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烈的目光在谢兰珩和沈逐月来回之间游移,最后定在谢兰珩身上。
他阴恻恻的到:“如此年纪,却能有比老夫更加浑厚的内力修为,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谢兰珩微微一笑,却是不卑不亢:“前辈谬赞了。”
史烈冷笑一声:“老夫观你内力修为,正气浩然,应是名门弟子,怎得也喜欢这种剑走偏锋的修炼法子不成?”
剑走偏锋,就是说得好听,借助拥有特殊体质的人修习武功,其实无异于歪门邪道。
谢兰珩微微皱眉,侧头去看沈逐月。
认识沈逐月这么久,她从未有过如此鲁莽冲动,意气用事的时候。
何况在这个朝代的人看来,奴隶通买卖,根本没有任何权利可言,地位低连普通下人都不如,几乎与物件无异。
史烈行事虽然残忍,可他要如何对待自己的奴隶,旁人根本无权置喙。
谢兰珩从来都不是个同情心泛滥之人,并不打算管这个闲事。
可他不知道沈逐月忽然发的什么疯。
而沈逐月已然趁这个机会将奄奄一息的魅奴放到旁边,然后喂了一颗止疼的药丸给他。
魅奴的脸上身上此刻全是血污,看着犹如厉鬼一般骇人,因为下巴被卸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望着沈逐月的眼神并没有感谢,而是满满的怨恨和绝望。
虽然知道并非一个人,但看着这张酷似好友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沈逐月还是不由自主的心中一痛。
沉吟片刻,沈逐月伸手在对方颈间劈了一下,让他暂时睡了过去。
史烈不好惹,她必须先行应付眼前的大麻烦。
察觉到谢兰珩的目光,沈逐月心中感到异乎寻常的抱歉,一直以来,从来都是她帮人解决麻烦的,可是这次,她无疑给谢兰珩惹了个天大的麻烦。
虽然说她曾经是救过谢兰珩不假,但谢兰珩后来帮她这么多次,两人之间早该两清了。
可是这回……
心中暗叹一声,沈逐月抬头,直视谢兰珩的眼睛,语气中有愧疚,但更多的是坚定:“对不起,但是我要救他。”
谢兰珩没有说话。
旁边的史烈皮笑肉不笑:“就凭这点儿三脚猫功夫,也敢大放厥词。”
除了服食神功丹后获得的技能,沈逐月对于这个世界本身的武功几乎没有任何研究,在真正的武林高手面前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菜鸟。
史烈此时依旧盯着谢兰珩,只要谢兰珩不出手,沈逐月的那点儿功夫,自然不在他的眼中:“年轻人,你的意思呢?”
谢兰珩神色莫名,他没说让,也没说不让。
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而看见史烈和谢兰珩对上,原本稳若泰山的林悦来终于亲自起身来打圆场:“诶呀,史烈兄和沈公子这又是何必,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若为一个贱奴伤了和气,岂不成了老夫的罪过!”
“这样吧,这个混沌之体的奴隶刚才老夫已经做主送给千毒兄了,总不好食言,至于我铭水山庄中的其他奴隶,但凡沈公子和令弟有看上的,尽管带走,老夫绝无二话,如何?轩致,你来!”
林轩致立即起身走到林悦来面前,林悦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林轩致脸上露出迟疑不舍的神色,金悦来立即沉下脸:“怎么,连爹的话你都不听了?”
林轩致无奈,终究不敢违背林悦来的命令,只得答应一声,走了下去。没过多久,他又领着人押回来了另外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身青衣,被绑着双手推上来,满脸木然,只有眼睛里还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屈辱,赫然是沈秋月昨日晚间碰上的那个青衣少年。
史烈看到这个少年,忽然猛地动了动鼻子,脸上流露出一丝陶醉的表情:“这气息……莫非与灵族有关?”
“史烈兄果然好眼力!”林悦来赞道,“这个奴隶虽然没有混沌之体,但他的身上还有一丝灵族的血脉,若用他的血肉来炼药,可以炼出改善体质的丹药,沈公子,老夫便做主,将这个奴隶送给你们,怎样?”
