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杀一个人,未必要自己动手。
对于谢玄衣而言,最“保险”的方式,当然是亲自动手……他出剑要杀的人,还没谁能够活下来。等到晋升阴神,元继谟便是死路一条。
可眼下。
道门却是一把利剑。
钧山真人乃是和妙真平起平坐的转世阳神,身份在道门极其超然,逍遥子闭关,崇龛坐镇后山,只要钧山真人愿意,道门七斋斋主都需要听他差遣……只不过想要说服钧山出剑,却不是一件易事。
紫色鸾鸟在皇城之中掠行了一段距离。
但出乎意料的,没有停在书楼位置,而是停在了一处环境幽静的别苑之前。
“陈镜玄约我一叙……选在这里?”
谢玄衣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卑职先前可没说,此次闲叙,定在书楼。”
桑正护卫笑了笑,说道:“难得国师大人有此雅致,小谢山主,里面请吧。”
谢玄衣闻言,也笑了笑。
“说得也是……日日待在书楼,总该出来走走。”
三人随桑护卫踏入庭院之中,一路流觞曲水,琴音弥漫。
这座别苑修筑地甚是奢华,踏入庭内,别有洞天,一路竟是山水相依,婢女端着果盘,茶盏,还有人想要为客人脱履,皆被桑正挥袖屏退。
“啧啧……”
段照双手枕在脑后,忍不住感慨道:“这地儿是皇家盖的吧?”
“不错。”
桑正稍稍停顿了一下:“这别苑,是十年前下令筑造的,耗费足足九年,去年终于建成……”
十年,是一个很特殊的词。
十年前,褚帝崩殂。
从庭院修筑的山水,以及点缀的珠宝来看,这座别苑……显然就出自于“那位”的手笔。
“挺好看。”
谢玄衣不冷不热地夸了一句。
看到这别苑风景,他心底已经猜到,今日会面,恐怕不止一人了。
“二位,请随我右拐。”
山水长廊尽头,桑正微笑伸出手,示意段照和邓白漪不要继续前行了。
二人对视一眼。
“你们先去。我待会便来。”
谢玄衣宽声开口,而后向前迈步,接下来的长廊一片肃清,依旧有山水景色,但却显得格外冷冽。两边再也看不见侍奉的婢女,反而在暗处隐着几缕晦暗明灭的神魂光火……这些都是藏在暗处的黑鳞卫,身为大褚皇室的心腹死士,只要一道命令,这些人可以枯侯数日,不眠不休。
很显然。
这座皇家别苑的尽头有重兵镇守。
片刻之后,谢玄衣来到了长廊尽头,悠扬的曲音缓缓响起,他看到了熟悉的红亭,以及翻飞的白雪。
红亭之外,有一女子正在抚琴。
四周雪屑翻飞。
方圆坊小坊主,阴神巅峰的“雪主”,亲自奏乐。
红亭中,小皇帝褚因神态松弛,舒服惬意地靠在椅背之上,她没有佩戴发簪,衣冠也并不整齐,任凭长发这么散落,闭目静静欣赏着这来之不易的琴音……
另外一边。
陈镜玄还是老样子,无论到哪,都捧着一卷古书。
这位小国师身前立着一枚小小的红泥火炉,淡淡的暖意飘散而出,火光摇曳,照耀这张平静淡定的儒雅面孔。
“来了?”
陈镜玄早就听到了长廊那边的脚步声音。
他微微挪首,向谢玄衣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来红亭一起坐下。
谢玄衣只是点了点头。
怪不得大普渡寺的消息,这家伙秒回。
原来今日不在书楼操劳。
而是在此听曲。
“陛下,别来无恙啊。”
谢玄衣站在长廊那端,打了个招呼。
慵懒闲坐的女子缓缓睁眸,褚因年龄虽然不大,但眉目之间却已经有了帝王英气,平日里她要扮演笨拙愚蠢的傻子,可卸下伪装之后,这双稚嫩的眼眸深处,却是藏着不容忽视的凌厉之意。
“谢真,恭喜你啊。”
褚因缓缓坐直了身子,她梳乱发,正衣冠,最终恢复了一位君王该有的样子,向谢玄衣发出了道贺。
“陈先生对我说,你一定能大败妙真……”
“孤本不信的。”
今日大普渡寺的胜利,对大褚皇族而言,是一个十足的好消息!
