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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求仁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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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边是十几具被误杀的遗体, 四名亟待救治的婴童;另一边则是十几位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们,他们的人生际遇乃至性命安危——孰轻孰重?究竟应当如何选择?


    在慧空的故事里,“青年”选择了前者。


    青年试图说服自己的同门师兄弟:过失与蓄谋杀人毕竟有所区别, 即便是交予法宗裁判, 也罪不至死。为今之计,还是应当首先将伤童送回村中,再从长计议。


    然而却有人立刻提出了反对,表示自己并非担心会有性命之忧, 而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大好前程, 因为这一次的疏失而毁于一旦。


    又有人建议道:如果要将孩子送回去,必须首先利用火焰或者其他手段, 破坏他们身上的剑伤痕迹。至于尸首则立刻投入水中, 对外就说是女尸抱着婴童们投河,众人救之不及, 唯有抱憾。


    一来二去之间, 原本情同手足的弟兄们竟然争吵起来, 互不相让。纷乱当中,青年也不知道被谁从身后偷袭,一个闷棍便失去了知觉。


    说到这里, 慧空稍稍停顿了片刻,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脑袋, 仿佛那里正在嗡嗡作痛。


    “……等到青年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村庄之中。而与他同时被村民带回来的,还有那十几具婴孩的遗体。”


    他的那些师兄弟们, 早已经不知去向。看起来最终还是没能够商量出个完全的办法,于是干脆选择了作鸟兽散。唯独只有他这个被打晕了的,倒是成了正正经经的罪魁祸首。


    那一夜,村庄里面到处都弥漫着哭声,空气中沉甸甸的,全都是香烛燃烧的气味。不过面对着青年的磕头忏悔,村民们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将他五花大绑着,关进了停放那些孩童棺木的房间。


    一夜独坐,阴寒刻骨。


    一夜过后,师门的尊长与法宗之人都来了。依照惯例,青年被逐出师门,直接交予法宗法办。至于那些做鸟兽散的逃亡者,也将一并追讨,擒获之后从严发落。


    在法宗那似乎常年永夜的阴冷黑衙之中,青年被褫夺了身体里为数不多的修为,然后打入蛇虫出没地水狱,刑期漫漫,不见尽头。


    “青年原以为自己的一生就将这样,在黑暗之中消磨殆尽……可谁知道,许多年过后,阳光却突然穿越了密不透风的高墙,直射到了他的面前。”


    直到现在,慧空也不知道当年向青年伸出援手的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就像是一缕梦魂,凭空出现在幽暗森严的法宗大牢深处。唯独只有脸上的黑铁面具,才说明了他应当也是一名法宗之人。


    那人说的话,青年至今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虽无杀人之心,他人却因你而死。你的确有罪,可罪不至死。我看继续把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你若有心悔改,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


    于是青年逃了,从号称“天狱”的法宗大牢之中插翅而飞。但这毕竟是潜逃,法宗之人很快觉察,并一路紧追不舍。


    青年辗转逃到了柳泉郊外的镇上,这里是他的家乡,有一个他打小就熟悉的地方——善果寺。


    只不过,少时尚且香火鼎盛的寺庙,如今已经破败冷寂。兽心崖被夷为平地,僧人远走他乡,唯独只有正殿之中的那尊泥塑佛陀,依旧垂下眼眸,俯视芸芸众生。


    迈进善果寺的那一瞬间,青年就知道,这里将会是自己的人生目的地。


    依照大焱以及修真界的律例,释道二门互助互重但互不干涉。一旦入了释门,无论之前犯了什么罪过,道门中人皆不得擅闯释门擒拿凶嫌。必须由释门中人决定是否驱逐犯事者,抑或等到犯事者主动离开释门。


    善果寺如今已被弃多年,自然没有人来将青年驱逐出门,因此法宗追兵也就唯有等待青年踏出寺庙,然后一举拿下。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毕竟青年孤身一人躲在废寺之中,衣食无着,根本撑不了几日。然而,这里毕竟是青年的家乡,他的家人很快便找了过来。


