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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 血本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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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世子,周人有诈!”一个褐衣执事冲进鄂氏商社大声嚷道。


    “快说!”软瘫在地的鄂世子鲲有如神助般跳了起来。


    “周人现金买货,都运进西市入了各家货棚!”


    “晓得了!”鄂世子鲲长长地嘘出一口粗气,不禁咬牙切齿:“非周人有诈,乃是西市商人有诈!分明是小商贾们联手,雇了周人现金清我!诸位且说,是不是?”


    “有理!俺看还有官市在后头插手!”


    “鸟!一群蚂蚁商贩也敢跟我等抗市,不中!”


    “反正血本无归了,世子只说如何整法,咱们跟着干就是!”


    “中!俺们也来他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听世子号令,掠他个空市!”


    “对!听鄂世子的!”众人一声齐吼。


    “好!蒙诸位信得我鄂氏,鲲便做了这只出头鸟!”鄂鲲慨然拱手环礼一圈:“我之主张:不管官市插没插手,终究不会上到台面来。只要官府不疯,商战终归还是商战,我等便以商战方略对之。目下第一回合,算我等输了。然则还有第二,第三回合,我等必然要嬴!西市之法为‘吞吐市战’,此法根本,在于财力是否雄厚。我等尽皆天下大商,背靠故国,粮货没了钱财依然如山!诸位说,如何战法?”


    “买空西市!回头提价!整死他们!”


    “妙——”一声轰然喝彩,东市顿时活了过来。


    且不说东市大商们的一夜忙碌,只说次日清晨连绵的牛车马队从洛邑四门涌进了西市,却惊愕地发现西市的所有货棚都张挂出“上品上价,高平价一倍”的大布幡旗。一夜之间从平价的两成猛涨到平价以上的两成,整整涨了二十成的高价,也是《周礼》所允可的市价最高点了。


    石坊外的牛车马队不禁愕然,徘徊观望,举步不前。终于,一队牛车咣当咣当起步,义无反顾地驶进了高大的石坊。后面的牛车马队一阵彷徨,终于相继跟了上来,络绎不绝地进了西市。


    正当秋高气爽之时,和煦明净宛如阳春的蓝天下,前所未有的零宗大买卖正在洛邑西市喧嚣开来。各色买主接踵而至,各国金钱应有尽有,也是清一色的钱货两清,车载马驮。


    因了西市终究是大周官市制直辖的治灾市,自这次开市便有了入市者每次限量买粮货的法令。这几日官市虽则隐退,西市名义上成了小国商贩们的货棚区,但其市易治灾的法度却始终未变。此法之下,买主不能一次性大宗买卖,而只能一车半车的小宗零买。


    饶是如此,西市的货棚也架不住这牛车马队连绵无尽的买粮装货,堪堪撑到夕阳将落,西市的大小货棚与六畜大市除了满柜金钱,尽皆空荡荡了无一物。


    秋月朦胧,西城墙下的官市大帐灯火通明。


    官市丞汇总了帐目,两手捧着简册瑟瑟颤抖着禀报:粮货全部售尽,一日得金二十三万八千,列国钱两百三十六万五千三百二十一枚,扣除粮货本金,获利足足六倍!官市吏员们正要应声欢呼,却见荣夷脸色阴沉得如秋霜一般,不约而同地没了声气。


    “诸位但说,西市该当如何应对?”荣夷沉声问了一句。


    “在下之见,经商获大利,买卖好做!”精瘦的中年官市丞昂昂挺胸高声道:“目下无非两条路:其一,不与东市鸟商们纠缠,用获利金钱往别处大进粮货,气死那班贼商;其二,再吞他一次,饿死那班贼商。这里是大周王畿!他东市还敢疯涨不成?”


    “足下差矣!”新上任的官市令猗恭大摇其头:“列国商贾同气连枝,早已结盟,纵然前往别处也是一个价,第一策不可行。再吞么,力有不逮。谁说东市不敢在王畿涨价?你涨在先,人家涨在后,官府能一事两理么?财力不济,第二策也不可行。”


    “索性不理他们。”一个老吏站了起来:“两市低价拉锯多日,左右周人秋播也快完了,口粮冬货也差强够了。官市不理他,东市要疯开高价,老周人只不买他们的粮货,能奈我何?挨到明年五月夏熟,他那陈粮敢不跌价?”