妙真掠夺的气运,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皇族。
皇城乃是天子脚下。
这些世家,宗门败了,不仅仅会输掉自身一部分气运,也会连带着大褚皇族一同丢失气运。
倘若妙真在金身塔顶站到了最后。
今日,便真要请钧山出手了。
“陛下应该对谢某多些信心。”
谢玄衣淡淡道:“今日我本以为,只有陈先生一人。”
“孤听说你这几日,都在皇城听曲。”
褚因笑道:“唯独今日,因为大普渡寺的琐事,动身耽搁……便将陈先生请到了这处‘月隐别苑’,今日会面没有外人,奏曲之人乃是雪主。”
“谢某有些受宠若惊了。”
谢玄衣反应依旧平淡:“今日没什么听曲兴致,陛下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好吧……”
小皇帝毕竟年轻,她无奈说道:“前些日子,你我在红亭聊过的那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
谢玄衣怔了一下。
他眯起双眼,不动声色望向陈镜玄。
后者只是捧着书卷,默默在火炉前取暖,假装沉浸在曲乐之中,故意视而不见。
好家伙。
陈镜玄这厮倒是藏了一手,明明说服自己参与使团,这消息竟是没对小皇帝说么?
等等。
这是什么意思?
谢玄衣顿时明白了陈镜玄的用意。
如果说先前红亭的接触,只是小皇帝在陈镜玄授意下的一次尝试,那么今日便是她正式发起的一次邀约。
很显然。
这些时日,小皇帝都在观察自己。
而今日,则是尘埃落定。
大普渡寺比试,自己胜了妙真一头,天骄榜揭榜之后,他又坐上了榜首之位……对于小皇帝而言,护送使团归离,寻找褚帝遗子的任务,他便成了当之无愧的首选。
陈镜玄藏这么一手,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当面和小皇帝“开价”。
“借着护送佛骨,去大离寻找褚帝遗子,可不是一件易事。”
谢玄衣顿了顿,道:“圣后对大穗剑宫本就怀有敌意,此事若被发现……”
果然。
此言一出。
小皇帝有些沉不住气了:“孤可以让‘雪主’前去助你。大离那边,也有一位值得信任的小坊主坐镇。”
“陛下说笑了。”
谢玄衣摇了摇头,“雪姑娘倘若离开皇城,必定会引起圣后的注意……此次谢某与使团一同入离,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她若跟随,只会适得其反。”
小皇帝怔了一下。
“谢真,你不妨直接一些。”
便在此时,火炉前取暖的陈镜玄开口了。
小国师一语中的:“陛下知晓,你如今乃是大褚的有功之臣,刚刚赢下佛门之争,又要出使离国,分担这些重担,极为不易,你要什么赏赐,直说便是。”
“陛下,此言当真?”
谢玄衣顺势开口询问。
“自然。”
褚因皱眉道:“你只管开口。”
“谢某需要一些灵物,药材,元丹……”
谢玄衣一边说着,一边取出竹简,以神念刻下这些灵物珍宝的名单,将其掷入红亭中。
“是这个理。”
褚因点了点头,她接过竹简,看都没看,便再次掷出,丢向了一曲奏罢的雪主:“这些物事……你尽数给谢真安排。”
“……陛下?”
雪主接过,稍稍有些犹豫。
她神色诧异地望向谢真,这个少年要的灵物,似乎有些太多了点吧?
这绝不是一个人使用的分量。
完全足够一座山头的修行者修行了。
“此次大普渡寺之争,谢真能够获胜,便当值这一份赏。”
褚因沉声开口:“我毕竟身为国君,总不能太过小气。你且去皇城司索要这份清单……让元继谟今日之前就备好清单物事,切莫错漏。”
“是。”
雪主点了点头。
“还有吗?”
