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天尊
阿房的一切，它的一砖一瓦，都是照着咸阳故都的形制复制的，祖龙不喜欢变化，他喜欢一切都出于自己的掌控之中，既没有变故，也不存在出乎意料的东西。
厚重的城门，似乎被绿色的锈迹和故人的叹息包裹的严严实实，扶苏的手扶过上面，不时刮落一点故去的岁月。
秦的故土，秦的甲士，以另一种形式保存在了这阿房宫中。
扶苏走在长长的步道上，远处是摆放在大殿之中的王座，大殿中空无一物，连一根柱子，一道屏风都没有。
这空空荡荡的宫殿又像是祖龙心境的反映，在祖龙的心中，也是除了王座和他自身以外，别无一物。
妃子里有几个他特别宠爱的，但这是因为祖龙愿意向人们展示他到底征服了怎样的美人。
儿子里有几个他格外看好的，但这是因为祖龙喜欢叫人们看到他的优良基因。
大臣中有几个他分外赏识的，但这是因为祖龙乐意让人们见识他到底驯服了多少天才与豪杰。
除了帝国的疆域之外，他并不对别的东西上心。
除了在密室里，扶苏与自己的父皇，最近的距离是一百步。
那次他跪在门口的台阶上，低垂着头，眼里只有黑色的石板，那是处于蓝星另一隅的人们从永久冻土中开采出来，献给皇帝的贡品。
在那上面，有一只红棕色的蚂蚁，几乎小到看不见，它从一个角，爬到另一个角，在扶苏的双手之间来回逡巡，同时也叫他的心里痒痒的，刺挠刺挠的。
他不敢抬头，因为祖龙威严的目光投射在他的背上，像是一轮灼热的太阳。
他也不能回头，因为众大臣们也在他的百步之外，他们将他当做学习，敬仰的榜样，并且在脑海中也开始模仿，幻想自己到达扶苏这位置时该做些什么，会变成一个怎么样的人。
“呼，谁能想到足足过了数千年，我才走进了这大殿里。”
扶苏嘴上这样说着脚步却并不停滞，他一把坐到了只有祖龙才配安坐的皇位上。
“但是坐到这个位子上，您只花了十分钟。”
一个空灵，清澈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扶苏知道，声音的主人不是甘罗，可是他又不感到有什么好惊讶的。
“刚才就是你，挡下了凯撒射向我的长枪，还助我一臂之力，来到这阿房宫中？”
扶苏没有转向声音的方向，只是慵懒地靠在王座上，一坐上了这里，他整个人都像被磁铁吸附住了一般，不愿意挪动一下。
“这只是小事而已。”对方显得很平静。
“哦？你是想说你把这幅身躯提供给我才是一件大事吗？”
扶苏饶有兴趣地翻转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在手心手背上，金色的卍字已有些模糊了。
“把一切东西进献给王者，本来就是应当的，王生于这世上，本来就是要目力所及，耳中听见，鼻子嗅到，手摸到的东西都纳入怀中，这样才称得上是王者。”
那个声音变得越来越近，且逐渐清晰了起来，在扶苏的面前，王座前的阶梯下，一个人跪倒在了那里。
那是一个极年轻的人。
他的脸色极白，几乎同他身上的那套白色风衣一个颜色，眼睛被一副黑色的全遮蔽护目镜所遮盖。
在他的脸上，连接着五光十色的神经束，粗略一看便有五六条之多，神经束的一端在他脸上开了个洞，扎入了脸颊之中，另一端则延伸到了脑后，在后背上的某个地方集结。
这些神经束包裹在透明的管线之中，随着他的呼吸，五颜六色的光点便在这些管线之中像跑马灯一样流动起来，为他那苍白的脸涂抹上各种颜色。
但这种奇异，如玩偶一般的装束却并未让此人变得吓人，诡异，配合着他白色风衣上也在闪烁的光点，反而是给他增添了一种神秘，超凡的色彩。
“未来人？”扶苏皱了皱眉头。
虽然他于这个时代复活，这里的所有生灵于他而言都是未来的生物，可在见到这个人时，扶苏才第一次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科技感，他下意识认为，眼前这人比他更像一个“穿越者”。
“于您一样，是时光的遗民。”来人面色平静。
“你是想说我，你是我的老乡？”
“尽管这不太精确，但意思是差不多的。”
他将一只手贴在胸前，扶苏注意到他的那只手被黑色的材质所取代，那像是某种碳纤维或者类似的材料。
“请容在下自我介绍，我叫做天尊。”天尊抬起头。
扶苏感觉得到在那如黑洞一般的护目镜下，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在打量着他。
他对于这种近乎挑衅一般的注视并不感到生气，甚至还觉得有些有趣，一个向自己下跪，却用这种眼神注视着他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借用了这具身躯，对吧？”扶苏问道。
“不，这不是你借用的，这是属于你的，永永远远属于你的帝王之躯。”
天尊带着微笑伸出手来，在他的掌心，有一抹意识的微光。
扶苏感觉得出，那是金蝉子魂魄的一部分，属于他的最后一魄。
“那个家伙，被你骗的团团转。”扶苏露出一抹微笑，“你也是个喜欢玩弄人心的家伙？”
“不，我对那东西充满敬畏，自以为能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也必然会遭到愚弄，这是经验，也是教训。”
“我曾经也这么告诫过金蝉子，但他不以为然，他总以棋手自居，殊不知自己其实也是棋子。我在教给他长生之术时，保留了他一缕魂魄，也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扶苏和天尊的目光都盯在那团魂火上，它看起来就像一堆萤火虫聚在了一起，分分合合。
忽然，天尊将五指合并，属于金蝉子的那缕魂火在他的手掌之中熄灭，扶苏隐隐听到一声幽怨的叹息在大殿之中响起。
金蝉子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消失了，无影无踪。
“如此的话，您的存在就变得独一无二了。”
天尊咧嘴一笑，他的牙床中镶嵌着各式各样的试剂瓶子，正微微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