪宇这么做无非是为恩师偿还当年章阁老对韦胜春的点拨之恩。 短短两日贺纶经历过何种不测,又是如何拨乱反正,化险为夷的,汤媛无法想象,只觉得这么快就能相见,是件特别高兴的事儿。 骆家不敢对郡王有任何怠慢,却也不敢过分亲近。幸而怀平郡王也看不上骆家,此行不过是来接在此地落脚的爱妻。 因为明通和鬼宿的伤势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贺纶便将人交给锦州知府。商知府岂有不应之理,当天就安排两位伤员在自己的私宅养伤。 却说贺齐,素来就害怕贺纶,小时候没少被他欺负,如今见他落魄了心里难免有些暗喜,原是想凑过去说两句风凉话,孰料一对上贺纶的眼睛,嗓子眼立时就被堵住了,也忘了奚落他。 贺维倒是一如从前,少了点单独面对汤媛时的戾气,甚至不曾多瞄她一眼。 次日贺纶一行人重新启程,离开锦州卫后,他接见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当时汤媛就坐在马车上,那人送了贺纶一程,方才拱手告别。 这使得她多少有点好奇,待贺纶上车不由问道,“方才那人是谁,神神秘秘的。” “钟浪宇。” 哦。嗯?汤媛眼睛睁圆,“就是那个鼻孔翘的老高,连跟你问声安都不屑的老家伙?” 贺纶嗯了声。 汤媛不解的望着他。 “他是角宿,就是你特别好奇的一等暗卫之一。” 能透露到这份上,贺纶也算是将身家性命交给了汤媛一半。 汤媛惊慌的睁大眼,暗卫,暗卫不都是贴身保护主上安危的剑客吗?怎么就变成了朝廷命官? 感觉摊上大事了,她的心情有点儿复杂。 “是,他是朝廷命官,但也是我的暗卫,所以你看,我在做等同谋逆可能要杀头的事,怕不怕?”贺纶抿了口茶,抬眸看向她,促狭道。 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原谅她没法儿跟着笑。 汤媛嘴角翕翕,好一会儿才收起与他对视的目光。 站在客观的角度来说,讲真,真不怪明宗忌讳章家,外戚势力一旦控制不好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换成她也要彻夜难眠,明宗唯一做错的地方就是手段过激。 所以薄荷贱人挑拨的话语……其中包含的未尽之意……其实也是真的: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即使没有她,贺纶最终也会娶一个四五品官家的女子为妻,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如此一来,旁人都说她气运泼天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她的这些“幸运”背后真真儿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齐活。 差一样,贺纶都不会娶她,那时的她应该……应该跟前世的下场差不多吧。汤媛连忙收起发散的思维,笑了笑,掩饰不经意的失态。 “我不在的时候,贺维有没有为难你?”贺纶似是开玩笑的问。 汤媛摇了摇头,又学着他的态度,玩笑道,“没有为难我还求着我呢。” 贺纶哦了一声,“求你作甚?” “求我别告诉你蓉蓉跟帝师的嫡孙定亲,翻过年成亲。” 贺纶神色如常,至于心里有没有点儿发酸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汤媛不再看他,转眸望向窗外,远处的树林不断倒退,马车载着她驶向远方。 原以为话题到此结束,不料他还有精神说话,“然后呢?” “然后什么?”汤媛不解道。 “他有没有说令你伤心的话?”贺纶问。 “没有。”汤媛摇头否认,“我有什么可伤心的。” 十一月初,总算顺利的抵达怀平辽东镇。萧文达随后也赶了过来,从他的情况来看,损失蛮惨重的,这一路应该是遭到了不少“乱匪打劫”。 怀平知府俞可修一大早就组织了当地民众夹道欢迎,是夜更是在当地最大的酒楼为贺纶举办了接风宴。当地但凡有些头脸的人物纷纷向郡王府递帖子,有来拜见的也有相邀的,看起来一团热闹和气,实则是在试探。人跟动物一样都有领地意识,对突然杀到自己地盘的强者存在天生的排斥与惧怕,少不得要试探一下贺纶的心性,方便以后行事。 没想到这位不怒而威的皇室宗亲还挺亲民,并无传说的可怕。 这厢汤媛来到后就在当地买了十几个仆妇,每一个她都亲自过目,一个人安不安分,通过眼睛就能删选大半。又挑了十二个小丫头,交给娇彤和娇卉管教。 郡王府跟裕王府比起来真可谓一个在地一个在天,家具多是黄杨木,贺纶的正院倒是一水儿的鸡血紫檀、瘿木,就是样式老气了点,不料贺纶适应的很快,汤媛以为他穷,舍不得买新的,毕竟现在除了俸禄他也没啥收入,就算有点压箱底也留在了京师,哪好一起带过来。 汤媛便掏体己银子布置,谁知他还不乐意,说这样挺好。这下她可真如醍醐灌顶,可不是,这样就是最好的,他是过来思过又不是享福。 但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她还是含蓄的跟他说了句,“夫妻俩合伙过日子就不要太分你我哈,再说低调和穷酸是两个概念,你原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没必要太委屈自己,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手头不宽裕可以跟我……借。” 前半句着实令贺纶有点儿感动,却没想到她最后一个字是“借”而不是“要”。他笑了笑,“我没关系的,靠俸禄还饿不死,阿媛这么喜欢钱不妨攒着吧,等将来回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那哪儿成,过日子可不能这样。汤媛也学他捻起颗豆子喂鸟,“虽说咱俩现在过的是退休老干部生活,但也得给后代考虑考虑不是,我要给我女儿攒嫁妆,至于你,你负责儿子。” “退休老干部?”这个词很陌生。 “哦,就是致仕,辞官回家做乡绅,每天遛鸟喂鱼种花,沉浸在山野田园中。” “这样的日子岂不是赛神仙?”贺纶似乎觉得跟小妻子说话很有趣。 “是呀是呀,你现在在过神仙一样的日子,哪像京师那帮家伙,整日尔虞我诈的,操碎了心。咱们就这样挺好……”汤媛戛然而止。 她很想问贺纶,可不可以一辈子这样? 但这个问题多少有点儿自私,爱情并非生活的必需品,她没道理像个小女人似的逼男人在爱人与江山之间做选择,那就跟问男人“我和你妈掉水里你救谁”一样蠢。 因为答案肯定会令女人伤心,但却是现实啊。 “阿媛不喜欢宫里的生活,对吗?”贺纶偏过头问她。 “你喜欢吗?”她不答反问。 贺纶如实回答,“喜欢。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只有在那里我才感觉人生是有意义的。” 否则,他就不是他了。 汤媛仰脸看向他,“那我祝阿蕴心想事成。” 贺纶默然片刻,“你是不是在害怕?怕我将来像父皇对我一样对你的家人?” 汤媛迟疑了下,移开视线,“你不会的。” 语气虚弱,没有半分底气。 贺纶道,“没错,我不会。” 因为他就没打算将外戚捧的太高,又何来打压?他的视线微微顿在她白嫩的颈侧,俯身吻了吻。 自从杏山县那次他还没碰过她,所以这一吻里含着不言而喻的“兴”趣。 汤媛被他抱进了东里间,放在临窗的大炕上。 女宿早已将汤媛与贺维见面的场景和对话一字不漏的传达给贺纶。 话说他这位四哥实在是有趣,阿媛也很有趣,一直都不怎么开窍。但有一点很令他失望,虽然她装作若无其事,但到底是被贺维的话伤到了。 而她一受伤就会讨厌他,感觉跟他在一起是种负担,当然她原本也没多喜欢他。 事后,贺纶睁开沉醉的眼眸,盯着有气无力的她看了片刻,哑声道,“如果你觉得伤心完全可以跟我说呀,譬如蓉蓉的事儿,她定亲,我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但那种不舒服就像你采玫瑰的时候被扎了一下,连皮都没破,压根就影响不了什么。当然,你也不大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跟我吃醋,你大概是介意咱俩的身份,觉得我害了你,害你被大家误解,可你为何不换个角度想一想,跟我相爱难道不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 汤媛抬起眼睛,想了想,“的确是件挺愉快的事儿,你这么照顾我。你说的没错,之前我确实有一点被薄荷贱人气到了,他自己不也是柳美人生的,干嘛瞧不起我。” 她翻过身,拉了拉身上的被子挡住肩膀。 “也不一定是瞧不起你,或许就是想惹你生气。”因为嫉妒。贺纶心不在焉道,“所以下回见到他,不管他如何吸引你注意都别上当,懂吗?” 没过两天,汤媛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下面淌了点血,吓得娇卉和娇彤满头大汗,先请了大夫又请来稳婆。 大夫没太好意思多说什么,便交代稳婆,由她跟郡王妃说。 稳婆笑嘻嘻的叮嘱躺在床上的汤媛,“娘娘,这夫妻啊,有了孩子之后是不能同房的,为了腹中的麟儿着想,从今日起,您不能再跟郡王爷同住了。” 她的话说的相当含蓄,心里暗道,小俩口一看就没经验又长途跋涉的,啥时候有的都不知,就糊里糊涂的干柴遇烈火,烧在一块儿,男人不定怎么折腾,见红是必然。 娇彤和娇卉都还是姑娘家,此刻听的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可是为了郡王妃的身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听讲,以便补充常识。 发生这样的事着实吓到了贺纶,他没想到只是一次夫妻恩爱就害得汤媛见红,一时也有点儿懵,哪里还顾得上初为人父的激动,只在家里陪了她半个月,直到大夫都说没事了,尽管下来走,那颗悬着的心方才松了下来。 也才意识到自己即将为人父。 比起他的小心谨慎,汤媛就显得格外激动,眼睛仿佛都在发光。 见红的第二日已经迫不及待的与他分房。 第179章 粉鞋 预产期在来年七月上旬,然而还不到五十天的汤媛已经有了两个稳婆。 年纪大一点的姓白,另一个姓晁,皆是当地人,生过五六个孩子,每一个都健健康康的。这样的妇人在当地非常吃香,饱受大户人家的女眷追捧。其中的白妈妈最得汤媛的眼缘,也不知贺纶用了什么法子,次日她就欢欢喜喜的住在府里,开始给汤媛讲究妊娠期的注意要素,当然听讲的人不止汤媛,还包括她的一等丫鬟娇卉和娇彤,此外二等丫鬟珍珠和蕊珠也旁听在列。 汤媛穿越前只是个高中生,对生孩子这种事不大擅长,不过常识方面倒还略有一些,譬如,她知道小孩子在自己身体的哪部分,发育好之后会从哪部分出来,以及生产非常痛……呃,应该特别特别的痛吧,想想大可爱的尺寸再想想婴儿……思及此处,初为人母的女子微微瑟缩。 然而旁人能生,她也一定可以。 白妈妈见郡王妃还没有自己的女儿大,又是头一胎,不由心生怜意,温声告诉她,“娘娘的盆骨生的很好,将来一定会顺产的。” 也就是她屁股大,一看就好生养。汤圆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怀孕的女人体内激素也会跟着变化,这两日她就觉得从前的贴身小衣变得有点儿紧,脱了衣服站在镜子跟前十分惊悚,在这样的比例下腰肢就显得愈发纤细可怜。 可见女人跟男人的审美差距有多么离谱,这样的她于贺纶而言分明就是个火.辣尤.物啊,无奈他已经被撵回正院,无福消受这等美景。 腊月初五那日下了场雪,福宁馆的梅花开了,汤媛的肚子也已经有两个月,沐浴的时候仔细看,那小肚子硬硬的微微凸出了一点儿,她时常低着头轻轻抚摸,兀自傻笑。 她没享受过几天母爱,只恨不能把自己缺的全都补偿给肚子里的那块肉。将来哪家的坏小子要是敢欺负小肉肉,她一准让他完蛋儿!只要想着小肉肉将来有多幸福,那些被她遗忘在深处的遗憾仿佛都在一瞬间平息了。 潜意识里汤媛已经认定肚子里的小肉肉是个小妞儿。 娇彤却非要说是儿子,因为她怕热不怕冷,娇彤娘亲生弟弟的时候也是这样。 “这是个女孩子,不信咱们打个赌。”汤媛信心满满。 “阿媛喜欢什么就来什么。”贺纶含笑迈进屋,给她带来一束香喷喷的腊梅,花瓣上还堆着晶莹的白雪,可见是将将折下的。 娇彤和娇卉连忙放下针线,一个去接花儿,一个下去烹茶。 贺纶轻轻坐在汤媛身畔,问她,“这是你做的,很细致,粉色的小鞋子,看来这胎果真是个女儿。” 汤媛仰脸看向他,抿着嘴笑。 初为人母的小女子粉颊泛着诱人的光泽,眸子里仿佛蓄了一池柔软的波澜,有如兰的温热气息在她的唇齿间荡漾,随着一笑,漫然扑向他鼻端。 贺纶想吻她,低着头试探了一下又作罢,现在的阿媛护崽护的厉害,不是嫌他手重了便是嫌他抱的她喘不上气。她不太喜欢亲近,简直就是一只带崽的野猫,平时懒洋洋的,走路也不紧不慢,可你要是敢去戳它一下,它能竖起尾巴跟你拼命。 当然,阿媛不会跟他拼命,不过身体确实有所抗拒亲密的事儿,哪怕他只是想要亲亲或者摸一下都会引起她的警觉,唯恐他激动起来硬上。 这种超乎寻常的在乎已经明显到令贺纶惊讶的地步。 第180章 坦白 贺纶见汤媛手边的茶案上摆着一盅金黄色的茶汤。 她素来喜欢红茶,喝腻了瑯栖的桂圆红枣味,如今又迷上了散发天然花果甜蜜的金骏眉,大概女儿家都喜欢香香的润滑的东西。 “大夫说孕妇不宜饮红茶,还是喝点绿茶吧,泡的清淡些更好。”他端起那喝了一半的茶汤轻抿一口,甘腴芬芳。 “可我已经喝了大半个月……会不会有问题?”她近来没什么精神,就越发的爱喝茶,被贺纶如此一提醒,难免有些懊悔。 “没关系的,现在不要再喝了。”说到此处,他将汤媛手里的针线放进小竹筐里,抱了抱她。 怀孕的女人心理和生理都在静悄悄的改变着,不如从前那般喜爱他的亲近,但感情还在,此刻被他圈在怀里,望着窗外的飞雪,竟也难得的温顺下来。 她喜欢这种退休老干部的生活,远离纷争与攻讦,同时也知道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结束,贺纶的野心在京师,似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为了玩权弄术,执掌他人命运的。 “阿媛,给我摸一下吧?”贺纶咬着她的耳朵说。 汤媛想了想,才轻嗯一声,慢慢引他伸进自己的小袄里,隔着肚兜贴近微微凸起的小腹,那是她宝贝到不行的地方。 贺纶闭着眼感受了下,“会动吗?” “现在不行,她还没有小指头大。白妈妈说最早也得再等三十天我才能感觉肚子冒泡泡,那是小妞儿在泅水。不过你感受不到,你得等她五六个月时,在我肚子里踢腾,那时单从肚皮就能看见小鼓包,特别好玩。”她打开了话匣子,眸中含着一丝炫耀。 其实这种场景贺纶见过。当年章皇后怀龙凤胎,夏衣单薄,半躺在绣榻上,硕大的肚皮不时东鼓鼓西跳跳,把手盖在上面,就动的更厉害,是一种温热而又稚嫩的震动,却吓坏了他,直问母后疼不疼。 现在摸着自己妻子的腹部,贺纶充满了感动,这么纤细的腰肢,嫩薄的肚皮,真的能装下一个小人儿吗? 她的小肚子好嫩。 不知何时,男子的掌心已经贴在了肌肤之上,幼嫩滑腻如琼脂,是他许久许久都未曾再触及过的柔软,一阵缠绵而旖旎的鹅梨香也跟着幽幽萦绕,勾起了内心深处的思念。 “阿媛,我保证不乱弄,只是亲一亲好吗?”他柔声哄着,羽毛般的轻吻已落在汤媛的颈侧。 “阿蕴,别这样……”她有些瑟缩,同时也手足无措。 然身上的力道确实很轻,也避开了藏着宝贝的小腹,汤媛秀眉微蹙,不再反抗,直到原就发胀的胸口遭遇袭击,这样的袭击弄得她很不舒服,这样想着,她的双手已经毫不客气的推开了贺纶的脸,那么用力那么不留情面,贺纶满眼都是震惊与尴尬。 “不能这样。”她有些心虚,却态度强硬。 不这样是为了他好,后面还有七个多月要熬呢!而他的欲.望又总是来的太快,就像此刻,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却早已做出了诚实的反应,让她如何放心! 因为她没法儿帮他解决,但也没大方到赏个丫头给他,那就只好请他自重。 贺纶面色微红,讪讪的缩回手,陷入了沉默。 这日,章皇后的懿旨和赏赐也提前送达了郡王府。 原来确认汤媛有孕之后,贺纶便修书一封传入京师。 吾儿终于也要为人父!章皇后泪湿眼眶,捧着书信怎能不激动,激动过后又懊悔不已。暗忖两个年轻的人,哪有什么生孩子经验,尤其汤媛,自私又霸道,连续把持内宅多年,逼的老五床前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如今一朝有孕,想必固宠之心更甚,万一不知轻重的引诱老五,那可真真是造孽啊! 章皇后立即挑选两名聪慧伶俐的美貌宫女和一位极有经验且还懂医的嬷嬷,急赶急的的送去辽东,这三人都是宫里出来的翘楚,一个比一个会伺候,性格更是温柔敦厚,且家人也拿捏在章皇后手里,故而忠心方面完全不用担忧。 且说此时的辽东,小夫妻俩接旨叩谢皇后恩典,赏赐方面倒也不算夸张,不过是一些金银器皿和老祖宗的玩赏,而三位宫人嘛……贺纶很快认出这位五旬上下的老嬷嬷不是别个,却是母后最为信赖的稳婆之一,卢嬷嬷,当年就是她接生的老六与和熙。 有她在,阿媛定能平安度过生产大关。 贺纶嘴角上扬,目光不经意的转向卢嬷嬷身后的宫女,这两个也是母后身边的老人,“阿媛,她们都不错,以后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尽管使唤。”说着,他又看向这三人,“从今往后,你们需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娘娘,帮她平安诞下麟儿,届时本王自会论功厚赏。不过,本王今天也把丑话说在前面,倘若有谁怠慢了娘娘,惹娘娘不开心,本王也不会因为你们是母后的人而手软。” 赏罚分明的态度再加上严肃的神情,吓得三人精神一震,立即跪地应诺,齐声向郡王和郡王妃表忠心。 汤媛曾在景仁宫待过一段时间,跟卢嬷嬷倒也不算陌生,二人有过好几次渊源。只那两个宫女还有点面生。 这厢,宫女二人上前端端正正的给汤媛行福礼,双眸始终微微低垂,不曾乱瞄一下,依次报上自己的年龄和名字。 年方十八,尖下巴的叫燕婉,笑起来居然跟汤媛有点相似,红嘟嘟的小嘴巴里也有一颗不太明显的小虎牙,眼神亦是清澈而动人,略略羞涩;另一个青丝浓密的叫如云,特别的耐看,属于那种越端详越漂亮的类型,大大的眼睛一看就特别机灵会说话。燕婉擅长厨艺,如云会梳头。一开始汤媛还没寻思过来,此刻听得她们的专长和名字,才发现不陌生,这两个人在景仁宫小有盛名。 可见皇后娘娘对贺纶的第一个孩子有多看重。 燕婉道,“奴婢虽然笨拙,幸而厨艺方面还算拿得出手,以后一定会尽心侍奉娘娘,保管娘娘胃口大开,吃的健康舒心又不会发胖。” 凭借这一绝技,宫里不知有多少娘娘想要贿赂她,只为学几样美容瘦身的食谱。 不过这吃香的技术后面也隐藏了女人的悲哀与无奈。盖因男人只喜欢在女人身上播种,却无法容忍女人为此变形。可是肚子也不是女人能控制的啊,稍不注意就像鼓了风的帆,很难不留下些许妊娠纹,好遮掩的也就罢了,盖不住的话,基本也就告别了侍寝生涯。 而贺纶也是男人,是男人就不可能喜欢身材走形有妊娠纹的女人。 那么汤媛多多少少都要注意一下自己,当然她本人也爱美,并不单是为了取悦贺纶,取悦自己也是正经事儿,如此一来,她还真对燕婉有了几分兴趣。 再说回如云,这也是个讨人欢喜的,一双灵巧白嫩的柔荑,瘦而不见骨,什么头发到她手里都能开出花来,号称能让汤媛的头发一年四季不重样儿。 拥有这样伶俐又会讨人欢心的两个美人儿,汤媛的心情想不好都难。 殊不知乐极生悲,贺纶离开以后,卢嬷嬷几番欲言又止,方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颤颤巍巍的呈给她。 不用说,信是皇后娘娘写的。 知子莫若母,章皇后算准了当着贺纶的面说这事,贺纶碍着汤媛的颜面肯定不答应,所以才让卢嬷嬷等他离开以后再呈上。 老五怕汤媛,她可不怕。内容一开头便是毫不留情的斥责!没有人会喜欢自私擅妒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就算一时得宠也不会长久,耗尽丈夫的尊重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从前她不管是念在两人将将在一起,而今都在一起两年了,再霸着男人不放就算说破天也是汤媛不占理。章皇后想知道汤媛接下来怎么办,是仗着肚子大威胁贺纶憋一年,哪怕憋出病,还是大着肚子伺候贺纶,置皇上的嫡长孙性命于不顾? 汤媛八辈子也舍不得伤害自己的孩子,同时也不想要贺纶憋出病。 然而,一年不碰妻子就会憋出病……这也,也太夸张了吧! 一夫一妻制的社会也没见谁憋死啊? 好像也不对,还真有男人会憋死。她遇到过。 就是那个在生物学上被称之为她父亲的男人。 妈妈怀孕了他找小三,小三怀孕他就找小四,以此类推,永不停歇。 卢嬷嬷今儿个被贺纶来了个下马威,面对汤媛自然不敢有半分不敬,可是皇后娘娘命她说的话儿,她也不能藏着掖着,思及此处,一把年纪的老嬷嬷只好扑通一声跪地不起。 “嬷嬷有话好好说,在母后跟前都不需要你跪着,到我这里也一样,起来吧。”汤媛连忙抬手示意她起身,而娇卉和娇彤则早已上前搀扶。 “娘娘,其实皇后娘娘还有些话而要交代您。”卢嬷嬷不肯起来,为难道,“这些话从奴婢嘴里吐出来不管怎样都是僭越,恳请娘娘允许奴婢跪着把话说完。” 汤媛一心数,便也不为难她,淡声道,“还请嬷嬷直言。” 章皇后的意思很简单,让她在燕婉和如云里挑一个可心意的伺候贺纶。并再三警告她休要恃宠逼迫男人,不然总有追悔莫及那天。 福宁馆有片刻的沉默。在场之人无不屏气敛神。 三从四德这种话谁都会说,但真轮到自己头上,是酸是苦那也只有自己清楚了。同为女人,大家感同身受。 这日晚膳过后,汤媛遣退闲杂人等,对贺纶坦言,“有件事得跟你说下,而且这是你的事,我做不了主,你自己决定吧。” 章皇后以书信敲打汤媛,再让她主动与贺纶提起,以为这样汤媛就不敢逼迫,而老五也能就此解脱。可惜她打错了算盘,也把事情想象的过于复杂。 这在汤媛眼里压根就不是个事儿,且也从来不存在逼迫贺纶的情况,贺纶不逼她就谢天谢地了好伐? “我知道你想要,可是孩子满月之前我不会跟你在一起。”汤媛并不觉得羞愧,在她眼里新生命比敦伦重要一百倍,且这也是两个人的责任,干嘛搞得好像女人欠了男人。她抬眸望着他,四目相对,“母后的意思是请你在燕婉和如云里挑一个。”这确实是皇室的规矩,若非远在辽东,太后和皇后非得合起伙来赏他五六个不可。 与枕边人讨论别的女人,说不难受是假的,不过这也是个看清贺纶的好机会。汤媛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镇定,讲真,她从来就没觉得贺纶能跟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现在她还没老,而他也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倘若连生孩子这一关都过不去,估摸也不会再有未来。 她可能会伤心,但一点也不害怕。 爱情并非生命的全部。 有了孩子的女人什么也不怕。 贺纶轻描淡写道,“那两个丫头心性不错,你留着吧,很有用。我现在不想这些。”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不想才怪。他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看向她,目光也就此留在了她脸上。 汤媛垂眸轻轻握住贺纶的手,“我相信你是真心的。” 相信他在最好的年华与她相爱的真心。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但拥有的时候确实很美好。感谢老天爷,她的爱人不是爸爸那样的人渣,哪怕他拥有合法的玩弄女人的权利。 指端的触感很柔润,贺纶的呼吸都短了,唯恐动作大一大,惊退了她。 两人脉脉相对片刻,他抽回手,“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着吧。” 怀孕的人不宜熬夜。 他落寞的踏着月辉而去。 第181章 倾诉一 此前就说了明宗十四年的倒春寒毁了产粮大区,一时间人心惶惶,粮价飞涨,而鞑子,不用想都在等着大康饿殍满地时伺机发起进攻,幸而庚王大力推行蒲甘的一种农作物,番薯。 此物不与五谷争地,土壤肥瘦皆可,哪怕是贫瘠沙岗都能落地生根,且还无需特别料理,几乎要绝望的庄稼户们四月底就开始插秧苗,直至今年冬季此物已经完全俘虏了大康百姓的味蕾,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喜欢这种生熟皆可,甜如蜜栗的东西,关键产量大还管饱啊,一家人包括鸡犬都吃的肚大腰圆。 于是鞑子们傻眼了。 庚王的威信却与日俱增,再也不是那个忍气吞声于深宫之中看人脸色存活的小可怜。反观曾经风头无量的裕王,哦不,如今的怀平郡王,早已渐渐地淡出了名利场。运气好的话,他可能会在怀平这个地方寿终正寝,反之,则可能被一道圣旨“请回”京师。 京师的松雪山滴水成冰,一群年轻的贵族青年聚在一起滑雪畅游,猎雪狐。既有皇室宗亲,亦不乏世家子弟。 一名墨绿锦袍的年轻人正与庚王坐在暖亭里下棋。此人乃礼部尚书詹台净的嫡次子,詹文川。 亭中三面以厚重的锦帘遮挡寒风,另一面大开,一览松雪山的盛景,寒风凛冽,然亭内摆了六盆熊熊燃烧的银霜炭。 詹文川一面思索棋路一面道,“御史台那帮长舌妇最近想要拿怀平郡王府不祥做文章,尤其是一向不爱管闲事的刘阁老竟也跟着帮腔,家父观皇上的神情,仿佛真有悔色。” 也就是明宗开始意识到自己行为失当。 “有什么不祥的,怪力乱神而已。”贺缄捻起黑子,“裕王府够吉祥吧,地处尚恒坊以东,两年前钦天监那帮废物不就开始吹嘘,曰常有紫气东升,隐有潜龙之势,听说工部还专门为他摆了一个小小的潜龙阵,然而祥成这样也没见老五入主东宫,撑起龙脉。所以啊,一个人的命是天注定,命不该他,入驻潜邸又如何?反观怀平郡王府,倒是真适合他,既是适合又何来不祥?” 说到此处,他从容落子,杀的对手片甲不留。詹文川拱手含笑认输。 于是那个御史大夫的折子在司礼监还未来得及送去明宗手上,就被人“遗落”在可能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耿直的御史大夫决定再写一封,谁知中途晴天霹雳,竟被人爆出白日狎.妓的黑料,声名扫地,简直丢尽了文官的脸。在大康,官员白昼狎.妓不但为律法所不容,更是私德败坏的典例,有辱斯文,尽管他抵死不承认,但罪证确凿,最终落得一个罢官遣回老家的下场,没两天就气绝身亡。 且说那常年黑云罩顶的怀平郡王府,郡王已经带着怀孕的妻子住了两个多月,府中一切太平,郡王妃大部分时间都在安胎,如今刚好三个月零十天,胎像已稳,各家夫人太太纷纷递帖子,向郡王妃问安,有的单纯为了结交,有的心里别有算盘,面上却都笑靥如花。 汤媛也没打算端着,既来之则安之,挨个的把这些人见了个遍,也就知道哪些适合结交,哪些不宜太过亲近,而哪些又是无需搭理的。大部分都还不错,只俞知府的夫人略热情了点。 热情本身没错,但目的不纯就令人倒尽胃口。 话说这日各家夫人太太以李祐粮的儿媳田氏为首,齐聚怀平郡王府。李祐粮跟章阁老不和人尽皆知,但也只是政见上不和,私下里倒也不曾交恶,倘若今日所有有头脸的女眷都来拜访郡王妃,独独李家没有,将来未免要落人口实,故而田氏不但来了,还属于来的比较早那一拨。 田夫人三十出头,因为保养的好,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模样,气质大方,举止文雅,明明是个地道的江南女子却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儿,让人乍一看还以为她是朵幽香的小白花,再定睛打量,得把“小”字去掉,这是挺拔纤秀的的白玉兰。 汤媛对她的印象很好,但并未表现出来。 紧接着面若银盘的俞夫人,笑吟吟登门,身边伴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看上去娇怯怯的,眉心一点红痣。 当时就有好几个太太夫人面面相觑,这要是带嫡女出来见世面倒也没什么,怪就怪在带的是庶女,娇娇娆娆的,往那儿一站就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 好在郡王妃气度非凡,年纪不大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儿,众人也都假作不察,互相说着趣话,逗的郡王妃高兴,所有人高兴,宾主尽欢。 没过两天,也不知俞夫人从哪里知悉郡王妃喜欢花儿,旋即热心的介绍好花农,又来拜见。别看汤媛小她十几岁,随便瞄一眼就看清了这位夫人的小算盘,机会主义者。 原来俞夫人自从得知郡王妃有孕以后就打探了一下郡王府的内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又不是什么私.密事,是以很快摸清了郡王身边无妾室,甚至连个暖床的都么有,在惊叹汤媛好手段的同时,她也起了结交之心,想着郡王接下来反正都要纳妾,那还不如纳了她家的。 妾她也有足够的理由让汤媛欢天喜地的接受。 其一,庶女的表舅舅家乃当地出了名的暴发户,只要郡王妃答应她进门,立马奉上黄金一千两并三家瓷器铺子;其二,有了这个联姻,俞知府和郡王爷就是一条心,从此怀平境内,李祐粮靠边站。 那么俞知府知道自家蠢货夫人的行径嘛?当然知道,却故意没有及时阻止。其实郡王要不要他的女儿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可以从这里试探郡王爷的态度,能结交最好,不能的话就联合李祐粮弄死他。 可惜俞夫人前去坐了半天,明示暗示的话也说了一箩筐,汤媛偏就懒得瞧那庶女一瞬。 怀平府不算小,但繁华程度比起京师,大约就是马家村和首.都的差距,这倒不是地域歧视,而是眼界的问题,试问一个在首.都长大的贵族少年要如何才能觉得马家村的村花气质非凡?他见过的美人比旁人吃的饭还多,除了个别气质独特的,谁还能吸引他多看一眼? 就算不独特也不能是眼面前的这种啊! 俞夫人知不知道自己蠢的不是献庶女,而是挑了这么一个来献? 娇彤和娇卉忍不住垂眸掩饰笑意。娇彤悄然看向汤媛,见郡王妃没有反对,便安静的退下,稍作安排,不一会儿,俞夫人就看见一个仙女般的人物端着玉蝉莲叶的红漆托盘款步而来,如若不是梳着丫鬟头,说是侧妃娘娘她都信! 还不等醒过神,又一个更漂亮的跃入眼底,怀抱插满鲜花的冰裂纹花觚。 恍惚之中,俞夫人觉得自己不是在郡王府,而是误入了满是仙女的瑶池仙林。 假如说娇彤和娇卉那样美貌的丫鬟已经万里挑一,那么艳芒夺目的燕婉和如云……即使比不上郡王妃,也绝对是相差不远了,然而,她们只是个婢女! 还是无宠的那种。 郡王爷连这样的极品都没胃口……于是,她带庶女来这里是干嘛的? 俞夫人偷眼看向身边的女儿,只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莫说美貌不及人家一半,就连简单的站和坐都跟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生母一模一样! 除了怀平的土财主和老员外,哪个讲究的人家敢要? 俞夫人羞耻的无地自容,主要是家里没有像样的女孩,唯一拿得出手的这位偏又是外室养的,早知如此,还不如从旁支里挑一个呢!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也别问她为何不送自己生的?虎毒还不食子,哪个娘亲舍得送自己的闺女做妾? 俞家在怀平习惯了说一不二,以为随便拿点破烂打点旁人,旁人都会感恩戴德,殊不知那样的感恩多半都是装出来的,却也不想想皇亲国戚吃不吃这套。 莫说郡王爷现在失势,可他的母后还在紫禁城里说一不二呢,送个外室生的女儿给他做侍妾,真真是脑洞清奇!回去之后,俞夫人越想越恼,感觉一辈子的脸都在郡王府丢光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将庶女打个半死,这些乌糟事不再详述,却说俞知府,他听妻子倾诉半晌不禁陷入了沉思。 同一时间,汤媛也在跟自己的丈夫絮语。 “俞知府想巴结你没错,可你知道俞夫人带来个什么丫头吗,举止轻浮,眼珠子乱转,没有半分涵养,她打量谁不知道俞家的龌龊呢,竟敢拿个外室养的糊弄咱们!这蠢妇既不尊重你,也把我当傻子骗,”说到这里,她敛去笑意,“今儿个没让她哭着走已经算她好运。” 贺纶笑着摸了摸她比上个月更突出的小腹,“俞知府想拉拢我,可他这个人的目光又忒短浅了点,你不必有所顾忌,下回见了俞夫人,只管让她哭好了。” 汤媛忍俊不禁,“你真坏。” 分明是撒娇的一句话儿,却像是点了他的穴道,贺纶垂眸看着她,打量了半晌才道,“你就记得我的坏,那好呢,疼你的时候又怎么算?” 我,我是开玩笑的。汤媛被他严肃的样子唬住。 “傻样。”贺纶侧过身,揽着她的小肩膀,“阿媛啊,你怎么这么喜欢小孩?” “因为,因为……”汤媛想了想,“我爸,哦,我爹跟你爹一样,不对,比你爹还坏,可是我娘,却没有皇后娘娘一半聪慧。” 她的妈妈是一朵菟丝花,离开男人的养分就活不了,殊不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花着人家的钱就注定要忍气吞声一辈子,好不容易为她硬气了一回,又被破产的爸爸连哄带骗,骗光了最后一套房子和存款。 当时的她并不懂物质意味着什么,只觉得从别墅搬出来,上千万的豪车变成了自行车也没啥不好,至少不用再目睹爸爸和妈妈打架。 可是妈妈宁愿找一个打她的男朋友也不愿过没钱的日子。 为了假装没生过孩子的大龄剩女竟不惜将她丢给爸爸。 遗憾的是爸爸没时间照顾她啊,只好将她丢给阿姨。 阿姨家的哥哥特别恐怖,力气也特别大,就像贺纶一样,一指头就能戳倒她。 汤媛连忙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第182章 倾诉二 汤媛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不查贺纶的神情,此刻回转过来才发现他目不转睛的黑眼睛。 “怎么说了一句话就开始发呆?”他笑起来,“你还没说你爹有多坏。” “他啊,呃,浑身都是槽点,有啥好说的。”汤媛开始和稀泥,把脸埋在他怀中,一副困倦要睡觉的样子。 贺纶微微后倾,故意不抱她。 话说现在距离就寝还早着呢,加诸案几上一盆新鲜的瑞香,哪里是想睡就睡的。况且,汤媛也喜欢跟贺纶聊天。 “你真想听啊?” 他看着她笑,“哦,是的。” 这一笑感觉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二十一岁的贺纶已经不仅仅是漂亮,一颦一簇都在散发着危险的荷尔蒙诱惑,这种诱惑力远胜于十六七的毛头小子。 汤媛连忙移开视线,“说了你也不懂,我们家乡跟你这里不一样。” “你不说怎知我不懂?咱俩在一起这么久了,从未见你跟我说从前的事儿。”虽然他不太八卦但不代表没有好奇心。 此前没问是因为心理上还无法接受,这毕竟是件怪力乱神之事,然而汤媛和明通却一次又一次的证明了这些“怪力乱神”是真的。 于是,他就信了,并非相信鬼神,而是相信汤媛,觉得她是神奇的,那么这样神奇的她究竟来自什么样的地方? 乍一面对这种问题,汤媛莫名的难堪,谁让她有个丢人败气的爹呢!可是贺纶的眼睛真好看,有一抹柔情荡漾在里面,使得她微微恍然,情不自禁的把不为人知的心扉打开了一点点,敞给他看。 “我爹超级不靠谱的。”她挠了挠额头的碎发,讪笑。 关于汤老爹的故事,一半来自大人之间的描述,还有一半源于她过早的记忆。“他这个人特好色,打小就爱掀女同学裙子,再加上有点小钱,不知玩弄了多少女性。后来遇到我娘,不是我跟你吹,你看我漂亮吧,我娘更漂亮,当然……她仅有的也就是漂亮,而且文化水平也不高。当年我祖母就嫌弃她是文盲,死活不让进门。”说起这个娘,汤媛也是槽多无口,换成了盘腿唠嗑的姿态,拍手道。 “哦,那后来怎么又成亲了?”在贺纶看来这事儿不简单。得不到长辈的认同,又门不当户不对,怎么可能在一起? 还是那句话,汤媛竖起一根手指,“因为漂亮啊!” 汤老娘实在是太美了。汤老爹死也要把这样的美人据为己有。然而再美有什么用,终有看腻的时候,再加上生完孩子的汤老娘足有一百三十斤,赘肉横生,刺激的汤老爹不忍直视,只好去小情人那边洗洗眼。 可怜的汤老娘从此以泪洗面,还要忍受小三的骚扰电话,后来也算争气,在汤媛满周岁那年一憋气减到了九十五,重回苗条身段,可惜妊娠纹回不去了,一看就是生过娃的,汤老爹渐渐觉得倒胃口,也越发觉得不到二十岁的女大学生才配得上他的审美。 汤媛支吾道,“嗯,我们家的破事一点意思也没有。”说着就要喝茶,却被贺纶夺走,他扬眉道,“接着说啊,怎么老是断断续续,我们之间说话还要考虑面子不面子吗?” 倘若连最亲近的人都不信任,这世上她还信过谁? 贺纶本不欲挖人*,可这样的她,所有敏感神经都集中在了不为人知过往的她,实在令人忧心。 “岳丈大人待你们母女不好,对不对?”他问。 “别跟他叫岳丈,他不配。”汤媛对自己的大逆不道之言浑然不觉,“他根本就不是我爹!” 这就是她潜藏深处的忤逆和狂妄。贺纶不动声色的聆听。 “我只是一个多余的,嗯,人类风流快活之后总会制造点什么。对暴发户而言,养十个八个孩子就像养十条八条狗!他越有钱就越坏,从小到大都没抱过我,暴发户而已,买一辆宾利抬格调,打量我在后头睡着了呢,抱着妈妈同事的女儿亲,人家才十八岁啊,他个臭不要脸的都三十多了!他都没亲过我,却抱着那个姐姐亲,”汤媛潸然泪下,不禁凝噎,“像他这种老禽.兽,纵使娶了天下第一美人也不会满足,大概连老天爷也看不过去,先由他作,作了四年总算破产。” 单是父亲出轨就让她痛恨至此吗? 她恨的是属于自己的家一夕之间分崩离析,从此辗转各地,寄人篱下,毫无尊严。妈妈爱她,但更爱自己,为了勾住长期饭票,将她送给不靠谱的前夫。 没有人生来就会看旁人脸色,而五岁的汤媛却学会了说好话讨好人,哄得阿姨高兴。在外人面前阿姨都以母女俩自居,回家则教她以生病为借口骗妈妈钱。 其实这些苦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还是阿姨家的破烂哥哥。每回她洗澡,他就借口这个那个的闯进去,如入无人之境。不是自己的闺女不心疼,阿姨只当她小,根本就不拦着,殊不知她不小了,已经知耻。若非她机灵,证明自己会洗澡而且洗的很好,一把懒骨头的阿姨极有可能让哥哥帮她。 依稀记得那是个夏日的午后,无比闷热,蝉声聒噪。阿姨出去打麻将,就她跟哥哥两个人在家。大哥哥问她想不吃冰棍儿,她说不想。然后他又找了一个特有趣的动画片,小孩子很难不被吸引,汤媛津津有味的看入迷。那天发生了什么她不想再回忆,总之她知道那是不好的事儿,却因为吓呆了一动也不敢动,当晚她就偷偷打电话给妈妈。 却怎么也没想到这通电话要了妈妈的命。 不管多懦弱多自私的女人都有母爱的本能,汤老娘丢下汤媛不代表不爱她,当听得女儿被个畜生猥.亵,不气疯了才怪!抓了把菜刀就要跟汤老爹拼命。 这么一个患有轻微心脏病的女人一边发疯一边砍人,后果可想而知。汤老爹夺下刀,一脚踹飞嘴唇青紫的前妻。 满屋都是阿姨的尖叫,因为她不小心打晕了“通风报信”的汤媛。 最终鼻青脸肿的母女俩被锁进小黑屋“反省”。 幽暗而空旷的房间,厚实的木门,怎么也打不开。始终闭着眼的妈妈也再没有醒来。 所有人都不相信汤媛的哭求,房门闭合了三天两夜,饥饿的猫咪,绿色的眼,嚼碎血肉的吞咽声,历历在目。 汤媛再也不能自已,眼泪似三月的飞雨,沉沦中竟不觉贺纶一直在喊她的名字。“是我害了她!她本不该死的,马上就要订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我本就是多余的……”她唯一能抱住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如同溺水的人攥住稻草。 那些仿佛被时光掩藏在了前世的忏悔与沉痛骤然曝光于天地间,汤媛再无躲藏之地,唯有缩在贺纶的怀中,不停的缩,恨不能化成渺小的一粒尘埃。 她有最黑暗的童年和无法磨灭的悔恨,只能没心没肺的笑才能忘却。 但这些都是她的伤疤,要如何才能甘心揭开给人看? 然而贺纶不一定听得懂。这样想着,汤媛心里才会好过一些。 初春的夜,碎雪纷纷,铺满瑟瑟的杏花,明宗十五年的春,美得不像样。分房了近两个月的小夫妻俩重新搂在了一块,脸颊贴着脸颊。 怀孕的女人最好多愁善感,白妈妈亲手煮了一碗坚果和豆子熬成的安神汤。 哭了许久的汤媛迷迷糊糊的喝了一口,贺纶起先还用勺子喂她,后来就换了种方式。 亲吻和拥抱不会伤到小肉肉。他爱她,也爱宝宝,又不是禽.兽,怎舍得伤她一分一毫。 “我们一起把你失去的补偿给孩子。”贺纶一边吻落一边嗔怪,“话说这也是我的孩儿,怎地到了你这里,碰都不给碰呢?” 她啜泣着嗯了声,“给,给碰。” “阿媛,我不是外人,是你夫君啊,你得相信我。而且……我还好,不太穷,只会给你钱,又岂会骗你,干嘛背着我偷偷攒钱?你怕什么?我们一起对小肉肉好,不好吗?”他轻声呢喃。 原来她的私库早就被人发现。 呃,其实,其实不是为了防备他,好吧,是有一点,女人嘛,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但她……她绝对不是那种置丈夫于不顾的坏女人。 汤媛的脑子乱成一锅粥,简直是神志不清,只能被他诱人的低音牵着走。 也说了一些胡话儿。 “那为何喜欢上这里的贺缄呢?大家不都差不多,前世……他哪里比我好?” “在长春宫,他保护我,很温暖。”她喃喃道。 那现在呢? 现在啊,现在贺纶才是最温暖的。 贺纶总算发现了汤媛的弱点:她抵抗不了爱。 这个小女子并不在乎旁人有多坏,却怕人家对她好,哪怕是好一分,她都能偷偷记一辈子。对上坏人,伶牙俐齿,坏主意一个接一个;可一遇上好人,整个人就傻了。 所以,她选择他,仅仅是因为他比旁人对她好吗? 不不,她才不是那样没原则的人。阿媛就算傻,可关乎男女之情上,有着令人敬佩的底线,是个敢拿主意的。 她选他,是因为爱。 思及此处,贺纶微蹙的眉心重新舒展,鼻尖一下一下点着她的,“好阿媛,我疼你,真的疼……” 汤媛舒服的眯起眼。 在遇见她以前,贺纶以为男女之情就是在将来的某一天与蓉蓉在一起,由兄妹变情人,但在遇见她以后,才发现,男女之情不过是两个字:阿媛。 只有阿媛,才能牵动他的神魂,为之倾倒、迷乱、放纵。 贺纶是如此的倾慕她,第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可能当时还不屑于记她的名字,然而看见她的心情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每一时都在心里绽放一朵花。 她越逃,他就越追。她开心,他也跟着高兴。她悲伤,他就变得低落。她要是敢讨厌他,他就戏弄的她手忙脚乱。 不知从何时起,那些相遇渐渐的从“偶然”变成了“刻意”。他刻意的制造偶遇“惊吓”她。 却错估了这样的感情,以为把她哄到手解了馋就没事儿,终至害得自己成了她心中的狂浪.淫.徒。 那时她应该都快要怕死了,既怕他玷.污她,又怕他玷.污不到不甘心。在这里,可不会有因她被男孩子欺负就抄菜刀的妈妈。 她怕他怕的要死。 贺纶轻轻抚着她红肿的睡眼,此后再不问她过往。 这厢儿的浓情蜜意再一次化开了郡王府上空的一片阴云,月光从很高的地方照下来,春花含苞待放。 京师却是一片积雪初融的景象,比辽东温暖,人心却是寒凉的。夜那么深,贺缄全无睡意,只要合上眼睛,全都是庚王府从前的画面。 溪水潺潺,岸边开了鹅黄色的迎春花。阿媛光着粉白的小脚涉水而来,笑弯弯看他,又俯身去拾飘落水面的花儿,小心翼翼的放在腰间绯红的薄纱汗巾里。 贺缄站在对岸,招招手儿,与她说,溪水凉,到我身边。 她眉间有芬芳的晨露,褰裳而来,柔软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直到他俯首映下缠绵细吻。 奇怪,也不是在梦里,怎么这些往事忽然变得如此清晰,贺缄辗转反侧。想起那天除了缠绵的吻,她还跟他吵架呢。 翅膀硬了的小丫头。 无缘无故的作他,无理取闹的不近人情。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那天她受了委屈。馨宁的婢女躲在墙角说话传进她耳朵。 她们笑她不要脸,给裕王睡了又来倒贴他,而他只是因为怜悯才收留她,就当是多个暖床的丫头。 可不是,跟了他一年,没名没分,顶个非正规掌寝的头衔,连侧妃也没捞着。 贺缄如坠冰窟。 侧妃,不是他不给,而是宗人府不答应啊,她失.身的事儿长辈们都知道。 媛媛很懂事,也清楚这里的规矩,所以从来不吵也不闹。独独那天使了小性子,哭着大喊:我不要你可怜! 谁说他可怜她的,他爱她,两生两世一直忘不掉。 第183章 议论 如今的京师,最忙的人不是贺缄,是甄阁老。可怜他运筹帷幄半辈子,却摊上贺缨这个猪队友。现在也不指望猪队友能帮啥大忙,只要不拖后腿,他就要给列祖列宗烧高香。 话说贺纶一天不死,甄阁老就一日寝食难安,期间还得捏着鼻子暗中相助贺缄,助完之后又是心焦神躁,唯恐贺缄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 所以他天天盼着贺纶死啊,结果贺纶非但没死,还成了几位成年皇子之中最早当爹的! 气得甄阁老在家负手走来走去,彻夜未眠。 汤媛坐稳胎像的事很快传遍六宫上下。就连宗人府几个老家伙也听了一耳朵,子嗣,关系着皇室命脉,更关系着百年国祚,倘若这一胎再是个男丁,那就是嫡长皇孙啊! 次日就听几个老家伙私下议论纷纷,去年短短数月连失三位皇子,实乃建朝以来最不祥的一年。好在上天垂怜,降下嫡长皇孙,可千万别再出啥岔子! 什么皇孙,毛都没见一根就能断男女?甄阁老暗暗冷笑,说不定是个死的呢。 有新晋的大学士还不太清楚其中内.幕,此刻正听老人家普及内廷秘闻。 夭折的不就老七一个?哪来的三位? 原来老七溺水而亡之后,章皇后肚子里的老八也没能保住,就此落下病根,这样的女人再也经不起半点浩劫,谁知又怀上了老九。裕王,哦不,怀平郡王去辽东的第六日,老九就没啦,想来皇后娘娘哀伤过度。 讲的人意味深长的看向庚王府的方向,听的人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往深处想。 辽东下了一夜的雪,花树都被压弯腰。 清闲下来的贺纶每日天不亮照旧去山上练剑打坐,偶尔也会跟当地的几位政.要喝喝茶听听小曲,但他又跟旁人不一样,他不捧角儿。 哪怕是再漂亮的小花旦送上门,也没见他留下来受用,最多似笑非笑的点评两句,但再多的可就没了。 于是郡王爷惧内的流言就此传了开来。 再思及他身边连个妾室也没有,简直不敢想象平时是如何过日子的!难不成每日就这样干熬,跟和尚有甚分别?又不是穷的只知种地的庄稼汉,何苦憋屈自己啊! 也由此可见郡王妃是个多么暴虐善妒的女人!自己挺个大肚子也不让夫君好过,《女戒》什么的都读到狗肚子里了,真真是小门小户出生,没有规矩! 其实男人在其中最多嘀咕嘀咕郡王惧内,当做香.艳秘闻调侃调侃,反倒是女人,不依不饶的嘲笑,仿佛那个受尽委屈的不是郡王爷而是自家男人。但真要是换成自家男人,给自己男人安排侍妾,她们深明大义的嘴脸当场就能爆.炸! 她们便是俞夫人和她的手帕交。当然,这些嘲笑的话也是避开人说的,她们还没有那个胆子下郡王妃的脸。 而大部分女人最多羡慕一下酸一下,过后照样过自己的日子。 像怀平郡王这样的皇亲国戚,当地的官员听过,还听过不止一个,不管一开始是多么的踌躇满怀,最终都将化为腐朽。不知这位年轻的小郡王爷最后会如何?如此年轻,却住在极为老旧的凶宅中,不若从西方极乐跌入十八层地狱,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光明的希望? 但他们很乐意捧着郡王爷,不断引.诱他尝试纸醉金迷的玩乐,以期磨平他锋利的斗志,这也是甄阁老对他的期许。 年轻人学好不容易,但学坏那真是太简单了,况且贺纶还如此的年轻,那些表面恭敬的官员都够做他外祖父了,又怎会将他放在眼里。不管是别有居心还是隔岸观望,他们都等着看小郡王爷的下场。 这日,娇彤将珍珠粉调入鲜花汁子,慢慢搅匀,跟娇卉两个按照白妈妈所示手法轻轻涂抹汤媛凸.起的小腹。 “除了这里,还有腿上,最好连屁.股也涂满。”白妈妈守在一旁耐心教导。 女儿家哪个不希望自己在中意的男人眼里美艳不可方物?汤媛当然也不例外。 可美艳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又是涂又是抹,完了再去净房冲洗,汤媛早已累的直打盹。她身子骨不如从前,显怀以后渐渐的娇气,在院子里走半个时辰就会头晕眼花。 当娇卉俯身为她涂抹最后一层保湿作用的香膏时,她已经迷迷糊糊睡着,半个时辰后才慵懒的睁开眼,也不知贺纶何时过来的,大约是没想到她会忽然睁眸,凝注的目光竟有点儿狼狈,旋即又笑了起来,轻吻她腹部,“这么香,一定如阿媛般漂亮。” 贺纶极少说恭维她的话儿,所以每一句都听起来都极有分量。 恰好汤媛也在为身材走形而暗暗自卑,此刻闻言,眸光早已难以自抑的亮了亮。 许是激动了点,她忽然皱了皱眉,掩口咳嗽起来,这回不若从前,咳几声就停歇,竟连续的咳,粉腮渐渐憋得通红。贺纶面色苍白。 第184章 番外【衔接上下章 的番外】 在贺纶去辽东的第六天,小九就没了。此事皇后一直瞒着贺纶,唯恐他分心,现在的他容不得半分闪失,倒不如心无旁骛的去吧。 老六在上书房,和熙在练琴,这一日,景仁宫安静的几近萧索,章皇后屏退左右,兀自端坐那明黄绣榻发呆。 人脑子里装的事情多了,自然也会胡思乱想,方才她做了个很可怕的梦,出了一身冷汗。梦里也不知怎地,妍淑妃捅了她一刀,从背后捅的,那刀子异常锋利,连她的小九也一并杀了。她也不觉得疼,就是生气,指着她咬牙问,“你为何要害我?” 妍淑妃松开手不搭腔,只是哭,可她哭的样子很奇怪,一直用帕子捂着脸,肩膀不停的颤动,一动一动的,章皇后盯了半晌才发觉,这哪里是哭,分明是在笑啊。 “姐姐,不就是死了一个,你不是还有很多吗?你看我都不能生,也没像你这样激动。”说到最后,妍淑妃慢腾腾的抬起脸,看着她笑,令人不寒而栗的笑。 章皇后啊了声,惊慌失措,一个人孤冷的呆坐。 心力交瘁的她,眼角已有了明显的细纹,深邃的美眸也不复从前的动人水波。当妍淑妃再与她并排而立时,十岁的差距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可是明宗只要一有功夫就往景仁宫里跑。 见了面就吵或是冷战,不见面又想,在皇上心里,姐姐到底比旁人重要很多,可既然重要又为何乐此不彼的睡这个睡那个?妍淑妃很是不懂,她实在是不了解男人,所能接触最多的就是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她将怀里甜甜入睡的小女婴交给嬷嬷,这才舒舒服服的侧躺在榻上逗哈巴狗。 小女婴是她最近养的宠物,一个位分极低女子的产物,留在她的钟粹宫将来怎么也能有个像样的出路。可是养着养着就腻了,孩子长得不像她。 妍淑妃转眸瞥向不声不响走进来的人妖,这个低贱的苗疆奴,上回打了她一嘴巴。 这两个人见面通常是为了生理需求,所以尽管她特恶心这个人,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用,用完以后她连头都懒得回,一边套着石榴红的纱衣一边懒洋洋道,“赶紧滚,本宫约了几个低贱女子摸牌九,莫让人撞见。” 惠必起身慢慢穿着衣,“我要离开一段日子,你别生事,闯了祸没人救你。” 关你鸟事。妍淑妃对镜梳妆,轻轻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调,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是了,回来记得给我带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讨厌的小女婴总是哭,也不知要怎样才行,真是个赔钱货。“再帮我寻个好一些的乳母。你不知这丫头一哭我的心都揪起来,还不如养条狗有意思。” “既然腻了不如送还她的生母,何必自找无趣?” 我乐意。妍淑妃撇撇嘴半仰着脸往脖子上扑粉,手法又稳又准,扑的均匀细密,惠必看见她那一侧洁白的皮肤反射着柔腻的光泽,犹如上等瓷器。 “你娘死了,你便如此放纵自己。”惠必不疾不徐道,“亏她死之前还千叮万嘱你莫要再跟章皇后作对,谁活得好都不如自己活的好。” “不过是个姨娘,死便死了罢。”妍淑妃觉得浑身的担子又轻了许多。她有心帮弟弟妹妹一把,可章家都这样了,帮了也没用,那就各人各命,随便活吧。 所以她做事也越发大胆没有顾忌,若非惠必及时阻止,此刻明宗早就死的透透的。 “别说我没警告你,再这样,你真的会死。” 妍淑妃被他啰嗦的不胜烦躁,粉盒子一拍,柳眉倒竖,“你有没完,我死不死的关你何事?你且放心滚吧,纵使千刀万剐我也不会出卖你一个字儿。”她掐着略略苍白的小指头,咬牙道,“我还指望你继续祸害呢!” 惠必俯身抵住她的唇,不顾她的挣扎。 第185章 心疼 辽东的气候干冷,自入冬以来,汤媛就极少在外面活动,只有晌午最暖的那会子才去园子里闲逛。偶尔出门也是裹的如同一个移动的人形棉包包。 为此,下人过一两个时辰就会送些新鲜的花草进来,以供她赏玩,而屋里还养着两大缸睡莲和锦鲤,倒也不曾乏味,补汤什么的她也一口没少喝,偏偏开春忽然犯了咳疾。 她每咳一声,就有一把小刀子在贺纶的心口割一下。 他抬起的手又放下,想为她拍拍背都不敢! 阿媛有孕在身,白妈妈早已叮嘱碰她之时需得掌握好力度,切勿认定旁人这样没事她也不会有事,因为人的体质各不相同,有的孕期上蹿下跳都不见半分气喘,而有的人推搡一下可能都会小产,为了母子平安,细节处不得不谨慎。 话说白妈妈听闻传唤,走进去见郡王爷白着脸,而郡王妃咳的不成样子。 她匆匆向贺纶施了一礼,连忙扶正汤媛,力道适中的轻拍她后背,又接过娇彤递来的梨水,请汤媛屏息小抿一口,抿了三四口之后总算堪堪好转。 这日福宁馆上下忙碌,端热水的端热水,拧帕子的拧帕子。 从前咳嗽,汤媛还能含一颗薄荷丸,如今为了腹中孩儿,不得不停了药性明显的东西,只以食物温养,因此冰糖雪梨水几乎是日日不停歇,喝的她连鹅梨帐中香都不想再闻了,直到此刻咳的险些背过气,方才重新感恩此物。 大夫何时来的又何时走的,汤媛一无所知,盖因咳完之后她就伏在贺纶怀中昏昏欲睡。 却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禁微微睁开眼睫,贺纶果然在看她。 “我好些了……不难受。”汤媛伸出一根细嫩的食指轻轻点在夫君微蹙的眉心。 贺纶怔了怔,略不自然的移开视线,却紧了紧怀中的她。 “你恨不恨我?”他问。 “娃都有了。”她小声嘀咕。 “我做到了娶你为妻,所以你得好好的跟着我。”他又道。 “嗯。能两个人赚奶粉钱干嘛要一个人赚。” “贫嘴。”贺纶轻捏她红唇。 汤媛微微地笑。 阿媛。贺纶再也没法儿自欺欺人,三年前的那天,历历在目。原来他记得,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提醒,一直都记得。 记得那日她被汗水与酒液浸透的青丝,微微的卷曲,散发着诱人的体香,只有他才能从那透明的汗珠里嗅到的幽幽梨香。也记得那双写满恐惧与哀求的眸子,蒙着一层泪光。她的脸一开始是苍白的,又渐渐的发红,每每红一分她的喘息就急促一瞬,直至丧失自控能力,爬过去哀哀的求他,要抱一抱。 何必呢?他何必跟她较真?她不是早就坦白有喜欢的人,亲昵的时候即使微笑眉头也是下意识的蹙起。哪怕他再神醉魂驰,躺在下面的她也是茫然的。 瞎子都能看出这个姑娘不喜欢他呀,是他不讲理,把人占了,还想怎样?理智这样责问,但情感早已崩溃。 那些骤然冲出水面的羞恼、失望、哀伤以及依兰酒点燃的熊熊烈火,早已烧断了理智的神经,当时他就想折磨她,再狠狠睡她,或者睡完再折磨,与禽.兽无异。 想到这里,贺纶无比的庆幸,庆幸最终找回的理智。 不然他该如何面对此刻的阿媛? 贺纶垂下眼睫,把脸埋在她温香的颈窝里。 汤媛轻轻咳了声,又闭上眼,安然沉睡。 第186章 生啦 二月廿六,怀平的柳堤鼓出了点点嫩绿,春风拂面。 汤媛的小腹已经明显隆起,算算日子,足有五个月。 明通和鬼宿也从浙江翻山涉水的而来,一路风尘。 这两个人原是在锦州养伤,伤好之后也不知跑去哪里,就连女宿也消失了很久,不过这些暗卫本就来无影去无踪,汤媛也没怎么特别关注过,倒是一直不见明通才心有纳罕,如今他们一股脑的全冒出来,且还多了个人。 只见女宿领着个孩子,不知从哪儿拐来的,十来岁,又矮又瘦,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汤媛不由诧异,隐约觉得这孩子有点儿眼熟。 孩子眨了眨眼,也没人催他给贺纶请安,他却盯着贺纶瞧了半晌,才怯怯道,“五表哥……” 五表哥?汤媛一头雾水,贺纶没有这么大的表弟啊? 贺纶嗯了一声,淡淡的道,“她是你嫂嫂。” 这是个教养极好的孩子,闻言,目光落在汤媛身上,“五嫂嫂安好。” 而震惊的汤媛则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就是徐启!贺缄的表弟,徐子厚宣称早夭的嫡长子。 汤媛轻轻盖住小腹,竭力压下内心的波澜,柔和的问他饿不饿,孩子点点头,汤媛招他上前,给了他一块梅子糕,又让下人准备饭菜并伺候他梳洗。 “几岁了?”她温声问。 徐启略羞涩的垂下眼,“回嫂嫂,过了六月就满十三了。” 快十三了!怎么长这么矮?汤媛微微惊讶,但要说他营养不好吧,他的肤色又是健康的,且发丝浓密乌黑,身上穿的亦是好料子,可见没受什么委屈。 也许天生就是晚长的孩子。 贺纶撇撇嘴,“徐家人都这样。你以为贺缄天生很高吗,十岁之前几个兄弟里就他最矮。若非沾了父皇一半的骨血,贺缄现在也是个矮子。” 徐家人个头都不算高,放在普通人里尚算中等,然而与一堆人高马大的武将站一块儿就不够看的。贺缄能长成现在这样,不可谓不是奇迹。汤媛无言以对。 下人将孩子领走以后,汤媛看向贺纶欲言又止。 “你别怪我心狠,我母后和弟弟妹妹都在贺缄手里捏着呢,他们好好的,徐启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他们伤一个,我便送徐子厚一只爱子的手。”贺纶转眸亦看向她。 汤媛垂下眼睫,“我知道轻重。” 她心疼孩子是真,但贺纯与和熙也是孩子,何其无辜,孰轻孰重,作为亲嫂嫂的她心中又怎会没有分寸? “孩子的吃住也无须你操心,我有地方安排。”贺纶探手摸了摸她隆起的腹部,“长得真快。” 可不是,现在的小妞儿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在她腹中玩耍,等到月份再大一些,才稍稍老实,却学会了打嗝,隔着肚皮汤媛都能想象小家伙肚皮一鼓一鼓的模样。 六月底的时候白妈妈和卢嬷嬷算准了汤媛即将临盆。 辽东的六月至十月乃一年之中最舒服的季节,即便偶有闷热也就两三天,孩子选在这时候出生,真是个机灵的。 这段时间贺纶慢慢减少外出,辞了各家的邀请,在家专心陪伴爱妻,尽管汤媛竭力表现出放松的模样,却瞒不过身边的人,她很紧张,已经到了难以下咽的程度。 头一胎的女人都这样。 话说古代的医疗水平到底不能与后世相比,女人熬到这一刻,不分贵贱,各凭本事咬牙生!一个月前汤媛就开始做准备,胆颤心惊的等待,连跟贺纶聊天都会时不时分神,孰料越怕越不来。 小妞儿仿佛是感觉到了娘亲的不安,预产期那日也不怎么动,贺纶心惊肉跳,却不敢当着汤媛的面表现出来,只能背后询问卢嬷嬷。 卢嬷嬷含笑安慰他,“预产期只是一个大概估计的日子,有些妇人能迟六七天呢,娘娘福运深厚,不碍事的。” 这厢正说着话,娇彤就气喘吁吁跑来了正院,“嬷嬷,娘娘肚子痛的厉害,裤子上还有血!” 卢嬷嬷当即匆匆赶去,一边赶一边安慰额头不停冒汗的贺纶,“爷,这是天大的好事,说明娘娘就要生了,快的话您明儿一早就能抱上王长子!”(注:王长子乃郡王嫡长子封号。) 说完,嘭地一声合上产房大门,将贺纶堵在了外面。 妇人生产,男人就算急死也插不上手。贺纶怔怔望着产房大门,其实进去了还能怎样,又不能替阿媛疼,除了添乱他能帮啥?可是不亲眼看在她身边儿,也是坐立不安。 这日,郡王爷在附近的茶水房走来走去,火烧眉毛似的吓得下人也不敢劝他回正院等候。 走着走着,贺纶不禁想起前年母后生产时的凶险,背心霎时一阵寒凉。 从日出等到日落,产房忽然传来汤媛的尖叫。 她已经忍到极限,此前没哭是怕哭的没有力气,而如今,不若被六七个大姨妈同时祸害,以钢叉挑了起来,不,她们不是把她挑起,是举着钢叉在她肚子里跳广场舞啊! 白妈妈攥住她的手,教她如何使劲并提醒她,“娘娘,千万别松气儿!再加把劲,您是头一胎,生的这样快,已经是天大的顺利,等孩子的头出来,您就算大功告成啊!” 好好,为了大功告成加把劲,使劲!汤媛浑身哆嗦,视线一片模糊,被泪水蒙住,只恨不能将贺纶抓起来撕成一万片,别问她为何要手撕贺纶,她也说不清,反正就是想撕了他,好痛啊,尼玛!她痛的死去活来才能得一个孩子,而他爽一炮就能有,贺纶,啊,贺纶,你妈呀…… 随着她最后一腔穿透屋顶的尖叫,一只粉红色的小肉团子总算呱呱落地。 很小很小的一只,委屈的撇了撇粉嘟嘟的小嘴巴,哇哇大哭,仿佛在帮着娘亲谴责爹爹。 却说汤媛目光呆滞,从头到脚早已被汗水浸透,结束的那一瞬,大姨妈与钢叉瞬间消失,那些张牙舞爪的疼痛仿佛不曾存在过。 连孩子长啥样都没力气看,她竟睡了过去。 白妈妈将孩子交给经验同样丰富的卢嬷嬷,自己则带着郡王妃的贴身婢女善后。待房间收拾妥当,而卢嬷嬷也已经用柔软的棉布将孩子的头脸擦干净,才遣人去请郡王爷,不料郡王爷就站在门口,门一打开,他就攥着手心的窜进来,卢嬷嬷抱着孩子迎上去,“恭喜郡王,是个漂亮的小县主……呃……” 郡王爷哪里有空看孩子,早已钻进帐幔。 帐幔里躺着累脱形的汤媛,惨白的脸映的鸦翅般的长睫毛格外的黑,额头淡蓝色的血管比往日都清晰,此刻安静的伏在薄薄的皮肤下,可见她是用了多少劲。 贺纶凝神观察她的呼吸,直到确定那是均匀的绵长的,才长长的吁了口气,于杏红色的绫子被下摸到她的小手,方才他站在外面都听见了,她要手撕他。 “看把你能的,生个孩子也要跟我拼命,本王真是欠了你。”贺纶呆坐,也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得卢嬷嬷不安的声音,问他要不要看看小县主,他方才想起自己有孩子了。 是夜,各家陆续收到了郡王府发来的烫金大红帖子,远一些的如韦总督啊李总兵以及左布政使魏大人,也在次日接到了喜讯。 有人在为一个新生命的降临而高兴,也有人在为降临的小生命竟是个女婴而狂喜,确切的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俞夫人捏着帕子在俞知府耳朵旁叨叨叨,“嘻嘻嘻,郡王爷现在一定气歪了鼻子,照我看那个郡王妃除了美貌简直一无是处,压根就不像能生儿子的人!” 女人聒噪的声音像只苍蝇似的的烦人,俞知府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懂个屁。” 郡王爷气没气歪鼻子他不知,只知明宗的嫡长孙女出生的第一天已经有了名字:贺觅。 据说先帝在世时十分宠爱五殿下,那时明宗还未御极,章皇后也还不是皇后。一日,先帝抱幼小的五殿下于膝上,随手写了个“赏”字,问,“何意?答对了有赏。”五殿下回,“孙儿谢皇祖父厚爱,皇祖父说孙儿是您的掌中宝贝。”先帝哈哈大笑,自是没想到还不满五岁的嫡孙如此聪颖,但君无戏言,当即赐了他一个觅字,又问何意?五殿下回答不出。先帝曰,“既是明珠光在手心也不满足,只恨不能放进眸心里才好,日日相见。世间父母之爱子不外如是。” 此事后被史官载入《帝王起居注》。“觅”字自此身价百倍,无人敢用,基本上已经默认为五殿下嫡长子之名,荣宠无限。但贺纶却毫不犹豫的将这个字给了刚出生的嫡长女。 俞知府感慨万千的向幸灾乐祸的俞夫人道出这一桩典故。 俞夫人惊讶的嘴巴张了半天合不拢。 在大康,孩子的洗三与满月一样重要,但洗三并不会大操大办,一来产妇尚在虚弱中,二来婴孩儿也还太小,都不适宜见客,是以一般在收生嬷嬷的主持下完成。 如今边境紧张,靠近兀良哈的一带全部戒严,部分汉人有进无出,这样的局面使得汤媛至今还没跟姑母通上话,而贺纶也不能因为她想见姑母就插手军务,何况这里的军务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插.的上手的。 只能拖着。幸而还有姐姐和太嫔娘娘,填补了她急于跟家人分享喜悦的心情。 孩子还没生已经给她的阿蜜寄来好些贴心的小衣裳,姐姐的自不必说,汤媛万万没想到太嫔娘娘一把年纪了还亲手为小妞儿做鞋帽,不但请太医院的胡太医写了一堆产妇保养的平安方,还亲自搜罗了不少有用的偏方,加起来足有三十多页纸。 汤媛激动的眼眶不停发红,贺纶连忙让她仰着脸,千万别让泪涌出,“会把眼睛哭坏的,傻瓜。” 嗯嗯,她还要看着阿蜜长大呢,万不能看不清东西。汤媛擦了擦眼角,将轻的找不到重量的阿蜜抱起来,太软了,感觉都要没法托,怪不得贺纶不敢抱。 阿蜜要吃饭饭了,张着嘴哭。汤媛没舍得交给乳母,自己喂。一则初乳有利于提高孩子的免疫力,二来有奶就是娘这句话可不单是讽刺,白纸似的小孩子吃谁的奶长大还真就跟谁亲。 小小的阿蜜竟只有贺纶两只巴掌那么丁点儿大,但再小也是她废了八劲,顶着六个姨妈肆虐生下来的,故而除了睡眠时间,汤媛时刻都要自己看着,宝贝的不行。 贺纶盯着吃饭的阿蜜发呆,汤媛心里羞涩,又怕显得矫情,只能硬着头皮假作没有察觉,好在他只是单纯的看女儿,并无非分之想,倒是她想多了。 “阿媛,她怎么这般小,何时才能长大?”看了半晌,贺纶轻声呢喃。 “总会长大的,满月肯定会长大!”汤媛信誓旦旦。目光舍不得错一分的落在细嫩的不像话的婴儿脸上。 阿蜜裹了裹小嘴,松开,吃饱了,扭过脸眯着眼正对贺纶,吐出一个奶泡泡。 她长得真像贺纶。低配版的。 然而天下绝无承认孩儿丑的父母。 汤媛再次强调,“白妈妈说了,满月以后的娃儿才是真的娃儿。”唯恐贺纶嫌弃她生了个小丑妞。 当然。贺纶倾身啄了啄她额头。 七月底,京师收到了喜讯,皇室的长辈们略有失望,但到底是嫡出的第一个孙辈,意义非凡,也是可喜可贺。再看她单名一个“觅”字,乃先帝所赐,明宗还能说啥,不日赐封号,庆云县主,食邑五百户。俸禄明显超越普通县主,略低于郡主。 比起慈宁宫盼孙心切的太后,景仁宫那边倒还好,在章皇后看来,贺纶与汤媛都还年轻,多的是机会,女孩就女孩吧,反正都是五儿的骨血。 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她也是当祖母的人了,却无缘得见孙女儿,不知那孩子长得什么模样?章皇后只能望着洁白信纸上的两只小脚印想象,脚印真小,想来孩子也不大,怎么这么小?她不由担心是不是汤媛只顾着自己身材,苦了孩儿。 讲到此处,整个京师最高兴的非甄阁老莫属,哈哈哈,是个丫头!贺缨也悄悄松了口气。 只有贺缄,不喜不怒的独自饮酒至半夜。沈珠安排了一个丫头前去伺候。 那是个美人儿,脸颊饱满,樱桃小口,穿着简单的白衣紫裙,绑了单螺髻,没什么特别的首饰,只在耳边坠了两朵莲子米珍珠,朦胧中仿若十六七岁的汤媛,对他笑弯弯的。 第187章 商议 接上回,庚王妃体谅庚王情场失意,安排一名准备多日的美婢前去伺候。 其实这么做也不是一点私心没有,倘若可以,她又何尝不想自己来,然而身体状况摆在这里,着急也没用,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庚王身上,还望他早日开窍。 再者,二人的年纪都不小了,不宜再拖。 