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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四 当年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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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宝二宝似乎完全没预料到危承业会去那个地方,并且还真的从那里回来了。


    说到这,危承业却猛地浑身一颤,他突然坚定了自己绝不是做梦的想法。


    老鸦屋这个地方,第一次听说还是从瘦狗那里知道的。


    可如果瘦狗不存在的话,而三溪村真的存在老鸦屋这个地方,那么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他没做梦,他也没疯!


    “你怎么敢去那里的,那里可是村规明令禁止去的地方,你又是怎么知道那里的?”大宝紧张的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盯着他们后,赶紧走近了危承业些,低声说,“村里的人很忌讳这个地方,对我们说说就算了,可千万别对村里其他人提起这个地方,尤其是……尤其是你外公外婆。”


    “为什么?”危承业眉毛上挑,惊讶不已。


    大宝支支吾吾,听到屋里母亲的呼唤声,他又是脸色瞬变,和弟弟二宝都低声嘱咐了他一句:“真的,听我的,别再提那个地方,也别再去那个地方了。”


    危承业沉默下来,直到大宝二宝他们家的房门在自己眼前关上他亦是久久不语。


    随后,危承业去了趟李光棍家的红薯地,看到胖溜子和二狗子在一个干瘦却精壮的龅牙中年男人的呵斥指挥下,在田地里劳苦挖红薯,挥汗如雨。


    听旁边看戏的村里人说,人称三溪村周扒皮的李光棍,从城里相亲回来后发现自家红薯地里丢了二十八条红薯,地里还有二狗子烂掉的拖鞋,立即提着柴刀上二狗子家兴师问罪去了。


    那二狗子在村里浪荡败坏惯了,他的为人连他爹妈都看不惯,于是都不打算护着他,二狗子看那要出人命的架势,当即认怂,抱着李光棍大腿哭喊求饶,然后爆出了自己的同伙。


    本来二狗子也喊了危承业的名字,但是正巧危承业脑子受了伤,他外公外婆是村里的老人,算得上德高望重,就算村长面对他们也得给他们二老几分薄面,那李光棍上二老家可就不兴师动众了,和和气气的问了一句“知不知道他家被偷红薯那天危承业去做了什么”,危承业他外公只平淡的说了一句“挨了不知道哪个小畜生黑手,在家里躺了三天了,哪里也没去”,直接搪塞过去。


    李光棍不知道是真信了,还是卖了二老人情面子,反正没去追责,这会儿看到危承业来了,李光棍还上前关切的询问了一下他脑袋的伤势。


    危承业有些心虚,干笑着说了声没事,他就是过来看看,眼看李光棍把刚挖出来的红薯拿出六个,还是挑了大块的给他,他顿时落荒而逃。


    有种不忍欺负老实人的心虚感,危承业远离了李光棍的红薯地,同时他也更加确信那日他是和瘦狗几个挖过红薯的事实。


    二狗子、胖溜子那伙人只有四个人,他们四个拿不动,更吃不了二十八条那么多红薯,这农村里的红薯可不是城里超市卖的“盘靓条顺”的,大块的能有一个盆大,有人的小臂般粗长,饭量小的吃完一块都顶着了,那二狗子和胖溜子四个再怎么能吃也吃不到二十八块,就算加上自己也不可能。


    接着,危承业又去了趟瘦狗、锁头、玉米和三毛的家,尽管他们家都说没有孩子,但从他们家生活的迹象来看,可不像是近期没有孩子生活过的样子,他们的房间、玩具都几乎随处可见。


    危承业怀着沉重阴郁的心情返回了家中,刚回到家就被外公外婆两人摁回到床上休息,他也没反抗,就那样躺在那两眼放空。


    外公担心出去跑了整天的危承业饿了,就问了他一句想不想吃东西,得到危承业迟缓的点头回应后,立即兴冲冲的去厨房里做饭去。


    而外婆则独自留下来照顾危承业,陪护着他,生怕这个小外孙又突然一言不合闹脾气的跑出家门。


    令二老欣慰的是,他们这个外孙回来后情绪就稳定了,没再乱跑,一直躺在床上休息,于是也放心得回屋休息去。


    半夜,躺在床上“睡觉”的危承业毫无征兆的睁开了双眼,他起身后就坐到了书桌上。


    他暂住的这个房间既是他母亲儿时住的闺房,也是这个家里的书房,家里的大部分书文都放在了这个房间里。


    危承业也是突然想起,觉得自己说不定能在书架上翻出点什么。


    尽管瘦狗他们被害的惨状历历在目,深知他们已经回不来了,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弄清一些事情,至少他得知道害他至此害死瘦狗他们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由于那怪物是在老鸦屋的,老鸦屋前身是十年前居住的王跛子家,所以危承业要找的信息还是比较明确,只要和“十年前”、“王家”、“乌鸦”、“鸟叫”这些关键词有关的文字信息,他都重点关注看一遍,几乎准没错。


    书架上的书文其实挺多,一共五排,前三排都是学科书、闲书,基本可以先排除,这些并非能提供他想要的线索。


    他在剩下两排的书架里翻到了一本账簿,以前没有普及信息计算机,在村里做买卖的都是习惯把账写在本子上的,这样方便他们查账收账。


    外公外婆家早年算是村里经济比较殷实的,从祖上传下了不小财富,同村人常有和他们借钱的,而外公外婆对同村人很信任,也是慷慨大方,基本都借出,三溪村那一辈村民都和李光棍差不多是老实本分的,有借必还,倒没出过什么赖账的事情。


    这一点,危承业翻账本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可以确认。


    危承业觉得外公外婆应该是古道热肠、温和大方的夫妇,三溪村村民哪怕是二狗子他们其实也都算得上纯朴,可不知为何他很少听到自己的母亲提起过她的娘家,更几乎不愿主动提外公外婆的事,有时候似乎还会想起什么,然后沉默不语,独自发呆。


    现在仔细回想,母亲不说话时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分明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和怒意。


    母亲在这个村子里遇到过什么事情吗?