    再说法宗底层的那些差役走卒,大多曾是仙门罪人,被法宗以禁咒约束,为其卖命以图将功折罪。而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其中一条咒令,便是不得主动攻击普通百姓。


    因此,青年的家人才得以畅行无阻,日复一日地开始为他带来衣食。甚至带来了植物种籽,让他在庙中安顿垦荒。


    而那青年,又在整理禅寺废墟时发现了几册佛经,他便白日种菜灌园,夜晚打坐参禅,日子倒也过的宁静安详。


    然而好景不长,善果寺内的宁静很快就被一群杀气腾腾的人给打断了。


    事情还要说回到青年的家人身上。他的姐姐早年丧夫,并未留下子嗣;而弟弟又远赴仙门,家中没有劳力,她便只能改嫁给了一个镇上破落户,算是招了个上门女婿。


    可就是这个破落户,反倒觉得自己成了这家的主人。成天好吃懒做,倒像是请了一尊菩萨。他还嗜好酗酒赌博,不过数年的时间,便已经将家底儿败了一半。


    也正是因为嗜赌,一来二去之间,他竟招惹上了一群祸匪,并将之引入了善果寺,将好端端一座清净佛寺变成了匪窝。


    无法离开善果寺半步的青年,便连同这座寺庙之内的草木一起,变成了那帮匪徒的所有物。他必须替他们看顾菜园,洗涤衣物,准备酒菜,若稍有不顺之处,便是拳打脚踢。


    但若只是皮肉外伤倒也罢了,更为可怕的是,那群匪徒之中,还有一些是男女不忌之徒。性致所至,手中却又没有银两外出泻火,便都发泄在了青年的身上,往往令他生不如死。


    直到这时候,青年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都在牢狱之中,而且,比从前更加悲惨了。


    说道悲痛之处,慧空又停下来喘息,阿晴蹲在床上给他顺气儿。


    而阿蜒显然听出了慧空说得就是他自己的遭遇,轻声问道:“那他为何不逃走?只要走出这座善果寺,法宗的人就会把他带走,那岂不是就能够远离那帮匪徒了?”


    “是,他的确可以逃回法宗大牢去,至少那里不会欺辱囚徒。”慧空缓慢地点头,“可是,他又舍不得那么做……”


    各中缘由,慧空没有再仔细解释,却用一种复杂而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阿蜒与阿晴二人。


    阿蜒也不再吭声,很难以猜测他是否读懂了慧空的真意。


    不过作为来自未来的旁观者,凤章君的心里却十分明白:此刻的慧空并不仅仅是在看着阿蜒,更是透过阿蜒那孱弱的身躯,看见了更加久远的时空之中,那些无法从他的内心深处被抹除的孩子们。


    对于慧空而言,善果寺其实是一座更为悲惨的监牢。但是与法宗天狱不同,这座牢狱除了惩罚他的肉身之外,却还可以救赎他的内心——也正是因为渴望得到救赎,慧空才会隐忍着那些万般的侮辱,以一个奴隶般的卑贱姿态,游走在匪徒与孩童之间,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作为交易的货品,来维护那些本该无人在乎的可怜孩童。


    阿蜒与慧空静默的对视似乎持续了很久,直到慧空痛苦地咳嗽起来,肺部发出了一种类似于破风箱一般可怕的声音。


    “我要走了,你们……也走吧。今后,你们也只有靠你们自己了。”


    在咳嗽的间歇,行将就木的慧空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两个孩子挥了挥手,做最后的诀别。


    “藏好我给你们的东西……选择最有把握的机会,救救你们自己。”


    ——


    为了保住阿蜒一条性命,当时的慧空究竟接受了如何可怕的条件,如今已经不会再有人知道了。或许,这种永恒的谜团,反倒是对他的一种尊重。


    又过了两天,慧空就死了。


    匪徒们当然没有公开他的死讯。是负责洒扫的孩子发现慧空的院门虚掩着,于是好奇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并不经常出现在善果寺里的匪首居然站在院子里,而屋檐下面的地板上卷着一桶草席,末端探出了一双光着的脚,黄绿色的。脚前放着一碗白米饭,顶上放着一枚熟鸭蛋与三柱清香。