话说那美婢,好容易盼来一次亲近王爷的机会,却不懂王妃为何不允自己涂脂抹粉,甚至还命她穿的如此清淡,仿佛宫里嫁不出去的老宫女,就连衣裙上的熏香也是最普通的蔷薇香。 却万万没想到效果奇好。 庚王抬眸发现了她,没有移开视线。 换成平日,他何曾正儿八经的看过她。哪怕她花枝招展的使尽浑身解数,下回再见了面人家照旧把她的名字跟别人弄混。 美婢心口嘭嘭嘭直跳,竭力镇定的朝贺缄福了福身,“夜深了,娘娘吩咐奴婢过来伺候您就寝。” 贺缄沉默片刻,朝她递去一只手,美婢的心脏差点儿跳了出来,大脑一片空白的将小手放在庚王掌心,柔软的身躯随着他的力道一旋,转坐他怀中。 “王爷。” “你伤不伤心?” “奴婢为何要伤心?” “本王给不了你什么。” “陪在王爷身边,就是王爷您给奴婢最大的赏赐。”美婢除了激动多少也有点儿羞涩,这是她第一次坐在男人的腿上。 真会说话。贺缄抬手盖住额头,往后一靠。 美婢好奇的端详他线条秀美的下巴,“王爷,您在想什么?” 他在想一个人,一个傻子,特别倔强的那种。“本王认识一个姑娘,喜欢本王的时候嘴巴比你甜多了,奇怪的是那些好听的话儿每一句又都是真的,充满了正能量,不像有的人,为了讨好你哄着你从你身上挖好处,净说假话。”他看向这个对自己说假话的姑娘,怎么可能有人无欲无求,只要待在一个人身边就可以? “那王爷何不娶了她?” “她不做妾,而且又喜欢上了别人,跟别个卖乖去了,见着本王便躲,躲不过还会抓本王的脸,磨的尖尖的爪子,非常凶。”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轻绵绵的,贺缄转眸望着小美婢呵呵而笑。 美婢确定王爷确实醉了。 可惜醉的不糊涂,依旧分得清谁是谁。 她大着胆子伏在他肩上,“王爷骗奴婢玩呢,奴婢才不信有舍得伤害王爷的姑娘。” 贺缄闭上眼,下巴被女人的发鬓挠的有点痒,皱皱眉,别开头,同时攥住一只往衣襟里伸的小手,继续道,“信不信由你。更坏的是连娘娘也偏心她。她就拿鸡毛当令箭,稍稍不合意立即尖着嗓子对本王喊‘我要告诉太嫔娘娘’,你说她怎么这么坏呀?” 美婢无言以对,一个劲的纳闷,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识抬举的女人? 但她天生善解人意,也不再与王爷强辩,像哄孩子似的哄着他,“王爷说的没错,奴婢都相信,王爷也莫伤心,因为奴婢永远都敬着您陪着您。” 贺缄眯着眼打量嘴巴比蜜还甜的小丫头,看得久了,人的脸仿佛也会变,变成另外一张,美丽的眼睛里仿佛有两盏灯,灯火从辉煌至熄灭,如同她被践踏到无处躲藏的自尊。 最后两年的她,基本是自暴自弃的,明知有无数的机会摆在面前,却装傻充愣,甘于隐匿冷宫。其实她不是不想出来,而是冷宫外面只不过是另一个囚笼罢了。她并非争不过,是不屑于让自己变得跟那些抢来抢去的女人一样难看,反正她一无所有,即便成了主人最宠爱的小狗又怎样? 她就在冷宫专心带孩子,没有人教过她,也不知她是怎么带的,那个孩子除了瘦了点,看起来居然还算精神。 那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眼睛像母亲一样有神,可惜他竟没有福分抱一下。现在想来,心里苦苦的,涩涩的,却又有一点点甜蜜,阿媛给他生过一个小娃娃,他的思绪在往昔中沉沦,又猛然一瑟缩,只因想起了那个小娃娃是如何得来的,也想起她哭的有些沙哑的求饶声,弱弱的喊着皇上、皇上,每一个字都支离破碎。 那天晚上,他吓坏了她。 不过他伤害了她那么多,也不在乎再多一笔。 他仰起脸,眸心空茫,不知所望何处,上苍既然要他重生又何必让阿媛梦见前世,如此一来,他重生的意义又是什么?是为了求而不得痛苦一生一世吗? 同样的时间,辽东,汤媛正津津有味的翻阅管事整理出来的宴请名单以及各项开支,为下个月阿蜜的满月礼做准备。 如今她的寝卧支了一张矮榻供乳母休憩,在矮榻与床之间放置阿蜜的小床,三个人如此睡了半个多月,贺纶完全无法插足,每每欲言又止,实不忍心打搅她初为人母的兴致,还是等三个月以后再说吧。 次日,汤媛翻看厨房拟的菜单子,恰好贺纶也在。 “阿蕴。”她娇娇的喊了声,月子满十五天以后白妈妈和卢嬷嬷把门窗关严,在不透一丝风的屋里帮她洗了澡,沐浴的水也是特别熬制的,那感觉不亚于脱了一层脏皮,这才有了拉贺纶靠近的自信。 不然能熏他一跟头。 贺纶对她心里的小九九一清二楚,嘴角微扬坐在她身畔,“下回让她们念给你听,这些单子有什么好看的,伤眼睛。” “不打紧,我每回只看一炷香。”汤媛拉着他的手道,“右参议家的夫人阮氏跟我一见如故,自那次拜访以后时常与我叙话,没想到竟还是个古道热肠,此番主动提及阿蜜的满月礼,要在那日过来帮忙。” 阮氏是这样想的,就算郡王府的下人再能干,把个满月礼办出花儿,也总得要一个体面的妇人出来招待女客呀,而郡王妃才出月子,体力有限,总不能让仆妇代劳吧?是以她主动请缨,愿为郡王妃效劳。 这确实帮了汤媛一个大忙,汤媛在心里也记了她一笔。 贺纶端坐的模样很正经,两腿叉开,双手搭在膝上,但在膝盖与掌心之间是她的小手,“右参议邢扇平跟俞知府素来不睦,恰好我们也不买俞知府的帐,她自然要亲近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通过这次满月礼汤媛又能看出哪些夫人太太是一伙的,而哪些夫人太太又是面和心不合,思及此处她不由一笑,捏了捏贺纶硬硬的手掌,“不过我看这个阮氏确实是个值得结交之人,看人的眼神还算端正。” “你喜欢就好。”贺纶想了想又道,“阿蜜是父皇的嫡长孙女,他老人家迫于皇祖父的遗威才给阿蜜庆云县主的封号,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但终究是给我们做了脸面,也好让怀平这边的墙头草做事之前重新掂量掂量,但谁来读这个圣旨就不一定了,随便拉个太监少监难免要被人诟病,我想他应该会在老大老三老四里挑一个。” 这还用挑?汤媛不假思索道,“那定然是老四。” 贺缄和贺缨两个大忙人才不会这么闲,随便一个借口就能堵回去,而贺纯又年幼,除了贺维还能有谁?且他是出了名的背锅侠,但凡别个不想要的差事全都甩给他,背了这些年都没露出马脚也是厉害。然而贺维是薄荷贱人,知道真相的汤媛很不踏实。 还不如来个太监呢。 第188章 谋杀 已经习惯了独睡,贺缄并不习惯陌生的女人香气,皱了皱眉,推开偎在怀中的女子,下床撩起帷幔,浅金色的光线扑面而来。 这是他重生以后睡的第一个“懒觉”。 床上的女人被惊醒,手忙脚乱爬下床,跪地伺候他着履。 他并非没有经验的毛头小子,只需一眼就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贺缄从头到尾没说话,目光微沉,任由下人打水进来伺候梳洗。 许是清楚自己将事情办砸了,泪盈于睫的美婢颤颤的告退,自去王妃跟前领罚。 不过一会儿,有侍卫前来回话。 那人上前拱手作揖,道,“属下无能,跟踪了半个月,只在简王大寿那日发现恒王妃与睿王匆匆见了一面,大约半柱香时间。” “能让你撞见也还不算太无能。”贺缄淡淡道。他知道老四就像一条狡猾而耐心的毒蛇,六感敏锐非常,反侦察能力更是不可小觑,做事从不留把柄,想从暗处抓他的马脚不啻于荆棘载途,这才想了一个最保险又折中的法子,派人紧盯馨宁。 只要馨宁想见老四,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兜兜转转了这一世,老四果然还是喜欢上了馨宁。而媛媛还活在自以为是中,以为老四对自己动心。 殊不知贺维从未喜欢过她,前世进宫也是为了馨宁,媛媛不过是这个男人思念馨宁的垫脚石。 贺缄心中嫉恨,气苦不已。 此前局势于他不利,这才对贺维疏于监视,当然也存了期盼贺纶出手的心思,不料事与愿违,贺纶压根就不作为,从来不问贺缨与贺维的事。 最终京师的烂摊子还得要他来收拾。结果监视了两个月就察觉了猫腻,关于贺维与馨宁的。 事实上只要贺缄有心刺探,身处京师的贺维还真不太容易瞒天过海,不过也绝对想不到贺缄以为他在与馨宁偷.情。 前世不论真假,但此生馨宁冤枉啊。她跟贺维这事儿说来话长,根由还出在贺缨身上,而一提贺缨,满腔怨恨如今只余悔恨。 当年,为了逼贺缨负责,太后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逼房千金“退位让贤”,紧接着下懿旨赐婚,如此一来风光无限,亦堵住了悠悠众口,殊不知也堵住了她和离的后路。懿旨非同儿戏,一旦和离打的可就是太后的脸,那是一般的脸吗,是馨宁此生最大的依仗,岂能说打就打。 事已至此,馨宁只能咬牙认命,为了下半辈子的幸福,不得不哄着贺缨要一个孩子,这事不止对她有利,也是甄家心心念念的好不好?谁知王八蛋竟一脸不情不愿!每每想起贺缨那不情不愿应付了事的神情,馨宁就如鲠在喉,真恨不得他立刻死了才好! 呃,死! 是了,假若贺缨死透气,谁还能要求乡君守寡不成!就算宗人府想,太后也不答应啊! 然而祸害遗千年,别说死了,就是让贺缨生个病都比登天还难! 馨宁早晚三炷香祈祷自己做寡妇,也没见贺缨掉一根头发。 一对怨偶积恨渐深,贺缨原就不好惹,终于把持续撒泼的馨宁给揍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啊!馨宁哪还有脸去宫里告状,就算要去也得等脸上的伤复原。 那日,她蒙着面纱去请送子娘娘,又委屈又懊恼,不禁坐在庵前的石榴树下默默垂泪,就遇到了贺维。也是,他常来此处为柳美人祈福。 许是迫切的需要一个同盟,也或许仅是单纯找一个安慰,馨宁疾步追上回避的贺维,当着心腹的面儿拉他去僻静处说话。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馨宁扯下面纱,在贺维惊诧的目光里凄然一笑,“这是贺缨打的。也许你会觉得接下来的话是在挑拨,不过我还是要说,贺缨就是个衣冠禽.兽,对发妻如此,对兄弟亦如此。” 馨宁并不算个聪明的女人,然而不聪明的女子千千万,何以她就表现的这么蠢,大概缘于不够聪明却自以为聪明的脑子。 当时贺维拢着手立在花树下静默无语,模样清清瘦瘦的。 不同于那些或张扬或内敛的兄弟。 他总是孱弱的、安静的,很不显眼,靠近了才能发现惊人的漂亮。 个子也很高,需得仰视。 馨宁怔了怔。 心口旋即瑟缩了一下,生出几分柔软,竟是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惜。 到底要不要跟他说?说了又有什么用?这只是个连自己都帮不了的可怜人,又如何能帮她?不过是徒增悲伤。 哼,悲伤就悲伤吧,至少有个人陪她! 馨宁迫切需要一个与自己一样痛恨贺缨的人! 所以贺维知道了六年前被贺缨猎犬撕咬的真相,腿上至今还留有丑陋的疤痕。也知道了五年前柳美人为何突然吐血,因为甄大夫人掌掴柳美人,辱其丑婢,事后贺缨为了强迫柳美人闭嘴,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于校场打断了贺维胳膊,此事才不了了之。 “他是疯子是魔鬼,对骨肉至亲尚且如此,所以打我……也不算稀奇。”馨宁深深的吸了口气,四目相对时却不由失神,只见贺维那双空山新雨般的眼睛,渐渐蒙上了水雾,是恨亦是痛。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馨宁感觉不到半分开心。 那日,她在婢女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身后,贺维缓缓的扬起嘴角,笑了笑。 此后两人又心照不宣的见过几次。 直到从他手里接过一包红色的药粉,馨宁才抖了抖,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疯魔的女人是自己。 这一日,两人又在宝光寺偷偷见面,说起来还真有点儿莫名羞耻,明明干的是谋杀亲夫的勾当,为何却有一种做那档子见不得人之事的错觉? 她双颊微红,忐忑不安的绞着手指,贺维甫一迈入,紧张之下,她险些弹跳而起。 贺维在心里皱眉,“这里不安全,不是说了不要再见面?” “我,我……”馨宁垂下眼睛,嗫嚅道,“药已用完,呃,不是不够,而是上回我太紧张……不小心弄洒了一半。” 贺维目露狐疑,沉吟片刻只好从怀里摸出一只普通的荷包,递过来,“这次,不要再弄洒。” 馨宁垂着脸,点点头,指尖将将触及还带着他体温的荷包,他又缩回去,拧眉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可是你的夫君。” 然而再没有谁比她更希望夫君赶紧死了!馨宁指尖发颤,“这样的夫君我宁愿不要。当年若非他玷.污我,我……” 说着,眼睛已经蓄满泪光。 贺维暗笑,俯身压低了声音,“最近两个月别找我,明白吗?其实我很愿意跟你做朋友,但你也知道,咱们在一块儿久了总会惹人闲话,于你名声也不利。” 声音一低,就会有种格外的温柔,穿过大脑空白一片的馨宁,她死死捏住衣角。 贺维拧了拧眉,蠢货还在发呆,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痛苦,我的意思是……你得注意下咱俩的身份……”他耐着性子尽量说得再明白一点。 馨宁微微发颤。 宁静的寺院传来一阵鸟鸣,惊吓了仿若惊弓之鸟般的馨宁,她趔趄一步,扑进贺维怀中。 直到死死抓住了他,她方知一直害怕的是什么? 男人对白送上门的女人基本都秉持着不搞白不搞的想法,然而来之前贺维已经在婢女身上得到了满足,实在“无福消受”连亲夫都要杀的馨宁。 他匆匆离开宝光寺,径直回府。 贺纶远在辽东,回京遥遥无期,然而京师也不能让贺缄一家独大,为了获得甄阁老的支持,贺维觉得贺缨与贺纶必须死一个,而前者显然也比后者更容易死,只是没想到馨宁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那真是再好不过。 贺维笑着摇摇头。 如今睿王府养了两个漂亮侍妾,最受宠的莫过于笑容甜美的茯苓,可爱而娇怜,性格又活泼。贺维有需要的时候会召她侍寝,不过他并非沉迷.色.欲之人,很多时候召她就是逗个趣。 大概是怀平郡王已有子嗣的缘故,难免让各位兄弟产生危机感,贺维同样不例外,一连几天都让茯苓值夜,最夸张的一次大白天忽然要了一次,且还是在厨房没有准备避子汤的情况下。 茯苓预感自己即将上位。 睿王虽然不得圣宠,而自己出身也不高啊,能攀上睿王这样的皇亲国戚已是三生有幸,更多的哪里还敢奢望。 八月初六,庆云县主满月礼那日,宾客如云,亲王偕同朝廷的礼部官员于吉时前抵达。 这边厢热闹的众人哪里会想到同一时间的京师已经乱套。 起因是贺缨邀请贺缄投壶,连输十局,赢零局,羞恼之下一命呜呼! 是的,大家没有看错,因为输的太多活活气死,这就是恒亲王的结局。 但他死了不要紧,竟累的贺缄一身骚。 毕竟人死为大,外界也不好批判恒王气量狭小什么的,只能指责庚王年轻气盛,然而作为哥哥的恒王因为弟弟没有及时谦让就活活气死,说出来似乎更丢脸。 第189章 揭穿 满月礼这日,辽东巡抚陶沉凡和山东承宣布政使魏省坡两个重量级人物先后出场,汤媛看见这二位大人的家眷时心中已有大概。 阮氏对辽东的贵人耳熟能详,一一为她引荐。 陶沉凡和魏省坡会来多半是持中立态度,他们谁也不怕,但谁的面子也都会给三分,只忠君却不忠于某个人。在汤媛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而辽东总兵李祐粮是最后一个到的,尽管他级别并不比前两位高,但权力大啊,架子自然也不小。至于韦胜春,身份和职位都敏感,与贺纶保持距离对谁都好,他没来早就在意料之中,女眷这边也只来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儿媳。 话说庆云县主小阿蜜,刚出生的时候瘦瘦小小,哭起来还皱巴巴的,汤媛是既心痛又无奈,心痛的是她的宝宝好丑,无奈的是这么丑她却觉得越看越好看,殊不知阿蜜是真的越长越好看,所以她才越看越好看啊。 满月的阿蜜比刚出生时胖了一圈,肌肤粉嘟嘟的白皙,像只白玉雕刻的粉团子。乳母每每将她抱进怀里都移不开眼,直夸像郡王爷。 阿蜜就像一个女版的迷你小贺纶。 热闹了一整个白日,直至夜色深浓郡王府才恢复安静。 娇彤与管家负责登记造册,打开庚王的锦盒一看,不由愣住,管家自是不明白其中深意,但作为郡王府的贴身婢女,娇彤却略有所知。 锦盒里放着一串粉色的碧玺小兔子。 这日礼部的官员陪同睿王借宿郡王府,其实他们内心是拒绝的。旁人不清楚,礼部的人却是心知肚明,怀平郡王府是他们选给贺纶的,邪门之处谁住谁知道。 大康的官员对玄学深信不疑。 自古以来,王侯将相的宅邸莫不讲究风水,由此而诞生了各种相应的制度,以此限制等级低的不得越过等级高的,什么级别就配住什么样的宅子,但很多人为了家族的气运会在私底下改装,弄个小风水阵什么的,这几乎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所以大家也心照不宣的为怀平郡王选了一个风水逆势的王府,这在京师几乎成为了圈中笑话。 但轮到自己住进去可就笑不出。 只见客院古木参天,阴风阵阵,仅有的一点月光穿过云层也被枝叶挡在了半空,行走其中全靠手中一盏明灭的烛火。郡王妃在这种鬼地方还能平安诞下小县主,命大的也是没谁了。 幸而睿王的心也够大,全然不似礼部两个官员那般神神叨叨,不过也可能是不懂其中的厉害。 一行人才走了几步就听王府管家在后面喊,“睿王殿下,郡王爷藏了一坛二十年的老汾酒,邀您前去品鉴一二。” 这可就稀罕了,贺纶可不像这么热情的人。贺维与自己的近身内侍杨云对视一眼,含笑应约。 “五弟好雅兴,这么晚了不陪妻儿倒让我略感受宠若惊。”贺维迈入大厅,声音爽朗。贺纶从前就没将他放在眼里,如今变成了郡王依然不知死活,委实是个死到临头还翘着尾巴的东西。 贺纶从贺维笑容的背后嗅到了一丝敌意,不过大家本来就没多友好。“四哥不必客气,过来坐。”他亲手为贺维斟了一杯酒。 事出反常必有妖,贺维对不按套路出牌的贺纶很是戒备,那杯酒果然也不是真心实意要递给他,贺维垂眸盯着杯盏,只觉一股劲风袭上面门。 不论多么善于隐藏之人,在危急时刻身体都会先于思维做出本能的反应。 贺维也不例外。 面对贺纶这突如其来的杀招,他本能旋身避开,反手还击,饶是贺纶也被震的眼眸微微一瞠,两人心中皆凛然。 “没想到四哥的功夫这般厉害,谁说你身体孱弱不宜习内家功夫,依我看,你至少修习了十几年。”贺纶收掌,玩味而笑。 原来贺纶早就发现了!贺维咽下心惊,心念电转,既不否认也没有承认。一则是没有撒谎的必要,二来他并不清楚贺纶知道多少,万不会傻到不打自招。 “别紧张,我没恶意。”贺纶笑着坐回去,“咱们可以谈谈正事。在此之前,希望你不要再吓唬阿媛,不然咱俩可能就没法继续友好下去。” 阿媛…… “你这是何意?”贺维心底早已电闪雷鸣,竭力控制才未骇然色变。 什么意思不是已经很明显,人家不仅知道他隐瞒真实功力,更知道他对阿媛做过什么。 隐藏地心深处的秘密赫然大白天下! 可是贺维想不通,如何也想不通究竟走错哪一步方被人识破? 此刻,整个人都因为前所未有的震惊化成了泥塑木雕的人偶,再配上没有表情的面孔,要多陌生就有多陌生,要多诡异也就有多诡异。 算他倒霉,遇到个开挂的汤媛,一个梦就把人家这辈子藏的严严实实的老底给掀个底朝天。 僵默了许久,贺维才缓缓抬起眼睫,“你想跟我谈什么?” 并无否认,而是直接问贺纶要谈什么。只因贺维清楚自己做过什么。 当然,贺纶这边的清楚程度也绝不亚于他。 只三清观的割喉以及俞州城那次他企图让属下挨个的轮汤媛就足够贺纶将他碎尸万段,这些帐不是不算,都给他一笔一笔记着呢。(参见77,104,105) 贺维的面色白的越发透明,唇线抿的紧绷绷的,忽然忍不住低低的咳嗽,喉咙腥甜。 贺纶慢条斯理的自斟自饮,咳嗽声一下比一下剧烈,贺维捂住胸口,眉宇痛苦的蹙紧,掏出薄荷丸塞入口中,脸上再不见半分怯懦与孱弱,目光幽冷。 可见三哥与四哥的演技何其精湛,只有他与贺缨勉强还算真实。 “我这里有封特别有趣的密信,”一年前收到的,贺纶不疾不徐道,“也不知是谁,竟胆敢拿父皇当年的事造谣,连柳美人也牵涉在内。那可是你的生母,不管怎样被人污蔑成以媚.药取巧获宠,对女人而言……都不大好听吧……” 缘何明宗放着大把美艳佳人没睡偏偏睡了姿色平庸的柳美人?至今仍是个未解之谜,然有了媚.药这一说,事情似乎就变得合情合理。 贺维苍白的容颜在月色下慢慢转青。 “贺纶,你别侮辱我娘。”他声音低沉的可怕。 贺纶脸上的笑意猛然敛去,“侮辱?难道是我逼她下的药?说到侮辱,你侮辱了阿媛多少次?以为换张脸就没人发现?我且告诉你吧,发现你真面目的恰恰就是阿媛!”他目光阴鸷,一瞬不瞬对上贺维。 贺维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惶然移开视线,又愣住,什么,阿媛早就发现了?怪不得!怪不得锦州那次她一见着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亏他那么倾情演出,说话都不敢大声! 如此虚伪,如此奸诈,真是分分寸寸都被她铭记于心。 也不知贺维在想什么,面色木然,僵立原地。 贺纶不屑道,“你看不惯我,大可以对我发难。把矛头对准女人,怎么说都不算个男人!” 我没对准她!贺维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嘴角翕了翕,一言不发。 一阵细密的秋雨骤然降落,拍打的叶片摇摇晃晃。 福宁馆内,卢嬷嬷轻手轻脚的迈上前一步,作为皇后娘娘的人,她的心自然时时偏向贺纶,按宫里的规矩,生完孩子两个月就可以侍寝,所以她有义务提醒汤媛接下来该做什么,譬如将孩子交给乳母,顺便打理自己的身材,以备郡王爷不时之需。 卢嬷嬷的好意汤媛心领了,但“不时之需”四个字令人莫名的膈应。贺纶是她的丈夫,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好,但从未觉得自己就该低他一等,为何总有人挑剔她这个那个,但凡贺纶受一点儿委屈,旁人就认定是她的错,她有罪。 殊不知卢嬷嬷对汤媛也早就心存怨气。 在她眼里,郡王妃委实霸道又自私。逼迫郡王活活素了十来个月。面儿上对燕婉和如云和蔼可亲,其实呢?倘若真如脸上这般甜,两个丫头为何至今也未能侍上寝? 年轻貌美的小丫头与和尚般的郡王爷,当真就没有一点儿情难自禁?恐怕不是没有,是没机会。 光是卢嬷嬷亲眼所见就有一回,燕婉见其他人抽不开手,便给贺纶端了杯茶,还不等走出房门就被娇彤的眼风刺了好几刀。有其仆必有其主,汤媛是个什么心性的也就不言而喻。 但汤媛是主子,卢嬷嬷内心再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宫里得宠的女人多了去,不过长盛不衰的从来只有一种人,那就是贤良谦恭的。似汤媛这种,大部分昙花一现,拼的也就是男人的新鲜感,一旦新鲜感过去,从前有多昌盛,届时就有多凄惨。 汤媛将阿蜜交给乳母,携着婢女去净房沐浴,该如何与夫君共处她心里有杆秤,还轮不到一个下人来指手画脚。 贺纶不是主人,是夫君,她把贺纶当什么,贺纶也就会把她当什么。哪有妻子不做反倒上赶着做女.奴的?卢嬷嬷嫌东嫌西,不就是因为她孕期没给燕婉和如云开脸。 那是贺纶自己不要的好不好? 难不成还要她拿刀逼着贺纶行房才是贤惠? 你,你……卢嬷嬷登时气个仰倒,不由怒极反笑,总有你后悔的那天,男人可不像女人,对女人腻了那可真就是腻了,不像女人,耳根子软,哄一哄就听话。 福宁馆的女人在赌气,正院的男人脸色似乎也不太好看,也不全是,至少贺纶的神色如常,贺维却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疾步走下台阶,冒雨而行,身后跟着不停举伞的杨云。 茯苓在客院等候多时才见浑身湿透的睿王从雨夜里走来,连忙举伞迎上去,贺维抱紧了她,亲了亲她额头。 第190章 谋皮 茯苓错愕了一瞬,额间的触感柔软温热,一颗心差点儿也要随之跳出了胸腔。 睿王并不高冷,但也不是特别容易亲近,只会在无人的时候逗她两句,至于床笫方面更是与体贴温柔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是以,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普通而又湿冷的雨夜还能被他拥入怀中,同时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宠爱小动作“吓”呆了。 她的双颊火辣辣的,抬起头好奇的望着他。 贺维擦了擦嘴角,“快进屋吧。”牵着她的手前行。 “嗯!”茯苓娇柔柔的傍着他。“郡王缘何这么晚了还请您过去喝酒呀?” “大概是还想再挣扎一下。” “嘻嘻,王爷您说话奴婢怎么听不懂啊?” “没关系,我就喜欢你听不懂的样子。” “难道王爷喜欢傻瓜?”她乐了。 “不喜欢。” “那王爷为何喜欢我?”得了宠的小姑娘越发胆大。 “你长得漂亮。” 王爷难得的耐心更加鼓励了茯苓,两人搂搂抱抱的进了屋,又在净房嬉笑了许久,一同倒入柔软的丝被中纠缠,似是找寻不到缝隙的两片树叶,合成了一片。 茯苓气喘吁吁的趴在他怀中,渐渐睡去,又仿佛想起什么,“王爷……” 贺维轻轻按住她的手,“有一个也好,生吧。” 也就是真正的首肯了她不用再服避子汤! 茯苓转惊为喜,美丽的大眼睛笑弯弯的,仿佛一弯新月,梨窝浅浅。贺维眸中并无太大波动,却垂眸亲了亲她眼睛。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睿王如此的疼惜,茯苓眼泛泪光,“王爷,奴婢出身卑微,从来没有人像王爷这样对奴婢……” “挺好的,我不嫌弃。” 他不嫌她出身卑微。 汤媛若是知晓了贺氏兄弟里还有一个不带有色眼镜看人的,必定要更加鄙视另外三个,但介于贺维也不是啥好东西,于是四个奇葩也就失去了可比性。 秋雨下个不停,这边厢汤媛梳通半干的长发,来到摇篮边,阿蜜睡意香甜,偶尔蠕动一下小嘴,可爱的让人想用食指戳戳她脸蛋儿。 亲一口也是香喷喷的。直到现在汤媛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小小的美人儿竟是她生的! 美人儿的爹曾是汤媛最讨厌的人! 汤媛眼睛笑弯弯的,爱怜的指端如羽毛般拂过阿蜜攥紧的小拳头,那小拳头就颤了颤,睡梦中的小甜心似是心有灵犀,忽然扬起笑意。 所以谁说她只像贺纶的?嘴巴分明如我一般可爱,哼!汤媛暗道。 一个多月的宝宝其实是最好带的,基本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外加换尿片模式,汤媛的奶水足,一喂一个饱,每晚睡觉前还得挤一瓶留给阿蜜做宵夜,不过也规定了时限,一旦超过的话乳母就喂自己的奶水。 东里间,娇彤与娇卉两人各持白绫一端,努力束紧汤媛的腰身。 为了消灭赘肉,汤媛每日都要在腰间涂抹一种中药味的透明膏状物,再用柔软的白绫裹紧,据说坚持两个月就能恢复生育前的水准。健康、孩子、金钱以及美貌几乎是她自信与安全感的全部来源,不论栽在哪一个环节都坑爹。 “娘娘,会不会太紧了?”娇彤有点不放心。 “没事没事,这个力度刚刚好。”平均起来一天也就裹两三个小时,不会有大碍。 汤媛自己掀着肚兜下摆,指挥两个丫头缠陀螺似的绕着自己转,这本是闺房最寻常的一幕,前提是没有男人在场的情况下,当贺纶不经通传的走进来,感觉就不对了。 汤媛连叫停都来不及。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羞耻感顷刻兜头浇来。 酸爽程度不啻于如厕后裙角夹进内裤再路过男神。 不过她好像也没在贺纶跟前唯美过,思及此处,面红耳赤的汤媛才从羞愤中回转,摆了摆手,遣退围观群众,继而对贺纶挤出一抹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的微笑。 “阿蕴,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她弯着腰去扯横在炕上的长衫,以期赶紧挡住自己那缠满白绫的惊悚腰围。说不难堪是假的,从前贺纶嘲笑她长得安全,她不以为然那是因为知道自己漂亮,然而现在……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贺纶忽然勾住她腰窝的绳结。 “缠这个就会瘦吗?” “哈,哈,”汤媛窘迫的满头冒汗,“其实,其实我也没多胖啦,就是缠一下意思意思而已,如果看起来胖那也是因为缠太厚的缘故。” 如果贺纶手贱挑开那绳结,释放她的洪荒之肉,这谎就没法儿圆了。 汤媛紧张的抓耳挠腮。这种因为缠了布才显得腰粗的借口类似称体重前脱袜子,难不成惊悚的体重就是因为一双小小的袜子? 扑哧,身后果然传来贺纶的笑声。 笑,笑毛线啊!汤媛没好气的推开他,挣扎着将那件长衫裹在身上,火辣辣的红晕已经蔓延至锁骨,也有点委屈,不过她这个人一旦真的委屈起来反而更显得若无其事。 贺纶笑道,“阿媛并不胖,”语气里含着一丝示好,“现在肉肉的反而更可爱。” 所以他也承认她胖了,只能用有肉更可爱来恭维。心酸之余,汤媛也颇感欣慰,那些局促不安的情绪总算得到了缓解,咕哝道,“本来就……就不胖,不准笑。” 他果然不笑。 汤媛迅速系好衣结,转移话题,“我听下人说,先头你跟贺维在正院说话,别怪我危言耸听啊,他真的超级……”呃,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足以渲染贺维恐怖的词,“总之,他不是个善茬,说不定还吃人,万一给你下个什么蛊啊虫的,再后悔可就来不及。” 这些年她对苗疆邪术什么的也略有耳闻,不管是被流言夸大还是确有其事,都还是小心为妙。 贺纶目光落在她鼓鼓的胸口,心不在焉道,“我不会有事的,为了你和阿蜜,我哪能让自己陷入危险中。找他主要是为了确认京师里的一些事。” 京师里的眼线人数有限,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宜暴露,况且他要查的人身份也有点特殊,再没有比贺维更适合做这件事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搞砸了,贺纶也没什么损失,还能趁机试探贺维的实力,看他在贺缄眼皮底下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你就这么有把握贺维会听你的话儿?”汤媛不免疑虑。 薄荷贱人看起来挺横的呀!不过也可能是欺软怕硬,只针对她这种弱小人物,如果遇到贺纶,态度也许就另当别论。 贺纶被小女人皱眉的模样逗笑,探手帮她整了整歪斜的衣襟,“是人都会有软肋,老四也不例外,他是个孝子,为了柳美人,一定会为我办好这件事。” 汤媛随口问了句,“什么人这么厉害,非得让他去查?” 贺纶语凝,不过掩饰的极好,神色如常的回答,“任茂星。” 任茂星? 听起来有点耳熟呀。汤媛思索片刻,这不是帝师的嫡孙么,出身显赫,乃京师数一数二的清贵人家,目前在翰林院担任修撰一职,没什么令人为之侧目的绯闻,如果非要说有的话也是因为章蓉蓉。 是了,他是章蓉蓉的未婚夫。 汤媛心里的小口子忽地一闪,原来章蓉蓉定亲,贺纶并非没反应,而是把所有的反应都藏在了心底,继而暗搓搓的展开了调查,如今这般急不可耐,大约是揪到了想要的把柄。 这确实蛮符合贺纶的作风,不动声色的坑“情敌”。 “你别误会,这事换成任何一个表妹我都会查。”贺纶望着她的眼睛解释道,“阿公在世之前积累了一点财富,不光父皇惦记,贺缄也惦记,保护章家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借章家的女儿做踏脚石。” 如果任茂星真是贺缄的人,贺纶绝不会放过他。 “我明白,章家与你本就是血脉至亲,倘若任茂星心存不轨后果不堪设想。”抛开心底那点小失落,汤媛很是理解,且她跟章蓉蓉又没啥生死大仇,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得知又怎能任她陷入狼口,即便帮不上忙也不至于阻止能帮上的人啊。 贺纶这么做没错。 她无权责备,然心口终究是有一点微妙。 大概是因为如果她不问……贺纶就没打算说的缘故。 不过谁还不能有点私人空间啊,贺纶也不例外,思及此处,汤媛又看开了,只要他做的事合乎常理合乎道德,又何必非要计较微不足道的细节?人生在世哪能事事讲究完美,况且她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也就不适合再强求更多。汤媛是个惜福的人,尤其有了阿蜜以后,便主动给面色稍有不自然的贺纶一个台阶下,“你做事我素来是放心的,先头是对贺维这个人不放心,怕你与虎谋皮,他几时回京?” 第191章 隔阂 话题转开了气氛也就不必如前头那般僵硬。 汤媛为贺纶斟了杯温度适宜的饮子,十指纤纤,淡淡的馨香远远盖过了饮子的清甜,已是笔墨所不能描绘。 贺纶默看片刻,喉结微微滑动,“老四初八启程。你别担心,其实有个人在京师牵制老三也好,省得他动你的歪脑筋。”说罢低首饮了一大口,燃烧在肺腑的燥热方才消散。 好不容易避开章蓉蓉,结果又扯上贺缄。汤媛好不忙碌,继续换话题,“有你在,我自是安心的。是了,早前我在东岭看好了一块田地,价钱也还公道,不如买下吧,不管出息多少,一年四季的粮食瓜果尚能自给自足,比郡王府原有的庄子不知肥沃多少倍。” “中馈的事你拿主意吧,明儿我让冯鑫把钱支给你。” 嗯?汤媛没想到贺纶会主动赞助。她看好了这块田地不假,但那是打算记在自己名下的,将来也好当做阿蜜的嫁妆,不料贺纶忽然插一脚,就变成了夫妻共有财产,将来安排的时候可能又要多费唇舌,她眨了眨眼,却听贺纶没好气道,“记在你名下。” 啊? 他都这么穷了,口气还这么大!想来是不知那田庄要多少钱吧? “那个……可要这个数。”汤媛缓缓伸出五根手指,“五万两白银!” “那我画个押立字据。”贺纶冷漠道。 “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不是怕你没钱么……”汤媛急声解释,脸颊热热的。 贺纶扯了扯嘴角,静默片刻,想来阿媛被他的脸色吓住,也不再言语,可越这样,那个堵在心口的奇怪东西就越难以下咽。 为何不再问他为何惦记蓉蓉的未婚夫? 他希望她大声质问,刨根问到底,哪怕一点儿气度都没有的撒个泼都成。 汤媛眨着眼睛,小心翼翼的笑了笑。 并不懂丈夫的脸色为何一瞬间那么难看。 这个懂事的小女子从未想过自己有啥资格对旁人撒泼,当然也不会允许旁人到自己跟前撒泼。 只要不被人触及底线,她始终都是个特别好商量事的人,根本就不是章皇后以为的那样恃宠而骄。 章蓉蓉这件事虽然膈应了她一下,可贺纶也没做错啊,那还有啥好说的?汤媛不喜欢扯无关紧要的人,换言之也就是默许贺纶精神出轨。 婚姻本身即契约,遵守契约合作方能长久,贺纶尊重她,为她做了许多让步,她又何尝不尊重贺纶,为他让步。不然,以他的所作所为和性格,哪一点符合汤媛的喜好?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汤媛可不想放着从前在宫里做梦都想要的生活自讨没趣。 贺纶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商量完买田庄的事,汤媛亲自送他出门,廊下雨滴依旧清脆,下人除了冯鑫在前面提着灯笼,皆有眼色的避开了。可不管如何避,前面还杵着个冯鑫呢,汤媛怎么也没想到贺纶会忽然回身印上唇。 久违的亲近,唇间的皮肤敏感的不得了,汤媛颤了颤,微微睁大眼,下意识的往后仰,后脖颈就被固定,只能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 纠缠了一会儿,汤媛渐渐上不过气,“阿蕴,不要……”同时用力挣扎,阿蜜还没吃饭饭,胸口涨的慌,被他按在硬邦邦的怀中,格外难受。 人精冯鑫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步子迈的越发快,头也不回。 初八那日,睿王与礼部的官员即将启程,按照礼节,汤媛是要把阿蜜抱出来,请睿王瞧一瞧,回去好跟太后皇上以及皇后复命。 这也是派宗亲前来宣读懿旨的缘故,县主金尊玉贵,又有先帝特赐的“觅”字,如珠似宝,岂能任礼部的老头子上前品头论足。 说来贺维也有一年未见汤媛,原以为生了孩子的她大约跟普通妇人差不多,再观贺纶一直宿在正院,可见对她也不如从前体贴,不过人各有志,于她这样的身份而言,成为郡王妃已经是令人惊叹的奇迹。 思忖间,珠帘深处传来两声婴儿的咿呀,婢女连忙上前殷勤的为郡王妃打帘子。 她跟从前差不多,眼睛却比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清澈,灵动非常,许是生育的缘故,粉腮比从前略略饱满,娇嫩非常,不像之前清清瘦瘦,仿佛经不住一阵风。那豆沙红的裙裾像是雨后新开的玫瑰,随着女子特有的摇曳姿态,一点一点的映入了他眸心,贺维皱了皱眉,转眼看向身侧的花觚。 汤媛朝睿王略施一礼,又走向贺纶,将孩子交给自己的夫君,便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立一旁。 其实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她对贺维戒心颇重,哪里舍得把心尖尖放在他眼皮底下,这一刻于汤媛而言,不若置身火上煎烤。 幸而薄荷贱人对小孩子也不感兴趣,淡淡的瞄了阿蜜一眼,不痛不痒的恭维两句,全程连个眼风也没给汤媛,演技和脸皮真真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就连素来自诩脸厚的汤媛都忍不住替他害臊,真没见过被人揭穿还这么淡定的反派! 之后的事就变得简单,贺维情绪不高,贺纶也没多喜欢他,兄弟二人惺惺作态一番,就此别过。 汤媛总算长长的舒了口气,爱怜的捧过阿蜜,亲了亲她小小的鼻子,是牛奶做的吗?阿蜜张开小嘴欢笑,两只小手儿张开又握拳。 才刚满月一逗就会笑,将来定然是个活泼的姑娘。她轻咬下唇,柔和的目光久久不舍得移开。 却说贺维怎甘心受制于贺纶,然而为了柳美人,他也只好先按捺下来管一管那任茂星。 也越发觉得汤媛蠢,这个傻瓜一定不知贺纶的真面目,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平时尚能装装样子,关键时刻又瞬间露出狐狸尾巴,这样想着,他忽然又有点儿期待起来,期待任茂星与章蓉蓉告吹,以章蓉蓉的性格接下来会做什么,思及此处,贺维又扬起嘴角。 仿佛看见了两个小女人为贺纶打的头破血流那一天。 女人之间的残酷并不亚于男人之争,甚至更残忍更杀人不见血。 汤媛怎会是章蓉蓉的对手,像她那样柔弱的身骨,又如何承受冷宫的寂寥与孤清?贺维怔了怔,俯身抱紧身畔的茯苓。 马车辘辘而行,茯苓也反手抱住他。 …… 京师这边死一个贺缨,于馨宁而言,不过是踢开块绊脚石,却不知甄家已然为此人仰马翻,若非为了家中几百口老小,甄阁老也差点儿跟着去了。 而沾了一身骚的庚王更是晦气,好在他反应不慢,待恒王下完葬后立时沐浴更衣,入宝光寺吃斋念佛赎罪,使得有心责备他一番的明宗登时无话可说。主要这事还真是庚王点儿背,谁知道贺缨有心疾啊,有心疾不讲心眼还那么小,输都输不起,说出来没得让人笑话。 宝光寺内,贺缄低声吩咐身边的人,“老四一入京,立时回禀我。” 这小子手里的势力有古怪,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竟无一人察觉贺缨死因异常。有这样的人在身边终究不太妙,贺缄下一个目标便是他,如能控制再好不过,否则也就只能送他一程。 恒王府,偌大而阴森的灵堂,一阵秋风拂过,扬起招魂似的白幡,馨宁一袭白布麻衣,哭的眼皮又红又肿,各家夫人奶奶纷纷前来安慰,就连太后,也把身边的老嬷嬷拨过来,日夜看着她,唯恐她想不开。 下完葬的第二日,她便晕了过去,此后不再见客。众人也是十分同情,任谁年纪轻轻守了寡还撑得住。 这厢馨宁遣退仆妇丫头,关紧房门,总算如释重负,而抹了辣椒水的眼皮亦是疼痛难忍,止不住的往下窜泪珠,贺缨地下有知,想来也该看到这些日子她受的罪了吧,又是守灵又是哭丧,做足了一个妻子该做的事儿,那么也算扯平了,从此以后大家各不相欠。 在大康,夫死妻可随时改嫁,唯郡王以上的宗亲有一定限制,不过馨宁自恃爵位在身,届时再有太后从中斡旋,再嫁并不难,且这回吃足了苦头的她早就擦亮了双眼,看人不能先看门第,而是先要看他渣不渣。 如此,她对镜欣喜一阵,又转喜为怒,只因想到了章蓉蓉。 从前多少王公贵族跟在她身后,就连贺纶也宠爱她,那时馨宁尚能以大家不过是趋炎附势来安慰自己,可如今呢,如今的章家已经没啥可趋炎可附势的,为何依然有人争先恐后的捧着她? 除了那位出身清贵相貌堂堂的未婚夫,还有一个汾阳候世子,其中后者最贱,想当年糟了章蓉蓉多少羞辱,如今竟还上赶着找骂?馨宁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 然而再汹涌的不可理喻的妒意都在想起睿王那一瞬……风平浪静。馨宁满眼茫然,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睿王。 他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急速心跳。 第192章 商量 中秋节过后恒王殡天的消息才传到辽东,中间也就相隔了七八天。 以辽东怀平与京师之间的距离,这样的速度,除了辽东都司骑兵大营,也就贺纶能做到了。 然而如此迅疾的消息网岂是寻常财力所能栽培? 可见贺纶并非汤媛以为的那么穷,或者可以解释为章家并非外界以为的那么潦倒。于是汤媛越琢磨心越惊,也由此印证了那个深藏于心的猜测——贺纶打算造反。 只要明宗不立他为太子,他就一定会造反!! 这厮……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汤媛按下嘭嘭嘭跳个不停的心窝,她并非不懂变通之人,此刻害怕归害怕,理智上却毫不迟疑的支持贺纶。 只因贺纶没有退路。 再一个,即便贺缄登基以后顾念手足之情,那最多也是顾念贺纶的,至于她,呵呵,要么忍辱偷生做个玩物,要么吞剑*。就凭她去年在寿安宫花台抓破贺缄的脸,是个九五之尊都不可能不记恨,逮着她不往死里弄才怪,又思及前世种种,保不齐又给她弄冷宫去,汤媛顿时感到生无可恋,然而她死了不打紧,小阿蜜该怎么办? 谁能保证贺纶续娶的继室一定是心地纯良之辈,据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呃,越扯越远,她连忙打住发散的思维。 十月初,汤媛计划捯饬一下郡王府,这事她早已考虑良久,因有孕在身才一直按下不提,如今阿蜜已然满三个月,是时候行动了。但凡涉及中馈的事儿,贺纶几乎全由她做主,但他应酬多,没法整日在家陪伴她,此番正好借修缮王府的机会,将张录正式拨给了汤媛。 这是个能办事的机灵鬼,有他帮衬,贺纶很是放心。且他是内侍,进出内宅本就比其他管事自由许多,有什么吩咐不过是汤媛一句话的功夫,人立时就能到位。 主要贺纶也觉得王府早该拾掇,倒不是嫌其简陋,而是总感觉少了点生气,大概是因为郡王府人口简单的缘故。 话说这年代久远的郡王府,园林规模其实不算小,却极为单调,不知前几位驻扎在此的勋贵是怎么想的,许是不喜花草的缘故,导致这里极少出现鲜艳的颜色。阿媛喜欢花儿,想必一定受不了。 殊不知前几任主人并非不喜欢花草,而是这地方晦气的很,但凡鲜活一点的东西都难养活,即便养活了也很难养得好。这亦是府中仅有的几株花树看起来无精打采的缘故。 这日汤媛约了邢参议的夫人阮氏,两人前去当地的园户人家挑选花草。怀平的园户不止以种植蔬菜瓜果为生,还为大户人家提供娇贵的鲜花,每年暮春时节,卖不掉的货再拿去街市叫卖,生意红火。 阮氏对汤媛介绍道,“此地最大的园户不过两家,其余较为零碎,不提也罢。此外臣妾还是建议娘娘去西面的包家为妙。” 原来东面那家乃俞知府的小舅子廖叶所开。 关于廖叶的为人,汤媛早已如雷贯耳,妥妥恶棍土豪代言人,在当地谄上欺下,无恶不作,产业涉及青楼,戏苑以及这片占地面积相当可观的田庄。因俞知府的关系,当地不少人家才来此处光顾,这跟跑去俞知府跟前卖好没甚分别,但若要论起正经生意,对面的包家要远甚于他。 听到此处,汤媛首先想到的便是——这包家的后台一定更大,不然以俞夫人的为人怎会任其发展? 阮氏掩口笑道,“娘娘,实不相瞒,这包家与我倒是五服之内的亲戚,不过单凭我家的老头子,也是没有这么大脸面的,主要还是包家的小娘子,她是韦夫人的表侄女儿。” 辽东的韦夫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总督韦胜春的嫡妻梁氏。 来头果然够大!怪不得贴着廖叶的地盘“抢钱”,俞知府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不过包家的行事作风与廖家恰恰相反,从不以此作为炫耀的资本,生意照旧蒸蒸日上,这两年几乎要垄断怀平的花卉市场。廖叶又嫉又恨,却也无计可施,这日又携着走狗前来闲逛,却见对面河堤慢慢驶来一辆平顶马车,瞧着似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女眷,他本不欲细看,冷不防一道浓丽的海棠红身影跃入眼底。 廖叶别的不行,偏在女色上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那身穿海棠红素面纱衣的年轻小媳妇身量纤瘦,摇曳多姿,偏生该长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少,饱满的好似那水蜜桃儿,直教人口干舌燥,心神荡漾! 隔得这么远似乎都能嗅到佳人香肤柔泽的气息。 廖叶使劲揉了揉眼睛,为何他竟从不知怀平还有这样的人间绝色? 偏巧一阵斜风疾掠,扬起汤媛脸上的轻纱,廖叶脑子嗡地一声,不若浑身过了电。 若非汤媛身边有家丁,他真敢让人先抢回家占了再说。 走狗们从未见过主人如此痴呆的模样,皆大惊失色,纷纷喊“爷啊”,一连叫唤了十几声都没有回应。 廖叶回去以后便卧病在床,不吃不喝。廖家老太太为此差点儿愁晕过去,这不仅是廖老太太的老来子,更是她的最后一根独苗儿,为了他,就是让廖老太太上刀山下火海都绝无二话。 于是全家上下几十口人轮番试探,再加上拷问当天追随的走狗,这才摸出个大概。 这小子想娶媳妇了。 娶媳妇还不好说,只要在怀平府内,都不成问题! 廖叶的走狗战战兢兢回,“但,但二爷看中的那人……盘了妇人头。” 晕,原来是看中了有夫之妇! 廖老太太气个仰倒,哭天抢地了一阵,恨不能打死廖叶,然而不等她打死,廖叶已经晕过去,这下麻烦大了,不娶到那小媳妇,他就不活了。 廖叶哭道,“魏显宗都能娶一个嫁过五次的皇后,我为啥就不能娶别人家的媳妇?娘啊,您若是不替我想办法,我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制艺史书,他从来一窍不通,还能知道个亡国皇帝的风流韵事,也算是不易。 俞夫人听说幼弟要死要活,便劝廖老太太,“不过是个女人,又不是九天仙女,他要娶就娶呗。” 可万一那不是普通商户家的女子,而是达官显贵家的呢? 俞夫人冷笑,“绝对不可能。怀平就这么大,比老爷更显贵的哪一家情况我不清楚,可从未听说有十七八岁的绝色女眷。” 她笃定那女子要么出身商户要么就是来自小官人家。 却是无论如何也没联想到汤媛头上。一则她不认为郡王妃会亲自去田庄,二则不相信亲自去田庄的郡王妃会一点排场都没有。廖叶再瞎也不至于认不出郡王妃仪仗。 当然最最主要的是她不觉得自己会这么倒霉。 得到了姐姐的大力支持,廖叶当天恢复如初,在一群狗腿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前往自家田庄,打算守株待兔。小娘子既然出现了一回,早晚还会出现第二回。 真是可惜了,这要是个大姑娘该多好,他还能按照正常流程提亲定亲什么的娶回家,然而小娘子嫁过人,岂是他说娶就能娶,为今之计只有通过非正常手段达到目的,譬如制造意外,坏了小娘子清白,事后则以“负责到底”的凛然形象把人扣下,再软硬兼施的恐吓她夫家一顿,棍棒加白银,就不信她夫家敢不从,实在不行那就走最后一步,弄死小娘子的夫君。 那边厢汤媛还不知自己被人盯上的事儿,每日在王府翻阅账册,默诵世家谱,争取早日理清辽东境内盘综错节的关系网,将来出席各家红白宴会时方不至于出错。虽说此前她已熟记各家的姻亲关联,但像包家小娘子是梁氏的表侄女儿这样的细节却是不甚清楚。 三个月的阿蜜早已学会趴在床上抬头,甚至撑起半边身子,呀呀的对娘亲说话,试图吸引汤媛的注意。 “阿蜜乖,娘亲看完这点就抱你哦。”汤媛在她小屁股上拍拍,乳母立刻笑吟吟的拿来玩具摇晃,很快就吸引了小婴儿的注意力。 可是阿蜜看了会子玩具,忽然皱眉,扁了扁小嘴巴,哇地放声大哭,不知道的还以为遭了后娘虐待,汤媛连忙丢下书去抱她,却有一双大手比她更快的捞起阿蜜。贺纶亲了亲女儿泪水盈盈的小脸,“怎么,娘亲不理爹爹也就罢,居然连阿蜜也敢冷落,实属不该。” 阿蜜在贺纶怀里哭了几声,这才委屈不已的含住自己的拇指,慢慢吮.吸。 汤媛怕她把拇指吸皱皮,“阿蜜乖,不吃手指。”话落就要拿开她的手,阿蜜又放声大哭,那跋扈的模样真真是越看越眼熟。 “让她吃吧,没有大碍。”贺纶将那只嫩生生的小指头重新塞进阿蜜口中,转而对汤媛道,“我小时候也吃,母后说会吃手指的孩子聪明,将来吃饭写字一学一个准,她在试着认识自己的手呢。” 小孩子吃手还能有这么多道理?汤媛没听说过,但贺纶说的应该没错,她受教的点点头,“我记住了。阿蕴,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李祐粮的妹夫邀请同好前去馨莲堂听戏,这帮人不折腾到掌灯时分绝不罢休,而馨莲堂最近刚好又挖了个小花旦,据说已经红到了京师,有世家大族专门下了帖子请其唱堂会。 连贺纶也夸她唱得好,打算在阿蜜周岁宴时请到家里热闹热闹。 “我去给你买了点桂花蜜。”他回。 辽东这边的人没有吃蜂蜜的习惯,市场上亦很难找到一罐当季的花蜜,因为没人养蜂啊。贺纶打听了许久,才找到一户农家,因是外地来的,刚好有这个手艺,便自给自足,并不打算卖,见贺纶出的价格高这才转手,正是今年最新鲜的桂花蜜。 汤媛感动不已,从后面环住贺纶劲瘦而结实的腰身。阿蜜趴在贺纶肩上咧嘴笑。 小夫妻俩腻在一块儿带孩子,难得爹爹和娘亲都陪在身边,阿蜜兴奋的都忘了吃饭饭,幸而汤媛算了算时间,将她抱在怀里喂,方才狼吞虎咽,小孩子吃着吃着就会睡着,汤媛跟贺纶的话题便也自然而然的扯到睡觉上,如今阿蜜已经能够与乳母单独相处,是该商量贺纶何时搬回来。 “我让人收拾了寝卧,不忙的时候你便过来陪陪我和阿蜜吧。”她将小被子温柔的盖在阿蜜身上。 顿了顿,没听见贺纶回应。汤媛不解的看向他。 他在笑,“好呀。” 奇怪,他也没说什么,汤媛的脸却刷地红了。 第193章 认错 他语气暧昧,眼神火辣,汤媛有点儿紧张,下意识的闭上眼。 “把眼睁开,想什么呢。”贺纶笑道。 自然是想他会亲过来。汤媛暗暗失落,捉摸不透他。 当她以为他应该克制的时候,他就像一团烈火,可当她以为他要化成烈火之时,他又是淡然的。 贺纶就像一团忽冷忽热的云。 思忖间,汤媛才赫然发现,自从他坦言自己在追查任茂星那晚过后,不,不对,更确切的时间是她拒绝了他的吻,两个人就很少再有亲近的事。 汤媛感到害怕,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假装镇定,不知所措的看向他。 贺纶神色如常,“其实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我打听到你姑母的下落了。” 姑母!汤媛心神微震,见贺纶一脸严肃,神情亦不由跟着严肃起来,暂时将莫名的害怕抛之脑后。 “去年兀良哈附近发生了一些骚乱,你姑母不幸逝世,姑父也因重伤不治身亡,目前家中还有你表哥戴笙与表妹戴新月支撑。” 汤媛听得心中一痛,茫然的望着贺纶。 她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 这事想必姐姐还不知道,不然又不知该要如何的伤心。 在那场动乱中姑母一家损失巨大,所幸当时表哥带着表妹外出才免于灾祸,如今战乱平息,经过官府进一步交涉,兀良哈那边开始陆陆续续放人,贺纶用了点关系,这才使得兄妹二人早日返回。 兄妹安葬父母之后,又从长平堡赶往怀平府,只因母亲临死都在惦念幼年失怙,颠沛流离的表妹,二人就是想替母亲完成最后的遗愿,看看汤媛。 筹谋这些事的那段时间,阿蜜还未出生,贺纶为了不让汤媛受惊也就没与她详说。之后考虑到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总有要面对的那天,这才说了出来。 贺纶见她低着头,没说话也没落泪,一时也猜不准她心中在想什么,又想到她的身子骨虚不受补,连药也不能吃,只能温养着,心下不由收紧,正欲出言安慰,却听她淡淡道,“我没那么伤心,只是有点儿难过。”从来没见过面的人,即便有血缘关系,再痛也不可能痛到无法承受,况且她也早已习惯了失去,“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活着的人总要好好的。” 她说“好好的”三个字那么轻,形容不出什么滋味,却异常的难过。 汤媛飞快的擦干净眼角的湿意,倾身抱住贺纶脖子,“阿蕴,如果有天你不爱我了,也别跟我生分好吗?我不粘人,做兄妹也行,咱们千万不能闹到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地步,更不能相看两厌……” 想来习惯失去的她,有些东西还是希望能长久一点的。 贺纶只觉得好笑,“我怎么会不爱你?” 汤媛趴在他肩上满足的眯着眼。 明宗十五年十一月廿二,已故贵妃徐氏被追封为文慈皇后,谥号昭宪,紧接着明宗不顾章皇后阻挠,册立贺缄为太子,正式入主东宫。 大康的储位疑云就此尘埃落定。 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隐忍以及步步为营,贺缄如愿以偿得到了太子之位,钦天监那群马后炮立时跟着大肆追捧,曰太和街的庚王府有祥瑞之像,且这样的瑞像是在庚王入驻以后才发生的改变,潜台词便是庚王乃天生的帝星。 此番太子之位确立的毫不拖泥带水,帝师的功劳不可小觑。 帝师任不移虽然久不问政事,但他在朝中的威信乃至在明宗心中的形象皆不容小觑,这样的人要么不说话,要么说的掷地有声。他让自己的嫡孙迎娶章家的女儿,却不偏不倚的进言推举贺缄为太子,如此不避亲疏、刚正不阿,一瞬间就俘虏了昏聩的明宗。 原来任不移才是贺缄在京师最大的依仗,这事连徐太嫔也不知道。 贺维总算搞清楚了来龙去脉,不管任茂星与章蓉蓉的婚事成不成,任不移都达到了想要的效果,贺缄是最后的赢家,但任不移唯一没算到的地方就是他的嫡孙任茂星对章蓉蓉动了真情。 由捉老鼠的猫转为被老鼠戏弄的角色。 此前就说过,章蓉蓉并非一个好掌控的女子,别的姑娘家学绣花学管家那会子她学的是深宫厚黑学,格局远甚宅斗,看起来被一帮大老爷们耍的团团转,但也未必不是她在耍大老爷们。可她究竟亏在年纪上,纵然百密总有一疏,低估了男人的自控力。男人不同于女人,为了爱情可以牺牲一切,他们却往往为了一切可以牺牲爱情。 任茂星利用她的婚事成功的堵住质疑帝师推举贺缄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兑现力保章保春重新上任的承诺,到了这一刻,章蓉蓉才发现自己抛出的那点诱饵完全打水漂,白白让任茂星插手了章家的生意,但做生意岂有亏本的道理,她不顾章家阻挠继续抛出更多的诱饵,将任茂星骗到曲江,炸了整条船。 所有跟五哥哥作对的人,都该死! 船爆炸那一刻,也不知任茂星是怎么想的,竟反手将她推入滚滚江涛中,章蓉蓉坠入水中的最后一眼便是任茂星被火舌吞没的场景。 伪装成水寇的章家人大惊失色,说好的劫持任茂星,揍他一顿出气,结果怎么变成炸船?可他们管不了那么多,先救小姐啊! 任茂星的死可以推到水寇身上,但如果章蓉蓉还活着一切就难以解释,所以她也必须“死”。 馨宁得知章蓉蓉拉着未婚夫出门显摆,在曲江被炸个尸骨无存,愣了半晌,口中微微泛苦,她原是高兴的,关键时刻却忽然笑不出来,只得悻悻然关紧门,继续“哀思”死鬼贺缨。 贺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他并未违背贺纶所托,既查证了任茂星与贺缄暗中勾结,也将实情告知了章蓉蓉,那之后再发生什么皆与他无关。 但他万万没想到入主东宫的贺缄不急着收拾贺纶,将迫不及待的将矛头对准了他。 贺维不可谓不狼狈。 也幸亏贺缄着急收拾贺维,才让辽东的贺纶有了喘息之机。 此时的汤媛还沉浸在教养女儿的甜蜜中,大姨妈结束的第二日,她泡了个花瓣澡,对镜仔细的扑粉描眉,再匀开一层淡淡的胭脂,总觉得镜子里的那张脸太瘦。 此前是她不对,拒绝人的话儿说的一点都不委婉。 现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被贺纶拒绝,心中该是何滋味? 汤媛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错了就得认,对自己的夫君低个头又不会少块肉。 忙活半天,她亲自把贺纶的丝被铺开,又弹弹枕头,坐在灯下耐心的等。 等了半天不见人影。 汤媛也表示理解,被拒绝太多次的男人大概已经兴趣寡淡。 那就等他有兴趣了再配合吧,当然,配合之前她一定诚恳的道歉,仔细的解释为何拒绝那个吻。 结果腹稿还没打完,贺纶就来了。 “阿蕴,快过来坐。”她迎上去,将尚带着水汽的贺纶邀至床沿坐下。 烛火温柔,光亮映动着女子粲然的星眸,贺纶一时失语。 汤媛端端正正的立在丈夫对面,低下头,“对不起,我错了。” 在大康二十一岁的女人并不算小,已经不适合撒娇,但她懵懵懂懂的样子以及清澈的眼睛,总有种温婉的稚嫩,一直给贺纶造成“她比我小”的错觉。 其实不然,她一点儿也不比他小。 贺纶错愕片刻,没想到阿媛这种人还会道歉! 错愕之后,他有些哭笑不得,问,“你对不起我的事儿那么多,这为的是哪一桩?” “我对不起你的事儿就一桩,没开玩笑,是认真的。”汤媛眨着眼睛,严肃道,“那天晚上是我不好,其实,其实我不是嫌弃你……我是这里不舒服。”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当时涨的难受,却不好再去请教卢嬷嬷,因为她不听卢嬷嬷劝阻,非要给阿蜜喂奶。有时候汤媛也觉得自己欠揍,既想要孩子又担心冷落夫君,结果打掉牙和血吞。 可是贺纶没涨过奶,为此伤心也情有可原。 汤媛垂着眼睛干巴巴的解释。 原来是为这事。贺纶嗯了声,“我理解。” “你真不怪我?”汤媛欣喜的问。 “不怪。”贺纶看着她,“你做的再过分我也不怪你,因为我一旦想要计较的时候,那定然是打算放弃你了。” 汤媛茫然的望着他。 贺纶笑着将她拉至身前,“那我现在可以碰你了吗?” 这天晚上汤媛“享受”了一个男人一年多的积蓄。 然而她终归只是个弱女子,贺纶却是练过内家功夫的,那方面本就比普通男人持久,起初还能控制,尚算温柔,当他觉得汤媛足以适应时,就渐渐放开自己,着重发泄…… 汤媛头昏脑涨,眼冒星星,然而进行到一半再说“不要”是个人都会觉得特扫兴吧,只能咬着牙坚持,含泪死死抓住他肩膀。 舒服的时候她觉得贺纶是爱她的,然而痛的那一瞬,她忽然又有点儿讨厌他,尤其他让她趴着的时候。可不管是爱还是讨厌,折磨结束,他又仿佛变了个人,从魔鬼化为天使,对她极尽的疼宠呵护,让她不禁沉迷,缩在他的羽翼下。 仿佛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他这样的对她好。 汤媛偷偷擦了擦眼泪,伏在他怀中睡去。 晨起的时候他又要了一遍,汤媛整个人都傻了,这下是真的有点疼,她也真的哭出了声,这是她的错吗?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但贺纶大概已经忍无可忍,中途停了下来,一眨不眨望着她,将她拉起身,“你不要便不要,哭什么?” 汤媛吓得阖紧了嘴。 一整天,她走路都在打飘,腊月的时候又开始咳嗽。 卢嬷嬷作为燕喜嬷嬷,一眼即看出汤媛被贺纶折腾了一晚。暗笑道,病秧子一个,连个男人都伺候不好,哪来的胆魄要求郡王爷一生一世一双人。大康几百年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个脸大的。 汤媛也是心中有愧,渐渐的分不清方向,只一味的责怪自己。 世上夫妻那么多,缘何就她的床笫之事这么难? 怨不得贺纶不耐烦。 那她为何只责怪自己而不怪贺纶呢?因为她想起前世,跟贺缄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是这样。尽管现在每忆起一丝儿,于她而言都是难以启齿的耻辱,可是……可是为了想明白自己究竟什么毛病,就只能硬着头皮去回忆。 回忆飞萤馆的那段往事。 贺缄的第一次很仓促,几乎是狼狈的,几十秒儿的事儿,不提也罢。后来渐渐和谐,却苦了她,不过贺缄比较能忍,时常抱着她安抚,待她适应才开始,偶尔低笑一句“你那里真是太小了……”。 所以不是男人的问题,是她有毛病。 汤媛低着头一点一点攥紧了衣角,听见阿蜜哭声才回转,连忙将小婴儿抱进怀中。 事实证明,如果一个男人不行,那么他在家庭关系中就会不自觉的矮人一头。这种现象同样适用于女人。 作为一个“不行”的女人,汤媛渐渐的觉得自己矮人一头,也失去了在年轻时独占丈夫的自信。尽管贺纶并没有苛责她,也不再提那天早晨的事。可是不提不代表没往心里去,也可能是顾忌她的咳疾。 腊月底,该死的薄荷贱人将发着高烧的章蓉蓉送来辽东,随行的还有表嫂彭氏。汤媛平静的安排下人打扫房间,接待女眷,却不由自主为薄荷贱人安排了一间有老鼠的客院。 第194章 挑明 却说彭氏满面倦色,朝汤媛深深的福了福身,妯娌二人携手来到宴息室说话。 汤媛淡定的倾听章蓉蓉在京师的“壮举”,原想设计利用旁人,不料中途被人反利用,恼羞成怒之下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人给炸了!又顺便作“死”了自己。如此狠厉如此果决,却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当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但章家那么多地方不选,偏把她送来辽东,其用意不言而明。 彭氏讪讪而笑,也觉得把人送辽东,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给郡王妃添堵。 倘若汤媛当场给她个没脸,也只能捏鼻子认下。 不料汤媛眉头皱都未皱,依旧客客气气,压根不似皇后形容的“容不下人”,反倒透出一股极好的涵养。当然,也可能是暂且隐忍不发,待会子见了郡王爷再作也不迟。早知如此,来的路上她也就不用那么忐忑。彭氏胡思乱想一通,却听汤媛问,“这事郡王知道吗?” “事发突然,老爷好不容易才捂下来,又担忧露出马脚,哪里敢让人传信,我们只带了几个仆妇家丁匆匆上路。” 这倒是实话,行程又赶又急,但凡有好一点的条件也不会让章蓉蓉病成那样,先头郎中来回过话,病势之凶险,只要再耽搁一天,眼睛就废了。 幸亏没废,不然贺纶还真得养她一辈子。 此番章蓉蓉着实吃了大苦头,寒冬腊月跌入江心,邪凉入体,一旦落下病根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聪明到刚愎自用的地步,也不见得会比傻子过得好。汤媛一点儿也不同情她,不过更没必要幸灾乐祸,本就不是同一条船上的。 她做事遵从本心亦不会给人留下把柄,温声安慰彭氏几句,又命人开库房,挑选好药材给章蓉蓉送去。 这厢彭氏自然是感激不尽,连连向汤媛福身。 “你我本就是一家人,无须客套。”汤媛扶起她。倘若能选择,相信章家没有一个希望章蓉蓉以这种方式来到贺纶身边,包括章蓉蓉本人。可惜架不住有人推波助澜啊! 现在,她就要去会一会推波助澜的王八蛋! 安排完女眷,汤媛携着贴身婢女并“打手”张录气势汹汹的来到了闲逸堂,贺维正坐在花厅津津有味的饮茶,余光瞥见她,起身微微点头。 汤媛懒得跟他猪鼻孔插大葱装象,直言道,“京师的事儿我已听了大半,你不必与我说什么危言耸听的话。” “我没跟你说话呀。”贺维道。 “我知道。这只是一句提前警告。因为我要找你说话。” 贺维哦了声,“请便。” “我且不跟你掰扯郡王爷‘请’你去查任茂星的具体细节,就问你——炸船的事你清不清楚?” 他敢摇头,汤媛就敢在他碗里下□□。 小刁妇,还以为自己是王妃么?贺维扬了扬眉,“你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也好像忘了这是谁的地盘!”汤媛套上护甲,与张录相视一笑,转眸继续道,“你以为单凭章蓉蓉,我与郡王就会离心离德,家宅不宁?你做梦!” 贺维大惊失色,哑然看着汤媛半晌,失笑道,“你才是做梦吧,我为何要这么做?你怎么这么喜欢自作多……” 结果“情”字还未落地,就听她火箭炮似的轰过来,“做梦的是你!”汤媛咬着每一个字音儿,“别以为我不知你与贺缄的勾当!” 贺缄既然开始收拾他,又怎会允他毫发无损的离开?他会全须全尾的站在辽东,除了贺缄默许,汤媛不作他想! 那么贺缄无缘无故的凭什么“格外开恩”?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两个人又像前世那样合起伙来玩弄她对贺纶的感情! 尽管时间与环境都变了,但过程依旧如此的相似,前世也是他,将重病不起的章蓉蓉塞给贺纶。贺纶为此进宫求旨请太医。她假作无知无觉,打消贺缄的疑心,也由此得知了贺维的手笔。贺缄更是毫不避讳的嘉奖贺维,夸他体恤圣意,得意的暗示与她有染的两个“奸夫”没一个好东西! 贺缄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她与贺纶的笑话,而贺维,则不遗余力的助纣为虐,借机洗脱与她有染的嫌疑。 他明明能够阻止章蓉蓉炸船,却故意任由事态发展至此,只因他得罪了贺缄,唯有将章蓉蓉塞回辽东,才能“将功补过”。 这也是贺缄对贺纶插手京师的小小“回敬”。 故而,在见到章蓉蓉第一眼,汤媛就知道有人想搞事! 她要是跳起来闹,哪怕是脸色稍稍不如意,可都是如了旁人的意! 这样忖度贺缄,并非汤媛脸大,以为人家爱她爱的要死,而是早已明白一个道理:比起“爱”,某些“恨”更能让一个人对你惦念不忘。 贺缄恨她。 贺维愣怔在原地,目光变得无比复杂。小心谨慎了十几年,瞒过不计其数的聪明人,却被她轻而易举的看穿。如今又凭借京师的一点风声,咬定他与贺缄有勾结。 这已经不能用聪明来解释,根本就是邪门啊! 她确实邪门,只要离得近了,像现在这样,贺维就浑身不适,不自然的移开视线,只笑不答。落在汤媛眼中,就是“你奈我何”的意思。 没错,她是不能奈何,但贺纶可以!汤媛努力挥开了笼罩心间的前世阴云,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无比轻松的说道,“你不用再白费心思,回去只管回禀贺缄,除了他,我绝不后悔此生走的每一步。” 他是她唯一的悔恨。 话音落地,也不再去看贺维的脸色,汤媛绷直了脊背,昂首挺胸,以骄傲的姿态转身离去。这样的姿态一直维持进了福宁馆。 卢嬷嬷早就按捺不住,总算见到了汤媛,表示自己想去照顾蓉小姐。 那就去呗。汤媛正巴不得呢,要不是章皇后把她塞过来,她是一点儿也不想搭理这厮,娇彤和娇卉也露出了过节般的笑容,马不停蹄的安排小丫头帮着收拾,将卢嬷嬷送去了梅香居。 