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昭容见夏落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不由得有些心慌。
“如何?很严重吗?”
夏落没有立刻回答,她把手指搭在钱昭容的手腕上,感受着她的脉息。
半晌,她继续问道,“你平日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钱昭容抿着唇想了想,缓缓道,“近来我时常会觉得头晕脑涨,肚子痛得也愈发频繁,浑身没什么力气,总是昏昏欲睡。”
夏落蹙眉,“负责看顾你的御医是谁?他怎么说?”
提到那御医,钱昭容恨恨地拧着帕子,似是恨不得拧的是那御医的脖子。
“是何御医。”
“自从我有孕,就是何御医来看顾我这一胎。他每次来给我请平安脉,都说我这一胎十分康健。”
“近来我与他说了我感觉到有些不适,但何御医说是因为孩子长得好,所以气血损耗得有些严重,母体自然就辛苦些。”
“他还让我平日里多休息少走动,多吃些珍馐美馔,这样腹中的龙嗣才能长得健壮。”
“所以就算我吃不下,也硬逼着自己往下咽。孩子便长得越来越大,我也一天比一天难熬。”
钱昭容杏眼通红,面上全是怨怼之色。
夏落木然的抽了抽嘴角。
“怀孕后多吃东西少活动”确实是民间常见的谬误。
但是她不相信代表着这个时代顶尖医术的御医,会连这个都不懂。.qqxsΠéw
夏落此刻能肯定那何御医确实是有问题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听了谁的命令。
这边,钱昭容继续说着,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我一直以为妇人怀胎皆是如此辛苦。直到有一日我突然晕倒,才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我信不过何御医。前几日听说灵医谷的陆大夫来我家医馆出诊,我便以省亲的名义出来让他瞧了瞧。”
钱昭容闭了闭眼,眼泪无声无息地从脸上滑落。
再睁眼,眸光换上了一片凄婉的死寂。
“他说......孩子太大了,就算我能把他生下来,我也应是活不成了......”
“我这条命,没了便没了,可是,我舍不得他.....”
钱昭容低垂着头,温柔地抚上她的肚子,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无声地滴落在她的衣服上。
“这宫里是吃人的地方,一个没了娘的孩子,想必是要吃尽苦头的......”
“如果有机会,我多想陪他一起长大啊......”
夏落心里有些酸楚。
她从小父母就抛下了她,她没有感受过一天的母爱。
不知道她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她的妈妈有没有这样期待过她的降生?
面对着出生便被判了死刑的她,她妈妈又该有多么的失望呢......
夏落意味不明地望着钱昭容默默垂泪,开口道。
“我可以试试,不过......”
她看着钱昭容的肚子,声音里夹杂着些许干涩。
“你就算安然将他生下来,这孩子......也不一定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健全......”
这是让夏落心情沉重的主要原因。
钱昭容的问题,不仅是孩子过大,容易难产这么简单。
她刚才仔细观察了钱昭容,又结合了她说的症状,多半能肯定,她这是妊娠期高血压并发子痫。
妊高症,尤其是严重妊高症引起的子痫,会引起母体心肺功能急速衰竭,和心脑血管突发疾病,还会引起胎儿早产。
即使是在现代,妊高症也是导致产妇和婴儿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更别说,钱昭容前几日曾昏迷过。这说明她的妊高症已经很严重了,开始有了子痫的症状。
钱昭容以为只要她豁出一条命,就能保住孩子。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有严重妊高症的母亲,如果长期没有干预,不仅自己会有生命危险,孩子也有可能会发育受限。
通俗点说,就是——畸形。
只是这个时代没有b超,夏落不能肯定钱昭容的孩子到底有没有出现问题。
她只能实话实说,让钱昭容有个心理准备。
听到夏落的话,钱昭容身子一震,面上闪过一抹惊惶。
“你......你说什么?”
夏落如实说道,“你的情况有些复杂,我会尽力保住你和孩子的命,但是我不能保证他是健康的。”
钱昭容颤着声问道,“那他......他会怎么样......”
夏落望着她,缓缓道,“也许他生下来便活不了多久,也许他有某些身体残缺,也许他只是身子弱了些。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也有可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钱昭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她狠狠地咬住嘴唇,直到唇上一片刺痛,一股咸腥的铁锈味冲破牙关涌入口中,她才觉得脑袋清明了一些。
她抱住自己的肚子,嚎啕大哭,声音悲恸,脸上的泪水与唇上的鲜血混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惨烈。
夏落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
哭了一会,钱昭容抬起头来,拿着帕子将眼泪鼻涕擦干。
红肿迷离的眸子中透出坚定的光芒。
“他是我的孩子,无论他是什么样,我都会永远爱他。”
夏落静静地凝视着她,胸口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有酸涩,有感动,还有一丝求而不得的羡慕。
她弯下身子,轻轻敲了敲钱昭容的肚皮,笑道,“小家伙,你很走运呢!”
比她走运。
因为他有一个不放弃他的母亲。
夏落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小药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型血压仪。
在钱昭容好奇的目光下帮她测了血压。
收缩压超过了180mmhg,果然是妊高症。
她在小药箱里翻了翻,拿出了两瓶药。
一瓶是拉贝洛尔,是用于孕期降压用的,还有一瓶是苯巴比妥,预防子痫晕厥再次发作。
夏落仔细交代了钱昭容服用这两种药的注意事项,末了又道,
“你的孩子现在还没有足月,所以你先吃药来稳定病情,等再过一个月,我帮你做剖腹产。”
钱昭容蓦地抬头,看着夏落一脸惊恐,“剖......剖什么?”
