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初,骄阳普照,蓬莱湖烟柳翠幕,掩映朵朵粉荷。
凉亭上一女子临湖而坐,静看娇花展颜,眉眼处晕着的浓浓愁色,却始终化不开。
侍女怕她热着,执扇侍立一侧,轻轻为她扇风带凉。
“听说朝中已有大臣不满陛下撇下新人来行宫之举,贵妃、淑妃和贤妃娘娘也都向陛下进言,想来要不了多久皇宫里的嫔妃们就要挪来行宫了。”侍女轻叹,“婕妤是为这个伤神吗?”m.cascoo
郑氏眸光渐渐有了焦距,她没答话,眉眼微垂。
侍女是她从家中带来的陪嫁,最是护主,见状宽慰出声:“婕妤莫要担忧,您腹中怀有皇嗣,陛下格外看重,就是贵妃娘娘也颇为照拂,她们即便来了,也是不能越过您去的。”
四月秀女大选后不久,陛下便借避暑之故离了皇宫。
所带嫔妃除却嫔位之上的,便唯有郑氏王氏夏氏三婕妤。
新人里,便有两位还未曾承宠,便不见圣颜,更别提还有好几位老人。
郑氏轻笑,手指微微覆上内里空空如也的小腹,“来便来了,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她缓缓起身,“安排一下,我要去未央殿。”
行宫依山傍水而建,各处院落宫殿修葺得典雅精致,其中尤以未央殿最为雅致。未央殿四周竹树环合,又有溪流缓缓淌过,内里更栽植四时树木花卉,清幽而宁静。乃是淑妃娘娘和三皇子所居。
“娘娘,皇宫里的各位小主子们于三日前已经启程了,估摸着明日便能到行宫。”尚宫局上官尚宫躬身浅浅一拜。
对面软榻上,淑妃一袭素雅长衫,侧颜温婉,正握着三皇子的手,教他习字。
闻言她抬眼看过来,嗓音清丽而温柔,“我知晓了。”
淑妃叫人给她赐座,“这些时日,我身子惫懒得很,一应琐事便要劳烦你与贵妃贤妃多商议了。”
“娘娘放心,臣一定办妥。”
对面淑妃轻轻颔首,目光温和,“眼瞧着就是端午了,陛下将嫔妃们都接过来,也是想热闹一番,好叫太后高兴些。许是病也能好转些许。”
提到荣太后的病情,总是叫众人牵肠挂肚。
是肺里的毛病,一到刮风下雨的,总是咳个不停。本以为从皇宫那个喧嚣地搬来行宫会好些,岂料还是那个样子。
医师们尽数都看了,却治不了根,只能缓缓为太后略略削减些疼痛罢了。
“太后娘娘久病缠身,贵妃娘娘说,位置就从凤仪殿换到慈安殿前头的万寿台。也便宜了太后,只是——”上官尚宫顿了顿,“只是寿安殿那边,还得淑妃娘娘亲自去转告一番。”
行宫里两位太后居住的地方,仍旧称“慈安”和“寿安”,只是宫名换成了殿名。
贵妃素来不得李太后喜欢,她也不愿触这个霉头。
顾青昭心里门清,便笑着点头,“我借着有孕,躲懒许久了。如今也合该我做些事情的。”
又略说了些尚宫局近来的事情,上官妙娘告退离去。
绯紫出去送,换了红韶上来伺候笔墨。
“自诊出有孕,主子便鲜少出门,等到了端午,也该出门多走动了,也正经叫新晋嫔妃们见一见您,否则您这么大一个淑妃娘娘,若是哪日穿得简单了,还怕旁人认不得。”怕她不听,红韶还强调说:“尤其蒋医师说了,行宫连空气都新鲜,适合娘娘养胎,但也不能足不出户的。”
“盛夏里头天儿热,我好不容易得些悠闲,你可别折腾我。”顾青昭笑着,“再说我都来行宫一月了,即便有人不认识我,也该认识你们几个。总归你们都是与我一同出行,有红韶姑娘在,还怕谁冒犯了我吗?”
“奴婢就这么一说,主子您倒是挖苦奴婢。”红韶撅着嘴不依,“还说呢,连陛下都嘱咐叫奴婢们陪着您多出门,可您呢,次次都不搭理……”
红韶还想再说。
唐泽见了就忙转过头来,正色严肃道,“母妃怀着弟妹辛苦,父皇又不曾怀有身孕,自然不知母妃的难受。”
言下之意就是我母妃做什么都是对的。
护短得很呐。
顾青昭惊讶得话都不会讲了,“泽儿啊,你这话……”
这么惊天动地的话,泽儿这么大的孩子,是怎么说出口的?
