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下颌轻轻搁在她的肩上,瓮声瓮气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有一些不宜察觉的脆弱似有若无的从他的声音里面蔓延出来。
苏叶略微迟疑了一下,抬手将他轻轻抱住:“好!我陪着你!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他闷嗯了一声。轻轻偏过头,在她的脸颊上面轻轻吻了吻:“谢谢你!你只需要勇敢的陪着我走出这一步,剩下的。由我来完成!”
他相信,只要牵着苏叶的手站在展鹏举和阮嘉媛的面前,正大光明的坦陈两人之间的关系,展鹏举就算再怎么重视与阮家的承诺,也不能在他有了妻女的情况下,还硬要他娶阮嘉媛吧?
还有阮嘉媛这边,相信她也能够看明白当下的局面,世间好男儿多的是。她应该也不会硬要死磕在他展岩的身上。
两个人正在房间里面说着话的时候,彤姐捧着一套裁剪得体,质料上乘的衣服在门口轻轻叩门:“展先生!”
“嗯,进来吧!”展岩松开苏叶,示意她起身去看看衣服合不合适。
苏叶从彤姐手里接过衣服,道谢说:“给你添麻烦了!”
彤姐急忙摆手说:“哟!可不敢说麻烦,这都是我们份内的事情!”
目光在苏叶的面上稍作停留,便又道:“展先生一个月也难得回来住一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懒怠了,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苏小姐吩咐!”
苏叶见她应答得体,心中对这彤姐也生出了一些好感:“嗯。你先下去吧!有需要我们会叫你的!”
彤姐答应着,对展岩和苏叶行了礼,正要轻手轻脚的退下去,展岩突然问了一句:“彤姐,我母亲呢?她这段时间……可还好?”
彤姐的身形颤了一下,迟疑说:“这……,我们都只在这边的院子里面打理着,没有前面的消息!”
展岩有些心神恍惚的哦了一声:“那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彤姐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退了下去。
苏叶见展岩一脸忧色。正要出声询问,展岩道:“去试试衣服吧,看看合不合身!”
她见他不想提。也就不再问,听话的去旁边沐浴更衣去了。
换好衣服,从浴室里面出来的时候,发现展岩背对着她,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庄园景致。
他整个人都润在渐起的暮色当中,背影更显峻拔裴然,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浑身散发出一种孤傲疏离的冷冽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苏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其妙的居然有些惧意。
他明明是她十分亲近的人,是她最值得信赖的人,可是她忽然就心生踌躇,迟疑着不敢上前。
他大概是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眸光微动,缓缓转过身来:“好了?”
“嗯!”她低声答应着,往他的面前走过去:“你刚才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我都不敢上前打扰你了!”
他道:“我在想,老天待我真是不薄,六年前让我遇见了你,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她含笑点头:“嗯!我有时候也在想,能遇见这样的你,经历那么多的苦难和悲痛,也是值得的!”
两人相视一笑。
他伸手过来,将她轻轻搂在身边,又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温言说:“所以,不管遇上再大的阻挠,我们也要积极勇敢的去面对……”
“嗯!你若不弃,我便不离!”
她说着,伸手到他宽大温暖的掌心,手指从他的指缝中穿过去,掌心贴着掌心,十指紧扣,语气坚定的说道:“展岩,我准备好了,带我去见你的家人吧!”
“好!”
展岩刚刚答应,门外就传来彤姐的声音:“展先生,苏小姐,老爷那边派人过来,请你们过去用晚饭了!”
展岩抬起手,在苏叶的手背上面印了一个吻,才道:“好!我们这就去!”
……
展家的晚宴设在展家老先生展鹏举歇息的庭院中。
一条长达数米的大餐桌,上面铺着玫红色天鹅绒桌布,桌面上点着样式古老的青铜烛台,烛火摇曳下,佣人们捧着精心烹制的菜肴鱼贯而至。
苏叶跟着展岩走进院子里面,看着斑驳的树影下,身穿统一服饰的佣人神色谨慎虔诚的进进出出,这么多人愣是没有弄出一点儿多余的声响。
又见院子四边的廊檐下明明挑着红纱灯笼,光线虽算不上十分的亮堂,却也胜过餐桌上面的青铜烛台不知道多少倍……
她不由得想起了老电影里面看到过的,没落贵族的用餐环境,大概就是这么个样子吧?
正四下打量着,忽然听见走廊那端传来展鹏举沉闷的咳嗽声,院子里面的佣人都垂首站在两边,静静的等着展家老爷子的到来!