谢兰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史烈忽然急吼吼的接话:“不,老夫要这个奴隶!另外那个让给他们!”
利用混沌之体进行修炼固然可以提升内力,但以史烈的资质而言,提升毕竟有限,可若是能够练成改善体质的丹药,那进境则更是一日千里!
何况他本来就精于炼丹!
富贵险中求,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可以炼出改善体质的丹药,他也要尝试!
听到这话,青衣少年本就苍白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他满脸哀求的看向沈逐月,似是请求她不要答应。
沈逐月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按系统的意思,这红衣少年是查出沥阳百姓怪病源头的关键,她肯定不能放手,可是这个青衣少年……
想到昨晚对方的善意关切,她若是不闻不问,任由对方被史烈这个怪物带走侮辱糟蹋,还要取血肉拿去炼丹,这良心上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但是……
沈逐月咬了咬牙,若是依着她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舍弃青衣少年的,但可形式比人强。
本来以她的实力,今日若非有谢兰珩在场,根本就一个人也不可能保的下来,说不定连自己的命也要搭进去,此时如果再狐假虎威,大言不惭说什么“两个都要”的话,别说史烈要翻脸,恐怕连谢兰珩都未必会再顺着她。
她看得出来,虽然如今谢兰珩成日里笑吟吟的对她很是亲近,而且看起来也并不如何拘泥于身份之别,但毕竟是出身名门的贵公子,这么多年高高在上的惯了,对于这些被任意玩弄的奴隶,多半还是瞧不起的。
她可以不惜性命去成全自己心中所谓的意气,但她不能不顾谢兰珩的意愿,强行拉上他。
尤其还有……
沈逐月低头看了眼怀中抱着的少年,沥阳城染上怪病的百姓不计其数,她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不自量力因小失大。
她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表达善意,但她是个理智的人。
至于青衣少年的事,还可以缓缓图之,也不一定要急于一时。
“我……”
狠了狠心,沈逐月转头看着谢兰珩,再次重复道:“我要他。”
谢兰珩也看着沈逐月,神情间很是冷漠,完全没有往日亲近,但他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沈逐月松了口气,她转头看向千毒,一字一句的道:“我们跟你换。”
此言一出,那青衣少年身子一软,险些没坐倒。
史烈脸色却好看了许多,他毫不怜惜的将青衣少年扯到怀里。
力气之大,险些捏碎了青衣少年的骨头,青衣少年的脸上立即显露出难以克制的痛楚神色。
然而畏惧于史烈的阴险歹毒,这回并没任何人再出来阻止,千毒见状,露出一个恐怖至极的笑容。
为防万一,这次他再不停留,带着那青衣少年一跃上了墙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只有半空中传来一声“桀桀桀”的嚣张怪笑:“老夫去也!”
眼见阴险毒辣的史烈离开,在场宾客大都松了口气。
经此一事,林悦来却依旧兴致不减,他再次请所有人落座饮酒。
大家谁也不好驳他的面子,且还想着林悦来许诺的宝物,只得依言落座,现场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沈逐月当然没有这个心思,她怀里还抱着个人,现在只想立刻回房。
可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一旁的林轩致竟忽然上前抓住她的手,故作体贴道:“这奴隶身上污秽,小沈兄当心弄脏了衣服,你且落座畅饮,稍后我着人将他清洗一番,再送到你房中去,如何?”
清洗?一个奴隶会被如何清洗?
她怀中的人如今这般奄奄一息,哪里还能经得起那般折腾?
沈秋月皱了皱眉,因为那青衣少年的事,心中对于林轩致的厌恶猛然达到了极点,她不动声色的避开林轩致的手,冷冷的道:“不必了,我本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再喝,请林庄主允许我先行回房!”
