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隗多友拎着血淋淋的头颅走出帐篷时,恰被一个起来撒尿的密支部士兵发现了。那士兵张着嘴正打哈欠,顿时全身的酒都吓醒了,大喊大叫着拼命逃跑,把满地的人都给吵醒了。
隗多友眼见自己形迹败露,便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埋伏在四周的绿洲人马接到信号,立刻骑马冲进营地里大砍大杀,他们在马鞍上挂着点燃的油壶,看到帐篷便甩一个过去,遇到挤在一起的密支士兵也招呼一个过去。顿时营地里到处都是火焰和惨叫,一万人的大军在骄纵的饮酒狂欢后迎来了崩溃与灭亡。
凉爽的清晨,隗多友带着队伍凯旋回到绿洲。骑士们欢欣鼓舞,将丰厚的战利品给族人们分享。马蹄沾着湿漉漉的露水,马背上大包小包的食物,布匹和兵器让男女老幼都笑逐颜开。
隗多友走进帐篷,盘膝坐在羊毛地毯上,拔开羊皮酒袋的塞子喝了起来。
丽隗掀帘进来,看着他说:“你现在真像一个牧民的子弟了!”
隗多友苦笑着说:“我究竟是周人还是戎人,有时候我自己也迷糊了。”
丽隗却不言语了,她托腮望着帐篷外的湖水,几个孩子扑通扑通地跳进湖里戏水,野鸭被吓得振翅飞起,激起一大串涟漪。这样的绿洲真是难得!隗多友疑惑地问道:“丽隗,你们当时是怎么找到这片绿洲的?沙漠里这么一大片绿洲可是难得,周围的部族若先发现,一定会重兵把守的,你们怎么能找到,且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其他部族来抢夺呢?”
丽隗淡淡一笑:“你若真的想知道,这两天或许就会有答案。”
马蹄掀起漫天的沙尘,在一片昏黄的晨雾中,无终王郅于骑着白马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他身后跟着上万骑手,军容严整,军士们穿着统一的淡黄色军服,身上披挂着厚实的青铜铠甲,戴着用雉尾装饰的头盔,手里的兵器为统一制式的马刀和短弓。郅于本人穿着一身黄金铠甲,骑着白马飞奔在队伍的最前方。
隗多友率先迎上前去,兴奋地问道:“无终王,我才刚刚送信过去,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怎样,进帐商议联兵剿灭隗奴的事吧!”
不料郅于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然后目光有些急切地向他身后望去:“丽隗呢?她在哪里?”
“丽隗?”隗多友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想起在无终时偶然听说过,按习俗,郅于嗣位之后本可以接受他父王留下的所有妃妾,可他一个都没要,全都遣散给其余兄弟了。再想起叶子说过的,丽隗原本可以做王后的,难道------他是钟情丽隗?
忽然一匹红马飞奔而来,横在两人中间。丽隗对隗多友说:“表哥,你问过我是怎么找到绿洲容身的,那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都是因为有郅于。这片绿洲本是属于无终部的,四周都是要塞,是郅于撤了所有士兵,准许我带着故部族人在这里容身。并传谕周围部族不得骚扰。”
“原来是这样!”隗多友喃喃道。
郅于接口道:“丽隗,这些往事就不用再提了。你的信我收到了,我只问你一句,这回你是真的答应做我的王后了么?”
一听此问,隗多友顿时大惊失色,本能地对表妹说道:“他说的是真的么?丽隗,你------真的要嫁给他么?”
丽隗狠狠心不去看他,直视着郅于道:“是真的,但有两个条件。一是剿灭隗奴,为我报了杀父之仇;二是答应表哥,与卫国媾和,互不侵扰。”
隗多友忍不住了,开口劝道:“丽隗,你真的不必做此牺牲------”
“你闭嘴!”郅于一鞭差点打中隗多友的脸,怒斥道:“你不娶她,难道也不准她嫁给别人了么?你不珍惜她,我来珍惜!”
他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发誓道:“长生天在上,我此生定会善待丽隗,无论任何情况都会对她不离不弃。不恶言对她,不动手打她,用心让她欢笑,满足她的所有愿望。如有违背,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隗多友默然,他不得不承认,郅于比他更爱丽隗,也更适合她。他还有什么话讲呢?只有祝福他们了!可这心里,为什么这么空落落呢?------
“父王,父王——”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狼狈地跑进隗戎王的老营当中,还没靠近王帐,就愣了一愣。
王帐的四周架起了四口热气腾腾的巨锅,里头滋滋地冒泡,微风拂来,一股人肉的焦烂味钻入鼻端。少年怔住了,身边一个小兵正垂头丧气地走过,一把抓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兵摇了摇头:“大王子,这是密支部逃来报信的几名兵将,还没等他们说完,大王便命架起锅把他们全烹煮了下酒。王子,大王疯了!”