苏叶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微微回头,正对上展岩一双璨然若星辰的含笑眼眸,心里这才稍稍安生了一些。
阮嘉媛推着展鹏举老先生的轮椅,往这边缓慢的行了过来。
阮嘉媛的装扮又与刚才在车门边看见的不一样,她另外换了一副温和婉约的妆容,穿着一身飘逸灵动的长裙,夜风拂动下,裙裾轻扬,说不出的风韵雅致。
苏叶站在那里,有一瞬间的心神恍惚。
若不是展岩还紧紧的扣着她的手,她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某个古意盎然的年代了……
心中正是不宁,忽然看见轮椅上一身中式对襟绸衣的展鹏举捶着心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阮嘉媛急忙在身后帮他轻轻的抚背,同时关切的说道:“展伯父你这是怎么了?是着凉了吗?上次看你身体还好好的,没有咳嗽这毛病呀……”
展鹏举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一番剧烈的咳嗽之后,喉咙上咕噜噜的作响,是有痰要出来了。
阮嘉媛从身上抽出一条早就准备好了的手帕,双手捧着半蹲在展鹏举的脚边,一脸关心的神色说道:“展伯父,有痰就吐出来吧,别忍着……”
她神情自然,一言一行都是真情流露一般,就连这边的苏叶看着,也忍不住为阮嘉媛的行为感动起来!
她和阮嘉媛无论怎么比,她都是及不上人家的!
心情有些颓然,脸上的笑容渐渐就有些僵硬起来。
抬眼看去,见展鹏举吐出一口浓痰之后,颇为舒心的抚着阮嘉媛的手,赞赏道:“好孩子,你能进我展家的门儿,真是我展家几世修来的福气呀!”
阮嘉媛一脸乖顺,轻声说:“展伯父你别这样说!我父亲去世之后,我才猛然醒悟过来,十分后悔在他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的孝顺他……,我不是一个好女儿,如果能回到从前,我一定什么都听他的,不顶撞他,也不惹他生气……”
说着说着,阮嘉媛长长的睫毛一抖,落下泪来。
展鹏举心疼得连忙安慰:“好孩子,快别这样!你父亲泉下有知,能听到你这番话,也能含笑了!”
阮嘉媛抬手擦了擦眼泪,点头说:“嗯!我也知道已经过去的事情不能再回头了,所以,我现在只想好好的孝顺展伯父,你是展岩哥哥的父亲,以后,也就是我阮嘉媛的父亲了!”
“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展鹏举颇为宽慰的笑了起来:“你不仅孝顺,还这么明事理!展岩能娶你为妻,是他的福气呀!”
阮嘉媛破涕为笑,甜甜的说:“能嫁给展岩哥哥,也是我一直的心愿呢!”
说着,继续推着轮椅,往院子里面走过来。
她的目光往这边的展岩和苏叶看过来,最后落在苏叶的身上,那种不屑的嘲弄就又出来了。
哼,苏叶,你最好给我看看清楚,我和展岩之间,我和展家之间,根本就没有你插足的机会!
苏叶把刚才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暗暗打鼓。
阮嘉媛可真会做人呀。
把老爷子哄得团团转不说,还俨然一副已经是展家儿媳妇儿的架势了!
她身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在阮嘉媛推着老爷子靠近过来的时候,也一点一点的溃散开来。
若不是展岩紧紧的抓着她,说不定她又要想办法找借口离开了!
阮嘉媛推着展老先生到了餐桌前面,低声说:“展伯父,展岩哥哥带了客人回来呢!”
展鹏举这才抬眼看了苏叶一眼,眼神有些锐利,道:“展岩,带客人回家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厨房也没有预备多余的饭菜!”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苏叶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
展岩却拉着她的手走过去,在展鹏举的面前站定,语气坚决的说道:“展老先生,我今天带回来的不是一般的客人,她是我爱的女人,我们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有了……”
“王婶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客人添张椅子?另外再准备一套餐具过来!”
阮嘉媛适时的出声打断了展岩的话,然后以女主人的架势,使唤佣人为苏叶添椅备筷!
展岩看了阮嘉媛一眼,又继续介绍说道:“展老先生,她叫苏叶,我和她……”
“展岩哥哥!”阮嘉媛娇嗲的声音里面已经有了些不悦的味道:“展岩哥哥,你难得回来陪展伯父吃顿饭,有什么事情,等吃过饭再说好不好?”