送走瘟神,福宁馆上下洋溢着喜气,就连燕婉和如云也不由吁了口气,再也不用被迫去勾引郡王,不勾引郡王也就不会有得罪郡王妃的危险,阿弥陀佛! 没过多久,收到消息的贺纶就赶回王府。且一回府就直奔福宁馆,而不是章蓉蓉所在的梅香居。 汤媛说不欣慰是假的,这种情况下他还懂得克制,保持头脑清醒,并及时回归妻女跟前,足以说明自己与阿蜜在他心中的地位,也足以打破贺缄的幻想,就算贺纶将来三妻四妾,也不会变成那等宠妾灭妻之人,更不会将妻子打入冰冷的地狱。 她没选错人,这也是她在大康能遇到的最重情重义的男子了。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因为贺纶,她变得患得患失,不复从前的洒脱,但人为了爱情稍稍的痴狂一下,未必不是件好事。她还不知自己最勇敢的是即便遇到过“人渣”也没失去爱一个人的勇气。 贺纶迈进爱妻温暖馨香的房间,将披风解给下人,又暖了暖手才靠近抱着阿蜜的汤媛。 汤媛亮盈盈的眸子看向贺纶,“她要长牙了,看什么都想吃。” 她面前摆着一盅雪梨羹,四个月的阿蜜对大人的食物充满了好奇,见阿娘从梨中挖了一勺燕窝放入自己口中,竟不给她吃,不由委屈的扁了扁小嘴。 莫说阿蜜还小,就算能吃大人饭也不行啊,雪梨羹是用川贝炖的,并不适合小宝宝,幸而阿蜜发现了爹爹,立即将娘亲的好吃的抛诸脑后,张开小手朝贺纶笑。 “我让人在浙江捎来一些上等川贝母,府中原有的就搁在那里吧,成色都不是很好。”贺纶脱下冰冷的外套,倾身抱起阿蜜,“我不在家的时候,辛苦你了。” 汤媛知道这话是替章蓉蓉说的,“夫妻之间不必如此客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纵然章蓉蓉没把她当表嫂,而她也没把章蓉蓉当小姑子,但该做的事一样不会少,对方受不受用或者感不感激皆不在考虑范围,在汤媛看来,无关紧要之人的情绪还不足以影响生活。 她将阿蜜接回怀中,“方才喂了水,这时候可能会嘘嘘,拿来我给她换个尿片。”千万别尿洁癖爹胳膊上。汤媛笑吟吟的将心肝宝贝捧进怀中,知女莫若母,回到娘亲怀里的阿蜜眨了眨星空般的大眼睛,嘘嘘尿了出来。 贺纶大为惊奇,不管阿蜜渴了饿了尿了或者不高兴,阿媛皆了如指掌,肚子里的蛔虫也不过如此。 在此之前,他还以为只有乳母才有这样的本领,而母亲……怎么可能? 汤媛噙着柔软的笑意,接过娇彤递来的温热湿棉帕,仔仔细细的擦拭阿蜜的小屁屁,又用自己全新的粉扑子,在哪胖嘟嘟的小屁屁上擦了一层婴儿用的松花粉,近似于后世的爽身粉,这才用柔软的尿片重新兜住阿蜜。 尿片的样式很特别,全是汤媛亲手做的,腰侧两边皆是活扣,穿脱方便,像只胖鼓鼓的小裤衩。许是感受了娘亲无与伦比的疼爱,她伸出一只小手,没有意义的落在汤媛脸上的任何一处,最后停留在鼻尖上,呀,咧开小嘴微笑,郡王府的天都随之亮了。 汤媛也学她的声音,呀。 贺纶早已看得入迷,眼中是阿媛,阿媛眼中是阿蜜。 “阿蜜乖啊,先跟乳母去暖阁玩一会儿布老虎,娘亲有话要跟爹爹说。”也不管小婴儿能不能听懂,她总能说的耐心而详细,又亲了亲那牛奶似的的小脸,这才将宝贝儿交给乳母。 婢女和仆妇带上阿蜜的“家当”依次欠身告退。 汤媛则拉着贺纶坐在烧的暖烘烘的炕上,将贺维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又道,“阿蕴,你觉得我这算跋扈吗?当时,我真恨不能命张录等人把他杀了,找个地方随便一埋,让睿王府的替身就此做一辈子睿王!” 贺维确实可恨,谁让他屡次三番的伤害阿媛,又打伤过阿媛的干爹,然而仅仅这些,还不足以激起阿媛的戾气,毕竟她本性温和,若非被人逼到极端,断不可能下杀手,且事情又过去那么久,没道理到现在还杀心不减。贺纶不免心生疑惑。 “我还从未见你如此恨过一个人。”他笑道,“不是说他不够坏,而是恨这种东西伤人伤己,为了他不值得,总有一天我会为你报仇。” 真的吗?汤媛原是镇定的,却被他说出了泪意。 但还是不想告诉他实情,比起天谴,她更怕难以启齿。 最后一次做箭亭石林的噩梦大概在去年十月份,赶往辽东的路上,那次很不同,几乎感觉不到痛苦,就像真的在做梦,耳畔除了贺纶的喘息,还有随风飘来的一阵咳嗽。 她循声望过去,于稀疏的花叶间看见贺维模糊的身影,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汤媛如遭雷击,茫然的睁大了眼,周围的一切也随之清晰再清晰,直到看清他苍白脸上没有温度的双瞳,不辨喜怒。 那瞬间,梦境外的汤媛以局外人的身份骤然看清了箭亭石林的一切! 是贺维! 他就是凶手! 制造她人生第一场悲剧的元凶! 第195章 挑衅 箭亭石林,哪怕施.暴的人是贺纶,也是不可磨灭的屈辱。 汤媛身心俱伤。 她知道这样想不对,却忍不住怨恨,羞恨……以至于现在就想冲过去撕住元凶贺维的头发尖声质问:为何要害我啊?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但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贺维没重生。 就好像狂揍一个失忆的仇敌,你累个半死,而他除了疼啥都不懂。 一切都没有意义。 这亦是她再不想提及往事的缘故,一个字也不想提!所幸在被阴霾拽入深渊前,汤媛一激灵,醒转回神,脸颊传来男人拇指擦拭的力度。 贺纶知道她委屈,“别哭了,真是怕了你这个哭包儿,我又没说要养蓉蓉一辈子,她改变不了什么,又是女儿家,早晚得嫁人。” 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绝对不会娶章蓉蓉! 然而汤媛并非怕他娶章蓉蓉才哭的,不过这倒是个好借口,如此就不用跟他解释自己为何落泪。 这样的默认极大的取悦了贺纶。他嘴上笑她小心眼儿,心里早已乐开花,阿媛在吃醋,吃就吃吧,看起来真可爱。可醋到哭泣又有点儿不妥,贺纶倾身啄了啄她微启的檀口,香香的,淡淡的甜。 男人安慰女人,比起言语更注重行动,他在用行动抚慰她,汤媛心慌意乱,被他亲的晕头转向。 “阿媛,有我在,蓉蓉不敢做坏事,你只管摆出嫂嫂的谱儿,她不听话我自会教训的她心服口服。”被甜头冲昏了头脑,贺纶不停的保证着,手慢慢往下滑。 章蓉蓉最怕的人就是贺纶,又素来最听他的话,只要他喜欢汤媛一天,这姑娘确实不敢把汤媛如何。 别,别,汤媛虚弱的嘤.咛一声,那只居心叵测的手又缓缓游上来,按住她的唇,有澡豆的香气,诱导她张开,这些新鲜的花招岂是终日围着宝宝转的汤媛所能招架,她不住的低喘,直到他以舌取代指端,重新覆盖她呜咽的小嘴。 汤媛所有的注意力便被拉了回来,脑袋变成了一团棉花,贺纶悄然解开腰带…… 安静而敞亮的屋内,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打扰。 呃! 沉浸在迷蒙中的汤媛忽然睁大眼,粉腮一点一点的变红,继而清秀的眉毛也一点点的皱起,像是快乐又像是痛苦,冲出喉咙的尖叫却被贺纶猛然堵在口中,身体就这样被他主宰,颠覆,撞碎成无数片花瓣,破开脆弱的驱壳,漫天飞散。 许是有了上回的教训,禁.欲一个多月的贺纶没敢由着性子胡来,殊不知越克制越销.魂,原是打算正经说话的两个人妖精打架般缠绕了一个时辰。 娇彤红着脸端来热水和帕子,全程低着头,不敢朝纱幔的方向多看一眼。 纱幔遮掩的深处,汤媛有气无力横躺绣榻之上,许是腰肢恢复的太快,竟显得其他地方越发的饱满,这样的身躯简直是要男人爆.炸!贺纶看了片刻,太阳穴隐隐发胀,像是所有的血液都汇集头部。 他想完全的占有她,自由自在的把玩,却又无比的怜惜,被她每一声娇呼所牵动。 可想而知福宁馆的情况。这日贺纶进来就没出去,直到次日清晨,汤媛才倦怠的睁开眼,感觉下半截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贺纶却像一只吃饱的猫科动物,练剑归来,精神抖擞,俯身亲了亲她额头,趴在她耳边戏谑道,“小乖,你叫的声音真好听……” 变态!汤媛把脸埋在臂弯里。辰时以后,泡完热水澡,重新穿戴一新的汤媛才找回了自己的下半截。 其实,只要贺纶稍加克制,汤媛还算能品味到癫狂时刻的乐趣,但远不如贺纶那样着迷的不知节制。话说古代女人对这方面的事皆羞于启齿,除了特别亲近的血缘关系,极少有人拿出来说,所以汤媛并不懂自己只是那里稍微小了点,而贺纶又太大了些的缘故,工具不配套啊,除了磨合别无他法,此外,等她再成熟一些……说不定就有享不完的福…… 无奈的是汤媛身边没有年纪大的女性长辈,徐太嫔又鞭长莫及,至于那个现成的燕喜嬷嬷卢氏,嘴上恭顺,心思活络,有跟没有差不多,汤媛可不耐烦跟她说这个,因为对方只会极尽可能把她洗脑成贺纶的女.奴。 另一边,贺维神色凝重的迈入闲逸堂, 从男人的角度考虑,他不觉得章蓉蓉来辽东会对贺纶造成什么损失,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幻想齐人之福的。 贺纶立在书案前慢条斯理的擦拭佩剑,淡淡道,“连阿媛都能看穿的事,你觉得能瞒过我?” “可我也没说要瞒你呀。”贺维负手踱步上前,“咱们之前的交易不就是如此,我上京查证任茂星,把证据给章家。但章蓉蓉想做什么岂是我能管得住的,就算是护卫也没有一天十二个时辰跟在她身边的道理。”他笑了笑,“再者,我干嘛要对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殷勤备至?万一走得近了,你又像记汤媛那样的记我一笔,岂不冤枉。” 说起来他还真有些后悔,早知会被贺纶如此记恨,还不如在大同的时候对汤媛做点什么,免得她在自己跟前不知所谓,气焰嚣张!贺维略略失神,目光变得复杂,含着一丝莫名的柔软。 “没看出来你还是巧舌如簧的。”贺纶呵了声。 “不敢当。倘若弟妹因此不高兴影响到了你,我在这里跟你道声歉。”贺维态度忽然一转,拱手道。 他错了。再没有比阿媛更识大体的,就算吃醋也会顾全大局,岂能让亲者痛仇者快。贺纶道,“你想多了,阿媛开心的很,我们的孩子快长牙了。” 贺维竭力掩饰心中的异样,抿紧唇角。 “害怕了?”贺纶从下至上的打量着他,“反正不管怎样老三都会迁怒你,你不妨再替我带句话,倘若他只是为一个女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那一定不会长远。” “你还真是不知死活,沦落到这番境地还敢与他争风吃醋。”贺维冷笑。 贺纶大概还不知,几个月前明宗就犯了风疾,时常头痛萎靡,但每天的折子不能不看,不能不批,于是越积越多。最终立贺缄为太子,也不乏找个人分担压力的想法,总之各种因素凑在了一起,再有帝师任不移挑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事情才变得水到渠成。加诸贺缄又是个可堪大用的,且比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内敛稳重,在号称小朝廷的詹事府辅佐下,无往而不利,桩桩件件如同明宗亲临。 感受到贺缄带来的好处,明宗的依赖性也就越发的明显,这就意味着圣意偏移,那么朝堂的喉舌自然也跟着偏移,所以公然挑衅贺缄的贺纶分明就是在自寻死路。 贺维暗暗不屑,这厮与贺缄一样,色令智昏。 然他的不屑却并非自以为的单纯,甚至无比懊恼。 不过这还不是与贺纶交恶的时候,是以,贺维敛去笑意,神色肃然的对贺纶拱了拱手,“事到如今,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你愿不愿与我合力做件事,对你我皆有好处的大事!” 这边厢,汤媛已经携着婢女来到梅香居。 彭氏看清汤媛的身影,先是讶异,继而荡开了一缕尴尬。 还有什么比让下人去郡王爷那里递话,却引来郡王妃更尴尬的。 其实,她遣人告诉郡王蓉蓉醒了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可怜这丫头已经瘦的脱了形,做梦都在念着“五哥哥”。 这也相当于给不便主动来此地的贺纶递一把梯子。 当然,她也让人去告知了汤媛,只不过比告知贺纶慢一些而已,却没想到等半天不见要等的人,反而那个肯定不想来的却准时驾到。 却说药香缭绕的闺房中,章蓉蓉皱了皱眉,挣扎着爬坐而起,愣神片刻,才想起身在何处。 辽东,五哥哥的家,却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 她不禁想念景仁宫,想念从前美好的时光。有一年初夏,花榭叶子绿油油的,她闭目午睡,有人将梅子塞进她口中,那么甜,满口都是蜜,睁开眼望见了贺纶,笑吟吟的趴在竹椅边,两人四目相对,他坏坏道,“小胖妞,叫夫君。” 他因为这句话被皇后娘娘揍了一顿,尽管他才七岁。 可神奇的是章蓉蓉始终记得,无比清晰。她几乎遗忘四岁之前所有的事,唯独这个,连那天他额头的汗珠,以及说话时吐出的甜香都清晰可辨。 她还记得第一次去玉泉山泡温泉,起了满身红疹,吓得哇哇大哭,贺纶背着她去找文太医,尽管身边有内侍,他也不舍得让旁人抱她一下。 这些温柔与宠爱,犹如亲哥哥,却又比亲哥哥多了一抹暧昧。那时她趴在贺纶的背上,感觉全世界都是自己的,抬起眼睫就能看见他整齐的鬓角,还能嗅到他耳廓若有若无的干净味道,男孩子的味道。 直到容色淡漠的汤媛走进来,打破了闺房的宁谧,不若一柄利剑,横空斩断了章蓉蓉所有粉色的绮思与回忆。 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说话的声音沙哑的自己都吓了一跳,“五哥哥呢?” “你五哥哥在跟你四哥哥商量事。找他有什么急事吗,方便的话我可以替你转达。”汤媛搭着娇彤的手,款款落座。 章蓉蓉会让她转达才怪,干脆抿紧了嘴。 这样的她看上去跟普通小姑娘差不多。 不过她还真是长大了许多,个头隐约比汤媛都要来的高,明明纤薄柔弱如柳,胸口却饱满有度,完全继承了章皇后的优点,标准的章氏美人。此时不施脂粉,却细腻若玉。 遗憾的是这琼玉稍微有点蜡黄憔悴,可见是真病的不轻。更遗憾的是这么一点瑕疵非但未损她的美貌,还倍添娇怜可人之态,连作为女人的汤媛都生出两分惜花之心,更不用说贺纶了,不心疼死才怪。然而,她不会给贺纶心疼的机会,所以带了些药材过来,交给彭氏,彭氏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想必章蓉蓉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用这个来博取贺纶怜爱无疑竭泽而渔,得不偿失啊。 彭氏遣人去福宁馆回话,作为表嫂的汤媛也带了药材前来探视,该做的事做完了,剩下也没啥可说,汤媛不咸不淡的敷衍了彭氏两句,打算起身走人。 “嫂嫂既然来了,就多坐会子吧。”章蓉蓉轻咳两声。 “你身体不好,我还是不打扰你休息,来日把身子养好,一家人想说什么都不晚。” “嫂嫂别走,你在这里,五哥哥才敢过来见我,你走了,他纵然心急也只能按下不提。” 汤媛笑道,“这倒成了我的不是,好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子,娇卉,你去看看郡王忙完了没,抽空来一趟梅香居。” 虽然不太希望贺纶看见如此娇怜可人的章蓉蓉,但她也不想故意阻挠,姑且给贺纶一把梯子,他要是来了呢,也不是什么大事,谁还没个恻隐之心,也能堵住章蓉蓉的嘴,让她早点养好身体滚! 章蓉蓉扬了扬瘦削的下巴。 第196章 哭了 汤媛把玩着镶了西瓜碧玺的金护甲,这玩意真漂亮,戴着它出来“迎敌”,感觉气场都得到了加持,正室范儿十足,关键时刻还能用来打架……嗯,扯的有点儿远,赶紧拉回正题,此时,气氛僵硬的梅香居,彭氏温婉的坐在下首的玫瑰椅上,讪笑。 章蓉蓉对贺纶的性格了若指掌,他素来对整洁又会打扮的乖乖女格外青睐,便对自己的婢女玛瑙道,“扶我下去梳洗更衣。” 玛瑙应诺,上前小心翼翼搀扶她,主仆二人对汤媛欠了欠身,缓缓退下。 章蓉蓉跟傻馨宁不同,不管何种环境,脑子都能拎得清,礼数方面更叫人无可挑剔。她觉得是什么身份就该去做什么事儿,既然已经不再是风光无限的阁老嫡孙女,那么屈身施礼于郡王妃便无可厚非。至于汤媛配不配的上,且由后人来评说。 反正现在不能落下话柄。 不然可就便宜了汤媛。 章蓉蓉离开以后,彭氏笑着打圆场,“让娘娘见笑了,姑娘家爱漂亮,怕被别人瞧见了不美这才急着梳洗。” 什么别人!直说贺纶不就得了。汤媛笑道,“蓉蓉对郡王的感情甚深。” 彭氏面红耳赤,“这孩子许是把郡王当成了家里哥哥,又打小被几个哥哥们宠坏了,如今正逢人生低谷,内心脆弱不堪,难免会思念亲人……” 既然脆弱的章蓉蓉思念亲(情)哥哥……那为啥不去甘肃啊?章简明不比贺纶亲? 汤媛但笑不语。 彭氏也觉得越解释越难自圆其说,况且事实如何,大家早已心知肚明,这郡王妃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主儿,便满含歉意道,“蓉蓉受了刺激偶尔胡言乱语,若有得罪之处,我在这里先给娘娘告个罪。” 娇彤与娘娘对视一眼连忙上前扶起施礼的彭氏。 “这里没有外人,大嫂何须多礼。”汤媛道。 半个时辰后,章蓉蓉才在婢女的搀扶下重新落座,气息微喘,彭氏见状亲自拿了条毯子盖在她膝上,目中的关怀不似作伪,可见她在章家有多受宠,汤媛看着说不羡慕是假的,不过旁人再好结果还不是表妹,而自己才是贺纶的正妻,又想到贺纶的眼光一向挑剔,选出来的老婆岂会不如人? 汤媛神色如故,闲适的品着茶,反倒令一心膈应她的章蓉蓉有点儿诧异。 不过这也是应该的。倘若连个表妹都容不下,五哥哥又凭什么要她?章蓉蓉暗笑。彭氏则不停赔笑,挑些温和的家常与汤媛攀谈。 就这样“闲聊”一个多时辰,汤媛的茶都喝了三杯,期间还去了趟官房,贺纶的大驾总算光临。 章蓉蓉病成这副鬼样子,他怎么可能不心疼,然而心里已经有了更为怜惜的妻女,这份心疼不免要被理智划分到合理的区域。不过乍一看清蓉蓉的模样,贺纶眸中多多少少还是掠过一道异色,转而看向汤媛。 她姿态端正娴雅,正放下杯盏,起身款款向他施了一礼,表情并无异样,似乎有点儿微讶,但也没有因此变得委屈,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朝他淡淡点了点头,从容道,“你来啦。” 那厢章蓉蓉黯淡的目光一寸一寸点亮。 然而她竭力不让自己失态,亦没有目不转睛看向贺纶,眼睫颤了颤,泪光悄然滚落。 彭氏的眼眶也红了。 汤媛觉得格外刺目,干脆眼不见为净,想了想,对彭氏道,“我带你去看看郎中开的几味药材,有一半是辽东特产,不知蓉蓉吃不吃得习惯。” 说完就要退下,手腕却被人猛地攥住,那么用力,已经传来了刺痛,汤媛诧异的抬起眼睫,贺纶看着她慢慢道,“这事让下人去做便好,你,留下来,陪我跟蓉蓉坐一会子。” 想来贺纶是怕她心生误会,又自持身正不怕影子歪,非要她留下,汤媛从善如流。这可苦了章蓉蓉,连目光都瞬间变得无比犀利,似要在汤媛身上戳两个洞。 但嫉恨只会让自己面目丑陋,反衬的情敌大度。思及此处,章蓉蓉飞快的别开脸,趁机擦去脸上的泪珠,佯作坚强道,“不必了,我疲乏的很,五哥哥还记得来看我一眼,已是心满意足,快些带嫂嫂回去休息咳咳……” 止都止不住的咳嗽声让她显得无比狼狈。 又因为这些都不是装出来的,那一刻的她看上去如此可怜与无助。 各位看客们别忘了,她已经是个“死”了的人,从此天大地大再也没法正常的活着,章家将她送来辽东,原就是指望天高水远不被人发觉,自是不会派人来接她,再一个这样的她又如何正常寻觅夫君,唯有交给感情最要好的贺纶,这也是章皇后的意思。 贺纶心知肚明,却不得不硬了硬心肠,努力挥去那点不忍,淡声道,“也好,你好好休息,快些将身体养好,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只管与嫂嫂说。”然后深深看了章蓉蓉一眼,拉着汤媛的手,头也不回离去。 话说章蓉蓉的婢女玛瑙端着汤药还不等进屋就碰见了迎面而来的郡王夫妇,跟设想的不大一样,竟不是汤媛拽着贺纶狂奔,而是贺纶拽着汤媛。 这,这,难道郡王不思念小姐? 玛瑙一头雾水,愣在原地。 章蓉蓉哭倒在彭氏怀中,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她生病的时候,五哥哥会亲自用额头替她试试温度,就算长大后没法儿亲近,也不会如此的冷漠。 七岁那年她曾大着胆子偷偷喊过他夫君,可惜那时他已知道好歹,并不敢再胡乱应承。不过眼睛骗不了人,那一瞬他目光温柔的绝非普通的哥哥。 时间到底改变了什么? 她究竟输在哪儿?也无比的好奇汤媛到底耍了何种手段,竟逼的五哥哥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 梅香居在郡王府深处,乃一处静心疗养的好地方,也就意味着偏远啊,从这里步行回福宁馆并不轻松,平时走走停停看个风景什么的倒不觉着,此刻被贺纶拽的脚尖不着地,汤媛早就累的气喘如牛,心都快撞出了嗓子眼,在断气之前,她使出吃.奶的劲儿甩开贺纶的手,捂着嘭嘭狂跳的心口原地转圈,“太快,太快了!你什么毛病啊……” “应该是你什么毛病!”贺纶冷笑看向她,“方才找借口溜意欲何为?以为这样就能试探我?那你可就大错特错,因为我若要女人,本就是光明正大的事,你回不回避都改变不了,但现在的问题是,我跟蓉蓉不可能,我再说最后一次,我跟她不可能,收起你的小心思。” 他说的没错,如果他要女人,她做什么都无法改变。 “其实是你误会了我。”汤媛攥了攥手心,耐心道,“感情的事儿不是单方面说结束就能不拖泥带水结束的,我只是想给你们一点空间,让她看清楚你的态度,听清楚你的决心,免得再心存幻想,以为你不要她是被我逼的。她年纪还小,并不懂感情这种事,谁也逼不了谁。” 汤媛的语速不快,吐字清晰,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激动的贺纶头顶,这个惯会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顿时意识到自己在爱妻面前的失态,气势旋即消褪,人也愣神了片刻。 他方才胡说八道了什么? “如果要女人”,呃,不不,他并不是那个意思,他不是要女人……贺纶生平头一回慌了手脚,变得口笨舌拙,连忙攥住试图与他拉开距离的汤媛,将她重新抱进怀中,“阿媛,好阿媛,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理解的。”她出声打断他,章蓉蓉这个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却不得不避嫌,此刻心情激动在所难免,“在梅香居浪费了这么久,阿蜜醒来看不见我定会难过的,我们快些回去吧。” 她不欲再多谈不相干的人半句,拉着他的手漠然漫步走向福宁馆的方向。 腊月的第三场大雪开始飘落。 许是天气变化的有点儿快,阿蜜忽然闹肚子,二等丫鬟如意急的满头大汗,又是请郎中又是遣人去回禀娘娘,结果娘娘就提前回来了。 幸而情况不算严重,阿蜜哭闹了一会子又安静下来,金郎中很快就开了一副药方,由十几种食材混合而成,煮水喂小儿服下即可,并不伤肠胃。汤媛一直都敬佩金郎中的医术,自是感激不尽。 汤媛衣不解带的照顾了阿蜜三天,这孩子也皮实,眨眼就恢复如初。 这日王府迎来了一件喜事,汤媛的表哥和表姐远道而来。 兄妹俩处理完族中事务就马不停蹄的前来拜会母亲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表妹。 戴新月一见到汤媛就哭了起来,不用介绍都知道这是汤媛无误,一张脸随了年轻时的母亲五成,一看便是钟离家的血脉。 汤媛被戴新月的情绪感染,眼眶也不由红了,这就是她在大康的亲人啊,人生在世,还能被一些人惦记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姐妹二人又哭又笑,互相安慰,而在一旁干看的戴笙,堂堂八尺男儿也是满面动容。 亲人相逢,喜悦与眼泪并存。 那一头,梅香居内,玛瑙鹦鹉学舌似的把看到的东西当着章蓉蓉和彭氏的面说了一遍。 “娘娘的表哥与表妹虽然衣着素淡,可都是好料子,光是土仪就装了三大马车,真没想到她姑姑家如此有钱。”玛瑙是章家的家生子,能让她说一句有钱那就是真的有钱了。 章蓉蓉与彭氏面面相觑,倘若一个五品官的姐夫还不够架势,再加一个有钱的娘家亲属,此番汤媛是真坐稳了正室的位置。 玛瑙也百般不是滋味,郡王妃的表哥俊美的简直不像一般商户,分明就是世家的公子啊。 那戴笙的相貌十分不凡,若非大家见多了贺纶,少不得要失态。他为人爽朗,许是常年浸淫商道的缘故,颇有点江湖儿女气,然举手投足亦不失教养,贺纶看在眼中,不免暗叹,此人至少受过一段时间严格的训练,熟稔世家礼仪。 只见他获得郡王示意后,端坐书房下首,态度恭敬。 贺纶知道他这趟来的不容易,戴记管理层大换血,听说已经闹出了人命,这兄妹二人却能趁乱排除异己,牢牢捏住股权,在长平堡一带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 第197章 询问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菩萨蛮温助教庭筠 其一 小山重迭金明灭,鬓云欲度香顋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其二 水晶帘里玻璃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其三 蕊黄无限当山额,宿妆隐笑纱窗隔。相见牡丹时,暂来还别离。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 其四 翠翘金缕双鸂鶒,水纹细起春池碧。池上海棠梨,雨晴红满枝。绣衫遮笑靥,烟草粘飞蝶。青琐对芳菲,玉关音信稀。 其五 杏花含露团香雪,绿杨陌上多离别。灯月在胧明,觉来闻晓莺。玉钩褰翠幕,妆浅旧眉薄。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 其六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画罗金翡翠,香烛消成泪。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翠,香烛消成泪。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其七 凤凰相对盘金缕,牡丹一夜经微雨。明镜照新妆,鬓轻双脸长。画楼相望久,栏外垂丝柳。音信不归来,社前双燕回。 其八 牡丹花谢莺声歇,绿杨满院中庭月。相忆梦难成,背窗灯半明。翠钿金压脸,寂寞香闺掩。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 其九 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金雁一□□,泪痕沾绣衣。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 其十 宝函钿雀金鸂鶒,沉香阁上吴山碧。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 其十一 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时节欲黄昏,无聊独倚门。 其十二 夜来皓月纔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花露月明残,锦衾知晓寒。 其十三 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闲梦忆金堂,满庭萱草长。绣帘垂囗,眉黛远山绿。春水渡溪桥,凭栏魂欲消。 其十四 竹风轻动庭除冷,珠帘月上玲珑影。山枕隐浓妆,绿檀金凤凰。两蛾愁黛浅,故国吴宫远。春恨正关情,画楼残点声。 更漏子 其一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其二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虚阁上,倚栏望,还似去年惆怅。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其三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山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其四 相见稀,相忆久,眉浅淡烟如柳。垂翠幕,结同心,侍郎熏绣衾。城上月,白如雪,蝉鬓美人愁绝。宫树暗,鹊桥横,玉签初报明。 其五 背江楼,临海月,城上角声呜咽。堤柳动,岛烟昏,两行征雁分。京口路,归帆渡,正是芳菲欲度。银烛尽,玉绳低,一声村落鸡。 其六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归国遥 其一 香玉,翠凤宝钗垂囗。钿筐交胜金粟,越罗春水绿。画堂照帘残烛,梦余更漏促。谢娘无限心曲,晓屏山断续。 其二 双脸,小凤战篦金飐艳。舞衣无力风敛,藕丝秋色染。锦帐绣帷斜掩,露珠清晓簟。粉心黄蕊花靥,黛眉山两点。 酒泉子 其一 花映柳条,闲向绿萍池上。凭栏干,窥细浪,雨萧萧。近来音信两疎索,洞房空寂寞。掩银屏,垂翠箔,度*。 其二 日映纱窗,金鸭小屏山碧。故乡春,烟霭隔,背兰釭。宿妆惆怅倚高阁,千里云影薄。草初齐,花又落,燕双双。 其三 楚女不归,楼枕小河春水。月孤明,风又起,杏花稀。玉钗斜簪云鬟髻,裙上金缕凤。八行书,千里梦,雁南飞。 其四 罗带惹香,犹系别时红豆。泪痕新,金缕旧,断离肠。一双娇燕语雕梁,还是去年时节。绿阴浓,芳草歇,柳花狂。 定西蕃 其一 汉使昔年离别,攀弱柳,折寒梅,上高台。千里玉关春雪,雁来人不来。羌 笛一声愁绝,月徘徊。 其二 海燕欲飞调羽,萱草绿,杏花红,隔帘栊。双鬓翠霞金缕,一枝春艳浓。楼上月明三五,琐窗中。 其三 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罗幕翠帘初卷,镜中花一枝。肠断塞门消息,雁来稀。 杨柳枝 其一 宜春苑外最长条,闲袅春风伴舞腰。正是玉人肠绝处,一渠春水赤栏桥。 其二 南内墙东御路旁,须知□□柳丝黄。杏花未肯无情思,何事行人最断肠。 其三 苏小门前柳万条,毵毵金线拂平桥。黄莺不语东风起,深闭朱门伴舞腰。 其四 金缕毵毵碧瓦沟,六宫眉黛惹香愁。晚来更带龙池雨,半拂栏干半入楼。 其五 馆娃宫外邺城西,远映征帆近拂堤。系得王孙归意切,不关芳草绿萋萋。 其六 两两黄鹂色似金,袅枝啼露动芳音。春来幸自长如线,可惜牵缠荡子心。 其七 御柳如丝映九重,凤凰窗映绣芙蓉。景阳楼畔千万条,一面新妆待晓风。 其八 织锦机边莺语频,停梭垂泪忆征人。塞门三月犹萧索,纵有垂杨未觉春。 南歌子 其一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其二 似带如丝柳,团酥握雪花,帘卷玉钩斜。九衢尘欲暮,逐香车。 其三 鬓堕低梳髻,连娟细扫眉,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其四 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倚枕覆鸳衾。隔帘莺百啭,感君心。 其五 扑蕊添黄子,呵花满翠鬟,鸳枕映屏山。月明三五夜,对芳颜。 其六 转盻如波眼,娉婷似柳腰,花里暗相招。忆君肠欲断,恨*。 其七 懒拂鸳鸯枕,休缝翡翠裙,罗帐罢炉熏。近来心更切,为思君。 河渎神 其一 河上望丛祠,庙前春雨来时。楚山无限鸟飞迟,兰棹空伤别离。何处杜鹃啼不歇,艳红开尽如血。蝉鬓美人愁绝,百花芳草佳节。 其二 孤庙对寒潮,西陵风雨萧萧。谢娘惆怅倚兰桡,泪流玉箸千条。暮天愁听思归乐,早梅香满山郭。回首两情萧索,离魂何处飘泊? 其三 铜鼓赛神来,满庭幡盖徘徊。水村江浦过风雷,楚山如画烟开。离别橹声空萧索,玉容惆怅妆薄。青麦燕飞落落,卷帘愁对珠阁。 女冠子 其一 含娇含笑,宿翠残红窈宨。鬓如蝉,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雪胸鸾镜里,琪树凤楼前。寄语青娥伴,早求仙。 其二 霞帔云发,钿镜仙容似雪。画愁眉,遮语回轻扇,含羞下绣帷。玉楼相望久,花洞恨来迟。早晚乘鸾去,莫相遗。 玉胡蝶 秋风凄切伤离,行客未归时。塞外草先衰,江南雁到迟。芙蓉凋嫩脸,杨柳堕新眉。摇落使人悲,断肠谁得知。 清平乐温助教庭筠 其一 上阳春晚,宫女愁蛾浅。新岁清平思同辇,怎奈长安路远。凤帐鸳被徒熏,寂寞花锁千门。竞把黄金买赋,为妾将上明君。 其二 洛阳愁绝,杨柳花飘雪。终日行人恣攀折,桥下水流呜咽。上马争劝离觞,南浦莺声断肠。愁 渔父 朝代:先秦 作者:佚名 原文: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11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作者:佚名 译文 屈原遭到了放逐,在沅江边上游荡。他沿着江边走边唱,面容憔悴,模样枯瘦。渔父见了向他问道:”您不是三闾大夫么,为什么落到这步田地”屈原说:”天下都是浑浊不堪只有我清澈透明(不同流合污),世人都迷醉了唯独我清醒,因此被放逐。” 渔父说:”圣人不死板地对待事物,而能随着世道一起变化。世上的人都肮脏,何不搅浑泥水扬起浊波,大家都迷醉了,何不既吃酒糟又大喝其酒为什么想得过深又自命清高,以至让自己落了个放逐的下场” 屈原说:”我听说:刚洗过头一定要弹弹帽子,刚洗过澡一定要抖抖衣服。怎能让清白的身体去接触世俗尘埃的污染呢我宁愿跳到湘江里,葬身在江鱼腹中。怎么能让晶莹剔透的纯洁,蒙上世俗的尘埃呢” 渔父听了,微微一笑,摇起船桨动身离去。唱道:”沧浪之水清又清啊,可以用来洗我的帽缨;沧浪之水浊又浊啊,可以用来洗我的脚。”便远去了,不再同屈原说话。 第198章 连环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梦溪笔谈》故事二译文作者:佚名 三司使的级别在翰林学士之上。按旧时体制,三司使权使公事与三司使正官职任相同,所以“三司使权使公事”的结衔,“三司使”三字在“权使公事”之上。庆历年间,叶道卿为三司使权使公事,执政官有欲压制道卿的,因而在颁降任命他的敕书时,移“三司使”三字于“权”字之下而称“权三司使”,遂使权三司使的立班在翰林学士之下,并且至今沿用为定例。后来曾有人奏论此事,虽然“权三司使”的结衔未变,而权三司使新任命,閤门使传达皇帝圣旨,偶尔也有列其等级在翰林学士之上的,但不是固定的成例。。。 宗室子弟授予南班官衔,世人传说是在王文正(旦)为宰相时开始提议的,事实不是这样。按旧时制度,宗室子弟没有升迁官阶的法规,只有遇到很少举行的盛大庆典,才普遍升迁一级。景祐年间,初次制定在南郊合祭天地时以□□、太宗、真宗一起配享的制度,宗室欲借此大典礼请求推恩迁官,因而让诸王宫教授刁约起草表章报告皇上。事后刁约拜见宰相王沂公(曾),沂公问日前宗室请求迁官的表章是谁起草的。刁约一时猜不透他的意思,就回答说不知道。回来后刁约想这事,怕事情被追查后会造成窘迫且将得罪,于是又到宰相府拜见沂公。沂公还像上次那样问他,刁约更加恐慌,不敢再隐瞒,遂如实回答。沂公说:“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喜欢这表章的文词。”并再三给以表扬。然后又慢慢说道:“已得皇上旨意另行安排,隔几天就会有政府的指令。”自此遂有宗室授予南班官的成例。皇帝的近亲从开始除授位次低的将军,凡经七次升迁,即升至节度使,于是成为固定的制度。宗室诸人用上千匹细绢答谢刁约,刁约推辞不敢接受。我和刁约有亲戚故旧关系,他曾出示当时所上表章的草稿给我看过。 太宗命创方团毬带赏赐两府的文臣。后来枢密使兼侍中张耆、王贻永都受到特赐,李用和、曹郡王都因为是元舅而受到赏赐,近年宣徽使王君贶因为年高德昭而受特赐。这些都是出于特别的礼遇,并非定例。近年京城人士穿着官服乘马时,用浅黑色的衣服蒙在官服外,称为“凉衫”,也是古代遗传下来的做法。这种浅黑色的衣服就是《仪礼》中的“朝服加景”,只是不知道古人“景”的式样、颜色是怎样的。 掌内外制的学士和知制诰凡是起草任命官员的制书,只要被任命的是给谏、待制等五品以上的官员,起草者就都有润笔物。太宗时曾确定润笔的钱数,命刻于碑石上立在舍人院,每任命官员就出文书督促发放,供职舍人院的官员以至吏人和马夫都有分沾。元丰年间改革官制,内外制官员都增加了添支钱,遂罢去润笔的钱物。 唐代制度,官品不够而以其他官职暂时代理或兼任的官员,称为直官,例如许敬宗任直记室就属此类。我朝学士、舍人都设置直院。熙宁年间,重新设置直舍人院、直学士院,只是以资历浅的人来任职,其实是正官,而非直官。熙宁六年,舍人都被贬官撤职,阁中无人,于是让章衡权知制诰,但不授予其直院之职,因为他是暂时兼职。古代的兼职官员,多数是暂时兼任,如有长期兼任者,就相当于正官。我家藏有《海陵王墓志》,谢朓撰写的,他落款的官衔称“兼中书侍郎”。 三司、开封府、京城外州府的长官升堂理事,都有衙役在前引路吆喝。本朝制度规定,在宫禁之中只有三种官员可以吆喝通告:宰相到中书省时通告,翰林学士到翰林院时通告,御史到朝堂时通告。吆喝通告时都用穿红衣的役吏,称作“三告官”。在官员所经过的地方,门吏用棍杖敲地以警示众人,称作“打杖子”。对两府、亲王,要从殿门一直打到本司或上马的地方;宣徽使打于宣徽院;三司使、开封府尹打于各自的官署。近年来,寺监长官也要打杖吆喝,这不合过去的规矩。以前宰相上朝,也有经皇帝特许,张华盖、打杖子的,那是临时性的指令。手持丝梢鞭进宫,要三司副使以上官员才可以;副使只可乘紫丝暖座跟随入内。允许仪仗队长手持旧棍杖,得是待制以上的官员才可以。近年来寺监长官也持藤杖,这不合过去的制度。文武百官的仪仗规则,除记入律令以外,各家所作的记载,还是有遗漏。所记尽管很琐细,却也是一个时期用于礼仪的器物。 都堂及寺观百官会集时的座次,多出于临时安排。唐代以前的旧制都无法查考了,唯有颜真卿写给左仆射定襄郡王郭英义的一封书信说:“宰相、御史大夫、两省五品以上供奉官自为一行,十二卫大将军的座位在其次,三师、三公、令仆、少师、保傅、尚书左右丞、侍郎自为一行,九卿、三监的座次在他们对面。自古以来,未曾错乱。”这段话大略体现了当时的旧制,今天抄录在这里,以弥补记载的遗漏。 朝廷赐予臣下“功臣”的名号,始于唐德宗奉天之役时。从那以后,各藩镇长官以至其僚属从事和参军,凡是资历深的,都援例赐以“功臣”之号。本朝只以“功臣”名号赐予将相大臣。熙宁年间,因按制度要加皇帝尊号,宰相率领同事诸大臣当面请示再三,神宗始终不答应,并说:“这种名号如同你们的‘功臣’之号,对一个人的名实又有何补益?”其时吴正宪为宰相第一人,于是请求取消已赐给他的“功臣”之号,神宗答应了。自此群臣相继请求撤销“功臣”名号,遂不再赐予。 辨证一 作者:沈括 钧石之石,五权之名,石重百二十斤。后人以一斛为一石,自汉已如此,“饮酒一石不乱”是也。挽蹶□□,古人以钧石率之。今人乃以粳米一斛之重为一石。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乃汉秤三百四十一斤也。今之武卒蹶弩,有及九石者,计其力乃古之二十五石,比魏之武卒,人当二人有余;弓有挽三石者,乃古之三十四钧,比颜高之弓,人当五人有余。此皆近歳教养所成。以至击刺驰射,皆尽夷夏之术;器仗铠胄,极今古之工巧。武备之盛,前世未有其比。 《楚词·招魂》尾句皆曰“些”,苏个反。今夔、峡、湖、湘及南、北江獠人,凡禁咒句尾皆称“些”。此乃楚人旧俗,即梵语“萨冣诃”也。萨音桑葛反,冣无可反,诃从去声。三字合言之,即“些”字也。 阳燧照物皆倒,中间有碍故也。算家谓之“格术”。如人摇橹,臬为之碍故也。若鸢飞空中,其影随鸢而移,或中间为窗隙所束,则影与鸢遂相违,鸢东则影西,鸢西则影东。又如窗隙中楼塔之影,中间为窗所束,亦皆倒垂,与阳燧一也。阳燧面洼,以一指迫而照之则正;渐远则无所见;过此遂倒。其无所见处,正如窗隙、橹臬、腰鼓碍之,本末相格,遂成摇橹之势。故举手则影愈下,下手则影愈上,此其可见。阳燧面洼,向日照之,光皆聚向内。离镜一、二寸,光聚为一点,大如麻菽,著物则火发,此则腰鼓最细处也。岂特物为然,人亦如是,中间不为物碍者鲜矣。小则利害相易,是非相反;大则以已为物,以物为已。不求去碍,而欲见不颠倒,难矣哉!《酉阳杂俎》谓“海翻则塔影倒”,此妄说也。影入窗隙则倒,乃其常理。 先儒以日食正阳之月止谓四月,不然也。正、阳乃两事,正谓四月,阳谓十月。日月阳止是也。《诗》有“正月繁霜”;“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二者,此先王所恶也。盖四月纯阳,不欲为阴所侵;十月纯阴,不欲过而干阳也。 余为《丧服后传》,书成,熙宁中欲重定五服敕,而余预讨论。雷、郑之前,阙谬固多,其间高祖远孙一事,尤为无义。《丧服》但有曾祖齐衰六月,远曾缌麻三月,而无高祖远孙服。先儒皆以谓“服同曾祖曾孙,故不言可推而知”,或曰“经之所不言则不服”,皆不然也。曾,重也。由祖而上者,皆曾祖也;由孙而下者,皆曾孙也:虽百世可也。苟有相逮者,则必为服丧三月。故虽成王之于后稷,亦称曾孙。而祭礼祝文,无远近皆曰曾孙。《礼》所谓“以五为九”者,谓傍亲之杀也。上杀、下杀至于九,傍杀至于四,而皆谓之族。族昆弟父母、族祖父母、族曾祖父母。过此则非其族也。非其族,则为之无服。唯正统不以族名,则是无绝道也。 旧传黄陵二女,尧子舜妃。以二帝化道之盛,始于闺房,则二女当具任、姒之德。考其年歳,帝舜陟方之时,二妃之齿已百歳矣。后人诗骚所赋,皆以女子待之,语多渎慢,皆礼义之罪人也。 历代官室中有謻门,盖取张衡《东京赋》“謻门曲榭”也。说者谓“冰室门”。按《字训》:“謻,别也。”《东京赋》但言别门耳,故以对曲榭,非有定处也。 水以漳名、洛名者最多,今略举数处:赵、晋之间有清漳、浊漳,当阳有漳水,灨上有漳水,鄣郡有漳江,漳州有漳浦,亳州有漳水,安州有漳水。洛中有洛水,北地郡有洛水,沙县有 第199章 番外一加番外二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故事二 作者:沈括 三司使班在翰林学士之上。旧制,权使即与正同,故三司使结衔皆在官职之上。庆历中,叶道卿为权三司使,执政有欲抑道卿者,降敕时移权三司使在职下结衔,遂立翰林学士之下,至今为例。后尝有人论列,结衔虽依旧,而权三司使初除,门取旨,间有叙学士者,然不为定制。 宗子授南班官,世传王文正太尉为宰相日,始开此议,不然也。故事,宗子无迁官法,唯遇稀旷大庆,则普迁一官。景祐中,初定祖宗并配南郊,宗室欲缘大礼乞推恩,使诸王宫教授刁约草表上闻。后约见丞相王沂公,公问:“前日宗室乞迁官表,何人所为?”约未测其意,答以不知。归而思之,恐事穷且得罪,乃再诣相府。沂公问之如前,约愈恐,不復敢隐,遂以实对。公曰:“无他,但爱其文词耳。”再三嘉奖。徐曰:“已得旨,别有措置。更数日,当有指挥。”自此遂有南班之授,近属自初除小将军,凡七迁则为节度使,遂为定制。诸宗子以千缣谢约,约辞不敢受。余与刁亲旧,刁尝出表稿以示余。 大理法官,皆亲节案,不得使吏人。中书检正官不置吏人,每房给楷书一人录净而已。盖欲士人躬亲职事,格吏奸,兼历试人才也。太宗命创方团球带,赐二府文臣。其后枢密使兼侍中张耆、王贻永皆特赐;李用和、曹郡王皆以元舅赐;近歳宣微使王君贶以耆旧特赐。皆出异数,非例也。近歳京师士人朝服乘马,以黪衣蒙之,谓之“凉衫”,亦古之遗法也。《仪礼》“朝服加景”是也。但不知古人制度章色如何耳。内外制凡草制除官,自给谏、待制以上,皆有润笔物。太宗时,立润笔钱数,降诏刻石于舍人院。每除官,则移文督之。在院官下至吏人院驺,皆分沾。元丰中,改立官制,内外制皆有添给,罢润笔之物。 唐制,官序未至而以他官权摄者,为直官,如许敬宗为直记室是也。国朝学士、舍人皆置直院。熙宁中,復置直舍人、学士院,但以资浅者为之,其实正官也。熙宁六年,舍人皆迁罢,阁下无人,乃以章子平权知制诰,而不除直院者,以其暂摄也。古之兼官,多是暂时摄领;有长兼者,即同正官。余家藏《海陵王墓志》谢朓文,称“兼中书侍郎。”三司、开封府、外州长官升厅事,则有衙吏前导告喝。国朝之制,在禁中唯三官得告:宰相告于中书,翰林学士告于本院,御史告于朝堂。皆用朱衣吏,谓之“三告官”。所经过处,阍吏以梃扣地警众,谓之“打仗子”。两府、亲王,自殿门打至本司及上马处;宣微使打于本院;三司使、知开封府打于本司。近歳寺监长官亦打,非故事。前宰相赴朝,亦有特旨,许张盖、打仗子者,系临时指挥。执丝梢鞭入内,自三司副使以上;副使唯乘紫丝暖座从入。队长持破木梃,自待制以上。近歳寺监长官持藤杖,非故事也。百官仪范,著令之外,诸家所记,尚有遗者。虽至猥细,亦一时仪物也。 国朝未改官制以前,异姓未有兼中书令者,唯赠官方有之。元丰中,曹郡王以元舅特除兼中书令,下度支给俸。有司言:“自来未有活中书令请受则例。” 都堂及寺观百官会集坐次,多出临时。唐以前故事,皆不可考,唯颜真卿与左仆射定襄郡子王郭英又书云:“宰相、御史大夫、两省五品、供奉官自为一行,十二卫大将军次之,三师、三公、令仆、少师、保傅、尚书左右丞、侍郎自为一行,九卿、三监对之。从古以来,未尝参错。”此亦略见当时故事,今录于此,以备阙文。 赐“功臣”号,始于唐德宗奉天之役。自后藩镇,下至从军资深者,例赐“功臣”。本朝唯以赐将相。熙宁中,因上皇帝尊号,宰相率同列面请三四,上终不允,曰:“徽号正如卿等‘功臣’,何补名实?”是时吴正宪为首相,乃请止“功臣”号,从之。自是群臣相继请罢,遂不復赐。 译文 作者:佚名 三司使的级别在翰林学士之上。按旧时体制,三司使权使公事与三司使正官职任相同,所以“三司使权使公事”的结衔,“三司使”三字在“权使公事”之上。庆历年间,叶道卿为三司使权使公事,执政官有欲压制道卿的,因而在颁降任命他的敕书时,移“三司使”三字于“权”字之下而称“权三司使”,遂使权三司使的立班在翰林学士之下,并且至今沿用为定例。后来曾有人奏论此事,虽然“权三司使”的结衔未变,而权三司使新任命,閤门使传达皇帝圣旨,偶尔也有列其等级在翰林学士之上的,但不是固定的成 宗室子弟授予南班官衔,世人传说是在王文正(旦)为宰相时开始提议的,事实不是这样。按旧时制度,宗室子弟没有升迁官阶的法规,只有遇到很少举行的盛大庆典,才普遍升迁一级。景祐年间,初次制定在南郊合祭天地时以□□、太宗、真宗一起配享的制度,宗室欲借此大典礼请求推恩迁官,因而让诸王宫教授刁约起草表章报告皇上。事后刁约拜见宰相王沂公(曾),沂公问日前宗室请求迁官的表章是谁起草的。刁约一时猜不透他的意思,就回答说不知道。回来后刁约想这事,怕事情被追查后会造成窘迫且将得罪,于是又到宰相府拜见沂公。沂公还像上次那样问他,刁约更加恐慌,不敢再隐瞒,遂如实回答。沂公说:“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喜欢这表章的文词。”并再三给以表扬。然后又慢慢说道:“已得皇上旨意另行安排,隔几天就会有政府的指令。”自此遂有宗室授予南班官的成例。皇帝的近亲从开始除授位次低的将军,凡经七次升迁,即升至节度使,于是成为固定的制度。宗室诸人用上千匹细绢答谢刁约,刁约推辞不敢接受。我和刁约有亲戚故旧关系,他曾出示当时所上表章的草稿给我看过。 太宗命创方团毬带赏赐两府的文臣。后来枢密使兼侍中张耆、王贻永都受到特赐,李用和、曹郡王都因为是元舅而受到赏赐,近年宣徽使王君贶因为年高德昭而受特赐。这些都是出于特别的礼遇,并非定例。近年京城人士穿着官服乘马时,用浅黑色的衣服蒙在官服外,称为“凉衫”,也是古代遗传下来的做法。这种浅黑色的衣服就是《仪礼》中的“朝服加景”,只是不知道古人“景”的式样、颜色是怎样的。 掌内外制的学士和知制诰凡是起草任命官员的制书,只要被任命的是给谏、待制等五品以上的官员,起草者就都有润笔物。太宗时曾确定润笔的钱数,命刻于碑石上立在舍人院,每任命官员就出文书督促发放,供职舍人院的官员以至吏人和马夫都有分沾。元丰年间改革官制,内外制官员都增加了添支钱,遂罢去润笔的钱物。 唐代制度,官品不够而以其他官职暂时代理或兼任的官员,称为直官,例如许敬宗任直记室就属此类。我朝学士、舍人都设置直院。熙宁年间,重新设置直舍人院、直学士院,只是以资历浅的人来任职,其实是正官,而非直官。熙宁六年,舍人都被贬官撤职,阁中无人,于是让章衡权知制诰,但不授予其直院之职,因为他是暂时兼职。古代的兼职官员,多数是暂时兼任,如有长期兼任者,就相当于正官。我家藏有《海陵王墓志》,谢朓撰写的,他落款的官衔称“兼中书侍郎”。 三司、开封府、京城外州府的长官升堂理事,都有衙役在前引路吆喝。本朝制度规定,在宫禁之中只有三种官员可以吆喝通告:宰相到中书省时通告,翰林学士到翰林院时通告,御史到朝堂时通告。吆喝通告时都用穿红衣的役吏,称作“三告官”。在官员所经过的地方,门吏用棍杖敲地以警示众人,称作“打杖子”。对两府、亲王,要从殿门一直打到本司或上马的地方;宣徽使打于宣徽院;三司使、开封府尹打于各自的官署。近年来,寺监长官也要打杖吆喝,这不合过去的规矩。以前宰相上朝,也有经皇帝特许,张华盖、打杖子的,那是临时性的指令。手持丝梢鞭进宫,要三司副使以上官员才可以;副使只可乘紫丝暖座跟随入内。允许仪仗队长手持旧棍杖,得是待制以上的官员才可以。近年来寺监长官也持藤杖,这不合过去的制度。文武百官的仪仗规则,除记入律令以外,各家所作的记载,还是有遗漏。所记尽管很琐细,却也是一个时期用于礼仪的器物。 都堂及寺观百官会集时的座次,多出于临时安排。唐代以前的旧制都无法查考了,唯有颜真卿写给左仆射定襄郡王郭英义的一封书信说:“宰相、御史大夫、两省五品以上供奉官自为一行,十二卫大将军的座位在其次,三师、三公、令仆、少师、保傅、尚书左右丞、侍郎自为一行,九卿、三监的座次在他们对面。自古以来,未曾错乱。”这段话大略体现了当时的旧制,今天抄录在这里,以弥补记载的遗漏。卿、三监的座次在他们对面。自古以来,未曾错乱。”这段话大略体现了当时的旧制,今天抄录在这里,以弥补记载的遗漏。现了当时的旧制,今天抄录在这里,以弥补记载 第200章 烟火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梦溪笔谈》 辨证二 作者:沈括 司马相如《上林赋》叙上林诸水曰:丹水,紫渊,灞、浐、泾、谓,“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灏溔潢漾……东注太湖。”八川自入大河,大河去太湖数千里,中间隔太山及淮、济、大江,何缘与太湖相涉?郭琛酢醐赋》云:“注五湖以漫漭,灌三江而漰沛。”《墨子》曰:“禹治天下,南为江、汉、淮、汝,东流注之五湖。”孔安国曰:“自彭蠡,江分为三,入于震泽后,为北江而入于海。”此皆未尝详考地理。江、汉至五湖自隔山,其末乃绕出五湖之下流径入于海,何缘入于五湖?淮、汝径自徐州入海,全无交涉。《禹贡》云:“彭蠡既潴,阳鸟攸居。三江既入,震泽厎定。”以对文言,则彭蠡水之所潴,三江水之所入,非入于震泽也。震泽上源,皆山环之,了无大川;震泽之委,乃多大川,亦莫知孰为三江者。盖三江之水无所入,则震泽壅而为害;三江之水有所入,然后震泽厎定。此水之理也。 海州东海县西北有二古墓,《图志》谓之“黄儿墓”。有一石碑,已漫灭不可读,莫知黄儿者何人。石延年通判海州,因行县见之,曰:“汉二疏,东海人,此必其墓也。”遂谓之“二疏墓”,刻碑于其傍;后人又收入《图经》。余按,疏广,东海兰陵人,兰陵今属沂州承县;今东海县乃汉之赣榆,自属琅琊郡,非古人之东海也。今承县东四十里自有疏广墓,其东又二里有疏受墓。延年不讲地志,但见今谓之东海县,遂以“二疏”名之,极为乖误。大凡地名如此者至多,无足纪者。此乃余初仕为沐阳主簿日,始见《图经》中增经事,后世不知其因,往往以为实录。谩志于此,以见天下地书皆不可坚信。其北又有“孝女冢”,庙貌甚盛,著在祀典。孝女亦东海人。赣榆既非东海故境,则孝女冢庙,亦后人附会县名为之耳。 《杨文公谈苑》记江南后主患清暑阁前草生,徐锴令以桂屑布砖缝中,宿草尽死。谓《吕氏春秋》云“桂枝之下无杂木。”盖桂枝味辛螫故也。然桂之杀草木,自是其性,不为辛螫也。《雷公炮炙论》云:“以桂为丁,以钉木中,其木即死。”一丁至微,未必能螯大木,自其性相制耳。 天下地名错乱乖谬,率难考信。如楚章华台,亳州城父县、陈州商水县、荆州江陵、长林、监利县皆有之。乾溪亦有数处。据《左传》,楚灵王七年,“成章华之台,与诸侯落之。”杜预注:“章华台,在华容城中。”华容即今之监利县,非岳州之华容也。至今有章华故台,在县郭中,与杜预之说相符。毫州城父县有乾溪,其侧亦有章华台,故台基下往往得人骨,云楚灵王战死于此。商吕县章华之侧,亦有乾溪。薛综注张衡《东京赋》引《左氏传》乃云:“楚子成章华之台于乾溪。”皆误说也,《左传》实无此文。章华与乾溪,无非一处。楚灵王十二年,王狩于州来,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王次于乾溪。此则城父之乾溪。灵王八年许迁于夷者,乃此地。十三年,公子比为乱,使观从从师于乾溪,王从溃,灵王亡,不知所在;平王即位,杀囚,衣之王服,而流诸汉,乃取葬之,以靖国人,而赴以乾溪。灵王实缢于芋尹申亥氏,他年申以王柩告,乃改葬之,而非死于乾溪也。昭王二十七年,吴伐陈,王帅师救陈,次于城父;将战,王卒于城父。而《春秋》又云:“弑其君于乾溪。”则后世谓灵王实死于是,理不足怪也。 今人守郡谓之“建麾”,盖用颜延年诗:“一麾乃出守。”此误也。延年谓“一麾”者,乃指麾之麾,如武王“右秉白旄以麾”之麾,非旌麾之麾也。延年《阮始平》诗云“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者,谓山涛荐咸为吏部郎,三上武帝,不用,后为荀勖一挤,遂出始平,故有此句。延年被摈,以此自托耳。自杜牧为《登乐游原》诗云:“拟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始谬用一麾,自此遂为故事。 除拜官职,谓除其旧籍,不然也。除,犹易也,以新易旧曰除,如新旧歳之交谓之“歳除”,《易》:“除戒器,戒不虞。”以新易弊,所以备不虞也。除谓之除者,自下而上,亦更易之义。 世人画韩退之,小面而美髯,著纱帽。此乃江南韩熙载耳,尚有当时所画,题志甚明。熙载谥文靖,江南人谓之韩文公,因此遂谬以为退之。退之肥而寡髯。元丰中,以退之从享文宣王庙,郡县所画,皆是熙载。后世不復可辨,退之遂为熙载矣。 今之数钱,百钱谓之陌者,借陌字用之,其实只是百字,如什与伍耳。唐自皇甫镈为垫钱法,至昭宗末,乃定八十为陌。汉隐帝时,三司使王章每出官钱,又减三钱,以七十七为陌,输官仍用八十。至今输官钱有用八十陌者。《唐书》:“开元钱重二铢四参。”今蜀郡亦以十参为一铢。参吾古之絫字,恐相传之误耳。 前史称严武为剑南节度使,放肆不法,李白为之作《蜀道难》。按孟棨所记,白初至京师,贺知章闻其名,首诣之,白出《蜀道难》,读未毕,称叹数四。时乃天宝初也,此时白已作《蜀道难》。严武为剑南,乃在至德以后肃宗时,年代甚远。盖小说所记,各得于一时见闻,本末不相知,率多舛误,皆此文之类。李白集中称“刺章仇兼琼”,与《唐书》所载不同,此《唐书》误也。 旧《尚书·禹贡》云:“云梦士作乂。”太宗皇帝时,得古本《尚书》,作“云土梦作乂”,诏改《禹贡》从古本。余按,孔安国注:“云梦之泽在江南。”不然也。据《左传》:“吴人入郢,楚子涉雎济江,入于云中。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王奔郧。”楚子自郢西走涉雎,则当出于江南;其后涉江入于云中,遂奔郧,郧则今之安州。涉江而后至云,入云然后至郡,则云在江北也。《左传》曰:“郑伯如楚,王以田江南之梦。”杜预注云:“楚之云、梦,跨江南、北。”曰“江南之梦”,则云在江北明矣。元丰中,余自随州道安陆,于入汉口,有景陵主簿郭思者,能言汉、沔间地理,亦以谓江南为梦,江北为云。余以《左传》验之,思之说信然。江南则今之公安、石首、建宁等县,江北则玉沙、监利、景陵等县,乃水之所委,其地最下。江南二浙,水出稍高,云方土而梦已作乂矣,此古本之为允也。 译文 作者:佚名 司马相如《上林赋》描述上林苑的各条河流说:“丹水,紫渊,灞、浐、泾、渭,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灏溔潢漾……东注太湖。”这八条河流自流入黄河,黄河距离太湖数千里,中间隔着泰山以及淮河、济水、长江,怎么会与太湖牵扯到一起?郭琛酢醐赋》云:“注五湖以漫漭,灌三江而溯沛。”《墨子》曰:“禹治天下,南为江、汉、淮、汝,东流注之五湖。”孔安国曰:“自彭蠡,江分为三,入于震泽,遂为北江而入于海。”这些话都是没有仔细考察地理的结果。长江、汉水到太湖自隔着山,它们的下游则绕过太湖往下直接流入大海,怎么会说入太湖呢?淮水、汝水直接从徐州流入大海,和太湖全无关系。《禹贡》云:“彭蠡既潴,阳鸟攸居。三江既入,震泽底定。”从文字的对偶来说,彭蠡,是水聚集的地方,三江,是水流入的地方,并非说三江流入太湖。太湖上面的源头都被群山环绕,根本没有大的河流,太湖的下游才有很多大的河流,也没有谁知道哪些属于三江。大概如果三江的水没有去处,太湖就会堵塞成为祸害;如果三江的水有去处,太湖才会安定。这就是水的特性。 海州东海县西北有两座古墓,当地的方志称它们为“黄儿墓”。墓上有一块石碑,字迹已经模糊得无法识别,没人知道黄儿是谁。石延年任海州通判时,有一次巡视下辖各县因而见到了这墓,说:“汉二疏,东海人,此必其墓也。”于是称它们为“二疏墓”,并在旁边刻了石碑,后人又把这碑文收入了地方志。根据我的考证,疏广,东海兰陵人,兰陵今天属沂州承县,今天的东海县乃汉之赣榆,自属琅琊郡,不是古代的东海县。今天承县东四十里自有疏广墓,向东又二里有疏受墓。石延年不查考地志,只见今天称这里为东海县,就认为那两座墓是“二疏”的墓,极为错误。一般来讲地名像这种情况的很多,没必要一一记述。我刚刚担任沭阳县主簿时,见到地方志中增加了此事,后代的人不知道缘由往往认为地方志是真实的实录。因此把这件事随手记录在这里,以表明天下的地理类图书并不是完全可信的。“黄儿墓”的北面又有“孝女冢”,庙的外观很雄伟,是属于官府祭祀的庙宇。孝女也是东海人。汉代的赣榆既不属于现今的东海县的旧地,那么“孝女冢”庙也是后人根据今天的县名附会建造出来的。 杨文公《谈苑》记载南唐后主厌烦清暑阁前长草,徐锴就让后主把桂树枝的碎屑撒在地上的砖缝中,多年生的杂草就全死了。并说《吕氏春秋》上提到“桂枝之下无杂木”。大概是由于桂树的气味能蜇死草木的缘故。但桂树能杀死草木,自是它本来的特性使然,它并不用气味去蜇草木。《雷公炮炙论》上说:“把桂木切成小丁,用以钉在其他树上,那树就会死去。”一个桂木丁是极微小的,未必能够蜇死大树,自是它的特性与其他草木相克罢了。 天下地名上的错乱矛盾,大概很难考察明白。例如楚国的章华台,亳州城父县、陈州商水县、荆州江陵、长林、监利县都有,乾溪也有好几处。据《左传》,楚灵王七年,“成章华之台,与诸侯落之。”杜预的注释是:“章华台,在华容城中。”华容即今天的监利县,并非岳州的华容县。监利县至今有章华台的遗址在县城中,与杜预的说法相符。亳州城父县有乾溪,它旁边也有章华台,在遗址的台基下往往能找到人骨,据说是楚灵王战死在这里。商水县章华台旁边,也有乾溪。薛综注释张衡《东京赋》引《左氏传》乃云:“楚子成章华之台于乾溪。”这些都是错误的说法,《左传》中根本没有这些记载。章华台与乾溪原非一个地方。楚灵王十一年,王狩于州来,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王次于乾溪。这里就是城父县的乾溪。楚灵王八年许迁于夷,夷就在这个地方。楚灵王十二年,公子比作乱,楚灵王派遣观从跟随军队于乾溪,楚王的军队溃败,楚灵王逃亡到不知什么地方了。楚平王即位后,杀了一个囚徒,把楚灵王的衣服穿到囚徒的身上,把尸体扔进汉水漂流,然后把尸体打捞上来当做楚灵王安葬,以此来安定人心,而且让人从乾溪来报丧。楚灵王实际上被芊尹申亥氏勒死的,后来申亥氏把楚灵王的灵柩上报给了朝廷,朝廷才改葬了楚灵王,楚灵王并非死在乾溪。昭王二十七年,吴国讨伐陈国,楚昭王率领军队救陈国时,驻扎在城父县,将要开战时,楚昭王在城父县去世了。而《春秋》又说:“弑其君于乾溪。”那么后代的人说楚灵王确实死在这里,按理说也就不足为怪了。 今人将出任地方州郡长官称为“建麾”,大概是借用颜延年“一麾乃出守”的诗句而来的,这是一种误用。延年所说的“一麾”是指麾(挥)的“麾”,如同周武王“右秉白旄以麾”的“麾”,而不是旌麾的“麾”。延年《阮始平》诗的“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说的是山涛推荐阮咸为吏部郎官,为此三次上奏武帝,武帝都不用,后来阮咸为荀勖所排挤,一挥而斥之,遂出为始平太守,故延年有此诗句。延年也是被摈斥而为始安太守的,他作此诗也是用以寄托自己的情绪。自从杜牧作《登乐游原》诗,而称“拟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始误用“一麾”一词,从此守郡称“建麾”遂成为典故。 今人谓除拜官职的“除”是解除其原任职务的意思,不是这么回事。这个“除”犹如当交换讲的“易”,以新易旧叫做“除”,如新旧岁之交的那一天就称为“岁除”。《易经》上说“除戎器,戒不虞”,意思是用新的兵器更换陈旧的兵器,以防备意外情况的发生。而台阶所以被称为“除”,也是因为登台阶要自下而上,有更换的意思。 世人画韩退之像,脸面小而美胡须,戴纱帽。这像所画的其实是南唐韩熙载,现在还有当时所画的韩熙载的像存着,题词非常明确。熙载谥文靖,江南人称之为韩文公,因此世人遂误以为退之。退之身体肥胖而少胡须。元丰年间,以退之配享文宣王孔子庙,各州县孔庙所画的都是韩熙载。后世不再能辨别,退之竟变为韩熙载了。 今日计钱币之数,称一百钱为“陌”,虽借用“陌”字,其实它只是“佰”字,就跟十钱用“什”字、五钱用“伍”字一样。唐代自皇甫镈始行垫钱法,至昭宗末年乃规定以八十钱为一陌。后汉隐帝时,三司使王章每开支国库钱币,又减去三钱,以七十七钱为一陌,输入国库的钱币则仍以八十钱为一陌。至今输入国库的钱币也还有以八十钱为一陌的。 《新唐书》称严武为剑南节度使,放肆不遵礼法,李白因作《蜀道难》以斥之。按孟綮《本事诗》所记,李白初到京师,贺知章闻其名,最先去拜访他;李白出示《蜀道难》,贺知章还未读完,就已经再三再四地叹赏。这时应是天宝初年。其时李白已经创作了《蜀道难》,严武为剑南节度使则在至德以后的肃宗时期,二者年代相差甚远。大抵稗官小说所记,各得于一时的见闻,并不清楚事情的本末源流,故大多舛误,皆类似此种记载。李白的文集中称《蜀道难》是指斥章仇兼琼的,与《新唐书》所载不同,此事应是《新唐书》的记载有误。 以往所传《尚书·禹贡》篇记载“云梦土作乂”,本朝太宗皇帝时得古本《尚书》,作“云土梦作乂”,于是指示将现存本《禹贡》篇的这五个字改从古本。我查考现存孔安国的注,谓“云梦之泽在江南”,这说法是不确实的。据《左传》所载:“吴人攻入郢都……楚昭王涉过雎水,又渡过长江,逃入云泽之中。昭王在泽中寝睡时,有劫盗攻击他,用戈来刺……昭王于是逃奔郧地。”楚昭王自郢都西逃而涉过雎水,那么他出逃时应该是先逃到了长江以南;此后他渡过长江而进入云泽,又从云泽逃奔郧地,郧即现在的安陆州。渡过长江而后至于云泽,进入云泽然后至于郧地,那么云泽必定是在长江以北。《左传》又记载:“郑简公到楚国访问……楚王和他一起在江南的梦泽打猎。”杜预注释说:“楚国的云梦泽,跨长江南北。”《左传》说“江南之梦”,则云泽在江北就是显而易见的了。元丰年间,我从随州取道安陆而到汉口,有个做景陵主簿的郭思,能谈论汉沔地区的古今地理,他也以为在长江以南的是梦泽,在长江以北的是云泽。我用《左传》的记载检验,郭思的说法是可信的。长江以南即今日的公安、石首、建宁等县,长江以北则即玉沙、监利、景陵等县。大抵这一带众多水流的汇聚,以云梦之地最为低下,而长江以南的湿地,在大水消退后要较江北稍高一些,所以说云泽中的土地刚刚露出水面,而梦泽中的土地已开始耕作了。此种记载,应该是古本的文字更为妥当以南的湿地,在大水消退后要较江北稍高一些,所以说云泽中的土地刚刚露出水面,而梦泽中的土地已开始耕作了。此种记载,应该是古本的文字更为妥当。。 第201章 失策(一)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乐律一 作者:沈括 《周礼》:“凡乐,圜钟为宫,黄钟为角,太蔟为徵,姑洗为羽。若乐六变,则天神皆降,可得而礼矣。函钟为宫,太蔟为角,姑洗为徵,南吕为羽。若乐八变,即地祇皆出,可得而礼矣。黄钟为宫,大吕为角,太蔟为徵,应钟为羽。若乐九变,则人鬼可得而礼矣。”凡声之高下,列为五等,以宫、商、角、徵、羽名之。为之主者曰宫,次二曰商,次三曰角,次四曰徵,次五曰羽,此谓之序;名可易,序不可易。圜钟为宫,则黄钟乃第五羽声也,今则谓之角,虽谓之角,名则易矣,其实第五之声,安能变哉?强谓之角而已。先王为乐之意,盖不如是也。世之乐异乎郊庙之乐者,如圜钟为宫,则林钟角声也。乐有用林钟者,则变而用黄钟,此祀天神之音云耳,非谓能易羽以为角也。函钟为宫,则太蔟徵声也。乐有用太蔟者,则变而用姑洗,此求地祇之音云耳,非谓能易羽以为徵也。黄钟为宫,则南吕羽声也。乐有用南吕者,则变而用应钟,此求人鬼之音云耳,非谓能变均外音声以为羽也。应钟、黄钟,宫之变徵。文、武之出,不用二变声,所以在均外。鬼神之情,当以类求之。朱弦越席,太羹明酒,所以交于冥莫者,异乎养道,此所以变其律也。声之不用商,先儒以谓恶杀声也。黄钟之太蔟,函钟之南吕,皆商也,是杀声未尝不用也,所以不用商者,商,中声也。宫生徵、徵生商,商生羽,羽生角。故商为中声。降兴上下之神,虚其中声人声也。遗乎人声,所以致一于鬼神也。宗庙之乐,宫为之先,其次角,又次徵,又次羽。宫、角、徵、羽相次者,人乐之叙也,故以之求人鬼。世乐之叙宫、商、角、徵、羽,此但无商耳,其余悉用,此人乐之叙也。何以知宫为先、其次角、又次徵、又次羽?以律吕次叙知之也。黄钟最长,大吕次长,太蔟又次,应钟最短,此其叙也。圆丘方泽之乐,皆以角为先,其次徵,又次宫,又次羽。始于角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水。越金,不用商也。木、火、土、水相次者,天地之叙,故以之礼天地,五行之叙: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此但不用金耳,其余悉用。此叙,天地之叙也。何以知其角为先、其次徵、又次宫、又次羽?以律吕次叙之也。黄钟最长,太蔟次长,圜钟又次,姑洗又次,函钟又次,南吕最短,此其叙也。此四音之叙也。天之气始于子,故先以黄钟;天之功毕于三月,故终之以姑洗。地之功见于正月,故先之以太蔟;毕于八月,故终之以南吕。幽阴之气,钟于北方,人之所终归,鬼之所藏也,故先之以黄钟,终之以应钟。此三乐之始终也。角者,物生之始也。徵者,物之成。羽者,物之终。天之气始于十一月,至于正月,万物萌动,地功见处,则天功之成也,故地以太蔟为角,天以太蔟为徵。