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策?」鄂驭方仿佛清醒了一些。
「父侯,唯今之计,只有再次联合楚国,或可保住国祚。」
「楚国?哼……休作此想了。」鄂驭方一边在厚厚的地毡上转悠着,一面有些愤愤然的木讷:「那熊渠是个会算计的主儿?鄂云出使归来,你猜那熊渠说了什么?他说,此番他们楚国在函谷关外损失了近一半人马,咱们却只损失了一两万,这损失得赔给他们。哈,得了铜绿山还不知足,还想要我鄂西十座城邑,否则便不发兵也不借粮。寡人能答应他们吗?鄂国给得起吗?」
「这……楚人何如此贪心不足也!」鄂鲲也十分愤然:「那不需他们楚国,就凭咱们鄂人自己,也能护我社稷黎民!」
「护?如何护?」鄂驭方已是沟壑纵横的脸上重又现出那种无可奈何的木然之色,他指着殿外的宫墙:「你没见过鄂城四野的情景吗?那真个叫野无鸡鸣声啊!就是这堂堂鄂都,也是十室九空啊!庶民无米下炊,就是宫中宫女内侍也时有饿死者。你拿什么护国?哪里有军粮?」
「儿已与公叔云商议过了,可以号召宗亲们捐助粮饷,向楚国买粮以充军资。成周大军要南下必得渡过大河,儿愿领四万轻骑前往南面渡口伏击,待其半渡之时出手,定能一举击溃王师,使小周王之灭鄂计划折戟。若上天佑我,则我鄂国尚可有一线生机。」
鄂鲲言之凿凿,鄂驭方的眼中闪出一缕亮光:「你……可有把握。」
「兵无常势,从来没有谁能有十足的把握。然儿子却知,如今我国中缺粮亦无盐,庶民饥馑,兵士无举戈之力,据坚城以守而外无救援亦是死路一条。只有这个办法,可以拼死一搏,胜则存国,败也不过是提前几日灭亡而已,有何惧哉?何妨一试。」
「好!」鄂驭方大笑一阵:「你调全部五万骑兵北上伏击,若败了……」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便带着残军退往淮夷山地,留个后路吧!」
「父侯……」鄂鲲哽咽了。此刻的鄂驭方面对危局,却骤然显出一种傲视天下的峥嵘面目,其勃勃傲世之心,竟使他这个做儿子的有些脸红。说到底,何草不灭?何木不萎?何人不死?何国不灭?能在将死将灭之时不降不退,奄奄一息的父侯能做到,血气壮勇的自己反倒不能么?……
大战阴云笼罩,鄂城的商社也冷清了不少。
商社不是经商场所,也不是某个商家的私产,而是身在异国的商贾们凑份子建成的公产。这种商社,表面上是接待本国商旅的寓所,实际上最要紧的用处,是联络本国商旅共谋共议,排解本国商旅间的纠纷,避免进货重复与买卖冲突,对外则尽可能地统一物价。
除此之外,商社还有一个隐蔽的使命,便是向本国官府禀报所在国的重大谋划与举动。各国官府与商旅,都将这种消息来源称作「义报」。义报永远都是秘密的,官府不公开赏赐,义报之人也永远不会公然署名。
因了这个缘故,义报有了一个通例:由商社汇总拟成密书,由顺路商旅送回。在大争乱世,这是各国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不会因了这种秘密而限制商旅往来。毕竟,商旅周流财货,哪个国家也不能拒绝商旅。
作为商人,则谁也不会因了这是义报而推诿不做。毕竟,国家兴亡是天下大义,四海漂泊的商人也是有根的。因了这种种功能,商社在事实上成了一国商人在他国的号令中心,仿佛一个国家常驻他国的民间「斥候营」。
唯其如此,弱国穷国小国建造商社,往往是国府暗中出一大半钱,商旅们只在名义上分摊些许罢了。但是,商旅众多,实力雄厚的大国商人们,却往往不愿国府染指商社建造,宁肯自己分摊。
所为者何来?说法多多,有人说是争个商家名节,有人说为了经商
更少束缚,有人说为了不受官场争斗的牵扯,更有人说,是为了避开那些令商人们头疼的义报。虽说是众说纷纭,但大国商社都是商旅自建,倒也是无一例外。卫国,宋国,齐国等当今天下数得着的诸侯国,商社都是商旅们自建的。
鄂国迁都以来国力渐长,特别是兰香茜草行市起来以后,已眼看是无可撼动的江汉第一大市了。天下商旅趋之若鹜,非但各国大商云集,连小商小贩也纷纷拥入鄂城。大家都看准了鄂国是个淘金之地,是上佳的商战大场,谁不占领鄂城大市,谁就将失去商界的一席之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兰香茜草一崩盘,各国商社顿时做了鸟兽散。除了一直给鄂国提供些许海盐的吴国商社,其余十余家商社旬日之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昔日繁华喧闹的鄂城主街一夕间沉寂得如墓地一般。
饶是这般,也有些许无以为生的可怜人在吴国商社门前转悠,希望能揽到一点烧柴洗衣的活计以帮补一日难似一日的生计。
一个衣着略显光鲜的执事清晨刚刚打开商社正门,顿时围上去十几个衣衫褴褛一脸菜色的男男女女,嘴里不住追问着:「要柴火吗?刚从山上打的?」「有没有客官要浆洗衣裳!二十件只要一枚钱!」
执事不耐烦地呵斥着:「不用不用,柴火够十天的。」他忽然瞟了人群中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弱女子一眼,斜乜着眼问道:「你浆洗衣裳是吧?来,有客人要。」
在众人艳羡甚至是妒忌的目光中,女子跟着执事走进一间干净且微有些奢华的客房,一抬头,二人皆是微微一惊。
房中那位二十七八岁的客商模样的青年人挥手斥退了执事,一拱手:「请毛姬姑姑入座。」
女子缓缓入座:「不想能在鄂城见到仲文公子,当初公主入镐京王宫为妃,还多承公子多方照拂,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