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累了,沿着门框滑落下来,半躺在地上,腮帮鼓动胸膛起伏大口大口的吸气。
“想我死?!有人?”
作家快速的检索,他遇到的人,但是根本没有值得怀疑的对象,因为每个人都很可疑。
警察?士兵?霍山?审讯官?或者是姐姐?还是说跟死掉的列车上相关的人?
按着膝盖,站起来,手指在颤抖。
一切都是可疑的,就像霍山说的那样一直一个人没有同类。
斜躺床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作家沉默了。他深深地感受到姐姐所说的那些事情,人的无可救药之恶。他们规划出道德,却用这种狭隘的东西,妄图处理最广阔的事实。
“或许,”作家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的伤口,正流淌着淋漓的鲜血。刽子手吗?沾染鲜血了的自然就是了。
“滴滴滴,”电子音从铁架床旁响起,那是一个vr头套,绿色的提示灯连续地闪烁着,看起来是充电完成。
这套全身的vr设备,经特许带进来。士兵委托他,负责破解“哈迪斯”上硬盘里的“危险”内容。
从水里打捞起来的硬盘里,有近300个t的内容,这些内容纷繁杂乱,又出自于叛军之手,而被认为是危险的。
作家本是不想来接触这样的东西,他还想回杭州去见他的姐姐,但是现在...作家自嘲了一声。
扑倒在床上,躺平。这种花香型洗衣粉很上头,作家翻了个面,慵懒地看着天花板。
头套的提示音还在想,踢。
现在,作家的脑袋是空的,用空填满的空,什么也装不下。
空空如也的一切,他在被时间的浪涛围剿,空间的铁骑追击,理性的炮弹轰炸。他绝望了,他想到了绿原。
这个哥伦布形销骨立/蓬头垢面/手里捧了一本“雅歌中的雅歌”/凝视着千变万化的天花板/漂流在时间的海洋上...(《又一名哥伦布》绿原)
只不过作家没有往下读诗,因为他不相信海洋的尽头有india(某度),他知道那里只是另一块大陆,所有的期望都成了一个终生幻灭的幻想。
american,newyork。
三百多人都死了,他去过现场,很惨。
爆炸引发的燃烧,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病态的肉香。
作家站在铁道旁,像一台摄像机一样,冷静地用眼睛刻录下这段记忆。很冷静,没有任何的波动。
他甚至找到了姐姐的那块铜镀的怀表,那怀表被一个烧焦的人,死死地抓在手里,作家用了很大的力气方才掰开。怀表上翻盖的照片正是江南和江澈。这个人是谁?他不知道。
有一个他很在意的事情,起爆的弹坑有30-40米,出奇的大。
翻了个身,又看到了vr套装,他努力地不去看,却一直心神不宁。
他有一种预感,只要打开了这个硬盘里的东西,他就回不了头了。
睡不着。
辗转反侧。
这里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月亮,除了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时间的流逝。
他看了看手上的时间。时针转过了一轮了,是过去了12个恒定太阳时。
vr套装还在那里,指示灯依然闪烁着绿灯,一成不变。
作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就像有人在怂恿他打开潘多拉魔盒一样。
“打开他~孩子~”
“打开他~孩子~”
......
他的心跳在加速。如同鼓锤捶在耳膜上,嘭,嘭,嘭!
最后,他妥协了。
套上vr,穿上感应服,作家平整地躺在了床上,长舒一口气,点开了开关。
吱嘎~整个神经与头套的生物芯片相连接,所有感观移交给这个数据的构建者。“weing,loading...”机械声。
辽阔的星空,一条辅助线,在天空缓缓滑过,将根本不相关联的星星连在一起。
牧马人?作家愣愣看着成形的星图。
“看看那些不存在的过去。”
空间拉长,视野清晰,就像无限展开的画卷一样美丽。
微风吹拂,温柔的太阳触碰到皮肤痒痒的,丽日的花香鸟语很是醉人。
连绵缓和的丘陵上,松软的泥土在脚掌下微微陷落,草叶在风里一根一根缓缓倒伏。很美,但是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这属于辞藻堆砌。
这种立体声音,以及完全逼真的感知,已经与真实相差无几了,这vr手段着实是厉害。
这应当是...地球?或许是在飞星还没有出现之前的地球,只存在于小说里的世界。那个时候,两极还有冰川,潮水的涨落不会乱序,昼夜的长短也是恒定的...飞星改变了很多。
作家很想直接就在这一片土地睡下,永远不醒来。缓缓坐下,双手锁着膝盖,半仰着身体往丘陵下面望去,没有人工雕琢的世界,如同水写一般空灵。
“哈迪斯,”一双厚实的打手拍在他的身上,回首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你在思考什么?”
触感很真实,视觉效果也很好。
上身没有任何衣物,健壮的肌肉在金色阳光的描边下给人一种特别的美感,一身淡黄色(油画里那种神的颜色,是神的特别色)的衣服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长长的胡子一根一根洁白打着小小的卷儿。
是游戏里的npc。
“你是?”哈迪斯抬起头来。
“普罗米修斯,”那个男人按着胸前,用一种极其古老的文明礼仪向哈迪斯介绍自己。
“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
“盗取?哦,也是,”普罗米修斯坐下来,来自爱琴海的风吹在这个饱经风霜的男人的头上,他银色的发丝在风里掀起了一阵波浪,“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宙斯’的雷霆愤怒降临到了一颗枯死的老树上,那里爆发了一团可以驱散黑暗的小苗....”