三月万物悉达,天功毕处,则地功之成也,故天以姑洗为羽,地以姑洗为徵。八月生物尽成,地之功终焉,故南吕以为羽。圆丘乐虽以圜钟为宫,而曰“乃奏黄钟,以祀天神”;方泽乐虽以函钟为宫,而曰“乃奏太蔟,以祭地祇”。盖圆丘之乐,始于黄钟;方泽之乐,始于太蔟也。天地之乐,止是世乐黄钟一均耳。以此黄钟一均,分为天地二乐。黄钟之均。黄钟为宫,太蔟为商,姑洗为角。林钟为方泽乐而已。唯圜钟一律,不在均内。天功毕于三月,则宫声自合在徵之后、羽之前,正当用夹钟也。二乐何以专用黄钟一均?盖黄钟正均也,乐之全体,非十一均之类也。故《汉志》:“自黄钟为宫,则皆以正声应,无有忽微。他律虽当其月为宫,则和应之律有空积忽微,不得其正。其均起十一月,终于八月,统一歳之事也。他均则各主一月而已。”古乐有下徵调,沈休文《宋书》曰:“下徵调法:林钟为宫,南吕为商。林钟本正声黄钟之徵变,谓之下徵调。”马融《长笛赋》曰:“反商下徵,每各异善。”谓南吕本黄钟之羽,变为下徵之商,皆以黄钟为主而已。此天地相与之叙也。人鬼始于正北,成于东北,终于西北,萃于幽阴之地也。始于十一月,而成于正月者,幽阴之魄,稍出于东方也。全处幽阴,则不与人接;稍出于东方,故人鬼可得而礼也;终则復归于幽阴,復其常也。唯羽声独远于他均者。世乐始于十一月,终于八月者,天地歳事之一终也。鬼道无穷,非若歳事之有卒,故尽十二律然后终,事先追远之道,厚之至也,此庙乐之始终也。人鬼尽十二律为义,则始于黄钟,终于应钟,以宫、商、角、徵、羽为叙,则始于宫声,自当以黄钟为宫也。天神始于黄钟,终于姑洗,以木、火、土、金、水为叙,则宫声当在太蔟徵之后,姑洗羽之前,则自当以圜钟为宫也。地祇始于太蔟,终于南吕,以木、火、土、金、水为叙,则宫声当在姑洗徵之后,南吕羽之前,中间唯函钟当均,自当以函钟为宫也。天神用圜钟之后,姑洗之前,唯有一律自然合用也。不曰夹钟,而曰圜钟者,以天体言之也。不曰林钟,曰函钟者,以地道言之也。黄钟无异名,人道也。此三律为宫,次叙定理,非可以意凿也。圜钟六变,函钟八变,黄钟九变,同会于卯,卯者,昏明之交,所以交上下、通幽明、合人神,故天神、地祇、人鬼可得而礼也。自辰以往常在昼,自寅以来常在夜,故卯为昏明之交,当其中间,昼夜夹之,故谓之夹钟。黄钟一变为林钟,再变为太蔟,三变南吕,四变姑洗,五变应钟,六变蕤宾,七变大吕,八变夷则,九变夹钟。函钟一变为太蔟,再变为南吕,三变姑洗,四变应钟,五变蕤宾,六变太吕,七变夷则,八变夹钟也。圜钟一变为无射,再变为中吕,三变为黄钟清宫,四变合至林钟,林钟无清宫,至太蔟清官为四变;五变合至南吕,南吕无清宫,直至大吕清宫为五变;六变合至夷则,夷则无清宫,直至夹钟清宫为六变也。十二律,黄钟、大吕、太蔟、夹钟四律有清宫,总谓之十六律。自姑洗至应钟八律,皆无清宫,但处位而已。此皆天理不可易者。古人以为难知,盖不深索之。听其声,求其义,考其序,无毫发可移,此所谓天理也。一者人鬼,以宫、商、角、徵、羽为序者;二者天神,三者地祇,比以木、火、土、金、水为序者;四者以黄钟一均分为天地二乐者;五者六变、八变、九变皆会于夹钟者。 六吕:三曰钟,三曰吕。夹钟、林钟、应钟。太吕、中吕、南吕。钟与吕常相间,常相对,六吕之间,復自有阴阳也。纳音之法:申、子、辰、巳、酉、丑为阳纪,寅、午、戌、亥、卯、未为阴纪。亥、卯、未,曰夹钟、林钟、应钟,阳中之阴也。黄钟者,阳之所钟也;夹钟、林钟、应钟,阴之所钟也。故皆谓之钟。巳、酉、丑,太吕、中吕、南吕,阴中之阳也。吕,助也,能时出而助阳也,故皆谓之吕。 《汉志》:“阴阳相生,自黄钟始而左旋,八八为伍。”八八为伍者,谓一上生与一下生相间。如此,则自大吕以后,律数皆差,须自蕤宾再上生,方得本数。此八八为伍之误也。或曰:“律无上生吕之理,但当下生而用浊倍。”二说皆通。然至蕤宾清宫生大吕清宫,又当再上生。如此时上时下,即非自然之数,不免牵合矣。自子至巳为阳律、阳吕,自午至亥为阴律、阴吕。凡阳律、阳吕皆下生,阴律、阴吕皆上生。故巳方之律谓之中吕,言阴阳至此而中也。中吕当读如本字,作“仲”非也。至午则谓之蕤宾。阳常为主,阴常为宾。蕤宾者,阳至此而为宾也。纳音之法,自黄钟相生,至于中吕而中,谓之阳纪;自蕤宾相生,至于应钟而终,谓之阴纪。盖中吕为阴阳之中,子午为阴阳之分也。《汉志》言数曰:“太极元气,函三为一。五音:宫、商、角为从声,徵、羽为变声。从谓律从律,吕从吕;变谓以律从吕,以吕从律。故从声以配君、臣、民,尊卑有定,不可相逾;变声以为事、物,则或遇于君声无嫌。六律为君声,则商、角皆以律应,徵、羽以吕应,纷乱无统,习以为 第202章 失策(二)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梦溪笔谈》 和,则以安和之声咏之;其志怨思,则以怨思之声咏之。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则诗与志、声与曲,莫不安且乐;乱世之音怨以怒,则诗与志、声与曲,莫不怨且怒。此所以审音而知政也。诗之外又有和声,则所谓曲也。古乐府皆有声有词,连属书之。如曰贺贺贺、何何何之类,皆和声也。今管弦之中缠声,亦其遗法也。唐人乃以词填入曲中,不復用和声。此格虽云自王涯始,然贞元、元和之间,为之者已多,亦有在涯之前者。又小曲有“咸阳沽酒宝钗空”之句,云是李白所制,然李白集中有《清平乐》词四首,独欠是诗;而《花间集》所载“咸阳沽酒宝钗空”,乃云是张泌所为。莫知孰是也。今声词相从,唯里巷间歌谣,及《阳关》、《捣练》之类,稍类旧俗。然唐人填曲,多咏其曲名,所以哀乐与声尚相谐会。今人则不復知有声矣,哀声而歌乐词,乐声而歌怨词。故语虽切而不能感动人情,由声与意不相谐故也。。古乐有三调声,谓清调、平调、侧调也。王建诗云“侧商调里唱《伊州》”是也。今乐部中有三调乐,品皆短小,其声噍杀,唯道调小石法曲用之。虽谓之三调乐,皆不復辨清、平、侧声,但比他乐特为烦数耳。唐《独异志》云:“唐承隋乱,乐簴散亡,独无徵音。李嗣真密求得之。闻弩营中砧声,求得丧车一铎,入振之于东南隅,果有应者。掘之,得石一段,裁为四具,以补乐簴之阙。”此妄也。声在短长厚薄之间,故《考工记》:“磬氏为磬,已上则磨其旁,已下则磨其端。”磨其毫末,则声随而变,岂有帛砧裁琢为磬,而尚存故声哉。兼古乐宫、商无定声,随律命之,迭为宫、徵。嗣真必尝为新磬,好事者遂附益为之说。既云:“裁为四具”,则是不独补徵声也。 《国史纂异》云:“润州曾得王磬十二以献,张率更叩其一,曰:‘晋某歳所造也。是歳闰月,造磬者法月数,当有十三,宜于黄钟东九尺掘,必得焉。’从之,果如其言。”此妄也。法月律为磬,当依节气,闰月自在其间,闰月无中气,岂当月律?此懵然者为之也。扣其一,安知其是晋某年所造?既沦陷在地中,岂暇復按方隅尺寸埋之?此欺诞之甚也! 《霓裳羽衣曲》。刘禹锡诗云:“三乡陌上望仙山,归作《霓裳羽衣曲》。”又王建诗云:“听风听水作《霓裳》。”白乐天诗注云:“开元中,西凉府节度使杨敬述造。”郑嵎《津阳门诗》注云:“叶法善尝引上入月宫,闻仙乐。及上归,但记其半,遂于笛中写之。会西凉府都督杨敬述进《婆罗门曲》,与其声调相符,遂以月中所闻为散序,用敬术所进为其腔,而名《霓裳羽衣曲》。”诸说各不同。今蒲中逍遥楼楣上有唐人横书,类梵字,相传是《霓裳谱》,字训不通,莫知是非。或谓今燕部有《献仙音曲》,乃其遗声。然《霓裳》本谓之道调法曲,今《献仙音》乃小石调耳。未知孰是。 《虞书》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鸣球非可以戛击,和之至,咏之不足,有时而至于戛且击;琴瑟非可以搏拊,和之至,咏之不足,有时而至于搏且拊。所谓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而不自知其然,和之至,则宜祖考之来格也。和之生于心,其可见者如此。后之为乐者,文备而实不足。乐师之志,主于中节奏、谐声律而已。古之乐师,皆能通天下之志,故其哀乐成于心,然后宜于声,则必有形容以表之。故乐有志,声有容,其所以感人深者,不独出于器而已。《新五代史》书唐昭宗幸华州,登齐云楼,西北顾望京师,作《菩萨蛮》辞三章,其卒章曰:“野烟生碧树,陌上行人去。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今此辞墨本犹在陕州一佛寺中,纸札甚草草。余顷年过陕,曾一见之,后人题跋多盈巨轴矣。 世称善歌者皆曰“郢人”,郢州至今有白雪楼。此乃因宋玉问曰:“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次为《阳阿薤露》,又为《阳春白雪》,引商刻羽,杂以流徵。”遂谓郢人善歌,殊不考其义。其曰“客有歌于郢中者”,则歌者非郢人也。其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阳阿薤露》,和者数百人;《阳春白雪》,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则和者不过数人而已。”以楚之故都,人物猥盛,而和者止于数人,则为不知歌甚矣。故玉以此自况,《阳春白雪》皆郢人所不能也。以其所不能者明其俗,岂非大误也?《襄阳耆旧传》虽云:“楚有善歌者,歌《阳菱白露》、《朝日鱼丽》,和之者不过数人。”復无《阳春白雪》之名。又今郢州,本谓之北郢,亦非古之楚都。或曰:“楚都在今宜城界中,有故墟尚在。”亦不然也。此鄢也,非郢也。据《左传》:“楚成王使籯宜申为商公,沿汉泝江,将入郢,王在渚宫下见之。”沿汉至于夏口,然后泝江,则郢当在江上,不在汉上也。又在渚宫下见之,则渚宫盖在郢也。楚始都丹阳,在今枝江,文王迁郢,昭王迁都,皆在今江陵境中。杜预注《左传》云:“楚国,今南郡江陵县北纪南城也。”谢灵运《邺中集》诗云:“南登宛郢城。”今江陵北十二里有纪南城,即古之郢都也,又谓之南郢。 六十甲子有纳音,鲜原其意。盖六十律旋相为宫法也。一律含五音,十二律纳六十音也。凡气始于东方而右行,音起于西方而左行;阴阳相错,而生变化。所谓气始于东方者,四时始于木,右行传于火,火传于土,土传于金,金传于水。所谓音始于西方者,五音始于金,左旋传于火,火传于木,木传于水,水传于土。纳音与《易》纳甲同法:乾纳甲而坤纳癸,始于乾而终于坤。纳音始于金,金,乾也;终于土,土,坤也。纳音之法,同类娶妻,隔八生子,此《汉志》语也。此律吕相生之法也。五行先仲而后孟,孟而后季,此遁甲三元之纪也。甲子金之仲,黄钟之商。同位娶乙丑,大吕之商。同位,谓甲与乙、丙与丁之类。下皆仿此。隔八下生壬申,金之孟。夷则之商。隔八,谓大吕下生夷则也。下皆仿此。壬申同位娶癸酉,南吕之商。隔八上生庚辰,金之季。姑洗之商。此金三元终。若只以阳辰言之,则依遁甲逆传仲孟季。若兼妻言之,则顺传孟仲季也。庚辰同位娶辛巳,中吕之商。隔八下生戊子,火之仲。黄钟之徵。金三元终,则左行传南火也。戊子娶已丑,大吕之徵。生丙申,火之孟。夷则之徵。丙申娶丁酉,南吕之徵。生甲辰,火之季。姑洗之徵。甲辰娶乙巳,中吕之徵。生壬子,木之仲。黄钟之角。火三元终,则左行传于东方木。如是左行至于丁巳,中吕之宫,五音一终。復自甲午金之仲,娶乙未,隔八生壬寅,一如甲子之法,终于癸亥。谓蕤宾娶林钟,上生太蔟之类。自子至于巳为阳,故自黄钟至于中吕皆下生;自午至于亥为阴,故自林钟至于应钟皆上生。予于《乐论》叙之甚详,此不復纪。甲子乙丑金,与甲午乙未金虽同,然甲子乙丑为阳律,阳律皆下生;甲午乙未为阳吕,阳吕皆上生。六十律相反,所以分为一纪也。 今太常钟镈,皆于甬本为纽,谓之旋虫,侧垂之。皇祐中,杭州西湖侧,发地得一古钟,匾而短,其枚长几半寸,大略制度如《凫氏》所载,唯甬乃中空,甬半以上差小,所谓衡者。予细考其制,亦似有义。甬所以中空者,疑钟縻自其中垂下,当衡甬之间,以横括挂之,横括疑所谓旋虫也。今考其名,竹筩之筩,文从竹、从甬,则甬仅乎空;甬半以上微小者,所以碍横括,以其横括所在也,则有横之义也。其横括之形,似虫而可旋,疑所谓旋虫。以今之钟、镈校之,此衡甬中空,则犹小于甬者,乃欲碍横括,似有所因。彼衡、甬俱实,则衡小于甬,似无所因。又以其括之横于其中也,则宜有衡义。实甬直上植之,而谓之衡者何义?又横括以其可旋而有虫形,或可谓之旋虫;今钟则实其纽不动,何缘得“旋”名?若以侧垂之,其钟可以掉荡旋转,则钟常江吴间,人亦莫知其如何为 第203章 不解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乐律二 作者:沈括前世遗事,时有于古人文章中见之。元稹诗有“琵琶宫调八十一,三调弦中弹不出。”琵琶共有八十四调,盖十二律各七均,乃成八十四调。稹诗言“八十一调”,人多不喻所谓。余于金陵丞相家得唐贺怀智《琵琶谱》一册,其序云:“琵琶八十四调。内黄钟、太蔟、林钟宫声,弦中弹不出,须管色定弦。其余八十一调,皆以此三调为準,更不用管色定弦。”始喻稹诗言。如今之调琴,须先用管色“合”字定宫弦下生徵,徵弦上生商,上下相生,终于少商。凡下生者隔二弦,上生者隔一弦取之。凡弦声皆当如此。古人仍须以金石为準,《商颂》“依我磬声”是也。今人苟简,不復以弦管定声,故其高下无準,出于临时。怀智《琵琶谱》调格,与今乐全不同。唐人乐学精深,尚有雅律遗法。今之燕乐,古声多亡,而新声大率皆无法度。乐工自不能言其义,如何得其声和?今教坊燕乐,比律高二均弱。“合”字比太蔟微下,却以“凡”字当宫声,比宫之清微高。外方乐尤无法,求体又高教坊一均以来。唯北狄乐声,比教坊乐下二均。大凡北人衣冠文物,多用唐俗,此乐疑亦唐之遗声也。今之燕乐二十八调,布在十一律,唯黄钟、中吕、林钟三律,各具宫、商、角、羽四音;其余或有一调至二三调,独蕤宾一律都无。内中管仙吕调,乃是蕤宾声,亦不正当本律。其间声音出入,亦不全应古法。略可配合而已。如今之中吕宫,却是古夹钟宫;南吕宫,乃古林钟宫;今林钟商,乃古无射宫;今大吕调,乃古林钟羽。虽国工亦莫能知其所因。十二律并清宫,当有十六声。今之燕乐止有十五声。盖今乐高于古乐二律以下,故无正黄钟声,只以“合”字当大吕,犹差高,当在大吕、太蔟之间,“下四”字近蔟,“高四”字近夹钟,“下一”字近姑洗,“高一”字近中吕,“上”字近蕤宾;“勾”字近林钟,“尺”字近夷则,“工”字近南吕,“高工”字近无射,“六”字近应钟,“下凡”字为黄钟清。“高凡”字为太吕清,“下五”字为太蔟清,“高五”字为夹钟清。法虽如此,然诸调杀声,不能尽归本律,故有偏杀、侧杀、寄杀、元杀之类。虽与古法不同,推之亦皆有理。知声者皆能言之,此不备载也。古法,钟磬每虡十六,乃十六律也。然一虡又自应一律,有黄钟之虡,有大吕之虡,其他乐皆然。且以琴言之,虽皆清实,其间有声重者,有声轻者。材中自有五音,故古人名琴,或谓之清徵。或谓之清角。不独五音也,又应诸调。余友人家有一琵琶,置之虚室,以管色奏双调,琵琶弦辄有声应之,奏他调则不应,宝之以为异物,殊不知此乃常理。二十八调但有声同者即应;若遍二十八调而不应,则是逸调声也。古法,一律有七音,十二律共八十四调。更细分之,尚不止八十四,逸调至多。偶在二十八调中,人见其应,则以为怪,此常理耳。此声学至要妙处也。今人不知此理,故不能极天地至和之声。世之乐工,弦上音调尚不能知,何暇及此? 译文 作者:佚名 古代的逸事,有时候在古人的文章中也可以看到。元稹有句诗说“琵琶宫调八十一,三调弦中弹不出。”琵琶共有八十四调,大概是十二律每一律各有七韵,一共是八十四调。元稹的诗说“八十一调”,人们大多都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在金陵丞相家获得唐朝贺怀智一册《琵琶谱》,它的序言说:“琵琶八十四调。内黄钟、太蔟、林钟宫声,弦中弹不出,须管色定弦。其余八十一调,皆以此三调为准,更不用管色定弦。”看到这个才明白元稹诗句中所说的如同今天的调琴,要先用管色“合”字确定宫弦,然后以宫弦下生徵,徵弦上生商,上下相生,直到少商。但凡下生的隔二弦,上生的隔一弦取之。凡是弦声都应当如此。古人都须要以金石乐器为定音标准,《商颂》“依我磬声”说的就是这一情形。今天的人贪图省事,不再用弦管乐器定声,所以声音的高低没有定准,都是临时调配。贺怀智《琵琶谱》中的调格,与今乐完全不同。唐人乐学精深,还保留有古乐的雅律遗法。今天的燕乐中,古声大多亡佚,而新声大抵都没有法度。乐工自身都不能讲明白乐中的道理,如何能让他们的音乐和谐呢? 今天教坊的燕乐比唐律高二律稍弱。“合”字比太蔟略低,却以“凡”字当宫声,比黄钟清宫稍高。中原以外的音乐尤其没有法度,大体上又比教坊的高一律多。唯独北狄的乐声,比教坊乐低二律。大致北方人的服饰器物多采用唐代的风俗,这种音乐怀疑也是唐代音乐的残留。 今天的燕乐二十八调分布在十一律上,唯独黄钟、中吕、林钟三律各自具有宫、商、角、羽四音;其余的律有的有一调,有的有二三调,唯独蕤宾这一律一调都没有。其中的管仙吕调是蕤宾声,但也不算是本律。这二十八调中的声音也有出入,不完全符合从前的法度。仅是大体上可以配合而已。比如今天的中吕宫,却是古代的夹钟宫;南吕宫是古代的林钟宫;今天的林钟商是古代的夷则商;今天的南吕调,是古代的林钟羽。即使是全国最优秀的乐工也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十二律加上清宫,应当有十六声。今天的燕乐只有十五声。大概今乐比古乐高二律稍弱,所以没有正黄钟声,只认“合”字当大吕,仍然偏高,本应当在大吕、太蔟之间,“下四”字近太蔟,“高四”字近夹钟,“下一”字近姑洗,“高一”字近中吕,“上”字近蕤宾,“勾”字近林钟,“尺”字近夷则,“下工”字近南吕,“高工”字近无射,“下凡”字近应钟,“下凡”字为黄钟清。“高凡”字为大吕清,“下五”字为太蔟清,“高五”字为夹钟清。法度虽然如此,然而各调中的杀声,不能完全规划本律,所以有偏杀、侧杀、寄杀、元杀之类。虽然与古代的法度不同,推敲它也自有道理。通晓音乐的人都能把它讲明白,这里就不一一记载了。 古代的用乐方法,钟和磬常常各自悬挂十六件,也就是十六律;这样每一架就只对应于一律,有黄钟律的架、大吕律的架等,其他乐器也都是这样。权且以琴言之,虽琴声都是清音,而其间也有音声重的和音声轻的。乐器的材质中本来就包含着五音,所以古人为琴命名,或有叫做“清徵”的,或有叫做“清角”的。乐器不但与五音相应,还与各种调式相应。我的一位朋友家里有一把琵琶,把它置于空房子中,用觱篥吹奏双调的曲子,琵琶的弦总是有音声相应和,吹奏其他调式则不应,这位朋友把它看得很贵重,以为是不平常的物品,殊不知这是音乐上的常理。燕乐的二十八个调式中,只要弦乐器的弦和某一调式的音声相同,它就会相应;如果奏遍了二十八调而它都不应,那么这弦的音声就是逸出常用调式之外的音声。古乐之法,一律有七个音,十二律共有八十四个调式。如果更细分的话,调式还不止八十四个,逸出的调式极多。人们偶尔在二十八调中见到有琴弦应和的情况,就以为是怪事,其实这不过是音乐上的常理。然而这又是音乐学问中最为精微奥妙的地方。今日人们不了解这一道理,所以不能极尽至为和谐的所有天籁之音。世俗常见的乐器演奏者,连弦上的音调都还不能知晓,又如何谈得上了解其中的奥妙方。今日人们不了解这一道理,所以不能极尽至为和谐的所有天籁之音。世俗常见的乐器演奏者,连弦上的音调都还不能知晓,又如何谈得上了解其中的奥妙不能知晓,又如何谈得上了 第204章 礼物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象数一 作者:沈括开元《大衍历法》最为精密,历代用其朔法。至熙宁中考之,历已后天五十余刻,而前世历官皆不能知。《奉元历》乃移其闰朔。熙宁十年,天正元用午时。新历改用子时;闰十二月改为闰正月。四夷朝贡者用旧历,比来款塞,众论谓气至无显验可据。因此以摇新历。事下有司考定。凡立冬晷景,与立春之景相若者也。今二景短长不同,则知天正之气偏也。移五十余刻,立冬、立春之景方停。以此为验,论者乃屈。元会使人亦至,历法遂定。六壬天十二辰:亥日徵明。为正月将;戌日天魁,为二月将。古人谓之合神,又谓之太阳过宫。合神者,正月建寅合在亥,二月建卯合在戌之类。太阳过宫者,正月日躔诹訾,二月日躔降娄之类。二说一也,此以《颛帝历》言之也。今则分为二说者,盖日度随黄道歳差。今太阳至雨水后方躔诹訾,春分后方躔降娄。若用合神,则须自立春日便用亥将,惊蛰便用戌将。今若用太阳,则不应合神;用合神,则不应太阳,以理推之,发课皆用月将加正时如此则须当从太阳过宫。若不有太阳躔次,则当日当时日月、五星、支、二十八宿,皆不应天行。以此决知须用太阳也。然尚未是尽理,若尽理言之,并月建亦须移易。缘目今斗杓昏刻已不当月建,须当随黄道歳差。今则雨水后一日方合建寅。春分后四日方合建卯,谷雨后五日合建辰,如此始与太阳相符,復会为一说,然须大改历法,事事釐正。如东方苍龙七宿,当起于亢,终于斗;南方朱鸟七宿,起于牛,终于奎;西方白虎七宿,起于娄,终于舆鬼;北方玄武七宿,起于东井,终于角。如此历法始正,不止六壬而已。六壬天十二辰之名,古人释其义曰:“正月阳气始建,呼召万物,故曰徵明。二月物生根魁,故曰天魁。三月公叶从根而生。故曰从魁。四月阳极无所传,故曰传送。五月草木茂盛,逾于初生,故曰胜先。六月万物小盛,故曰小吉。七月百谷成实,自能任持,故曰太一。八月枝条坚刚,故曰天罡。九月木可为枝榦,故曰太冲。十月万物登成,可以会计,故曰功曹。十一月月建在子,君復其位,故曰大吉。十二月为酒醴,以报百神,故曰神后。”此说极无稽。据义理,余按:徵明者,正月三阳始兆于地上,见龙在田,天下文明,故日徵明。天魁者,斗魁第一星也,斗魁第一星抵于戌,故曰天魁。从魁者,斗魁第二星也,斗魁第二星抵于酉,故曰从魁。斗杓一星建方,斗魁二星建方,一星抵戌,一星抵酉。传送者,四月阳极将退,一阴欲生,故传阴而送阳也。小吉,夏至之气,大往小来,小人道长,小人之吉也,故为婚姻酒食之事。胜先者,王者向明而治,万物相见乎此,莫胜莫先焉。太一者,太微垣所在,太一所居也。天罡者,斗刚之所建也。斗杓谓之刚,苍龙第一星亦谓之刚,与斗刚相直。太冲者,日月五星所出之门户,天之冲也。功曹者,十月歳功成而会计也。大吉者,冬至之气,小往大来,君子道长,大人之吉也,故主文武大臣之事。十二月子位,并方之中,上帝所居也。神后,帝君之称也。天十二辰也,故皆以天事名之。六壬有十二神将,以义求之,止合有十一神将。贵人为之主;其前有五将,谓螣蛇、朱雀、*、勾陈、青龙也,此木火之神在方左者;方左谓寅、卯、辰、巳、午。其后有五将,谓天后、太阴、玄武、太常、白虎也,此金水之神在方右者,方右谓未、申酉亥、子。唯贵人对相无物,如日之在天,月对则亏,五星对则逆行避之,莫敢当其对。贵人亦然,莫有对者,故谓之天空。空者,无所有也,非神将也,犹月杀之有月空也。以之占事,吉凶皆空。唯求对见及有所伸理于君者,遇之乃吉。十一将,前二火、二木、一土间之,后当二金、二水、一土间之,玄武合在后二,太阴合在后三,神二合差互,理似可疑也。天事以辰名者为多,皆本于辰巳之辰,今略举数事:十二支谓之十二辰,一时谓之一辰,一日谓之一辰,日、月、星谓之三辰,北极谓之北辰,大火谓之大辰,五星中有辰星,五行之时,谓之五辰,《书》曰“抚于五辰”是也,已上皆谓之辰。今考子丑至于戌亥谓之十二辰者,《左传》云:“日月之会是谓辰。”一歳日月十二会,则十二辰也。日月之所舍,始于东方,苍龙角亢之星起于辰,故以所首者名之。子丑戌亥之月既谓之辰,则十二支、十二时皆子丑戌亥,则谓之辰无疑也。一日谓之一辰者,以十二支言也。以十干言之,谓之今日;以十二支言之。谓之今辰。故支干谓之日辰,日、月、星谓之三辰者,日、月星至于辰而毕见,以其所首者名之,故皆谓之辰。四时所见有早晚,至辰则四时毕见,故日加辰为“晨”,谓日始出之时也。星有三类:一经星,北极为之长;二舍量,大火为之长;三行星,辰星为之长。故皆谓之辰。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故为经星之长。大火,天王之座,故为舍星之长。辰星,日之近辅,远乎日不过一辰,故不行星之长。《洪范》“五行”数,自一至五。先儒谓之此“五行生数”,各益以土数,以为“成数”。以谓天王之座,故为舍星之长。辰星,日之近辅,远乎日不过一辰,故不行星之长。大火,天王之座,故为舍故为舍星之长辰星,日之近 第205章 珊瑚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梦溪笔谈》 六气,方家以配六神。所谓青龙者,东方厥阴之气。其性仁,其神化,其色青,其形长,其虫鳞。兼是数者。唯龙而青者,可以体之,然未必有是物也。其他取象皆如是。唯北方有二,曰玄武,太阳水之气也;曰螣蛇,少阳相火之气也。其在于人为肾,肾亦二,左为太阳水,右为少阳相火。火降而息水,火腾而为雨露,以滋五脏,上下相交,此坎离之交,以为否泰者也,故肾为寿命之藏。左阳、右阴、左右相交,此乾坤之交,以生六子者也,故肾为胎育之脏。中央太阴土曰勾陈,中央之取象,唯人为宜。勾陈者,天子之环卫也。居人之中,莫如君。何以不取象于君?君之道无所不在,不可以方言也。环卫居人之中央,而中虚者也。虚者,妙万物之地也。在天文,星辰皆居四傍而中虚,八卦分布八方而中虚,不虚不足以妙万物。其在于人,勾陈之配,则脾也。勾陈如环。环之中则所谓黄庭也。黄者,中之色;庭者,宫之虚地也。古人以黄庭为脾,不然也。黄庭有名而无所,冲气之所在也。脾不能与也,脾主思虑,非思之所能到也。故养生家曰:“能守黄庭,则能长生。”黄庭者,以无所守为守。唯无所守,乃可以长生。或者又谓:“黄庭在二肾之间。”又曰:“在心之下。”又曰:“黄庭有神人守之。”皆不然。黄庭者,虚而妙者也。强为之名。意可到则不得谓之虚,岂可求而得之也哉。 《易》象九为老阳,七为少;八为少阴,六为老,旧说阳以进为老,阴以退为老。九六者,乾坤之画,阳得兼阴,阴不得兼阳。此皆以意配之,不然也。九七、八六之数,阳顺、阴逆之理,皆有所从来,得之自然,非意之所配也。凡归余之数,有多有少。多为阴,如爻之偶;少为阳,如爻之奇。三少,乾也,故曰老阳九揲而得之,故其数九,其策三十有六。两多一少,则一少为之主,震、坎、艮也,故皆谓之少阳。少在初为震,中为坎,末为艮。皆七揲而得之,故其数六,其策二十有八。三多,坤也,故曰老阳六揲而得之,故其数六,其策二十有四。两少一多,则多为之主,巽、离、竞也,故皆谓之少阴。多在初为巽,中为离,末为竞。皆八揲而得之,故其数八其策二十有二。物盈则变,纯少阳盈,纯多阴盈。盈为老,故老动而少静。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卦爻之辞,皆九六者,惟动则有占,不动则无朕,虽《易》亦不能言之。《国语》谓“贞屯悔豫皆八”;“遇泰之八”是也。今人以《易》筮者,虽不动,亦引爻辞断之。《易》中但有九六,既不动,则是七八安得用九六爻辞?此流俗之过也。江南人郑夬曾为一书谈《易》,其间一说曰:“乾坤,大父母也;復姤,小父母也。乾一变生復,得一阳;坤一变生姤,得一阴。乾再变生临,得二阳;坤再变生遁,得二阴。乾三变生泰,得四阳;坤三变生否,是四阴。乾四变生大壮,得八阳;坤四变生观,得八阴。乾五变生夬,得十六阳;坤五变生剥,得十六阴。乾六变生归妹,本得三十二阳;坤六变生渐,本得三十二阴。乾坤错综,阴阳各三十二,生六十四卦。”夬之为书,皆荒唐之论,独有此变卦之说,未知其是非。余后因见兵部侍郎帮秦君玠,论夬所谈,骇然叹曰:“夬何处得此法?玠曾遇一异人,授此数历,推往古兴衰运历,无不皆验,常恨不能尽得其术。西都邵雍亦知大略,已能洞吉凶之变。此人乃形之于书,必有天谴,此非世人得闻也。”余闻其言怪,兼復甚秘,不欲深诘之。今夬与雍、玠皆已死,终不知其何术也。庆历中,有一术士姓李,多巧思。尝木刻一“舞钟馗”,高二三尺,右手持铁简,以香饵置钟馗左手中。鼠缘手取食,则左手扼鼠,右手运简毙之。以献荆王,王馆于门下。会太史言月当蚀于昏时,李自云:“有术可禳。”荆王试使为之,是夜月果不蚀。王大神之,即日表闻,诏付内侍省问状。李云:“本善历术,知《崇天历》蚀限太弱,此月所蚀,当有浊中。以微贱不能自通,始以机巧干荆邸,今又假禳以动朝廷耳。”诏送司天监考验。李与判监楚衍推步日月蚀,遂加蚀限二刻;李补司天学生。至熙宁元年七月,日辰蚀东方,不效。却是蚀限太强,历官皆坐谪。令监官周琮重修,復减去庆历所加二刻。苟欲求熙宁日蚀,而庆历之蚀復失之,议久纷纷,卒无巧算,遂废《明天》,復行《崇天》。至熙宁五年,卫朴造《奉元历》,始知旧蚀法止用日平度,故在疾者过之,在迟者不及。《崇》、《明》二历加减,皆不曾求其所因,至是方究其失。四方取象:苍龙、白虎、朱雀、龟蛇。唯朱雀莫知何物,但谓鸟而朱者,羽族赤而翔上,集必附木,此火之象也。或谓之“长离”,盖云离方之长耳。或云,鸟即凤也,故谓之凤鸟。少昊以凤鸟至,乃以鸟纪官。则所谓丹鸟氏。即凤也。双旗旐之饰皆二物,南鹑火、方曰“鸟隼”,则鸟、隼盖两物也。然古人取象,不必大物也。天文家朱鸟,乃取象于鹑,故南方朱鸟七宿,日鹑首、鹑尾是也。鹑有两各,有丹鹑,有白鹑。此丹鹑也。色赤黄而文,锐上秃下,夏元秋藏,飞必附草,皆火类也。或有鱼所化者。鱼,鳞虫龙类,火之所自生也。天文东方苍龙七宿,有角、亢、有尾。南方朱鸟七宿,有喙、有嗉、有翼而无尾,此其取于鹑欤。司马彪《续汉书》候气之法:“于密室中以木为案,置十二律琯,各如其方。实以葭灰,覆以缇縠,气至则一律飞灰。”世皆疑其所置诸律,方不逾数尺,气至独本律应,何也?或谓:“古人自有术。”或谓:“短长至数,冥符造化。”或谓:“支干方位,自相感召。”皆非也。盖彪说得其略耳,唯《隋书志》论之甚详。其法:先治一室,令地极平,乃埋律琯,皆使上齐,入地则有浅深。冬至阳气距地面九寸而止。唯黄钟一琯达之,故黄钟为之应。正月阳气距地面八寸而止,自太蔟以上皆达,黄钟大吕先已虚,故唯太蔟一律飞灰。如人用针彻其经渠,则气随针而出矣。地有疏密,则不能无差忒,故先以木案隔之,然后实土案上,令坚密均一。其上以水平其槩,然后埋律。其下虽有疏密,为木案所节,其气自平,但在调其案上之土耳。故唯太蔟一律飞灰。如人用针彻其经渠,则气随针而出矣。地有疏密,则不能无差忒,故先以木案隔之,然后实土案上,令坚密均一。令坚密均一令坚密均一。 第206章 旨意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梦溪笔谈》 象数二 作者:沈括 《史记·律书》所论二十八舍、十二律,多皆臆配,殊无义理。至于言数,亦多差舛。如所谓“律数者,八十一为宫,五十四为徵,七十二为商,四十八为羽,六十四为角。”此止是黄钟一均耳。十二律各有五音,岂得定以此为律数?如五十四,在黄钟则为徵,在夹钟则为角,在中吕则为商。兼律有多寡之数,有实积之数,有短长之数,有周径之数,有清浊之数。其八十一、五十四、七十二、四十八、六十四,止是实积数耳。又云:“黄钟长八寸七分一,大吕长七寸五分三分一,太蔟长七寸七分二,夹钟长六寸二分三分一,姑洗长六寸七分四,中吕长五寸九分三分二,蕤宾长五寸六分二分一,林钟长五寸七分四,夷则长五寸四分三分二。南吕长四寸七分八,无射长四寸四分三分二,应钟长四寸二分三分二。”此尤误也。此亦实积耳,非律之长也。盖其间字又有误者,疑后人传写之失也。余分下分母,凡“七”字皆当作“十”字,误屈其中画耳。黄钟当作“八寸十分一”,太蔟当作“七寸十分二”,姑洗当作“六寸十分四”,林钟当作“五寸十分四”,南吕当作“四寸十分八。”凡言“七分”者,皆是“十分”。今之卜筮,皆用古书,工拙系乎用之者。唯其寂然不动,乃能通天下之故。人未能至乎无心也,则凭物之无心者而言之。如灼龟、璺瓦,皆取其无理,则不随彼理而震,此近乎无心也。吕才为卜宅、禄命、卜葬之说,皆以术为无验,术之不可恃,信然。而不知皆寓也。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故一术二人用之,则所占各异。人之心本神,以其不能无累,而寓之以无心之物,而以吾之所以神者言之,此术之微,难可以俗人论也。才又论:“人姓或因官,或因邑族,岂可配以宫商?”此亦是也。如今姓敬者,或更姓文,或更姓苟。以文考之,皆非也。敬本从苟、音亟。从攴,今乃谓之苟与文,五音安在哉?以为无义,不待远求而知也。然既谓之寓,则苟以为字,皆寓也,凡视听思虑所及,无不可寓者。若以此为妄,则凡祸福、吉凶、死生、变生、孰为非妄者?能齐乎此,然后可与论先知之神矣。历法,天有黄、赤二道,月有九道。此皆强名而已,非实有也。亦由天之有三百六十五度,天何尝有度?以日行三百六十五日而一期,强谓之度,以步日月五星行次而已。日之所由,谓之黄道;南北极之中,度最均处,谓之赤道。月行黄道之南,谓之朱道;行黄道之北,谓之黑道。黄道之东,谓之青道;黄道之西,谓之白道。黄道内外各四,并黄道为九。日月之行,有迟有速,难可以一术御也。故因其合散,分为数段,每段以一色名之,欲以别算位而已。如算法用赤筹、黑筹,以别正负之数。历家不知其意,遂以谓实有九道,甚可嗤也。二十八宿,为其有二十八星当度,故立以为宿。前世测候,多或改变。如《唐书》测得毕有十七度半,觜只有半度之类,皆谬说也。星既不当度,自不当用为宿次,自是浑仪度距疏密不等耳。凡二十八宿度数,皆以赤道为法。唯黄道度有不全度者,盖黄道有斜、有直,故度数与赤道不等。即须以当度星为宿,唯虚宿未有奇数,自是日之余分。历家取以为斗分者,此也。余宿则不然。予尝考古今历法五星行度,唯留逆之际最多差。自内而进者,其退必向外;自外而进者,其退必由内。其迹如循柳叶,两末锐,中间往还之道,相去甚远。故两未星行成度稍迟,以其斜行故也;中间成度稍速,以其径绝故也。历家但知行道有迟速,不知道径又有斜直之异。熙宁中,予领太史令,怀朴造历,气逆已正,但五星未有候簿可验。前世修历,多只增损旧历而已,未曾实考天度。其法须测验每夜昏、晓、夜半月及五星所在度秒,置簿录之,满五年,其间剔去云阴及昼见日数外,可得三年实行,然后以算术缀之。古所谓“缀术”者,此也。是时司天历官,皆承世族,隶名食禄,本无知历者,恶朴之术过已,群沮之,屡起大狱。虽终不能摇朴,而候簿至今不成。《奉元历》五星步术,但增损旧历,正其甚谬处,十得五六而已。朴之历术,今古未有,为群历人所沮,不能尽其艺,惜哉。国朝置天文院于禁中,设漏刻、观天台、铜浑仪,皆如司天监,与司天监互检察。每夜天文院具有无谪见、云物、祯祥,及当夜星次,须令于皇城门未发前到禁中。门发后,司天占状方到,以两司奏状对勘,以防虚伪。近歳皆是阴相计会,符同写奏,习以为常,其来已久,中外具知之,不以为怪。其日月五星行次,皆只据小历所算躔度誊奏,不曾占候,有司但备员安禄而已。熙宁中,予领太史,尝按发其欺,免官者六人。未几,其弊復如故。 司天监铜浑仪,景德中历官韩显符所造,依仿刘曜时孔挺、晁崇、斛兰之法,失于简略。天文院浑仪,皇祐中冬官正舒易简所造,乃用唐梁令瓒、僧一行之法,颇为详备,而失于难用。熙宁中,予更造浑仪,并创为玉壶浮漏、铜表,皆置天文院,别设官领之。天文院旧铜仪,送朝服法物库收藏,以备讲求。本朝在皇宫里建立了天文院,设置了漏刻、观天台、铜制浑仪,全都与司天监相同,(是为了)用来与司天监(的观测报告)互相校核验证。(按规定)天文院每天都要把观测到的星象变异、云彩的颜色、吉凶的征兆、行星的位置等记录下来 第207章 蛊毒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梦溪笔谈》 人事一 作者:沈括 景德中,河北用兵,车驾欲幸澶渊,中外之论不一,独寇忠愍赞成上意。乘舆方渡河,虏骑充斥,至于城下,人情恟恟。上使人微觇準所为,而準方酣寝于中书,鼻息如雷。人以其一时镇物,比之谢安。武昌张谔,好学能议论,常自约:仕至县令则致仕而归,后登进士第,除中允。谔于所居营一舍,榜为中允亭,以志素约也。后谔稍稍进用,数年间为集贤校理,直舍人院。检正中书五房公事,判司农寺。皆要官,权任渐重。无何,坐事夺数官,归武昌。未几捐馆,遂终于太子中允。岂非前定?许怀德为殿帅。尝有一举人,因怀德乳姥求为门客,怀德许之。举子曳襴拜于庭下,怀德据座受之。人谓怀德武人,不知事体,密谓之曰:“举人无没阶之礼,宜少降接也。”怀德应之曰:“我得打乳姥关节秀才,只消如此待之!”夏文庄性豪侈,禀赋异于人:才睡,即身冷而僵,一如逝者;既觉,须令人温之,良久方能动。人有见其陆行,两车相连,载一物巍然,问之,乃绵账也,以数千两绵为之。常服仙茅、钟乳、硫黄,莫知纪极。晨朝每食钟乳粥。有小吏窃食之,遂发疽,几不可救。郑毅夫自负时名,国子监以第五人选,意甚不平。谢主司启词,有“李广事业,自谓无双;杜牧文章,止得第五”之句。又云:“骐骥已老,甘弩马以先之;臣鳌不灵,因顽石之在上。”主司深衔之。他日廷策,主司復为考官,必欲黜落,以报其不逊。有试业似獬者,枉遭斥逐;既而发考卷,则獬乃第一人及第。又嘉祐中,士人刘几,累为国学第一人。骤为怪嶮之语,学者翕然效之,遂成风俗。欧阳公深恶之。会公主文,决意痛惩,凡为新文者一切弃黜。时体为之一变,欧阳之功也,有一举人论曰:“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公曰:“此必刘几也。”戏续之曰:“秀才刺,试官刷。”乃以大朱笔横抹之,自首至尾,谓之“红勒帛”,判大纰缪字榜之。即而果几也。復数年,公为御试考官,而几在庭。公曰:“除恶务本,今必痛斥轻薄子,以除文章之害。”有一士人论曰:“主上收精藏明于冕旒之下。”公曰:“吾已得刘几矣。”既黜,乃吴人萧稷也,是时试《尧舜性仁赋》,有曰:“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罪之诛。”公大称赏,擢为第一人,及唱名,乃刘煇。人有识之者曰:“此刘几也,易名矣。”公愕然久之。因欲成就其名,小赋有“内积安行之德,盖禀于天”,公以谓“积”近于学,改为“蕴”,人莫不以公为知言。古人谓贵人多知人,以其阅人物多也。张邓公为殿中丞,一见王城东,遂厚遇之,语必移时,王公素所厚唯杨大年,公有一茶囊,唯大年至,则取茶囊具茶,他客莫与也。公之子弟,但闻“取茶囊”,则知大年至。一日公命“取茶囊”,群子弟皆出窥大年;及至,乃邓公。他日,以復取茶囊,又往窥之,亦邓公也。子弟乃问公:“张殿中者何人,公待之如此?”公曰:“张有贵人法,不十年当据吾座。”后果如其言。又文潞公为太常博士,通判兖州,回谒吕许公。公一见器之,问潞公:“太博曾在东鲁,必当别墨。”令取一丸墨濒阶磨之,揖潞公就观:“此墨何如?”乃是欲从后相其背。既而密语潞公日:“异日必大贵达。”即日擢为监察御史,不十年入相,潞公自庆历八年登相,至七十九歳,以太师致仕,凡带平章事三十七年,未尝改易。名位隆重,福寿康宁,近世未有其比。王延政据建州,令大将章某守建州城,尝遣部将剌事于军前,后期当斩;惜其材,未有以处,归语其妻。其妻连氏,有贤智,私使人谓部将曰:“汝法当死,急逃乃免。”与之银数十两,曰:“径行,无顾家也。”部将得以潜去,投江南李主,以隶查文徽麾下。文徽攻延政,部将适主是役。城将陷,先喻城中:“能全连氏一门者,有重赏。”连氏使人谓之曰:“建民无罪,将军幸赦之。妾夫妇罪当死,不敢图生。若将不释建民愿先百姓死,誓不独生也。”词气感槩,发于至诚。不得已为之,戢兵而入,一城获全。至今连氏为建安大族,官至卿相者相踵,皆连氏之后也。又李景使大将胡则守江州,江南国下,曹翰以兵围之三年,城坚不可破。一日,则怒一饔人鲙鱼不精,欲杀之。其妻遽止之曰:“士卒守城累年矣。暴骨满地,奈何以一食杀士卒耶?”则乃舍之。此卒夜缒城,走投曹翰,具言城中虚实。先是,城西南依嶮,素同不设备。卒乃引王师自西南攻之。是夜城陷,胡则一门无遗类。二人者,其为德一也,何其报效之不同?王文正太尉局量宽厚,未尝见其怒。饮食有不精洁者,但不食而已。家人欲试其量,以少埃墨投羹中,公唯啖饭而已。问其何以不食羹?曰:“我偶不喜肉。”一日又墨其饭,公视之曰:“吾今日不喜饭,可具粥。”其子弟愬于公曰:“庖肉为饔人所私,食肉不饱,乞治之。”公曰:“汝辈人料肉几何?”日:“一斤,今但得半斤食,其半为饔人所廋。”公曰:“尽一斤可得饱乎?”曰:“尽一斤固当饱。”曰:“此后人料一斤半可也。”其不发人过皆类此。尝宅门坏,主者彻屋新之。暂于廊庑下启一门以出入。公至侧门,门低,据鞍俯伏而过,都不问。门毕,復行正门,亦不问。有控马卒,歳满辞公,公问:“汝控马几时?”曰:“五年矣。”公曰:“吾不省有汝。”既去,復呼回曰:“汝乃某人乎?”于是厚赠之。乃是逐日控马,但见背,未尝视其面;因去见其背,方省也。石曼卿居蔡河下曲,邻有一豪家,日闻歌钟之声。其家僮仆数十人,常往来曼卿之门。曼卿呼一仆,问:“豪为何人?”对曰:“姓李氏,主人方二十歳,并无昆弟,家妾曳罗绮者数十人。”曼卿求欲见之,其人曰:“郎君素未尝接士大夫,他人必不可见。然喜饮洒,屡言闻学士能饮洒,意亦似欲相见。待试问之。”一日,果使人延曼卿,曼卿即着帽往见之。坐于堂上,久之方出。主人著头巾,系勒帛,都不具衣冠。见曼卿,全不知拱揖之礼。引曼卿入一别馆,供张赫然。坐良久,有二鬟妾,各持一小槃至曼卿前,槃中红牙牌十余。其一槃是酒,凡十余品,令曼卿择一牌;其一槃肴馔名,令择五品。既而二鬟去,有群妓十余人,各执肴果乐器,妆服人品皆艳丽粲然。一妓酌酒以进,酒罢乐作;群妓执果肴者,萃立其前;食罢则分列其左右,京师人谓之“软槃”。酒五行,群妓皆退;主人者亦翩然而入,略不揖客。曼卿独步而出。曼卿言:“豪者之状,懵然愚騃,殆不分菽麦;而奉养如此,极可怪也。”他日试使人通郑重,则闭门不纳,亦无应门者。问其近邻,云:“其人未尝与人往还,虽邻家亦不识面。”古人谓之“钱痴”,信有之。颍昌阳翟县有一杜生者,不知其名,邑人但谓之杜五郎。所居去县三十余里,唯有屋两间,其一间自居,一间其子居之。室之前有空地丈余,即是篱门。杜生不出篱门凡三十年矣。黎阳尉孙轸曾往访之,见其人颇萧洒,自陈:“村民无所能,何为见访?”孙问其不出门之因,其人笑曰:“以告者过也。”指门外一桑曰:“十五年前,亦曾到桑下纳凉,何谓不出门也?但无用于时,无求于人,偶自不出耳,何足尚哉!”问其所以为生,曰:“昔时居邑之南,有田五十亩,与兄同耕。后兄之子娶妇,度所耕不足赡,乃以田与兄,携妻子至此。偶有乡人借此屋,遂居之。唯与人择日,又卖一药,以具饘粥,亦有时不继。后子能耕,乡人见怜,与田三十亩,令子耕之,尚有余力,又为人佣耕,自此食足。乡人贫,以医自给者甚多,自食既足,不当更兼乡人之利,自尔择日卖药,一切不为。”又问:“常日何所为?”曰:“端坐耳,无可为也。”问:“颇观书否?”曰:“二十年前,亦曾观书。”问:“观何书?”日:“曾有人惠一书册,无题号。其间多说《净名经》,亦不知《净名经》何书也。当时极爱其议论,今亦忘之,并书亦不知所在久矣。”气韵闲旷,言词精简,有道之士也。盛寒,但布袍草履。室中枵然,一榻而已。问其子之为人,曰:“村童也。然质性甚淳厚,未尝妄言,未尝嬉游。唯买盐酪,则一至邑中,可数其行迹,以待其归。径往径还,未尝傍游一步也。”余时方有军事,至夜半未卧,疲甚,与官属闲话,轸遂及此。不觉肃然,顿忘烦劳。唐白乐天居洛,与高年者八人游,谓之“九老”。洛中士大夫至今居者为多,断而为九老之会者再矣。元丰五年,文潞公守洛,又为“耆年会”,人为一诗,命画工郑奂图于妙觉佛寺,凡十三人:守司徒致仕韩国公富弼,年七十九;守太尉判河南府路国公文彦博,年七十七;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年七十七;朝议大夫致仕王尚恭,年七十六;太常少卿致仕赵丙,年七十五;秘书监刘几,年七十五;卫州防御使冯行已,年七十五;太中大夫充天章阁待制楚建中,年七十三;朝议大夫致仕王慎言,年七十二;宣徽南院使检校太尉判大名府王拱辰,年七十一;太中大夫张问,年七十;龙图阁直学士通议大夫张焘,年七十;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太中大夫司马光,年六十四王文正太尉气赢多病。真宗面赐药酒一注缾,令空腹饮之,可能和气血,辟外邪。文正饮之,大觉安健,因对称谢。上曰:“此苏合香酒也。每一斗酒,以苏合香丸一两同煮。极能调五脏,却腹中诸疾。每冒寒夙兴,则饮一杯。”因各出数榼赐近臣。自此臣庶之家皆仿为之,苏合香丸盛行于时,此方本出《广济方》,谓之“白术丸”,后人亦编入《千金》《外台》,治疾有殊效。余于《良方》叙之甚详。然昔人未知用之。钱文僖公集《箧中方》,“苏合香丸”注云:“此药本出禁中,祥符中尝赐近臣。”即谓此也。李士衡为馆职,使高丽,一武人为副。高丽礼币赠遗之物,士衡皆不关意。一切委于副使。时船底疏漏,副使者以士衡所得缣帛藉船底,然后实已物,以避漏湿。至海中,遇大风,船欲倾覆,舟人大恐,请尽弃所载,不尔,船重必难免。副使仓惶,悉取船中之物投之海中,更不暇拣择。约投及半,风息船定。既而点检所投,皆副使之物。士衡所得在船底。一无所失。 刘美少时善锻金。后贵显,赐与中有上方金银器,皆刻工名,其间多有美所造者。又杨景宗微时,常荷畚为丁晋公筑第。后晋公败,籍没其家,以第赐景宗。二人者,方其微贱时,一造上方器,一为宰相筑第,安敢自期身飨其用哉。旧制:天下贡举人到阙。悉皆入对,数不下三千人,谓之群见。远方士皆未知朝廷仪范,班列纷错,有司不能绳勒。见之日,先设禁围于著位之前,举人皆拜于禁围之外,盖欲限其前列也。至 第208章 短见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梦溪笔谈》 人事一 作者:沈括 王文正太尉气赢多病。真宗面赐药酒一注缾,令空腹饮之,可能和气血,辟外邪。文正饮之,大觉安健,因对称谢。上曰:“此苏合香酒也。每一斗酒,以苏合香丸一两同煮。极能调五脏,却腹中诸疾。每冒寒夙兴,则饮一杯。”因各出数榼赐近臣。自此臣庶之家皆仿为之,苏合香丸盛行于时,此方本出《广济方》,谓之“白术丸”,后人亦编入《千金》《外台》,治疾有殊效。余于《良方》叙之甚详。然昔人未知用之。钱文僖公集《箧中方》,“苏合香丸”注云:“此孙之翰,人尝与一砚,直三十千。孙曰:“砚有何异,而如此之价也?”客曰:“砚以石润为贵,此石呵之则水流。”孙曰:“一日呵得一担水,才直三钱,买此何用?”竟不受。 王荆公病喘,药用紫团山人参,不可得。时薛师政自河东还,适有之,赠公数两,不受。人有劝公曰:“公之疾非此药不可治,疾可忧,药不足辞。”公曰:“平生无紫团参,亦活到今日。”竟不受。公面黧黑,门人忧之,以问医。医曰:“此垢汗,非疾也。”进澡豆令公颒面。公曰:“天生黑于予,澡豆其如予何!”王子野生平不茹荤腥,居之甚安 赵阅道为成都转运使,出行部内。唯携一琴一龟,坐则看龟鼓琴。尝过青城山,遇雪,舍于逆旅。逆旅之人不知其使者也,或慢狎之。公颓然鼓琴不问 淮南孔旻,隐居笃行,终身不仕,美节甚高。尝有窃其园中竹,旻愍其涉水冰寒,为架一小桥渡之。推此则其爱人可知。然余闻之,庄子妻死,鼓盆而歌。妻死而不辍鼓可也,为其死而鼓之,则不若不鼓之愈也。犹邴原耕而得金,掷之墙外,不若管宁不视之愈也。狄青为枢密使,有狄梁公之后,持梁公画像及告身十余通,诣青献之,以谓青之远祖。青谢之曰:“一时遭际,安敢自比梁公?”厚有所赠而还之。比之郭崇韬哭子仪之墓,青所得多矣。 郭进有材略,累有战功。尝刺邢州,今邢州城乃进所筑,其厚六丈,至今坚完;铠仗精巧,以至封贮亦有法度。进于城北治第,既成,聚族人宾客落之,下至土木之工皆与。乃设诸工之席于东庑,群子之席于西庑。人或曰:“诸子安可与工徒齿?”进指诸工日:“此造宅者。”指诸子曰:“此卖宅者,固宜坐造宅者下也。”进死,未几果为他人所有。今资政殿学土陈彦升宅,乃进旧第东南一隅也 有一武人,忘其名,志乐闲放,而家甚贫。忽吟一诗曰:“人生本无累,何必买山钱?”遂投檄去,至今致仕,尚康宁。 真宗皇帝时,向文简拜右仆射,麻下日,李昌武为翰林学士,当对。上谓之曰:“朕自即位以来,未尝除仆射,今日以命敏中,此殊命也,敏中应甚喜。”对曰:“臣今自早候对,亦未知宣麻,不知敏中何如?”上曰:“敏中门下,今日贺客必多。卿往观之,明日却对来,勿言朕意也。”昌武候丞相归,乃往见。丞相谢客,门阑,俏然已无一人。昌武与向亲,径入见之。徐贺曰:“今日闻降麻,士大夫莫不欢慰,朝野相庆。”公但唯唯。又曰:“自上即位,未尝除端揆。此非常之命,自非勋德隆重,眷倚殊越,何以至此?”公復唯唯,终未测其意,又历陈前世为仆射者勋劳德业之盛,礼命之重,公亦唯唯,卒无一言。既退,復使人至庖厨中,问“今日有无亲戚宾客、饮食宴会?”亦寂无一人,明日再对,上问:“昨日见敏中否?”对曰:“见之。”“敏中之意何如?”乃具以所见对。上笑日:“向敏中大耐官职。”向文简拜仆射年月,未曾考于国史,熙宁中,因见中书题名记:天禧元年八月,敏中加右仆射。然密院题名记:天禧元年二月,王钦若加仆射 晏元献公为童子时,张文节荐之于朝廷,召至阙下。适值御试进士,便令公就试。公一见试题,曰:“臣十日前已作此赋,有赋草尚在,乞别命题。”上极爱其不隐。及为馆职时,天下无事,许臣寮择胜燕饮。当时侍从文馆士大夫为燕集,以至市楼酒肆,往往皆供帐为游息之地。公是时贫甚,不能出,独家居,与昆弟讲习。一日选东宫官,忽自中批除晏殊。执政莫谕所因,次日进覆,上谕之曰:“近闻馆阁臣寮,无不嬉游燕赏,弥日继夕。唯殊杜门,与兄弟读书。如此谨厚,正可为东宫官。”公既受命,得对,上面谕除授之意,公语言质野,则曰:“臣非不乐燕游者,直以贫,无可为之。臣若有钱,亦须往,但无钱不能出耳。”上益嘉其诚实,知事君体,眷注日深。仁宗朝,卒至大用。 宝元中,忠穆王吏部为枢密使。河西首领赵元昊叛,上问边备,辅臣皆不能对,明日,枢密四人皆罢,忠穆谪虢州。翰林学士苏公仪与忠穆善,出城见之。忠穆谓公仪曰:“鬷之此行,前十年已有人言之。”公仪曰:“必术士也。”忠穆曰:“非也。昔时为三司盐铁副使,疏决狱囚,至河北。是时曹南院自陕西谪官初起为定帅。鬷至定,治事毕,玮谓鬷曰:‘决事已毕,自此当还,明日愿少留一日,欲有所言。’鬷既爱其雄材,又闻欲有所言,遂为之留,明日,具馔甚简俭;食罢,屏左右曰:‘公满面权骨,不为枢辅,即边帅。或谓公当作相,则不然也。然不十年,必总枢柄。此时西方当有警,公宜预讲边备,蒐阅人材,不然,无以应卒’。鬷曰:‘四境之事,唯公知之,何以见教。’曹曰:‘玮实知之,今当为公言。玮在陕西日,河西赵德明尝使人以马博易于中国;怒其息微,欲杀之,莫可谏止。德明有一子,方十余歳,极谏不已,曰:“以战马资邻国,已是失计;今更以货杀边人,则谁肯为我用者?”玮闻其言,私念之曰:“此子欲用其人矣,是必有异志”闻其常往来互市中,玮欲一识之,屡使人诱致之,不可得。乃使善画者图形容,既至,观之,真英物也。此子必须为边患,计其时节,正在公秉政之日。公其勉之。’鬷是时殊未以为然。今知其所画,乃元昊也。皆如其言也。”四人:夏守渰、鬷、陈执中、张观。康定元年二月,守渰加节度。罢为南院;鬷、执中、观各守本官罢。 石曼卿喜豪饮,与布衣刘潜为友。尝通判海州,刘潜来访之,曼卿迎之于石闼堰,与潜剧饮。中夜酒欲竭,顾船中有醋斗余,乃倾入酒中并饮之。至明日,酒醋俱尽。每与客痛饮,露发跣足,着械而坐。谓之“囚饮”。饮于木杪,谓之“巢饮”。以束之,引首出饮,復就束,谓之“鳖饮”。其狂纵大率如此。廨后为一庵,常卧其间,名之日“扪虱庵”。未尝一日不醉。仁宗爱其才,尝对辅臣言,欲其戒酒,延年闻之。因不饮,遂成疾而卒。 工部胡侍郎则为邑日,丁晋公为游客,见之。胡待之甚厚,丁因投诗索米。明日,胡延晋公,常日所用樽罍悉屏去,但陶器而已,丁失望,以为厌已,遂辞去。胡往见之,出银一箧遗丁曰:“家素贫,唯此饮器,愿以赆行。”丁始谕设陶器之因,甚愧德之。后晋公骤达,极力推挽,卒至显位。庆历中,谏官李兢坐言事,谪湖南物务。内殿承制范亢为黄、蔡间都监,以言事官坐谪后多至显官,乃悉倾家物,与兢办行。兢至湖南,少日遂卒。前辈有言:“人不可有意,有意即差。”事固不可前料也。朱寿昌,刑部朱侍郎巽之子。其母微,寿昌流落贫家,十余歳方得归,遂失母所在。寿昌哀慕不已。及长,乃解官访母,遍走四方,备历艰难。见者莫不怜之。闻佛书有水忏者,其说谓欲见父母者诵之,当获所愿。寿昌乃昼夜诵持,仍剌血书忏,摹版印施于人,唯愿见母。历年甚多,忽一日至河中府,遂得其母。相持恸绝,感动行路。乃迎以归,事母至孝。復出从仕,今为司农少卿。士人为之传者数人,丞相荆公而下,皆有《朱孝子诗》数百篇。 朝士刘廷式,本田家。邻舍翁甚贫,有一女,约与廷式为婚。后契阔数年,廷式读书登科,归乡闾。访邻翁,而翁已死;女因病双瞽,家极困饿。廷式使人申前好,而女子之家辞以疾,仍以佣耕,不敢姻士大夫。廷式坚不可,“与翁有约,岂可以翁死子疾而背之?”卒与成婚。闺门极雍睦,其妻相携而后能行,凡生数子。廷式尝坐小谴,监司欲逐之,嘉其有美行,遂为之阔略。其后廷式管干江州太平宫而妻死,哭之极哀。苏子瞻爱其义,为文以美之。 柳开少好任气,大言凌物。应举时,以文章投主司于帘前 第209章 邪蛊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梦溪笔谈》 故事一 作者:沈括 上亲郊郊庙,册文皆曰“恭荐歳事”。先景灵宫,谓之“朝献”;次太庙,谓之“朝飨”;末乃有事于南郊。予集《郊式》时,曾预讨论,常疑其次序,若先为尊,则郊不应在庙后;若后为尊,则景灵宫不应在太庙之先。求共所从来,盖有所因。按唐故事,凡有事地上帝,则百神皆预遣使祭告,唯太清宫、太庙则皇帝亲行。其册祝皆曰“取某月某日有事于某所,不敢不告。”宫、庙谓之“奏告”,余皆谓之“祭告”。唯有事于南郊,方为“正祠”。至天宝九载,乃下诏曰:“‘告’者,上告下之词。今后太清宫宜称‘朝献’,太庙称‘朝飨’。”自此遂失“奏告”之名,册文皆为“正祠”。正衙法座,香木为之,加金饰,四足,堕角,其前小偃,织藤冒之。每车驾出幸,则使老内臣马上抱之,曰“驾头”。辇后曲盖谓之“筤”。两扇夹心,通谓之“扇筤”。皆绣,亦有销金者,即古之华唐翰林院在禁中,乃人主燕居之所,玉堂、承明、金銮殿皆在其间。应供奉之人,自学士已下,工伎群官司隶籍其间者,皆称翰林,如今之翰林医官、翰林待诏之类是也。唯翰林茶酒司止称“翰林司”,盖相承阙文。唐制,自宰相而下,初命皆无宣召之礼,惟学士宣召。盖学士院在禁中,非内臣宣召,无因得入,故院门别设復门,亦以其通禁庭也。又学士院北扉者,为其在浴堂之南,便于应召。今学士初拜,自东华门入,至左承天门下马;待诏、院吏自左承天门双引至门。此亦用唐故事也。唐宣召学士,自东门入者,彼时学士院在西掖,故自翰林院东门赴召,非若今之东华门也。至如挽铃故事,亦缘其在禁中,虽学士院吏,亦止于玉堂门外,则其严密可知。如今学士院在外,与诸司无异,亦设铃索,悉皆文具故事而已。学士院玉堂,太宗皇帝曾亲幸。至今唯学士上日许正坐,他日皆不敢独坐。故事:堂中设视草台,每草制,则具衣冠据台而坐。今不復如此,但存空台而已。玉堂东承旨子窗格上有火然处。太宗尝夜幸玉堂,苏易简为学士,已寝,遽起,无烛具衣冠,宫嫔自窗格引烛入照之。至今不欲更易,以为玉堂一盛事。东西头供奉官,本唐从官之名。自永微以后,人主多居大明宫,别置从官,谓之“东头供奉官”。西内具员不废,则谓之“西头供奉官”。唐制,两省供奉官东西对立,谓之“蛾眉班”。国初,供奉班于百官前横列。王溥罢相为东宫,一品班在供奉班之后,遂令供奉班依旧分立。庆历贾安公为中丞,以东西班对拜为非礼,復令横行。至今初叙班分立;百官班定,乃转班横行;参罢,復分立;百官班退,乃出。参用旧制也。衣冠故事,多无著令,但相承为例;如学士舍人蹑履见丞相,往还用平状,扣阶乘马之类,皆用故事也。近歳多用靴简。章子厚为学士日,因事论列,今则遂为著令矣。中国衣冠,自北齐以来,乃全用胡服。窄袖、绯绿短衣、长靿靴、有鞢带,皆胡服也。窄袖利于驰射,短衣、长靿皆便于涉草。胡人乐茂草,常寝处其间,予使北时皆见之。虽王庭亦在深荐中。予至胡庭日,新雨过,涉草,衣裤皆濡,唯胡人都无所沾。带衣所垂蹀躞,盖欲佩带弓剑、帉帨、算囊、刀砺之类。自后虽去蹀躞,而犹存其环,环所以衔蹀躞,如马之鞧根,即今之带銙也。天子必以十三环为节,唐武德贞观时犹尔。开元之后,虽仍旧俗,而稍褒博矣。然带钩尚穿带本为孔,本朝加顺折,茂人文也。幞头一谓之四脚,乃四带也。二带系脑后垂之,二带反系头上,令曲折附顶,故亦谓之“折上巾”。唐制,唯人主得用硬脚。晚唐方镇擅命,始僭用硬脚。本朝幞头有直脚、局脚、交脚、朝天、顺风,凡五等。唯直脚贵贱通服之。又庶人所戴头巾,唐人亦谓之“四脚”,盖两脚系脑后,两脚系颔下,取其服劳不脱也。无事则反系于顶上。今人不復系颔下,两带遂为虚设。唐中书指挥事谓之“堂帖子”,曾见唐人堂帖,宰相签押,格如今之堂劄子也。予及史馆检讨时,议枢密院劄子问宣头所起。余按唐故事,中书舍人职堂语诏,皆写四本:一本为底,一本为宣。此“宣”谓行出耳,未以名书也。晚唐枢密使自禁中受旨,出付中书,即谓之“宣”。中书承受,录之于籍,谓之“宣底”。今史馆中尚有故《宣底》二卷,如今之《圣语簿》也。梁朝初置崇仁院,专行密命。至后唐庄宗復枢密使,使郭崇韬、安重诲为之,始分领政事,不关由中书直行下者谓之“宣”,如中书之“敕”。小事则发头子,拟堂贴也。至今枢密院用宣及头子,本朝枢密院亦用劄子。但中书劄子,宰相押字在上,次相及参政以次向下;枢密院劄子,枢长押字在下,副贰以次向上:以此为别。头子唯给驿马之类用之。百官于中书见宰相,九卿而下,即省吏高声唱一声“屈”,则趋而入。宰相揖及进茶,皆抗声赞喝,谓之“屈揖”。待制以上见,则言“请某官”,更不屈揖,临退仍进汤,皆于席南横设百官之位,升朝则坐,京官已下皆立。后殿引臣寮,则待制已上宣名拜舞;庶官但赞拜,不宣名,不舞蹈。中书略贵者,示与之抗也。上前则略微者,杀礼也唐制,丞郎拜官,即笼门谢。今三司副使已上拜官,则拜舞于子阶上;百官拜于阶下,而不舞蹈。此亦笼门故事也。学士院第三厅学士子,当前有一巨槐,素号“槐厅”。旧传居此者,多至入相。学士争槐厅,至有抵彻前人行李而强据之者。余为学士时,目观此事。谏议班在知制诰上;若带待制,则在知制诰下,从职也,戏语谓之“带坠”。 《集贤院记》:“开元故事,校书官许称学士”。今三馆职事,皆称“学士”,用开元故事也。馆阁新书净本有误书处,以雌黄涂之。尝校改字之法:刮洗则伤纸,纸贴之又易脱,粉涂则字不没,涂数遍方能漫灭。唯雌黄一漫则灭,仍久而不脱。古人谓之铅黄,盖用之有素矣。余为鄜延经略使日,新一厅,谓之五司厅。延州正厅乃都督厅,治延州事;五司厅治鄜延路军事,如唐之使院也。五司者,经略、安抚、总管、节度、观察也。唐制、方镇绵带节度、观察、处置三使。今节度之职,多归总管司;观察归安抚司;处置归经略司。其节度、观察两案,并支掌推官、判官,今皆治州事而已。经略、安抚司不置佐官,以帅权不可更不专也。都总管、副总管、钤辖、都监同签书,而皆受经略使节制。台司兼门下封驳,乃给事中之职,当隶门下省,故事乃隶枢密院。下寺监皆行劄子;寺监具申状,虽三司,亦言“上银台”。主判不以官品,初冬独赐翠毛锦袍。学士以上,自从本品。行案用枢密院杂司人吏,主判食枢密厨,盖枢密院子司也。 大驾卤簿中有勘箭,如古之勘契也。其牡谓之“雄牡箭”,牝谓之“辟仗箭”。本胡法也。熙宁中罢前世藏书,分隶数处,盖防水火散亡也。今三馆、秘阁,凡四处藏书,然同在崇文院。其间官书,多为人盗窃,士大夫家往往得之。嘉祐中,置编校官八员,杂雠四馆书。给吏百人,悉以黄纸为大册写之。自此私家不敢辄藏。校雠累年,仅能终昭文一馆之书而罢。旧翰林学士地势清切,皆不兼他务。文馆职任,自校理以上,皆有职钱,唯内外制不给。杨大年久为学士,家贫,请外,表词千余言,其间两联曰:“虚忝甘泉之从臣,终作莫敖之馁鬼。”“从者之病莫兴,方朔之饥欲死。”京师百官上日,唯翰林学士敕设用乐,他虽宰相,亦无此礼。优伶并开封府点集。陈和叔除学士时,和叔知开封府,遂不用□□。学士院敕设不用□□,自和叔始。礼部贡院试进士日,设香案于阶前,主司与举人对拜,此唐故事也。所坐设位供张甚盛,有司具茶汤饮浆。至试学究,则悉彻帐幕毡席之类,亦无茶汤,渴则饮砚水,人人皆黔其吻。非故欲困之,乃防毡幕及供应人私传所试经义。盖尝有败者,故事为之防。欧文忠有诗:“焚香礼进士,彻幕待经生。”以为礼数重轻如此,其实自有谓也。嘉祐中,进士奏名讫,未御试,京师妄传“王俊民为状元”,不知言之所起,人亦莫知俊民为何人。及御试,王荆公时为知制诰,与天章阁待制杨乐道二人为详定官。旧制,御试举人,设初考官,先定等第;復弥之以送覆考官,再定等第;乃付详定官,发初考官所定等,以对覆考之等:如同即已;不同,则详其程文,当从初考或从覆考为定,即不得别立等。是时,王荆公以初、覆考所定第一人皆未允当,于行间别取一人为状首。杨乐道守法,以为不可。议论未决,太常少卿朱从道时为封弥官,闻之,谓同舍曰:“二公何用力争,从道十日前已闻王俊民为状元,事必前定。二公恨自苦耳。”既而二人各以已意进禀,而诏从荆公之请。及发封,乃王俊民也。详定官得别立等,自此始,遂为定制。选人不得乘马入宫门。天圣中,选人为馆职,始欧阳永叔、黄鉴辈,皆自左掖门下马入馆,当时谓之“步行学士”。嘉祐中,于崇文院置编校局,校官皆许乘马至院门。其后中书五房置习学公事官,亦缘例乘马赴局。车驾行境,前驱谓之队,则古之清道也。其次卫仗,卫仗者,视阑入宫门法,则古之外仗也。其中谓之禁围,如殿中仗。《天官》:“掌舍,无宫,则供人门。”今谓之“殿门天武官”,极天下长人之选八人。上御前殿,则执钺立于紫宸门下;行幸则为禁围门,行于仗马之前。又有衡门十人,队长一人,选诸武力绝伦者为之。上御后殿,则执檛东西对立于殿前,亦古之虎贲、人门之类也。余尝购得后唐闵帝应顺元年案检一通,乃除宰相刘昫兼判三丝堂检。前有拟状云:“具官刘昫。右,伏以刘昫经国才高,正君志切,方属体元之运,实资谋始之规。宜注宸衷,委司判计,渐期富庶,永赞圣明。臣等商量,望授依前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兼判三司,散官勋封如故,未审可否?如蒙允许,望付翰林降制处分,谨录奏闻。”其后有制书曰:“宰臣刘昫,右,可兼判三司公事,宜令中书门下依此施行。付中书门下,準此。四月十日。”用御前新铸之印。与今政府行遣稍异。顺元年案检一通,乃除宰相刘昫兼判三丝堂检。前有拟状云:“具官刘昫。右,伏以刘昫经国才高,正君志切,方属体元之运,实资谋始之规。宜注宸衷,委司判计,渐期富庶,永赞圣明。臣等商量,望授依前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兼判三司,散官勋封如故,未审可否?如蒙之禁围,如殿中仗。《天官》:“掌舍,无宫,则供人门。”今谓之“殿门天武官”,极天下长人之选八人。上御前殿,则执钺立于紫宸门 第210章 表mai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梦溪笔谈》 辨证一 作者:沈括 钧石之石,五权之名,石重百二十斤。后人以一斛为一石,自汉已如此,“饮酒一石不乱”是也。挽蹶□□,古人以钧石率之。今人乃以粳米一斛之重为一石。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乃汉秤三百四十一斤也。今之武卒蹶弩,有及九石者,计其力乃古之二十五石,比魏之武卒,人当二人有余;弓有挽三石者,乃古之三十四钧,比颜高之弓,人当五人有余。此皆近歳教养所成。以至击刺驰射,皆尽夷夏之术;器仗铠胄,极今古之工巧。武备之盛,前世未有其比。 《楚词·招魂》尾句皆曰“些”,苏个反。今夔、峡、湖、湘及南、北江獠人,凡禁咒句尾皆称“些”。此乃楚人旧俗,即梵语“萨冣诃”也。萨音桑葛反,冣无可反,诃从去声。三字合言之,即“些”字也。 阳燧照物皆倒,中间有碍故也。算家谓之“格术”。如人摇橹,臬为之碍故也。若鸢飞空中,其影随鸢而移,或中间为窗隙所束,则影与鸢遂相违,鸢东则影西,鸢西则影东。又如窗隙中楼塔之影,中间为窗所束,亦皆倒垂,与阳燧一也。阳燧面洼,以一指迫而照之则正;渐远则无所见;过此遂倒。其无所见处,正如窗隙、橹臬、腰鼓碍之,本末相格,遂成摇橹之势。故举手则影愈下,下手则影愈上,此其可见。阳燧面洼,向日照之,光皆聚向内。离镜一、二寸,光聚为一点,大如麻菽,著物则火发,此则腰鼓最细处也。岂特物为然,人亦如是,中间不为物碍者鲜矣。小则利害相易,是非相反;大则以已为物,以物为已。不求去碍,而欲见不颠倒,难矣哉!《酉阳杂俎》谓“海翻则塔影倒”,此妄说也。影入窗隙则倒,乃其常理。 先儒以日食正阳之月止谓四月,不然也。正、阳乃两事,正谓四月,阳谓十月。日月阳止是也。《诗》有“正月繁霜”;“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二者,此先王所恶也。盖四月纯阳,不欲为阴所侵;十月纯阴,不欲过而干阳也。 余为《丧服后传》,书成,熙宁中欲重定五服敕,而余预讨论。雷、郑之前,阙谬固多,其间高祖远孙一事,尤为无义。《丧服》但有曾祖齐衰六月,远曾缌麻三月,而无高祖远孙服。先儒皆以谓“服同曾祖曾孙,故不言可推而知”,或曰“经之所不言则不服”,皆不然也。曾,重也。由祖而上者,皆曾祖也;由孙而下者,皆曾孙也:虽百世可也。苟有相逮者,则必为服丧三月。故虽成王之于后稷,亦称曾孙。而祭礼祝文,无远近皆曰曾孙。《礼》所谓“以五为九”者,谓傍亲之杀也。上杀、下杀至于九,傍杀至于四,而皆谓之族。族昆弟父母、族祖父母、族曾祖父母。过此则非其族也。非其族,则为之无服。唯正统不以族名,则是无绝道也。 旧传黄陵二女,尧子舜妃。以二帝化道之盛,始于闺房,则二女当具任、姒之德。考其年歳,帝舜陟方之时,二妃之齿已百歳矣。后人诗骚所赋,皆以女子待之,语多渎慢,皆礼义之罪人也。 历代官室中有謻门,盖取张衡《东京赋》“謻门曲榭”也。说者谓“冰室门”。按《字训》:“謻,别也。”《东京赋》但言别门耳,故以对曲榭,非有定处也。 水以漳名、洛名者最多,今略举数处:赵、晋之间有清漳、浊漳,当阳有漳水,灨上有漳水,鄣郡有漳江,漳州有漳浦,亳州有漳水,安州有漳水。洛中有洛水,北地郡有洛水,沙县有洛水。此概举一二耳,其详不能具载。余考其义,乃清浊相蹂者为漳。章者,文也,别也。漳谓两物相合,有文章,且可别也。清漳、浊漳,合于上党。当阳即沮、漳合流,赣上即漳、灨合流,漳州余未曾目见,鄣郡即西江合流,亳、漳则漳、涡合流,云梦则漳、郧合流。此数处皆清浊合流,色理如螮蝀,数十里方混。如璋亦从章,璋,王之左右之臣所执,《诗》云:“济济辟王,左右趣之。济济辟王,左右奉璋。”璋,圭之半体也。合之则成圭。王左右之臣,合体一心,趣乎王者也。又诸侯以聘女,取其判合也。有事于山川,以其杀宗庙礼之半也。又牙璋以起军旅,先儒谓“有鉏牙之饰于剡侧”,不然也。牙璋,判合之器也,当于合处为牙,如今之合契。牙璋,牡契也,以起军旅,则其牝宜在军中,即虎符之法也。洛与落同义,谓水自上而下,有投流处。今淝水、沱水,天下亦多,先儒皆自有解。 解州盐泽,方百二十里。久雨,四山之水悉注其中,未尝溢;大旱未尝涸。卤色正赤,在版泉之下,俚俗谓之“蚩尤血”。唯中间有一泉,乃是甘泉,得此水然后可以聚人。其北有尧梢音消水,一谓之巫咸河。大卤之水,不得甘泉和之,不能成盐。唯巫咸水入,则盐不復结,故人谓之“无咸河”,为盐泽之患,筑大堤以防之,甚于备寇盗。原其理,盖巫咸乃浊水,入卤中,则淤淀卤脉,盐遂不成,非有他异也。 《庄子》云:“程生马。”尝观《文字注》:“秦人谓豹曰程。”余至延州,人至今谓虎豹为“程”,盖言“虫”也。方言如此,抑亦旧俗也。 《唐六典》述五行,有禄命、驿马、湴河之目。人多不晓湴河之义。余在鄜延,见安南行营诸将阅兵马藉,有称“过范河损失”。问其何谓“范何”?乃越人谓淖沙为“范河”,北人谓之“活沙”。余尝过无定河,度活沙,人马履之,百步之外皆动,澒澒然如人行幕上。其下足处虽甚坚,若遇其一陷,则人马蹻车,应时皆没,至有数百人平陷无孑遗者。