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镐京的周王宫南门大开,近百朝臣三三两两步入。按规矩,进得宫城,臣子不得骑马或坐车,只能步行。好在南门到正殿并不太远,否则对于那些年迈的大夫们可是够呛。
只有身为辅政大臣的召公虎可以驾车直至正殿阶下,这是一项只属于首辅的权力。而正殿之上,召公虎的座案位于王案之下,可却高了下头列班的朝臣好几个台阶,以彰显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今日虽起得稍早,但召伯虎的心情还是颇为舒爽的。昨日刚接见了专程前来归还兵符的成周八师一裨将,得知朝歌解围,又听得隗多友立下大功,更是喜上眉梢。素日严厉的面容亦是春风拂面,判若两人,令朝臣们颇为不解。
“有本上奏,无本散朝。”处理了几件不大不小的政务后,掌殿寺人扯着嗓子吼道。
阶下左班中闪出一人:“臣有本上奏。”
姬胡与召伯虎打眼一看,原来是身为中大夫的祭公高。二人对视一眼,颇为诧异,此人素日寡言,声名不显,不知今日有何事上奏。
“祭大夫有何事上奏?”召伯虎朗声问道。
祭公高抬眼扫了召公虎一眼,直视着周王前的案几,道:“臣请授予太后监国之权。”
“什么?”一言既出,满殿皆惊,连姬胡都在王案后直起了身子。还是召公虎镇定自若,轻声问道:“祭大夫怎么突然有此一议?”
“太后乃先王诏命所册立的王后,那便是大王的继母。大王只在舞勺之年,加冠亲政之日尚远,理当由太后监国,方保我大周社稷无虞。”祭公高不紧不慢地说道。
姬胡压住心底的愤懑,向召伯虎投入求救的目光,后者的神色亦是无奈。姬胡马上明白了,召公身为执掌大权的首辅,若是反对祭公高的提议,难免给人以“瓜田李下”的揽权口实。无奈,他又看了眼阶下的虢公。
虢公长父会意,马上出班反对道:“王姞虽有王后之名,但先王在世时,并未带其告庙。没有告庙,便始终未得到先祖的承认,名不正则言不顺,怎能行太后监国之实?何况,当年武王早逝,成王年幼,亦有周召二公辅政,武王后也并未干政。我大周王后以贤德着称,从不干政。再说,先夷王之遗诏也并未有监国之交代,大夫怎好自作主张?”
祭公高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阶上的召伯虎,淡淡道:“先武王时有周召二公联合辅政,可是如今,召公可是一人大权独揽,辅政监国之权集于一身。如此权臣,亘古未见啊!”
“大胆!”姬胡一掌拍在桌案之上,怒喝道:“少父对我大周忠心耿耿,乃敢以权臣污其清名?当殿挑拨君臣关系,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要说出“来人哪!”,召伯虎离席站起,深施一礼道:“大王,祭大夫所言也是实情,臣集摄政监国于一身的确揽权过甚,日日如履薄冰。堵了祭大夫一人之口,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请大王切莫责罚祭大夫!”
姬胡想了想,这才忿然坐下:“那么,一切听凭少父处置了。”
“诺!”召伯虎转头对阶下众臣说道:“祭大夫所言不无道理,虎若揽权过甚,于大周社稷不利。然,王姞监国断断不可,有违《周礼》,我大周亦无此先例。摄政监国分立的确必要,容在下与大王商议之后,再拿出策略,于下次大朝会上议定。”
“这定是鄂侯临走时埋下的引子。孤听闻,鄂侯在京时,曾将两名貌美宗女送于祭公为妾,就为的是今天。孤没答应把铜绿山给他,此人贼心不死,又想让其妹得到监国之权,好使手段得到铜绿山。真是做梦!”散了朝,姬胡依旧恨恨。
召伯虎淡淡禀道:“大王,臣今日才明白鄂侯此举用意何在。”他将案上的一颗红枣置于左边一侧:“监国事大,他亦知大王断不会同意。所以,必会做出一些退让。”他又在案右摆上一颗红枣,抬眼满是深意:“比如,让周公复朝,以制衡臣。”
“周公定?”姬胡眼前浮现出一张五十开外,微胖却目光阴戾的脸庞,皱着眉头说道:“他与我母后之死有莫大的关联,如何能让他还朝?不行!”
“大王,”召伯虎语气有些疲惫:“番己王后之死,只是怀疑,却并无实证。否则,先王又岂会容让姬定至今?如今,祭公之提议,表面上是要授予太后监国之权,实际上则是要让周公还朝当权。监国事大,周公事小,臣又牵涉其中不好反对,大王也不好不让步的。”
他说完跪下谏言道:“自此后,臣每日所批奏折皆会送至大王宫中,请大王亲自盖上王玺,政令方能通行天下。如此,大王亲掌监国之权,朝臣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姬胡喃喃道。
五日后,大朝会,召公虎当朝宣布:准周公姬定还朝,掌祭祀宗庙之事。周王亲掌王玺,兹后召公府出的政令,皆须送入王宫由周王亲盖王玺方能通令天下。与此明诏同时下发的,还有一则内宫通告,内侍贾升任宫城令,主掌宫城一应事务。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场不大不小的朝堂风波,周公定得以还朝,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召公虎的地位得到巩固,周王姬定得以收回部分监国之权。就连幕后的隐形之手——鄂侯驭方亦不是无所得,可唯有一个人一无所获。
鄂姞百无聊赖地坐在亭中,湖畔一侧传来二王子姬尚父的朗朗读书声,她忧郁的脸上才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这是她寂寞的宫廷生活中唯一的一点慰藉了。她的娘家亲人,兄长只把她当成一个棋子,不时拿起来挥舞以为母国换得利益,可有谁在乎过她的感受与处境?姬胡本就防范忌惮她,这场风波之后,她在宫中处境更加艰难。
周王姬胡尚未成年,宫中没有王后,本该由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继母来替他掌管内宫事务。可内侍贾的任命,分明就是在架空她鄂姞的后宫之权,谁看不出来?
侍女叔妘明白主子的心思,轻声劝道:“娘娘休要忧心,好歹——为了二王子,您也得打起精神不是?”
鄂姞眼睫一闪,似乎隐隐有波光闪动,喃喃道:“是啊,好在有尚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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