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来鸿对去雁,宿鸟对鸣虫。”
“三尺剑,六钧弓,岭……”
“……”
孩童读书声渐起,扰得张掖从梦中醒来。
他摇了摇头,只当又是发梦。
如这般。
每晚听见孩童读书声,已持续数日。
而每次张掖醒来。
这声音便消失不见,也不知是为何。
“咦?”
摇头后的张掖,惊讶的向西望去。
这一次声音没有消失,他清晰的听到是从西侧传来的。
“幺妹的小院,这……”
张掖猛的惊醒,睡意全无。
胡乱套上衣服,当即推门而出。
“啪。”
助跑几步,一跃来到墙头。
目视陆幺妹房间,侧耳聆听。
“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
确定声音是从里面传来,张掖既心惊又疑惑。
再不能忍耐片刻,他毫不犹豫的跳下墙头,准备推门而入。
便在此时,低沉的呵斥响起。
“站住。”
刚把手放在门上的张掖,猛地转身回望。
银辉之下,一个老人正负手而立。
师叔祖?!
‘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
张掖心惊,却不得不压制心中对师姐的担忧。
收回手,故作懵懂的见礼上前。
“师叔祖,师姐怎么半夜起来读书?”
闷闷的声音中,带着点憨傻气。
“愚蠢,听不出那是孩童之音么?”
师叔祖怒斥,但声音居然比张掖还要低,“小声点,不要打扰你师姐修行。”
“修行?”
张掖小声疑惑道,“半夜读书也是修行么?”
“大年啊,你太蠢,师叔祖跟你说不明白。”
“你就站着别动,别打扰幺妹修行,可以么?”
师叔祖脸上露出哄小孩的笑容,轻声询问。
张掖眨眨眼。
目光扫过师叔祖藏在袖里的手刀,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师姐在修行……怎么会发出孩童读书声?’
‘还有这师叔祖,怎么变得如此……诡异?’
张掖心中疑惑,却不敢再问出声来。
他怕被师叔祖打晕,扔到墙那头去。
读书声持续许久才平息,这期间师叔祖一直静静站在那里。
等声音停下,张掖以为师叔祖会进去看看,但他并没有。
“道家能修真人境,儒家可修圣人境。”
“你这师姐了不得,走上直通圣人境的儒修至道之路,哈哈~”
拉着张掖出了院子,师叔祖兀自激动不已。
他拉着张掖的手,眼中满是美好创景,并细细叮嘱张掖。
“可不要告诉你师姐这些,她此时刚刚寻到门径,惊扰不得。”
“还有,你一胆修完,便去转武修,道修什么的,不适合你。”
“修武要认真,将来好保护你师姐,大道虽笔直,却总需要护法之人,你要认真的做好,明白么?”
望着喋喋不休的师叔祖,张掖属实有点蒙。
这还是往日那个,满腹心机的老人么?
“哎,晚了,来的晚了,若是能早点……”
“不说这个,大年啊,你和幺妹的事,我也听说了。”
师叔祖说着,从腰间翻出一个玉坠。
“君子养玉,这是我为幺妹准备的,却没理由送她,如今便当送你们的贺礼。”
张掖呆呆的接过玉坠。
这东西初入手,凉冰冰的,可拿了一两秒,便温热起来。
“你别说是我送的,不能让她知道我太过关注她。”
“修大道,最忌讳的便是心态起伏过大,心思过重。”
“你就说是你买给她的,钱财来处……就说道观对受马匪惊扰弟子的补偿,手续我这就去办,保证她看不出问题。”
师叔祖一顿安排,搞得张掖一脸迷惑。
可只看这玉坠在师叔祖腰间,便能猜测他确实早有准备,只是不知该如何送出。
而且他这些话,也都言真意切,不似平日那般虚伪。
‘莫非我看错了师叔祖?’