或谓:此即流沙也。又谓:沙随风流,谓之流沙。湴,字书亦作“埿”。蒲滥反。按古文,埿,深泥也。本书有湴河者,盖谓陷运,如今之“空亡”也。 古人藏书辟蠹用芸。芸,香草也,今人谓之七里香者是也。叶类豌豆,作小丛生,其叶极芬香,秋间叶间微白如粉污,辟蠹殊验。南人采置席下,能去蚤虱。余判昭文馆时,曾得数株于潞公家,移植秘阁后,今不復有存者。香草之类,大率多异名,所谓兰荪,荪,即今菖蒲是也;蕙,今零陵香是也;茞,今白芷是也。祭礼有腥、燖、熟三献。旧说以谓腥、燖备太古、中古之礼,余以为不然。先王之于死者,以为之无知则不仁,以之为有知则不智。荐可食之熟,所以为仁;不可食之腥、燖,所以为智。又一说,腥、燖以鬼道接之,馈食以人道接之,致疑也。或谓鬼神嗜腥、燖,此虽出于异说,圣人知鬼神之情状,或有此理,未可致诘。 世以玄为浅黑色,璊为赭玉,皆不然也。玄乃赤黑色,燕羽是也,故谓之玄鸟。熙宁中,京师贵人戚里,多衣深紫色。谓之黑紫,与皂相乱,几不可分,乃所谓玄也。璊。赭色也。“毳衣如璊”;音门。稷之璊色者谓之穈。穈字音门,以其色命之也。《诗》:“有穈有芑。”今秦人音糜,声之讹也。穈色在朱黄之间,似乎赭,极光莹,掬之粲,泽熠熠如赤珠。此自是一色,似赭非赭。盖所谓璊,色名也,而从玉,以其赭而泽,故以谕之也。犹鴘以色名而从鸟,以鸟色谕之也。世间锻铁所谓钢铁者,用柔铁屈盘之,乃以生铁陷其间,泥封炼之,锻令相入,谓之“团钢”,亦谓之“灌钢”。此乃伪钢耳,暂假生铁以为坚,二三炼则生铁自熟,仍是柔铁。然而天下莫以为非者,盖未识真钢耳。余出使,至磁州锻坊,观炼铁,方识真钢。凡铁之有钢者,如面中有筋,濯尽柔面,则面筋乃见。炼钢亦然,但取精铁,锻之百余火,每锻称之,一锻一轻,至累锻而斤两不减,则纯钢也,虽百炼不耗矣。此乃铁之精纯者,其色清明,磨莹之,则黯黯然青且黑,与常铁迥异。亦有炼之至尽而全无钢者,皆系地之所产。 《诗》:“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觿,解结锥也。芄兰生荚支,出于叶间,垂之正如解结锥。所谓“佩觿”者,疑古人为韘之制,亦当与芄兰之叶相似,但今不復见耳。 江南有小栗,谓之“茅栗”。茅音草茅之茅。以余观之,此正所谓芧也。则《庄子》所谓“狙公赋芧”者,芧音序。此文相近之误也。 余家有阎博陵画唐秦府十八学士,各有真赞,亦唐人书,多与旧史不同:姚柬字思廉,旧史乃姚思廉字简之。苏台、陆元朗、薛庄,《唐书》皆以字为名。李玄道、盖文达、于志宁、许敬宗、刘教孙、蔡允恭,《唐书》皆不书字。房玄龄字乔年,《唐书》乃房乔字玄龄。孔颖达字颖达,《唐书》字仲达。苏典签名旭,《唐书》乃勖。许敬宗、薛庄官皆直记室,《唐书》乃摄记室。盖《唐书》成于后人之手,所传容有讹谬;此乃当时所记也。以旧史考之,魏郑公对太宗云:“目如悬铃者佳。”则玄龄果名,非字也。然苏世长,太宗召对玄武门,问云:“卿何名长意短?”后乃为学士,似为学士时,方更名耳。 唐贞观中,敕下度支求杜若,省郎以谢朓诗云:“芳洲采杜若。”乃责坊州贡之。当时以为嗤笑。至如唐故事,中书省中植紫薇花,何异坊州贡杜若,然历世循之,不以为非。至今舍人院紫微阁前植紫薇花,用唐故事也。 汉人有饮酒一石不乱。余以制酒法较之,每粗米二斛,酿成酒六斛六斗。今酒之至醨者,每秫一斛,不过成酒一斛五斗,若如汉法,则粗有酒气而已。能饮者饮多不乱,宜无足怪。然汉之一斛,亦是今之二斗七升。人之腹中,亦何容置二斗七升水邪?或谓:“石乃钧石之石,百二十斤。”以今秤计之,当三十二斤,亦今之三斗酒也。于定国食酒数石不乱,疑无此理。 古说济水伏流地中,今历下凡发地皆是流水,世传济水经过其下。东阿亦济水所经,取井水煮胶,谓之“阿胶”;用搅浊水则清。人服之,下膈、疏痰、止吐,皆取济水性趋下清而重,故以治淤浊及逆上之疾。今医方不载此意。 余见人为文章多言“前荣”,荣者,夏屋东西序之外屋翼也,谓之东荣、西荣。四注屋则谓之东霤、西霤。未知前荣安在? 宗庙之祭西向者,室中之祭也。藏主于西壁,以其生者之处奥也。即主祏而求之,所以西向而祭。至三献则尸出于室,坐于户西南面,此堂上之祭也。户西谓扆,设扆于此。左户、右牖,户、牖之间谓之扆。坐于户西,即当扆而坐也。上堂设位而亦东向者,设用室中之礼也。 “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周南》、《召南》乐名也。“胥鼓《南》”;“以《雅》以《南》”是也。《关雎》、《鹊巢》,二《南》之诗,而已有乐有舞焉。学者之事,其始也学《周南》、《召南》,末至于舞《大夏》、《大武》。所谓为《周南》、《召南》者,不独诵其诗而已。 《庄子》言:“野马也,尘埃也。”乃是两。古人即谓野马为尘埃,如吴融云:“动梁间之野马。” 第211章 叮嘱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梦溪笔谈》 辨证二 作者:沈括 译文 作者:佚名 司马相如《上林赋》描述上林苑的各条河流说:“丹水,紫渊,灞、浐、泾、渭,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灏溔潢漾……东注太湖。”这八条河流自流入黄河,黄河距离太湖数千里,中间隔着泰山以及淮河、济水、长江,怎么会与太湖牵扯到一起?郭琛酢醐赋》云:“注五湖以漫漭,灌三江而溯沛。”《墨子》曰:“禹治天下,南为江、汉、淮、汝,东流注之五湖。”孔安国曰:“自彭蠡,江分为三,入于震泽,遂为北江而入于海。”这些话都是没有仔细考察地理的结果。长江、汉水到太湖自隔着山,它们的下游则绕过太湖往下直接流入大海,怎么会说入太湖呢?淮水、汝水直接从徐州流入大海,和太湖全无关系。《禹贡》云:“彭蠡既潴,阳鸟攸居。三江既入,震泽底定。”从文字的对偶来说,彭蠡,是水聚集的地方,三江,是水流入的地方,并非说三江流入太湖。太湖上面的源头都被群山环绕,根本没有大的河流,太湖的下游才有很多大的河流,也没有谁知道哪些属于三江。大概如果三江的水没有去处,太湖就会堵塞成为祸害;如果三江的水有去处,太湖才会安定。这就是水的特性。海州东海县西北有两座古墓,当地的方志称它们为“黄儿墓”。墓上有一块石碑,字迹已经模糊得无法识别,没人知道黄儿是谁。石延年任海州通判时,有一次巡视下辖各县因而见到了这墓,说:“汉二疏,东海人,此必其墓也。”于是称它们为“二疏墓”,并在旁边刻了石碑,后人又把这碑文收入了地方志。根据我的考证,疏广,东海兰陵人,兰陵今天属沂州承县,今天的东海县乃汉之赣榆,自属琅琊郡,不是古代的东海县。今天承县东四十里自有疏广墓,向东又二里有疏受墓。石延年不查考地志,只见今天称这里为东海县,就认为那两座墓是“二疏”的墓,极为错误。一般来讲地名像这种情况的很多,没必要一一记述。我刚刚担任沭阳县主簿时,见到地方志中增加了此事,后代的人不知道缘由往往认为地方志是真实的实录。因此把这件事随手记录在这里,以表明天下的地理类图书并不是完全可信的。“黄儿墓”的北面又有“孝女冢”,庙的外观很雄伟,是属于官府祭祀的庙宇。孝女也是东海人。汉代的赣榆既不属于现今的东海县的旧地,那么“孝女冢”庙也是后人根据今天的县名附会建造出来的。杨文公《谈苑》记载南唐后主厌烦清暑阁前长草,徐锴就让后主把桂树枝的碎屑撒在地上的砖缝中,多年生的杂草就全死了。并说《吕氏春秋》上提到“桂枝之下无杂木”。大概是由于桂树的气味能蜇死草木的缘故。但桂树能杀死草木,自是它本来的特性使然,它并不用气味去蜇草木。《雷公炮炙论》上说:“把桂木切成小丁,用以钉在其他树上,那树就会死去。”一个桂木丁是极微小的,未必能够蜇死大树,自是它的特性与其他草木相克罢了。天下地名上的错乱矛盾,大概很难考察明白。例如楚国的章华台,亳州城父县、陈州商水县、荆州江陵、长林、监利县都有,乾溪也有好几处。据《左传》,楚灵王七年,“成章华之台,与诸侯落之。”杜预的注释是:“章华台,在华容城中。”华容即今天的监利县,并非岳州的华容县。监利县至今有章华台的遗址在县城中,与杜预的说法相符。亳州城父县有乾溪,它旁边也有章华台,在遗址的台基下往往能找到人骨,据说是楚灵王战死在这里。商水县章华台旁边,也有乾溪。薛综注释张衡《东京赋》引《左氏传》乃云:“楚子成章华之台于乾溪。”这些都是错误的说法,《左传》中根本没有这些记载。章华台与乾溪原非一个地方。楚灵王十一年,王狩于州来,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王次于乾溪。这里就是城父县的乾溪。楚灵王八年许迁于夷,夷就在这个地方。楚灵王十二年,公子比作乱,楚灵王派遣观从跟随军队于乾溪,楚王的军队溃败,楚灵王逃亡到不知什么地方了。楚平王即位后,杀了一个囚徒,把楚灵王的衣服穿到囚徒的身上,把尸体扔进汉水漂流,然后把尸体打捞上来当做楚灵王安葬,以此来安定人心,而且让人从乾溪来报丧。楚灵王实际上被芊尹申亥氏勒死的,后来申亥氏把楚灵王的灵柩上报给了朝廷,朝廷才改葬了楚灵王,楚灵王并非死在乾溪。昭王二十七年,吴国讨伐陈国,楚昭王率领军队救陈国时,驻扎在城父县,将要开战时,楚昭王在城父县去世了。而《春秋》又说:“弑其君于乾溪。”那么后代的人说楚灵王确实死在这里,按理说也就不足为怪了。今人将出任地方州郡长官称为“建麾”,大概是借用颜延年“一麾乃出守”的诗句而来的,这是一种误用。延年所说的“一麾”是指麾(挥)的“麾”,如同周武王“右秉白旄以麾”的“麾”,而不是旌麾的“麾”。延年《阮始平》诗的“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说的是山涛推荐阮咸为吏部郎官,为此三次上奏武帝,武帝都不用,后来阮咸为荀勖所排挤,一挥而斥之,遂出为始平太守,故延年有此诗句。延年也是被摈斥而为始安太守的,他作此诗也是用以寄托自己的情绪。自从杜牧作《登乐游原》诗,而称“拟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始误用“一麾”一词,从此守郡称“建麾”遂成为典故。今人谓除拜官职的“除”是解除其原任职务的意思,不是这么回事。这个“除”犹如当交换讲的“易”,以新易旧叫做“除”,如新旧岁之交的那一天就称为“岁除”。《易经》上说“除戎器,戒不虞”,意思是用新的兵器更换陈旧的兵器,以防备意外情况的发生。而台阶所以被称为“除”,也是因为登台阶要自下而上,有更换的意思。世人画韩退之像,脸面小而美胡须,戴纱帽。这像所画的其实是南唐韩熙载,现在还有当时所画的韩熙载的像存着,题词非常明确。熙载谥文靖,江南人称之为韩文公,因此世人遂误以为退之。退之身体肥胖而少胡须。元丰年间,以退之配享文宣王孔子庙,各州县孔庙所画的都是韩熙载。后世不再能辨别,退之竟变为韩熙载了。今日计钱币之数,称一百钱为“陌”,虽借用“陌”字,其实它只是“佰”字,就跟十钱用“什”字、五钱用“伍”字一样。唐代自皇甫镈始行垫钱法,至昭宗末年乃规定以八十钱为一陌。后汉隐帝时,三司使王章每开支国库钱币,又减去三钱,以七十七钱为一陌,输入国库的钱币则仍以八十钱为一陌。至今输入国库的钱币也还有以八十钱为一陌的。《新唐书》称严武为剑南节度使,放肆不遵礼法,李白因作《蜀道难》以斥之。按孟綮《本事诗》所记,李白初到京师,贺知章闻其名,最先去拜访他;李白出示《蜀道难》,贺知章还未读完,就已经再三再四地叹赏。这时应是天宝初年。其时李白已经创作了《蜀道难》,严武为剑南节度使则在至德以后的肃宗时期,二者年代相差甚远。大抵稗官小说所记,各得于一时的见闻,并不清楚事情的本末源流,故大多舛误,皆类似此种记载。李白的文集中称《蜀道难》是指斥章仇兼琼的,与《新唐书》所载不同,此事应是《新唐书》的记载有误。以往所传《尚书·禹贡》篇记载“云梦土作乂”,本朝太宗皇帝时得古本《尚书》,作“云土梦作乂”,于是指示将现存本《禹贡》篇的这五个字改从古本。我查考现存孔安国的注,谓“云梦之泽在江南”,这说法是不确实的。据《左传》所载:“吴人攻入郢都……楚昭王涉过雎水,又渡过长江,逃入云泽之中。昭王在泽中寝睡时,有劫盗攻击他,用戈来刺……昭王于是逃奔郧地。”楚昭王自郢都西逃而涉过雎水,那么他出逃时应该是先逃到了长江以南;此后他渡过长江而进入云泽,又从云泽逃奔郧地,郧即现在的安陆州。渡过长江而后至于云泽,进入云泽然后至于郧地,那么云泽必定是在长江以北。《左传》又记载:“郑简公到楚国访问……楚王和他一起在江南的梦泽打猎。”杜预注释说:“楚国的云梦泽,跨长江南北。”《左传》说“江南之梦”,则云泽在江北就是显而易见的了。元丰年间,我从随州取道安陆而到汉口,有个做景陵主簿的郭思,能谈论汉沔地区的古今地理,他也以为在长江以南的是梦泽,在长江以北的是云泽。我用《左传》的记载检验,郭思的说法是可信的。长江以南即今日的公安、石首、建宁等县,长江以北则即玉沙、监利、景陵等县。大抵这一带众多水流的汇聚,以云梦之地最为低下,而长江以南的湿地,在大水消退后要较江北稍高一些,所以说云泽中的土地刚刚露出水面,而梦泽中的土地已开始耕作了。此种记载,应该是古本的文字更为妥当 嘉祐年间我客居在宣州宁国县,县里有个人叫方玛,他的高祖方虔是杨行密(唐末的割据势力,曾任淮南节度使,唐昭宗时被朝廷封为吴王)的守将,领兵戍守宁国县以防备两浙的吴越国。方虔后被吴越人所擒,他的儿子方从训替代他的位置镇守宁国县,所以他们的子孙至今是宁国县人。方玛有杨溥(杨行密的儿子)与方虔、方从训的手教(亲笔所写的指示)几十封,纸张都很精美。手教称“委曲”(唐代长官给下属的手谕一般用“委曲”作结束语),签名处称“使”,或称“吴王”。其中一封通报方虔说:“钱镠此月内已亡殁。”手教末尾写着“正月二十九日”。查考《五代史》,钱谬在后唐长兴三年逝世,杨溥在天成二年已经自行称帝,怎么会在长兴三年还自称“吴王”?杨溥手教中所命令的事情很详细,字迹和印记极有次序,全是当时的亲笔。据今天的查考,天成二年是丁亥年,长兴三年是壬辰年,相差五年。杨溥的手教,我获得了四封,至今还收藏在家宗庙祭祀时向西南行礼,是在室内的祭奠。神主收藏在西面的墙壁,因为那儿是活人居处的部位。对着藏神主的石室而祈祷,所以要向西面祭奠。三献之后尸从室里出来,坐在门户的西侧面向南,这是在堂上的祭奠。门户以西称为扆,因为扆设在那儿。门户以西,窗子以东,门户与窗户之间叫做扆。坐在门户的西侧,就是背靠扆而坐。到了堂上位次也要朝向东面,是设置位次用室内祭奠的礼节。《庄子》书中说到“野马也,尘埃也”,指的是两种东西。前人即有以为“野马”就是尘埃的,如吴融说“动梁间之野马”,又韩偓也说“窗里日光飞野马”,都以尘埃为“野马”,恐怕不是这样。“野马”其实就是田野间的浮气。这种浮气远望如群马,又像水波,佛书上称酷热时的“阳焰”如“野马”,就是这种东西。太一十神:一是太一,二是五福太一,三是天一太一,四是地一太一,五是君基太一,六是臣基太一,七是民基太一,八是大游太一,九是九气太一,十是十神太一。唯有太一最尊贵,再没有别名,只称为太一,每三年移一次宫。后人因为太一没有别名,就相对大游太一而称它为小游太一,这是后人误加在它头上的。京城的东太一宫、西太一宫,正殿供奉五福太一,而太一却供在偏殿,很是次序颠倒。熙宁年间,开始营建中太一宫,朝廷下令由太史考定神位,我当时任太史,参与了这一讨论。现在中太一宫前殿供奉五福太一,而另外修筑后殿供奉太一,各自顾全了他们的尊贵,很是得体。然而君基太一、臣基太一、民基太一中的“基”字,因避唐明帝讳改为“棋”字,至今仍然沿袭旧名,未曾改正。其水清而不滞,重而不浊。。 第212章 暗道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梦溪笔谈》 艺文一 作者:沈括 欧阳文忠常爱林逋诗“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钩辀”之句,文忠以谓语新而属对新切。钩辀,鹧鸪声也,李群玉诗云:“方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辀格磔声。”郭索,蟹行貌也。扬雄《太玄》曰:“蟹之郭索,用心躁也。” 韩退之集中《罗池神碑铭》有“春与猿吟兮秋与鹤飞”,今验石刻,乃“春与猿吟兮秋鹤与飞。”古人多用此格,如《楚词》:“吉日兮辰良”,又“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盖欲相错成文,则语势矫健耳。杜子美诗:“红飰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此亦语反而意全。韩退之《雪诗》:“舞镜鸾窥沼,行天马度桥。”亦效此体,然稍牵强,不若前人之语浑成也。 唐人作富贵诗,多纪其奉养器服之盛,乃贫眼所惊耳,如贯休《富贵曲》云:“刻成筝柱雁相挨。”此下里鬻弹者皆有之,何足道哉!又韦楚老《蚊诗》云:“十幅红绡围夜玉。”十幅红绡为帐,方不及四五尺,不知如何伸脚?此所谓不曾近富儿家。 诗人以诗主人物,矿虽小诗,莫不埏蹂极工而后已。所谓旬锻月炼者,信非虚言。小说崔护《题城南诗》,其始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后以其意未全,语未工,改第三句曰:“人面只今何处在。”至今传此两本,唯《本事诗》作“只今何处在。”唐人工诗,大率多如此,虽有两“今”字,不恤也,取语意为主耳,后人以其有两“今”字,只多行前篇。 书之阙误,有可见于他书者。如《诗》:“天夭是椓。”《后汉蔡邕传》作“夭夭是加”,与“速速方穀”为对。又“彼岨矣岐,有夷之行。”《朱浮传》作“彼扰者岐,有夷之行。。”《坊记》:“君子之道,譬则坊焉。”《大戴礼》:“君子之道,譬扰坊焉。”《夬卦》:“君子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王辅嗣曰:“居德而明禁。”乃以“则”字为“明”字也。 音韵之学,自沈约为四声,及天竺梵学入中国,其术渐密。观古人谐声,有不可解者。如玖字、有字多与李字协用;庆字、正字多与章字、平字协用。如《诗》“或群或友,以燕天子”;“彼留之子,贻我佩玖”;“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终三十里,十千维耦”;“自今而后,歳其有,君子有穀,贻孙子”;“陟降左右,令闻不已”;“膳夫左右,无不能止”;“鱼丽于罶,?鲤,君子有酒,旨且有。”如此极多。又如:“孝孙有庆,万寿无疆;”;“黍稷稻梁,农夫之庆”;“唯其有章矣,是以有庆矣”;“则笃其庆,载锡之光”;“我田既藏,农夫之庆”;“万舞洋洋,孝孙有庆”;《易》云“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班固《东都赋》“彰皇德兮侔周成,永延长兮膺天庆”。如此亦多。今《广韵》中庆一音卿。然如《诗》之“未见君子,忧心怲怲;既得君子,庶几式臧”;“谁秉国成,卒劳百姓;我王不宁,覆怨其正”;亦是怲、正与宁、平协用,不止庆而已。恐别有理也。 小律诗虽未技,工之不造微。不足以名家。故唐人皆尽一生之业为之,至于字字皆炼,得之甚难。但患观者灭裂,则不见其工,故不唯为之难,知音亦鲜。设有苦心得之者,未必为人所知。若字字是,皆无瑕可指。语意亦掞丽,但细论无功,景意纵全,一读便尽,更无可讽味。此类最易为人激赏,乃诗之《折杨》《黄华》也。譬若三馆楷书作字,不可谓不精不丽;求其佳处,到死无一笔,此病最难为医也。 王圣美治字学,演其义以为右文。古之字书,皆从左文。凡字,其类在左,其义在右。如木类,其左皆从木。所谓右文者,如戋,小也,水之小者曰浅,金之小者曰钱,歹而小者曰残,贝之小者曰贱。如此之类,皆以戋为义也。王圣美为县令时,尚未知名,谒一达官,值其方与客谈《孟子》,殊不顾圣美。圣美窃哂其所论。久之,忽顾圣美曰:“尝读《孟子》否?”圣美对曰:“本生爱之,但都不晓其义。”主人问:“不晓何义?”圣美曰:“从头不晓。”主人曰:“如何从头不晓?试言之。”圣美曰:“‘孟子见梁惠王’,已不晓此语。”达官深讶之,曰:“此有何奥义?”圣美曰:“既云孟子不见诸侯,因何见梁惠王?”其人愕然无对。 杨大年奏事,论及《比红儿诗》,大年不能对,甚以为恨。遍访《比红儿诗》,终不可得。忽一日,见鬻故书者有一小编,偶取视之,乃《比红儿诗》也。自此士大夫始多传之。予按《摭言》,《比红儿诗》乃罗虬所为,凡百篇,盖当时但传其诗而不载名氏,大年亦偶忘《摭言》所载。晚唐士人专以小诗著名,而读书灭裂。如白乐天《题座隅诗》云:“俱化为饿殍。”作孚字押韵。杜牧《杜秋娘诗》云:“厌饫不能饴。”饴乃饧耳,若作饮食,当音飤。又陆龟蒙作《药名诗》云:“乌吸蠹根回。”乃是乌喙,非乌啄也。又“断续玉琴哀”,药名止有续断,无断续。此类极多。如杜牧《阿房宫赋》误用“龙见而雩”事,宇文时斛斯椿已有此缪,盖牧未尝读《周》、《隋书》也。 往歳士人多尚对偶为文。穆修、张景辈始为平文,当时谓之古文。穆、张尝同造朝,待旦于东华门外,方论文次,适见有奔马践死一犬,二人各记其事,以较工拙。穆修曰:“马逸,有黄犬遇蹄而毙。”张景曰:“有犬死奔马之下。”时文体新变,二人之语皆拙涩。当时已谓之工,传之至今。 按《史记年表》,周平王东迁二年,鲁惠公方即位。则《春秋》当始惠公,而始隐,故诸儒之论纷然,乃《春秋》开卷第一义也。唯啖、赵都不解始隐之义,学者常疑之。唯于《纂例》隐公下注八字云:“惠公二年,平王东迁。”若尔,则《春秋》自合始隐,更无可论,此啖、赵所以不论也。然与《史记》不同,不知啖、赵得于何书?又尝见士人石端集一纪年书,考论诸家年统,极为详密。其叙平王东迁,亦在惠公二年。余得之甚喜,亟问石君,云出一史传中。遽检未得,终未见的据。《史记年表》注东迁在平王元年辛未歳,《本纪》中都无说,《诸侯世家》言东迁却尽在庚午歳。《史记》亦自差谬,莫知其所的。长安慈恩寺塔,有唐人卢宗回一诗颇佳,唐人诸集中不载,今记于此:“东来晓日上翔鸾,西转苍龙拂露盘。渭水冷光摇藻井,玉峰晴色堕阑竿。九重宫阙参差见,百二山河表里观。暂辍去蓬悲不定,一凭金界望长安。” 古人诗有“风定花犹落”之句,以谓无人能对。王荆公以对“鸟鸣山更幽”。“鸟鸣山更幽”本宋王籍诗,元对“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上下句只是一意;“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则上句乃静中有动,下句动中有静。荆公始为集句诗,多者至百韵,皆集合前人之句,语意对偶,往往亲切,过于本诗。后人稍稍有效而为者。欧阳文忠尝言曰:“观人题壁,而可知其文章矣。” 毗陵郡士人家有一女,姓李氏,方年十六歳,颇能诗,甚有佳句,吴人多得之。有《拾得破钱诗》云:“半轮残月掩尘埃,依稀犹有开元字。想得清光未破时,买尽人间不平事。”又有《弹琴诗》云:“昔年刚笑卓文君,岂信丝桐解误身。今日未弹心已乱,此心元自不由人。”虽有情致,乃非女子所宜也。 退之《城南联句》首句曰:“竹影金锁碎。”所谓金锁碎者,乃日光耳,非竹影也。若题中有日字,则曰“竹影金锁碎”可也。为宫,稍清为商,最清为角,清浊不常为徵,羽。切韵家则定以唇、齿、牙、舌、喉为宫、商、角、徵、羽。其间双有半徵、半商者,如来、日二字是也。皆不论清浊。五行家则以韵类清浊参配,今五姓是也。梵学则喉、牙、齿、舌、唇之外,又有折、摄二声。折声自脐轮起至唇上发。如?浮金反。字之类是也。摄字鼻音,如歆字鼻中发之类是也。字母则有四十二,曰阿、多、波、者、那、囉、拖、婆、茶、沙、冣、哆、也、瑟吒、二合。迦、娑、麽、伽、他、社、锁、呼、拖、前一拖轻呼,此一拖重呼。奢、佉、叉、二合。娑多、二合。壤、曷攞多、二合。婆、上声。车、娑麽、二合。诃婆、縒、伽、上声。吒、拏娑颇、二合。娑迦、二合。也娑、二合。室者、二合。佗、陀。为法不同,各有理致。虽先王所不言,然不害有此理。历世浸久,学者日深,自当造微耳。幽州僧行均集佛书中字为切韵训诂,凡十六万字,分四卷,号《龙龛手镜》,燕僧智光为之序,甚有词辩。契丹重熙二年集。契丹书禁甚严,传入中国者法皆死。熙宁中有人自虏中得之,入傅钦之家。蒲传正帅浙西,取以镂版。其序末旧云:“重熙二年五月序。”蒲公削去之。观其字音韵次序,皆有理法,后世殆不以其为燕人也。 古人文章,自应律度,未以音韵为主。自沈约增崇韵学,其论文则日:“欲使宫羽相变,低昂殊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尺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自后浮巧之语,体制渐多,如傍犯、蹉对、蹉,音千过反。假对、双声、叠韵之类。诗又有正格、偏格,类例极多。故有三十四格、十九图,四声、八病之类。今略举数事。如徐陵云:“陪游馺娑,骋纤腰于结风;长乐鸳鸯,奏新声于度曲。”又云:“厌长乐之疏钟,劳中宫之缓箭。”虽两“长乐”,意义不同,不为重復,此类为傍犯。如《九歌》:“蕙殽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当曰“蒸蕙殽,”对“奠桂酒”,今倒用之,谓之蹉对。如“自朱耶之狼狈,致赤子之流离”,不唯“赤”对“朱”,“耶”对“子”,兼“狼狈”、“流离”乃兽名对鸟名。又如“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以“鸡”对“杨”,如此之类,皆为假对。如“几家村草里,吹唱隔江闻”,“几家”、“村草”与“吹唱”、“隔江”,皆双声。如“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屐清”,“侵簪”、“逼屐”皆叠韵。计第二字侧入。谓之正格,如:“凤历轩辕纪,龙飞四十春”之类。第二字本入谓之偏格,如“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之类。唐名贤辈诗,多用正格,如杜甫律诗。用偏格者,十无一二。 文潞公归洛日,年七十八。同时有中散大夫程煦、朝议大夫司马旦、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皆年七十八。尝为同甲会,各赋诗一首。潞公诗曰:“四人三百十二歳,况是同生丙午年。招得梁园为赋客,合成商岭采芝仙。清谈亹亹风盈席,素发飘飘雪满肩。此会从来诚未有,洛中应作画图传。”晚唐、五代间,士人作赋用事,亦有甚工者。如江文蔚《天窗赋》:“一窍初启,如凿开混沌之时;两瓦鴥飞,类化作鸳鸯之后。”又《土牛赋》:“饮渚俄临,讶盟津之捧塞;度饦倘许,疑函谷之丸封”。 河中府鹳雀楼,三层,前瞻中条,下瞰大河。唐人留诗者甚多,唯李益、王之奂、畅诸三篇能状其景。李益诗曰:“鹳雀楼西百尺墙,汀洲云树共茫茫。汉家箫鼓随流水,魏国山河半夕阳。事去千年犹恨速,秋来一日即知长。风烟并在思归处,远目非春亦自伤。”王之奂诗曰:“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畅诸诗曰:“迥临飞鸟上,高出世尘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 庆历间,余在金陵,有饔人以一方石镇肉,视之,若有镌刻。试取石洗濯,乃宋海陵王墓铭,谢朓撰并书。其字如钟繇,极可爱。余携之十余年,文思副使夏元昭借去,遂托以坠水,今不知落何处。此铭朓集中不载,今录于此:“中枢诞圣,膺历受命,于穆二祖,天临海镜。显允世宗,温文著性。三善有声,四国无竞。嗣德方衰,时唯介弟。景祚云及,多难攸启。载骤軨猎,高辟代邸。庶辟欣欣,威仪济济。亦既负扆,言观帝则。正位恭已,临朝渊嘿。虔思宝缔,负荷非克,敬顺天人,高逊明德。西光已谢,东龟又良。龙纛夕俨,葆挽晨锵。风摇草色,日照松光。春秋非我,晚夜何长。“不可”为“叵”,“何不”为“盍”,“如是”为“尔”,“而已”为“耳”“之乎”为“诸”之类,以西域二合之音,盖切字之原也。如“朿”字文从而、犬,亦切音也。殆与声俱生,莫知从来。今切韵之法,先类其字,各归其母,唇音、舌音各八,牙音、喉音各四,齿音十,半齿半舌音二,凡三十六,分为五音,天下之声总于是矣。每声復有四等,谓清、次清、浊、平也,如颠、天、田、年、邦、駉、庞、厖之类是也。皆得之自然,非人为之。如帮字横调之为五音,帮、当、刚、臧、央是也。帮,宫之清。当,商之清。刚,角之清。藏,徵之清。央,羽之清。纵调之为四等,帮、滂、傍、茫是也。帮,宫之清。滂,宫之次清。傍,宫之浊。茫,宫之不清不浊。就本音本等调之为四声,帮、牓傍、博是也。帮,宫清之平。牓宫清之上,傍,宫清之去,博,宫清之入。四等之声,多有声无字者,如封、峰、逢,止有三字;邕、胸,止有两字;竦,火,欲,以,皆止有一字。五音亦然,滂、汤、康、苍,止有四字。四声,则有无声,亦有无字者。如“萧”字、“肴”字,全韵皆无入声。此皆声之类也。所谓切韵者,上字为切,下字为韵。切须归本母,韵须归本等。切归本母,谓之音和,如德红为东之类,德与东同一母也。字有重、中重、轻、中轻。本等声尽泛入别等,谓之类隔。虽隔等,须以其类,谓唇与唇类,齿与齿类,如武延为绵、符兵为平之类是也。韵归本等,如冬与东字母皆属端字,冬乃端字中第一等声,故都宗切,宗字第一等韵也。以其归精字,故精徵音第一等声;东字乃端字中第三等声,故德红切,红字第三等韵也,以其归匣字,故匣羽音第三等声。又有互用借声。类例颇多。大都自沈约为四声,音韵愈密。然梵学则有华、竺之异,南渡之后,又杂以吴音,故音韵厖驳,师法多门。至于所分五音,法亦不一。如乐家所用,则随律命之,本无定音,常以浊者。王向少时为三班奉职,干当滁州一镇,时文忠守滁州。有书生为学子不行束脩,自往诣之,学子闭门不接。书生讼于向,向判其牒曰:“礼闻来学,不闻往教。先生既已自屈,弟子宁不少高?盍二物以收威,岂两辞而造狱?”书生不直向判,径持 第213章 逃出 三面密封的暗室,一灯如豆,人影微曳,除了一张圆桌四把椅子再无其他摆设,可马指挥使一万个肯定有人来过这里,且就在不久前。 离他最近的那张椅子,有明显被人拂过尘埃的痕迹。 他徐徐抽.出佩剑,左右顾盼半晌,就连头顶也细细的观察过,这种鬼地方别说藏人了,就是藏只蚂蚁都难。 人呢? 面对毫无头绪的诧异,马指挥使既焦急又紧张,出了层热汗,浸透后背衣衫。 难道这里有室中室?在一层机关的基础上又做了一层。也唯有如此解释才说得通。马指挥使弓着腰沿墙角搜寻。 此时此刻,与他仅有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汤媛等人直愣愣的席地而坐。 只见枇杷捂着汤媛的嘴,而章蓉蓉与玛瑙互相用力捂住对方的嘴。 除了专门受过这方面训练的枇杷,正常女子在突发状况前都会惊呼,好在这四个女子关键时刻智商在线,并没有弄出声响。 现在她们齐刷刷的瞪着正前方的男人,就是这个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大家伙拉了进来。 明通已经很多年没有享受过被这么多美女一起盯着看的待遇了。 他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只能对四个美人立起食指,示意她们保持安静,然后擎着煤油灯,用口型道:跟我走。 大家怔怔的起身跟在他身后。 这一处暗道比先前的宽敞很多,汤媛瞥见明通裤腿沾了不少土,想来他在里面混了不少时间。 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汤媛才很小心的启音,“明通,外面发生了何事?” 不提还好,一提明通就觉得胸口疼,方才不小心挨了一掌。 “外面来了个变态,蒙的像只鬼,只露出一双墨绿色的眼,进来就对那个姓马的说杀了张录,不让他有机会见邢参议。姓马的没理他,结果他又扯出了韦都督,那姓马的脸色当即震惊,连考虑都不考虑,就信了他的鬼话。”明通一脸晦气道,“我的身手你也知道,是吧,打架也不行,为了不添乱,我决定先躲起来,结果那绿眼怪追着我打啊,要不是唐先生,这会子我就真死翘翘了。”其实他挨打的主要原因是被“绿眼怪”当成了同道中人。 绿眼怪周身的气场近似术士,然煞气过重,搞迷信的还做这么多孽,明通都替对方捏把汗。 说到这里,他痛苦的揉着胸口,又嘟嘟囔囔骂那苗疆绿眼怪。 “他们是只杀张录,还是屠戮府中所有人?”汤媛紧接着问。 “一开始只杀张录,后来发现我和唐先生,居然也要杀,不过看那姓马的意思,并不像要屠府。” “他不敢。”沉默到现在的章蓉蓉忽然出声,“姓马的家中上有年迈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本人亦是谨慎沉稳的性子,并非有勇无脑之辈,就算为了讨好新帝也不急在一时,哪里就能挑在这个时候杀手无寸铁之人,留下一个对郡王大不敬的隐患。” 章蓉蓉说的在理,明通也肯定姓马的不会乱杀无辜。 可汤媛的神情却在昏暗的烛火中古古怪怪,“他只是现在没有,找到我以后可就难说。” 一旦找到她,枇杷啊章蓉蓉之类的绝对要被灭口。 事后再推给“逃狱的江洋大盗”,至于郡王府的人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糊弄住老百姓就成。 想到了这一层,汤媛的心口咯噔不已。 众人也跟着回笼过来,表情各不相同。明通就无所谓,这可是老五家媳妇儿,不管谁也得管她呀,而且私心里,他很喜欢汤媛,再说,大家还是老乡呢。 章蓉蓉和玛瑙则有些儿变幻莫测。 汤媛理解这两位的心情,按说应该劝她们跟自己保持距离,转而又觉得不妥,她稳了稳心神,问面色惨白的章蓉蓉,“想必你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模样有多出挑,眼下面前有两条路,其一,不跟在我身边。虽然能保命,但可能会受辱,那些人趁乱摸你一把也不是不可能。其二,跟在我身边。可能会没命。不过我不想落在他们手上,自会想尽一切方法化解。你愿选哪个?” “我选第二个。”章蓉蓉的脑筋转的很快,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 枇杷是五哥哥留给汤媛的顶尖高手,而五哥哥又将自己托付给了汤媛,身为五嫂嫂的她……哪里还敢不管自己。 汤媛等的就是章蓉蓉这句话,既是亲口选择的路,那将来不管发生什么章蓉蓉都不能抱怨她。 “大师。”汤媛又问明通,“那个打伤你的绿眼人……轻功是不是很厉害?跃起时就像在飞,个头类似阿蕴,说话的音调有一点阴柔。不是说他像女人,而是……就是阴阴柔柔好像鬼附身了一般。”都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明通不住的点头,“没错,就是鬼附身的感觉,此人浑身邪气,一看就不像正派术士。” “我听阿蕴说过,他是苗疆惠必氏,贺维的师父。”汤媛力持镇定道,稍稍紧了紧怀抱中的阿蜜,“这个人此前为了救爱徒,曾身陷数百官兵的包围圈,并直面张宿和鬼宿,如今横闯郡王府,想必还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明通瞬间理解了汤媛的意思,两眼放光,搓着双手道,“这个我最拿手。对付坏人,就得用他们惯用的伎俩,不必讲什么道义。哈哈,方才我就是从梧桐楼的暗道摸到的此处,如今咱们再原路返回,拉贺维那小兔崽子当盾牌,嘿嘿,万一遇到不测还能有个人垫背。” 换成从前,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贺维的对手,如今嘛,谁还会怕一个没有内力,既受了内伤又受了外伤的男人?说不定一个女人就能解决他。 还怕他飞了不成! 这边厢,章蓉蓉和玛瑙僵在原地,呆愣愣瞅着你一句我一句的汤媛和明通。 贺,贺维?这不是睿王吗?怎么跑来了辽东? 然而疑问再多也没用,这不是解答的时候,她们只要知道对方是敌不是友即可。 却说梧桐楼地底深处,幽暗的铁牢中,护卫早已离去多时,想来外面发生了不测,否则也不会半个看守之人都不留。 贺维面无表情的躺在地上,闭目沉思,手脚皆被两指宽的铁链困住,直到一抹熟悉的脂粉香由远及近飘荡而过,他才猛然睁开眼。 一个和尚和四个女人正蹲在一射之外警惕的观察他。 “好像死了……”玛瑙颤抖着说。活人怎么会一动不动,胸口都没啥起伏。 枇杷摇摇头,对汤媛道,“娘娘,奴婢过去叫醒他。” 这里就属枇杷武功最厉害,自然是当仁不让,此外由她过去鉴定一下贺维是不是真的内力尽失,也是一件特别保险的事儿。 汤媛颔首道,“嗯,小心些。” 枇杷确实得小心些,不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怕自己失手捏死“人质”。 不料走近了才发现贺维已醒,分外透澈的黑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宝石的光泽,就像一个无害的孩子。 枇杷揉了揉眼,“你丫少装了,感觉给我站起来,我们家娘娘想请你出去……嗯,出去透透气儿。” 贺维睁了睁眼,很容易看清对面立在煤油灯下的人,一脸的不怀好意,他会信枇杷的话才怪,却从善如流的扶着墙面站起。 枇杷叉腰仰脸瞪着他,气鼓鼓道,“把手伸出来。” 他照做,但动作非常缓慢,女孩子立刻失去耐心,一把捏住,仔细试探,哈哈哈,真的好惨,枇杷乐不可支的对身后道,“你们谁给我找把斧头,砸断链子带他走。”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工夫砸铁链。汤媛也顾不得矜持,上前将阿蜜交给枇杷,自己拔下鬓间银簪,对着贺维的手脚一阵捣鼓,不多不少,一共二十秒,完事之后,她重新抱回阿蜜,对泥胎木塑似的的众人道,“还傻站着干什么,走啊!” 明通的嘴巴张大的能塞下一只鸡蛋,架起贺维都走了百十步远还未合上。 章蓉蓉和玛瑙的三观再一次遭遇重创,麻木的迈着步子。 走着走着,贺维忽然笑出声,“原来你还是这方面的高手,怪不得俞州城那次关不住你,此前我还以为是陆小六隐藏内力,趁我不备挣开了铁索。” “闭嘴。”汤媛柳眉倒竖瞪向他。 贺维扬了扬眉,唇角微扬,果然闭上嘴。 可怜的明通,身受重伤,却不得不架着一个比自己高的男人,累得气喘吁吁,人质什么的真是好麻烦,大家不如找点吃的在暗道躲几天,说不定张录已经搬回救兵。 “姓马的已经打开福宁馆的暗室,发现室中室只是时间的问题。”章蓉蓉委实替明通的智商堪忧,“咱们待在这里,只会死的更快。” “你说的轻松啊,你来架他试试。”明通哭丧着脸,嘴角不知不觉溢出一道血丝,丫的,他受了内伤。 章蓉蓉脸红如血,别说她抱不动男人,就是抱得动也不敢啊,该死的臭和尚。 又走了一段路,出口近在眼前。汤媛正要吩咐枇杷前去探探周围的情况,怀中就传来一阵柔软的蠕动。 睡饱的阿蜜睁开眼,攥着小小的粉拳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奶声奶气的咕哝了一声,叫道,“娘娘……” 其实她是在叫娘,只不过年纪小,说什么都会重音儿。 小孩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吃饭。喊完了娘,她就眯着眼笑,等着娘亲的回应。汤媛急出一头冷汗,小声哄着她,“阿蜜乖,可不可以再睡一会儿呀,等咱们出了郡王府娘再吃饭饭好不好?” 九个月大的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些,阿蜜吃不到饭饭,小嘴扁了扁,眼看就要哭了,汤媛连忙将女儿的小手先塞过去凑数。 枇杷则轻轻咳嗽了声,对前面的明通道,“前面就是出口,咱们先在这里歇一歇,那个谁,说你呢,眼睛别乱看啊,小心我给你抠出来。” 玛瑙和章蓉蓉自是看出了所为何事,又见在场的还有男人,不禁面红耳赤。 不过这也不是计较细节的时候,况且将来还可以拿去五哥哥跟前说道,就说汤媛当着两个男人的面给孩子喂.奶,呵呵,章蓉蓉暗暗得意,对玛瑙道,“还愣着干嘛,快替娘娘挡一挡。” 两人与汤媛背对背席地而坐,吹灭煤油灯,不远处的贺维和明通就算不转身也看不见什么,但在枇杷的威胁下,还是乖乖的转了身,堵住耳朵闭上眼。 “保持这个姿势不准动,我呢,先去出口探一探。” 现在外面是个什么光景谁也说不准,只能由轻功最好的枇杷打头阵,也就相当于给了汤媛一个哺乳的时间。 这厢,明通上下眼皮合上的那瞬间就晕了过去,歪倒在贺维身上。 贺维没管他,坐在原地笔直如松,于黑暗中倾听来自四面八方的声响,片刻之后,喉结略略颤动。其实黑暗掩饰不住什么,反倒令听觉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灵敏。 小婴儿旁若无人的吸.嘬,偶尔咿呀一声。 贺维口中又热又干,脑子居然在这种地方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是幽暗的山洞,只穿了一件单薄白绫中衣的少女,一会儿是若隐若现的轮廓,而他的余光始终偷偷的集中在一点,此刻,思维再一次的飘向某个夏日……含入口中的微凉的甜甜的樱桃…… 咚的一声。 倒霉的明通就被贺维推了一个四脚朝天。 “你们在干嘛?”章蓉蓉警惕的问。 “他晕过去了。”贺维漠然解释道。 “晕过去你还推他……”玛瑙将要呵斥又想起这是睿王,登时双手捂住嘴巴。 最终,挟持人质的人,被人质负在背上,继续前行。 汤媛擦了擦阿蜜满足的小嘴,这是她与阿蕴的小小心肝儿,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决不让她受到伤害。 “阿蜜,娘亲抱着你,你抱抱布兔子,来,这样抱着。”正在长牙牙的阿蜜喜欢咬东西,有了布兔子,汤媛也就不再担心她哭闹。 安顿好女儿,望风完毕的枇杷正好也赶了过来,外面暂时安全。 现在他们还有一条出路,也是最后的唯一的一条。汤媛道,“梧桐楼北面是一排仆妇居住的屋舍,屋舍后头有个狗洞,”她怪不好意思的,继续道,“马指挥使只是封住了所有出口,但一定想不到狗洞。” 贺维难以置信的瞪着她,脸色果然越来越难看,黑的几乎要冒烟! 让他钻狗洞! 别说他受不住这样的奇耻大辱,就是受得住也钻不过去啊! 缩骨功一生只能用三次,亲她尚可,钻狗洞用,他宁可死。 “懒得陪你们玩,自己钻去吧。”贺维冷冷道。 “你一个人质没有发言权。”汤媛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凶,试图震慑他,他眼皮子抬都没抬。 呃,狗洞……章蓉蓉恨不能晕过去,再思及身处何地,还挑什么精拣什么肥,登时满腹沮丧,有气无力道,“钻就钻吧,但是他俩怎么办?” 两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能钻过去才怪。 “那狗洞就是给他俩钻的,我们不用。”汤媛淡定道。 别忘了枇杷轻功了得,跃上两丈多高的郡王府院墙根本不成问题,抱一个体重八.九十斤的女子跳上去也还凑合,但是贺维和明通,瞎子也看得出他俩绝不止一百斤,那就只有钻狗洞咯。 话说狗洞,并非看上去那么窄,相反,越往下越宽,只要扒开表层的土,下面就会露出一块宽大的木板,掀掉木板,再强壮的人都能矮着身子通过。这个秘密,阿蕴只告诉过她。 “所以这也不算钻狗洞,谁家有那么大的狗洞啊。”汤媛眼睛看着别处,对贺维道,“不钻是吧?也不用枇杷出手,我们三个不会武功的都能解决,先揍一顿,再按坑里,待会子从外面把你拖出来。” 贺维气的浑身发抖。 一刻钟后,六个大人加一个小婴儿全须全尾的溜出了肃穆的郡王府。 外面没有街,所谓依山傍水而建,现在大家就来到了郡王府依的山脚下,当然,这山既不高也不险,不过山脚足以掩盖踪迹,就是方向不大好分辨。汤媛连蒙带猜,领着众人往里走,饶了半圈,贺维也累了,只能帮她,引着她在金乌西坠前寻到一户人家,期间明通醒过来,喝了口水之后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汤媛等人怕贺维传递求救信号,只好让有胸跟没胸差不多的玛瑙换了身男装,去那户人家讨价还价了好一会子才租下一辆骡车。 一辆破骡车为何还要讨价还价? 因为这在普通人眼里是顶顶大件的家当,直接买肯定要惹人怀疑,说不定人家还不敢卖,但放了押金租就不一样,且再像模像样讲一番价钱,与赶路之人并无二异。 得益于汤媛如此周密的细节处理,待那马指挥使发现室中室,循迹追出王府,搜遍附近,找到这户人家时,户主直接一句:“这里很安静很太平,偶尔路过一两个樵夫和赶路的,没有任何可疑之人。” 马指挥使结结实实扑了一场空。 第214章 术士 经过这一遭,明通更加确定了主角定律,跟着汤媛果然死不了。 郡王府被围成那副鬼样子,一群妇孺病残居然安全无虞的逃了出来,也是没谁了。 汤媛见他有了意识,连忙摸出阿蜜的乳酪,递给他一块,“大师,你先撑一下,等到了我表姐家里,咱们就安全无虞。” 想要离开怀平府并不难,但今日仓促,总要找个地方落脚,一来等女宿上门寻她,而来也好把章蓉蓉托付给戴新月。而且明通的伤势似乎也不简单,总要先弄些疗伤的药物。 当年叱咤风云的一带风水大师,如今沦落到靠“老乡”照顾,还吃小孩零嘴儿的地步,明通老泪纵横,不过这牛乳酪还真香,吃下一块,惊魂稍定的他勉强打起精神,从怀中掏出一只罗盘。并不似常见的那种,他这个更薄更复杂,密密麻麻的分布着奇怪的字眼。 章蓉蓉和玛瑙早已见怪不怪,连绑架睿王这种事她们都参与了,现在不过是一个和尚发神经,有什么大不了。 发神经的明通嘴里念着的还真是神的经。 汤媛却是一脸肃穆望着他,心知大师要发功了。 又走了一段路,明通要求停车,拖着半残的身体跑到马车后面走了两圈,仿佛随意实则精准的洒出五枚铜钱。贺维的眼睛睁了睁,目光逐渐变得深晦,中原的堪舆之术果然博大精深。 此类从五行演变而来的顺乘生气在这位不显山露水的术士手中真真是千变万化,神鬼莫测。 贺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又在惠必巫师身边见识良久,多少分得清天干地支以及四时方位生气,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明通惊人的心算速度上。 惠必曾经说过,顶尖的堪舆师(风水术士),呼风唤雨,改命破势,追踪逃遁,神出鬼没,与仙人无异。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这个,虽不知真实水平有多高,但见其测方位之精准,绝对在惠必巫师之上。 贺维心惊肉跳,目光始终不动声色的追随明通。 原来贺纶身边真有个手段了得的术士。 可惜这位手段了得的术士已经遭了天谴,再也不敢随便插手天道。 倒霉的明通收起罗盘,气喘吁吁爬上车就瘫在了座位,对汤媛小声道,“这种钻天命的空子,借金生气之事我自己用用尚可,现在加上你们这一车的人,我可能又要遭报应了。赶紧把我拉你表姐家,我要养伤。四月廿二之前,只要不靠近木煞,保管你从马指挥使身边经过,他都发现不了你。” 听起来很牛叉的样子,可是什么是木煞啊?汤媛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出来,又急忙忙道,“你先别晕啊,一次性给我说清楚了。” “放心,我没晕。”明通掰着手指算到,“此人属木,自东方而来,有风雷盘桓,哎咳咳,总之遇到刮风下雨天你就像正常人那样躲起来不见客便是。我结的界足有十天功效,事实上用不了十天咱们就能脱险。你想啊,老五的人效率那么高,怎会在两天之内找不到你?” 也就是遇到木煞的几率极低。 汤媛的神色稍稍松了松,“那对方是男是女,又年龄几何,你说的越详细越好。” “算不出,你真当我是神仙啊。性别和年纪都需要一定的推演线索方能化出,现在的一切不过是我借金生气结的遁形术,不入流的障眼法儿,要求不能再高了。”明通与汤媛自顾自的聊天,并不在乎章蓉蓉那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汤媛认真道,“在我心里,大师确实是当之无愧的神仙。” 嘿嘿,你这小姑娘会说话。明通眉梢立时爬上得色。 抱着孩子的美丽女子,不过二十二岁的年纪,望着她,明通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穿越前那个已经怀了身孕的女朋友,如果他没有遭天谴,此时的他,也早就有了孩子,像阿蜜一样的可爱。 他成名过早,年少贪玩,自恃才貌无双,养成了自私又没心肺的性子,若非在这鬼地方吃了几十年的苦,哪里明白世态炎凉,人世真情。思及此处,那份穿回去的愿望就愈发的强烈。他要回到那个世界的2020年,二十五岁,向六个女朋友道歉并赔偿精神损失,并与其中五个分手,划清界限,然后一心一意对怀孕的那个好,那是他最喜欢最思念的人。 汤媛见明通无精打采的眼睛里悄悄闪过一丝哀伤,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仔细一瞧,果然是哀伤,不由同情道,“别难过了,枇杷说你的内伤重是重了点,不过还伤及不到性命。我表哥又是常年习武之人,通晓内家气劲,有我出面,他一定很乐意帮你。” 明通悲催的点点头,满心都是女朋友。 骡车破旧,车厢随着木轱辘一阵一阵的颠簸,除了汤媛和明通,在座的各位,想必是有生以来头一回“享受”。 章蓉蓉和玛瑙的脸色自不必再详述。 其实娇生惯养长大的世家嫡小姐受不住也正常,汤媛并无看低她之意,但也不得不实事求是讲到,“此番变故突然,女宿可能腾不开手照顾你,而你也不该被这样的事牵扯进来,不如先在戴家落脚。我表姐心地善良,为人爽朗大方,表哥亦是风度翩翩的君子,他们虽是商户,却言谈举止不凡,极有规矩。” “五哥哥允许你这样半路抛下我吗?”章蓉蓉冷不丁开口。 语气全然不存婉转之态,竟是少有的直接。 汤媛被她呛的愣了下,拧了拧眉,并不在乎车内旁人的目光,“原来我好心安排你在表姐家就是抛弃,你五哥哥可没让我伺候你。” 女人之间的硝烟一触即发。 贺维扯了扯嘴角。 两个女人目不转睛瞪视半晌,最终章蓉蓉败下阵来,扭头冷冷一哼。她当然知道自己最好乖乖待在一个地方,免得被汤媛连累,可就是看不惯。 至于看不惯什么,章蓉蓉一时又无可言说,许是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仰仗汤媛鼻息,也许是受不了对方以五哥哥妻子的身份对她指手画脚。 反正你看不惯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呼吸都是错。 贺维的余光淡淡飘向汤媛,帮着自己男人照顾红粉知己,以为这样人家就会感激她?傻子。 他看得出神,眸光不经意间遇上了阿蜜。 无忧无虑的小婴儿,睁大好奇的眼观察世界,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像爹爹的人身上,许是血脉天性,她忽然笑了。 谁说她长得像贺纶,笑起来时分明就是一个小小的阿媛。 贺维怔了怔,目光久久没有离开。 汤媛将女儿的小脸扳回怀中,警惕的望着他,看什么呢,喜欢就自己生啊。 贺维没有回避,亦是目不转睛的看她。 许是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汤媛眨了眨眼睫,小声咕哝一句,“死到临头了还……” 掌灯时分,戴家的宅子迎来一批特殊的客人。 戴新月听完管家的回话,连头也来不及梳,随意拢了把,搭了件披风匆匆前去迎接。 戴笙三天两头不着家,她是又气又无奈,如今汤媛又差点出事,心里原先就烧着的火苗子噌地就越来越旺,再看看汤媛怀里还抱着个孩子,这一刻只恨不能与戴笙打一架才好。 汤媛一把拉住戴新月,“月表姐,我有话与你说。” 戴新月吩咐管家招待其余人到四十,自己则拉着汤媛快步入上房说话。 话说戴笙又在那处隐秘的宅院附近徘徊良久,根本无法下手。 徐启有光明正大的户籍,宅子里的十余名高手也有光明正大的户籍,不管是明抢还是暗夺都不行,最要命的是徐启的真实身份还见不得光。 徘徊许久之后,他悄无声息离开,并未打草惊蛇。 事实上,再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此事就连马占前也不能告知。 因为只要有一星儿点的风吹草动,这里的人就能带徐启在第一时间消失,而戴笙也不认为自己还有机会找到,就算有,贺纶也不会给了。 入夜的怀平府上空飘来一丝积云,挡住了冷月的清辉。 屋中燃了暖炉,在这样的温度中,汤媛一面给阿蜜洗澡,一面对戴新月道,“事情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想郡王的人大概会带我去建三卫待一阵子,那里有韦都督坐镇,李祐粮的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过去。” “不如就把阿蜜放在我这里吧,等你那边安定下来,我再给你送过去。”戴新月到底是舍不得阿蜜吃苦。 汤媛将香喷喷的小包子从水中提出,裹上柔软的棉布,轻轻擦拭,“无妨,这孩子像我,皮实。”不管遇到何种困难,她都不会再让宝宝离开自己一步。 不是信不过戴新月,而是心里头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秘密迫使她执着。 前世,小淘就是这样被她弄丢的。洗衣服又冷又危险,她以为把孩子托付给冷宫相熟的人就没事儿,却不知那般可爱的小淘,在一群半疯的女人中,就像一只孱弱而诱人的小布偶。 有一回,疯子们趁相熟的姐妹不注意,将小淘偷走,摆弄布娃娃似的玩耍,模仿汤媛给他换衣服洗澡,把那姐妹吓的嚎啕大哭,喊了她前去抢人。 一番大战,二人皆头破血流,小淘也吓坏了。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越是困难的时候,就越不能让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离开自己。因为世上最安全的,就是妈妈的怀抱。 她宁愿将小淘放在竹筐,天冷,加条棉被就是。 但这件事的后续很麻烦,日理万机的贺缄连冷宫也不放过,认为她大过年的把人打的头破血流,行径极其恶劣。 既然皇上都发话了,下面的人哪里还能不行动起来,为了让皇上高兴,当天,他们就让汤媛失去了小淘。 尽管最后贺缄又还给了她,可那饱受重创的精神到底是垮了下来,每天睡不好,也吃不下东西,不吃东西就没有乳汁。 还不满周岁,小淘就断了奶。 陈三有让她给皇上认个错,认个错就可以回去,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她病的连话也说不出,哪里还有劲认错。后来也不知怎地就好了,痊愈之后依旧有人按时送汤药过来,一开始她以为有毒,后来发现喝了也没大碍,精神反而会更好,便糊里糊涂的喝着,大约在她看来,糟糕至此,就算中毒也坏不过她过的日子。 然而大人的伤口还有草药来医治,小孩子的该怎么办? 小淘从那以后再未开口说过话,目光也比一般的小孩子呆滞。 就因为少不更事爱错人,老天爷便罚她凄惨一生,这一世,汤媛不会再重蹈覆辙,她只会更勇敢,更坚强,再也不轻易放下自己的孩子。 重新包好了阿蜜,汤媛抬眸,见戴新月看痴了,眼睛亮亮的,不由暗笑,“喜欢么?那就赶紧成亲啊,笙表哥对邢大人的弟弟可是非常满意。” 戴新月脸一红,在汤媛腰上挠了把,“谁要管他满不满意。” 建三卫距离怀平府大约是两天一夜的路程,到时候让戴笙送一趟便可。章蓉蓉和受伤的明通就托付给了戴新月,而贺维……汤媛左思右想,最终决定还是带去建三卫吧,这个人很棘手,一刀宰了吧,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宰吧,身份委实不是表姐一家能承受的。 左不过多带一个人上路,事情便如此定下。 当晚,戴笙总算露面,不等他洗漱更衣,房门就被气冲冲的戴新月撞开,凶神恶煞,就像个小火.炮,“这几日,你跑去了哪里鬼混?郡王府被马占前带人抄了你知不知道?” 戴笙骇然变色,“还有这等大事?媛表妹有没有受伤?” 还知道关心媛表妹,算你还有得救。戴新月柳眉倒竖,“自然是平安无恙,不然我才不会与你站在这里好好说话。” 戴笙摸了摸她的头,“快把事情来龙去脉说给我听听,罢了,咱们亲自去郡王府走一遭。” “走什么走?”戴新月没好气的推开他的手,“人在咱们府上呢。” 戴笙倏然抬眸。 戴新月拉出张椅子兀自坐下,就把此前发生的惊心动魄与戴笙详述了一遍,末了又道,“明儿你就送媛表妹去建三卫,剩下的人我来照顾。郡王爷既是咱们的表妹夫,又帮了戴家这样大的忙,我们可不能让媛表妹受一丝儿委屈。” 若非贺纶造势,兄妹俩就算再强悍也双拳难敌四手,摆平的了家里,可不一定摆平得了生意场上所有的对手。 别看戴新月是一介女流,骨子里竟颇有侠女之气,素来重情重义,恩怨分明。 戴笙垂眸默看她好一会子,才哦了声,沉吟道,“原来媛表妹在咱们府上。” “不跟你说了,快洗把脸换件衣裳,把明儿一早要出发的人筛选筛选,不要多,两个信得过的兄弟即可,也不要跟他们透漏媛表妹的事儿,权当这趟是送货的。”戴新月起身推着他,往净房赶。 戴笙很听她话,默默的前去洗漱更衣。 第215章 认识 郎中来过一趟之后,明通方才松了口气,内伤比他想象的轻,但肋骨有裂缝。 期间枇杷来过一趟,送上了娘娘的心意——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还叮嘱他出门在外总要有钱傍身才令人安心,如果缺钱了将来大可以去建三卫拿。 这丫头真是个圣母,害得人家都有点感动了。明通默默的咬了一口鸡腿。 过了半个多时辰,枇杷才回来,手里还捧着个扁平的小木匣。 “娘娘,你看。”枇杷将东西呈给汤媛。 是易容的面皮。 “缺那么多材料他也能做得出?”汤媛不由讶异。 她与贺维的身份都不宜暴露,再没有比易容更能掩人耳目的。可惜其中所需的两种材料平民百姓很难凑得齐,凑不齐她就是把贺维打死也做不成,故而基本不再抱什么希望。 枇杷道,“娘娘,您别高兴的太早,此物沾不得水,戴上它,还不能洗脸,摘下来也不能再用,简直是奴婢见过的最劣质的易容面皮。” 然而只用两三样普通食材,还能做得出,再劣质也是奇迹呀。 “反正建三卫离怀平府也不远,如无必要,我可能也用不上,留着防身总是好的。”汤媛乐观道,“你有没有叮嘱他给自己多做两张?” “当然,奴婢去的时候他已经戴上。”说到这里,枇杷洋洋得意的握了握拳,“没想到他还是个顶识趣的人,也省得奴婢使用暴力。” “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也不要总是想着与人一争长短,凡事总要在自己不吃大亏的前提下再计较。”汤媛趁机教育了枇杷一句。 练武之人,都有跟人切磋的毛病,枇杷平时还好,脑筋也转得快,可一遇到高手,就失了点克制力,总想要与人分个高下。 枇杷挠了挠头,偷偷做个鬼脸。 这日,女宿收到郡王调令之前正在莲荷庄,适逢徐启高烧不退。 这孩子一个月生了三回病,活生生的一只药罐子。 尤其今日,病的眼球布满血丝,脸色蜡黄,手足却冰凉异常。女宿忙的不可开交,徐启的命金贵程度不啻于郡王妃。在女宿眼里,郡王、皇后、龙凤胎甚至可能是京师的局势都与这个孩子息息相关。 偏在他想去请唐先生过来诊脉之时,郡王府就出了事,前来回禀的人还带着郡王的调令。 女宿赶到郡王府外围那时,汤媛等人已经在戴家落脚。 百姓谣传逃狱的江洋大盗闯入郡王府,杀了好多官兵与王府亲卫,手段极其残酷毒辣,目下已经被全城通缉。 为了王府其余人等的安危,马指挥使离开以后并未撤兵,理由是保护郡王府的仆从女眷。 那些下人在官兵进来以前,就听从娘娘吩咐,躲在一处,不敢胡乱张望,打斗那会子只听见厮杀声,砸桌子砍门声,但并不知与官兵对峙的是“江洋大盗”还是自家的亲卫,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保住小命,免于被马占前挨个灭口的下场。 那样对谁都不好。 相对这些普通的下人,女宿就没那么好糊弄,忖度事出反常,当夜便只身深王府,可惜把福宁馆翻个遍也没看见汤媛的踪影,连枇杷的也没有。那之后,他仔细搜罗王府的暗室和暗道,结果连贺维也不见了。 偌大的暗示铁牢空空如也。地上横躺歪七扭八的锁链,但见锁眼整整齐齐,并非暴力手段所致。 女宿呆怔片刻,反手抽.出后背的斩苍刀,在光影摇曳的幽暗中卷起数道银光。 两名紧紧贴合角落试图偷袭的官兵浑身一颤,连声响也未发出,眨眼闭了气。气管被切割的非常整齐,袭击他们的“瓮中之鳖”手法凌厉,没有一丝花哨。 整个暗室守株待兔的官兵,包括马占前在内,都还没看清怎么个情况,那闯进来的少年已经闪身不见,只余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刚才进来的那个……什么鬼?马占前目瞪口呆。 天空灰蒙蒙的亮,戴家的厨房炊烟袅袅,早已穿戴整齐的汤媛正在给阿蜜擦脸擦手,转而又哄着她喝了三勺温开水。 “水水。”阿蜜喝一口就咕哝一声,模仿大人的发音。 大约是有乳母的原因,汤媛的奶水越来越少,幸亏九个月的孩子已经开始吃辅食,两样轮流着,倒也没太饿着阿蜜。 考虑到赶路的条件,原该辰时以后才用的蛋羹,汤媛不得不提前到了清晨,孩子确实皮实,甚少挑东捡西,此刻大人喂什么就吃什么,吃饱了把小脑袋一拗。 四月中旬的天气,早已立夏,然而辽东除了中午那会子,早晚还是冰冷如霜,似阿蜜这么大的孩子身上的棉袄还不能脱。戴新月命人在车厢的柜子底下放了满满一袋上等的银霜炭,以便阿蜜换衣服时烘烤所用。 然而添了这样,又感觉少了那样,戴新月还在斟酌,汤媛唯恐她把戴家都搬进马车,连忙道,“笙表哥都说了此行要轻车从简,你可别再往车上塞东西了,再塞下去,我们坐哪里。” 戴新月扑哧笑出声,轻轻的将汤媛帷帽的面纱理平整,说道,“也好,其实哥哥的心比我仔细多了,有他在,我也少几分担心。你们尽管放心,我就坐在家里等郡王的人,若是午时之前找到这里,那么天黑之前一准就能追上你们。” 快的话,今晚大家就能汇合。汤媛拉着表姐的手,还想再说几句,余光瞥见没精打采的贺维正由一名大汉搀扶而来。尽管换了张普通的脸,不过大家也算“老熟人”了,一眼认出他,于汤媛而言并不难。 “他怎么回事?”汤媛不解的问。 那大汉见问话的与自家小姐手拉手,便知身份不凡,立时恭恭敬敬回答,“这是大爷的吩咐,防止他不老实。”回答的时候眼睛微微低垂,不曾抬起乱瞄一眼,可见戴家的家规有多严格,并不似普通商户。 戴笙走过来,对汤媛笑道,“此人失去内力不假,可到底是个八尺男子,万一途中发难惊吓了阿蜜,就得不偿失。” 这话说的不错。一路走来,贺维也太老实了点,但是别忘了,这是个男人,没了内力还有力气呢,真打起来,汤媛的内心并不似表现的那么自信,万一他趁枇杷不备伤了自己小事,碰着阿蜜那可就大发,那还不如要她命呢。深谙居安思危之道的汤媛定下神来,越想越不对劲,反正换成她,就不可能没有一点思量。故而戴笙此举,倒是合了她的心意。 贺维勉强抬起耷拉的脑袋,目光淡淡掠过汤媛、戴新月、戴笙、枇杷……顿了顿,重又落在戴笙身上,半眯着眼,打量他。 大汉并不知贺维的真实身份,立时呵斥,“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抠了你的眼珠。” 贺维笑了笑,转而看向一头雾水的汤媛,满眼挑衅。 汤媛翻个白眼。 戴笙心中微微凛然,暗忖从未见过睿王,讶异了片刻,他敛神中气十足的吩咐左右,“还不快扶他上车,把他眼睛蒙上。” 大汉应诺,连拖带扶将贺维塞进了宽大的车厢。 戴笙整了整披风,回头看看殷殷切切的妹妹,“送完媛表妹,我可能要耽搁十天半月才回家。” “又是谈生意?”戴新月竖起眉毛。 戴笙被她的不满的样子逗笑,想要捏她脸又觉得不妥,便笑道,“瞧瞧你这样子,我哪里还敢成亲,到时候每日被你和媳妇拷问,还不得烦死。我看,还是你先出嫁吧。” 戴新月被他说的面红耳赤,若非还有这么多人在场,定是要给他一拳。 “听话,等我回来。”戴笙又看了她一眼,接过下人递来的缰绳。 戴新月小声道,“那你路上小心些,就算是谈生意也不要一味的喝酒,糟践自己身子。” 她关心人的模样一板正经的,让戴笙萌生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其实她不小了,可他照顾她早已成了习惯,从未感觉长大过。 枇杷搀扶抱着孩子的汤媛,主仆二人也上了车,辞别戴新月,一路往北。 汤媛在心里算了下行程,大概中午能出城,天黑之前找家驿站睡一觉,翌日再赶一天路,便可达到建三卫。 而贺纶,在通知她离开王府之时,同样也通知了建三卫,那里会有专门的人迎接并照顾郡王妃。 戴新月心细如发,在车上为阿蜜准备了一只垫的厚厚的竹筐,这样孩子睡着的时候还能有个着落,既减轻颠簸又能让汤媛歇歇胳膊。 这会子,阿蜜就坐在小筐中咿咿呀呀的说话,不时好奇的瞅瞅贺维,被黑布蒙着眼睛,好奇怪呢。 驿道两旁绿树成荫,不时有飞鸟在枝头盘桓。 汤媛无心欣赏窗外景色,心思早已飞到了京师,太后的千秋节变成了皇上的葬礼,贺纶就更无法脱身。 身为明宗嫡亲的儿子,他不但要为父亲送殡还得要参与祭祀,粗略估计,至少也得在京师待两个月,祭祀结束以后,内阁紧接着就要拟定新帝登基事宜,昭告天下,那时贺缄大权在握,还会放贺纶回来吗? 如果贺纶回不来,该怎么办? 是了,还有太嫔娘娘呢! 徐太嫔最疼爱的人就是汤媛,哪里舍得让她守活寡。 而贺缄再混账也不至于不顾念她老人家的身体。 恐怕不用汤媛开口,徐太嫔就会想法子保住贺纶,只要命在,健康在,汤媛就相信贺纶终有一日能解脱。 她双目空茫的落在一点,兀自发呆,忽听贺维低低的笑了一声,“汤媛,你信不信我的话?” “不信。” “大胆,你一个阶下囚竟敢直呼娘娘名讳。”枇杷嚷道。 “你们在说什么?”戴笙不放心的询问。他一直与马车并驾齐驱,隔着竹帘就能听见车厢的呵斥, 贺维不再言语。 “表哥不必担心,我这丫头嗓门大。还有多久才能出城?”汤媛问。 戴笙道,“快了,再走半个时辰,需不需要我做点什么?” 汤媛含笑道不需。 出了城以后只要遇到客栈或者庄户人家,戴笙都会问汤媛一遍。 车马路上,女眷难免有不便,又不能像男人那样找棵树解决,故而戴笙每过一段时间问她,就是怕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枇杷忍不住笑道,“戴公子竟比刘嫂子还会照顾人呢。”说完又轻轻打了下嘴巴,戴公子是娘娘的亲表哥,怎能拿他随便打趣。 这一茬暂时揭过,讲真,汤媛并不知贺维为何忽然找她说话,但用膝盖想想都知道没安好心。 “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吧,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心里清楚,你要是敢在半路上作妖,别怪我不客气。”汤媛斜眼睃了睃贺维。诚然他看不见。 真个儿是风水轮流转啊,几年前,他可不得意洋洋的也在这样的马车里押着她。若非心里念着贺纶,汤媛差点儿就要仰天大笑。 蒙着眼的贺维“看”向她的方向,替她笑了出声,“这可是你说的,待会子别求我。” 汤媛嗤一声。 午膳是在路上解决的,考虑到婴儿的身体,戴笙命人停下马车,亲自将饭菜端进车厢,枇杷连忙迎接。 戴笙道,“路上饮食不周,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表哥言重了,我感激都顾不上,何来嫌弃只说。”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还能有热汤热水,汤媛已经很满足,邀戴笙坐下来一起用,一家人这种场合也不必拘什么礼。 辽东的低温一点儿都没影响正午的烈阳,汤媛心疼他在外面晒了半天,不管怎样,总得有个坐下来安安稳稳吃饭的地方。 戴笙推辞了数遍,最终从善如流的坐下,丢给贺维一只馒头。 