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大夫之前,小女便提醒过仇大人,莫要将桂枝换成苦茶根。苦茶根性寒,恐要与瘴疫这种热病起了冲撞。”
白语嫣轻轻摇了摇头,“仇大人嘴上应的好,只可惜还是没能止住这贪念……”
她眸色淡淡,任凭仇县令如何恨毒地盯着她,她精致的眉头皱都不皱一下。
“只怪小女一时心软,以为仇大人会有所收敛,便没有及时告诉二公子,反倒是害了无辜百姓,还为自己惹来一身脏污。”
白语嫣抬眸,清冷的眸子对上洛翊宸意味深长的凤眸。
她忽略了沈绥的阻拦,拨了裙摆款款跪在地上。
“是语嫣做事失了分寸,请太子殿下责罚。”
她嘴上自请着责罚,下跪的身姿却背脊挺直,不卑不亢的高洁姿态却有种让人不忍责罚之感。
洛翊宸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听了白语嫣一番话,只是低敛着眸子,不疾不徐道。
“责罚不急,孤这里倒是有些所谓的‘物证’,不如看了再说。”
说着他瞥了景天一眼,景天得了示意,从怀中取了一个油纸包,送到白语嫣等人面前。
白语嫣看着那纸包,隐隐猜到了什么。
她从景天手中接过纸包,缓缓打开。
如她所想,里面是一抔药渣。
正是那治疗瘴疫的“柴胡桂枝汤”的药渣。
白语嫣眉眼微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淡然,任谁也看不出她心中已激起惊涛骇浪。
上首淡淡的声音传来,“这是景天之前在县衙药房搜来的。你们各说各话,不如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洛翊宸轻描淡写地将这药渣的来历一笔带过,任谁也不敢多问是什么时候、怎么潜入县衙搜来的。
他微抬下颚,徐大夫走了进来。
他进来后给洛翊宸行了个礼,站到白语嫣身旁。
白语嫣把纸包递到他手上,轻轻看了他一眼,道,“这药渣中的桂枝被换成了苦茶根,并没有找到川连与青叶,只是这苦茶根的用量有些大。除此之外,并无别的异常。”
徐大夫接过来,打量了片刻,抬头看向洛翊宸,眸中划过一抹疑惑,却也点了点头。
“......确实。”
那日在城外,太子妃察觉出药有问题,从碗底少量的药渣里只能找到苦茶根。可是过了两日,从难民疫病恶化的程度和速度来看,他们猜测那药中肯定还添了别的大寒之物。
可是现在这药渣里,除了苦茶根以外,干干净净。
不符合常理。
洛翊宸面上的神情不变,似是早有所料,然而仇县令瞪着那药渣,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般。
他惊愕地望向白语嫣,声音都变了调,“你掉了包!?”
白语嫣蹙了蹙眉,“仇大人慎言,小女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殿下眼皮子下掉了包。”
仇县令喃喃自语,“难道你早就知道我留了药渣......对...对......”
他突然反应过来,骇然地看向白语嫣,“我懂了!我从一开始留的就是早就被你神不知鬼不觉换了的药渣,你们早就打定主意了要让我当替罪羊!?”
白语嫣不动如山,面上泛着淡淡的不悦,“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绥先坐不住了。
他挡在白语嫣面前,“你个狗官,你贪墨的人证物证俱在,你不思悔改,竟还有脸往一柔弱女子身上泼脏水,我看你是活腻了,等我告到父王面前......”
“不必了,仇文栋和沈钰这二人,孤自会让人押到上京,由大理寺亲审。”洛翊宸打断他道。
沈绥想了想,犹豫道,“可是这沈钰是洛安郡王府的侍卫统领,直接押送上京,怕是不合适吧......”
景天冷着脸道,“侍卫统领是武职,他冲撞了太子殿下,按律例是要治他逾越之罪的,应交由大理寺审理。”
沈绥歪着头沉吟片刻,觉得有些道理,他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们王府在洛安郡的地界上做土皇帝坐久了,早就把这些地方低阶的武职当成家奴了,一时就没想那么多。
可他身后的白语嫣脸色却僵了僵。
仇文栋和沈钰知道不少事,如果脱离了他们掌控,怕是要不好。
她心里思绪万千,翻江倒海之际,却听太子淡淡道,“既然此事真相大白,白小姐就暂且退下吧,孤与沈二公子还有话要说。”
白语嫣压下心里的波动,轻轻答了一声“是”,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临走前,她抬眸,正巧撞进了洛翊宸深如寒潭一般望不见底的眸子。
顿时有种被人看透了的感觉。
透心儿凉。
她动作微微一顿,转身退了出去。
出了县衙,直到回到宅邸中她的小院内,白语嫣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方才,在太子拿出那药渣的一瞬,她有种掉入冰窟的感觉。
她知道那药渣早就被她换过了,不能证明仇文栋对她的指控。
可是太子突然拿出那药渣恰恰能证明一件事——
之前太子没有暴露身份的时候,他们在追捕太子一行,太子也一直在调查他们。
她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知道多少。
最坏的结果就是,太子早就派人在监视他们,对他们的一言一行早已了然于心。
白语嫣不信聪慧如当今太子不知那药渣里有什么,可他还是拿了出来。
这是在警告他们?