“嘴里吐牛粪的狗贼,你竟敢侮辱我父亲?”少年一脚踢翻小兵,拔出刀来就要砍下去。
那小兵眼中流出泪来,吼道:“大王子,我也是为了隗戎部出生入死的勇士,你要杀便杀吧。只是如今我隗戎部如同坐在火堆上一般,密支部完了,又与无终反目成仇,卫国大军也要来了。部落里人心离散,大王把出征将士的家小扣在老营,一旦有战败的消息传来,便立即杀了败将的家小。有不少人受不了,已弃营出走了。”
“这------这不可能!”少年大叫一声把刀丢进草丛里,捂着脸强忍着心中的愤懑道:“父亲,你真是疯了吗?”
小兵又问道:“大王子这是与卫军交战败归了吗?”
少年的声音无比苍凉:“卫兵士气高昂,我部骑兵食不裹腹,如何能胜?一番厮杀,我只带着千把人拼死逃回。”
“大王子!”小兵急切地劝道:“你千万不能回大帐,大王说了,王子若是不能击败叛军就不要回去见他。”
少年仰天长叹,他知道隗戎部的精兵到了如今已是星云流散再也聚拢不起来了,人心已散,如流水落花,再也无回天之力了。他极目四周,隗戎部的王帐四周已是一片残破至极的景象。四处不见炊烟,听不到长调,只有残破无助的空帐篷和遍地的人与牲畜的白骨。
适才他领队败归,一直走到老营附近才遇到一小批赶着羸弱牛羊的部民,这些人不做声地与他们擦肩而过,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大王子自己与隗戎部的彻底决裂。
罢了吧!少年眼中噙着热泪,回首对自己的骑士们说道:“我们走吧!到天的尽头去,长生天会给我们一个安身之所的!”
到了秋高气爽之时,已有三万人马聚集在沙漠边缘了,主体是隗多友的绿洲部队与无终部的精兵。隗戎的军队在这支声势浩大的队伍面前土崩瓦解,连战皆溃,似乎没有什么力量阻止隗奴的覆灭了。
与此同时,公子和率领的两万卫军也在谨慎地向隗戎草原深处推进。一路上他们只是艰苦地行军,没有一个隗戎士兵出现在他们眼前。时近黄昏,一匹枣红马兴奋地跃出卫营,冲着营门外一名骑着黑马的隗戎骑士不停地嘶鸣着。
那骑士看到枣红马,似乎十分亲切,跳下马来抚着它的鬃毛,感叹道:“老伙计,想不到你竟跑了这么远?”
一名校官上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骑士笑道:“我要求见公子和。”
校官喝斥道:“你这戎人好大胆子,竟敢直呼公子名讳!”
骑士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根铜节杖,刻着云纹,看样子十分贵重。校官急忙入帐去禀报,不一会儿,公子和带着侍从们飞马而出,高呼道:“多友大哥!久违了!”
草原深处的隗戎老营如今就像是一座鬼城,没有炊烟,没有狗叫,没有马匹的嘶鸣,更没有羌笛和歌声,没有大声的谈笑------更要命的是,连报信的人都没有了!自从部民们跟着大王子出走后,隗奴再也不知道他的王国正在变成什么模样。他害怕隗多友与公子和的军队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而眼前最大的问题是,连给他送上酒食的奴仆,陪他淫乐的美人也都不见了!就在一觉醒来后,身边顿时变得一无所有,连一个会喘气的人都没有了。隗奴恼怒地大声咆哮也不管用,他只好自己蹒跚着从锦缎床上爬起来,打算出帐去杀几个不长眼的奴才出出气。
已经多久没有走出过帐篷?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大半年的时间,他就躺在这里吃喝玩乐。饿了有美酒美食,醒了有美女相伴,他就这样不自觉地一天天糜烂下去,酒色掏空了他的躯体,沤烂了他的脑髓,他却一点都不自知。
没有人,连一只羊,一头牛都没有。好像天地间只有他隗奴自己在喘气,他从未这般害怕过,颤抖着声音喊道:“有人吗?答应一声啊!我是隗戎王啊------”
风将他的喊声切碎了,飘散四方,隗奴无力地瘫倒在地,他明白,自己的末日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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