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 是那种东西?
安妮抱紧柳条篮子,喉头跟肿了一样,简单的吞咽也让她觉得难受。
那种东西,那种专门在地底下游荡,手撕活人,生吞人心的东西。安妮浑身发毛,手脚冰凉。她偷瞥身后,烛台将她的影子投入隧道浓郁的黑暗中,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紧跟着她, 亦步亦趋。
怎么办?回头肯定会死, 可就这么冲出密道,万一被魔女抓住, 只怕生不如死。唉, 小姐,快救救我呀!
安妮双腿发颤, 欲哭无泪。
小姐从没跟她详细讲述过,她曾在地下遇到什么凶险, 但安妮很清楚, 那一定是很可怕,很邪恶的丑东西。有时候小姐会从梦中惊醒, 即使睡在隔壁,仍能听到她悽惶的叫声和沉重的喘息。
一定要动起来,要想出个办法来。安妮?德曼,动动你的脑子,你还发誓要保护小姐, 看你成了烂泥,还怎么帮她!
安妮搂紧篮子快步向前,密集的步伐最终转为小跑。烛火闪烁,她浓黑的影子在阴湿的墙壁上乱晃,最后终于随同烛光一起熄灭。安妮把冒着白烟的烛台塞进围裙的口袋里,从柳条篮子里取出装水的陶罐,候在转角,高举陶罐。紧随而来的脚步声全无防备,安妮屏住呼吸,全力砸下水罐。那人惊呼一声,不知怎么的居然躲了过去。陶罐砰地摔落,安妮的皮鞋立刻遭了殃,及地长裙也被溅湿了好大一片。
「安妮!」
小姐的声音!那东西该不会变幻成她的模样,要把我骗走,关起来留着慢慢吃罢?安妮手脚冰凉,哭着摸出烛台。这东西好歹是铁铸的,勉强可以防身。她扬起烛台,对方动作远比她迅速,牢牢捏住她的手腕,将她制服。
「是我呀,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雪魔,安妮绝不上你的当!」
伊莎贝拉被她逗乐:「世上哪有穿凉鞋的雪魔?」
是哦。安妮愣住。每到下雪天,有男孩聆听壁炉故事的时候,嬷嬷就爱讲雪魔。这是最狡猾的一类妖魔,只在大雪天出没,专门装扮成迷路男子的心上人,将他吸干。
「火镰呢?我急着追你,什么也没带。」尾随者的手迳自在安妮围裙的荷包里掏起来,还好,没有抓破她的肚皮。直到她点着蜡烛,举起烛台,安妮才终于确认下来,的确是小姐没错。
「小姐您……干什么扮鬼吓唬人呀,真是的。」安妮嘟起嘴,弯腰重拾篮子,拿后脑勺对着她的小姐。她提起裙摆绕开扩散的水渍,朝来路迈开脚步。小姐抓住她的手臂。
「我把心事都说给你听,有些事就连安德鲁都不知道,你却向我藏起秘密。」
明知小姐的委屈一多半是假装的,可是仅存的那点真意还是令安妮愧疚。
「唉,我知道,安妮也是个大姑娘了,备下燻肉黄油,不知要跟夏宫的哪位英俊骑士会面哩。我还是识趣点儿,把时间留给有情人罢。」小姐夸张地嘆气,认命原路返回。她身着帝国夏装,没穿奥维利亚胸衣,行动方便,很快把安妮抛在身后。
「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父亲。倘若你那位情人愿意,返回奥维利亚的时候,我设法带上他。」
「我不是!没有!没那回事!」安妮急得连连否认。随着威胁性命的危险解除,黑暗成了头号大敌。安妮提起裙摆,跑进光团里。什么帝国情人,多丢人呀,跟偷情一样!不不,要是这么说,不是等于骂小姐偷情吗?可是她都不算真有个帝国情人……不对,怎么感觉骂得更加厉害了……
「不是幽会?」
安妮猛啄脑袋,小姐忽然转过身来,手里的烛火照亮安妮的脸。糟糕,小姐一定都知道了。看吧,她又那样笑了,认识魔女之前,她哪会这种怕人的笑法呀!
「那你告诉我,暗道的尽头是什么?」
「是——」安妮垂下脑袋,瞥向裙角,琢磨着事实的哪些部分更为安全。
「既然难以启齿,那我只好自行探索真相了。」小姐重新迈开步子,安妮慌忙拦住她。「可得小心,万一被魔女捉了去……」
「它通向蓝宫?!」小姐惊讶极了,「这条隧道,只有我不知道吗?」
「不,我不觉得魔女的僕人知道。」
「我想她本人也不知晓。」小姐走出一小段,拐过摔碎陶罐的拐角,举高烛台,查看黑暗深处。「还有多远?」
「差不多还有一半。」安妮跟在后面。小姐耸起双肩,这回她的嘆息很真实。她转过身,烛光照亮她的下巴,在她脸上留下诡异的阴影。小姐很严肃,跟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帝国人一样严肃。
「如果只是幽会,也就罢了……偷偷潜入蓝宫,万一被守卫抓住,认作刺客,我也无法保护你,明白吗!」安妮使劲点头,小姐皱起眉来。「那你还去?这是第几次了?」
「我……我不是有心……」
「准备充分,还说不是有心?」小姐揭开覆盖篮子的亚麻布,陶罐被取走,红苹果在空隙间滚动,碰到盛装蜂蜜的陶罐,发出轻响;面包切口规整,紧贴篮子码成一排;最要紧的是药膏罐子,它跟棉布摆在一起,烛火在罐子的黑釉上映出一团橘黄的影子。
「谁受伤了?」小姐揭开釉罐封口,刺鼻的药膏味让她的五官皱成一团。「天吶,不会是嬷嬷的……」她掩口直清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