夏落半开玩笑地眨了眨眼,“就是把你的肚子剖开,然后把孩子取出来。”
钱昭容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着肚子往后退了退。
夏落失笑,也不吓唬她了,而是认真道,“你相信我吗?”
钱昭容面上的惊恐一滞,换上了犹豫之色。
沉默了一会,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我会配合。”
夏落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她都已经做好了耐心向钱昭容解释的准备,没想到钱昭容竟然这么干脆就选择相信她。
这么看来,钱昭容可称得上是有勇有谋。
从她救夏落到无条件信任夏落这几件事上来看,她也算是眼光毒辣,当机立断。
怪不得钱家能成了南衡首富。
钱昭容如此,她父亲必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夏落又交代了钱昭容一些注意事项,让她把平日里常吃的那些高油高糖的食物戒掉,换成高蛋白清淡的饮食。
钱昭容都记了下来,然后问道,“这么说的话,我的病真的是何御医在捣鬼吗?”
夏落点点头,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何御医确实没安好心。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如果真按他说的去做,胎儿会养得过大,生的时候只是增加难产的风险。”
“不过你比较特殊,也许是吃得太多引起了肥胖,又因此导致了妊高症,反而影响了孩子。”
钱昭容听得一知半解,她只知道要不是何御医从中作梗,她的孩子也许什么事都没有。
夏落看见她一脸愤恨的表情,好奇道,“你既然察觉出何御医有问题,没跟陛下说吗?”
钱昭容叹了一口气,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我从宫外回来之后,就去找了陛下。陛下随便治了他一个看顾不严、疏忽职守的罪名,就把他赶出了宫去。”
“我们也只当是孩子养得有些大,并不知道孩子可能会有问题。”
说罢,钱昭容唇角挑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嗤道,
“更何况,陛下他后宫三千,为了诞下皇嗣,死了一个女人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说不定,他许是还觉得,这是一种荣耀呢。”
末了,她夸张地扯了扯嘴角,一副瞧不上的模样。
夏落一个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胆子倒是挺大,竟敢拿陛下打趣儿。”
钱昭容这会儿心情好了很多,也有心思跟夏落闲聊了起来。
“这宫里无趣得紧,这里的人也死气沉沉的,不自己找点乐子,还不得无聊死。”
她靠在软垫上,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看向夏落。
“太后寿辰那日,你带来的那个什么蛋糕,当真是惊艳,连我当时胃口恹恹的,都没忍住吃了一大块。”
钱昭容挑了挑眉,冲她使了个眼色。
“不如,咱们来合作一把怎么样?”
夏落闻言来了兴趣,问道,“怎么合作呀?”
钱昭容道,“我名下有两间糕饼铺子,是在我入宫前父亲交给我经营的。我没入宫那会儿生意还算不错,最好的时候还能跟同顺斋争一争风头。”
“可是这几年生意每况愈下,客人全被同顺斋抢走了,我想了好几个法子都不顶用。我知道问题就出在种类太过单一上,但是一直都请不到一个能自创糕饼方子的师傅。”
夏落的关注点有些清奇。
她羡慕的咽了一口口水,惊呼道,“你竟然有点心铺子!太爽了吧!叫什么名字呀?”
钱昭容回道,“叫容记果子铺。”、
夏落好奇道,“容记?你不是姓钱吗?”
钱昭容:“我本名叫钱容容,所以叫容记。”
夏落“哦”了一声,接着道,“没听过。我只知道同顺斋。”
钱昭容被噎了一下,酸溜溜道,
“同顺斋可是上京城的老店,有自己的一批拥趸者,我们这些店可比不了,没点特色自是要等死。”
夏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同顺斋是老字号,虽说糕饼就那么几样,两只手就数的出来,但是耐不住人家是首创,味道还经典。
尤其是一些高门贵族的老人儿就喜欢吃那一口儿。
就比如她祖母,每隔几天就念叨着要吃同顺斋的山药糕。
钱昭容继续道,“那日吃了你的蛋糕,我便起了心思。今日正好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到时候你出蛋糕的配方,我家师傅做好后放在铺子里卖,我算你三成股份!”
呦?
技术入股?
夏落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躺赚啊!这波不亏。
不过,钱昭容这建议倒让她有了个主意。
她缓缓伸出了五根手指,对钱昭容嘿嘿一笑。
“我要五成!”
钱昭容的脸顿时皱到了一起,嚷嚷道,“你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就一个蛋糕,竟要换走我一半的铺子!”
夏落连忙道,“你别急啊,除了蛋糕,我还有别的糕饼方子,保准色香味美,全都是你没见过的!”
钱昭容呼吸一窒,狐疑地望着她,“真的吗?”
夏落小手一挥,“那当然!”
“都像蛋糕那么好吃?”
“肯定的,我保证!”
钱昭容纠结了几息,做了最终决定,“五成可以,但我要先用其中一间铺子试试水。如果生意真的变好了,两间铺子,都给你五成!”
夏落灿然一笑,“成交!”
顿了顿,她又开口,“不过,跟你合作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我还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钱昭容好奇道,“哦?是谁啊?”
夏落抿了抿唇,道,“我要去问问她,过几日再答复你吧。”
钱昭容洒脱地点了点头,“只要方子好,能挣钱,我都没问题!”
两人又随意聊了两句,夏落便回了宣和殿。
今日这一趟,倒是收获颇丰。
钱昭容这脾性,竟然颇对她的胃口。
......
花月节那日很快就到了。
连宫里每个大殿的门口,都挂上了精致的花灯。
夏落盼天盼地终于盼来了花月节,竟然激动的连午觉都不睡了。
早早地就坐在主殿门前的廊亭下,眼巴巴地望着大殿门口。
“太子殿下驾到!”
听到内监唱报,夏落“噌”的一下就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