车厢遮阳,没过多久,男子被太阳烤红的脸又恢复了正常的白皙。 下车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返身掀起锦帘,问汤媛要不要休息?毕竟男女有别,如果她要睡觉的话,贺维就不能待在车厢,况且旷野之中没什么人,不如直接将他绑在车辕附近?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掠过,吹的阿蜜打了个阿啾。 夏日的雷雨,说来就来,戴笙洁白如瓷的面孔在暗下来的碧空下格外的醒目。 “怎么了?”汤媛的反应令他一时摸不着头脑,戴笙以为她被雷电吓住,“无妨的,夏日的急雨一会儿就过去。柜子里还有新月自己合的香,去潮气。” 汤媛打了个寒噤,生生咽下了到嘴的话儿,干笑一声,“不,不必麻烦,他这副鬼样子,绑在外面,驾车的马夫怎么抻的开胳膊,于我们也不安全,我不困,就让他在这里坐着吧。” “也好。”戴笙点点头,一记手刀劈在贺维颈间,下手并不重,但足以令人晕迷。不知怎地,想起出发前贺维掠过他的目光,内心隐隐不安。 做完这一切,戴笙的面孔在闪电中忽的变得明亮,有人走过来伺候他披上雨具,锦帘漫然重合。 夏日的急雨并未如戴笙说的那样一会儿就停,而是一忽儿大一忽儿小的连续下了三个时辰。 汤媛醒来那会子,正是雨声雷声最密集的时段,马车在平整宽阔的驿道飞驰。 她头重脚轻,几乎使不出力气,沉重的喘了好一会儿首先想到阿蜜,发现孩子在竹筐里睡的安然而恬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脑子下一刻就活了起来,她睡了多久? 她好端端的怎么就睡了? 等她看清周围的情况,整个人就傻眼了。 枇杷手脚全被铁链固定住,怎么推都不醒,坐在她脚边的贺维也是一动不动。 理智压下了她尖叫的本能,这个时候但凡发出一点儿声音都等于在告诉外面的人:我醒了,快进来打晕我。 “现在后悔了吗?”贺维“看”向她的方向。 汤媛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吓得弹跳了一下,抬手扯下他脸上的布,“你神经病啊,这是怎么回事?你说!” “我要帮你,是你不要。” “你问我信不信你,我当然不信,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啊王八蛋!” “现在要么?”贺维问。 “要。”汤媛下意识的点点头,怔了怔,如果她都出了事,可见戴笙已经……思及此处,秀丽的小脸都变了色,“我表哥呢?他是不是被外面的人……” “我见过你表哥。”贺维忽然打断了她,倾身缓缓的靠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在当年的庚王府。” 轰隆,一道闪电于空中炸开,雨水倾盆。 汤媛的脑子也如被五雷轰过。 贺维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不想死的话儿,从现在开始,就乖乖的听我的。” 汤媛呆滞的目光一凝,怒不可遏瞪着他,推开他近在咫尺的脸,“你故意的,故意看我倒霉,你,你,我杀了你……” 贺维面色一凛,连带着周围的温度都跟着急速下降,“闭嘴。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第216章 憋buy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梦溪笔谈》 异事 韩魏公庆历中以资政殿学士帅淮南,一日,后园中有芍药一榦,分四岐,岐各一花,上下红,中间黄蕊间之。当时扬州芍药未有此一品,今谓之“金缠腰”者是也。公异之,开一会,欲招四客以赏之,以应四花之瑞。时王岐公为大理寺评事通,王荆公为大理评事佥判,皆召之。尚少一客,以判钤辖诸司使忘其名官最长,遂取以充数。明日早衙,钤辖者申状暴泄不至。尚少一客,命取过客历求一朝官足之,过客中无朝官,唯有陈秀公时为大理寺丞,遂合同会。至中筵,剪四花,四客各簪一枝,甚为盛集,后三十年间,四人皆为宰相。 濒海素少士人。祥符中,廉州人梁氏卜地葬其亲,至一山中,见居人说:旬日前,有数十龟负一大龟葬于此山中。梁以谓龟神物。其葬处或是福地,与其人登山观之,乃见有邱墓之象。试发之,果得一龟死龟,梁乃迁葬他所。以龟之所穴葬其亲。其后梁生三子:立仪、立则、立贤。立则、立贤皆以进士登科。立仪尝预荐,皇祐中,侬智高平,推恩授假板官。立则值熙宁立八路选格,就二广连典十余郡,今为朝请大夫致仕,余亦识之。立仪、方则皆朝散郎,至今皆在,徙居广州。郁为士族,至今谓之“龟葬梁家”。龟能葬,其事已可怪,而梁氏适兴,其偶然邪,抑亦神物启之邪? 杂志 宋景文子京判太常日,欧阳文忠公、刁景纯同知礼院。景纯喜交游,多所过从,到局或不下马而去。一日退朝,与子京相遇,子京谓之曰:“久不辱至寺,但闻走马过门。”李邯郸献臣立谈间,戏改杜子美《赠郑广文》诗嘲之曰:“景纯过官舍,走马不曾下。忽地退朝逢,便遭官长骂。多罗四十年,偶未识磨毡。赖有王宣庆,时乞与钱。”叶道卿、王原叔各为一体诗,写于一幅纸上,子京于其后题六字曰:“效子美谇景纯。”献臣復注其下曰:“道卿著,原叔古篆,子京题篇,献臣小书”。欧阳文忠公又以子美诗书于一绫扇上。高文庄在坐曰:“今日我独无功。”乃取四公所书纸为一小帖,悬于景纯直舍而去。时西羌首领唃厮罗新归附,磨毡乃其子也。王宣庆大阉求景纯为墓志,送钱三百千,故有磨毡、王宣庆之诮。今诗帖在景纯之孙概处,扇诗在杨次公家,皆一时名流雅谑,余皆曾借观,笔迹可爱。 禁中旧有吴道子画钟馗,其卷首有唐人题记曰:明皇开元讲武骊山,歳翠华还宫,上不怪,因痁作,将逾月。巫医殚伎,不能致良。忽一夕,梦二鬼,一大一小。其小者衣绛,犊鼻屦,一足跣,一足悬一屦,搢一大筠纸扇,窃太真紫香囊及上玉笛,绕殿而奔。其大者戴帽,衣蓝裳,袒一臂,鞹双足,乃捉其小者,刳其目,然后擘而啖之。上问大者曰:“尔何人也?”奏云:“臣钟馗氏,即武举不捷之土也。誓与陛下除天下之妖孽。”梦觉,痁若顿瘳,而体益壮。乃诏画工吴道子,告之以梦,曰:“试为朕如梦图之。”道子奉旨,恍若有睹,立笔图讫以进。上瞠视久之,抚几曰:“是卿与朕同梦耳,何肖若此哉!”道子进曰:“陛下忧劳宵旰,以衡石妨膳,而痁得犯之。果有蠲邪之物,以卫圣德。”因舞蹈,上千万歳寿。上大悦,劳之百金,批曰:“灵祇应梦,厥疾全瘳,烈士除妖,实须称奖。因图异状,颁显有司。歳暮驱除,可宜遍识。以祛邪魅,兼静妖氛。仍告天下,悉仿知委。”熙宁五年,上令画工摹搨镌板,印赐两府辅臣各一本。是歳除夜,遣入内供奉官梁楷就东西府给赐钟道之象。观此题相记,似始于开元时。皇祜中,金陵上元县发一家,有石志,乃宋征西将军宗悫母郑夫人墓。夫人,汉大司农郑众女也。悫有妹名钟馗。后魏有李钟馗,隋将乔钟馗、杨钟馗。然则钟馗之名,从来亦远矣,非起于开元之时。开元之时,始有此画耳。“钟馗”字亦作“钟葵”。 故相陈岐公,有司谥荣灵。太常议之,以荣灵为甚,请谥恭。以恭易荣灵,虽差美,乃是用唐许敬宗故事,适足以为累耳。钱文僖公始谥不善,人有为之申理而改思,亦是用于頔故事;后乃易今谥。 地理之书,古人有《飞鸟图》,不知何人所为。所谓“飞鸟”者,谓虽有四至里数,皆是循路步之,道路迂直而不常,既列为图,则里步无缘相应,故按图别量径直四至,如空中鸟飞直达,更无山川回屈之差。余尝为《守令图》,虽以二寸折百里为分率,又立準望、牙融、傍验、高下、方斜、迂直七法,以取鸟飞之数。图成,得方隅远近之实,始可施此法,分四至、八到为二十四至,以十二支、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八干、乾坤艮巽四卦名之。使后世图虽亡,得予此书,按二十四至以布郡县,立可成图,毫发无差矣。 咸平末,契丹犯边,戍将王显、王继忠屯兵镇定。虏兵大至,继忠力战,为契丹所获,授以伪官,復使为将,渐见亲信。继忠乘间进说契丹,讲好朝廷,息民为万世利。虏母老,亦厌兵,遂纳其言。因寓书于莫守石普,使达意于朝廷,时亦未之信。明年,虏兵大下,遂至河。车驾亲征,驻跸澶渊,而继忠自虏中具奏戎主请和之意,达于行在。上使曹利用驰遗契丹书,与之讲平。利用至大名,时王冀公守大名,以虏方得志,疑其不情,留利用未遣。会围合不得出,朝廷不知利用所在,又募人继往,得殿前散直张皓,引见行在。皓携九歳子见曰:“臣不得虏情为报,誓死不还,愿陛下录其子。”上赐银三百两遣之。皓出澶州,为徼骑所掠,皓具言进和之意,骑乃引与俱见戎母萧及戎主。萧搴车帏召皓,以木横车轭上,令皓坐,与之酒食,抚劳甚厚。皓既回,闻虏欲袭我北塞,以其谋告守将周文质及李继隆、秦翰、文质等,厚备以待之。黎明,虏兵果至,迎射其大帅挞览坠马死,虏兵大溃。上復使皓申前约,及言已遣曹利用之意。皓入大名,以告王冀公,与利用俱往,和议遂定。乃改元景德。后皓为利用所轧,终于左侍禁。真宗后知之,录其先留九歳子牧为三班奉职,而累赠继忠至大同军节度使兼侍中。国史所书,本末不甚备,余得其详于张牧及王继忠之子从伾之家。蒋颖叔为河北都转运使日,復为从伾论奏,追录其功。 前世风俗,卑者致书于所尊,尊者但批纸尾答之曰“反”,故人谓之“批反”,如官司批状、诏书批答之类。故纸尾多作“敬空”字,自谓不敢抗敌,但空纸尾以待批反耳。尊者亦自处不疑,不务过敬,前世启甚简,亦少用联幅者。后世虚文浸繁,无昔人款款之情,此风极可惜也。 风后八阵,大将握奇,处于中军,则并中军为九军也。唐李靖以兵少难分九军,又改制六花阵,并中军为七军。余按,九军乃方法,七军乃圆法也。算术,方物八裹一,盖少阴之数,并其中为老阳;圆物六裹一,乃老阴之数,并其中为少阳。此物之定行,其数不可改易者。既为方、圆二阵,势自当如此。九军之次,李靖之后,始变古法。为前军、策前军、右虞侯军、右军、中军、右虞侯军、左军、后军、策后军。七国之次:前军、右虞候军、右军、中军、左虞侯军、左军、后军。扬奇备伏。先锋、踏白,皆在阵外;跳荡、弩手,皆在军中。 熙宁中,使六宅使郭固等讨论九军阵法,著之为书,颁下诸帅府,副藏秘阁。固之法,九军共为一营阵,行则为阵,住则为营。以驻队绕之。若依古法,人占地二步,马四步,军中容军,队中容队,则十万人之阵,占地方十里余。天下岂有方十里之地无丘阜沟涧林木之碍者?兼九军共以一驻队为篱落,则兵不復可分,如九人共一皮,分之则死,此正孙武所谓“縻军”也。有言阵法有“面面相向,背背相承”之文,固不能解,乃使阵间土卒皆侧立,每两行为巷,令面相向而立。虽文应古说,不知士卒侧立,如何应敌?上疑其说,使余再加详定。余以谓九军当使别自为阵,虽分列左右前后,而各占地利,以驻队外向自绕,纵越沟涧林薄,不妨各自成营;金鼓一作,则卷舒合散,浑浑沦沦而不可乱;九军合为一大阵,则中分四衢,如井田法;九军皆背背相承,面面相向,四头八尾,触处为首。上以为然,亲举手曰:“譬如此五指,若共为一皮包之,则何以施用?”遂著为令,今营阵法是也。古人尚右:主人居左,坐客在右者,尊宾也。今人或以主人之位让客,此甚无义。惟天子适诸侯,升自阼阶者,主道也,非以左为尊也。《礼记》曰:“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客若降等,则就主人之阶。主人固辞,乃就西阶。”盖尝以西阶为尊,就主人阶,所以为敬也。韩信得广武君,东向坐,西向对而师事之,此尊右之实也。今惟朝廷有此礼,凡臣僚登阶奏事,皆由东阶立于御座之东;不由西者,天子无宾礼也。方外唯释门主人升堂,众宾皆立于西,惟职属及门弟子立于东,盖旧俗时有存者。 扬州在唐时最为富盛,旧城南北十五里一百一十步,东西七里三十步,可纪者有二十四桥。最西浊河茶园桥,次东大明桥,今大明寺前。入西水门有九曲桥,今建隆寺前。次东正当帅牙南门,有下马桥,又东作坊桥,桥东河转向南,有洗马桥,次南桥,见在今州城北门外。又南阿师桥,周家桥,今此处为城北门。小市桥,今存。广济桥,今存。新桥,开明桥,今存。顾家桥,通泗桥,今存。太平桥,今存。利园桥,出南水门有万歳桥,今存。青园桥,自驿桥北河流东出,有参佐桥,今开元寺前。次东水门,今有新桥,非古迹也。东出有山光桥。见在今山光寺前。又自衙门下马桥直南有北三桥,中三桥,南三桥,号“九桥”,不通船,不在二十四桥之数,皆在今州城西门之外。士人李,忘其名,嘉祐中为舒州观察支使,能为水丹。时王荆公为通判,问其法,云:“以清水入土鼎中,其下以火然之,少日则水渐凝结如金玉,精莹骇目。”问其方,则曰:“不用一切,但调节水火之力。毫发不均,即復化去。此坎、离之粹也。”曰“日月各有进退节度。”余不得其详。推此可以求养生治病之理。如仲春之月,划木奋发,鸟兽孳乳,此定气所化也。今人于春、秋分夜半时,汲井水满大瓮中,封闭七日,发视则有水花生于瓮面,如轻冰,可采以为药;非二分时,则无。此中和之在物者。以春、秋分时吐翕咽津,存想腹胃,则有丹砂自腹中下,璀然耀日,术家以为丹药。此中和之在人者。凡变化之物,皆由此道,理穷玄化,天人无异,人自不思耳。深达此理,则养生治疾,可通神矣。 药议 世人用莽草,种类最多,有叶大如手掌者,有细叶者,有叶光厚坚脆可拉者,有柔软而薄者,有蔓生者,多是谬误。按《本草》:“若石南,而叶稀,无花实。”今考木若石南,信然;叶稀、无花实,亦误也。今莽草,蜀道、襄、汉、浙、江湖间山中有,枝叶稠密,团栾可爱,叶光厚而香烈;花红色,大小如杏花,六出,反卷向上,中心有新红蕊,倒垂下,满树垂动摇摇然,极可玩。襄、汉间渔人竞采以捣饭饴鱼,皆翻上,乃捞取之。南人谓之石挂。白乐天有《庐山桂》诗,其序曰:“庐山多桂树。”又曰:“手攀青桂树。”盖此木也。唐人谓之红桂,以其花红故也。李德裕《诗序》曰:“龙门敬善寺有红桂树,独秀伊川,移植郊园,众芳色沮。乃是蜀道莽草,徒得佳名耳。”卫公此说亦甚明。自古用此一类,仍毒鱼有验。《本草·木部》所收,不如何缘谓之草,独此未喻。 孙思邈《千金方》人参汤,言须用流水煮,用止水则不验。人多疑流水、止水无异。余尝见丞相荆公喜放生,每日就市买活鱼,纵之江中,莫不洋然;唯入江中辄死。乃知但可居止水,则流水与止水果不同,不可不知。又鲫鱼生流水中,则背鳞白而味美;生止水中,则背鳞黑而味恶;此亦一验。《诗》所谓“岂其食鱼,必河之鲂?”盖流水之鱼,品流自异。 熙宁中,阇婆国使人入贡方物,中有摩娑石二块,大如枣,黄色,微似花蕊;又无名异一块,如莲菂;皆以金函贮之。问其人:“真仿何以为验?”使人云:“摩娑石有五色,石色虽不同,皆姜黄汁磨之,汁赤如丹砂者为真。无名异,色黑如漆,水磨之,色如乳者为真。”广州市舶司依其言试之,皆验,方以上闻。世人蓄摩娑石、无名异颇多,常患不能辨真伪。小说及古方书如《炮炙论》之类亦有说者,但其言多怪诞,不近人情。天圣中,余伯父吏书新除明州,章宪太后有旨,令于舶船求此二物,内出银三百两为价,值如不足,更许于州库贴支。终任求之,竟不可得。医潘璟家有白摩娑石,色如糯米糍,磨之亦有验。璟以治中毒者,得汁栗壳许入口即瘥。 药有用根,或用茎、叶,虽是一物,性或不同,苟未深达其理,未可妄用。如仙灵脾,《本草》用叶,南人却用根;赤箭,《本草》用根,今人反用苗。如此未知性果同否?如古人远志用根,则其苗谓之小草;泽漆之根,乃是大戟;马兜零之根,乃是独行。其主疗各别。推此而言,其根、苗盖有不可通者。如巴豆能利人,唯其壳能止之;甜瓜蒂能吐人,唯其肉能解人;坐掔能懵人,食其心则醒;楝根皮泻人,枝皮则吐人;邕州所贡蓝药,则蓝蛇之首,能杀人,蓝蛇之尾能解药;鸟兽之肉皆补血,其毛角鳞鬣皆破血;鹰鹯食鸟兽之肉,虽筋内皆化,而独不能化毛。如此之类多,悉是一物而性理相反如此。山茱萸能补骨髓者,取其核温涩,能秘精气,精气不泄,乃所以补骨髓;今人或削取肉用,而弃其核,大非古人之意。如此皆近穿凿,若用《本草》中主疗,中当依本说。或别有主疗改用根、茎者,自从别方。 岭南深山中有大竹,有水甚清澈。溪涧中水皆有毒,唯此水无毒,土人陆行多饮之。至深冬,则凝结如玉。乃天竹黄也。王彦祖知雷州日,盛夏之官,山溪间水皆不可饮,唯剖竹取水,烹饪饮啜,皆用竹水。次年被召赴阙,冬行,求竹水,不可復得。问土人,乃知至冬则凝结,不復成水。遇夜野火烧林木为煨烬,而竹黄不灰,如火烧兽骨而轻。土人多于火后采拾,以供药品,不若生得者为善。 以磁石磨针锋,则锐处常指南;亦有指北者,恐石性亦不同。如夏至鹿角解、冬至麋角解,南北相反,理应有异,未深考耳。 吴人嗜河豚鱼,有遇毒者,往往杀人,可为深戒。据《本草》:“河豚味甘温,无毒,补虚,去湿气,理腰脚。”因《本草》有此说,人遂信以为无毒,食之不疑。此甚误也。《本草》所载河豚,乃今之鱼,亦谓之鮠五回反。鱼,非人所嗜者,江浙间谓之回鱼者是也。吴人所食河豚有毒,本名侯夷鱼。《本草注》引《日华子》云:“河豚有毒,以芦根及橄榄等解之。肝有大毒。又为鱼、吹肚鱼。”此乃是侯夷鱼,或曰胡夷鱼,非《本草》所载河豚也。引以为注,大误矣。《日华子》称:“又名鱼。”此却非也,盖差互解之耳。规鱼浙东人所呼,又有生海中者,腹上有刺,名海规。吹肚鱼南人通言之,以其腹胀如吹也。南人捕河豚法:截流为栅,待群鱼大下之时,小拔去栅,使随流而下,日莫猥至,自相排蹙,或触栅,则怒而腹鼓,浮于水上,渔人乃接取之。 零陵香,本名蕙,古之兰蕙是也,又名薰。《左传》曰:“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即此草也。唐人谓之铃铃香,亦谓之铃子香,谓花倒悬枝间如小铃也。至今京师人买零陵香,须择有铃子者。铃子,乃其花也。此本鄙语,文士以湖南零陵郡。遂附会名之。后人又收入《本草》,殊不知《本草正经》自有薰草条,又名蕙草,注释甚明。南方处处有,《本草》附会其名,言出零陵郡,亦非也。 第217章 bie购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故事二 作者:沈括 三司使班在翰林学士之上。旧制,权使即与正同,故三司使结衔皆在官职之上。庆历中,叶道卿为权三司使,执政有欲抑道卿者,降敕时移权三司使在职下结衔,遂立翰林学士之下,至今为例。后尝有人论列,结衔虽依旧,而权三司使初除,门取旨,间有叙学士者,然不为定制。 宗子授南班官,世传王文正太尉为宰相日,始开此议,不然也。故事,宗子无迁官法,唯遇稀旷大庆,则普迁一官。景祐中,初定祖宗并配南郊,宗室欲缘大礼乞推恩,使诸王宫教授刁约草表上闻。后约见丞相王沂公,公问:“前日宗室乞迁官表,何人所为?”约未测其意,答以不知。归而思之,恐事穷且得罪,乃再诣相府。沂公问之如前,约愈恐,不復敢隐,遂以实对。公曰:“无他,但爱其文词耳。”再三嘉奖。徐曰:“已得旨,别有措置。更数日,当有指挥。”自此遂有南班之授,近属自初除小将军,凡七迁则为节度使,遂为定制。诸宗子以千缣谢约,约辞不敢受。余与刁亲旧,刁尝出表稿以示余。 大理法官,皆亲节案,不得使吏人。中书检正官不置吏人,每房给楷书一人录净而已。盖欲士人躬亲职事,格吏奸,兼历试人才也。太宗命创方团球带,赐二府文臣。其后枢密使兼侍中张耆、王贻永皆特赐;李用和、曹郡王皆以元舅赐;近歳宣微使王君贶以耆旧特赐。皆出异数,非例也。近歳京师士人朝服乘马,以黪衣蒙之,谓之“凉衫”,亦古之遗法也。《仪礼》“朝服加景”是也。但不知古人制度章色如何耳。 内外制凡草制除官,自给谏、待制以上,皆有润笔物。太宗时,立润笔钱数,降诏刻石于舍人院。每除官,则移文督之。在院官下至吏人院驺,皆分沾。元丰中,改立官制,内外制皆有添给,罢润笔之物。 唐制,官序未至而以他官权摄者,为直官,如许敬宗为直记室是也。国朝学士、舍人皆置直院。熙宁中,復置直舍人、学士院,但以资浅者为之,其实正官也。熙宁六年,舍人皆迁罢,阁下无人,乃以章子平权知制诰,而不除直院者,以其暂摄也。古之兼官,多是暂时摄领;有长兼者,即同正官。余家藏《海陵王墓志》谢朓文,称“兼中书侍郎。”三司、开封府、外州长官升厅事,则有衙吏前导告喝。国朝之制,在禁中唯三官得告:宰相告于中书,翰林学士告于本院,御史告于朝堂。皆用朱衣吏,谓之“三告官”。所经过处,阍吏以梃扣地警众,谓之“打仗子”。两府、亲王,自殿门打至本司及上马处;宣微使打于本院;三司使、知开封府打于本司。近歳寺监长官亦打,非故事。前宰相赴朝,亦有特旨,许张盖、打仗子者,系临时指挥。执丝梢鞭入内,自三司副使以上;副使唯乘紫丝暖座从入。队长持破木梃,自待制以上。近歳寺监长官持藤杖,非故事也。百官仪范,著令之外,诸家所记,尚有遗者。虽至猥细,亦一时仪物也。 国朝未改官制以前,异姓未有兼中书令者,唯赠官方有之。元丰中,曹郡王以元舅特除兼中书令,下度支给俸。有司言:“自来未有活中书令请受则例。” 都堂及寺观百官会集坐次,多出临时。唐以前故事,皆不可考,唯颜真卿与左仆射定襄郡子王郭英又书云:“宰相、御史大夫、两省五品、供奉官自为一行,十二卫大将军次之,三师、三公、令仆、少师、保傅、尚书左右丞、侍郎自为一行,九卿、三监对之。从古以来,未尝参错。”此亦略见当时故事,今录于此,以备阙文。 赐“功臣”号,始于唐德宗奉天之役。自后藩镇,下至从军资深者,例赐“功臣”。本朝唯以赐将相。熙宁中,因上皇帝尊号,宰相率同列面请三四,上终不允,曰:“徽号正如卿等‘功臣’,何补名实?”是时吴正宪为首相,乃请止“功臣”号,从之。自是群臣相继请罢,遂不復赐。故事一 作者:沈括 上亲郊郊庙,册文皆曰“恭荐歳事”。先景灵宫,谓之“朝献”;次太庙,谓之“朝飨”;末乃有事于南郊。予集《郊式》时,曾预讨论,常疑其次序,若先为尊,则郊不应在庙后;若后为尊,则景灵宫不应在太庙之先。求共所从来,盖有所因。按唐故事,凡有事地上帝,则百神皆预遣使祭告,唯太清宫、太庙则皇帝亲行。其册祝皆曰“取某月某日有事于某所,不敢不告。”宫、庙谓之“奏告”,余皆谓之“祭告”。唯有事于南郊,方为“正祠”。至天宝九载,乃下诏曰:“‘告’者,上告下之词。今后太清宫宜称‘朝献’,太庙称‘朝飨’。”自此遂失“奏告”之名,册文皆为“正祠”。 正衙法座,香木为之,加金饰,四足,堕角,其前小偃,织藤冒之。每车驾出幸,则使老内臣马上抱之,曰“驾头”。辇后曲盖谓之“筤”。两扇夹心,通谓之“扇筤”。皆绣,亦有销金者,即古之华盖也。 唐翰林院在禁中,乃人主燕居之所,玉堂、承明、金銮殿皆在其间。应供奉之人,自学士已下,工伎群官司隶籍其间者,皆称翰林,如今之翰林医官、翰林待诏之类是也。唯翰林茶酒司止称“翰林司”,盖相承阙文。唐制,自宰相而下,初命皆无宣召之礼,惟学士宣召。盖学士院在禁中,非内臣宣召,无因得入,故院门别设復门,亦以其通禁庭也。又学士院北扉者,为其在浴堂之南,便于应召。今学士初拜,自东华门入,至左承天门下马;待诏、院吏自左承天门双引至门。此亦用唐故事也。唐宣召学士,自东门入者,彼时学士院在西掖,故自翰林院东门赴召,非若今之东华门也。至如挽铃故事,亦缘其在禁中,虽学士院吏,亦止于玉堂门外,则其严密可知。如今学士院在外,与诸司无异,亦设铃索,悉皆文具故事而已。 学士院玉堂,太宗皇帝曾亲幸。至今唯学士上日许正坐,他日皆不敢独坐。故事:堂中设视草台,每草制,则具衣冠据台而坐。今不復如此,但存空台而已。玉堂东承旨子窗格上有火然处。太宗尝夜幸玉堂,苏易简为学士,已寝,遽起,无烛具衣冠,宫嫔自窗格引烛入照之。至今不欲更易,以为玉堂一盛事。东西头供奉官,本唐从官之名。自永微以后,人主多居大明宫,别置从官,谓之“东头供奉官”。西内具员不废,则谓之“西头供奉官”。 唐制,两省供奉官东西对立,谓之“蛾眉班”。国初,供奉班于百官前横列。王溥罢相为东宫,一品班在供奉班之后,遂令供奉班依旧分立。庆历贾安公为中丞,以东西班对拜为非礼,復令横行。至今初叙班分立;百官班定,乃转班横行;参罢,復分立;百官班退,乃出。参用旧制也。 衣冠故事,多无著令,但相承为例;如学士舍人蹑履见丞相,往还用平状,扣阶乘马之类,皆用故事也。近歳多用靴简。章子厚为学士日,因事论列,今则遂为著令矣。 中国衣冠,自北齐以来,乃全用胡服。窄袖、绯绿短衣、长靿靴、有鞢带,皆胡服也。窄袖利于驰射,短衣、长靿皆便于涉草。胡人乐茂草,常寝处其间,予使北时皆见之。虽王庭亦在深荐中。予至胡庭日,新雨过,涉草,衣裤皆濡,唯胡人都无所沾。带衣所垂蹀躞,盖欲佩带弓剑、帉帨、算囊、刀砺之类。自后虽去蹀躞,而犹存其环,环所以衔蹀躞,如马之鞧根,即今之带銙也。天子必以十三环为节,唐武德贞观时犹尔。开元之后,虽仍旧俗,而稍褒博矣。然带钩尚穿带本为孔,本朝加顺折,茂人文也。幞头一谓之四脚,乃四带也。二带系脑后垂之,二带反系头上,令曲折附顶,故亦谓之“折上巾”。唐制,唯人主得用硬脚。晚唐方镇擅命,始僭用硬脚。本朝幞头有直脚、局脚、交脚、朝天、顺风,凡五等。唯直脚贵贱通服之。又庶人所戴头巾,唐人亦谓之“四脚”,盖两脚系脑后,两脚系颔下,取其服劳不脱也。无事则反系于顶上。今人不復系颔下,两带遂为虚设。 唐中书指挥事谓之“堂帖子”,曾见唐人堂帖,宰相签押,格如今之堂劄子也。 予及史馆检讨时,议枢密院劄子问宣头所起。余按唐故事,中书舍人职堂语诏,皆写四本:一本为底,一本为宣。此“宣”谓行出耳,未以名书也。晚唐枢密使自禁中受旨,出付中书,即谓之“宣”。中书承受,录之于籍,谓之“宣底”。今史馆中尚有故《宣底》二卷,如今之《圣语簿》也。梁朝初置崇仁院,专行密命。至后唐庄宗復枢密使,使郭崇韬、安重诲为之,始分领政事,不关由中书直行下者谓之“宣”,如中书之“敕”。小事则发头子,拟堂贴也。至今枢密院用宣及头子,本朝枢密院亦用劄子。但中书劄子,宰相押字在上,次相及参政以次向下;枢密院劄子,枢长押字在下,副贰以次向上:以此为别。头子唯给驿马之类用之。 百官于中书见宰相,九卿而下,即省吏高声唱一声“屈”,则趋而入。宰相揖及进茶,皆抗声赞喝,谓之“屈揖”。待制以上见,则言“请某官”,更不屈揖,临退仍进汤,皆于席南横设百官之位,升朝则坐,京官已下皆立。后殿引臣寮,则待制已上宣名拜舞;庶官但赞拜,不宣名,不舞蹈。中书略贵者,示与之抗也。上前则略微者,杀礼也。 唐制,丞郎拜官,即笼门谢。今三司副使已上拜官,则拜舞于子阶上;百官拜于阶下,而不舞蹈。此亦笼门故事也。 学士院第三厅学士子,当前有一巨槐,素号“槐厅”。旧传居此者,多至入相。学士争槐厅,至有抵彻前人行李而强据之者。余为学士时,目观此事。 谏议班在知制诰上;若带待制,则在知制诰下,从职也,戏语谓之“带坠”。 《集贤院记》:“开元故事,校书官许称学士”。今三馆职事,皆称“学士”,用开元故事也。 馆阁新书净本有误书处,以雌黄涂之。尝校改字之法:刮洗则伤纸,纸贴之又易脱,粉涂则字不没,涂数遍方能漫灭。唯雌黄一漫则灭,仍久而不脱。古人谓之铅黄,盖用之有素矣。 余为鄜延经略使日,新一厅,谓之五司厅。延州正厅乃都督厅,治延州事;五司厅治鄜延路军事,如唐之使院也。五司者,经略、安抚、总管、节度、观察也。唐制、方镇绵带节度、观察、处置三使。今节度之职,多归总管司;观察归安抚司;处置归经略司。其节度、观察两案,并支掌推官、判官,今皆治州事而已。经略、安抚司不置佐官,以帅权不可更不专也。都总管、副总管、钤辖、都监同签书,而皆受经略使节制。 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乃给事中之职,当隶门下省,故事乃隶枢密院。下寺监皆行劄子;寺监具申状,虽三司,亦言“上银台”。主判不以官品,初冬独赐翠毛锦袍。学士以上,自从本品。行案用枢密院杂司人吏,主判食枢密厨,盖枢密院子司也。 大驾卤簿中有勘箭,如古之勘契也。其牡谓之“雄牡箭”,牝谓之“辟仗箭”。本胡法也。熙宁中罢之。 前世藏书,分隶数处,盖防水火散亡也。今三馆、秘阁,凡四处藏书,然同在崇文院。其间官书,多为人盗窃,士大夫家往往得之。嘉祐中,置编校官八员,杂雠四馆书。给吏百人,悉以黄纸为大册写之。自此私家不敢辄藏。校雠累年,仅能终昭文一馆之书而罢。 旧翰林学士地势清切,皆不兼他务。文馆职任,自校理以上,皆有职钱,唯内外制不给。杨大年久为学士,家贫,请外,表词千余言,其间两联曰:“虚忝甘泉之从臣,终作莫敖之馁鬼。”“从者之病莫兴,方朔之饥欲死。”京师百官上日,唯翰林学士敕设用乐,他虽宰相,亦无此礼。优伶并开封府点集。陈和叔除学士时,和叔知开封府,遂不用女优。学士院敕设不用女优,自和叔始。礼部贡院试进士日,设香案于阶前,主司与举人对拜,此唐故事也。所坐设位供张甚盛,有司具茶汤饮浆。至试学究,则悉彻帐幕毡席之类,亦无茶汤,渴则饮砚水,人人皆黔其吻。非故欲困之,乃防毡幕及供应人私传所试经义。盖尝有败者,故事为之防。欧文忠有诗:“焚香礼进士,彻幕待经生。”以为礼数重轻如此,其实自有谓也。 嘉祐中,进士奏名讫,未御试,京师妄传“王俊民为状元”,不知言之所起,人亦莫知俊民为何人。及御试,王荆公时为知制诰,与天章阁待制杨乐道二人为详定官。旧制,御试举人,设初考官,先定等第;復弥之以送覆考官,再定等第;乃付详定官,发初考官所定等,以对覆考之等:如同即已;不同,则详其程文,当从初考或从覆考为定,即不得别立等。是时,王荆公以初、覆考所定第一人皆未允当,于行间别取一人为状首。杨乐道守法,以为不可。议论未决,太常少卿朱从道时为封弥官,闻之,谓同舍曰:“二公何用力争,从道十日前已闻王俊民为状元,事必前定。二公恨自苦耳。”既而二人各以已意进禀,而诏从荆公之请。及发封,乃王俊民也。详定官得别立等,自此始,遂为定制。 选人不得乘马入宫门。天圣中,选人为馆职,始欧阳永叔、黄鉴辈,皆自左掖门下马入馆,当时谓之“步行学士”。嘉祐中,于崇文院置编校局,校官皆许乘马至院门。其后中书五房置习学公事官,亦缘例乘马赴局。 车驾行境,前驱谓之队,则古之清道也。其次卫仗,卫仗者,视阑入宫门法,则古之外仗也。其中谓之禁围,如殿中仗。《天官》:“掌舍,无宫,则供人门。”今谓之“殿门天武官”,极天下长人之选八人。上御前殿,则执钺立于紫宸门下;行幸则为禁围门,行于仗马之前。又有衡门十人,队长一人,选诸武力绝伦者为之。上御后殿,则执檛东西对立于殿前,亦古之虎贲、人门之类也。 余尝购得后唐闵帝应顺元年案检一通,乃除宰相刘昫兼判三丝堂检。前有拟状云:“具官刘昫。右,伏以刘昫经国才高,正君志切,方属体元之运,实资谋始之规。宜注宸衷,委司判计,渐期富庶,永赞圣明。臣等商量,望授依前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兼判三司,散官勋封如故,未审可否?如蒙允许,望付翰林降制处分,谨录奏闻。”其后有制书曰:“宰臣刘昫,右,可兼判三司公事,宜令中书门下依此施行。付中书门下,準此。四月十日。”用御前新铸之印。与今政府行遣稍异。 本朝要事对禀,常事拟进入,画可然后施行,谓之“熟状”。事速不及待报,则先行下,具制草奏知,谓之“进草”。熟状白纸书,宰相押字,他执政具姓名。进草即黄纸书,宰臣、执政皆于状背押字。堂检,宰、执皆不押,唯宰属于检背书日,堂吏书名用印。此拟状有词,宰相押检不印,此其为异也。大率唐人风俗,自朝廷下至郡县,决事皆有词,谓之判,则书判科是也。押检二人,乃冯道、李愚也。状检瀛王亲笔,甚有改窜勾抹处。按《旧五代史》:“应顺元年四月九日已卯,鄂王薨。庚辰,以宰相刘昫判三司。”正是十日,与此检无差。宋次道记《开元宰相奏请》、郑畋《凤池稿草》、《拟状注制集》悉多用四六,皆宰相自草。今此拟状,冯道亲笔,盖故事也。 旧制,中书、枢密院、三司使印并涂金。近制,三省、枢密院印用银为之,涂金;余皆铸铜而已。我刚兼任史馆检讨时,参与讨论枢密院札子所问宣头文件的来历。我考察唐代旧事,中书舍人职掌起草诏诰,都写成四份,其中一份为底本,一份为宣本。这个 第217章 打探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感谢大家的支持! 故事二 作者:沈括 三司使班在翰林学士之上。旧制,权使即与正同,故三司使结衔皆在官职之上。庆历中,叶道卿为权三司使,执政有欲抑道卿者,降敕时移权三司使在职下结衔,遂立翰林学士之下,至今为例。后尝有人论列,结衔虽依旧,而权三司使初除,门取旨,间有叙学士者,然不为定制。 宗子授南班官,世传王文正太尉为宰相日,始开此议,不然也。故事,宗子无迁官法,唯遇稀旷大庆,则普迁一官。景祐中,初定祖宗并配南郊,宗室欲缘大礼乞推恩,使诸王宫教授刁约草表上闻。后约见丞相王沂公,公问:“前日宗室乞迁官表,何人所为?”约未测其意,答以不知。归而思之,恐事穷且得罪,乃再诣相府。沂公问之如前,约愈恐,不復敢隐,遂以实对。公曰:“无他,但爱其文词耳。”再三嘉奖。徐曰:“已得旨,别有措置。更数日,当有指挥。”自此遂有南班之授,近属自初除小将军,凡七迁则为节度使,遂为定制。诸宗子以千缣谢约,约辞不敢受。余与刁亲旧,刁尝出表稿以示余。 大理法官,皆亲节案,不得使吏人。中书检正官不置吏人,每房给楷书一人录净而已。盖欲士人躬亲职事,格吏奸,兼历试人才也。太宗命创方团球带,赐二府文臣。其后枢密使兼侍中张耆、王贻永皆特赐;李用和、曹郡王皆以元舅赐;近歳宣微使王君贶以耆旧特赐。皆出异数,非例也。近歳京师士人朝服乘马,以黪衣蒙之,谓之“凉衫”,亦古之遗法也。《仪礼》“朝服加景”是也。但不知古人制度章色如何耳。 内外制凡草制除官,自给谏、待制以上,皆有润笔物。太宗时,立润笔钱数,降诏刻石于舍人院。每除官,则移文督之。在院官下至吏人院驺,皆分沾。元丰中,改立官制,内外制皆有添给,罢润笔之物。 唐制,官序未至而以他官权摄者,为直官,如许敬宗为直记室是也。国朝学士、舍人皆置直院。熙宁中,復置直舍人、学士院,但以资浅者为之,其实正官也。熙宁六年,舍人皆迁罢,阁下无人,乃以章子平权知制诰,而不除直院者,以其暂摄也。古之兼官,多是暂时摄领;有长兼者,即同正官。余家藏《海陵王墓志》谢朓文,称“兼中书侍郎。”三司、开封府、外州长官升厅事,则有衙吏前导告喝。国朝之制,在禁中唯三官得告:宰相告于中书,翰林学士告于本院,御史告于朝堂。皆用朱衣吏,谓之“三告官”。所经过处,阍吏以梃扣地警众,谓之“打仗子”。两府、亲王,自殿门打至本司及上马处;宣微使打于本院;三司使、知开封府打于本司。近歳寺监长官亦打,非故事。前宰相赴朝,亦有特旨,许张盖、打仗子者,系临时指挥。执丝梢鞭入内,自三司副使以上;副使唯乘紫丝暖座从入。队长持破木梃,自待制以上。近歳寺监长官持藤杖,非故事也。百官仪范,著令之外,诸家所记,尚有遗者。虽至猥细,亦一时仪物也。 国朝未改官制以前,异姓未有兼中书令者,唯赠官方有之。元丰中,曹郡王以元舅特除兼中书令,下度支给俸。有司言:“自来未有活中书令请受则例。” 都堂及寺观百官会集坐次,多出临时。唐以前故事,皆不可考,唯颜真卿与左仆射定襄郡子王郭英又书云:“宰相、御史大夫、两省五品、供奉官自为一行,十二卫大将军次之,三师、三公、令仆、少师、保傅、尚书左右丞、侍郎自为一行,九卿、三监对之。从古以来,未尝参错。”此亦略见当时故事,今录于此,以备阙文。 赐“功臣”号,始于唐德宗奉天之役。自后藩镇,下至从军资深者,例赐“功臣”。本朝唯以赐将相。熙宁中,因上皇帝尊号,宰相率同列面请三四,上终不允,曰:“徽号正如卿等‘功臣’,何补名实?”是时吴正宪为首相,乃请止“功臣”号,从之。自是群臣相继请罢,遂不復赐。故事一 作者:沈括 上亲郊郊庙,册文皆曰“恭荐歳事”。先景灵宫,谓之“朝献”;次太庙,谓之“朝飨”;末乃有事于南郊。予集《郊式》时,曾预讨论,常疑其次序,若先为尊,则郊不应在庙后;若后为尊,则景灵宫不应在太庙之先。求共所从来,盖有所因。按唐故事,凡有事地上帝,则百神皆预遣使祭告,唯太清宫、太庙则皇帝亲行。其册祝皆曰“取某月某日有事于某所,不敢不告。”宫、庙谓之“奏告”,余皆谓之“祭告”。唯有事于南郊,方为“正祠”。至天宝九载,乃下诏曰:“‘告’者,上告下之词。今后太清宫宜称‘朝献’,太庙称‘朝飨’。”自此遂失“奏告”之名,册文皆为“正祠”。 正衙法座,香木为之,加金饰,四足,堕角,其前小偃,织藤冒之。每车驾出幸,则使老内臣马上抱之,曰“驾头”。辇后曲盖谓之“筤”。两扇夹心,通谓之“扇筤”。皆绣,亦有销金者,即古之华盖也。 唐翰林院在禁中,乃人主燕居之所,玉堂、承明、金銮殿皆在其间。应供奉之人,自学士已下,工伎群官司隶籍其间者,皆称翰林,如今之翰林医官、翰林待诏之类是也。唯翰林茶酒司止称“翰林司”,盖相承阙文。唐制,自宰相而下,初命皆无宣召之礼,惟学士宣召。盖学士院在禁中,非内臣宣召,无因得入,故院门别设復门,亦以其通禁庭也。又学士院北扉者,为其在浴堂之南,便于应召。今学士初拜,自东华门入,至左承天门下马;待诏、院吏自左承天门双引至门。此亦用唐故事也。唐宣召学士,自东门入者,彼时学士院在西掖,故自翰林院东门赴召,非若今之东华门也。至如挽铃故事,亦缘其在禁中,虽学士院吏,亦止于玉堂门外,则其严密可知。如今学士院在外,与诸司无异,亦设铃索,悉皆文具故事而已。 学士院玉堂,太宗皇帝曾亲幸。至今唯学士上日许正坐,他日皆不敢独坐。故事:堂中设视草台,每草制,则具衣冠据台而坐。今不復如此,但存空台而已。玉堂东承旨子窗格上有火然处。太宗尝夜幸玉堂,苏易简为学士,已寝,遽起,无烛具衣冠,宫嫔自窗格引烛入照之。至今不欲更易,以为玉堂一盛事。东西头供奉官,本唐从官之名。自永微以后,人主多居大明宫,别置从官,谓之“东头供奉官”。西内具员不废,则谓之“西头供奉官”。 唐制,两省供奉官东西对立,谓之“蛾眉班”。国初,供奉班于百官前横列。王溥罢相为东宫,一品班在供奉班之后,遂令供奉班依旧分立。庆历贾安公为中丞,以东西班对拜为非礼,復令横行。至今初叙班分立;百官班定,乃转班横行;参罢,復分立;百官班退,乃出。参用旧制也。 衣冠故事,多无著令,但相承为例;如学士舍人蹑履见丞相,往还用平状,扣阶乘马之类,皆用故事也。近歳多用靴简。章子厚为学士日,因事论列,今则遂为著令矣。 中国衣冠,自北齐以来,乃全用胡服。窄袖、绯绿短衣、长靿靴、有鞢带,皆胡服也。窄袖利于驰射,短衣、长靿皆便于涉草。胡人乐茂草,常寝处其间,予使北时皆见之。虽王庭亦在深荐中。予至胡庭日,新雨过,涉草,衣裤皆濡,唯胡人都无所沾。带衣所垂蹀躞,盖欲佩带弓剑、帉帨、算囊、刀砺之类。自后虽去蹀躞,而犹存其环,环所以衔蹀躞,如马之鞧根,即今之带銙也。天子必以十三环为节,唐武德贞观时犹尔。开元之后,虽仍旧俗,而稍褒博矣。然带钩尚穿带本为孔,本朝加顺折,茂人文也。幞头一谓之四脚,乃四带也。二带系脑后垂之,二带反系头上,令曲折附顶,故亦谓之“折上巾”。唐制,唯人主得用硬脚。晚唐方镇擅命,始僭用硬脚。本朝幞头有直脚、局脚、交脚、朝天、顺风,凡五等。唯直脚贵贱通服之。又庶人所戴头巾,唐人亦谓之“四脚”,盖两脚系脑后,两脚系颔下,取其服劳不脱也。无事则反系于顶上。今人不復系颔下,两带遂为虚设。 唐中书指挥事谓之“堂帖子”,曾见唐人堂帖,宰相签押,格如今之堂劄子也。 予及史馆检讨时,议枢密院劄子问宣头所起。余按唐故事,中书舍人职堂语诏,皆写四本:一本为底,一本为宣。此“宣”谓行出耳,未以名书也。晚唐枢密使自禁中受旨,出付中书,即谓之“宣”。中书承受,录之于籍,谓之“宣底”。今史馆中尚有故《宣底》二卷,如今之《圣语簿》也。梁朝初置崇仁院,专行密命。至后唐庄宗復枢密使,使郭崇韬、安重诲为之,始分领政事,不关由中书直行下者谓之“宣”,如中书之“敕”。小事则发头子,拟堂贴也。至今枢密院用宣及头子,本朝枢密院亦用劄子。但中书劄子,宰相押字在上,次相及参政以次向下;枢密院劄子,枢长押字在下,副贰以次向上:以此为别。头子唯给驿马之类用之。 百官于中书见宰相,九卿而下,即省吏高声唱一声“屈”,则趋而入。宰相揖及进茶,皆抗声赞喝,谓之“屈揖”。待制以上见,则言“请某官”,更不屈揖,临退仍进汤,皆于席南横设百官之位,升朝则坐,京官已下皆立。后殿引臣寮,则待制已上宣名拜舞;庶官但赞拜,不宣名,不舞蹈。中书略贵者,示与之抗也。上前则略微者,杀礼也。 唐制,丞郎拜官,即笼门谢。今三司副使已上拜官,则拜舞于子阶上;百官拜于阶下,而不舞蹈。此亦笼门故事也。 学士院第三厅学士子,当前有一巨槐,素号“槐厅”。旧传居此者,多至入相。学士争槐厅,至有抵彻前人行李而强据之者。余为学士时,目观此事。 谏议班在知制诰上;若带待制,则在知制诰下,从职也,戏语谓之“带坠”。 《集贤院记》:“开元故事,校书官许称学士”。今三馆职事,皆称“学士”,用开元故事也。 馆阁新书净本有误书处,以雌黄涂之。尝校改字之法:刮洗则伤纸,纸贴之又易脱,粉涂则字不没,涂数遍方能漫灭。唯雌黄一漫则灭,仍久而不脱。古人谓之铅黄,盖用之有素矣。 余为鄜延经略使日,新一厅,谓之五司厅。延州正厅乃都督厅,治延州事;五司厅治鄜延路军事,如唐之使院也。五司者,经略、安抚、总管、节度、观察也。唐制、方镇绵带节度、观察、处置三使。今节度之职,多归总管司;观察归安抚司;处置归经略司。其节度、观察两案,并支掌推官、判官,今皆治州事而已。经略、安抚司不置佐官,以帅权不可更不专也。都总管、副总管、钤辖、都监同签书,而皆受经略使节制。 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乃给事中之职,当隶门下省,故事乃隶枢密院。下寺监皆行劄子;寺监具申状,虽三司,亦言“上银台”。主判不以官品,初冬独赐翠毛锦袍。学士以上,自从本品。行案用枢密院杂司人吏,主判食枢密厨,盖枢密院子司也。 大驾卤簿中有勘箭,如古之勘契也。其牡谓之“雄牡箭”,牝谓之“辟仗箭”。本胡法也。熙宁中罢之。 前世藏书,分隶数处,盖防水火散亡也。今三馆、秘阁,凡四处藏书,然同在崇文院。其间官书,多为人盗窃,士大夫家往往得之。嘉祐中,置编校官八员,杂雠四馆书。给吏百人,悉以黄纸为大册写之。自此私家不敢辄藏。校雠累年,仅能终昭文一馆之书而罢。 旧翰林学士地势清切,皆不兼他务。文馆职任,自校理以上,皆有职钱,唯内外制不给。杨大年久为学士,家贫,请外,表词千余言,其间两联曰:“虚忝甘泉之从臣,终作莫敖之馁鬼。”“从者之病莫兴,方朔之饥欲死。”京师百官上日,唯翰林学士敕设用乐,他虽宰相,亦无此礼。优伶并开封府点集。陈和叔除学士时,和叔知开封府,遂不用□□。学士院敕设不用□□,自和叔始。礼部贡院试进士日,设香案于阶前,主司与举人对拜,此唐故事也。所坐设位供张甚盛,有司具茶汤饮浆。至试学究,则悉彻帐幕毡席之类,亦无茶汤,渴则饮砚水,人人皆黔其吻。非故欲困之,乃防毡幕及供应人私传所试经义。盖尝有败者,故事为之防。欧文忠有诗:“焚香礼进士,彻幕待经生。”以为礼数重轻如此,其实自有谓也。 嘉祐中,进士奏名讫,未御试,京师妄传“王俊民为状元”,不知言之所起,人亦莫知俊民为何人。及御试,王荆公时为知制诰,与天章阁待制杨乐道二人为详定官。旧制,御试举人,设初考官,先定等第;復弥之以送覆考官,再定等第;乃付详定官,发初考官所定等,以对覆考之等:如同即已;不同,则详其程文,当从初考或从覆考为定,即不得别立等。是时,王荆公以初、覆考所定第一人皆未允当,于行间别取一人为状首。杨乐道守法,以为不可。议论未决,太常少卿朱从道时为封弥官,闻之,谓同舍曰:“二公何用力争,从道十日前已闻王俊民为状元,事必前定。二公恨自苦耳。”既而二人各以已意进禀,而诏从荆公之请。及发封,乃王俊民也。详定官得别立等,自此始,遂为定制。 选人不得乘马入宫门。天圣中,选人为馆职,始欧阳永叔、黄鉴辈,皆自左掖门下马入馆,当时谓之“步行学士”。嘉祐中,于崇文院置编校局,校官皆许乘马至院门。其后中书五房置习学公事官,亦缘例乘马赴局。 车驾行境,前驱谓之队,则古之清道也。其次卫仗,卫仗者,视阑入宫门法,则古之外仗也。其中谓之禁围,如殿中仗。《天官》:“掌舍,无宫,则供人门。”今谓之“殿门天武官”,极天下长人之选八人。上御前殿,则执钺立于紫宸门下;行幸则为禁围门,行于仗马之前。又有衡门十人,队长一人,选诸武力绝伦者为之。上御后殿,则执檛东西对立于殿前,亦古之虎贲、人门之类也。 余尝购得后唐闵帝应顺元年案检一通,乃除宰相刘昫兼判三丝堂检。前有拟状云:“具官刘昫。右,伏以刘昫经国才高,正君志切,方属体元之运,实资谋始之规。宜注宸衷,委司判计,渐期富庶,永赞圣明。臣等商量,望授依前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兼判三司,散官勋封如故,未审可否?如蒙允许,望付翰林降制处分,谨录奏闻。”其后有制书曰:“宰臣刘昫,右,可兼判三司公事,宜令中书门下依此施行。付中书门下,準此。四月十日。”用御前新铸之印。与今政府行遣稍异。 本朝要事对禀,常事拟进入,画可然后施行,谓之“熟状”。事速不及待报,则先行下,具制草奏知,谓之“进草”。熟状白纸书,宰相押字,他执政具姓名。进草即黄纸书,宰臣、执政皆于状背押字。堂检,宰、执皆不押,唯宰属于检背书日,堂吏书名用印。此拟状有词,宰相押检不印,此其为异也。大率唐人风俗,自朝廷下至郡县,决事皆有词,谓之判,则书判科是也。押检二人,乃冯道、李愚也。状检瀛王亲笔,甚有改窜勾抹处。按《旧五代史》:“应顺元年四月九日已卯,鄂王薨。庚辰,以宰相刘昫判三司。”正是十日,与此检无差。宋次道记《开元宰相奏请》、郑畋《凤池稿草》、《拟状注制集》悉多用四六,皆宰相自草。今此拟状,冯道亲笔,盖故事也。 旧制,中书、枢密院、三司使印并涂金。近制,三省、枢密院印用银为之,涂金;余皆铸铜而已。我刚兼任史馆检讨时,参与讨论枢密院札子所问宣头文件的来历。我考察唐代旧事,中书舍人职掌起草诏诰,都写成四份,其中一份为底本,一份为宣本。这个古方言“云母粗服,则著人肝肺不可去”。如枇杷、狗脊毛不可食,皆云“射入肝肺”。世俗似此之论甚多,皆谬说也。又言“人有水喉、食喉、气喉”者,亦谬说也。世传《欧希范真五脏图》,亦画三喉,盖当时验之不审耳。水与食同咽,岂能就口中遂分入二喉?人但有咽、有喉二者而已。咽则纳饮食,喉则通气。咽则咽入胃脘,次入胃中,又次入广肠,又次入大小肠;喉则下通五脏,为出入息。五脏之含气呼吸,正如治家之鼓鞴。人之饮食药饵,但自咽入肠胃,何尝能至五脏?凡人之肌骨、五脏、肠胃虽各别,其入肠之物,英精之气味,皆能洞达,但滓秽即入二肠。凡人饮食及服药既入肠,为真气所蒸,英精之气味,以至金石之精者,如细妍硫黄、朱砂、乳石之类,凡能飞走融结者,皆随真气洞达肌骨,犹如天地之气,贯穿金石土木,曾无留碍。自馀顽石草木,则但气味洞达耳。及其势尽,则滓秽传入大肠,润湿渗入小肠,此皆败物,不復能变化,惟当退洩耳。凡所谓某物入肝,某物入肾之类,但气味到彼耳,凡质岂能至彼哉?此医不可不知也。 余集《灵苑方》,论鸡舌香以为丁香母,盖出陈氏《拾遗》。今细考之,尚未然。按《齐民要术》云:“鸡舌香,世以其似丁子,故一名丁子香。”即今丁香是也。《日华子》云:“鸡舌香,治口气。”所以三省故事,郎官日含鸡舌香,欲其奏事对答,其气芬芳。此正谓丁香治口气,至今方书为然。又古方五香连翘汤用鸡舌香,《千金》五香连翘汤无鸡舌香,却有丁香,此最为明验。但是。。 第218章 甘霖 “嗯……唔……”汤媛感觉嘴巴被火燎了,是真的烫嘴啊,第一个念头竟是他烧成这样为何还没死? 像他这样卑鄙又冷酷的人就不该存于世上。 前世干爹就死在了他手里,而她与贺纶一生的幸福也毁在了他手里。 此生他又要故技重施,亲自撕毁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安稳日子。 汤媛不明白究竟要度过几番劫,经历多少难,才能彻底的摆脱他,不再重蹈前世的噩梦。 她没有挣扎,近乎平静的梗在原地,脑子却在一遍又一遍的梳理着往事,梳理着对他的无边的恨。 贺维微微垂着眼,轻轻嗅了嗅那两片花瓣一般的樱唇,甜美的犹如初夏的花露,时常萦绕在他纷繁而纠结的梦里,动人又无奈。他空茫的眼底溢出了情动,脸上的神情却慎之又慎,严肃而凝重,如膜拜,如朝圣,如渴慕了几生几世,终于在浩瀚的黄沙中迎来了甘霖,她就是他朝思暮想的甘霖。 他缓缓闭目,以唇衔住那微凉的小嘴巴,在罪恶中沉沦,忘情,挖掘更深的距离,不断的想要靠近她遥不可及的灵魂。扼住她两腮的手已不知何时扣住了她蓬松的发鬓,而困着她的臂膀早就愈来愈紧。 她不是甘霖,是火焰。 并不能熄灭他的痛苦,只会让恶念越燃越烈。 贺维浑身一震,渐渐找回的理智令他周身发冷,陷入了深不可测的恐惧。他惶然止住肆掠的唇舌,安抚的啄了啄她红肿的唇瓣,却并不敢去看她的眼神,只能沉默的拥着一动不动的她。 喘息渐止。重归平静。 “你怎么不打我了?”终是于心不忍,心绪难安,贺维小声问了一句。 汤媛目无波澜,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又松开,转而探向那个抵在自己腹部的硬物,狠狠攥住,猛然抽了出来,刃端死死抵在贺维的喉结下方,那是他系于腰间的短匕。 许是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她平静的眼眸总算掠过一丝讶异的波澜,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我不想打你,只想将你碎尸万段。”汤媛道。 “你……”贺维错愕了几息。 下一瞬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星子。他,他只是亲了下就该碎尸万段,那么贺缄呢? 别以为他不知她与贺缄在寿安宫花台幽会的龌.龊事。紧接着他又想起了更多,也燃起了更多的怒意。 “少在我跟前假装烈女!你本来就不清白!”他恼羞成怒的吼道,“既是这般不容人侵犯,想当年缘何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边伸着脖子勾引贺缄,一边又不知自爱的以苟且之药取悦贺纶,落得一个三五年咳疾。” 他越说越怒,语速也越来越快,呵呵冷笑,“助兴的苟且之药,低贱如斯,亏你做得出。现在还没好利索吧?知不知道当年我为何拒绝贺纶纳你做掌寝?因为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个安分的,也早就料到你与贺缄不清不楚。妻贤夫祸少,贺纶有今天,你也是‘功不可没’,若非你挑逗的贺缄对你百爪挠心,不舍不忘,贺缄何至于这么快收拾他!” 他用力握住她麻木的双肩,总结道,“所以你是个坏女人,让男人沦陷的坏女人。”每一个字都咬的那么用力,与其说是在报复她,不如说他在努力的说服自己。 “我不过说了一句想将你碎尸万段,你至于连珠炮似的攻击我吗?”比起贺维的震怒,汤媛表现的过于安静和冷漠,“我就勾引贺缄了,想怎样?事实上我宁愿勾引一条狗也不会勾引你。我就以苟且之药取悦贺纶了,那又如何?反正也轮不到你。低贱怎么了,咳疾又怎么了,我就喜欢,关你什么事?你操哪门子闲心?” 她握着短匕的腕子微不可见的颤抖着,以致锋利的刃端早已割破贺维颈间的皮肤,渗出两颗殷红的血珠。 是呀,她如何关他什么事儿?贺维眼瞳晃了晃,翕合的唇角呐呐无言。 势单力孤,还带着个孩子,其实她握着短匕的样子在贺维眼中就是个笑话,还是找死的那种,可是若连抵抗都没有就认命,那也对不起受过的屈辱。 趁着贺维失神的功夫,汤媛移开了匕首,也移开了他随时能将自己捏成齑粉的双手,转而将自己左手横在一只空茶碗上方,“其实我拿你的匕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要劳驾高贵的你,喝点低贱的血。”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她总要为阿蜜考虑良多。 汤媛这样想着,利刃已经刺向了手心。 贺维猛然惊醒,在利刃刺破她血肉之前捏住了短匕,轻而易举的从她手里夺走,“别碰我的东西。” 汤媛,“……” 一炷香后,车厢内,汤媛默然的坐在贺维怀中,上半身被他拥的紧紧的。 阿蜜扶着小竹筐支起上半身,好奇的望着一脸麻木的阿娘和奇怪的叔叔。 当晚,他们在一家客栈落脚。 枇杷喜极而泣,推开郡王妃的房门,“娘娘,我的穴道自动解开了,现在我就去杀了那个王八蛋。” 然后翻遍了整间客栈,直至翌日清晨,枇杷和汤媛也没找到贺维。 他走了,未留下只言片语。 牛庄驿近在咫尺,再坐条船就能到建三卫。 这日,也就是四月十五,女宿等人在日落之前追踪到了此家客栈。 汤媛被女宿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见他满面风尘,眼窝微陷,气色十分憔悴,然目光却比往日锋利数十倍。 看见郡王妃胳膊腿齐全那一瞬,女宿深深的松了口气,腿一软,险些晕倒,幸亏没晕。 汤媛这边自然也顾不上寒暄,尽量使得自己言简意赅的讲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讲完了,枇杷又帮着骂了一阵,把她不方便骂出口的一一道出。 女宿面色微沉,“那日你们离开不久,我就追寻而去,一路打探,发现你们并未如戴新月说的那般去建三卫,就感觉事情不祥,只好遣人再顾戴家一趟,却发现戴家的宅子已经人去楼空。” 女宿的人只找到了一脸懵逼的明通。 明通因为伤势的缘故睡的很沉,压根就不知夜里发生了什么,白日晨起时还纳闷呢,怎么没有一个人进来送药,戴家的下人也太懒了。出去一看,更不得了,整座院子连个鬼影都没有。 连章姑娘也仿若人间蒸发,而玛瑙姑娘的尸体早已僵硬,胸口泅了一大团凝固的深褐色的血迹。 女宿的人将懵逼的明通拉走。 章蓉蓉不见了,戴氏兄妹也杳无音讯,更要命的是郡王妃还在戴笙手里,女宿几欲吐血,恨不能将这奸佞兄妹二人大卸八块,待要骂出口又忽然想起那兄妹俩是郡王妃的亲表兄姐,诸多话语登时就堵在了嗓子眼,只能满眼复杂的望着汤媛。 汤媛亦是流露哀伤之色,却还是尽量打起精神道,“我也不知笙表哥是怎么回事,不过月表姐……我相信月表姐并不知此事。” 如果戴新月参与其中,就不会拖到天黑以后再消失。明通不是说晚膳前还见过她,而且守城的兵卒也证实了这一点。寅时,确实有户姓戴的持特殊路引出城。 是了,特殊路引!只有事关国祚或者军情的情况,才能持此畅行无阻,因此等闲之人绝不可能触及,而批复这样路引的也绝非常人,盖印者至少正一品以上,再由皇上亲审,汤媛想不出今上一个半死的人有什么理由批给戴笙,那么就只有贺缄了。 可她想不通。 贺纶那般谨慎的一个人,嘴上不说,可实际行动无一不对她的家人释放了最大的善意和照顾。默默的派人去长平堡,处理了戴氏宗族的矛盾,甚至允许戴笙涉及韦都督的骑兵营,只要打开了这个口子,戴家将来就能从低贱的商户一跃成为人人争抢的皇商,是云泥般的蜕变啊。 汤媛想不通戴笙有何理由背叛亲人,背叛知遇之恩。又凭什么被千里之外的贺缄打动? 除非……从一开始他就是贺缄的人。 想到这个理由,这个唯一能解释一切的理由,汤媛如坠冰渊。 女宿试图安慰她,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转首望着天边暗红的积云。 哀伤不过几息,汤媛猛然又想起了什么,“你有没有派人去追戴笙?章姑娘在他手里!!” 玛瑙身死,章蓉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唯一的可能就是被戴笙顺手抓走了! 除了令男人无法忽视的美貌,汤媛想不通还有什么原因能让戴笙多带一个女人上路。 而女宿望着她的眼,在提及“章蓉蓉”时彻底的黯淡下去,他嗫嚅道,“没有。我们要保护的人是你。” 他是郡王爷的暗卫,服从就是他的天职,哪怕他当时就知道蓉蓉被人抓走了,也得义无反顾的朝着汤媛的方向追去。 汤媛彻底慌了。 她陷入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恐惧中。 贺纶请她照顾表妹,不管有多少理由,在外人眼里,章蓉蓉的意外都与她脱不了干系!一旦章蓉蓉有个三长两短……汤媛想到了女孩娇艳的脸庞,绰约的身段,心就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我要你立刻马上,就现在,安排两个得力之人抄近路,按京师的方向去追。我知道你有能力办得到!”汤媛竭力保持镇定。 女宿,“……” “你还愣着作甚?郡王爷可没让你不听我的话!”她的声音都拔高了。 女宿方才如梦初醒,对她拱了拱手,迅速退出房门,前去安排。 房间内,汤媛手心一片冷湿。 枇杷暗暗心惊,急忙忙安慰汤媛,“女宿的人皆受过专门训练,而戴笙此行拖家带口,就算再快也快不过训练有素的斥候。如今事发还不到两日,说不定他们才到京师,斥候那边已经与京师的人制定好了营救方案。再一个,以当时的情况,留在戴家才是最安全的,一则免于牵连,二则免于奔波。章姑娘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并不想受娘娘拖累,否则岂会乖乖听您的话。您不能怪自己,毕竟连您都遭了戴笙的算计。” 汤媛抿了抿唇,“郡王待我真心真意,自不会因为意外苛责于我。” “那您还……”还怕什么?枇杷不解的望着面色苍白的娘娘。 “但郡王待章姑娘也是……是真心的。”汤媛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你在山上的时间多,可能还不太清楚郡王与章姑娘的感情,在遇到我以前,他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郡王一开始待我并不好,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暖床的,当年他还许诺过我,如若从了他,就赐我一个有出息的羽林卫。我是个倔的,并不从他,为此吃了许多苦,哪怕被人讥笑打击,也绝不做他的妾。他见我不好降服,期间又发生了一些事,机缘巧合之下,他总算娶我为妻,我们也就慢慢和好了。” 汤媛在枇杷骇然色变的目光中,漠然倾诉,“男人都是花心的,你还是姑娘所以并不明白。”她经历过贺缄,又经历过此生,“让男人爱上你并不难,让他只爱你是不可能的。他为了我,放弃了章姑娘,连娶她做妾都舍不得,又如何能受得了她被人玷.污?章姑娘若是平安喜乐,他固然安好,否则,此生都将懊悔为何选择我这件事。” 她并不敢深思贺纶的反应,以他的性格,定然是痛到死也不说,至少不会跟她说,但也永远忘不掉——她将他的表妹留在戴家,而玷.污他表妹的人是她的表哥。 就在主仆二人的头顶上方,隔着一层黑瓦,贺维目不转睛盯着远处坐了一会儿,汤媛的声音很好听,保护她的人也已赶到。 她值得保护,因为她是个好姑娘,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他起身拍了拍衣摆,迎着夕阳的方向,渐行渐远。 此时的章蓉蓉慢慢的苏醒。 昨天她就睡了半日,醒来后又哭又闹,长这么大,她就没经历过这样的悲催。后来戴笙为了清静,又点晕了她。 马车外传来戴氏兄妹的争吵,没过多久,戴笙就将安静的戴新月抱进了车厢,显然,他把自己的妹妹弄晕了。 章蓉蓉厉声尖叫,又在戴笙阴狠的目光里自觉的捂住自己的嘴。 戴笙的神色方才有所缓和。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他说,“皇上已经驾崩,太子殿下顺应天命,即将登基,你我都将沐浴在天恩之中。郡王爷虽然有勇有谋,却不该有不臣之心,戴某敬他,但不敢苟同,唯有尽量让所有的人和事回到本应该处于的位置。而你,是这一切的意外。” 以太子殿下的慷慨和仁义,莫说他要一个美人,就是十个也不在话下。再没有比章蓉蓉这样的战利品更令人心动的。戴笙将跌坐地上的章蓉蓉拽起,拉至身前,“我见识过你调.戏暗卫的手段,我想你应该是个很有趣的人,此去京师,新帝登基之日便是我加官进爵之时,跟着我,总比跟一个暗卫好过一万倍吧?而郡王爷,从前就懒得理你,往后能不能活还是个问题,就更没工夫管你。如何选择,应该不用我教了吧?” 戴笙胜券在握的望着章蓉蓉。 章蓉蓉也从最初的震惊中慢慢恢复,戴笙这个贼厮,竟,竟是太子的人! 该死的!汤媛这个时候死哪儿了? “郡王妃呢?”她问。 “郡王妃很快就会殡天,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殡天?章蓉蓉眼珠微微一转,目露惊骇,汤媛这个贱人,果然与贺缄有私情,登时气的心肝肺抽痛,尽管她心里明白,这“私情”多半是男方旧情难忘,却也是可气,气汤媛有了贺缄这般优秀的人,却还与她争抢贺纶,男人都是贱,只喜欢贱货! 戴笙见章蓉蓉呆愣愣的,不由含笑,倾身亲了亲她脸颊,“怎么,想通了?” 章蓉蓉如被电击,猛然往后退,“不准碰我!”想也不想,就朝戴笙扇去一巴掌。 挥到半空的手立时就被一只坚硬如铁的大手握住。戴笙没好气的甩开她的爪子,“我并不喜欢对女人动粗,不想要的话你就明明白白告诉我,说不定我就会怜香惜玉,尊重你的意见,反正来日方长。但你若不识好歹,我说不定会生气。” 他松开她的手,拍拍章蓉蓉惊魂未定的脸颊,看了她片刻方才大步离去。 章蓉蓉瘫坐地上。 愣怔了须臾,复杂的神情转而变得有些古怪。 戴笙要带她回京师,而五哥哥也在京师,以汤媛的尿性,得知表哥做下这等事,必然会派人来追吧,不管能不能追上,只要跟进了京师,她就有脱离虎口的机会。 五哥哥,你的心偏了,全部都偏给了汤媛,那如果我……被戴笙欺负了,你还会一如既往的心疼我吗?章蓉蓉眼睫颤了颤,光芒闪烁。 当然,她并不敢对五哥哥撒谎,但戴笙欺负她是事实呀,又没有说错。 她终于有了正大光明扑过去打汤媛一嘴巴的理由。 因为这个打了汤媛,五哥哥还舍得苛责我吗?章蓉蓉歪着头,嘴角徐徐上扬。 那时汤媛一定心冷成灰吧? 从一开始她就走错了方向,干嘛执着的让五哥哥对汤媛死心,其实让汤媛对五哥哥死心,才是最大的打击呢。 夜幕降临,牛庄驿附近的客栈点亮了一盏盏灯笼。 客栈的上房,汤媛坐在灯下抱着阿蜜轻轻拍着,哄她入睡。 枇杷则乖巧的整理包裹,将晒干的尿片叠成方块,整整齐齐的收纳进小匣子内。原以为娘娘说完那些事后会愁的吃不下,谁知晚饭竟比她都多吃了一碗。 她绞尽脑汁的替自家郡王说话,“娘娘,郡王爷待你最好了,以前,以前是因为没人教他,您千万别担心他会因章姑娘记恨你,因为奴婢自会将事情始末一个字不漏的说给郡王爷。” 汤媛笑了笑,“郡王不会怪我,就算怪我也是不怕的。” 他最多只是在无人的时候悔恨罢了。 第219章 秘见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 唐纪·唐纪一 作者:司马光 起著雍摄提格正月,尽七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上 武德元年戊寅,公元六一八年 春,正月,丁未朔,隋恭帝诏唐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唐王既克长安,以书谕诸郡县,于是东自商洛,南尽巴、蜀,郡县长吏及盗贼渠帅、氐羌酋长,争遣子弟入见请降,有司复书,日以百数。 王世充既得东都兵,进击李密于洛北,败之,遂屯巩北。辛酉,世充命诸军各造浮桥渡洛击密,桥先成者先进,前后不一。虎贲郎将王辩破密外栅,密营中惊扰,将溃;世充不知,鸣角收众,密因帅敢死士乘之,世充大败,争桥溺死者万馀人。王辩死,世充仅自免,洛北诸军皆溃。世充不敢入东都,北趣河阳。是夜,疾风寒雨,军士涉水沾湿,道路冻死者又以万数。世充独与数千人至河阳,自系狱请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还东都,赐金帛、美女以安其意。世充收合亡散,得万馀人,屯含嘉城,不敢复出。 密乘胜进据金墉城,修其门堞、庐舍而居之,钲鼓之声,闻于东都;未几,拥兵三十馀万,陈于北邙,南逼上春门。乙丑,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韦津出兵拒之。达望见密兵盛,惧而先还。密纵兵乘之,军遂溃,韦津死。于是偃师、柏谷及河阳都尉独孤武都、检校河内郡丞柳燮、职方郎柳续等各举所部降于密。窦建德、硃粲、孟海公、徐圆朗等并遣使奉表劝进,密官属裴仁基等亦上表请正位号,密曰:“东都未平,不可议此。” 戊辰,唐王以世子建成为左元帅,秦公世民为右元帅,督诸军十馀万人救东都。 东都乏食,太府卿元文都等募守城不食公粮者进散官二品,于是商贾执象而朝者,不可胜数。 二月,己卯,唐王遣太常卿郑元璹将兵出商洛,徇南阳,左领军府司马安陆马元规徇安陆及荆、襄。 李密遣房彦藻、郑颋等东出黎阳,分道招慰州县。以梁郡太守杨汪为上柱国、宋州总管,又以手书与之曰:“昔在雍丘,曾相追捕,射钩斩袂,不敢庶几。”汪遣使往来通意,密亦羁縻待之。彦藻以书招窦建德,使来见密。建德复书,卑辞厚礼,托以罗艺南侵,请捍御北垂。彦藻还,至卫州,贼帅王德仁邀杀之。德仁有众数万,据林虑山,四出抄掠,为数州之患。 三月,己酉,以齐公元吉为镇北将军、太原道行军元帅、都督十五郡诸军事,听以便宜从事。 隋炀帝至江都,荒淫益甚,宫中为百馀房,各盛供张,实以美人,日令一房为主人。江都郡丞赵元楷掌供酒馔,帝与萧后及幸姬历就宴饮,酒卮不离口,从姬千馀人亦常醉。然帝见天下危乱,意亦扰扰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台馆,非夜不止,汲汲顾景,唯恐不足。 帝自晓占候卜相,好为吴语;常夜置酒,仰视天文,谓萧后曰:“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因引满沉醉。又尝引镜自照,顾谓萧后曰:“好头颈,谁当斫之?”后惊问故,帝笑曰:“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帝见中原已乱,无心北归,欲都丹杨,保据江东,命群臣廷议之。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皆以为善;右候卫大将军李才极陈不可,请车驾还长安,与世基忿争而出。门下录事衡水李桐客曰:“江东卑湿,土地险狭,内奉万乘,外给三军,民不堪命,恐亦将散乱耳。”御史劾桐客谤毁朝政。于是公卿皆阿意言:“江东之民望幸已久,陛下过江,抚而临之,此大禹之事也。”乃命治丹杨宫,将徙都之。 时江都粮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思乡里,见帝无西意,多谋叛归。郎将窦贤遂帅所部西走,帝遣骑追斩之,而亡者犹不止,帝患之。虎贲郎将扶风司马德戡素有宠于帝,帝使领骁果屯于东城,德戡与所善虎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谋曰:“今骁果人人欲亡,我欲言之,恐先事受诛;不言,于后事发,亦不免族灭,奈何?又闻关内沦没,李孝常以华阴叛,上囚其二弟,欲杀之。我辈家属皆在西,能无此虑乎?”二人皆惧,曰:“然计将安出?”德戡曰:“骁果若亡,不若与之俱去。”二人皆曰:“善!”因转相招引,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士杨士览等皆与之同谋,日夜相结约,于广座明论叛计,无所畏避。有宫人白萧后曰:“外间人人欲反。”后曰:“任汝奏之。”宫人言于帝,帝大怒,以为非所宜言,斩之。其后宫人复白后,后曰:“天下事一朝至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忧耳!”自是无复言者。 赵行枢与将作少监宇文智及素厚,杨士览,智及之甥也,二人以谋告智及,智及大喜。德戡等期以三月望日结党西遁,智及曰:“主上虽无道,威令尚行,卿等亡去,正如窦贤取死耳。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之业也。”德戡等然之。行枢、薛世良请以智及兄右屯卫将军许公化及为主,结约既定,乃告化及。化及性驽怯,闻之,变色流汗,既而从之。 德戡使许弘仁、张恺入备身府,告所识者云:“陛下闻骁果欲叛,多醖毒酒,欲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骁果皆惧,转相告语,反谋益急。乙卯,德戡悉召骁果军吏,谕以所为,皆曰:“唯将军命!”