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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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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万诚戈再恨,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再当一个霸王了。


    叶颜气的直哭,连踢带打那些男生,却被人抓着头发按住,她哭着看向万诚戈,可后者浑身颤抖,青筋都爆起了,却始终蹲在那里没动。


    “老万,怎么生气啊,生气就来打一架,可打了这一架,你可就坐实野种了啊。哈哈哈哈。”


    那些男生为自己的小聪明和语言的艺术沾沾自喜。


    叶颜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急得呜呜叫着。她在喊万诚戈,想喊他站起来,不是为她,而是为他自己。


    那天时间过得极其漫长,每一声嘲笑,每一句叫他名字的声音都像刀剑插在叶颜和万诚戈的身上。他不再是个霸王,她也不再是霸王的女人,他们只是两个被人唾骂的小丑。


    操场上的人越围越多,也有人看不过去要上前帮忙,却被同伴拉住,仿佛和“野种”沾了边就要被孤立和唾弃,所有的善意都在从众心理下小心的藏了起来。


    明明只是十几分钟的课间,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直到上课铃打响,那些人才散去。


    叶颜哭着爬到万诚戈身边,他此时双眼通红,可使劲瞪着眼不肯流泪,就好像他哭了就是认输了一样,他脊背僵直,脸上血管分明,下一刻就要爆炸。


    叶颜哭着伸手去拉他,万诚戈却毫无预兆的一把将她甩开。


    叶颜惊讶的跌在地上,万诚戈的双眼瞪大,吓人极了。那目光让叶颜想到了挨打时候的叶小梅,王大庆每次喝了酒先把叶颜丢出去,锁上门就开始打叶小梅,打完了就扒光衣服按在桌子上,一面叫她婊子,一面叫她生儿子。


    叶颜拍着门大哭,就会换来叶小梅更大的哀嚎。


    叶颜爬到窗户上,和母亲的目光相遇,叶小梅死死盯着她,仿佛痛觉已然在那个备受虐待的女人身上消失了,只剩下挺尸一样的绝望。


    叶小梅目光复杂的如同深渊,叶颜一直不懂那是什么,她只会怕极了的不敢去看,捂住耳朵在窗外哭。


    可现在看着万诚戈的目光,叶颜却突然明白了,那是怨,是恨,是对这世间一切的不满。却无法翻转黑白和枷锁,所以只能恨她,叶小梅也好,万诚戈也罢,她成了他们痛恨世界的出口。


    但叶颜心里始终存留一个希冀,那个曾经把她护在身后,把她背在背上,焦急的看她哭看她笑,那个把帽子扣在她头上说她真好看的少年,他只是暂时的落难。


    早晚有一天他会再次把自己背起来,牵起她的手,告诉她,叶颜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姑娘,你是我的开心果,我会永远保护你。


    所以叶颜没有生气没有不开心,她小心翼翼如以前一样跟在万诚戈的身后,她始终觉得时间会治愈一切,以前都熬过来的,现在又算什么。


    她这样无数次的自我催眠,直到那天三中的炮子又一次把她堵在胡同里,叶颜远远的看到万诚戈竟然和那群打球的人走在一起,只他没再像以前走在中间而是走在最边上,拎着别人的书包,迎合着别人的笑意,装作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的吆五喝六的一大帮人走过。


    叶颜和他有一瞬的目光交错,万诚戈匆忙的转过头去,可他落后了,在队尾,走的极慢,叶颜知道那一刻她只要喊出他的名字,他也许会回头,可她却不想赌。


    更害怕万诚戈会装作没听见,她不想承认自己已经被抛弃,她只怪自己。那些人的冷眼嘲笑,都在提醒她一个事实,她这辈子也许都翻不了身了。


    所以当三中那个炮子调笑着问她抽不抽烟的时候,她没挣扎,乖巧的接过对方手里的烟,听着那几个男孩子不怀好意的起哄笑声,学着他们的样子叼起香烟。


    只是递过来的火柴还没等点燃,就被突然伸过来的手一把拽掉,下一秒钟,就听那炮子大叫一句,“我草,哪来的。”随即一个书包砸过来。


    分秒之中,叶颜没等看清来人,就被一只消瘦却有力的手抓住手腕,听到一声,“愣着干什么,跑啊。”


    有人拉起她,奋力的跑出胡同。


    前面的人背影清瘦,穿着洗的发白的牛仔服,在安城九十年代末的胡同里拉着她奔跑,她看不见前面人的脸,只记得那天傍晚黄昏天空是橘色的,远处的晚霞连成一片,胡同里充斥着垃圾袋和大雨过后泥泞的水坑,流浪狗被惊到飞奔跑走,还有胡同上方纵横交错的杂乱天线,这所有一切的琐碎组成了叶颜第一次见到钟明的场景。


    很多年后叶颜每每回想那天,都是不清晰的,仿佛一个梦,如同他降临在她的生命里,那样横冲直撞,错愕,直接,以及刻骨铭心。


    钟明从小就明白父亲根本不喜欢自己,甚至达到了恨的程度。因为很多次,钟明被母亲的咳嗽声惊醒,看父亲撩开帘子将痰盂拿出去,黑暗中透着明月洒进来的光亮,父亲会看向他,在黑夜里四目相对,那是很深的怨恨的眼神,让钟明甚至以为自己做了噩梦。


    可当第二天醒来,阳光照在他身上,又像一场幻觉。


    那些年钟明都在努力证明这是错觉,可当自己那满分的想要给他们展示的试卷,出现在引火堆,自己在学校集体做的手工笔筒出现在了生活垃圾里,钟明再也无法骗自己。


    可从什么时候起呢?是一出生吗?也许吧,他的到来让健康的母亲差一点死亡,从此落下月子病,常年卧床,家里逐渐拮据开始。还是从那年夏天,他给母亲喂药,不小心将小苏打,打落到药罐中,差点毒死母亲开始。


    钟明已经不记得了,而父亲的漠视,母亲是看得见的,她总愧疚的摸着钟明的头,沉默着对着同样沉默的孩子,最后眼泪收场。


    可钟明觉得母亲所以为的,不过是父亲对于母亲生产留下的病痛迁怒了孩子,实际上母亲并不知晓,钟怀隐对儿子的恨源自于,他始终觉得钟明想害死自己的妻子。


    钟明不知误会是如何造成的,也许对一个人的偏见,可以上升到任何细节的联想。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亦或者,钟明仔细回想这十六年的点点滴滴,自己确实有那么几个瞬间想过如果母亲死了,生活会不会有所好转,父亲会不会将自己当做唯一的亲人而不再漠视他,可这种危险可怕荒谬的想法,也只稍纵即逝。


    但爱极了妻子的钟怀隐还是察觉到了吧,哪怕后来为了弥补这一秒的想法,钟明将自己变成一个毫无怨言的护工,都不能打消钟怀隐对他的防备与恨意。


    可来安城的火车上,母亲靠在父亲肩头,将父亲的手盖在钟明手背上,她咳嗽着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那一刻钟明真的开始恨母亲,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可她这些年就看着,什么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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