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勉强打起精神,看向他一直以来最是憧憬的人。
仍然稚嫩的眉目间,是无法消却的郁气。
「阿德里安,记得昂首挺胸。」立夏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手甲拍在厚实的布料上,发出闷响。
少年的声音非常清朗,抛下满室沉重。
光线极暗的宫殿内,只有立夏的眼睛成为了唯一燃烧的蓝。
在看向男孩的那一瞬间,愈燃愈烈,明亮到不可思议。
他是冠以『贞德』之名的,熠熠生辉的奇蹟。
只要一直在这目光的注视里,就可以永不绝望。
「啊……」男孩与他四目相对,呆愣愣的发出一节无用的气音。
这一刻,阿德里安在心里唾弃自己的无用与没出息,却仍旧忍不住在那清透的蓝色里沉迷。
被安慰着,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
被拯救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又一次人付出。
这一次,就是最后了。
「小阿德里安呀……」连嘆息都显得那么昂扬明烈,激励人心。
少年在孩子的憧憬里笑得日秀风清,意气从容。
「今后,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昂首挺胸的活着。」立夏看上去有点难过,微笑都在这难过下略显滞涩,「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小心翼翼的状态。」
阿德里安愣住了,他看着这个人,似乎不能够理解他话语里想传达的东西。
「过去的东西不一定非要去忘记,但是也不要因此而总害怕失去。」温柔到令人忍不住想要落泪的注视,「阿德里安一直在害怕吧?」
没有办法保护栋雷米,没有办法让仅存的亲人重展笑颜,只能在『失去故国』的可能性里惶惶不安……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在明天死去。
没办法,侵略与被侵略,战争一直都是这种东西。
能不能得到什么暂且不提,但是失去是一定的。
但是,已经没有关系了。
「明亮的未来,马上就会到来。」立夏对阿德里安说,「再稍微等一下,接下来就都交给我吧。」
『都交给我吧。』
少年许下了这样的诺言。
「没有必要害怕,没有必要瑟缩。」拯救了法兰西的人,向他拜託道:「今后,请务必昂首挺胸的活下去。」
「昂首挺胸的……活下去?」阿德里安缓慢的重复着。
「是的,昂首挺胸。」在立夏看来,阿德里安无疑过于沉默和懂事,这或许是成熟,却与他的年纪不符。
「关心一个人要好好说出来,但心的事与身边的人商量并一起去做。」
他抚平男孩额心的褶痕,「时间可不会等犹豫的人。」
阿德里安垂下头去。
「只要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就可以不向任何人低头。」立夏拍了拍阿德里安的发顶,让他抬头看向自己。
「我、我……真的,可以吗?」他从这孩子的声音里,听见了隐忍的泣音。
立夏不禁有些无奈。
阿德里安。
明明想要流泪,却一直笑着的孩子。
就像一开始一样。
明明不想让他来希农,却不敢开口阻止,只能用期望的眼神一直瞧着他。
然后,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后来被玛门当成了有意思的玩具,总是放在身边跟着,上手把他的头发揉的乱糟糟。
明明不喜欢,却从不拒绝。因此才会助长玛门的恶趣味。
以及现在,不想答应他的要求,不想让他出征,却依旧勉强自己,想要好好的目送他离去。
压抑的前半段人生,造成了过于隐忍的后天习性,似乎连哭泣都是罪过。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或许会被人误认为懦弱也说不定。
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一味迁就他人并不是成熟,也不代表懂事。
长久下去,总会有出现问题的一天。
这是不对的。
『我不明白。』立夏在心里敲了敲住在他影子里的岩窟王。
『怎么?』脑海里响起英灵的声音。有些冷凝,并且滞涩。
伯爵最近很少说话,除非立夏主动搭话。
如果硬要找出一个时间的分割点,大概是从他与玛门达成微妙的和解后开始的。
但是,眼下并不是谈心的良好时机。
立夏看着阿德里安非常清澈的眉眼,略带嘆息的说道:「生来无错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堂堂正正站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做人了呢?」
像是在与伯爵交谈,又仿佛在对造成阿德里安现在这个样子的一切因素进行质问。
「我……」阿德里安用他满是粗茧的手,连带着眼睛,捂住了大半张脸。
立夏分明看到,他指缝里,有泪迹滑出。
眼泪淌过手背粗糙的肌肤纹路,给人以干涩被润泽的错觉。
最后的最后,他也只是颤抖的进行询问:「我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立夏笑着反问,语气轻松,却不容质疑:「你与『贞德』一样,都是生在栋雷米的孩子。」
你并不微弱,请自信起来。
你和贞德一样,都是生在栋雷米的孩子。
就算我不在了。
今后,也请……抬头挺胸,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阿德里安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