展岩还要说什么,苏叶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先不要着急。
阮嘉媛说得没错,既然已经来了,这层关系已经快要捅破了,不急在这一时,还是等吃过饭再说吧!
佣人很快就给苏叶设了座,就在展岩的手边。
在这期间,展鹏举又咳嗽了一次。
阮嘉媛依旧是细心体贴的为他抚背清痰,那么美丽的一个年轻女子,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丝毫也不见嫌弃之色!
不要说苏叶了,就连旁边的佣人看着,也露出了赞赏的神色,这阮小姐可真正当得起貌美心善这几个字呀!
又过了没多久,展靳年在父亲展鹏举的目光下姗姗而来,粉绿色的七分裤勾勒出翘臀细腿儿,白色的衬衣上面,纽扣在烛光下闪烁不定,整个人更显出一股不限于性别的柔和之美。
展鹏举极其冷淡的扫了他一眼,就带着厌恶的神色将目光移开了。
六七年前发现二儿子有这方面的癖好之后,展鹏举确实是非常气愤,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这种愤恨也淡了,变成一种令人生寒的漠然。
只要将展靳年关在庄园里面,不让他出去给展家丢人现眼就成了!
气氛有些令人窒息的压抑。
展鹏举咳嗽一声,拿起面前的筷子,道:“吃饭吧!”
阮嘉媛见他都动筷子了,便笑着站起身,夹了一筷子菜就要送到展鹏举的碗里:“展伯父,这南瓜丸子软和,你尝尝看!”
南瓜丸子夹在筷子上,还没有放进展鹏举的碗里,展岩突然用手在桌子上面用力一拍,冷声说道:“人都还没有到齐,吃什么吃?”
他的声音里面带着呵斥的味道,吓得阮嘉媛筷子上的南瓜丸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她的面子顿时有些挂不住,又仗着有展伯父撑腰,便略带嗔怪的说道:“展岩哥哥,你瞧你,都吓到人家了!”
展岩根本不看她,目光直直的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展鹏举,问:“我难得回来,为什么不让我母亲出来一起吃饭?”
“她……”
展鹏举眼神躲避了一下,转身去问身后的佣人:“夫人呢?去把夫人请过来一起吃饭吧!”
一个佣人急忙接话说道:“回老爷,夫人听说展先生回来了,早就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不过没有你的命令,她不敢进来!”
展岩一下就站了起来,推开身后的椅子,往外面大步迎了上去:“妈!”
苏叶也跟着站了起来,却没有勇气跟上去。
在这个大豪门当中,她觉得自己卑微又渺小,不过,答应过展岩,不能退缩的……
眼角的余光瞥见阮嘉媛正盯着自己,她回眼看了一下,果然见阮嘉媛憋着嘴,一副鄙夷的神色正上下打量着她:“苏小姐,我哥为了救你差点连命都搭进去了,你怎么对他不管不问的呀?”
“我……”苏叶一张口,却发现根本就无从解释。
又见展鹏举看向她的目光当中,也尽是不喜的神色,便干脆闭了嘴,懒得浪费口舌说些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的话!
展岩很快就从院子外面搀扶着一位瘦弱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约莫五十来岁,纵然眼角略有皱纹,眼神也有些空洞恍然,可是眉目之间却依旧有一种别样的婉转风韵。
她身上穿着崭新的藕荷色中式上衣,衣服上面绣有红色牡丹的花纹,更显出一种以当下场景十分不合的隆重和华丽来!系乐有扛。
她一面跟着展岩往里面走,还一面不停的伸手轻抚身上的衣裳:“岩儿,我是不是又老了?”
展岩眼眶微微有些刺痛:“不老,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他记得,母亲身上这件绣有红色牡丹的中式上衣,是三年前,在母亲过生日的时候,他送给她的!
他平日里难得回来一趟,母亲定是知道他回家的消息后,在衣柜里面翻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件她喜欢的衣服吧?
他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和难受,声音微带哽咽的说道:“妈,我给你介绍一下,她叫苏叶,是我爱的女人!”
转身又对苏叶说:“苏叶,她是我母亲!”
苏叶看了一眼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心中微有震撼,急忙对展岩的母亲说道:“伯母你好!”
展岩的母亲看了她两眼,点点头,口中喃喃说:“苏叶,苏叶是我岩儿爱的女人,苏叶是我岩儿爱的女人……”
如此念叨了两三遍之后,苏叶才意识到,展岩的母亲,精神方面好像有些问题。
一时讷讷,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应对。
自从进入这庄园之后,她真是时时都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呀!