林轩致脸上虚伪至极的笑一下子落了下来。
“都怪老夫疏忽,小沈公子不胜酒力我是知道的,你们几个,赶紧带小沈公子下去休息!“林悦来却仿佛完全没注意儿子的尴尬,他微微一笑,表示理解,然后转头对谢兰珩道:“但沈公子酒量可是一流,来来来,今日一定要和老夫不醉不归!”
从两人到铭水山庄开始,林悦来就对谢兰珩表现出了显而易见的偏向和亲近,甚至在史烈一事之上,也是尽量调和维护谢兰珩,谢兰珩可以不给林轩致面子,但却实在不能拒绝林悦来。
压下心中忽然升腾而起的不耐,谢兰珩没有再看沈逐月,他举杯轻笑道:“好。”
…………
沈逐月将千魅带回房间后,立即为他检查身体。
千魅身上除了史烈刚刚造成的伤口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周身经脉也被毁的不成样子,沈逐月一边在心中大骂林轩致不是东西,一边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开始为他调制草药,处理伤口。
她一直从中午忙到深夜,才算勉强让千魅的身体情况恢复稳定,可要清醒过来恐怕还没那么容易。
沈逐月长叹一声,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千魅额上冒出的冷汗。
就在此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姐姐,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是他先醒过来,还是你先累晕?”
谢兰珩!
沈逐月心中一凛,她急忙将千魅安置在床上,然后看着谢兰珩,十分诚恳的道:“今日之事,是我太鲁莽了,险些惹来麻烦,实在抱歉。”
沈逐月上来就这样诚恳认错,谢兰珩一时语塞,反而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拉了把椅子坐下,半晌才道:“姐姐不觉得,自己欠我一个解释吗?”
沈逐月闻言不由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如果我说,我看上他了,可以吗?”
说完,沈逐月心里立即长叹一声,都想自己给自己一巴掌。
这个理由简直糟糕透了,但她自带系统的事自然不可能告诉谢兰珩,那么她和这个少年的关系就难以解释。
“是吗?”谢兰珩轻声道,他脸色未变,语气却是从所未有的冷。
“那不知道姐姐看上他什么了?脸吗?还是身体?又或者文才……武功?“
“我没有他好看吗?还是说,我没他厉害?姐姐觉得,我哪点儿比不上他。”
“什么?”谢兰珩这轻飘飘几句问话,只问得沈逐月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可比性吗?”
“当然有。”少年站起身来逼近她,虽然年龄稍微小些,但个子却比她高出一个头还要多,极具压迫感,“在姐姐心目中,我算什么?倘若今天换做是我的话,你也会这样失去理智,不管不顾的去救我吗?”
沈逐月:“……?”仟仟尛哾
这多少有点儿胡搅蛮缠了啊。
沈逐月觉着,谢兰珩这个模样,隐隐和自己昨天有点儿像,于是她伸出手来,满脸担忧的想探一探对方的脉,却反而被谢兰珩一把扣住了腕子:“我没喝多,内息也没走岔,跟你昨天不一样。”
沈逐月:“……?”
瞧这机灵劲儿,的确不像神志不清的!那谢兰珩在这里发的什么疯?
沈逐月因为谢兰珩身上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而感到有些不舒服,但愧疚促使她依旧耐着性子好生道:“好,我知道了。谢兰珩,你先放开行不行?这个样子不太好!”
谢兰珩垂眸,没有说话,没有反应。
他自制力一向极强,但看到沈逐月如此维护那个少年的时候,却险些压不住自己的脾气。
而现在对方竟然还言之凿凿的告诉自己,她看上那个少年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她内息走岔神志不清时说他满心阴谋算计,可转身却对另外一个少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都……
顾不上男女大防,脱了衣服帮他上药检查。
谢兰珩看着沈逐月,他生得好看,不笑时也似笑。
只是那笑,大部分时候都未达眼底:“是所有人这样都不好?还是只有我这样不太好?”
沈逐月:“……?”
沈逐月楞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谢兰珩也没等她回答便放开了她,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语气淡淡的道:“抱歉姐姐,冒犯了,你好好休息吧。”
沈逐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