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波迪的推理过程跟实际情况连半点边都不沾,但听起来确实非常合理。
而且还同时满足了英国人对于法国、德国和华夏的所有刻板印象。
情绪价值拉满。
最关键的是,波迪在一线技术岗位上确实干了足够长的时间,几乎就是个行走的行业数据库。
因此,哪怕这个结论乍一听有些离谱,但帕诺斯·沃森还是差不多信了六七分。
“所以,蒂姆,你认为华夏人是认真的?”
他的语气似乎没什么变化,但讲话的速度却比刚才快了不少:
“我是指,关于那份新的排放标准……你应该已经看到我发过去的邮件了吧?”
恰好,也就在沃森话音刚落之时,波迪的电脑显示收到了一份新的加密邮件。
打开之后,正是刚才对方说过的计算结果。
虽然只有几张简单的表格,但其中的内容却还是让后者心下一沉。
在三个典型尾气成分的浓度指标上,已经遥遥领先于同级别的两个标杆:v2500和cfm56-7b。
甚至比仍然停留在方案论证阶段的ngme项目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距离华夏人自己提出的标准,也只有一步之遥。
而考虑到对方不太可能同时使用其它冷门技术,大概率只是通过提高循环效率做到了这种程度……
那么不难估计出,对应的燃油经济性同样会有一个飞跃。
大概20%的量级。
要知道,之前空客方面给出的要求,也只不过是在v2500的基础上减少15%的油耗而已。
相比于其实没什么人真正关心的环保问题,这才是实打实的杀招。
“是的,我正在看……”
波迪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说话就越要谨慎。
可能随便一句话,就影响了公司未来十到二十年的发展路线。
因此,波迪并没有像刚才那样轻佻地给出一个“x成可靠”的结果判断,而是耐心地解释道:
“从他们研制新型航空发动机的动作,还有我在这边观察到的一些蛛丝马迹来看,华夏人确实下足了决心,想要进入主流的航空动力市场。”
如果是在两年以前听到这句话,沃森的第一反应绝对是嗤之以鼻——
主流航空市场可不是公务机或者支线机这样的小打小闹,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进去的?
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努力了十几年,只不过勉强走到了这个体系的边缘而已。
就连本身作为西方世界一员的法国,也是集中了几乎全欧洲的力量,才拿到空中客车这么一张绝佳的底牌,然后逐渐得以位列其中。
更别提起家更晚、底子更薄的华夏了。
但遄达900的往事实在有些不堪回首,再加上法国人一直在英吉利海峡对岸虎视眈眈,让如今的沃森变得稳重了很多。
他并没有对这个阶段性的结论做出评价,只是淡淡道:
“你接着说。”
表达欲十分强烈的老上级竟然没有对此发表锐评,这显然让波迪感到十分意外。
过了几秒钟后,他才继续道:
“但华夏方面告诉我,他们计划在2008年就启用那份标准,当然这个时间节点是指型号注册和资料提交,而不是正式投入使用。所以按照规律,应该还有两年左右的缓冲期,大概对应2010年左右成为硬性规定生效。”
“我无法确定这个时间是否准确,因为他们正在测试的那台压气机似乎仍然处在相对早期的阶段,目前也无从得知正在试飞的那个型号是否使用了同样的间冷回热技术,以及这项技术具体还能带来多大的升级潜力……”
“……”
这一番话的言下之意,就是目前可知信息太少,我只把能够确定的部分列出来,最后还是请领导您自己下判断。
“有没有可能侧面询问一下?”
沃森试探着问道。
电话这头的波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说刚才是谁担心我留下线索被华夏人扣住来着?
这会儿又直接把我当耗材用了?
“恐怕不能。”
于是当即回绝:
“你别忘了,这些信息都是我们偷……呃……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要是直接去问华夏人,那和直接去自首有什么区别?”
他的级别虽然比对方略低,但如今也已经迈入高管行列,又是重点项目团队的负责人,并非直接下属。
不需要事事都言听计从。
“好吧……”
沃森本来也只是随便一问,被直接否定后并未继续坚持:
“总之,先继续保持和华夏方面的积极接触,另外,可以把ngme项目的大致需求、情况,还有未来市场潜力这些信息跟华夏方面透露一下,看看对方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这个决定有些无关紧要,基本相当于什么都没做。
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不做,就不会出错。
因此波迪虽然有些失望,但面对如今这样突如其来的场面,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对策,只好表态同意。
……
另外一边。
在结束和波迪的通话之后,沃森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重新拿起了电话听筒:
“罗巴克女士,麻烦帮我联系一下德国分公司,让他们跟mtu方面接触一下,看能不能获取到当年clean计划的具体情况。”
“理由……就说我们正在寻找合作伙伴,共同开发具有革命性技术的新一代航空发动机,德国人自从90年代以来一直都想利用自己在燃气轮机领域的优势进入航发领域,应该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
再次放下电话之后,沃森上半身重重靠回到办公椅的靠背上,接着轻叹了口气。
其实从几年前开始,罗罗就考虑过收购tognum,也就是mtu发动机公司的母公司,但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如果当年能成功把mtu纳入麾下,那现在的情况显然就会明朗很多。
这时候,沙发上一名留着白色络腮胡子的老者开了口:
“波迪主管那边怎么说?”
正是理查德·帕特里奇。
“他认为,华夏人可能是继承了当年clean计划的一些技术成果,所以把间冷回热技术应用到了航空发动机领域,所以尾气排放特征才会向你们的mt30靠拢。”
沃森回答道:
“不过这个计划我们没有直接参与……法国人现在的立场比较可疑,瑞典人又只是干了些边角料的任务,所以我刚才打电话,准备从mtu那边了解一些情况……”
二人分属不同业务板块,彼此之间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反而有不少合作,所以根本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没想到,帕特里奇听罢却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clean计划……是欧盟fp5框架下的那个?”
刚刚半躺下的沃森瞬间坐直了:
“你知道?”
帕特里奇点点头:
“明年开始的fp6框架下,有一个newac计划,就是采用间冷核心机的航空发动机概念……”
沃森顿时满脑袋问号:
“可是……”
他想问的是,自己虽然是刚刚被提拔进入管理层,但此前好歹也在航发版块干了二十多年,怎么完全没听过这回事?
但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抬手打断:
“说是研究航空发动机,但因为技术问题,实际上大家都在借着这个壳搞其他研究……比如mtu实际上是在给他们的坦克用燃机搞管束式回热器,我们也是准备把成果落实在船用燃机上面,所以打一开始就不是你们航发部门负责的。”
沃森这会儿也顾不上追究这些细枝末节了:
“所以,要想把间冷回热技术用在航空发动机上面,难度非常大?”
“波迪那边说,华夏人应该是把间冷器集成在了高压压气机的静子叶片上……从我的角度来看,这虽然会导致压气机叶片的设计难度暴涨,但未必就不可行……”
在间冷回热技术上,显然还是帕特里奇更有经验:
“就拿间冷器来说吧,空气经过间冷器后冷凝出的水滴会对后面的叶片产生严重侵蚀,就算改用不锈钢生产叶片,水微粒对叶片的长期撞击也还有引发旋转失速甚至喘振的可能。”
“在船用燃机上,这个问题是通过分析湿空气经过低压压气机压缩后湿度的变化情况来随时调整间冷器的使用工况……但航空发动机的工况实在过于复杂,需要规模难以想象的测试数据才可能给每一种工况设定循环参数,而且一旦出现问题,后果也比船用燃机更加严重……”
“……”
核心意思就是一句话——
间冷回热的水很深,华夏人恐怕把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