展岩将母亲安排在位置上面坐下来,这才看了一眼对面的展鹏举和阮嘉媛,道:“吃饭吧!王婶儿,把这汤端下去热一热!”
一顿饭,六个人吃得各怀心事。
一桌子饭菜基本上还没大动筷,展靳年就站起身说:“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给任何人打招呼,转身径直往外面走了。
展鹏举气得又是一番咳嗽,怒道:“不知廉耻的东西,看着就生气!”
阮嘉媛急忙在旁边又是一阵好言安慰:“展伯父你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展岩陪着母亲,等母亲放下筷子的时候,才正色对展鹏举和阮嘉媛道:“好了,饭也吃好了,我来宣布一个事情吧!”
他牵着苏叶的手站起来,道:“我和苏叶六年前就已经在一起了,我们的孩子五岁多快六岁了!展老先生,我不能按照你的意愿,娶阮嘉媛小姐为妻!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
说着,转而又对阮嘉媛道:“阮小姐,我也要给你说一声抱歉,你看我现在都是有妻有儿的人了,真的不能再娶你了!不过,既然你想要孝顺展老先生,又一定要做展家的儿媳妇,我倒是又一个好的提议,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二哥……”
阮嘉媛再也坐不住了,嚯一声站起来,愤怒的指着两人,怒道:“展岩你够了!还有你,你们少在这里装神弄鬼了!”
她低下头,对轮椅上面坐着的展鹏举道:“展伯父,你别信他的!这个女人不仅坐过牢,六年前还将第一次卖给了我的父亲,她的那两个孩子也是我父亲的……,这样肮脏下贱的女人,如果进了展家的门,展家肯定会被全天下的人耻笑的!”
展岩看着阮嘉媛那张漂亮得近乎完美的脸,努力忍着想要将杯子里面喝剩下的酒水泼过去的冲动。
直到她说完了,才十分克制的说:“阮嘉媛你说够了吧?不管你们是怎么看苏叶的,反正我要和苏叶在一起!我展岩的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苏叶!”
说完,转身对面色发白,一脸无措的苏叶道:“苏叶,我们走吧!”
“哦!”苏叶刚才被阮嘉媛一番言语轰炸,已经快要懵了。
看到展岩眼中坚定温暖的神色,她才找回了一点儿自己的神识,跟着展岩一起,扶着他的母亲往院子外面走去。
展鹏举被他们这样一闹,也是一口气堵在心窝处,半天缓不过劲来。
眼看着苏叶和展岩越走越远,他终于出声:“苏小姐,请你等一下!”
苏叶停住脚步,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轮椅上面老态毕现的展鹏举:“展老先生,你叫我有事?”
“嗯,请苏小姐留步,我有话要对你说!”展鹏举说完,又抬头对身边一脸委屈的阮嘉媛道:“嘉媛呀,你和展岩一起,扶夫人下去歇息!”
阮嘉媛明白过来,急忙答应着,换上一副乖巧的笑脸,往展岩的身边走了过去。
展岩原本是不想让苏叶单独留下来的。
因为从头到尾,他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心里的拘谨和不安,他心里也盼着用餐之后,带着她尽快离开呢!
不过,看苏叶的样子,好像是愿意留下来的,便低声叮嘱说:“那你去看看他要和你说什么吧,总之你要记住,为了我们的将来,千万不能动摇!”
苏叶对他笑了笑,柔声答应道:“好!我知道啦!”
他不放心,又说:“我等会儿过来接你!”
她点头答应:“嗯!你先送伯母下去休息吧!我这边完事了,就在这院子的外面等你!”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阮嘉媛就已经到了跟前,也就不方便再说别的了。
苏叶目送着他们离开之后,才收回目光,看向孤独的坐在轮椅上面的老人,她走过去,恭敬的问:“展老先生,您想要和我说什么?”
展鹏举看了她一会儿,有些无奈的闷声叹息了一声,道:“麻烦苏小姐了,请把我推回房间去好不好?人老了,不中用了……”
苏叶洒然一笑。
心道,展老先生果然是用心良苦,为了能够给展岩和阮嘉媛多制造一些独处的机会,所以才将她留下?
她心中并没有做过多的怀疑和猜度,推着轮椅,行走在长廊上,往展老先生的房间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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