她细思片刻,问他:“你这几日可和你大哥哥走动了?”
唐泽毫不犹豫地点头,“大哥哥说,白娘娘告诉他,母妃你怀着孩子最是难受了,吃不下饭又浑身不舒坦的。父皇每日风里来雨里去,但又不需要怀孩子生孩子,看着是累,其实又不累的。”
这话怎么这么绕?
不对!
白嫔怎么连这种话都跟小娃娃讲!
什么风里来雨里去……
她一个快要生二胎的人都觉得脸皮臊得慌。
她微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泽儿啊,以后你大哥哥跟你说的话呢,你知道就好了,不要宣之于口。”
罢了,许是白嫔那个口无遮拦的,话被自家儿子偷听了去都不知道。
可唐泽不理解,白净的包子脸上尽是疑惑,“为什么啊?”
为什么?
这怎么解释?
顾青昭养孩子以来,第一次觉得他家娃问出的问题棘手了。
她余光瞥见桌案上的糯米桂花糕,眼疾手快地拿了一块过来递给唐泽,“泽儿长大了就知道了,以后这话千万不能在你父皇跟前说,知道了吗?”
依唐昀的脾性,你若说他不懂经受怀胎生孩子的辛苦,那他坦然受之,可若说什么淫言秽语,那他指定要蹦起来骂的。更别提这样的话还是出自儿子的口。
这人嘛,虽然私下里格外不正经。可人前还是规矩又端方得很的。
尤其是在几个儿子跟前,那老父亲的架势,端得稳稳的。
要是知道这话从哪儿传出来的,唐宽不被打得皮开肉绽那才怪了。
唐泽似懂非懂,拿了帕子接了桂花糕点头,“哦,泽儿知道了。”
“乖~”顾青昭如释重负,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翌日天晴,她终究躲不过红韶绯紫等人的言语轰炸,领着小唐泽出了未央殿。
行宫不比皇宫规矩多,穿戴打扮也格外自在些。
想着是出门游玩,她便从轻装束,身上从头到尾发饰不过三件。
红韶和绯紫扶着她,一路往蓬莱湖去。
“害,果然是儿大不由母啊,才出门一会子,就被他兄长勾着走了。”顾青昭长吁短叹。
就在一刻钟前,一行人遇上了唐宽,于是小唐泽便成功被唐宽牵着跑了。
本来她今日出门就没带什么人,连轿撵也没坐,唐泽这一走,自然就带走了大半服侍的人,一下便只剩了红韶和绯紫,外加一个方七,顾青昭顿时就觉得无比寂寞。
弄得红韶绯紫很是失笑,“不是主子你说,要叫皇子们之间多来往好兄弟和睦吗?”
“嗐,理是这么个理,可他说走就走也是真事。”她感慨,心里那个凄凉啊,“白嫔真是教了个好儿子啊,弄得泽儿连我都不亲了。”
真是天可怜见。
“主子这话可是冤了大皇子了,咱们三点殿下啊最护着您了。”
红韶接话说道:“方七说得很对,连陛下都说三殿下亲您呢,您倒还不乐意了。”
绯紫也笑,“主子也就嘴上这么说,其实看见三殿下这样,心里高兴着呢。咱们殿下护短,主子您不也格外疼着殿下吗?走到哪都放心不下,把沈临姑姑丹青一股脑全拨过去了。”
顾青昭难得出来,几人也是有意逗她笑。
正一派和乐着呢,突然一个煞风景的声音传来。
“是谁在那儿呢?在蓬莱湖边上也这样放肆大声说话,小心我禀明了尚宫大人,赏你们一顿板子吃。”
谁这样胆大妄为?!
几人寻声望去,见假山后头几道人影走了出来。
打头的那位着月白衣裳,由手边的人扶着,满头的珍贵珠翠,瞧着就盛气凌人。身边簇拥着三个侍女加两个小门。
“你是何人?”绯紫顿时蹙眉,那一身的女官气势顷刻间就放了出来。
对面的人显然没料到她们这样“大胆”,于是自报家门,颇为傲气道:“我家主子是新晋的白才人。你们见了我家才人,还不快见礼,真是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