是日,风霾昼昏。晡后,德戡盗御厩马,潜厉兵刃。是夕,元礼、裴虔通直阁下,专主殿内;唐奉义主闭城门,与虔通相知,诸门皆不下键。至三更,德戡于东城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帝望见火,且闻外喧嚣,问何事。虔通对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时内外隔绝,帝以为然。智及与孟秉于城外集千馀人,劫候卫虎贲冯普乐布兵分守衢巷。燕王倓觉有变,夜,穿芳林门侧水窦而入,至玄武门,诡奏曰:“臣猝中风,命悬俄顷,请得面辞。”裴虔通等不以闻,执囚之。丙辰,天未明,德戡授虔通兵,以代诸门卫士。虔通自门将数百骑至成象殿,宿卫者传呼有贼;虔通乃还,闭诸门,独开东门,驱殿内宿卫者令出,皆投仗而走。右屯卫将军独孤盛谓虔通曰:“何物兵,形势太异!”虔通曰:“事势已然,不预将军事;将军慎毋动!”盛大骂曰:“老贼,是何物语!”不及被甲,与左右十馀人拒战,为乱兵所杀。盛,楷之弟也。千牛独孤开远帅殿内兵数百人诣玄武门,叩阁请曰:“兵仗尚全,犹堪破贼。陛下若出临战,人情自定;不然,祸今至矣!”竟无应者,军士稍散。贼执开远,义而释之。先是,帝选骁健官奴数百人置玄武门,谓之给使,以备非常,待遇优厚,至以宫人赐之。司宫魏氏为帝所信,化及等结之使为内应。是日,魏氏矫诏悉听给使出外,仓猝之际,无一人在者。 德戡等引兵自玄武门入,帝闻乱,易服逃西阁。虔通与元礼进兵排左阁,魏氏启之,遂入永巷,问:“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指之。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进,帝映窗扉谓行达曰:“汝欲杀我邪?”对曰:“臣不敢,但欲奉陛下西还耳。”因扶帝下阁。虔通,本帝为晋王时亲信左右也,帝见之,谓曰:“卿非我敌人乎!何恨而反?”对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欲奉陛下还京师耳。”帝曰:“朕方欲归,正为上江米船未至,今与汝归耳!”虔通因勒兵守之。 至旦,孟秉以甲骑迎化及,化及战栗不能言,人有来谒之者,但俯首据鞍称罪过。化及至城门,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裴虔通谓帝曰:“百官悉在朝堂,陛下须亲出慰劳。”进其从骑,逼帝乘之;帝嫌其鞍勒弊,更易新者,乃乘之。虔通执辔挟刀出宫门,贼徒喜噪动地。化及扬言曰:“何用持此物出,亟还与手。”帝问:“世基何在?”贼党马文举曰:“已枭首矣!”于是引帝还至寝殿,虔通、德戡等拔白刃侍立。帝叹曰:“我何罪至此?”文举曰:“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帝曰:“我实负百姓;至于尔辈,荣禄兼极,何乃如是!今日之事,孰为首邪?”德戡曰:“溥天同怨,何止一人!”化及又使封德彝数帝罪,帝曰:“卿乃士人,何为亦尔!”德彝赧然而退。帝爱子赵王杲,年十二,在帝侧,号恸不已,虔通斩之,血溅御服。贼欲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文举等不许,使令狐行达顿帝令坐。帝自解练巾授行达,缢杀之。初,帝自知必及于难,常以罂贮□□自随,谓所幸诸姬曰:“若贼至,汝曹当先饮之,然后我饮。”及乱,顾索药,左右皆逃散,竟不能得。萧后与宫人撤漆床板为小棺,与赵王杲同殡于西院流珠堂。 帝每巡幸,常以蜀王秀自随,囚于骁果营。化及弑帝,欲奉秀立之,众议不可,乃杀秀及其七男。又杀齐王暕及其二子并燕王倓,隋氏宗室、外戚,无少 第220章 危言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 唐纪·唐纪一 作者:司马光 炀帝凶问至长安,唐王哭之恸,曰:“吾北面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 五月,山南抚慰使马元规击硃粲于冠军,破之。 王德仁既杀房彦澡,李密遣徐世勣讨之。德仁兵败,甲寅,与武安通守袁子幹皆来降,诏以德仁为鄴郡太守。 戊午,隋恭帝禅位于唐,逊居代邸。甲子,唐王即皇帝位于太极殿,遣刑部尚书萧造告天于南郊,大赦,改元。罢郡,置州,以太守为剌史。推五运为土德,色尚黄。 隋炀帝凶问至东都,戊辰,留守官奉越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皇泰。是日于朝堂宣旨,以时钟金革,公私皆即日大祥。追谥大行曰明皇帝,庙号世祖;追尊元德太子曰成皇帝,庙号世宗。尊母刘良娣为皇太后。以段达为纳言、陈国公,王世充为纳言、郑国公,元文都为内史令、鲁国公,皇甫无逸为兵部尚书、杞国公,又以卢楚为内史令,郭文懿为内史侍郎,赵长文为黄门侍郎,共掌朝政,时人号“七贵”。皇泰主眉目如画,温厚仁爱,风格俨然。 辛未,突厥始毕可汗遣骨咄禄特勒来,宴之于太极殿,奏九部乐。时中国人避乱者多入突厥,突厥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之,控弦百馀万。帝以初起资其兵马,前后饷遗,不可胜纪。突厥恃功骄倨,每遣使者至长安,多暴横,帝优容之。 壬申,命裴寂、刘文静等修定律令。置国子、太学、四门生,合三百馀员,郡县学亦各置生员。 六月,甲戌朔,以赵公世民为尚书令,黄台公瑗为刑部侍郎,相国府长史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司马刘文静为纳言,司录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参掌选事,掾殷开山为吏部侍郎,属赵慈景为兵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主簿陈叔达、博陵崔民幹并为黄门侍郎,唐俭为内史侍郎,录事参军裴晞为尚书右丞;以隋民部尚书萧瑀为内史令,礼部尚书窦璡为户部尚书,蒋公屈突通为兵部尚书,长安令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瑗,上之从子;怀恩,舅子也。 上待裴寂特厚,群臣无与为比,赏赐服玩,不可胜纪;命尚书奉御日以御膳赐寂,视朝必引与同坐,入阁则延之卧内;言无不从,称为裴监而不名。委萧瑀以庶政,事无大小,莫不关掌。瑀亦孜孜尽力,绳违举过,人皆惮之,毁之者众,终不自理。上尝有敕而内史不时宣行,上责其迟,瑀对曰:“大业之世,内史宣敕,或前后相违,有司不知所从,其易在前,其难在后;臣在省日久,备见其事。今王业经始,事系安危,远方有疑,恐失机会,故臣每受一敕必勘审,使与前敕不违,始敢宣行;稽缓之愆,实由于此。”上曰:“卿用心如是,吾复何忧!” 初,帝遣马元规慰抚山南,南阳郡丞河东吕子臧独据郡不从;元规遣使数辈谕之,皆为子臧所杀。及炀帝遇弑,子臧发丧成礼,然后请降;拜邓州刺史,封南郡公。 废大业律令,颁新格。 上每视事,自称名,引贵臣同榻而坐。刘文静谏曰:“昔王导有言:‘若太阳俯同万物,使群生何以仰照!’今贵贱失位,非常久之道。”上曰:“昔汉光武与严子陵共寝,子陵加足于帝腹。今诸公皆名德旧齿,平生亲友,宿昔之欢,何可忘也。公勿以为嫌!” 戊寅,隋安阳令吕珉以相州来降,以为相州刺史。 己卯,祔四亲庙主。追尊皇高祖瀛州府君曰宣简公;皇曾祖司空曰懿王;皇祖景王曰景皇帝,庙号□□,祖妣曰景烈皇后;皇考元王曰元皇帝,庙号世祖,妣独孤氏曰元贞皇后;追谥妃窦氏曰穆皇后。每岁祀昊天上帝、皇地礻氏、神州地礻氏,以景帝配,感生帝、明堂,以元帝配。庚辰,立世子建成为皇太子,赵公世民为秦王,齐公元吉为齐王,宗室黄瓜公白驹为平原王,蜀公孝基为永安王,柱国道玄为淮阳王,长平公叔良为长平王,郑公神通为永康王,安吉公神符为襄邑王,柱国德良为新兴王,上柱国博叉为陇西王,上柱国奉慈为勃海王。孝基、叔良、神符、德良,帝之从父弟;博叉、奉慈,弟子;道玄,从父兄子也。 癸未,薛举寇泾州。以秦王世民为元帅,将八总管兵以拒之。 遣太仆卿宇文明达招慰山东,以永安王孝基为陕州总管。时天下未定,凡边要之州,皆置总管府,以统数州之兵。 乙酉,奉隋帝为酅国公。诏曰:“近世以来,时运迁革,前代亲族,莫不诛夷。兴亡之效,岂伊人力!其隋蔡王智积等子孙,并付所司,量才选用。” 东都闻宇文化及西来,上下震惧。有盖琮者,上疏请说李密与之合势拒化及。元文都谓卢楚等曰:“今仇耻未雪而兵力不足,若赦密罪使击化及,两贼自斗,吾徐承其弊。化及既破,密兵亦疲;又其将士利吾官赏,易可离间,并密亦可擒也。”楚等皆以为然,即以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赍敕书赐密。 丙申,隋信都郡丞东莱麹稜来降,拜冀州刺史。 丁酉,万年县法曹武城孙伏伽上表,以为:“隋以恶闻其过亡天下。陛下龙飞晋阳,远近响应,未期年而登帝位;徒知得之之易,不知隋失之之不难也。臣谓宜易其覆辙,务尽下情。凡人君言动,不可不慎。窃见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献鹞雏者,此乃少年之事,岂圣主所须哉!又,百戏散乐,亡国淫声。近太常于民间借妇女裙襦五百馀袭以充妓衣,拟五月五日玄武门游戏,此亦非所以为子孙法也。凡如此类,悉宜废罢。善恶之习,朝夕渐染,易以移人。皇太子、诸王参僚左右,宜谨择其人;其有门风不能雍睦,为人素无行义,专好奢靡,以声色游猎为事者,皆不可使之亲近也。自古及今,骨肉乖离,以至败国亡家,未有不因左右离间而然也。愿陛下慎之。”上省表大悦,下诏褒称,擢为治书侍御史,赐帛三百匹,仍颁示远近。 辛丑,内史令延安靖公窦威薨。以将作大匠窦抗兼纳言,黄门侍郎陈叔达判纳言。 宇文化及留辎重于滑台,以王轨为刑部尚书,使守之,引兵北趣黎阳。李密将徐世勣据黎阳,畏其军锋,以兵西保仓城。化及渡河,保黎阳,分兵围世勣。密帅步骑二万,壁于清淇,与世勣以烽火相应,深沟高垒,不与化及战。化及每攻仓城,密辄引兵以掎其后。密与化及隔水而语,密数之曰:“卿本匈奴皁隶破野头耳,父兄子弟,并受隋恩,富贵累世,举朝莫二。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弑逆,欲规篡夺。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天地所不容,将欲何之!若速来归我,尚可得全后嗣。”化及默然,俯视良久,瞋目大言曰:“与尔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邪!”密谓从者曰:“化及庸愚如此,忽欲图为帝王,吾当折杖驱之耳!”化及盛修攻具以逼仓城,世勣于城外掘深沟以固守,化及阻堑,不得至城下。世勣于堑中为地道,出兵击之,化及大败,焚其攻具。 时密与东都相持日久,又东拒化及,常畏东都议其后。见盖琮至,大喜,遂上表乞降,请讨灭化及以赎罪,送所获凶党雄武郎将于洪建,遣元帅府记室参军李俭、上开府徐师誉等入见。皇泰主命戮洪建于左掖门外,如斛斯政之法。元文都等以密降为诚实,盛饰宾馆于宣仁门东。皇泰主引见俭等,以俭为司农卿,师誉为尚书右丞,使具导从,列铙吹,还馆,玉帛酒馔,中使相望。册拜密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以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仍下诏称密忠款,且曰:“其用兵机略,一禀魏公节度。” 元文都等喜于和解,谓天下可定,于上东门置酒作乐,自段达已下皆起舞。王世充作色谓起居侍郎崔长文曰:“朝廷官爵,乃以 第221章 访客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 《梦溪笔谈》 故事一 作者:沈括 上亲郊郊庙,册文皆曰“恭荐歳事”。先景灵宫,谓之“朝献”;次太庙,谓之“朝飨”;末乃有事于南郊。予集《郊式》时,曾预讨论,常疑其次序,若先为尊,则郊不应在庙后;若后为尊,则景灵宫不应在太庙之先。求共所从来,盖有所因。按唐故事,凡有事地上帝,则百神皆预遣使祭告,唯太清宫、太庙则皇帝亲行。其册祝皆曰“取某月某日有事于某所,不敢不告。”宫、庙谓之“奏告”,余皆谓之“祭告”。唯有事于南郊,方为“正祠”。至天宝九载,乃下诏曰:“‘告’者,上告下之词。今后太清宫宜称‘朝献’,太庙称‘朝飨’。”自此遂失“奏告”之名,册文皆为“正祠”。 正衙法座,香木为之,加金饰,四足,堕角,其前小偃,织藤冒之。每车驾出幸,则使老内臣马上抱之,曰“驾头”。辇后曲盖谓之“筤”。两扇夹心,通谓之“扇筤”。皆绣,亦有销金者,即古之华盖也。 唐翰林院在禁中,乃人主燕居之所,玉堂、承明、金銮殿皆在其间。应供奉之人,自学士已下,工伎群官司隶籍其间者,皆称翰林,如今之翰林医官、翰林待诏之类是也。唯翰林茶酒司止称“翰林司”,盖相承阙文。唐制,自宰相而下,初命皆无宣召之礼,惟学士宣召。盖学士院在禁中,非内臣宣召,无因得入,故院门别设復门,亦以其通禁庭也。又学士院北扉者,为其在浴堂之南,便于应召。今学士初拜,自东华门入,至左承天门下马;待诏、院吏自左承天门双引至门。此亦用唐故事也。唐宣召学士,自东门入者,彼时学士院在西掖,故自翰林院东门赴召,非若今之东华门也。至如挽铃故事,亦缘其在禁中,虽学士院吏,亦止于玉堂门外,则其严密可知。如今学士院在外,与诸司无异,亦设铃索,悉皆文具故事而已。 学士院玉堂,太宗皇帝曾亲幸。至今唯学士上日许正坐,他日皆不敢独坐。故事:堂中设视草台,每草制,则具衣冠据台而坐。今不復如此,但存空台而已。玉堂东承旨子窗格上有火然处。太宗尝夜幸玉堂,苏易简为学士,已寝,遽起,无烛具衣冠,宫嫔自窗格引烛入照之。至今不欲更易,以为玉堂一盛事。东西头供奉官,本唐从官之名。自永微以后,人主多居大明宫,别置从官,谓之“东头供奉官”。西内具员不废,则谓之“西头供奉官”。 唐制,两省供奉官东西对立,谓之“蛾眉班”。国初,供奉班于百官前横列。王溥罢相为东宫,一品班在供奉班之后,遂令供奉班依旧分立。庆历贾安公为中丞,以东西班对拜为非礼,復令横行。至今初叙班分立;百官班定,乃转班横行;参罢,復分立;百官班退,乃出。参用旧制也。 衣冠故事,多无著令,但相承为例;如学士舍人蹑履见丞相,往还用平状,扣阶乘马之类,皆用故事也。近歳多用靴简。章子厚为学士日,因事论列,今则遂为著令矣。 中国衣冠,自北齐以来,乃全用胡服。窄袖、绯绿短衣、长靿靴、有鞢带,皆胡服也。窄袖利于驰射,短衣、长靿皆便于涉草。胡人乐茂草,常寝处其间,予使北时皆见之。虽王庭亦在深荐中。予至胡庭日,新雨过,涉草,衣裤皆濡,唯胡人都无所沾。带衣所垂蹀躞,盖欲佩带弓剑、帉帨、算囊、刀砺之类。自后虽去蹀躞,而犹存其环,环所以衔蹀躞,如马之鞧根,即今之带銙也。天子必以十三环为节,唐武德贞观时犹尔。开元之后,虽仍旧俗,而稍褒博矣。然带钩尚穿带本为孔,本朝加顺折,茂人文也。幞头一谓之四脚,乃四带也。二带系脑后垂之,二带反系头上,令曲折附顶,故亦谓之“折上巾”。唐制,唯人主得用硬脚。晚唐方镇擅命,始僭用硬脚。本朝幞头有直脚、局脚、交脚、朝天、顺风,凡五等。唯直脚贵贱通服之。又庶人所戴头巾,唐人亦谓之“四脚”,盖两脚系脑后,两脚系颔下,取其服劳不脱也。无事则反系于顶上。今人不復系颔下,两带遂为虚设。 唐中书指挥事谓之“堂帖子”,曾见唐人堂帖,宰相签押,格如今之堂劄子也。 予及史馆检讨时,议枢密院劄子问宣头所起。余按唐故事,中书舍人职堂语诏,皆写四本:一本为底,一本为宣。此“宣”谓行出耳,未以名书也。晚唐枢密使自禁中受旨,出付中书,即谓之“宣”。中书承受,录之于籍,谓之“宣底”。今史馆中尚有故《宣底》二卷,如今之《圣语簿》也。梁朝初置崇仁院,专行密命。至后唐庄宗復枢密使,使郭崇韬、安重诲为之,始分领政事,不关由中书直行下者谓之“宣”,如中书之“敕”。小事则发头子,拟堂贴也。至今枢密院用宣及头子,本朝枢密院亦用劄子。但中书劄子,宰相押字在上,次相及参政以次向下;枢密院劄子,枢长押字在下,副贰以次向上:以此为别。头子唯给驿马之类用之。 百官于中书见宰相,九卿而下,即省吏高声唱一声“屈”,则趋而入。宰相揖及进茶,皆抗声赞喝,谓之“屈揖”。待制以上见,则言“请某官”,更不屈揖,临退仍进汤,皆于席南横设百官之位,升朝则坐,京官已下皆立。后殿引臣寮,则待制已上宣名拜舞;庶官但赞拜,不宣名,不舞蹈。中书略贵者,示与之抗也。上前则略微者,杀礼也。 唐制,丞郎拜官,即笼门谢。今三司副使已上拜官,则拜舞于子阶上;百官拜于阶下,而不舞蹈。此亦笼门故事也。 学士院第三厅学士子,当前有一巨槐,素号“槐厅”。旧传居此者,多至入相。学士争槐厅,至有抵彻前人行李而强据之者。余为学士时,目观此事。 谏议班在知制诰上;若带待制,则在知制诰下,从职也,戏语谓之“带坠”。 《集贤院记》:“开元故事,校书官许称学士”。今三馆职事,皆称“学士”,用开元故事也。 馆阁新书净本有误书处,以雌黄涂之。尝校改字之法:刮洗则伤纸,纸贴之又易脱,粉涂则字不没,涂数遍方能漫灭。唯雌黄一漫则灭,仍久而不脱。古人谓之铅黄,盖用之有素矣。 余为鄜延经略使日,新一厅,谓之五司厅。延州正厅乃都督厅,治延州事;五司厅治鄜延路军事,如唐之使院也。五司者,经略、安抚、总管、节度、观察也。唐制、方镇绵带节度、观察、处置三使。今节度之职,多归总管司;观察归安抚司;处置归经略司。其节度、观察两案,并支掌推官、判官,今皆治州事而已。经略、安抚司不置佐官,以帅权不可更不专也。都总管、副总管、钤辖、都监同签书,而皆受经略使节制。 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乃给事中之职,当隶门下省,故事乃隶枢密院。下寺监皆行劄子;寺监具申状,虽三司,亦言“上银台”。主判不以官品,初冬独赐翠毛锦袍。学士以上,自从本品。行案用枢密院杂司人吏,主判食枢密厨,盖枢密院子司也。 大驾卤簿中有勘箭,如古之勘契也。其牡谓之“雄牡箭”,牝谓之“辟仗箭”。本胡法也。熙宁中罢之。 前世藏书,分隶数处,盖防水火散亡也。今三馆、秘阁,凡四处藏书,然同在崇文院。其间官书,多为人盗窃,士大夫家往往得之。嘉祐中,置编校官八员,杂雠四馆书。给吏百人,悉以黄纸为大册写之。自此私家不敢辄藏。校雠累年,仅能终昭文一馆之书而罢。 旧翰林学士地势清切,皆不兼他务。文馆职任,自校理以上,皆有职钱,唯内外制不给。杨大年久为学士,家贫,请外,表词千余言,其间两联曰:“虚忝甘泉之从臣,终作莫敖之馁鬼。”“从者之病莫兴,方朔之 第222章 伤药 晋\\\\江\\\\文\\\\学\\\\城\\\\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 《梦溪笔谈》 辨证一 作者:沈括 钧石之石,五权之名,石重百二十斤。后人以一斛为一石,自汉已如此,“饮酒一石不乱”是也。挽蹶□□,古人以钧石率之。今人乃以粳米一斛之重为一石。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乃汉秤三百四十一斤也。今之武卒蹶弩,有及九石者,计其力乃古之二十五石,比魏之武卒,人当二人有余;弓有挽三石者,乃古之三十四钧,比颜高之弓,人当五人有余。此皆近歳教养所成。以至击刺驰射,皆尽夷夏之术;器仗铠胄,极今古之工巧。武备之盛,前世未有其比。 《楚词·招魂》尾句皆曰“些”,苏个反。今夔、峡、湖、湘及南、北江獠人,凡禁咒句尾皆称“些”。此乃楚人旧俗,即梵语“萨冣诃”也。萨音桑葛反,冣无可反,诃从去声。三字合言之,即“些”字也。 阳燧照物皆倒,中间有碍故也。算家谓之“格术”。如人摇橹,臬为之碍故也。若鸢飞空中,其影随鸢而移,或中间为窗隙所束,则影与鸢遂相违,鸢东则影西,鸢西则影东。又如窗隙中楼塔之影,中间为窗所束,亦皆倒垂,与阳燧一也。阳燧面洼,以一指迫而照之则正;渐远则无所见;过此遂倒。其无所见处,正如窗隙、橹臬、腰鼓碍之,本末相格,遂成摇橹之势。故举手则影愈下,下手则影愈上,此其可见。阳燧面洼,向日照之,光皆聚向内。离镜一、二寸,光聚为一点,大如麻菽,著物则火发,此则腰鼓最细处也。岂特物为然,人亦如是,中间不为物碍者鲜矣。小则利害相易,是非相反;大则以已为物,以物为已。不求去碍,而欲见不颠倒,难矣哉!《酉阳杂俎》谓“海翻则塔影倒”,此妄说也。影入窗隙则倒,乃其常理。 先儒以日食正阳之月止谓四月,不然也。正、阳乃两事,正谓四月,阳谓十月。日月阳止是也。《诗》有“正月繁霜”;“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二者,此先王所恶也。盖四月纯阳,不欲为阴所侵;十月纯阴,不欲过而干阳也 余为《丧服后传》,书成,熙宁中欲重定五服敕,而余预讨论。雷、郑之前,阙谬固多,其间高祖远孙一事,尤为无义。《丧服》但有曾祖齐衰六月,远曾缌麻三月,而无高祖远孙服。先儒皆以谓“服同曾祖曾孙,故不言可推而知”,或曰“经之所不言则不服”,皆不然也。曾,重也。由祖而上者,皆曾祖也;由孙而下者,皆曾孙也:虽百世可也。苟有相逮者,则必为服丧三月。故虽成王之于后稷,亦称曾孙。而祭礼祝文,无远近皆曰曾孙。《礼》所谓“以五为九”者,谓傍亲之杀也。上杀、下杀至于九,傍杀至于四,而皆谓之族。族昆弟父母、族祖父母、族曾祖父母。过此则非其族也。非其族,则为之无服。唯正统不以族名,则是无绝道也 唐贞观中,敕下度支求杜若,省郎以谢朓诗云:“芳洲采杜若。”乃责坊州贡之。当时以为嗤笑。至如唐故事,中书省中植紫薇花,何异坊州贡杜若,然历世循之,不以为非。至今舍人院紫微阁前植紫薇花,用唐故事也 汉人有饮酒一石不乱。余以制酒法较之,每粗米二斛,酿成酒六斛六斗。今酒之至醨者,每秫一斛,不过成酒一斛五斗,若如汉法,则粗有酒气而已。能饮者饮多不乱,宜无足怪。然汉之一斛,亦是今之二斗七升。人之腹中,亦何容置二斗七升水邪?或谓:“石乃钧石之石,百二十斤。”以今秤计之,当三十二斤,亦今之三斗酒也。于定国食酒数石不乱,疑无此理。 古说济水伏流地中,今历下凡发地皆是流水,世传济水经过其下。东阿亦济水所经,取井水煮胶,谓之“阿胶”;用搅浊水则清。人服之,下膈、疏痰、止吐,皆取济水性趋下清而重,故以治淤浊及逆上之疾。今医方不载此意。 余见人为文章多言“前荣”,荣者,夏屋东西序之外屋翼也,谓之东荣、西荣。四注屋则谓之东霤、西霤。未知前荣安在 宗庙之祭西向者,室中之祭也。藏主于西壁,以其生者之处奥也。即主祏而求之,所以西向而祭。至三献则尸出于室,坐于户西南面,此堂上之祭也。户西谓扆,设扆于此。左户、右牖,户、牖之间谓之扆。坐于户西,即当扆而坐也。上堂设位而亦东向者,设用室中之礼也。 “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周南》、《召南》乐名也。“胥鼓《南》”;“以《雅》以《南》”是也。《关雎》、《鹊巢》,二《南》之诗,而已有乐有舞焉。学者之事,其始也学《周南》、《召南》,末至于舞《大夏》、《大武》。所谓为《周南》、《召南》者,不独诵其诗而已。 《庄子》言:“野马也,尘埃也。”乃是两物。古人即谓野马为尘埃,如吴融云:“动梁间之野马。”又韩偓云:“窗里日光飞野马。”皆以尘为野马,恐不然也。野马乃田野间浮气耳,远望如羣马,又如水波,佛书谓“如热时野马阳焰”,即此物也 蒲芦,说者以为蜾赢,疑不然。蒲芦,即蒲、苇耳。故曰:“人道敏政,地道敏艺”。夫政犹蒲芦也,人之为政,犹地之艺蒲苇,遂之而已,亦行其所无事也。 余考乐律,及受诏改铸浑仪,求秦汉以前度量斗升:计六斗当今一斗七升九合;秤三斤当今十三两;一斤当今四两三分两之一,一两当今六铢半。为升中方;古尺二寸五分十分分之三,今尺一寸八分百分分之四十五强。 十神太一:一曰太一,次曰五福太一,三曰天一太一 第223章 天花 \\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 《梦溪笔谈》 故事二 作者:沈括 三司使班在翰林学士之上。旧制,权使即与正同,故三司使结衔皆在官职之上。庆历中,叶道卿为权三司使,执政有欲抑道卿者,降敕时移权三司使在职下结衔,遂立翰林学士之下,至今为例。后尝有人论列,结衔虽依旧,而权三司使初除,门取旨,间有叙学士者,然不为定制。 宗子授南班官,世传王文正太尉为宰相日,始开此议,不然也。故事,宗子无迁官法,唯遇稀旷大庆,则普迁一官。景祐中,初定祖宗并配南郊,宗室欲缘大礼乞推恩,使诸王宫教授刁约草表上闻。后约见丞相王沂公,公问:“前日宗室乞迁官表,何人所为?”约未测其意,答以不知。归而思之,恐事穷且得罪,乃再诣相府。沂公问之如前,约愈恐,不復敢隐,遂以实对。公曰:“无他,但爱其文词耳。”再三嘉奖。徐曰:“已得旨,别有措置。更数日,当有指挥。”自此遂有南班之授,近属自初除小将军,凡七迁则为节度使,遂为定制。诸宗子以千缣谢约,约辞不敢受。余与刁亲旧,刁尝出表稿以示余 大理法官,皆亲节案,不得使吏人。中书检正官不置吏人,每房给楷书一人录净而已。盖欲士人躬亲职事,格吏奸,兼历试人才也。太宗命创方团球带,赐二府文臣。其后枢密使兼侍中张耆、王贻永皆特赐;李用和、曹郡王皆以元舅赐;近歳宣微使王君贶以耆旧特赐。皆出异数,非例也。近歳京师士人朝服乘马,以黪衣蒙之,谓之“凉衫”,亦古之遗法也。《仪礼》“朝服加景”是也。但不知古人制度章色如何耳。 内外制凡草制除官,自给谏、待制以上,皆有润笔物。太宗时,立润笔钱数,降诏刻石于舍人院。每除官,则移文督之。在院官下至吏人院驺,皆分沾。元丰中,改立官制,内外制皆有添给,罢润笔之物。 唐制,官序未至而以他官权摄者,为直官,如许敬宗为直记室是也。国朝学士、舍人皆置直院。熙宁中,復置直舍人、学士院,但以资浅者为之,其实正官也。熙宁六年,舍人皆迁罢,阁下无人,乃以章子平权知制诰,而不除直院者,以其暂摄也。古之兼官,多是暂时摄领;有长兼者,即同正官。余家藏《海陵王墓志》谢朓文,称“兼中书侍郎。”三司、开封府、外州长官升厅事,则有衙吏前导告喝。国朝之制,在禁中唯三官得告:宰相告于中书,翰林学士告于本院,御史告于朝堂。皆用朱衣吏,谓之“三告官”。所经过处,阍吏以梃扣地警众,谓之“打仗子”。两府、亲王,自殿门打至本司及上马处;宣微使打于本院;三司使、知开封府打于本司。近歳寺监长官亦打,非故事。前宰相赴朝,亦有特旨,许张盖、打仗子者,系临时指挥。执丝梢鞭入内,自三司副使以上;副使唯乘紫丝暖座从入。队长持破木梃,自待制以上。近歳寺监长官持藤杖,非故事也。百官仪范,著令之外,诸家所记,尚有遗者。虽至猥细,亦一时仪物也 国朝未改官制以前,异姓未有兼中书令者,唯赠官方有之。元丰中,曹郡王以元舅特除兼中书令,下度支给俸。有司言:“自来未有活中书令请受则例。”都堂及寺观百官会集坐次,多出临时。唐以前故事,皆不可考,唯颜真卿与左仆射定襄郡子王郭英又书云:“宰相、御史大夫、两省五品、供奉官自为一行,十二卫大将军次之,三师、三公、令仆、少师、保傅、尚书左右丞、侍郎自为一行,九卿、三监对之。从古以来,未尝参错。”此亦略见当时故事,今录于此,以备阙文。赐“功臣”号,始于唐德宗奉天之役。自后藩镇,下至从军资深者,例赐“功臣”。本朝唯以赐将相。熙宁中,因上皇帝尊号,宰相率同列面请三四,上终不允,曰:“徽号正如卿等‘功臣’,何补名实?”是时吴正宪为首相,乃请止“功臣”号,从之。自是群臣相继请罢,遂不復赐。 辨证二 作者:沈括 司马相如《上林赋》叙上林诸水曰:丹水,紫渊,灞、浐、泾、谓,“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灏溔潢漾……东注太湖。”八川自入大河,大河去太湖数千里,中间隔太山及淮、济、大江,何缘与太湖相涉?郭琛酢醐赋》云:“注五湖以漫漭,灌三江而漰沛。”《墨子》曰:“禹治天下,南为江、汉、淮、汝,东流注之五湖。”孔安国曰:“自彭蠡,江分为三,入于震泽后,为北江而入于海。”此皆未尝详考地理。江、汉至五湖自隔山,其末乃绕出五湖之下流径入于海,何缘入于五湖?淮、汝径自徐州入海,全无交涉。《禹贡》云:“彭蠡既潴,阳鸟攸居。三江既入,震泽厎定。”以对文言,则彭蠡水之所潴,三江水之所入,非入于震泽也。震泽上源,皆山环之,了无大川;震泽之委,乃多大川,亦莫知孰为三江者。盖三江之水无所入,则震泽壅而为害;三江之水有所入,然后震泽厎定。此水之理也 海州东海县西北有二古墓,《图志》谓之“黄儿墓”。有一石碑,已漫灭不可读,莫知黄儿者何人。石延年通判海州,因行县见之,曰:“汉二疏,东海人,此必其墓也。”遂谓之“二疏墓”,刻碑于其傍;后人又收入《图经》。余按,疏广,东海兰陵人,兰陵今属沂州承县;今东海县乃汉之赣榆,自属琅琊郡,非古人之东海也。今承县东四十里自有疏广墓,其东又二里有疏受墓。延年不讲地志,但见今谓之东海县,遂以“二疏”名之,极为乖误。大凡地名如此者至多,无足纪者。此乃余初仕为沐阳主簿日,始见《图经》中增经事,后世不知其因,往往以为实录。谩志于此,以见天下地书皆不可坚信。其北又有“孝女冢”,庙貌甚盛,著在祀典。孝女亦东海人。赣榆既非东海故境,则孝女冢庙,亦后人附会县名为之耳。 《杨文公谈苑》记江南后主患清暑阁前草生,徐锴令以桂屑布砖缝中,宿草尽死。谓《吕氏春秋》云“桂枝之下无杂木。”盖桂枝味辛螫故也。然桂之杀草木,自是其性,不为辛螫也。《雷公炮炙论》云:“以桂为丁,以钉木中,其木即死。”一丁至微,未必能螯大木,自其性相制耳。天下地名错乱乖谬,率难考信。如楚章华台,亳州城父县、陈州商水县、荆州江陵、长林、监利县皆有之。乾溪亦有数处。据《左传》,楚灵王七年,“成章华之台,与诸侯落之。”杜预注:“章华台,在华容城中。”华容即今之监利县,非岳州之华容也。至今有章华故台,在县郭中,与杜预之说相符。毫州城父县有乾溪,其侧亦有章华台,故台基下往往得人骨,云楚灵王战死于此。商吕县章华之侧,亦有乾溪。薛综注张衡《东京赋》引《左氏传》乃云:“楚子成章华之台于乾溪。”皆误说也,《左传》实无此文。章华与乾溪,无非一处。楚灵王十二年,王狩于州来,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王次于乾溪。此则城父之乾溪。灵王八年许迁于夷者,乃此地。十三年,公子比为乱,使观从从师于乾溪,王从溃,灵王亡,不知所在;平王即位,杀囚,衣之王服,而流诸汉,乃取葬之,以靖国人,而赴以乾溪。灵王实缢于芋尹申亥氏,他年申以王柩告,乃改葬之,而非死于乾溪也。昭王二十七年,吴伐陈,王帅师救陈,次于城父;将战,王卒于城父。而《春秋》又云:“弑其君于乾溪。”则后世谓灵王实死于是,理不足怪也。 今人守郡谓之“建麾”,盖用颜延年诗:“一麾乃出守。”此误也。延年谓“一麾”者,乃指麾之麾,如武王“右秉白旄以麾”之麾,非旌麾之麾也。延年《阮始平》诗云“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者,谓山涛荐咸为吏部郎,三上武帝,不用,后为荀勖一挤,遂出始平,故有此句。延年被摈,以此自托耳。自杜牧为《登乐游原》诗云:“拟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始谬用一麾,自此遂为故事。 除拜官职,谓除其旧籍,不然也。除,犹易也,以新易旧曰除,如新旧歳之交谓之“歳除”,《易》:“除戒器,戒不虞。”以新易弊,所以备不虞也。除谓之除者,自下而上,亦更易之义。 世人画韩退之,小面而美髯,著纱帽。此乃江南韩熙载耳,尚有当时所画,题志甚明。熙载谥文靖,江南人谓之韩文公,因此遂谬以为退之。退之肥而寡髯。元丰中,以退之从享文宣王庙,郡县所画,皆是熙载。后世不復可辨,退之遂为熙载矣。 今之数钱,百钱谓之陌者,借陌字用之,其实只是百字,如什与伍耳。唐自皇甫镈为垫钱法,至昭宗末,乃定八十为陌。汉隐帝时,三司使王章每出官钱,又减三钱,以七十七为陌,输官仍用八十。至今输官钱有用八十陌者。《唐书》:“开元钱重二铢四参。”今蜀郡亦以十参为一铢。参吾古之絫字,恐相传之误耳。前史称严武为剑南节度说信然。江南则今之公安、石首、建宁等县,江北则玉沙、监利、景陵等县,乃水之所委,其地最下。江南二浙,水出稍高,云方土而梦已作乂矣,此古本之为允也。 第224章 揍你 戴笙一连两日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什么。 这天夜里,戴新月和章蓉蓉大眼瞪小眼的坐在屋中。 房门外则伫立着两个体格魁梧的婢女,院子周围亦是安插了九个护卫。除非后背扎了翅膀,或者在地上刨个洞,要不然这两个小女子绝无踏出院门半步的可能。 戴新月对章蓉蓉道,“既然你肯定会有人来救你,那我也就放心了。”顿了顿,她又道,“其实……我哥哥并不是那么坏,他只是一根筋,选错了方向。” 不管怎样,戴笙是她亲哥哥,无论如何,戴新月也是不想郡王因此动杀心。然而不想归不想,事情究竟有多严重,戴新月心知肚明。媛表妹那里还好说,但章蓉蓉,谁知道会不会与郡王夸大其词……思及此处,她又觉得或许是自己太多心。章蓉蓉爱慕郡王,瞎子都看得出,她又岂会以自己的清白在郡王面前搬弄是非。 “戴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也为难。此番,我虽受了些惊吓,却到底是毫发无损的,可见戴笙并非心肠恶毒之辈。只要我能平安回去,自会央求五哥哥开恩的。”章蓉蓉怯怯的说。 戴新月忧心哥哥之余,又险些被章蓉蓉的话气笑,央求开恩这事还真轮不到她,自有郡王妃来定夺,她就别跟着添乱了。不过,转念一想,郡王到底待她不同些,说不定心里有些想法还真能被章蓉蓉影响。 “求情的话不用你来说,你只要据实以告,对得起自己良心便可。”戴新月道。 伴着她的话音儿一同落下的,还有一道响声,沉闷闷的,仿佛躯干直挺挺的砸在青砖上。 章蓉蓉眼神微动,不多时,两扇紧紧闭合的房门就被人大力的踹开,湿润的夜风迎面扑来,只见来者二十来岁,并不陌生,正是听命于女宿的斥候。 巨大的动静,很快引来了更多的护院,喝声犬吠不绝于耳,黑暗中还夹着几声金鸣,然而这突兀的嘈杂,在众人还未回过味儿那一刻又忽地烟消云散。 房间里的两个小女子眼睛微微睁大,短短的五个呼吸间,什么都结束了。 话说没人救章蓉蓉,戴新月寝食难安,如今有人来救了,她忽然之间更恐慌。郡王身边究竟有多少高人?随便一个就能如入无人之境的踏入严防死守的民宅,那么哥哥抢了郡王最为疼爱的小表妹,还能善终吗? 那一刻,她脑子乱哄哄的,飞快的闪过各种念头,甚至包括懊恼,懊恼自己何不提前杀了章蓉蓉,毁尸灭迹,来个死无对证。 “章姑娘,快让他们住手啊,不要再杀了!看押你的人只是不得不听命于我哥哥,并非故意为难你!”戴新月想起家里的护院。 章蓉蓉心中一阵冷笑,表情却是比戴新月更加的苍白和无辜,仿佛吓傻了似的,不言不语,泪雨零落,一直颤颤巍巍的梗在那里,茫然的望着恍若天兵天将般闯入的男子,犹如一片被风吹乱的小茉莉。 “阿晖,是女宿派你来救我的吗?”哑然半晌,她才轻轻呢喃,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你……”刚才还好好的。戴新月难以置信的瞪着章蓉蓉。 …… 月上中天,章皇后终于带着年幼的孩子离开了冰冷的家,奔赴陌生而遥远的异乡。 一脸疲惫的贺纶脱掉玄色的披风,露出里面的夜行劲装,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京师专门接待贵人的驿馆,也就是他的下榻之地。说是驿馆,其实与一座单独的宅院并无甚区别。 驿馆客院还有个人,不请自来,早已等候他多时。此人便是羽林卫副统领严行智。 自古财帛动人心,当两万两黄金摆在一个人跟前,他就不可能不动摇。 倘若既能将这沉甸甸的金子吞入腹中,又能除掉新上任的薛统领……严行智掂量着这宗买卖,一石二鸟啊,根本找不到不插手的理由。事实上,在听闻怀平郡王出手两万两金那日,他就动了心,并设好了陷害同僚的毒计。当然,这少不得要牺牲几个兄弟。 不过无毒不丈夫,顶多他出一笔钱,好好安顿兄弟们的家眷。 贺缄做梦也不会想到,一盘好棋会在不经意的某一天被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损毁殆尽。严行智名不副实,为人贪财好色,有勇无谋。但他的父亲乃正一品镇国大将军,兼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就是明宗在世的时候都要给三分颜面,贺缄纵然再看不上他,也总要在登基前顾忌一二。无奈严行智烂泥扶不上墙,给他一个副统领已然是贺缄的底线,再多的免谈,可架不住人家心比天高,要做就做羽林卫的老大。于是贺缄的心腹薛统领,就成了他仕途的绊脚石。 放走了景仁宫的三个贵人,看那姓薛的还要如何收场!严行智笑得好不得意,连忙迎上前,对怀平郡王揖了一礼。 贺纶亲切的将手搭在严行智肩上,“严统领不必多礼,本王得你仗义相助,早已铭感五内。” 严行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五皇子如此看重,尽管现在的五皇子除了钱已经不值一提,可是惯性使然,令他在得贺纶亲近时油然而生一股骄傲,顿时连心情也雀跃不少。他谦虚道,“殿下孝感天地,时常盼着侍奉皇后娘娘左右,卑职刚好又能帮上忙,哪好袖手旁观呢。以后若还有需要的地方,殿下只管开口便是。” 开了口,他才好拿钱呀,是不是? 贺纶哈哈大笑,“本王在辽东时就常听人谈起,严统领果然是苍松翠柏一般的人物。” “哪里哪里,虚名而已。”以严行智的智商很难分辨出贺纶的讥讽。 两人一见如故,谈笑风生。 郡王原是来贺寿的,走到半路才知先帝驾崩,想必寿礼都来不及卸下,此刻应该都堆在了驿馆,怪不得出手如此大方。为了那些寿礼,严行智也要与郡王好好相处,总要赶在太子发难之前狠狠捞一笔才是。 此时的他并未觉得自己捅了天大的篓子,也绝不会想到这个篓子连他爹都救不了他。他只觉得郡王有钱又孤立无援,倘若自己假意与其交好,一定有赚不完的好处。 穿过几处亭台,径直迈入了灯火通明的花厅,女人的香气就一股脑儿的钻入鼻腔,严行智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仙女一般的佳人。 只见两名美貌少女笑吟吟而出,分别投入他和郡王怀中,一个清丽,一个软媚,莺声燕语,不甚酥.麻入耳。贺纶揽着佳人,笑看骨头都要化成水的严行智,“父皇才大行不久,本王也无甚好招待的,唯有两位婢子还拿得出手。”讲到这里,他对二位佳人道,“你们可要好好伺候着,不得怠慢了严大人。” 美人掩口轻笑应诺。 严行智头重脚轻,被两名美人一左一右架着,如漂浮云端。 贺纶伫立原地,目光冰冷,掏出帕子擦了擦双手,转而弃于脚下。 冯鑫冷笑,“这等酒囊饭袋,殿下还留他作甚?” 贺纶淡淡道,“难得有个奇蠢之物拖老三后腿,姑且先留着吧。”毕竟蠢物的爹还是个用兵奇才。 那边厢严行智左拥右抱,疑是坠入了瑶池仙境。无奈美人时近时远,跟个泥鳅似的难以抓住,直拨撩的他百爪挠心。其中一个美人环着他脖子微微一笑,轻启檀口,严行智不禁浑身哆嗦,闭目之前,仿佛看见了一缕黄烟直冲面门。 这一夜,他马不停蹄的做着少儿不宜的梦。两个美人呸呸啐了他数口,自行配了点心饮子划拳玩。 半个时辰后,尚在沐浴的贺纶听闻回禀,“阿晖把章姑娘带来了!” 章蓉蓉一声不吭蜷在榻上,不管郎中问她什么,她都不开口。婢女想为她换衣服,她也不愿意,口中只喃喃着要见五哥哥。 然而贺纶并未来见她。 直到次日晨曦,她才见到了面无表情的冤家。 他的皮肤白皙细腻几乎看不见毛孔,可惜被汤媛的手触碰过。他的唇浅香漫然色若流丹,可惜被汤媛的嘴品尝了。他的眼无情胜多情仿佛燃烧的寒星,可惜被汤媛的身影占据了。 她失神仰望他,倾慕亦惋惜,仿佛珍藏的绝世青瓷,被污垢沾了一角。 贺纶冷着脸大步走来,目光瞬间就捕捉到了表情呆滞的女孩。 “不吃饭?”他问。 “我……”她一愣。 “不喝药?” “呃……” “也不换衣服?” “……” “还不配合郎中,只要见我是吧?”在婢女的惊呼声中,贺纶一把拽起装死的章蓉蓉,“你这是讹谁呢?想见我是吧,我来了,您老有何贵干?是不是要告诉我戴笙欺负了你,但这一切都怪阿媛,谁让她没保护好你。” 章蓉蓉骇然变色,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这,这跟设想的怎么不一样?五哥哥把她的话都抢白了!! “戴笙若敢欺负你,我就将他碎尸万段。可你现在好好的,就别想给我作妖!”贺纶目露凶光,拎章蓉蓉比拎小鸡还容易。章蓉蓉也被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剧情吓懵逼了,只听男人压低了嗓音,“阿晖跟了你一路,直到在京师落脚,戴笙就忙着觐见太子,请问他是在哪儿挤的时间欺负了你?难不成他喜欢在自己亲妹妹房里欺负女孩子?你给我说道说道。” 一路上都在撺掇阿晖将戴新月在内的所有人杀光,为的就是死无对证吧? 阿晖若非训练有素,只遵上峰之令,说不定就真被她忽悠了。 “我,我……”章蓉蓉张口结舌,“你凶什么凶,我,我才没说他没欺负我。” “这不就结了。”贺纶松开她,温柔而冰冷道,“既然没受大委屈,我就放心了。” 你,你……章蓉蓉气的浑身哆嗦,声战气噎,只觉得那张近在眼前的脸越来越可恨,以至于她生平头一回,生出了反抗的勇气,那勇气迫使她扑过去,用力吻住了贺纶。 原来他是这种味道。她觉得,为了这一吻,全世界都不想要了。 贺纶浑身一震,当即推开了面色绯红的女孩。唇瓣火辣辣的痛,竟是被疯丫头咬破了。 “你们……在吵架啊?”汤媛拢着袖子立在门口好半天。 贺纶如被电击,后背一僵,“阿,阿媛。” 好奇怪,他又没做亏心事,为何结巴了? 汤媛抿了抿唇,提着裙摆缓缓走上前,目光落在贺纶受伤的唇畔,转而又看向满脸挑衅的章蓉蓉。 “一个吻而已,你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还要砍了所有被你丈夫亲过的女人?”章蓉蓉得意的脸上写着一行字——有本事你就当着五哥哥的面儿打我呀! 一个厚实实的大嘴巴就拍在了她脸上。 莫说章蓉蓉了,就连贺纶也愣住了。 几秒过后,错愕的章蓉蓉,眼睛越睁越大,难以置信的抬起手,抚上自己受伤的脸颊。 “谁让你咬他的?”汤媛问。 “你,你打我?” “谁、让、你、咬、他、的?” 章蓉蓉尖叫,“五哥哥,她打我!”从震惊中恢复,她眼泪直飙。这不是她能承受的屈辱,跳起来就要抓汤媛的头发,却被汤媛反手攥住两只腕子。 打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怎会是苦孩子的对手。 确切的说章蓉蓉还没弹起来就被汤媛按倒,啪啪又是两嘴巴。 第225章 隐醋 汤媛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回事,等她稍稍镇定下来的时候只见章蓉蓉双手护住脑袋,一侧脸颊红肿,叫的撕心裂肺。而她的右手还缠着这位快要吓晕的美人青丝。 天知道她这一路赶的有多急多累,连在城外休息一晚也不肯。为此还屡次三番的威胁贺维,逼他冒险持睿王的令牌,走了一个中候的路子才得以深夜通过城防。要知道,总是逼迫魔鬼为自己做事,保不齐哪天就会被反噬。每利用贺维一回,就好比往自己脑袋上架一回刀,汤媛不是不害怕,而是太嫔娘娘已经重要的令她无视了贺维的阴险。但在进宫之前,她得知会夫君一声,讲明自己认为的最稳妥的法子,以他那颗聪明的脑袋说不定还能给她些许忠告。 她怀着满满的激动,又想着给贺纶一个惊喜,便免了下人跑腿,只命冯鑫在前头引路。 冯鑫也没想到青天白日的,且厢房门还大敞的情况下会发生啥。因此一路还与汤媛有说有笑,待转上抄手游廊才低眉敛目,殊不防郡王妃走至门口就停下了脚。他一个激灵,正要提醒,郡王妃又抢在了前头。 此时冯鑫满脑袋都是汗,直觉郡王要是因着这个吃了亏,铁定不会饶了他。而郡王妃素来不是个善茬,现下又亲眼目睹“奸/情”,与情敌眼对眼,待会子不定要如何哭闹,再如何折磨紧追其后的郡王。等等,他居然用了“紧追其后”这个词,可见郡王妻管严的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话说冯鑫也就分神了须臾的功夫,没听见哭声,就听郡王妃冷静的质问章姑娘为何咬人?章姑娘说那是个吻,不啻于一刀戳进郡王妃心窝子,连他都燃起一小撮蠢蠢欲动的好奇,单看郡王该如何收场,震裂三观的事就上演了。 郡王妃卷了卷袖摆,把章姑娘打的哭爹喊娘。 从贺纶裂成无数片的神情来看,他受到的冲击并不亚于冯鑫。 在男人眼里,女人打架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一般可分两种:一种香(和谐)艳动魄,带人浮想联翩。另一种,两只凶残小野兽互撕,辣眼。 事后回想,汤媛觉得自己极有可能属于辣眼那一挂的。 但在当时,她没想那么多,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说起来,在殴打“情敌”这方面,她一直都天赋异禀。前世除了馨宁,剩下的喜鹊和路人甲路人乙都被她打了个遍。以至于喜鹊见着她就绕道走。其实一开始喜鹊并不服软,暗害不成反吃亏后就顶着流血的脑袋跑去贺缄跟前儿告状,然后被她当着贺缄的面儿又揍了一遍。从此贺缄双眼就被辣瞎,而喜鹊的胆子也就此吓破。 此生,她依然是情敌如云的命,只没想到章蓉蓉是只纸老虎,战斗值近似于负数。才挨了五巴掌,仿佛就要死了。 “有种站起来打啊。来呀,把咬人嘴巴的狠劲头拿出来。”汤媛一巴掌拍开章蓉蓉试图伸向贺纶的手,“这事你五哥哥管不了,就得你五嫂子我来治。”说话的时候,她下颌微抬,“是不是觉得你五哥哥本事通天,想要多少女人都成,多你一个我也不能怎样?” 贺纶眼睛睁了睁,“我没这样……” “我没问你。”汤媛一句话将他堵回去,只瞪着章蓉蓉道,“今儿个我且就把话先撂下了给你听。是,你五哥哥很厉害,可再厉害他也是我的男人,跟你有一文钱关系?哪怕他将来左拥右抱娥皇女英,那里面也不会有你。你就是想做个玩意儿也得先问我答不答应。”汤媛冷笑,转眸看向贺纶,“郡王,您会为了一个玩意与我置气吗?” 贺纶连忙否认,愣了下,又急忙忙解释,“我没想要……玩意……” “听见了没?他不会为一个玩意与我置气。”汤媛含笑道,“反而你,把大好的青春与爱情,砸在一个,一个连全心爱你都做不到的男人身上,真的值吗?” “你都能做到,我为何又不值?” “我做什么到了?” “你能忍受的事,我也能。因为我的爱,从来就不比你少!倘若不是因为先帝忌惮章家,你以为你嫁的进来?”章蓉蓉狠狠抹了把嘴角的血迹,瞪圆了眼睛,对汤媛喊道,“你敢不敢问五哥哥,问问他,如果没有当时那些事儿,他还会不会娶你?从一开始,他就是抱着玩玩的态度。四年前,玉泉山,梨花林的宜丰阁,他要出一千两黄金买你第一次,你不肯卖,得罪了他,我就躲在隔壁呢。他只是看起来不生气,其实早就气疯了。就因为你不肯卖他才对你有兴趣。如果当初你老老实实卖了……”(详见第39章) 她还想继续说,脸上又挨了一嘴巴。打的并不重,可是章蓉蓉觉得,这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她愣在当场,一动不动的,睁大了眼睛,望着贺纶。 为了维护汤媛,连她都可以打了吗? “蓉蓉,我真是看错了你。”他说。 在男人那双洞若观火的明眸里,她的一切心思无所遁形。 让汤媛对他死心,便是他最后的底线。即使是章蓉蓉,也不能宽恕。 好半天,汤媛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关你屁事。”她牵了牵嘴角,“你管他想不想娶,我愿不愿卖,反正结果我们在一起了,我是正正经经的嫡房,不比上赶着做妾做玩意的有尊严。你又算哪根葱,让我问他,我就问?我跟他的家里,就是再弄个三宫六院,也没你姓章的份儿。你且洗干净,滚一边儿捏泥巴玩去。” 讲真,汤媛都有点儿佩服自己,已然遭受了一万点暴击的心脏,居然还有力气反击。 章蓉蓉终于崩溃。 三个表情各异的人僵持着。 贺纶面色苍白中透着一缕暗灰,静默的望着汤媛的背影。汤媛的面色比他还白。章蓉蓉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回她是真的失声痛哭,摧肝折骨,心如刀绞。 章蓉蓉不记得汤媛是何时离开的,也不记得五哥哥是如何追出去的。她的眼前,一切仿佛都沾了水,雾蒙蒙的,泪珠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滚。然而身体的伤痛在倾倒的灵魂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她听见心口传来碎裂的声响。 汤媛觉得自己得赶快离这里远些,这里有毒。 真是笑死人了,姓章的算老几啊,今天要不是看在贺纶的份上,她就送她上天。 园子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想来冯鑫知晓此地火力威猛,早就把人支的干干净净。 而她只顾着自己跑,竟忘了拽贺纶一起。妈蛋的,他要是敢在屋里哄章蓉蓉,就离婚!汤媛迈的飞快的步伐一顿,迟疑了片刻,却终究没有回头。 她在心里这样说:撕逼是一件很累的事儿,反正老娘打完了人,爽都爽完了,还管那些个狗男女干啥? 却不知贺纶一直站在她身后,陪她默默望着一树新开的栀子。 心脏恢复了平静,她总算感觉身后不对劲,诧异的转回身。 “阿媛。”贺纶低头看着她,“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只要回头就能看见。我并非表妹说的那样。我,我的意思是一开始,我可能有过一点无/耻的想法,但那只不过是……因为我很想很想得到你,我……”那后面的话,大约是有些儿难以启齿,他只盯着她看,许久,才轻轻道,“我好喜欢你。” 目光在一瞬间相遇。他主动贴近了她,“我承认,为了博你一点回眸,一点关注,总是自以为是的制造存在感。可是令你伤心却非我本意,我想让你笑,想你看见我的时候眼睛发亮,笑容自然,而不是无奈、敷衍、惊恐……不是遇到了蛇蝎。” 汤媛却心不在焉的,一直在想:真好,他没有留在那里安慰挨打的柔弱表妹蓉。 真的是太好了! 这样,就不用离婚了。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离婚。 “阿媛。”贺纶又唤了她一声。 汤媛终于回过神,“嗯,嗯,我听见了,我没生气。方才就是剧烈活动后想出来透透气,我已经很久没打架。” 她主动牵着贺纶的手,两人回到正房。 嘴唇破了皮,一定很疼。汤媛服侍他擦洗一番,又给他抹了点芦荟膏,手里忙着,嘴上也没空闲,她把这期间发生的事儿一一道明,只隐去了被贺维非礼那茬。 一则是没甚好说的,她与贺维无感情纠葛,对方那么做,大概是因为她是女的,还长得好看。二则,他刚被章蓉蓉亲了,她就讲自己被贺维亲,感觉怪怪的。再一个,被人强吻并不是一件愉快的经历,她不想撕开伤疤。 所以也努力的安抚着贺纶的伤疤。不过他本人极看得开,并未流露任何情绪,亦看不出喜怒。 待她说完了,贺纶才慢慢点了点头,忽然问,“你,从前,经常打架?” 嗯?打架?汤媛眨了眨眼。 “在花园里,你说‘已经很久没打架’。”他提醒她。 “哦,那个呀,以前就是好像打过。”汤媛怪难为情的,胡乱描补着,“就是偶尔来一次。” “不会吃亏吗?” “不我又不傻,自然是捡能打的打,打不过的时候,就跑呀。”她说着,笑起来。 贺纶看着她,温热的指端轻轻按在她唇上,拨开一缕附着的碎发。 汤媛一见他这反应,不由收了笑,正色道,“是了,我想了很久,算得申时至宫门落锁前应是最安全的时段,那时所有贵人都在法场。而且,现在我手上的易容面皮,男女老少应有尽有,整整十二张。你要不要啊,我分你一半。” 说到易容的面皮,她又得意的笑。 “你给他血了。”贺纶垂下眼睫,轻轻撩起她左边衣袖。 汤媛毫不在意的嗯了声,“就给一点点,这么大的琉璃盏,半盏。他那种人你也知道的,光脚不怕穿鞋的,我总要软硬兼施的才能哄到手啊。他总共就剩十五天,我说要杀了他,他都不怕。其实,一开始他只肯给三张,后来我带着鬼宿和女宿踹他马车,嘻嘻,他就加了九张。” 贺纶笑了笑,“果然还是阿媛有手段。不像我,教训他那么久,废了他十几年的内力,又给了他几滴保命的血,才换得一张。盖因他性格冷倔,且易容面皮的紫筋在我看来,都是极奢侈之物。真没想到,你闹一闹,老三就给你十二张,想来此物已经不值钱。” 汤媛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僵硬。 第226章 错了 卯时末,章简莘来到了驿馆。因着事先通过气,再加上行程又赶的缘故,郡王免了他的问安。直接去西面的厢房把人带回去即可。 是以,他甫一下车,就有负责引路的下人专程迎接,径直去了西厢房。 他是几个堂兄弟里与章蓉蓉感情最好的一个。 漂亮的孩子,谁都喜欢,尤其还是蓉蓉这般美丽又娇柔的,因此,不管她走到哪儿,永远都是一帮男孩子瞩目的中心。就连最不耐烦与女孩儿玩耍的贺纶,都时常将她带在身边。 谁让她长了一张“你不对我好就是罪过”的脸。故而很多时候大家明知她骨子里住着许多小恶魔,却也无可奈何,反而心甘情愿任由她驱使。 章简莘一路上多少有些纳闷,想不通郡王为何不顺了皇后的意思,收了这个小表妹,那对谁都好。 话说章蓉蓉的母亲裴氏,素来刚强,况且做娘亲的,哪里真舍得让女儿做妾。当得知郡王要把人硬推回来那一瞬,她竟是松了口气,立即赶在老爷反对之前,托付章简莘来接人。 不管是皇贵妃还是贵妃,那都太遥远。贺纶能不能顺利继位都还是个问题,她委实舍不得鲜花一般娇嫩的女儿再蹉跎下去。反正章家有的是女儿,尤其是未出嫁的。想要巩固外戚地位也不难,只等郡王将来御极,送三两个拔尖的庶出美人,不就解决了。哪怕庶女被贺纶宠上了天,也没甚大不了。她们总要顾忌自己的姨娘,而想要姨娘过得好,就只能听嫡母的话。裴氏对一切胸有成竹。 这厢,章简莘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其实章蓉蓉已经梳洗过,但她的皮子委实娇嫩,寻常就容易过敏,轻轻掐一下都能红半天,何况是含着怒气的嘴巴。 只见那如兰似雪的香腮,纵横着交错的浅痕。 左脸挨了五哥哥一嘴巴,比起汤媛打的,不算疼,但足以摧毁她的信仰。右脸则挨了汤媛两嘴巴,还有四巴掌打在了胳膊和手上。 这几巴掌,非常残酷的告诉了她两个道理:第一,世上很多事并不是以她为中心,五哥哥亦然。第二,男人就像红蓝阁的胭脂,是女人最不愿与别个共享的东西。她抢汤媛的男人,就等于在抢汤媛的胭脂,抢夺汤媛的美貌。试问哪个女人不视美貌为生命?抢人美貌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不站起来撕才怪。 章蓉蓉知道章简莘在看她,目光写满了惊涛骇浪。她默默的擦了把眼泪,茫然的喃喃道,“我总觉得他该是我的。你说,他的心为何那么硬,连一小块地方都舍不得腾给我?先前,我以为他是怕汤媛,而且抹不开面子,现在我知道了,他是真的喜欢她,喜欢到,喜欢到了……她已经成了他的底线。” 原来汤媛就是贺纶的底线。 贺纶可以纵然章蓉蓉一次又一次犯错,却容不得她触及汤媛一分一毫。 所以这场争斗,不用开始,她就输了。 在感情的漩涡里,你爱的人站在谁那边儿,谁就赢。无关美貌和才情。 章简莘将章蓉蓉拉起来,她并未反抗,愣怔的跟着他离开。这一走,便是真的走了,回去之后,母亲会对外宣称,收她做义女,然后安排她嫁给早已相中的人家。她未来的丈夫必然是相貌堂堂,才智过人,哪怕门第稍稍低了点,必然也是书香传世,只待一个机会,将来必定飞黄腾达。 她一点儿也不怀疑父母的眼光和章家的能力。 可是她,她觉得再也不会如同爱贺纶一样的去爱任何一个男人了。 但在走之前,她还想再见五哥哥一面。想问问他:男人的心是不是比女人狠,她为了爱不惜与别个共享他;而他,为了爱,可以舍弃没那么爱的那一个。 她心心念念的贺纶,此时正坐在太师椅中,含着笑称赞了汤媛好手段。 “恕我愚钝,我怎么听你这话浑身都不舒服。总觉得你在讽刺我。”汤媛讪笑了一声,不确定的看着刻薄的贺纶。 “难道你做了什么坏事?不然有何值得我讽刺的。”贺纶笑道。 但是她没往坑里跳。“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太谦虚了。”贺纶满眼玩味,“阿媛不止好手段,为人也特别的谦虚,这种性格好呀,特别招人喜欢。” 这已经是越说越尖锐了。汤媛依旧把语气放的温温和和,“这又是何意?是怀疑贺维喜欢我,还是我喜欢他?” 贺纶的面色一沉,“喜欢他,你、不、敢。” “对,我不敢。” “所以你觉得他喜欢你?” “是你觉得。” “哦,这很难不让我误会。其实他喜不喜欢本牵扯不到你什么。可是,”说到这里,贺纶稍稍顿一下,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可是阿媛,十二张易容面皮,至少需要三两紫筋。你知不知道紫筋的珍贵程度已然无法以金银来衡量?它是苗疆南部极为罕见的药材,只长在飘云峰的峭壁,就那么一片,拔一株少一株,拔完了,世上就再也不会有。这三两不说全部,至少也是老四的七成家底,就这样无缘无故送给你……” 汤媛打断了他的话,柔声道,“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此前我就讲了,是我带着鬼宿和女宿威胁他,逼迫他才得来的,请你去掉‘无缘无故’四个字。我知道这东西贵重,但确实没想到会贵到这种地步,不然我一定不要。免得让你误会我眼皮浅,施展女性魅力骗男人东西。” 她虽然笑着,秀丽的眉头却锁出了一点痕迹,“这十二张面皮并没你想的那么容易。鬼宿和女宿都能作证,不信你自去问他们好了。” 贺维身边带着个新欢,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看得出他非常在意。只要是人,在喜欢的人跟前,就不可能不在意形象,自尊心也就较平时更强烈些许。所以她先礼后兵,跟他打了招呼,合作的话,都好说。不合作,就别怪大家不给他面子。譬如当着美人的面儿,结结实实揍他一顿,不怕丢人就试试。 枇杷甚至还要宣扬某亲王被三个女人胁迫钻狗洞的故事。贺维为此很生气,要不是女宿在场,就要跟她打起来了。但不管怎样,形势比人强,换成她,也会考虑破财消灾。 汤媛面无表情的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况且,对于一个随时可能会死的人来说,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罢了。” 该说的,她都说了,至于贺纶信不信,随他的便。 贺纶看她的目光却愈发深邃难懂,“你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 汤媛一愣,“应该没,没有。” 贺纶笑了,“你再想想。” 不,她不想去想。因为遗漏的部分有点丢人。那时,她威胁完人,多少有点儿心虚,见贺维忽然跟进客栈大堂,追上楼梯,眼看就要靠近,便忍不住先下手为强。抬脚去踹他,不料重心不稳,一头往下栽去,幸而枇杷手快救了她,但姿势应该算不上美好。 枇杷就把她的“失误”赖在贺维头上,说他惊吓了郡王妃,非要与他决斗不可。再加上她伤口裂开,流血的样子很恐怖,贺维也感觉事情闹的有点大,翌日总算妥协,拿出十二张。不过态度奇差,还骂她活该,不用他给的药迟早要留疤。 “这就是遗漏的部分。换成你,会对一个三番五次当着你的面儿出丑的女人感兴趣?”汤媛依然好声好气的,如果这样的没脸能让贺纶觉得舒服一些,那也算功德一件。 贺纶给她的回应是一声嗤笑。 汤媛呆了。 他冷笑的样子,有一瞬间,竟与前世的贺缄重叠。巧合的是,也是为了贺维。贺缄连讥带讽的笑道:你以为模仿阿尧穿上茜素红的纱裙就能吸引男人?贺维多看了你两眼,是因为他还以为遇到了阿尧。 汤媛笑出了声。抱歉,她知道这种时候笑显得不伦不类,却……却真是忍不住。缘何前世和今生,她在爱人的眼里都是耐不住寂寞的红杏? 她的人生仿佛一出喜剧,充满了黑色幽默。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贺维怎会对她有感情? 谁会设计心爱的女人被强x,谁能不动声色的看着心爱的女人被强x,谁舍得举起匕首刺向朝心爱女人的脖子,谁用心良苦的设计只为把心爱的女人做成药引子? 为什么他们都觉得这样的人……会与她有感情纠葛? 汤媛真的想不通。更不可思议的是,贺缄居然相信了她说喜欢贺维的话。 却说贺纶,在忍不住搅乱沸腾的醋海,发出冷笑之时,又猛然惊醒。 “我,我方才的冷笑并非不相信你。我知道你没错。”他沮丧的说,“你没有错。” “我本来就没错。”她尖锐道。 这突兀的反击,与方才的平静大相径庭。贺纶总算意识到她不是没有气性儿,而是还没到发作的时候。 “对,没错,是我的错。阿媛才不会犯错。说话呢,你这是要去哪儿?”贺纶连忙挡住门。 两人在门口推推搡搡。 汤媛推开他,后退了两步,“为什么?你碰别人,亲一亲,拉拉手,抱一抱,甚至是脱了衣服,都是天经地义。你不碰,反倒成了给我的施舍,我就成了别人眼中最幸福的女人。”她抬起伤心的眼,像是在问他,又仿佛问自己,“而我,只是因为没有力气反抗,被人欺负了,就要被你冷嘲热讽。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就是想知道我跟他在一块儿的那一天一夜有没有发生关系?我告诉你,有!他亲了我,舌尖都顶了进去,可我推不开,也不敢反抗,因为我怕激怒他,因为我想活着。在我眼里,性命比清白重要。还想听吗,要不要我再描述的具体些?” “阿媛,别闹,我知道错了。”贺纶握住她双腕,不让离开,“咱们好好说话,我发誓,再也不冷笑了。” 他扯着她,不让她走。 汤媛竭力不让眼泪滑落,便仰起脸,却被他顺势覆盖了双唇,紧紧的。 第227章 献策 \\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 《梦溪笔谈》 讥谑 作者:沈括 石曼卿为集贤校理,微行倡馆。为不逞者所窘。曼卿醉与之校,为街司所录。曼卿诡怪不羁,谓主者曰:“只乞就本厢科决,欲诘旦归馆供职。”厢帅不喻其谑,曰:“此必三馆吏人也。”杖而遣之 司马相如叙上林诸水曰:丹水、紫渊,灞、浐、泾、渭,“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灏溔潢漾”,“东注太湖。”李善注:“太湖,所谓震泽。”按八水皆入大河,如何得东注震泽?又白乐天《长恨歌》云:“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峨嵋在嘉州,与幸蜀路全无交涉。杜甫《武侯庙柏》诗云:“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乎?防风氏身广九亩,长三尺,姬室亩广六尺,九亩乃五丈四尺,如此防风之身,乃一饼餤耳。此亦文章之病也 库藏中物,物数足而名差互者,帐籍中谓之“色缴”。音叫。尝有一从官,知审官西院,引见一武人,于格合迁官,其人自陈年六十,无材力,乞致仕,叙致谦厚,甚有可观。主判攘手曰:“某年七十二,尚能拳欧数人。此辕门也,方六十歳,岂得遽自引退!”京师人谓之“色缴” 旧日官为中允者极少,唯老于幕官者。累资方至,故为之者多潦倒之人。近歳州县官进用者,多除中允。遂有“冷中允”、“热中允”。又集贤院修撰,旧多以馆阁久次者为之。近歳有自常官超授要任,未至从官者多除修撰。亦有“冷撰”、“热撰”。时人谓“热中允不博冷修撰。 梅询为翰林学士,一日,书诏颇多,属思甚苦,操觚循阶而行,忽见一老卒,卧于日中,欠伸甚适。梅忽叹曰:“畅哉!”徐问之曰:“汝识字乎?”曰:“不识字。”梅曰:“更快活也!”有一南方禅到京师,衣间绯□□。主事僧素不识南宗体式,以为妖服,执归有司,尹正见之,亦迟疑未能断。良久,喝出禅僧,以□□送报慈寺泥迦叶披之。人以谓此僧未有见处,却是知府具一只眼 士人应敌文章,多用他人议论,而非心得。时人为之语曰:“问即不会,用则不错。 张唐卿进士第一人及第,期集于兴国寺,题壁云:“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有人续其下云:“君看姚晔并梁固,不得朝官未可知。”后果终于京官。信安、沧、景之间,多蚊虻。夏月,牛马皆以泥涂之,不尔多为蚊虻所毙。效行不敢乘马,马为蚊虻所毒,则狂逸不可制。行人以独轮小车,马鞍蒙之以乘,谓之“木马”。挽车者皆衣韦裤。冬月作小坐床,冰上拽之,谓之“凌床”。余尝按察河朔,见挽床者相属,问其所用,曰:“此运使凌床”,“此提刑凌床”也。闻者莫不掩口 庐山简寂观道士王告,好学有文,与星子令相善。有邑豪修醮,告当为都工。都工薄有施利,一客道士自言衣紫,当为都工,讼于星子云:“职位颠倒,称号不便。”星子令封牒与告,告乃判牒曰:“客僧做寺主,俗谚有云:散众夺都工,教门无例。虽紫衣与黄衣稍异,奈本观与别观不同。非为称呼,盖利乎其中有物;妄自尊显,岂所谓大道无名。宜自退藏,无抵刑宪。”告后归本贯登科,为健吏,至祠部员外郎、江南西路提点刑狱而卒 旧制,三班奉职月俸钱七百,驿羊肉半斤。祥符中,有人为诗,题所在驿舍间曰:“三班奉职实堪悲,卑贱孤寒即可知。七百料钱何日富,半斤羊肉几时肥。”朝廷闻之曰:“如此何以责廉隅?”遂增今俸 尝有一名公,初任县尉,有举人投书索米,戏为一诗答之曰:“五贯九百五十俸,省钱请作足钱用。妻儿尚未厌糟糠,僮仆岂免遭饥冻?赎典赎解不曾休,吃酒吃肉何曾梦?为报江南痴秀才,更来谒索觅甚瓮。”熙宁中,例增选人俸钱,不復有五贯九百俸者,此实养廉隅之本也。 石曼卿初登科,有人讼科场,覆考落数人,曼卿是其数。时方期集于兴国寺,符至,追所赐敕牒靴服。数人皆啜泣而起,曼卿独解靴袍还使人,露体戴幞头,復坐,语笑终席而去。次日,被黜者皆授三班借职。曼卿为一绝句曰:“无才且作三班借,请俸争如录事参。从此罢称乡贡进,且须走马东西南。 蔡景繁为河南军巡判官日,缘事至留司御史台阅案牍,得乾德中回南郊仪仗使司牒检云:“準来文取索本京大驾卤簿,勘会本京卤簿仪仗,先于清泰年中,末帝将带逃走,不知所在 江南宁齐丘,智谋之士也。自以谓江南有精兵三十万:士卒十万,大江当十万,而已当十万。江南初主,本徐温养子,及僣号,迁徐氏于海陵。中主继统,用齐丘谋,徐氏无男女少长,皆杀之。其后,齐丘尝有一小儿病,闭阁谢客,中主置燕召之,亦不出。有老乐工,且双瞽,作一诗书纸鸢上,放入齐丘第中,诗曰:“化家为国实良图,总是先生画计谟。一个小儿抛不得,上皇当日合何如?”海陵州宅之东,至今有小儿坟数十,皆当时所杀徐氏之族也 有一故相远派在姑苏,有嬉游,书其壁曰:“大丞相再从侄某尝游。”有士人李璋,素好讪谑,题其傍曰:“混元皇帝三十七代孙李璋继至。 吴中一士人,曾为转运司别试解头,以此自负,好附托显位。是时侍御史李制知常州,丞相庄敏庞公知湖州。士人游毗陵,挈其徒饮倡家,顾谓一驺卒曰:“汝往白李二,我在此饮,速遣有司持酒肴来。”李二,谓李御史也。俄顷,郡厨以饮食至,甚为丰腆。有一蓐医。适在其家, 第228章 不懂 \\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 《梦溪笔谈》 补笔谈卷三 作者:沈括 异事 韩魏公庆历中以资政殿学士帅淮南,一日,后园中有芍药一榦,分四岐,岐各一花,上下红,中间黄蕊间之。当时扬州芍药未有此一品,今谓之“金缠腰”者是也。公异之,开一会,欲招四客以赏之,以应四花之瑞。