这虽然看上去像是在打草惊蛇,却能让他们自乱阵脚。
不行,她不能慌。
白语嫣走进书房,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折起来拿在手上。
她再次走到院子中,从袖中拿出一个精巧的哨子,轻轻吹了一下。
神奇的是,那哨子竟然没有声音。
可过了几息后,却有一只灰突突貌不惊人的鸟儿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将那纸条塞进绑在鸟腿上的一个细小的竹管中。
做完这一切,那鸟儿似是有所感应,“呼”地展开翅膀向北边飞去。
白语嫣抬头望着鸟儿越飞越远,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融入在天空之中,一向清冷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柔色。
......
白语嫣走后,沈钰又恢复了那副纨绔又大大咧咧的模样。
在洛翊宸的吩咐下,沈钰和仇文栋被押下去由太子带来的人单独关押起来。
堂屋里只剩洛翊宸和沈绥二人。
洛翊宸淡然地喝着茶,没说话。
刚开始沈绥还觉得没有什么,时间一长,他就坐立不安,浑身不是滋味儿。
“殿......殿下,不知您留微臣在这里,如果有些什么话您不妨直说?”
洛翊宸掀了掀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才开口,“想出来了么?”仟千仦哾
“额,想出来什么?”沈绥表示听不懂。
洛翊宸开门见山,“沈钰和仇文栋背后的人。”
沈绥缩了缩脖,蜷进太师椅里,心虚地小声叨叨,“仇文栋一向贪财,沈钰怕是对我不满已久,伺机报复,哪有什么背后的人......”
洛翊宸突然笑了一下,“也对。”
他知道他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便不再徒劳。
......
等洛翊宸回到县衙后院的厢房,夏落正睡午觉睡得昏天黑地。
她泛着红晕的脸颊上还残留着可疑的水渍。
洛翊宸坐在床边,用帕子帮她擦掉口水,柔声道,“落落,起来了。”
夏落呼呼大睡。
洛翊宸揉了揉她的头:“起床了!”
夏落打掉他的手,翻了个身背对他。
洛翊宸:......
“用膳了。”
夏落原本紧闭的双眼顿时睁得圆溜溜的,看见坐在床边的洛翊宸,她打了个哈欠,“晚膳吃什么啊?”
洛翊宸把她拉起来,边帮她更衣,边道,“我们出去吃。”
夏落高兴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躲在破庙里这么多天,她终于能出去逛吃了!
她感动得泪流满面。
“出息。”
洛翊宸叫人端来一盆热水,用温热的布巾给她抹了一通脸,手法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
可夏落一点也不生气,依然美滋滋地抱着他不撒手。
“殿下你真好!我真的太喜欢你啦!”
洛翊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暴击了一下,撞出了无数朵五彩斑斓蓬蓬松松的。
他在宣和殿吃到过,甜丝丝的。
洛翊宸太了解这条咸鱼了,知道她能为了一口吃的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可是听到她的甜言蜜语,他心情依然不可抑制地好了起来。
两人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向着县城中心最繁华的区域驶去。
洛安郡地处南衡最北,冬天天气严寒,夏天炎热,四季分明,温差极大。
这里的人一年四季都喜欢吃羊肉锅子,冬天吃能暖身,夏天吃了热气腾腾出一身汗,再来一碗冰凉的绿豆汤,最是爽快。
夏落听得哈喇子都快流一地了,眼睛亮晶晶地嚷嚷要吃羊肉锅子。
洛翊宸不同意。
“夏日暑气重,羊肉燥热,你身子还虚着,不适宜多吃。而且绿豆汤寒胃,更要不得。”
夏落瞅着他,表情一言难尽。
“搞得好像你才是大夫一样,看来那些医书没白看。”
自从她犯了心疾又查不出原因,洛翊宸只要有机会就找些医书来翻看。
别说,没几天,还整得像模像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