普罗米修斯的脸上洋溢着像孩子一样的兴奋,他的手因为激动而不停的颤抖,火的发现,对于他的孩子们来说是有突破意义的。
“你看,”顺着普罗米修斯的手指的方向,一道笔直的黑烟在袅袅上升,那里是一个小小的村庄,几十个人围着一团火在那里唱着诸神的赞歌,“火给了他们希望。”
哈迪斯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点点头又摇摇头,“火对于他们,毫无意义。”
普罗米修斯愣了一下,“不不不,火可以保暖,可以加工食物,可以驱散...可以做很多东西,这个文明就要诞生了。多么辉煌的画卷...”
“不,”哈迪斯闭上了眼睛,“火救不了他们。除非,偶然。”
哈迪斯是一个文明绝望论的支持者,他不相信必然这个词。
幸存者偏差告诉人一个事实,存在未必体现客观规律,这些存在只是一种极端个例的体现。
文明不是必然的,兴也暴栗,亡也遽然。
普罗米修斯低下了头,沮丧的表情在那张沧桑的脸上蔓延,“你好残忍。”
哈迪斯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
文明的火,会熄灭,因为太脆弱。
“这是第300号文明,从合适的生态开始,200万年了。人还是只猴子,直着走路的猴子!”普罗米修低着头,不忍看这惨烈的现状,“最成功的一次也只是到了青铜时代。”
反复的文明试验游戏吗?
“文明是偶然的,绝对的偶然,”哈迪斯话多了起来,“雷击起火,有的人一生也未逢其时,偶然才会让他们得到火的庇佑。毁灭却是那么容易,战争,瘟疫,陨石。”
哈迪斯沙哑地唱着一种古老的曲调,“虫子啊~挣扎吧!”
篝火在林子里越烧越旺,肆意的火苗在空气里狂舞,男女拉起手在火堆旁跳起了舞蹈。短暂的快乐,在尘世中一刹那的刺激。
猪血涂抹的额头,羽毛装饰的帽子,串联獠牙的项链。在风里摇荡。
男人,女人,小孩,老人,他们向山泽稽首。
天空飘过来一团乌黑的乌云,黑压压地从天空碾压下来,将这一片宁静的天地笼罩着。
普罗米修斯的脸也阴沉下去了,他绝望地痛苦了起来,“没有了。”
是积雨云。地中海气候在冬春交替之时,受到盛行西风带的控制,降雨较多,但也就250mm的样子。只是作为宙斯的惩罚,这已经足够了。
跳舞的人,对于这样的云并没有太多的畏惧,他们有一种误区,这火诞生于雨夜。它会和太阳一样的顽强,绝不会因为雨水而死亡。原始思维通常就是这样,进行想象联系的构建,并不遵循必然的联系。
哈迪斯站起身来,对普罗米修斯说,“雨来了。”
豆大的雨点,落在哈迪斯的身上,印出一个个大指姆大小的圆斑。雨会很大。
“躲雨去吧,”沮丧,挥挥手,“魔鬼躲你的雨去吧!”
普罗米修斯也在歌唱,不同地是,他的歌撕心裂肺。那是他为深爱的文明一曲情深意浓的挽歌。
雨来。地动山摇。
世界之声:第三百号文明毁灭于泥石流。账号注销,退出游戏。
作家:???
这就结束了?他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没有游戏任务,没有游戏导引,甚至npc都瞎扯?作家一头雾水。
一股剧烈的刺痛,从头部蔓延开来,沿着脊髓神经一路向下,所到之处肌肉战悚。
电信号在他的神经里肆意游走着,但是到了第三节脊椎的位置时,那股刺痛若冰释于涣然。
睁开眼睛,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
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头发,黏黏的在额头上,他的手有些无力。这个游戏设计不是很完美,退出有点痛,不过看起来还很烧脑的样子。
喘息了一会,作家才恢复了力气,躺坐起来,将头套摘掉。两眼失神地看着前方,这个游戏到底想证明什么?文明策略?作家不觉得这群物理学家会被这么简单的东西折服。里面一定有什么让他们着迷的地方,甚至于不惜反叛整个人类。
作家现在还想不通。不过作家觉得,这应该跟江澈要杀掉自己有点什么联系。
就在这时,当当当~有人在敲铁门。
作家试图支起身,却没有半分力气。扑通一声又躺了下去。
一个警员出现在门口,夸当~开口窗被拉开了,递进来一个信封,那警员冷冷地说道,“江南你的信。”
信笺像芦花一样,飘了下来。落到了地上。夸当,门关了。
作家没有太在意警员的态度,挪动着他的身体,从床沿上翻下去。
全身酸痛。
信笺?早在21世纪这种古老的信息传递方式就已经灭绝了。谁会给自己写信呢?
信封只有寄件人姓名“江澈”和收件人姓名“江南(作家的真名)”。
字迹没有问题,写法也不存在问题,只是那个信封的封口作家产生了怀疑,胶水有二次痕迹。虽然用微型激光,小心翼翼地剔除了表面的第一次封口的胶水,但作家凭借有心算无心,以及过人的敏锐,他还是发现了那个像头发丝一样细细的几个划痕。
信被看过。
这封信的真实性,作家也保持了怀疑。
作家最后一咬牙,还是裁开了信封。字迹很浅,很隽秀,是姐姐的。
他的手指的猛地一勾,那封信从作家的指尖滑落下来,信很短,只有四个字,“南,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