时王岐公为大理寺评事通,王荆公为大理评事佥判,皆召之。尚少一客,以判钤辖诸司使忘其名官最长,遂取以充数。明日早衙,钤辖者申状暴泄不至。尚少一客,命取过客历求一朝官足之,过客中无朝官,唯有陈秀公时为大理寺丞,遂合同会。至中筵,剪四花,四客各簪一枝,甚为盛集,后三十年间,四人皆为宰相。 濒海素少士人。祥符中,廉州人梁氏卜地葬其亲,至一山中,见居人说:旬日前,有数十龟负一大龟葬于此山中。梁以谓龟神物。其葬处或是福地,与其人登山观之,乃见有邱墓之象。试发之,果得一龟死龟,梁乃迁葬他所。以龟之所穴葬其亲。其后梁生三子:立仪、立则、立贤。立则、立贤皆以进士登科。立仪尝预荐,皇祐中,侬智高平,推恩授假板官。立则值熙宁立八路选格,就二广连典十余郡,今为朝请大夫致仕,余亦识之。立仪、方则皆朝散郎,至今皆在,徙居广州。郁为士族,至今谓之“龟葬梁家”。龟能葬,其事已可怪,而梁氏适兴,其偶然邪,抑亦神物启之邪? 杂志 宋景文子京判太常日,欧阳文忠公、刁景纯同知礼院。景纯喜交游,多所过从,到局或不下马而去。一日退朝,与子京相遇,子京谓之曰:“久不辱至寺,但闻走马过门。”李邯郸献臣立谈间,戏改杜子美《赠郑广文》诗嘲之曰:“景纯过官舍,走马不曾下。忽地退朝逢,便遭官长骂。多罗四十年,偶未识磨毡。赖有王宣庆,时乞与钱。”叶道卿、王原叔各为一体诗,写于一幅纸上,子京于其后题六字曰:“效子美谇景纯。”献臣復注其下曰:“道卿著,原叔古篆,子京题篇,献臣小书”。欧阳文忠公又以子美诗书于一绫扇上。高文庄在坐曰:“今日我独无功。”乃取四公所书纸为一小帖,悬于景纯直舍而去。时西羌首领唃厮罗新归附,磨毡乃其子也。王宣庆大阉求景纯为墓志,送钱三百千,故有磨毡、王宣庆之诮。今诗帖在景纯之孙概处,扇诗在杨次公家,皆一时名流雅谑,余皆曾借观,笔迹可爱。 禁中旧有吴道子画钟馗,其卷首有唐人题记曰:明皇开元讲武骊山,歳翠华还宫,上不怪,因痁作,将逾月。巫医殚伎,不能致良。忽一夕,梦二鬼,一大一小。其小者衣绛,犊鼻屦,一足跣,一足悬一屦,搢一大筠纸扇,窃太真紫香囊及上玉笛,绕殿而奔。其大者戴帽,衣蓝裳,袒一臂,鞹双足,乃捉其小者,刳其目,然后擘而啖之。上问大者曰:“尔何人也?”奏云:“臣钟馗氏,即武举不捷之土也。誓与陛下除天下之妖孽。”梦觉,痁若顿瘳,而体益壮。乃诏画工吴道子,告之以梦,曰:“试为朕如梦图之。”道子奉旨,恍若有睹,立笔图讫以进。上瞠视久之,抚几曰:“是卿与朕同梦耳,何肖若此哉!”道子进曰:“陛下忧劳宵旰,以衡石妨膳,而痁得犯之。果有蠲邪之物,以卫圣德。”因舞蹈,上千万歳寿。上大悦,劳之百金,批曰:“灵祇应梦,厥疾全瘳,烈士除妖,实须称奖。因图异状,颁显有司。歳暮驱除,可宜遍识。以祛邪魅,兼静妖氛。仍告天下,悉仿知委。”熙宁五年,上令画工摹搨镌板,印赐两府辅臣各一本。是歳除夜,遣入内供奉官梁楷就东西府给赐钟道之象。观此题相记,似始于开元时。皇祜中,金陵上元县发一家,有石志,乃宋征西将军宗悫母郑夫人墓。夫人,汉大司农郑众女也。悫有妹名钟馗。后魏有李钟馗,隋将乔钟馗、杨钟馗。然则钟馗之名,从来亦远矣,非起于开元之时。开元之时,始有此画耳。“钟馗”字亦作“钟葵”。 故相陈岐公,有司谥荣灵。太常议之,以荣灵为甚,请谥恭。以恭易荣灵,虽差美,乃是用唐许敬宗故事,适足以为累耳。钱文僖公始谥不善,人有为之申理而改思,亦是用于頔故事;后乃易今谥。 地理之书,古人有《飞鸟图》,不知何人所为。所谓“飞鸟”者,谓虽有四至里数,皆是循路步之,道路迂直而不常,既列为图,则里步无缘相应,故按图别量径直四至,如空中鸟飞直达,更无山川回屈之差。余尝为《守令图》,虽以二寸折百里为分率,又立準望、牙融、傍验、高下、方斜、迂直七法,以取鸟飞之数。图成,得方隅远近之实,始可施此法,分四至、八到为二十四至,以十二支、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八干、乾坤艮巽四卦名之。使后世图虽亡,得予此书,按二十四至以布郡县,立可成图,毫发无差矣。 咸平末,契丹犯边,戍将王显、王继忠屯兵镇定。虏兵大至,继忠力战,为契丹所获,授以伪官,復使为将,渐见亲信。继忠乘间进说契丹,讲好朝廷,息民为万世利。虏母老,亦厌兵,遂纳其言。因寓书于莫守石普,使达意于朝廷,时亦未之信。明年,虏兵大下,遂至河。车驾亲征,驻跸澶渊,而继忠自虏中具奏戎主请和之意,达于行在。上使曹利用驰遗契丹书,与之讲平。利用至大名,时王冀公守大名,以虏方得志,疑其不情,留利用未遣。会围合不得出,朝廷不知利用所在,又募人继往,得殿前散直张皓,引见行在。皓携九歳子见曰:“臣不得虏情为报,誓死不还,愿陛下录其子。”上赐银三百两遣之。皓出澶州,为徼骑所掠,皓具言进和之意,骑乃引与俱见戎母萧及戎主。萧搴车帏召皓,以木横车轭上,令皓坐,与之酒食,抚劳甚厚。皓既回,闻虏欲袭我北塞,以其谋告守将周文质及李继隆、秦翰、文质等,厚备以待之。黎明,虏兵果至,迎射其大帅挞览坠马死,虏兵大溃。上復使皓申前约,及言已遣曹利用之意。皓入大名,以告王冀公,与利用俱往,和议遂定。乃改元景德。后皓为利用所轧,终于左侍禁。真宗后知之,录其先留九歳子牧为三班奉职,而累赠继忠至大同军节度使兼侍中。国史所书,本末不甚备,余得其详于张牧及王继忠之子从伾之家。蒋颖叔为河北都转运使日,復为从伾论奏,追录其功。 前世风俗,卑者致书于所尊,尊者但批纸尾答之曰“反”,故人谓之“批反”,如官司批状、诏书批答之类。故纸尾多作“敬空”字,自谓不敢抗敌,但空纸尾以待批反耳。尊者亦自处不疑,不务过敬,前世启甚简,亦少用联幅者。后世虚文浸繁,无昔人款款之情,此风极可惜也。 风后八阵,大将握奇,处于中军,则并中军为九军也。唐李靖以兵少难分九军,又改制六花阵,并中军为七军。余按,九军乃方法,七军乃圆法也。算术,方物八裹一,盖少阴之数,并其中为老阳;圆物六裹一,乃老阴之数,并其中为少阳。此物之定行,其数不可改易者。既为方、圆二阵,势自当如此。九军之次,李靖之后,始变古法。为前军、策前军、右虞侯军、右军、中军、右虞侯军、左军、后军、策后军。七国之次:前军、右虞候军、右军、中军、左虞侯军、左军、后军。扬奇备伏。先锋、踏白,皆在阵外;跳荡、弩手,皆在军中。 熙宁中,使六宅使郭固等讨论九军阵法,著之为书,颁下诸帅府,副藏秘阁。固之法,九军共为一营阵,行则为阵,住则为营。以驻队绕之。若依古法,人占地二步,马四步,军中容军,队中容队,则十万人之阵,占地方十里余。天下岂有方十里之地无丘阜沟涧林木之碍者?兼九军共以一驻队为篱落,则兵不復可分,如九人共一皮,分之则死,此正孙武所 第229章 蜜语 \\付\\费\\小\\说 《潜邸》by周乙 您现在看到的是防dao章节,我是晋jiang文学签约作者周乙,正版订阅才能让原创健康的发展哦,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讨论本文,想给勤奋的作者菌多多鼓励吗,欢迎来晋jiang文学城支持我哦。正文字数永远大于防盗章,每章只会在第一次订阅时扣晋.江币,记住咯,只扣一次哦,此后不管替换的字数有多么多也不会再扣。稍后我会以正常内容替换。 《梦溪笔谈》 艺文二 作者:沈括 切韵之学,本出于西域。汉人训字,止曰“读如某字”,未用反切。然古语已有二声合为一字者,如“不可”为“叵”,“何不”为“盍”,“如是”为“尔”,“而已”为“耳”“之乎”为“诸”之类,以西域二合之音,盖切字之原也。如“朿”字文从而、犬,亦切音也。殆与声俱生,莫知从来。今切韵之法,先类其字,各归其母,唇音、舌音各八,牙音、喉音各四,齿音十,半齿半舌音二,凡三十六,分为五音,天下之声总于是矣。每声復有四等,谓清、次清、浊、平也,如颠、天、田、年、邦、駉、庞、厖之类是也。皆得之自然,非人为之。如帮字横调之为五音,帮、当、刚、臧、央是也。帮,宫之清。当,商之清。刚,角之清。藏,徵之清。央,羽之清。纵调之为四等,帮、滂、傍、茫是也。帮,宫之清。滂,宫之次清。傍,宫之浊。茫,宫之不清不浊。就本音本等调之为四声,帮、牓傍、博是也。帮,宫清之平。牓宫清之上,傍,宫清之去,博,宫清之入。四等之声,多有声无字者,如封、峰、逢,止有三字;邕、胸,止有两字;竦,火,欲,以,皆止有一字。五音亦然,滂、汤、康、苍,止有四字。四声,则有无声,亦有无字者。如“萧”字、“肴”字,全韵皆无入声。此皆声之类也。所谓切韵者,上字为切,下字为韵。切须归本母,韵须归本等。切归本母,谓之音和,如德红为东之类,德与东同一母也。字有重、中重、轻、中轻。本等声尽泛入别等,谓之类隔。虽隔等,须以其类,谓唇与唇类,齿与齿类,如武延为绵、符兵为平之类是也。韵归本等,如冬与东字母皆属端字,冬乃端字中第一等声,故都宗切,宗字第一等韵也。以其归精字,故精徵音第一等声;东字乃端字中第三等声,故德红切,红字第三等韵也,以其归匣字,故匣羽音第三等声。又有互用借声。类例颇多。大都自沈约为四声,音韵愈密。然梵学则有华、竺之异,南渡之后,又杂以吴音,故音韵厖驳,师法多门。至于所分五音,法亦不一。如乐家所用,则随律命之,本无定音,常以浊者为宫,稍清为商,最清为角,清浊不常为徵,羽。切韵家则定以唇、齿、牙、舌、喉为宫、商、角、徵、羽。其间双有半徵、半商者,如来、日二字是也。皆不论清浊。五行家则以韵类清浊参配,今五姓是也。梵学则喉、牙、齿、舌、唇之外,又有折、摄二声。折声自脐轮起至唇上发。如浮金反。字之类是也。摄字鼻音,如歆字鼻中发之类是也。字母则有四十二,曰阿、多、波、者、那、囉、拖、婆、茶、沙、冣、哆、也、瑟吒、二合。迦、娑、麽、伽、他、社、锁、呼、拖、前一拖轻呼,此一拖重呼。奢、佉、叉、二合。娑多、二合。壤、曷攞多、二合。婆、上声。车、娑麽、二合。诃婆、縒、伽、上声。吒、拏娑颇、二合。娑迦、二合。也娑、二合。室者、二合。佗、陀。为法不同,各有理致。虽先王所不言,然不害有此理。历世浸久,学者日深,自当造微耳。幽州僧行均集佛书中字为切韵训诂,凡十六万字,分四卷,号《龙龛手镜》,燕僧智光为之序,甚有词辩。契丹重熙二年集。契丹书禁甚严,传入中国者法皆死。熙宁中有人自虏中得之,入傅钦之家。蒲传正帅浙西,取以镂版。其序末旧云:“重熙二年五月序。”蒲公削去之。观其字音韵次序,皆有理法,后世殆不以其为燕人也。 古人文章,自应律度,未以音韵为主。自沈约增崇韵学,其论文则日:“欲使宫羽相变,低昂殊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尺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自后浮巧之语,体制渐多,如傍犯、蹉对、蹉,音千过反。假对、双声、叠韵之类。诗又有正格、偏格,类例极多。故有三十四格、十九图,四声、八病之类。今略举数事。如徐陵云:“陪游馺娑,骋纤腰于结风;长乐鸳鸯,奏新声于度曲。”又云:“厌长乐之疏钟,劳中宫之缓箭。”虽两“长乐”,意义不同,不为重復,此类为傍犯。如《九歌》:“蕙殽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当曰“蒸蕙殽,”对“奠桂酒”,今倒用之,谓之蹉对。如“自朱耶之狼狈,致赤子之流离”,不唯“赤”对“朱”,“耶”对“子”,兼“狼狈”、“流离”乃兽名对鸟名。又如“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以“鸡”对“杨”,如此之类,皆为假对。如“几家村草里,吹唱隔江闻”,“几家”、“村草”与“吹唱”、“隔江”,皆双声。如“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屐清”,“侵簪”、“逼屐”皆叠韵。计第二字侧入。谓之正格,如:“凤历轩辕纪,龙飞四十春”之类。第二字本入谓之偏格,如“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之类。唐名贤辈诗,多用正格,如杜甫律诗。用偏格者,十无一二。 文潞公归洛日,年七十八。同时有中散大夫程煦、朝议大夫司马旦、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皆年七十八。尝为同甲会,各赋诗一首。潞公诗曰:“四人三百十二歳,况是同生丙午年。招得梁园为赋客,合成商岭采芝仙。清谈亹亹风盈席,素发飘飘雪满肩。此会从来诚未有,洛中应作画图传。”晚唐、五代间,士人作赋用事,亦有甚工者。如江文蔚《天窗赋》:“一窍初启,如凿开混沌之时;两瓦鴥飞,类化作鸳鸯之后。”又《土牛赋》:“饮渚俄临,讶盟津之捧塞;度饦倘许,疑函谷之丸封”。 河中府鹳雀楼,三层,前瞻中条,下瞰大河。唐人留诗者甚多,唯李益、王之奂、畅诸三篇能状其景。李益诗曰:“鹳雀楼西百尺墙,汀洲云树共茫茫。汉家箫鼓随流水,魏国山河半夕阳。事去千年犹恨速,秋来一日即知长。风烟并在思归处,远目非春亦自伤。”王之奂诗曰:“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畅诸诗曰:“迥临飞鸟上,高出世尘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 庆历间,余在金陵,有饔人以一方石镇肉,视之,若有镌刻。试取石洗濯,乃宋海陵王墓铭,谢朓撰并书。其字如钟繇,极可爱。余携之十余年,文思副使夏元昭借去,遂托以坠水,今不知落何处。此铭朓集中不载,今录于此:“中枢诞圣,膺历受命,于穆二祖,天临海镜。显允世宗,温文著性。三善有声,四国无竞。嗣德方衰,时唯介弟。景祚云及,多难攸启。载骤軨猎,高辟代邸。庶辟欣欣,威仪济济。亦既负扆,言观帝则。正位恭已,临朝渊嘿。虔思宝缔,负荷非克,敬顺天人,高逊明德。西光已谢,东龟又良。龙纛夕俨,葆挽晨锵。风摇草色,日照松光。春秋非我,晚夜何长。枣与棘相类,皆有刺。枣独生,高而少横枝;棘列生,痹而成林;以此为别,其文皆从朿音刺,木芒刺也。朿而相戴立生者枣也。朿而相比横生者棘也。不识二物者,观文可辨。金陵人胡恢博物强记,善篆隶,臧否人物,坐法失官十余年,潦倒贫困,赴选集于京师。是时韩魏公当国,恢献小诗自达,其一联曰:“建业开山千里远,长安风雪一家寒。”魏公深怜之,令篆太学石经。因此得復官,任华州推官而卒。熙宁六年,有司言日当蚀四月朔。上为彻膳,避正殿。一夕微雨,明日不见日蚀,百官入贺,是日有皇子之庆。蔡子正为枢密副使,献诗一首,前四句曰:“昨夜薰风入舜韶,君王未御正衙朝。阳辉已得前星助,阴沴潜随夜雨消。”其叙四月一日避殿、皇子庆诞、云阴不见日蚀,四句尽之。当时无能过之者。欧阳文忠好推挽后学。王向少时为三班奉职,干当滁州一镇,时文忠守滁州。有书生为学子不行束脩,自往诣之,学子闭门不接。书生讼于向,向判其 第230章 孩子 贺纶并未告诉汤媛先帝传位于他之事。只吩咐房宿准备人马,午后直接送她回辽东。 即便手中的圣旨无法昭告天下,贺纶也要让宗人府明白谁才是正统。哪怕他可能为此面对各种未知的危险,也都在所不惜。 贺缄如往常一样,提前两刻来到乾清宫。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甄阁老已经与群臣百官通过气,待祭祀结束便在乾清宫门外跪请太子殿下登基。 当然,这只是个形式,贺缄并不能立刻答应。按照祖宗规矩,他得连续拒绝两次,直到第三次才能点头。届时百官高呼万岁,再由内侍恭恭敬敬的献上崭新的龙袍。 甄阁老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大前天就给詹事府上过折子,一举一动都在贺缄预料之中。 从景运门到隆宗门皆由两班羽林卫。也不知什么原因,这段时间,他们对来往宫人盘查甚严,哪怕是老熟人也要公事公办的先出示对牌。 汤媛走至跟前,解下腰间的牌子双手奉上。 当值的侍卫半眯着眼打量这铜制的太医院对牌,又简单的盘问了汤媛两句。 自从寿安宫那位重病不起,太医院的人每日至少路过三四趟,侍卫们早已见怪不怪。再看来人,似乎还有几分面熟,想来应是时常在宫中走动。 她回答问题的时候始终微微垂着头,显得谦卑而矜持。侍卫摆摆手,意思是通过。 事实上他们觉得眼熟的这张脸并不存在。汤媛覆着的这层面皮,五官并无特别出彩之处,合在一起看最多算秀气,神奇的是盯得越久,就越觉得模糊,模糊中又带着一种淡淡的亲和,进而造成一种非常奇妙的心理暗示,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的错觉。 把易容术做到了这般程度,倒也是个人才,可惜心术不正。汤媛暗暗唏嘘。 寿安宫与往日一样的安静,人却仿佛多了许多,走到哪儿都有洒扫的身影。 但见一抹紫裙轻绽飘过眼前,竟是多年不见的香蕊,她额头冒着薄汗,行色匆匆,嗖地一下与汤媛擦肩而过,汤媛微讶,不禁回眸。香蕊已经迈出了七八步,脚下忽然又一顿,转身睁了睁圆眸,“这位姐姐是太医院的人吧?” 汤媛点头称是,“不敢当姐姐,我姓唐。” “唐”字音还没落地,香蕊已经大步跃过来,拽着她就往萱草堂走,“阿弥陀佛。可巧我正要去太医院,你就过来了,那就有劳唐宫人了。娘娘腿疾发作,热敷了老半天效果也不甚好,只能再如往日那般按摩。”她口里念着佛偈,想来是真的着急,说话也都不怎么修饰。 其实太医院的人每日都会过来为徐太嫔热敷按摩,但近日不知为何,太医院的人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徐太嫔就痛醒了。这是常年礼佛留下的老毛病,为了显得心诚,年轻那会子,她时常铺一层薄毡,然后一跪就是老半天。一开始不觉得,后来病气就钻进了骨头,再也拔.不出。 每每痛起来,她就格外的想念故人,唯恐痛着痛着就此睡去。媛媛那么傻,定然以为她还活着,万一真个儿跑去枫叶庵傻等,那可怎么办? 转念一想,媛媛不傻呀,有孩子有丈夫,纵然再难过,也不至于做傻事。女儿外向,成了亲的媛媛自会相夫教子,好好的过日子。徐太嫔迷迷糊糊的乱想着,真心真意的为媛媛高兴着,眼底却不知为何凝结了一汪清泪,沿着太阳穴滚滚而落。 直到一双温暖而柔软的小手,轻重适度的搭在她腿上,不紧不慢的揉.捏,很舒服,那双手比她还熟悉她的腿,知道哪里疼,哪里麻,哪里冷,每一下都按的那么准。 跟从前的医女不一样。 比她们多了些从容,也并未按照既定的顺序。 有一种澎湃而激越的感觉在徐太嫔脑海蜂鸣不已,似是心有灵犀,她缓缓睁开眼。 “娘娘,您醒了。”按摩的医女停手,跪在脚踏挪向她,眼睛亮晶晶的,照亮了徐太嫔模糊的世界。 明明三天前她就已经看不清,然而此时此刻,竟只凭模糊中的这点明亮,她就知道谁来了。徐太嫔的身子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比身子抖的更严重的是她枯瘦的双手,那些曾经的饱满的血肉都被时光吸干抹净。 只是她终究虚弱了些,就连近在眼前的距离,也触不及,到不了。 汤媛轻轻握住她的手,帮她覆在自己颤颤的脸颊。 徐太嫔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呢喃了一声,“我的……孩子。” 汤媛泪湿两行。 第231章 白首 按摩讲究火候,是个慢功夫。通常情况下,医女都会在寿萱堂待很久,久到一个多时辰也不足为奇。 廊下一盆白晶菊开的异常热闹,两只黄色的菜粉蝶围绕它起起落落,追逐而去。忙碌的宫人们屏息凝神,尽可能的不去附近活动,以免惊扰了娘娘好不容易获得的安宁。 寝殿内,弯弯徐徐的沉水香驱散了沉郁的草药味,徐太嫔上半身完全靠在宽大的引枕中,身畔的汤媛紧紧依偎,握着她的手。她一直想要保护这个孩子,尽可能在危机四伏中,为她开辟一条平安如意的小路。然很多时候,又有些力不从心。她的能力终究有限,呼应不了深深的慈爱。 “可是您教会我的东西,足以受用一辈子。”汤媛仔细暖着她的手。 “傻孩子,郡王对你好吗?”每一次相见,徐太嫔都会问孩子这句话。每个母亲,私下里都爱这么问。 汤媛乖巧的点着头,“好,特别好。郡王打心眼里的心疼我。平日里还时不时的贴补我,不管我置办多少私产,最终花的都是他的钱。”在大康,夫妻财产是分开来的,丈夫有定期支付妻子九成以上家用的责任,但不包括给妻子置私产。像贺纶这样的,汤媛有种被包养的错觉。 徐太嫔笑了,好,这很好。银钱很俗气,然而人世间的很多感情,偏偏在“钱”字上才能见分晓。不管大家有多不屑把这个字挂嘴上,都改变不了这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如果有人在这上头不舍得亏了你,就足以证明这份感情比任何承诺都来的真诚。 “媛媛是个有福气的。”她的声音虚弱,目光却比先前亮了许多,“你听着……” “嗯,我听着。” “钱,还有孩子……是最重要的,”她每说几个字就要喘几下,恨不能把每一寸时光掰成两份来用,把所有的担忧和叮嘱一股脑的塞进汤媛的耳朵,“把这两样死死的抓在手里,你这一辈子,都不用愁。我知道你是个倔的,可是,过日子不能倔。往后我不在了,老三又是个坏的,能照顾你的人只有郡王。他是你的天,是为你在这世上遮风挡雨的最后一块地,有他,你才不畏强权和羞辱。所以……所以……如果夫妻间有什么摩擦,你可要担待些。”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些,早就喘的不行,汤媛含泪为她轻抚背心,又端来参汤小口小口的喂,“娘娘,我很懂事的,郡王也懂事,我们不吵架。您歇一会好吗?我哪儿也不去,就坐在您跟前,给您讲辽东的趣事好不好?” 徐太嫔勉强喝了几口参汤,又找回力气,继续道,“我没事,你听我说。男人都一样,时间长了肯定出岔子,但是聪明的女人懂得权衡利弊,只要那岔子尚在掌握,就别让男人下不了台。”媛媛什么都好,却在男女之情上有些较真。 汤媛抱着她,泪如雨落,“娘娘放心。我最知道好歹,断不会亏了自己的。” “到时候该笼络的笼络,该抬的抬,自有人为你出头打压不懂事的。如果岔子不大,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大了,你也没必要太委屈自己。”徐太嫔温柔的目光落在汤媛年轻的眉眼上,爱怜万分,多希望别人也能如她一般,无条件的喜爱媛媛。“我再告诉你,亲儿子比亲爹都可靠,亲闺女则是你晚年的依靠。趁着年轻,且不妨多要几个,等他们大了,就算郡王想跟你说句重话,也得在心里掂量三遍。外头的花花草草,也就一时得意,将来有的是哭的时候。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娘娘!”汤媛已是泣不成声,“别说了,您嘴角流了点血,我给您擦擦,求求您,为了我,一定要撑下去啊。” 我的傻孩子。徐太嫔潸然泪下,却欣慰的笑了,“我自是巴不得,哪怕再撑一个月也是好的。”那样就能看住老三,也省得他打媛媛的主意。 “娘娘一定会长命百岁。”汤媛难过的攥住衣襟,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徐太嫔苦笑着摇了摇头,呢喃道,“其实当年,你喜欢老三,是吧?就因为他不愿娶你为妻,你才死活不从。就连我也唆使你不答应。如今害得你与郡王不得安生,也害得你错失皇贵妃的宝座,你怨不怨我?” 至今,她也分不清当初的决定对不对。 倘若她硬下心肠,把媛媛给了老三,就没有后来的分别和未来的凶险。知根知底的老三,待媛媛……总归是最疼爱的。 可是她又舍不得。舍不得这么可爱的孩子给人当妾。 究竟是尊严重要,还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疼一辈子重要? 答案那么难,临了了徐太嫔还未能堪破,唯有两行无奈的泪水悄然滚落。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汤媛用力的摇着头,睁大泪朦朦的眼,无比坚定的望着徐太嫔,“娘娘,我怎会怨您!不给人为妾,是您赐予我的最珍贵的礼物。就是因为我把自己当回事,郡王才把我当回事,您改变了我一生。您教我的东西,将来我亦会手把手的教给我的女儿、孙女……此生,我都不后悔自己走的每一步。” 真的吗?我是对的?徐太嫔灰蒙蒙的眸子又燃起了一簇火焰,仿若回光返照。先前还抬不起的胳膊忽然又有了力气,她在枕头下面一阵翻找,好半天,掏出了一样宝贝,是一对古拙的没有任何点缀的翡翠镯。“这是我入宫前,阿娘给我的。叮嘱我将来生了公主,好一代一代传下去。我想,这就是它的意义。” 油绿的镯子,在汤媛年轻的雪白的肌肤上发出耀眼的光泽。那么美,那么纯真。徐太嫔模糊的眼睛看的清清楚楚,旋即眼前又一黑,她问,“天,怎么黑的这么快?” 四周安静了好一会儿,媛媛才回答她,“可能是要下雨了,特别的黑。” “那你快些回去吧,万一宫门落锁可就麻烦了。” “不碍事。我都打点好了。”媛媛的声音那么轻,仿佛怕吓着她,就在她头顶上方小声道,“娘娘,方才我顾着郡王的面子才没好意思跟您说,其实呀,郡王特别特别的爱我,是他自己说的,没有我他会死。” “真,真的?” “当然。成亲第一天,他就对着月亮起誓,决不负我,不然下辈子投胎当种马。” “……” “只求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至白首而无悔。” “好,好孩子。”徐太嫔嗬嗬的笑了出声。 为了娘娘这一笑,再多的谎言都值得。汤媛用汗巾努力的阻挡自她嘴角汩汩而出的鲜血。 徐太嫔终于放心的闭上眼,走的安静而从容。 第232章 讥讽 结束了漫长的痛苦,开始下一个轮回,这对饱受病痛折磨的人而言是解脱。汤媛为徐太嫔能解脱而高兴,至于留在世间的思念和悲恸,她会慢慢的消化,总有一天,当再次想起这个人时,她会展颜而笑,感恩相遇。 现在,她要把脸擦干净,用此前准备好的香粉掩饰红肿的眼角,让表情凝重且恰如其分的哀伤,然后活着离开京师。因为远方还有一个旺盛的小生命,等待着她。 她并不知有人在背后默看,直到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也或者那不是笑,就是单纯从鼻子里哼出的嘲讽。 汤媛骇然变色,猛地转过身。 浅蓝色的帐幔旁立着个又高又瘦的医官,相貌普通,然那复杂又莫名的眼神,就算化成灰,汤媛也认得。 “你刚才是不是在笑?”当惊吓散去,她的神情犹如狰狞的小兽。 “人死为大,我怎会在亡人面前笑。”贺维看着她,撇撇嘴,“我不过是觉得徐太嫔可怜而已。” 他反问她,“对死人撒谎很有意思吗?” 吹牛吹成她这样,让人都不知该鄙夷还是同情了。 汤媛恍若未闻,视线重新落在与徐太嫔交握的手上。 “我觉得她是病糊涂了才信你的话,事后稍微一琢磨,定会明白你撒谎。” “……” 贺维不屑道,“没有你会死,一生一世一双人,至白首而无悔,呼,你还真敢吹。老五听见了,一定很尴尬。”如果不是这种环境,他或许真的会笑。 “……” 她依旧维持着跪伏床前的姿势,脸上既无被人戳穿的羞惭,也无遭人嘲笑的恼怒。 “难道你们女人……活着的意义……就是能否拥有一个足够爱你的男人?” “……” “如果没法儿拥有所有的爱,你们就要钱,然后拼命的生孩子?可是我觉得你脑子不怎么灵光,你懂什么叫爱?” 她侧对着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这种态度终于激怒了贺维。尽管没人知道他的怒点在哪里。只见他箭步跨上前,拽起双腿早已跪麻的的女人,“我在跟你说话,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你聋了?” “你说完了吗?”汤媛问。 “……”贺维被她又轻又冷的声音噎住。 “不管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或者爱不爱吹牛,都轮不到你来管。看不惯你就闭上眼,滚出去啊,谁请你过来的,你又凭什么躲在暗处偷听偷看?”也不知是过度的悲伤还是愤怒,她的唇色看起来异常的苍白,微微颤抖,如覆了层霜雪。瞬间就抚灭了他满心的酸戾。 贺维听见自己的声音又轻又低,“这当然不关我的事。”怔了怔,他立即反唇相讥,“我并未闲到有功夫来听你吹牛,不过是恰好有件正事要做。”当她试图挣开自己,他下意识的用力,猛然将她拉至身前,“你听好了,这里到处都是东宫的人。” “我比你清楚。放开我。” “你以为老五在寿安宫外安排个暗卫就万无一失?”他稍稍用力,汤媛就感到疼,只能紧紧按住被他握在掌中的胳膊。 她喘了须臾,讥讽道,“想来是不能够万无一失了。谁能想到你这个变数。”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别忘了,没有讨厌的我,谁知道现在的你在谁怀中。”他微微俯身,看着她,意味深长道,“我帮了你那么多,你怎能一句话都没有,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怎么行?” “你想怎样?” “别紧张啊,就是需要你配合做点事。全当是付出。”他将不停挣扎的汤媛往隔间拖,一边拖一边道,“这事也不怎么不危险,最多事后我亲自送你回辽东。” 然而她真不稀罕。 却没想到汤媛的反应这么大。真个儿卯足了劲与他厮打。贺维拧了拧眉,气息渐渐也有点乱,一时拿不定主意,短暂的手足无措后,他目光微冷,不得不出手,握住女人纤细的脖颈,倏然一扯,就恶狠狠的定在了墙上。 话说汤媛怎么也没想到彼此间的力量和速度,存在着云泥般的悬殊,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眼前一花,后背就贴上了冰冷的墙面,犹如一只钉在砧板上的鱼。越反抗,脖子上的力道就越紧,不管她如何伸手,也抓不到他的脸,抠不瞎他的眼。 他只需伸直胳膊立在那里,就能欣赏她扑腾的丑态。 女人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了一把,最终精疲力竭的垂落。 贺维一手叉着腰,侧首看她,“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吗?” 她面无表情。 “老五的人神通广大,想来再多带个人出宫也不成问题。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要带柳美人离开。可惜你不怎么合作,那就只能换种方式了。你看,这不是挺好。放心吧,死不了。” 原来他又在算计她! 如果可以的话,汤媛应该早已破口大骂。 她只恨不能放开嗓子尖叫,招来所有的羽林卫,将他大卸八块了才好。 娘娘若是在天有灵,就降一道闪电,将他劈去阴曹地府吧! 这个人渣! “说吧,要我怎么做?”汤媛木木然的斜看着他。 第233章 盗旨 太嫔娘娘殡天。 医官沉痛的声音打碎了寿安宫的宁谧,香蕊双手掩面,软软的瘫在地上,痛哭不已。 暗处早有人飞快的奔向景福宫报信。景福宫也就是现在的东宫。 作为二等暗卫,枫丹对生死之事早已见怪不怪,一个生命的消亡并不足以激起她内心的波澜,她平静的凝视着寿安宫的方向,直到目标人物出现,方低眉敛目迎上去。 她对走在前面的医官略一福身,“回禀大人,奴婢乃胡太医手下的枫丹,为太后娘娘脉案一事前来找寻青丹。” 胡太医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为的又是太后娘娘的脉案,此刻哪怕是一宫之主多半都不敢有二话,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官。那医官看了枫丹一眼,对身后之人淡淡道,“你去吧。” 他身后的青丹体态纤细轻盈,闻言默看了枫丹一瞥,转而垂眸随之离去,整个过程一声不吭。 不久之后,陈三有携着两名太医也火速赶来了寿安宫。他是太子的近身内侍,很多时候,他的所作所为就代表着太子。此番若不是国丧虞祭抽不开身,说太子御驾亲临也不算稀奇。可见徐太嫔在太子心中的分量。 然而说破天,离世的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妃嫔,莫说惠宗早就不在人世,就算在,也激不起太大的浪花。皇家的妾与世家门阀的妾在规矩上都差不多,顶天给个体面的谥号,再选口体面的棺材,埋去皇陵。有儿女的,没人的时候说不定会偷偷上柱香,反之,什么都不用想了。反正不会有人披麻戴孝,更不会有人为此放弃欢声笑语。紫禁城有多繁华,就有多荒凉。 话说接走“青丹”的枫丹,已经入宫十年,又是胡太医手底下的贴心人,寿药局附近的侍卫就没有不认识她的。平日里,大家有个头疼脑热也会托她的关系问个诊抓个药什么的,十分便宜,可见人缘方面委实好的出奇。这回又是为了在玉泉山疗养的太后娘娘,大家不免要多了几分忌惮和宽容,故而一路走来,畅通无阻,即便有人问话,也多半是与她拉个家常,走个形式。对她身边的青丹也没甚疑问,只因青丹那张脸看起来特别“熟”。 半个多时辰后,枫丹就把人成功的带出了皇城。有了这一遭,皇宫她也回不去了。正好就此护送郡王妃回辽东,这也是郡王的旨意。她放下一等医女的架子,转回身搀扶“青丹”,恭敬道,“娘娘,属下扶您上车。这车子看起来是宫外运送瓜果的,里面其实结实的很,坐着不颠人。” 她只见过郡王妃的画像,并未接触过真人,因此并未想到郡王妃的性格竟是这般胆小僵木。 纤瘦的女子在她双手搀过来之时仿若触电一般的往后缩了缩。 枫丹眉宇几不可见的皱一皱。然敬屋及乌,因着郡王的关系,使得她内心深处对郡王妃存有天然的敬畏。此刻,尽管觉得郡王妃怯懦的怪异,也不敢心生鄙薄。只好放柔了声音,再次道,“娘娘,属下的真名就叫枫丹,是郡王身边最为信任的属下之一,跟着属下走不会有错的。来,让属下扶您上车,这车没有备脚凳,娘娘抬腿小心。” 运送瓜果的车辆不可能有脚凳。因为园户为了装运货物最大化,断不会添一件多余的摆设,且庄户人家的糙汉子,上车下车全靠劈叉,才懒得像女人那样讲究体面。踩脚凳还不够费工夫的。所以这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种车上。为了顾及娘娘的体面,枫丹这才好心要搀扶,谁知娘娘都开始发抖了。 她有那么可怕吗? 枫丹一时忘了规矩,诧异的望着目露惶恐的郡王妃,“娘娘,您……” 暗卫敏锐的直觉令她很快察觉到了什么。她倒吸一口冷气,猛然抓住瑟瑟发抖的青丹,面若冷霜。 “你是谁?”枫丹咬牙道。 “我,我不是……娘娘。”青丹虚弱道。脸上易容的面皮就被人撕去。 枫丹惊见一张苍白而平庸的小脸,细长眼,颧骨略有些儿凸出,嘴唇偏薄,鼻梁也不高,鼻翼还有点儿大,唯一出彩的就是细腻如瓷的肌肤。如此样貌,放在普通人里,都算不得出奇,可想而知,放在美女如云的皇宫,绝对是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你,你……”饶是再过硬的心理强度,枫丹的脑子和心脏也快要罢工,她死死抓住抖成一团的女人,“你是……柳美人!!” 柳美人泪眼蒙蒙,孱弱道,“是,我是。不要伤害我。阿鹿让我对你们说,我好好的,郡王妃,郡王妃才,才会好……”她吓得连睿王不为人知的乳名都唤了出来。 枫丹的脸登时变得比她还苍白,没有一丁儿血色。 柳美人低低的哭泣,满目惊惶,在她看来,私自逃出皇宫,不啻于诛九族。比起自己的安危,她更怕睿王出事。可是睿王铁了心要带她走,她已经没有退路。 不过她好像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一个连郡王妃都敢随手撩拨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枫丹僵硬的瞪着柳美人,女人哭泣的声音如同自身的气质一般可怜,微微细哑。 “闭嘴!”枫丹一记手刀将人砍晕,匆匆塞进车里,将车子交给同行的另一人,便迅疾的重返皇宫。 此时的寿安宫,已经站了大大小小七八个太医院的属官,外加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医女,俨然当成了太后殡天的阵仗。其实以当今太子的表现,追封徐太嫔一个太后也就是早晚的事儿。 打头的太医查看过遗体之后,按例要找人问话,那人正是当时在场的医官。 医官从容对答。 话说徐太嫔的遗容,尽管嘴角沾了点血迹,可表情却仿佛睡着了一般,不难看出弥留之时并无太多痛苦。这让太医院的人松了口气。想必见了这样的娘娘,太子哀痛之余也会略有欣慰,欣慰之余应该就会少责罚太医院些许。 不知过去了多久,汤媛在枯井中渐渐恢复了意识。就在之前,贺维弄晕了她,现在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在一口井中。 而贺维就在她旁边,俯身看着她,“你连老五给我戴的枷锁都能轻易打开,这天下间,除了雷火锁,应该没有什么能难倒你的。” 拥挤而昏暗的枯井,充满了土腥气和男人身上淡淡的熏香。汤媛努力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要空白圣旨。 “陪我去一趟景福宫。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会让你落进老三手里。”贺维说着脱下外套,拨开女人无力的反抗,转而把她裹进长衫,连眼睛也蒙住,“别乱动,一会儿便好。我保证你不会有事,我发誓。”他凑近了她耳朵道。 你发誓?汤媛在他衣服中冷笑,却问,“这是什么地方?” “寿萱堂后面的枯井。”回答她的时候,他似乎又做了什么,汤媛听见周围泥土簌簌而落的声响,有些砸在了她身上头上,不过都被贺维的长衫隔开。 她做梦也没想到,皇宫有密道,这种电视剧里才会有的桥段竟发生在了现实! 是谁挖的? 不管是谁,估摸当时就被灭了口。当她从震惊中醒转,立刻去推贺维,“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贺维愣了下,却走的更快。 第234章 混入 上回说到汤媛被贺维“狸猫换太子”,最终柳美人顶替她顺利潜出皇城,而她本人,却不得不配合贺维前去东宫寻找空白圣旨。 虽然给贺缄挖坑不算啥坏事,但汤媛却幸灾乐祸不起来。因为贺维也不是什么好鸟,心思或许更危险,不管这二人谁得了好处,都极有可能对贺纶不利。 纵观贺维的表现,其思维清晰,说话有条理,亦无自杀倾向,可见对于偷圣旨已经有了九成九的把握,绝非上赶着送死,而且就算要送,那也只会送她。 汤媛眼睛被蒙住,脑子反倒更容易集中注意力,飞快的思量:从贺维不惜冒险带上她,就能看出有多看重她的“开锁神技”。故而在找到圣旨以前,她确实安全无虞。那么找到之后呢? 必然得要灭口了。 灭谁的? 必须是她的。不然还留着过春节吗? 灭完她再把盗窃圣旨这口大锅扣她脑袋上,就这一条,足够贺缄亲手送贺纶归西,宗人府绝不敢置喙。老婆都入宫盗旨了,谋反的还不算明显?至于盗什么旨,为什么要盗,谁关心? 思及此处,她趋于淡定的心跳又悄然的扑腾开来,周身不寒而栗。 贺维走了一段路,掏出火折子点亮,就近寻到一盏结了蛛网的煤油灯,可喜的是里面还有半盏火油。 挂在他胳膊上的人儿已经好半天没有动静,不知在想什么。他慢慢掀开裹住那具曼.妙之躯的衣衫,露出了里面玉雪般的半张小脸。 密道空气流通缓慢,对于身子骨不算好的人而言,呼吸或许会有些困难。此刻,加了一层衣衫,固然可以为她抵挡潮气和灰尘,但也可能憋坏了她。 他连忙轻拍那张小脸,“你没事吧?” 她睫毛似是颤了颤,依然没甚反应。 贺维万没想到她这么弱,连忙捏开她阖紧的樱唇,俯身渡气。 汤媛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唇。那一下,只堪堪印在了她香腮的肌肤之上。 细腻,柔滑,那么香,她好香。贺维微微的怔然,目光在她低头露出的那一截白腻的颈子上晃了晃,转而将她抱起,喘息道,“就知道你是装的,骗子。” “别碰我,我会走。”汤媛趁机推开他,裹了裹长衫,竭力镇定的迈开脚步走在前面。这回,他没有为难她,只沉默的跟在后面,但时不时的会伸手扶她,防止她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 那边厢,景福宫内一切井然有序。 这里的规矩不比乾清宫小多少,有能耐出入的全都是贺缄亲信,尤其是太子的书房,闲杂人等压根就没法靠近。此地,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早到,更不会无缘无故迟到。小到一个洒扫的小内侍,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换句话说,如果不走陈三有的路子,汤媛真不相信贺维有办法混进去。 她猜的果然没错,想要进去,还真得与陈三有有关系。贺维将一个没气儿的小内侍丢入井中,逼汤媛换上此人的衣衫。“这是东宫书房今日的值房内侍,你记好他的对牌,扮成他,随我入内‘打扫’。”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变成了陈三有的大徒弟祁四喜。 汤媛垂着长睫毛,眼珠子转动,在打另一个主意:待会子一旦遇到人,她便以太医院医女的身份喊救命,之后再趁乱跳入井中,沿原路返回寿安宫,期间趁机换张易容面皮,简直天.衣无缝啊。 仿佛是听见了她肚子里的话,贺维理了理衣襟,忽然捏起她下巴,“密道有机关,没有我,你打不开。” 她含糊的哦了声,实则心惊肉跳。这都能猜到!他猜到她在想什么!! “我不会阻拦你喊叫。”贺维伸手为她整理着散落的碎发,“如果你不怕被老三的人发现,就尽管叫吧。那可真真是如了老三的意。还有什么比美人自动送到嘴边更让男人快乐的?” 他意味深长的攥住汤媛抵挡的手腕。 汤媛挣了挣,抽不回去,憋的面红耳赤。只听他继续道,“别以为落在他手里就会比现在强。那只能说你太不了解男人。从前,他让着你,是因为有得到你的自信,现在可就不一样,哄不哄着,你的心都不在,那自然是先得到你的身体。男人都很现实,不信你试试。一旦被他得逞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与老五生的那个小东西。” “你家孩子才是东西!”汤媛色厉内荏的嚷道。 贺维冷笑。 其实汤媛的心里明镜似的。这个冷笑的人固然不安好心,但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落进贺缄手里,就真的完了!转而她又想起贺纶的自私、霸道以及洁癖,万一,万一真的发生了不幸,心疼之余,他内心深处必然也会有些许本能的嫌恶吧…… 充满酸戾的恐吓终于震住了不安分的小女人。贺维默默看着陷入沉默的汤媛,徐徐道,“知道怕了?你这样安静多好。” 他双手捧起那张僵硬的小脸,低下头,白皙的面孔离的她那么近,忽高忽低的,令这个努力梗脖子的女人手忙脚乱,躲也不是,不躲更不是。 贺维拥着汗毛倒立的她,淡淡道,“你听话,事情自是很快就会结束。不然,我可能,也会对你做点老三想做的事。这样……老五一定会恶心死,再也不想看见你,知道吗?” 她在他手中微微发抖,却极聪明的闭上了嘴,不给男人任何可趁之机。贺维费了好大力气才缓缓松开她。半蹲下.身体,为她系紧内侍布靴上的绳结。 不管怎样,内侍的布靴也比一般女人的大,而她的脚那般纤直秀气,小巧且不禁一握,穿这样的布靴,着实是委屈了。 半个时辰后,太子书房的内侍正好到了下值的当口。他干爹病了,正火急火燎的躺在庐房。虽说内侍没根,可就是因为没根才更看重搭伙过日子的人,所以大部分内侍都会在宫里认一门亲戚,兄弟姐妹也好,七大姑八大姨也罢,但凡可靠能攀上的都会认一个走动,防的就是将来病了连个倒热水的都没有。这小内侍全靠干爹养大,一路提拔至此,那孝心自然非比寻常。 他目光甫一捕捉到汤媛,立时亮了,正欲走过去催促,只见人影一晃,祁四喜也朝这个方向走来。祁四喜是陈三有的大徒弟,除了陈三有,东宫就数他说一不二了。为此大家都很怕他,这个小内侍也不例外,立刻低下头,压着嗓子问安。 祁四喜哼了声,“寿安宫的刚刚没了,连陈公公都被支去那边,你们一个个最好放机灵点。” 小内侍们惶恐,皆弓着腰应诺。 当着他的面儿,小内侍们只顾着听训,哪里还敢换值,于是都僵着。 祁四喜眉毛一抬,“你俩杵在这里作甚,该干嘛干嘛呀。” 小内侍一个机灵,立即与同伴交换对牌,登记笔录,都是做惯了的差事,不需要一句话都能行云流水的做好。这样的麻利应是称了祁四喜的心,他微微点头,对现在当值的小内侍道,“蠢样儿,又发呆,干活去啊。” 祁公公是出了名的暴脾气,骂人的时候通常还会赠送一脚,汤媛冷不丁被贺维踹进了书房,气的心里直骂娘。也不知那一脚使得什么法力,把她人都“踹”飞了,可是落地之后,摸摸屁.股,竟是一星点儿也不疼? 那将将换完值的小内侍对暴脾气的公公见怪不怪,却极有眼色的缩了缩脖子,飞快的消失在祁四喜眼面前。 徐太嫔殡天,这么大的事,肯定要陈三有过去,但乾清宫那边正在等太子昨夜批复的奏疏,那么有资格为太子殿下跑这趟腿的人,自然非祁四喜莫属。不过真正的祁四喜目前还未收到跑腿的差遣。 贺维从容的关上书房大门,对汤媛道,“时间有限,别说我没警告你,景福宫看起来很好进,其实很难出哦。” 难出你还敢来?汤媛咬了咬唇,“那你可要仔细些,千万别有、去、无、回。” “没事,这不是有你么。”他手臂一探,揽着她大步往里走,笑盈盈道,“待会若是遇上羽林卫,我就把你往怀里一抱,用不了两息,他们就能把你扎的比筛子还整齐……” “你,你这个毒!男!”汤媛被他扯的前脚不跟后脚。 贺维看着她低笑,拥着浑身长刺的佳人,熟门熟路的走至与书房相连的暖阁,“渴不渴?这里有水,是温的。” 他轻轻试了试壶水的温度,然后给她倒了杯,递至她略略发干的唇畔。 汤媛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早已干的几欲冒烟。她在寿安宫流了太多泪。 第235章 暗猫 汤媛也确实渴了,捧着贺维递来的茶碗垂眸饮啜。许是她运气好,对方并未催促,倒是耐着性子看她喝着。 离开之时,她可能有点儿紧张,脚下一个趔趄,双手连忙抱住桌沿才勉强维持平衡。贺维将她从脚踏上扶下来,“你怎么这般鲁莽,是怕吸引不了人来么?” 汤媛后怕的低着头,掩在长睫下的目光微微闪动。就在方才,趁着抱住桌案的机会,她将摆在茶套旁一只不起眼的茶锥偷偷塞进袖袋。锋利而尖锐的茶锥,足有女子中指长,利用得好,却也是件极危险的凶器。 她把事情都想清楚了,不管是贺缄还是贺维,都不是圣旨的良主,而且今日,想来也是难逃被灭口的灾厄,那还不如拼一把。运气好的话,她就可以把黑锅扣贺维脑袋上,功成身退,反之,怎么也得闹出点动静,绝不让贺维讨着好。 越是打定了主意,人反倒越冷静自持,看起来不似先前的剑拔弩张,满脸抗拒。现在的她,显得异常听话儿,老老实实地跟在贺维身后。 暖阁尽头有暗室,贺维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陈三有的大徒弟祁四喜也接到了太子的谕令,为内阁的几位大人前去书房取两张奏疏。只要东宫的人一看见他,必定意识到此时在书房里的那个是假的。所以每一步,贺维都掐着时间,事实上他的时间很充裕,前提是汤媛不造反。 祭场上,结束第七遍往生咒,一群内侍弓着腰鱼贯而入,为各位贵人添茶,稍作休息。整个祭祀休息的时间不多,更不能随意喝茶饮食,因此每一次添茶都显得难能可贵。而贵人们的身边亦无贴身伺候之人,全靠这群小内侍。 贺缄的余光慢慢扫过贺纶,只见他盘腿笔直的坐在蒲团之上,接过内侍的茶略一停顿便仰首饮尽。倒是个胆大的。其实他大可以在茶里加点料,送这个野心昭昭的弟弟追随父皇而去,但总觉得就让这家伙这么死了,委实也太便宜了点,此外,他也不觉得贺纶会乖乖喝下去。 不管怎样,总要在后日的登基大典结束之时再处置。贺缄冷笑一声,收起视线。 那边厢,汤媛已经身处暗室之中,老老实实的站在墙角,乌黑的大眼睛时不时扫过贺维的背影。他一手执灯,一手在一排排方格架子上缓缓摩挲,每摸五个或七个会停顿一下,轻轻掀开,那些格子其实就是一只只小木匣,内容物多半是个中珍奇古玩,大约是贺缄的私产。 看不出贺维倒是个干大事的,面对琳琅满目的珍奇异宝,眼珠子都不错一下,不过汤媛觉得自己也快成干大事的人了,因为她居然也对那些珍宝失了兴趣。那些曾让她眼珠子错不开的东西,再也激不起内心的浪花,她只想找机会给贺维一闷棍,或者捅他一下。 “傻站着做甚么,过来。”贺维道。 “需要我做点什么?”汤媛问。 “……”贺维不答,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你不是怕鬼吗?我听说景福宫不干净,尤其这种阴气重的地方,你刚才站的正是最黑最阴之处。” 汤媛毛骨悚然。 “你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没听过景福宫的传说?这里原是给各位未成年皇子学文习武之地,后来闹的太凶,大家搬去了南三所。不过有术士断言,此处乃一块极为难得的风水宝地,利东宫,所以才保留至今。”贺维从容的翻着木架,声音懒洋洋的讲着恐怖传说。 汤媛觉得后脖颈直冒冷气,死死攥紧手里的茶锥。黑暗中,一张忽明忽暗的脸凑过来,“所以,你一定要小心,特别是听见猫叫……别回头。” “你~是~不~是~有~病~啊~”汤媛都带上哭腔了。 “嘘~”贺维食指挡在唇前,示意她安静。“别动,你听,什么声音?” 好歹汤媛也是个成年人了,若还猜不出一星半点儿贺维的坏心思,那就真是傻了,是以她怕归怕,却没有失了方寸,直到贺维阴森森的问她,“你听,什么声音?” 然后一只微弱的猫叫就适时的响了起来。 如果头发能做出生理反应,汤媛的满头青丝想必早已直立。一双荧光绿的猫眼儿从黑暗中若隐若现,喵的一声从架子上俯冲而下,冲向两条腿早已不听使唤的汤媛。 贺维笑着走向前,指尖轻轻探入她衣袖,另一手同时揽着她腰身快速后退,那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汤媛的余光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银光,那是她藏在袖中的茶锥,飞射入无边的黑暗,一个小东西惨叫了声,便再也没有动静。 她的一颗心却快要撞出来了。 令人作呕的腥甜渐渐弥漫开来,取代了暗室的樟脑和其他香药的干燥味道。 “茶锥,是个好东西。”贺维擦擦手,转而继续在架子附近搜索。 汤媛直挺挺僵在原地。 “忘了说,这里有很多猫,老三为你的准备的。”贺维忽然侧首对她坏坏一笑。望着她越瞪越大的眼眸,在她放声尖叫之前,贺维举了举火折子,“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手堵你的嘴,如果你敢叫,我只能用其他地方堵住了……” 汤媛的尖叫果然堵在了嗓子里,愣是没敢发出声,她摇摇坠坠倒退了两步,瘫软在地。 第236章 惊梦 接上回,汤媛受贺维所迫,深入景福宫寻找空白圣旨。 空白圣旨乃贺缄预留的一张底牌,无论发生何种变故,只需灵活运用,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可以说,这东西在谁手上,谁就可能压制对手于无力回天之地。 退一万步讲,即便贺纶强行登基,也有可能因为这道圣旨变成“疑似谋朝篡位”,从而遗臭万年。这或多或少束缚了贺纶的手脚,贺缄亦是深谙其道,所以从一开始就抢先下手,埋下了这颗随时会爆.炸的钉子。 然而祸不单行,如今连贺维也参与进来。且不管此人与贺缄是否沆瀣一气,反正一定与贺纶敌对。 幽暗密闭的空间内,一灯如豆,冷汗淋漓的汤媛,脑中蜂鸣不断,千回百转。 贺维忖度她被突然出现的猫吓傻,顿了顿,将灯置于柜上,上前两步拽她入怀中。年轻男子热烈的气息瞬间吹醒了汤媛。 只见他嘴角翕了翕,问,“为什么怕猫?你们那么像,冷酷无情,擅于利用和甩开。人怎会讨厌与自己相似的东西?”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汤媛竟反手抱住了他。那么紧,那么用力,仿佛他是她此刻唯一的拥有,贺维浑身一震。 那暖香的体温,犹如一张看不见的巨网,细腻的裹着他的灵魂,不断的沉沦…… 第一次,他心生无边的畏惧。 震动了片刻,贺维竭力从激荡中拔.出,“你,站旁边吧。”他用力推开汤媛,也没忘记自己想要做的事,但略显凌乱的脚步和闪烁的眼神出卖了努力维持的镇定。 而那个闯祸的女人,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正无地自容的蜷缩在一旁。 接下来的寻找,则变得异常安静和顺利,抛开男人微重的喘息,没有一丝的声响。 贺维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打开第十六格,才恢复正常,手中的木匣明显异于其他。 过于平滑的铜制表面,掩藏了大康最复杂的锁芯。这么重要的东西,贺缄应是不敢用雷火锁,那样虽防止了遗失,但任何人都能毁了它,也就失去了收藏的价值。 千年的乌木和夹层的寒铁使得贺维并无暴力破开的自信,且事情急迫,除了汤媛,他还真找不到最有可能打开的人。 “想来,你不会令我失望的。”贺维低低道。 汤媛茫然的望着木匣,略一迟疑,“我,需要一根尖锐纤细的东西……方才的茶锥就是拿来这么用的。 死鸭子嘴硬,她竟还在为自己企图背后下黑手开脱。 贺维也不欲与她狡辩,从袖中慢吞吞的摸出一根发簪,像是年轻女子的款式,簪头振翅欲飞的蝉翼颤颤巍巍,活灵活现,于朦胧的烛火中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用这个。”他道。 想不到他准备了一根如此隆重的□□。汤媛呆了呆,在他锋利的逼视中硬着头皮打开木匣。 为了表示自己绝无害人之心,汤媛又慎重的将发簪物归原主。 贺维表情一僵,眉心微皱,接过发簪,仿佛丢垃圾似的抛入身后无边的黑暗。同时,那双打量她的深眸也愈发复杂。 宝贵的空白圣旨当然不可能只有一道锁。贺维将木匣内细条状的东西收入袖中,拉着她迅速撤退。 带着此物,根本不可能从景福宫走出去,因为景福宫的出入口都有专人搜身盘查。于是密道就成了关键所在。 当再次被迫踏入这狭窄而黑暗的枯井,越走越深,汤媛也知道越来越危险了。 果然,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贺维就停下了脚步。 汤媛瞪大眼,屏息望着他。 如此紧张,贺维怎会没察觉。他将袖中纤细的长方形木匣递给她,尽量放柔了声音,“打开,咱们就扯平了。我再答应你一个要求,什么都行。” 声音落地,连说话的人都呆怔。也不知汤媛信或是不信。其实她压根就没有信不信的余地,因为小命从头到尾都悬在别人掌中。信如何,不信又如何?面对这最后一道锁,打开,便是贺维送她上天之时。 她死了不要紧,万一连累了贺纶……想到此处,汤媛攥紧了手心,重新振作。 倘若她的死不仅不会连累贺纶,还发挥了一丝价值呢?那也算……也算是死得其所。 汤媛微微抖了抖,冰凉的小手缓缓伸向贺维递来的木匣。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脆弱而天真,“你,真的会放了我?” “不骗你。再也不骗你。” 汤媛总算露出了一丝心安,泪盈盈的明眸从他脸上移开,转而专心致志的盯着手中的木匣,这道锁的难度明显高于上一个一大截,她打开的并不顺利,又是在如此紧张之下。 掀开乌黑而沉重的盖子,那片令许多人心心念念的空白圣旨再次重见天日。这本是先帝怀着愧疚与不安,对爱子爱孙的最后一点照拂,如今却成了野心家们玩弄.政.治的工具。 烛火熠熠,都不及此刻男人夺目而危险的目光。 这就是他要找的! 展开确认无误,他面露笑意,妥帖的收入袖中,转而望着一动也不敢动的汤媛。 汤媛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肌肉不由得绷紧,犹如一个赌徒,再赌一把。 贺维嘴角动了动,低声嗫嚅一句,倾身抱住了她。 手,并未如汤媛预料的那般不规矩,却也不松开。 汤媛脸上没有过多惊羞,反而凉凉的静默。她赌的就是贺维这点漪念。从第一次抱住他,就知道他有漪念。 聆听着女人剧烈的心跳。从一开始她就在害怕。直到那一双柔软的藕臂又如之前那般,怯怯的环了上来。 陌生的惊恐与兴奋也再次由她掌控。 根本无法思考这样温柔的甜蜜是为什么?就算她是为了活命而假意奉迎,此刻的他也毫无拒绝的力气,以至于拥着暖玉的手臂都不敢太用力,怕这是一场梦,稍稍的一惊扰,梦中人会醒。 贺维试探的触了触那如酥如脂的耳垂,双唇如过电,又停下……继而试探的亲了亲,再次停顿。 濒临坍塌的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心底的猛兽。 不能这样,要了她,她的一生就毁了。 “我先送你……”他黯哑低沉的嗓音猛然顿住。取而代之的是女人颤抖不已的绵细呐喊,“我先送你上西天。”她说。 逼仄而飘满潮气的密道,两具年轻的身体相依偎。她的拥抱那么诱人,那么娇柔,以至于他到现在才发现,腰间的匕首不知何时易主,或许在她第一次抱着他之时。 刀刃之锋利,哪怕女子,都不用太大的力气,就能轻松刺入血肉。 汤媛不停战栗。 她本想趁着他更沉迷一些的时候下手。理智告诉她,让这个男人快乐到极点再下手,可事实上,当他碰一下她最敏感的耳垂,她都开始控制不住疯狂。 凭什么,她要让他快乐? 那她前世的快乐呢? 当汤媛从疯狂中惊醒,半边脸已被鲜血染红,也忘了自己捅了他几刀。 人体终究是脆弱的,任他再强速度再快,一旦皮囊受损,最终也不过是虚弱的一具肉身。贺维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一手捂住鲜血直流的伤口,一手捏住她脖子。 汤媛难受的不停抽搐,感觉着空气正一点一点的抽离远去。 也好,这样也好。他被戳成这样,走不远的。 谁也别想从这里出去。 包括空白圣旨。 死亡近在咫尺,她闭上眼,等着脖子被生生扭断,结束漫长的痛苦,却不料四周重新回归宁静。 关键时刻,老天爷都站在她这边儿。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随便戳两刀竟真戳中了贺维内脏。他连杀她的力气都没了,噗的吐了一大口血,扼住她咽喉的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咚的一声,滑倒在地。 汤媛攥着匕首,汗水比眼泪先滚落。 “为什么?”良久,黑暗中,他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他还没死?!汤媛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反应竟是又捅了他一刀。 杀人毕竟不是杀鸡,此刻她也几近崩溃,恨死一个人是回事,亲自动手又是另一回事。 “呃……”贺维顺势按住她握着凶器的手,表情一点一点的染上了狰狞。 他一字一顿的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好呀。 汤媛咽了咽,胸口随急喘剧烈的起伏,“因为,我恨你!” 男人乌黑的瞳仁微微收缩,面如冷霜。 空寂中,传来她有些哀伤的声音。“你杀了我的干爹,还设计我遭人欺/辱,从此一生都被困在高墙而不得出,卑微的屈从于错误的人。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 贺维的眉毛越抬越高,显然无法明白她在说什么。 “此生,干爹还是因为你提前逝世,我,也继续受你的迫害。只要看见你,我就会想起前世种种的屈辱……你欠我的,扯不平。”汤媛精疲力竭的半跪在地。 就算他没有前世的记忆,也不代表他无辜。倘若不是前世的记忆,今生她依然难逃厄运。 现在,罪魁祸首死了,还是她亲手了结的,那么她,也能彻底摆脱不堪的记忆了吗? 腥甜的味道越来越浓。汤媛用力挣扎,连匕首也不顾,只想被他钳制的那只手获得自由。 贺维轻喘了片刻,嘴角微动,低低的说了一句,“如果可以,我想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至白首而无悔……”(详见231) 嗯?汤媛瞠目结舌。 默然须臾,她道,“你,就安静的去吧,说什么我都不会饶你!” 贺维愣了下,“……” 汤媛拔.出匕首,用力踹了他一脚,烧掉空白圣旨,掉头就逃。 身后传来震怒的低吼,“别让我逮住你,等死吧!” 第237章 抉择 没了麻烦的空白圣旨,也没了纠缠两世的宿敌。本文由首发 整颗心都变得轻飘。 汤媛喘息着往前跑,踉踉跄跄。 密道那么黑,烛火幽微,往事一幕幕,仿佛电影的画面,一帧帧流转。有少年纯真温和的微笑,与她在落雪中相遇,细雨里相视,那时他如神明,她顶礼膜拜,可是短短五年,这个神明就变成了手握生杀大权,扼住她全家命脉的魔。 回顾她走过的路,每一步明明都是对的,却又被命运不停的往偏处推,最终她还是嫁了人,生下孩子,未来……或许还会回到此处终老。 但不管怎样,她答应了娘娘,要好好活着的,儿孙满堂。 前方有孱弱的日光盘亘,井口近在眼前。 汤媛纷乱的脚步却不由得慢慢的停了下来。 贺维说的对,没有他,她走不掉。但是有他又怎样,她还是会被杀死。 枯井那么高,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断无爬出的可能。 就算爬的出去,又如何带着满身鲜血走过一道道关卡? 她呆呆伫立原地。 其实也不是没有生路。现在倒回去,按着原路乖乖返回景福宫。 那边应该也发现了异常,真正的祁四喜早晚会露面。贺缄手底下的人又不是等闲之辈。倘若她在那时乖乖自首,下场是别想好了,却能保住小命。 因为贺缄不会杀她。 只要他记得徐太嫔,哪怕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也不会。 不过她毕竟不是懵懂少女了,自知有些时候不死,有可能比活着更屈辱更痛苦。 此时此刻,安静的立在枯井中的汤媛,脸上无悲无喜,平静的犹如立在怀平的后花园。 也不知站了多久,枯井外面怎样了,贺缄是否已经在百官的簇拥中龙袍加身…… 日影西斜,雨丝飘零,发呆的她连头顶上方轻轻的环佩轻响都未能在意。 一个时辰之前。 高阶肃穆的乾清宫中,满目沉痛的贺缄在内侍的伺候下换上明黄色的九爪龙袍,系上白麻,踱着沉重的步伐,穿过跪伏的百官,一步一步的登上了再熟悉不过的龙椅。 “父皇殡天。朕,痛心疾首,恨不能追随而去,然国不可一日无君。黎明百姓,江山社稷,这些父皇留下的,朕亦不可辜负。”贺缄的声音缓慢而清晰,重复道,“永不辜负。”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臣服的身影,最后定格在最前排清瘦的男子身上。 年轻人有着与他相似的容貌,相似的体型,却比他多了优秀的出身。 一生下来光芒环绕,没经历过挫折与羞辱,被所有人恭维着奉承着,享受着父爱母爱,走到哪儿都吸引所有人目光,饱受所有人的关切。 比烈阳耀目,比星辰璀璨。 作为他的哥哥,自己却要处处伏低做小,连最心爱的女人也得让给他。 贺缄望着贺纶,淡淡的微笑。 贺纶腰腹笔直,不动如钟。明明他也是跪着行的大礼,可是万千人中,还是那般与众不同,以至于贺缄想忽略都做不到。 这位弟弟,哪怕是跪着,也比旁人来得尊贵和危险,只因他的血管,自来就缺少奴性。这不是狗,是狼,当然与一群跪着的狗不同。 百官同时叩首,齐声呼道,“吾皇节哀顺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千位男子的声音霎时掩盖了大慈寺雄洪的钟声,在紫禁城上空旋荡。 苍白而哀痛的丧礼,变成一个男人最为荣耀的殿堂。 朝纲先前就未乱过,这场继位自然也很顺利,并无想象中的麻烦。不日,各种册封任命旨意也将下达跪伏的各人手中,有人欢喜有人忧。 这一年改国号明,辰宗贺缄继位。 辰宗一年,也就是贺缄继位的第一天傍晚,他温和的走下雕刻龙纹的玉石台阶,亲手扶起与众人跪了半日的弟弟贺纶,拂了拂贺纶微皱的衣摆,“皇弟不必多礼,你是藩王,自是与旁人不同。” “臣弟不敢。”贺纶眼睑微垂,脸上并无羞恼和屈辱。 这反应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不过站在贺纶对面的贺缄却比前世镇定了许多。 百官皆大气不敢喘,恨不能将脑袋缩进衣服中,一个个如泥胎木塑般,动也不动,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们的耳朵是竖起的。 就当众人以为贺缄要一雪前耻,当庭贬斥贺纶或者直接把人打去薄陵寺时,却听上方传来新帝一如既往的温润低声。 余光所及,新帝携着郡王渐行渐远,完全就是兄友弟恭,再家常不过的亲情画面。 兄友弟恭的二人缓步行走在宽阔而冰冷的长街御道,身后一长串的宫人内侍,却无一人发出声息,是以贺缄略略放低的音量,听起来那么清晰。 “老五,辽东的天空不如京城的明媚吧,那边风沙大。”贺缄道。 “这世上没有地方比真龙帝王盘踞的天空更明媚。”贺纶回。 他说话的样子也与一般臣子差不多,可就算他微微低着头,那挺秀的后背也不曾弯下一点点。贺缄暗暗的冷笑,“辽东苦寒,朕也舍不得你与章皇后骨肉分离,以后就在京城安顿下来吧。” 语气还是与拉家常无异,但身后立着的宫人皆暗暗变色,皇上不是不收拾郡王,根本就是猫戏弄耗子,要慢慢玩死。 贺纶神情肃穆,有动容略过,依旧平稳的回道,“皇兄厚恩,臣弟惶恐。” 贺缄呵呵笑,眼角的余光淡淡斜向他,温润的问,“既是如此感恩,为何又那般着急将章皇后和龙凤胎送去辽东呀?” 语调如初,不带一丝儿的诘问,周围的肃杀却明显的浓厚了一层,安静可闻针落。 严行智那个蠢货干的好事,贺缄并非不震怒,说是要将其碎尸万段都不为过,但他依然平静的主持祭礼,沉痛又持重的接受百官拥戴,直至此刻,目中亦无丝毫火焰。 换成个胆小的,恐怕早已吓尿。 贺纶垂着眼眸。 贺缄负手,平静道,“跪、下。” 身后内侍纷纷后退两步,头垂的更低。 无人敢看,更无人敢乱听。 倘若忽略这些人的身影,宽阔的御道似乎只剩下了两个人,贺纶与贺缄。 闻言,贺纶轻撩衣摆,平静的跪地行君臣之礼。 打量片刻,贺缄既不开口,也不示意平身。直到天空细雨霏霏,有宫人安静的上前,为新帝撑起御伞。 跪在雨中的贺纶浅红的双唇紧抿,雨水沿着鸦黑的鬓角滚落,浸透薄衫麻衣。 一个时辰之后,不时有绵密的细雨从上方飘落,冰凉打在脸上,汤媛缓缓回过神,也终于察觉了异样。 井口上方明亮的暖光辉耀,贺缄立在伞下,仰望星辰,对井中的她,慢条斯理道,“爱妃调皮,如何下去玩耍的?” 原来外面早已改朝换代。 汤媛被人拉了上去,浑身是血,形容狼狈。宫女忙而不乱的簇拥她,里里外外的将她收拾干净了,才再次奉至新帝面前。 新帝感念徐太嫔,在灵堂静立许久,才转过身,看向半晌没动静的汤媛。 她不开口,他自是也不屑说什么,只冷道,“走吧。”右手微抬。 但穷途末路的女人并不识抬举,没有将手递给他。 他嗤笑一声,径自迈步,听着身后传来她怔然的脚步声。 他带着她重复的走了一遍来时的路,不同的是一地落花碎叶,泡在雨水中如洗。路过贺纶时,就像路过一草一木一雕像,脚步不曾停滞,唯有嘴角高高的扬起。 所有的羞辱都不及此刻,万千人中,独他长跪雨中,默然相送妻子伴在君王身侧更刻骨铭心。 汤媛震惊的瞪大眼。 “是不是很难看?”贺缄淡淡道,“没有闪耀的身份,他和别的男人又有何不同?” 汤媛,“……” “媛媛,走过去,仔细的看看他跪着的模样,然后头也不回的来到我身边,”贺缄重新对她伸出一只手,“我会忘记所有,一生一世只爱你……” 既没有问她为何偷圣旨,也没问圣旨的下落,更未提四皇子贺维。 只是第二次对她伸出手,让她自己抉择,是要相伴帝王宠冠后宫,还是与这个跪在雨中的男人苟活?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抱歉抱歉以及接受所有的批评和负分,全部接受 第238章 改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