张掖心中这想法刚一滋生,便被否定了。
师叔祖的变化,并不是针对所有人,而只是一个陆幺妹。
看的出来他很在乎陆幺妹。
但对其他人,包括自己,应该还如往常一般。
“早早回去休息,去休息。”
交代完这些事,师叔祖兀自高兴的很。
他摆手示意张掖离开后,独自在陆幺妹门前晃荡着,好像喜悦的余韵还未消散。
张掖摇了摇头,实在是搞不明白师叔祖是怎么了。
……
师叔祖疯没疯,张掖不知道。
但只看他平日作为,确实没有展示出对陆幺妹的特殊对待。
可每当隔壁传来读书声,张掖出去看的时候,便总能见到一个不一样的师叔祖。
时间便这般诡异的向前,张掖也渐渐习惯了这个不一样的师叔祖。
每个诵书声响起的夜晚,两人都会聊几句。
这个时候的师叔祖,感觉特别自由自在。
他述说着对幺妹觉醒天赋的喜悦,述说着修大道要注意的事项。
时而还会说一些自己见过的儒家牛人,讲述那些人的卓尔不群。
张掖看得出。
这一刻的老人家是快乐的,开心的。
那种后继有人,细心呵护,都是无法作伪的。
也正因为如此,张掖思索一番后,把那玉坠送给了陆幺妹。
她收到这份礼物,当然高兴的不得了,还轻轻亲了张掖一口。
可当天晚上,师叔祖就不高兴了。
“可别因为儿女情长,耽误了幺妹修行。”
“大年,你要克制,你要有自知之明啊。”
“你就是蝼蚁,就是尘埃,就是粪坑里最靓的蛆。”
“可不敢因为圣人垂青,便敢玷污了璞玉,好不好?”
这话说得张掖无法回答,愤然扭头而去。
不装了。
装不下去了。
老人家实在不做人。
好好谈个恋爱,怎么就成蛆了?
而对于张掖的愤恨,老人也并不在意,依旧低声哼着小曲,自顾在陆幺妹门前游荡。
直到张掖连续三天夜里不曾出门,老人因为喜悦无处宣泄,才不得不找上门来。
“话是重了些。”
“可大年啊。”
“你面带猪像,心中嘹亮这事,我说过你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装的那么假,难道怨我?”
“哪天看破的?”
“就是你举鼎那天,有人说你坏话,你那眼神……”
“啧啧,傻子心里没有恨啊,蠢货。”
这一次对话,确实有些打击人。
该死的老头子,貌似真的能看破人心。
呆苶无法伪装,张掖有心摊牌,询问道蛊的事。
但想一想,还是忍住了。
人都有两面性。
师叔祖是因为陆幺妹,才在他面前说了这些平日不会说的话。
但直抒胸臆,是强者才有的权利。
他要是敢问不该问的话,弄不好师叔祖就让他明白,什么才是弱者应该有的态度。
没敢挑战权威,张掖心中不忿。
但好处也不是完全没有。
至少在他看来。
因为陆幺妹的事,师叔祖纵然有一些不好的谋划,也很可能把自己排除在外。
而有了陆幺妹,师叔祖便也算自己的一张底牌。
如此情况下,面对高轩,他便更有把握了。
‘是时候把他刀了。’
张掖有这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如此急切,哪怕是在观里也要动手,说起来也是高轩逼得。
这两天清净观的人来到合义县后,这家伙便三天两头的往那边跑。
通过裴铮的人脉,张掖已经打探到消息。
据说他加入清净观的事,已经十拿九稳,就差最后一拜了。
若是等他入了清净观再动手,会更麻烦。
“时间不等人,正好他今日又要去合义县,我这就动手。”
此事张掖也没瞒着裴铮,裴铮倒是也没拦着他。
只是劝说他自己想好,而张掖心中早有决断。
……
日阳西沉,黑夜笼罩大地。
高轩由清凉观出发,去合义县赴约晚宴。
他独自走在路上,脸上有遮掩不住的兴奋之情。
清凉观啊,合义县啊。
他这样的天才,果然不应屈尊于此。
“唰。”
耳边忽然传来响动,像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高轩心中没有丝毫警惕,只是疑惑的扭头望向路边松林。
可这一看,他整个人呆住了。
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眼含杀机的望着自己。
几乎没有任何武斗经验的高轩,惊惧之下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果然是个废物。”
他听到那人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看到一把长剑划破夜空。
“噗~”
像是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后世界开始在眼前翻覆。
夜空一会在上边,一会在下边,大地也飘摇起来。
没有疼痛感,就是有点晕。
直到天地转了两圈,他忽然醒悟过来。
‘我……好像被砍了脑袋。’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砍一个天才的脑袋?’
‘我这就死了?’
‘以后这世界上,就没有我了?’
‘我的那些伟大构想,我的那光辉未来……’
至死,他还沉醉在一个天才的美梦中。
而杀了他的人,却已经悄然抹去剑上的血,借夜色遁走。
事情顺利的出人意料,却又都在意料之中。
一个被天才光环包裹,包藏祸心却又没半分警惕的家伙。
死亡距离他,又能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