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转身对着黑压压的一片有功将士招了招手:「你等都不要担心。孤是不会教有功猛士做凄凉孤身汉子的。孤这便下书:凡从军丁壮无妻者,各乡里三老须着意撮合,使青壮将士有妻室家园,老来有桑麻之乐,人人有大周之后。」.
「大王万岁!」姬胡话音落点,三百余名将士可着嗓子吼了一声。
姬胡对司礼大臣一点头,后者一声高呼:「宣封赏王书——」
王书是由芮良夫宣读的,首封卫和由世袭侯爵位升为公位,且破天荒地赐谥号为「武」,这便是西周末年历经四朝,赫赫扬扬的卫武公姬和。其余有功将士皆各有封赏,至于伯颜的失媵之力之罪,重黎的前次大青泽战败之责,自然全部抵销。
宣书完毕,卫和自是叩谢王恩,姬胡双手扶起他来,十分感慨道:「天降良将如卫武公者,实乃社稷之福也,我大周又有了战神,幸甚如斯!」
一语罢,满殿感奋,唯有召伯虎勃然色变。战神?隗多友有了后来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悲凉?
姬胡重新入席,微微一笑道:「今日借庆功宴之机,孤也想询问诸将之意。若趁热打铁将鄂驭方尽灭其国,是否可行?」
卫和并不意外,慨然一拱手道:「禀大王,臣以为,一个字——可!」
「愿闻其详!」姬胡一抬手。
「其一,此战之败,鄂国已如惊弓之鸟,正是内忧外患,君臣相疑之时,此时不趁势灭之,若假以时日,他们休养生息,再想灭鄂便难了;其二,此战楚国损失比鄂国更大,鄂楚联盟已生隙,趁势而下,楚国必不相救,鄂已势孤;其三,鄂驭方鄂鲲父子虽已逃归,且带回了近六万兵马,但其国中因兰香茜草事败,已是无粮无盐,举国疲弊,正是最虚弱之时。
以上三点观之,臣愿请兵攻鄂,如大王所愿,尽灭其国。」
卫和话音落点,三百余将士仿佛商量好了的一般,齐刷刷站起一拱手:「末将等愿追随卫武公,南下为我王灭此国雠!」
殿中情势如此剧变,大出召伯虎意料之外,他正欲站起来说话,却瞥见王座旁的芮良夫对他投来一个警示的目光。想想局势至此,姬胡未向自己透露一字,显是不愿让自己插手之意,便强忍下了。
眼见将士群情振奋,姬胡拍案慨然:「好!孤便再次委任卫武公和为大将军,统领成周八师,今秋南下灭鄂。一应军需辎重……」他瞟了一眼召伯虎,略压低了声音:「由亚相荣夷总揽解决。」
「诺!」满殿齐齐一声应和。
「还有一事,」姬胡继续说道,「待尽灭其鄂之后,孤会将镐京与洛邑两宫之冗余宫女许配与军中有功而无妻之将士。」
「谢过大王!」这回的谢恩之声更加激昂了。
一场盛宴直到三更方才结束。人人激昂感奋,唯有召伯虎如坐针毡,他知道,自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宴会散罢,出得王宫广场,召伯虎不由分说将芮良夫拉到了一处幽静的所在。
「你先说说,我前次的上书你呈奏给大王了吗?」召伯虎面色铁青,语气从未有过的凌厉。
芮良夫悠然一笑:「自然是呈了。」
「大王有何反应?」依召伯虎的想法,姬胡纵是不同意自己的上书建议,也该当面有个解释回应才对。
芮良夫一声叹息:「先不说那份上书了。昨日镐京来信报王城令内侍贾已亡故,子穆兄可知晓?」
多年共事,纵有不对付之处,如今听说内侍贾的死讯,召伯虎也顿生兔死狐悲之感。本能答曰:「虎不知也。只知王城令大人抱病多日,如今终年于榻,也算是天命尽也。」
「子穆兄不知也。大王行前曾于内侍贾大人
榻前探视,内侍贾于弥留之际建言大王对鄂国「尽灭其国」,大王也慨然应允了。当此之时,子穆兄在上书中建言扶立公子鲳,存鄂国社稷,岂不大大有违王心?说实话,大王将这份上书留中,已是大大的顾及师生情分了。」
「啊……竟有此事。」召伯虎倒吸一口凉气。
「子穆兄,」芮良夫苦笑道,「龙之逆鳞触之即死,何况以大王这般强毅心性,加上隗子良之事,你与大王嫌隙已深,子穆兄还是对鄂国之事退避为宜。」
召伯虎良久默然,忽而仰天长叹一声,向着芮良夫深深一躬,甩开大袖去了。
召伯虎的辞相书送进洛邑王宫时,姬胡堪堪用罢午膳。
大半年来,姬胡每用罢午膳便觉神思困倦,时有不知不觉歪倒案边睡去。无奈之下,姬胡索性下令在书房公案旁设置了一张便榻,再张一道帷帐,每日午膳后卧榻小憩一阵。不想如此一来大见效用,片刻迷糊醒来,分外的神清气爽。于是,日每午间小睡,也就成了姬胡不成文的规矩。
今日正要撩开帷帐,逢芮良夫匆匆送来了召伯虎的辞相书。姬胡站在帷帐外浏览一遍,朦胧之意竟没有踪影。心事一生,顿觉闷热难当,姬胡独自出了东偏殿,漫步到殿后的林荫大道去了。
召伯虎的辞官书不长,理由也只有几句话:年高力衰,领事无力,见事迟暮,无以与天子同步。
就事论事,除了「年高」二字,其余所言都是实情。多年在丞相府没日没夜连轴转,召伯虎的精神体魄已大不如前了。尤其在隗多友逝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失魂了。论政见,召伯虎力主维持《周礼》祖宗体制,与锐意革新的自己难以同心协力。唯其如此,召伯虎确实该让出领政丞相的位置了。
早在召伯虎从土长城归来之时,姬胡就思谋好了,想给召伯虎一个太师的尊荣职位。也就是说,让召伯虎以功臣元老之身平安离开权力轴心。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天下皆知召伯虎乃是先王托孤重臣,也是自己的授业恩师;更是因为自己与这位亦师亦友亦兄亦父般的良师益友二十余年恩怨交织的情义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