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结果也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妥协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在快要火烧眉毛帕诺斯·沃森看来，华夏这个所谓调查团本来就规模不大，而且都挂着西罗公司的名头，人家还说可以给你提前到7天以内完工交货。


    并不是不能接受。


    反正眼前的麻烦已经一大把了，也不在乎多这一点半点。


    更何况，波迪的话里话外也带着相当明显的诱导倾向。


    总之，在经过了短暂的商讨之后，二人便一致决定，同意华夏方面的要求。


    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同意。


    还有附加要求。


    一是规模最多不能超过四个人，并且在到达罗尔斯罗伊斯总部之后，一切调查活动必须先获得许可。


    二是叶片必须在回到英国之前就完成交付，由于波迪人在华夏，因此直接交给他即可。


    三是不能进入57和58号试车台所在的测试区域。


    毕竟除了已经被转移出来的遄达900之外，那里还有不少其它仍处在概念阶段的绝密型号。


    比如之前被推出来背锅的爆震发动机，以及使用氢能作为燃料的零排放航发等等。


    别说华夏人，美国人来了都不能随便给看（大概）。


    说白了，就是仍然带着点过去的思维定势，觉得华夏人肯定想要趁此机会窃取技术之类。


    但实际上，常浩南的目的当中虽然有给镐发集团积累经验的部分，但他此时已经对涡扇20的基础方案有了腹稿，真没必要回头去照着罗罗的设计搞逆向工程。


    所以对于他来说，英国人提出的这两项要求基本就相当于没有，当即让任炳达三人答应下来。


    于是就这样，七天之后，以任炳达为首的华夏三人代表团，就带着二十片低压涡轮叶片，和波迪一起登上了前往英国的航班。


    和叶片一起的，还有常浩南临行之前给出的三个锦囊……


    当然，只是个说法。


    不是真的让任炳达到了英国之后再拆开……


    ……


    当几个人落地伦敦，再经中转到达位于德比郡的罗罗总部时，已经是又一天之后的凌晨了。


    多日以来从法国到英国再到华夏的连轴转，让波迪难免有些遭不住，所以本来的打算是先休息一晚，等第二天上午再把叶片和人一起交接给沃森。


    但已经养精蓄锐许久，就等着在英国人面前表演一番的华夏三人组自然不会同意。


    而波迪又不敢放他们单独乱跑。


    最后没办法，只好强忍倦意，连夜去找到了乔治亚·威尔逊。


    后者原本是58号试车台的工程师，负责遄达900的全部地面测试。


    后来既然在试车台上出了事，那整个调查自然也就交到了他手里来负责。


    “波迪主管……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威尔逊虽然嘴上说着波迪的名字，但视线却全程紧盯在后者手中的那个大号密码箱上。


    显然，相比波迪，他还是更关心接下来的事故还原。


    “最近几天，出现在周围的媒体越来越多，就连空客方面都开始直接联系我们，明显是怀疑……”


    他一边接过密码箱，一边抱怨着目前的情况。


    但才刚起了个头，就被波迪的一阵咳嗽声给打断了：


    “乔，我这里还有几个人要介绍给你。”


    直到这个时候，威尔逊才抬起头，仔细观察起跟在波迪身后的另外三人。


    4月份的英国，又是凌晨，气温还是有点冷的。


    因此任炳达三人都是英伦标准打扮。


    不注意肤色的话，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老英国正米字旗。


    “是……从华夏过来的那支代表团？”


    实际上，沃森在一周之前就已经和威尔逊说过这件事情。


    只不过后者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鬼时候赶过来。


    “严格来说，我们现在是西罗公司派出的遄达900事故调查组。”


    任炳达主动上前两步，用不算特别熟练的英语自我介绍道：


    “我叫任炳达，是调查组的负责人，接下来如果有什么需要配合或者帮助的地方，都可以和我进行沟通。”


    “欢迎你们。”


    迟疑了大概半秒钟后，威尔逊才抬起胳膊，和任炳达握了握手。


    接着，举起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密码箱示意了一下：


    “不过我想……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把这些叶片送过来，就已经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了。”


    显然，他并不认为区区三个华夏人能对还原事故真相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实际上，威尔逊本人已经基本确定，涡轮结构本身不存在质量问题，而是由于外部损伤才导致转速突破限制，最终甩脱叶片击穿机匣。