    这天下午,有孩子听见了前殿里传出来匪徒们的争吵与打斗声。紧接着有几个人被抬出了善果寺,从此便再没出现过。


    到了夜晚,慧空的那间小院子里还传出过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今夜的善果寺内异常安静,哭泣声如同一缕白色的冤魂,在庭院以及每一间厢房里徘徊着,却并没有人来打断它。


    天亮时分,哭泣声停止了。而打那之后,阿蜒就再也没有见过癞施和他的妻子,


    善果寺里的生活还在继续着。


    阿蜒的伤势以十分惊人的速度痊愈着,很快又能够被安排日常的劳作。但是很显然,那些匪徒希望从他身上榨取的价值,还远不止于此。


    小道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地从四面八方汇总过来。全都指向了同样的一件事:匪徒们正在考虑离开善果寺了。


    想要离开的理由听上去倒有很多种。闹鬼是其中被普遍接受的一条。因为几乎每个孩子都看见过尸骨地窖里的鬼火,也都曾经听见过深夜的庭院里,传来孩子的哭泣声。


    另一种理由在凤章君看来,似乎更具备说服力:这些年来,这群匪徒就像一群蚂蟥,逐渐吸干了周围城镇的养分,而且寺庙里目前“蓄养”着的孩童也已经陆续到了“收割”的季节。


    而促成匪徒们最终做出决定的,则是一个突然发生的情况——


    不知是由于癞施阻挠、还是别的什么理由,慧空的遗体并没有被他的亲人接走。匪徒们也没有将它被丢进那个藏匿小孩尸骨的地窖,而是被连夜送出了善果寺。


    然而抬着尸体的匪徒还没有走出多远,就有一名黑衣的法宗中人从天而降,一掌将二人打了个半残,把尸体接走了。


    听到这里,凤章君心中略微打了一个突。


    能够对普通人出手的法宗中人,应当不被禁咒所拘束,说明并非是底层鬼吏。或许那就是当年放走了慧空的那个人,而他给予慧空的,并不仅仅是一个“逃生的可能”,更应当是一次“赎罪的机会”。如今慧空已经功德圆满,他便现身,将慧空连尸带魂一并取走了。如今的慧空,会不会也已经成为了一名法宗中人呢?


    无论如何,法宗的出现,对于匪徒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惊吓。也客观地促成了他们的搬迁计划。


    善果寺里又开始忙碌起来了。匪徒们忙于收拾着藏匿在各处的财物与家当,装上马车,倒是疏忽了对于孩童们的看管。


    伤势刚好没有多久的阿蜒,再一次开始了他的逃跑计划。


    这次的计划是迅速渐进的,他挑选了寺庙右边看上去最低矮破旧的一面墙壁,趁着劳作的机会,开始在墙边推放各种从屋子里取出来的破木箱、瓦盆等垃圾。由于即将搬走的关系,寺庙里里外外都很杂乱,似乎也并没有谁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


    这往上堆高的工程偷偷地持续了两天,到了第三天的黄昏,阿蜒觉得时机成熟了。


    他找了一个四下里无人的时机,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座垃圾山,开始向着墙外张望。


    等一等……凤章君的脑袋里仿佛被一根针刺痛了一下,突然修正了一些十分重要的记忆。


    这座垃圾山,好像有点眼熟。好像当年自己也曾经亲眼看到过——


    这不就是他与阿蜒初次相遇之时,阿蜒脚下踩着的那座“假山”么?!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最初的大纲,慧空和匪首有一点点小故事,不过和主线关系不大,所以砍掉了,以这种碎片的形式留给大家自己去脑补吧。无论如何,匪首都是坏人,不是特别想费很多的笔墨再去写他了~~


    慧空是已经入了法宗了。救他的人是谁,大家可以随意脑补一下。答案很明显啦!


    ——


    感谢粽子卷儿、梔香烏龍茶、梁先生的迷妹x2的地雷


    感谢 蜰蘧x10、泡菜鱼x15、橙子x5、言涧x10、草木染x6、嘉零壹、梔香烏龍茶x5、饭饭不吃饭x10 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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