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相爷休听孟离的胡言。其实,当时的情形,伯颜将军此举也是事出无奈。”陈妫轻叹一声,将当时邢嬴被掳,金兀都率千骑追击自己与季姜的经过细细叙述了一番,听得召伯虎不胜唏嘘。
“总之,当时我那紫色彩缯既留香气,又阻风,若不划破弃之,我与季姜皆会被东猃狁所掳,伯颜将军也是为了救我们。当然,若不是无终王妃相救,我二人亦命休矣。”
“那么,伯颜将军何在?如何没能继续护卫二位公主入镐金?”召伯虎追问道。
“孤竹城解围之后,伯颜将军派部将护送我们入朝歌,他自己去隗多友那里投军去了。我明白,他是丢了邢嬴这个媵女,怕罪责难逃,所以才想投军立功,将来好以功折罪。唉——,也是难为他了。”
“那……伯颜将军也随边军一起投敌了么?”召伯虎不知不觉揪紧了案角。
“没有。我离开朝歌之时,正逢他被隗将军派回朝歌求援军,应当没有与大军在一起。之后的事,我便不知了。”
召伯虎思忖得一阵,起身告辞:“金令箭给公主留下,可随时往成周大营调取千骑护卫。不过,公主既已定为媵妃,便当从速入京,迁延下去,于国于己不利呀!”
“多谢召相!”
出得庭院,召伯虎深深吸了一口气。朝歌……姬伯颜……这是个解开谜团的关键人物啊!
“镗——镗——”
清晨,朝歌城刚刚开市,卫宫方向便传来阵阵避让的锣声。庶民们纷纷避让出一条丈许宽的大道来,只闻阵阵香风袭来,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
“虽说还没下雪,但时已入冬了,这孤竹妃怎么还要出城打猎?瘾也太大了些。”
“谁说不是呢?戎族女子么,自是跟咱中原女人不一样。这回也不知君上会不会陪着?”
“君上哪有那闲功夫?只不过纵着她自己行乐罢了。”
“嘘——来了,快闭嘴吧!”
香风渐入鼻端,人们再不敢言语,只低着头耳听得马蹄踏踏,几百骑簇拥着一辆豪华的青铜辎车从市集上招摇而过……
淇水从西面的密林而来,在朝歌西面流过,东向直入大河。在淇水流经朝歌城西北的百余里处,是一片苍莽山地,只有淇水河谷是通过这片山地的唯一路径。若西面来敌,这里是必经之途。
殷商时代,这里建了一座驻军要塞,因为淇水在这里汇聚成一片大泽,岸边的商民大都以渔猎为生。此处有山有水又有草场密林,自然是狩猎的好去处,卫国定都朝歌以后,自然这里便成为卫国公室的狩猎行宫。
乌日娜的马队进入淇水河谷的山口,拐进一个山弯,便沿着山根大步刷刷地进了山谷。已近正午,山谷渐行渐宽,脚下也变成了劲软的草地,白色的河流也变宽了,谷口的涛声变成了均匀细碎的哗哗流淌。
可以想见,这片谷地该是多少一片宝地,外险内平而水草丰腴。若是孤竹能有这么一片宝地,该有多好啊!走着走着,乌日娜油然而生出一番感慨。
远远地,行宫巨石砌就的庄门与高大的石墙已历历在目。没来由的,乌日娜忽生出一种忐忑之情,也不知自己打算行就之事,他会赞同么?
入得行宫大门,乌日娜吩咐关闭宫门,自己只带两名贴身的陪嫁侍女,匆匆向后园走来。
这座行宫后园非同寻常,四面竹林草地围着四五亩地大的一片水面,水中没有山石岛屿,只覆盖着无边的芙蕖绿叶与各色花草,茫茫的绿叶红花拥着中央一座古朴的茅亭,仿佛一只硕大无比的花船镶嵌着一座舱亭。
春夏时节,微风掠过,竹林沙沙,水鸟啁啾,绿叶婆娑,花儿摇曳,遥望绿叶红花中的茅亭,令人心旌摇荡。
然此时正值万物萧瑟的初冬,水面中只剩残枝败叶,乌日娜也顾不上看景,手指搭上嘴边,一个长长的呼哨顺着池水荡了开去。
片刻之间,湖中一条孤木小舟穿花破叶飘了过来,一个蓑衣斗笠者站在小舟上荡着一支细长的竹篙,如江湖渔人一般无二。
小舟将及岸边五六丈处,蓑衣斗笠者竹篙一定,小舟稳稳钉在了枯叶丛中。几乎同时,乌日娜轻盈地跃身飞起,一只幼燕般掠过残荷叶丛,轻盈地落在了宽不过两尺的孤木小舟上。
“尚可将就。”蓑衣斗笠者淡淡一笑,点下竹篙,一叶小舟如离弦之箭湮没在枯叶丛中。不消眨眼功夫,孤木舟到了茅亭之下,在亭下石柱上一靠,微微一顿一退间,舟上两人同时借力跃起,稳稳落在了茅亭之中。
乌日娜在茅亭石案前落座,径自拿起案上一只大陶壶啜了一口,用袖口抹了抹嘴:“中原的茶没劲,这要是孤竹的葡萄美酒该有多好?”
“孤竹有何可留恋者?”蓑衣斗笠者已经脱去蓑衣摘下斗笠,转过身来,一个白丝长袍乌发垂肩,眉目纤秀,不辨男女的奇怪少年赫然站在了乌日娜面前。一开口,声音清亮而细弱,亦是不辨雌雄:“姐姐冬日前来,莫非有紧急事体?”
“小弟推测无差。”乌日娜话语紧促:“那召伯虎果然怀疑隗多友之事。如今已请得王命,亲赴土长城彻查。一旦让他探得端倪,只怕事情便兜不住了。”
“那姐姐之意如何?”
乌日娜美目中突然闪现出凛厉之光:“自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唉——”少年的眼睛与姐姐相似,此时却满是无奈与颓然:“隗多友之事牵连甚广,别的不说,万余降卒,那便是一万多张嘴,岂是捂得住的?何况召伯虎身份贵重,若贸然行刺,此事太过于冒险矣。”
“捂不住也得捂。”乌日娜面色一沉,啪地拍案道:“那一万降卒既已成为草原各部之奴隶,自然一生都不得回中原,有何惧哉?只要将召伯虎除了,我就不信,周王一旦定其罪行,中原还有何人会为他隗多友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