    只不过无法在短时间内确定这个外部损伤的来源，才需要额外的实验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但我方并不这么认为……”


    看着眼前似乎不太圆滑、一副标准工程师做派的威尔逊，任炳达也不再兜圈子：


    “至少，我们需要见证整个调查过程。”


    威尔逊抬起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波迪。


    后者此时已经是睡眼惺忪，只想着赶紧把手头的麻烦丢出去，于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没办法，协议确实是这样的，他们的单独活动需要我们许可，但也必须参与到整个调查过程当中。”


    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又特地嘱咐了一句：


    “最后的调查结论也需要他们签字才算完整……”


    意思很明确，就是至少在面子上不能得罪得太狠。


    没了回旋余地的威尔逊翻了个白眼，只好点了点头：


    “好吧……那你们跟我来，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触碰发动机零部件，哪怕是残骸也不行，不能随意翻阅相关文件资料，不能随意进出调查现场，更不能拍照……”


    “……”


    一连说了十来项，完全就是把三人当成了只能捣乱的参观者对待。


    任炳达甚至都想要反呛回去。


    但想了想常浩南此行之前的特别嘱咐，还是做了个深呼吸，勉强平静下来。


    “过几天你就知道究竟是谁没用了……”


    他在心中愤愤不平地想道。


    很快，三人便跟着威尔逊，来到了一个专门为事故调查而腾出来的车间。


    而几乎在进门的一瞬间，他们就被现场的情况给震得差点停住了脚步——


    一台后半截几乎碎掉的发动机，正放置在一个托架上。


    而在它周围，则是密密麻麻，少说有几千块的各式残片……


    或者说，残骸。


    断裂、扭曲、烧融……


    损毁方式不一而足。


    其中相当大一部分，甚至看不出原来的功能和模样。


    而这，也正是事故调查最麻烦的地方。


    很难判断到底哪些是事故原因，哪些是被引发导致的二次破坏。


    大约二十几名调查人员，正在分别对照检查它们的生产制造情况，以及在最后那次测试中的工作数据。


    考虑到眼下已是深夜，恐怕白天在这里工作的人会更多。


    相比之下，他们三个人，确实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有那么一瞬间，就连任炳达都对常浩南给划出的调查范围产生了些许怀疑。


    倒不是怀疑对方的判断力，而是怀疑能不能找出足够的证据来说服英国人。


    比如断裂的滑油管路。


    现在全机一半以上燃滑油管路全都断了，你凭什么说某一段就是事故源头？


    至于另外两个人，反应也几乎差不多。


    “任总。”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就咱们三个人……要从这一大堆里面找到一个质量不合格的零部件？”


    好在，任炳达终究是和常浩南配合过的，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最忌讳自行其是：


    “按出国之前常总的指示做，如果找不出问题……到时候再说。”


    他们之间的对话全程中文，在这个年代，还算是自带加密，至少威尔逊完全听不懂。


    但却不难从语气中推测谈话的内容。


    后者回过头，脸上露出些许嘲讽：


    “怎么样，你们准备从哪里开始参与调查？”


    其实威尔逊如果把华夏三人组晾到一边，让他们干看着，任炳达还真就有点麻爪。


    毕竟，哪怕有了明确的调查方向，光靠远远观察也很难找到问题所在。


    但他或许是觉得区区三人面对这种情况必定无从下手，因此才多嘴问了一句。


    而这一句话，却无疑是给了机会。


    任炳达果断无视了他的语气，当即回应道：


    “我方负责的是高低压涡轮部分的生产，所以，就从这两个部分，以及相对应的外部机匣配件入手吧！”


    这样果断的回答，反而吧威尔逊给整懵了。


    他本来的预期是先给个下马威，等到三脸懵逼之后，再随便打发对方去干点什么。


    然而现在别人明确表达了意愿，再加上刚才波迪的那番话，就有点不好下台了。


    不过，直到这时候，威尔逊还是不觉得三个人光凭肉眼掀起什么浪花来。


    最后干脆决定同意：


    “好吧，但别忘了刚才那些要求，如果你们需要把零部件和设计方案对照，可以找我，或者其它工作人员来代为进行……”


    “好。”


    心中憋着一股气的任炳达点点头，接着便招呼身后的两人一起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