褚因再度开口,本来只是随口客气的一问。
可万万没想到,谢真秒答。
“有。”
谢玄衣又取出第二枚竹简,先前那枚竹简,他是为金鳌峰的祁烈所求。
大穗剑宫封山十年,物资匮乏。
先前是江宁王谢志遂“雪中送炭”,送来了一些丹药。
可丹药总会用完。
第一枚竹简上的物资,足够支撑金鳌峰执法者一年的开销……
接下来,这第二枚竹简,谢玄衣写下了一些物件。
“火麟甲,三百件。”
“青云靴,三百双。”
“悬目护心镜,五百枚……”
这第二枚竹简,褚因留了个心眼,到手之后,自己先行以神魂查看了一遍。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谢真是想干什么?
这是要组建一只禁军吗?!
“谢真,你要这些做什么!”
褚因瞪大双眼,没好气道:“火麟甲这种东西,三百件,你穿得完吗?”
火麟甲乃是炼器司批量制作的六品宝器,质地优良,可以抵抗驭气巅峰境界修行者的一击。
可这境界对如今的谢真而言,算得了什么?
她可是听说,谢真的元火金身,已经修到了洞天圆满!
别说火麟甲了。
就是更高阶的“元火甲”,都没有谢玄衣的金身坚固强大。
“这次出使,极其危险。陛下应该清楚我有多少仇家,想要完成任务,至少需要保证活着。”
谢玄衣平静说道:“谢某索要一些护具,一些宝器,应当是合情合理的吧?”
“合理……个屁啊。”
褚因额头一阵黑线,没好气道:“你倒是解释解释,这么多宝器,到底哪件对你有用?”
“……”
谢玄衣陷入沉默。
这清单上的物件,的确很难解释。
因为这是帮真隐峰师弟们索要的宝器。
自他决意送出大穗剑令,将执法堂开到更远处,司齐便带着诸位真隐峰师弟日夜奔波,如若有了这些宝器,真隐峰弟子出行在外会更加安全。
金鳌峰,真隐峰,乃是大穗剑宫的两大支柱。
开支,消耗,都是最大。
谢玄衣默默想了数息,并没有想到特别好的解释借口。
于是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陈镜玄。
遇事不决,问陈镜玄。
小国师揉了揉眉心,心底一声轻叹。
他缓缓开口:“陛下……听闻大穗剑宫有一门术法,需要以剑气摧残宝器,消耗大量法宝,才能够修成。”
这是十分隐晦的一点。
修行者的修行法门,往往不会外传。
“这……”
褚因怔了一下,“先生的意思是,谢真索要这些宝器,是要以此修行秘术?”
“剑宫秘术,我不太懂。”
陈镜玄笑了笑:“不过既是秘术,自然不方便多问。”
褚因有些怀疑,但还是将竹简丢给了雪主,下意识询问道:“你听过这奇怪秘术么?”
“倒是略有耳闻。”
雪主想了片刻,道:“若记得没错,八百年前,玉屏峰后山之中有一位‘噬剑尊者’,吸纳了一千把残剑,最终证道了阳神之境……这位剑尊者的剑气境界极高,而且便是吞噬宝器,才能推动剑气境界精进。”
“……”
谢玄衣一脸淡定。
但他自己也没想到,还有噬剑尊者这么一号人物。
雪主不愧是方圆坊的小坊主,博闻强记,对剑宫过往的了解,甚至还要胜过了自己。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小皇帝只得叹息一声,无奈说道:“这些宝器,便也以赏赐的名义拨出……要劳烦你了,待会拿着这份清单,去炼器司跑上一趟。”
“不用。”
话音刚落,谢玄衣再度开口。
他微笑说道:“雪姑娘跑了皇城司,何必再跑炼器司……这路走一趟便足够累了,不妨将这些物件,尽数在皇城司提了。”
“嗯?”
雪主愣了一下。
“我听闻皇城司有囤积旧兵的习惯。”
谢玄衣淡淡道:“此次既然是陛下开口,皇令难为,谢某也不挑剔……没有火麟甲,青鳞甲也可以凑合,烦请雪姑娘这一趟,把皇城司的无用积蓄搬空。省得元继谟为此苦劳,不知如何处理这些陈年宝器。”
“呵呵。”
褚因一眼看破,挑了挑眉:“谢真,你是故意借我的名义,打压元继谟呢?”
“怎么,陛下不愿意吗?”
谢玄衣大大方方承认了,这事儿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孤早就看他不爽了。”
褚因眼中闪过一缕冷意,幽幽道:“雪主,就按谢真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