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花梨木雕葫芦藤蔓的隔扇稍开了一半,丝丝凉风吹入屋里。八月初的暑热天气,此时竟凉得叫人心悸。周夷王姬燮端坐于昏黄的宫灯之下,双目微闭,眼下是深深的黑晕,面色青白中泛着一丝焦黄,连平日里饱满的双颊也陷进些许。
鄂姞只抬头瞟了一眼,顿时心中一颤,不过七八日未见,没想到周夷王竟然憔悴至此?联想到他是为什么事憔悴思虑,她心里不由得惊惧不已。
空荡荡的大厅内,姬燮沉郁的声音有如祭钟敲响:“你的事孤尽已知晓,叫你来便是想听听你最后的辩解。怎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大王说的什么,臣妾根本就听不懂。都是梅子她自己做的事,与臣妾无干呀!她和狐姬关系好,本是为了姐妹报仇来着,臣妾并不知情呀!”鄂姞决定抵死不认,反正说不说都是一个死。
“呵呵!”姬燮冷笑一声:“你想错了,梅子还有些骨气,若不是召国公拘了她的家人来,想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但萱宁宫的其他人倒吐了不少东西出来,你是如何在御花园与纪姜密谈的,夷己又是如何通过狐嬷嬷传话给梅子,再由竖刁送信到宫外,这条线孤都一清二楚。还有那个在中宫门口拿着羊皮画像的小内侍,是你安排到宫门囗当差的吧?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和你脱不了干系,夷己还只是出谋划策,而你------”他一脚将鄂姞踹倒在地:“你就是那杀人的刀!”
这一脚力道十足,鄂姞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淤血,容色凄然:“大王既然已经都知道了,干吗不一杯鸠酒赐死了我,如夷己一般?何必召我来多此一问呢?”
“孤是好奇呀!”姬燮默了一会,缓缓道:“你自入宫以来,一直性子柔顺,从不违逆于孤。又是王后提拔的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竟然生此歹念?”
鄂姞卸下心防,反倒镇定了下来,漠然道:“性子柔顺?夷己又何尝不柔顺呢?可大王是真心喜欢我们吗?还是把我们当成是您与王后置气后的膏药贴?至于王后,她提拔我不过是为了制衡纪姜次妃罢了!我又何须感激于她?为了避子汤一事,大王险些废后,可老天不开眼啊!竟让她怀孕了,将大王整个的心和人都占了去。别人也就罢了,黄嬴与纪姜都生了王子,便是夷己与孟姜膝下也有王姬了。只有我一无所出!只要王后在,臣妾这辈子便再没有机会有孩子了!漫漫宫中长夜,臣妾该如何度过?”
姬燮睁大眼睛,一步步向她逼近:“所以你便要谋害阿己是吗?给宫中妃嫔用避子汤是孤的主意,你为什么不来恨孤?却要针对王后?为什么?”
“大王------”鄂姞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更咽着说:“臣妾怎能恨大王呢?自嫁入宫中那日,大王便是臣妾的终身依靠,我这一生走不出这深宫,也不能离开大王了!我只求大王多少看我一眼,让我也能为大王开枝散叶,臣妾就这么点要求哇------”
“是吗?”姬燮的声音冷厉如刀:“你只是想要孩子吗?难道对王后之位没有想法?”他低头托起鄂姞小巧的下巴,一字一顿道:“纪姜失宠,黄嬴与孟姜地位低,你兄长在江汉势力渐长,只要王后薨逝,你的机会就来了?不是吗?纪姜与夷己不就是这样对你说的么?”
仿佛被触及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心中隐匿的那一处轰然塌方,被掩藏住的丑陋无处躲藏。鄂姞一手撑着地,哀哀戚戚道:“------我------,她们是这样说过。但立后之事,全在大王一念之间------”
姬燮狠狠抽出脚,猛一甩袖,冷言道:“罢了,与你多说一句都是多余的。来人哪!”
内侍贾与祁仲一人端着一个托盘从门口躬身而进,内侍贾的托盘正中是一个黄铜镶红宝酒爵,祁仲的托盘里却是一个瓷碗。姬燮指着酒爵说:“念你跟了我数年给你一个选择,这爵中是鸠酒,而瓷碗中则是红花汤。若你饮下鸠酒,孤便立你为后,以大周王后之名风光下葬,给予你母家无限哀荣。若你不肯,便只能饮下这红花汤,自此绝育,此生幽闭于萱宁宫,如何?”
大颗的泪珠从鄂姞秀目中垂落,她用颤抖的双手捧过瓷碗,一仰脖子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谢道:“多谢大王饶命之恩!”
姬燮也不作声,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从鄂姞额头上滚落,她捂着腹部倒地翻滚,嘴里不住呻吟着,叫得越来越大声。姬燮也不叫人来,只是满意地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
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鄂姞终于熬不住晕死过去。姬燮这才轻蔑地冷笑一声:“还以为骨头有多硬?原来也只是个怕死的货色,哼!”
内侍贾与祁仲凑了过来,姬燮吩咐道:“把她扔回萱宁宫,留两个人伺候着,一天只准送一顿饭食,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真要论起来,周夷王姬燮并不是个狠心之人,当年先懿王之所以迟迟不肯立他为太子,除了叔叔孝王的压力之外,其中有一个缘由就是觉得这个儿子性格寡柔,怕他挑不起天下这副重担。
自即位至今已有六年之久,除了烹杀齐哀侯那件事之外,大部分时间夷王在诸侯及宫人宗亲眼中还算是个脾气好的君主。
可王后番己的猝然离世改变了这一切。死了老婆的姬燮忽然变得暴戾非常,先是不由分说赐死了夷己,接着又逼次妃鄂姞饮下绝育的红花汤。那天夜里,鄂姞被三五名内侍抬回萱宁宫时,一路都淌着血。接着萱宁宫紧闭宫门,只留侧壁小洞一日供给一顿吃食,没人知道里头人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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