    “不成不成。”一名总管粮务的执事摇头道:“自古粮货怕垄断。此次商战之货,尽皆百姓日用之物,哪一日没有交易?农夫纵然有了种子与一两月之口粮,洛邑国人如何度日?官市若没了粮货,国人便只能听任东市宰割,立时危局。”


    荣夷面无表情地转了两圈一挥手道:“诸位散了,容我思谋一番。”


    官市丞与猗恭对视一眼,过来低声道:“先生,如此只能发府库了。”


    “足下且稍安勿躁,五更进帐便是。”荣夷对官市丞说道,一挥手径自去了,猗恭默不作声跟在后头。


    进得后帐,荣夷默默啜茶思忖,突然问道:“东市如今有粮货几多?”


    猗恭捧着算柱闻声即答:“两市周流之总量,减去连日买出总量,目下流入东市的粮谷在三百万斛上下,各色农具六畜货物六十余万件;若以平价猛涨两倍计算,大体要饼金百万之数。”一口气所报数字直抵最终目的,这便是久经商海的猗恭。


    “算上南林社所有余资,缺额几多?”


    “缺额-------”猗恭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五十万金上下。”


    良久默然,荣夷长嘘一声,一拳砸到案上,茶盅咣当落地。五十万金,莫说他自己加上南林社,便是任何一个国家的府库,如何能仓促间筹集得起来?若是几年前,但有旬日之期,他荣夷奔走于宋卫之间,倒是可以勉强运筹,然如今家财破尽,所余金钱昨日也一举投进了第一大吞,再有活钱便是真正的买米钱了,对如此巨额之买卖无异于杯水车薪。


    想来想去,要做成,唯一的出路便是动用大周府库了。天意吗?他荣夷真的要在商战中落败了么?-------


    “禀报先生,有人求见!”当值吏员似乎有些惊慌。


    荣夷顿时不耐:“什么叫有人求见?没人名姓么?”


    “他,他蒙着面,不肯说,还不肯走。”


    荣夷目光一闪,猗恭立即说声先行去看,抱着算柱到了外帐。片刻之间,领着一个细瘦高挑,青色斗篷青色毡帽青色面罩者矗在了灯下。


    “在下荣夷,敢问足下有何事?”


    青斗篷者一点头不说话,只两手递过一支细亮的泥封铜管。荣夷双手接过,猗恭立即递过开封窄刀。荣夷划开泥封,拧开铜管抽取出一卷羊皮纸展开,眼前两行文字:“有金六十万入足下西市,其利几何?”


    荣夷目光一亮,心头猛然一颤,一拱手道:“足下是信主还是信使?可愿在此地说话?”


    青斗篷者纹丝不动,只轻声两字:“无妨。”


    荣夷一点头道:“我需听信主一言,何以要入洛邑险市?”


    青色斗篷道:“商道牟利,岂有他哉?”


    荣夷道:“官市法度,信主投金当有来路。”


    青色斗篷道:“无他,以报铜绿山下先生救命之恩耳。算得来路么?”


    荣夷恍然长嘘一声:“楚王善莫大焉!”


    青色斗篷淡淡道:“足下既知楚王,是成交了?”


    荣夷点头道:“利金但凭吩咐。不知楚王有无他求?”


    青色斗篷轻声冷笑:“足下果真明于商道。然我王偏偏无他图,只为襄助先生削弱鄂国矣,信得信不得?”


    荣夷淡淡一笑:“两虎相争,观者得利,信哉斯言!”


    青色斗篷者一点头道:“利金一成。三更首麇,洛川谷口等候交割。告辞。”说完,转身出帐,钻入一辆两匹大青马驾拉的青色辎车,风一般去了。


    “这是------”猗恭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回头再说。”荣夷压低声音叮嘱道:“你立即准备轻舟去洛川谷口等候。我带牛车队随后从山麓赶来。”


    猗恭连忙道:“依我看,当带官市马队前往,以防万一!”


    荣夷一摆手道:“突兀之事防不胜防,但凭天意。”


    猗恭诺了一声匆匆去了。


    明月挂上中天,洛水谷口的茫茫碧水横出一道黝黑蜿蜒的山林剪影。一只轻舟划过,点点桨声更显得天地幽幽。


    洛邑城楼隐隐传来三更刁斗时,一支几乎没有任何响动的牛车队沿着山麓驶进了谷口,对面山道一盏风灯悠悠飘来。风灯飘近牛车,领着一队黑衣人又飘进了山谷。


    黑衣人群在月光下忙碌穿梭大约顿饭时光,牛车队隆隆东去,泊在谷口码头的白帆轻舟也飞一般漂出了幽幽谷口,漂进了滔滔洛水。


    大吞西市,此时的东市人心大快,依着商道传统,正夜来聚酒直到四更。大商家们一致认为,经此一口大吞,自家钱财虽填进大半,然将西市粮货一举清空更是大胜。粮货尽囤东市,周人灾后越冬只能指望东市,其时涨价几何皆由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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