    十年前,母亲在这个村子里,在王跛子一家的事情里又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正翻找着,危承业翻页的动作忽然停顿下来,目光锁定在一行字上。


    1984年1月3日,王立文借款元……


    这条账目后面跟着这个叫王立文的债人的住址,地点就是老鸦屋,很显然此人就是王跛子家里的人,不是王跛子就是王跛子的父亲。


    危承业想知道王立文究竟是借款买了什么,然而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账目,没有写其他详细的借款做什么的信息。


    “总得有个签字画押的借据吧。”危承业虽然对借钱这事没什么实操经验,但多少见过“猪跑”,他再次在书架中寻找,紧接着果真找到了一叠用文件夹收纳的各式各样的纸张,那些纸张上写的题款,无一例外都是借据。


    危承业心中一动,一张张的翻阅寻找,终于他找到了那年“王立文”立下的借据。


    本人王立文于1984年1月3日向王和申申请借款元,用于我儿王志成婚娶费用,承诺在1年内归还,如超时归还,超出时间按月计息1000元。


    本人王和申于1984年1月3日同意借款请求,并即日借出。


    承诺即时生效。


    下面,两道红指纹印拓在当年立下的借据纸张之上。


    “婚娶费用?”危承业喃喃自语,可算知道王跛子和他父亲的名字了,也知道王跛子当年婚娶新娘的大概时日。


    危承业抬头看向这座书架,心中忽然又有了别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当年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打算找找书架上有没有留存母亲的日记本。


    结果,日记本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个上锁的小铁盒子。


    上的是密码锁,从小铁盒子的外观上看,很有女性使用过的特征,上面有当时年轻人才会追求并流行的现代诗诗词和经典歌曲的歌词,甚至还有帅气男歌手的剪报贴纸。


    “6位数字。”危承业脑子转得很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受了伤醒来以后,头脑就变得特别活络,思路十分清晰。


    “那时候老妈应该是大二学生了,她和老爸是大学读书时认识恋爱的,如果没猜错的话……不是老妈本人的生日,就是老爸的生日。”危承业心里默默想到,密码对于当事人来说一定是特别重要的数字,而且这个数字是除了自己以外,周围其他人无法猜到的。


    基于这一点,危承业觉得必不可能是母亲自己的生日,要是如此,外公外婆岂不都有机会随时翻看她的私人物品?那上锁就没什么意义了。


    因此,危承业输入了他父亲的出生年月日后六位数。


    果然在输完最后一位数字时,密码锁内部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哒”响声,原本严丝合缝的锁头变得松动,打开了一条缝隙。


    危承业面上惊喜,立即撤去密码锁,打开铁盒子查看,果真在里头找到了一个小本本。


    小本本上赫然写着他母亲的名字,里面记录的虽不是日记,但也算得上是随笔。


    每次动笔不一定会记录日期,可每次记录日期的时候,必代表那天对母亲来说印象深刻,情绪波动极大。


    譬如,上面记录了母亲认识父亲的那天,母亲和父亲彼此……


    危承业对上面记录的某些内容看得面红耳赤,想不到自己的父母在那个年代思想还挺开放,玩得还挺花,他一个小孩看得半懂不懂的,也觉得羞耻。


    他没忘记自己翻母亲随笔的目的,跳过那些“雷儿子”的文字,终于,危承业找到了1984年1月前后的随笔记录。


    1984年1月4日,志成哥他爸立文叔今天来找爸爸借钱了,我一听说是志成哥要娶老婆了,我当时大吃一惊,志成哥虽然其实人还不错,但以他的条件究竟谁会愿意嫁给他啊?我私下去问了妈妈,结果妈把我拉到房间里,小声告诉我说,那实际是买媳妇的钱。我有些吓坏了,这不是人口买卖吗?我冲出去,跑到王志成家附近,只看到村里的几个男人有说有笑的抱着一个会动会叫的麻袋,送进了屋子里,我心都凉了。


    怎么都这个年代了,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想大声呵斥,我想报警阻止,但我发现整个村子都是喜气洋洋的,只有我格格不入,我一时不知道究竟是我出错了,还是他们出错了……


    1984年1月5日,我和爸妈吵了一架,我很痛苦。经过一夜的思考,我坚定认为这钱不应该借,那是犯法的行为!然而他们却认为那并没有错,说王志成和他家那个条件根本找不到媳妇,眼看王志成已经三十好几了,再不成家,他们家就要无后了,王立文和他老婆也看不到孙子出生的那天了。我觉得很荒谬,但他们却说要问村里人着想,而且王志成可是我二爷家下的堂哥,是亲戚,怎能就这样一点忙也不帮。


    我搬出法律告诉他们,然而爸爸情绪激动的告诉我,这也算是还人情,是报恩,当年若没有立文叔的帮忙,他根本没机会见到妈妈,我根本没机会出世。我当时就愣住了,我看见妈妈突然沉默下来,然后越想越心寒。


    我从以前就觉得很奇怪,爸爸在我懂事前是不识多少大字,连城里都没进过几次的相貌普通的农民,妈妈却是知书达礼甚至懂一些高数的漂亮女人,和村里其他的女人都不一样,他们当初又是怎么走在一起的呢?今天我终于知道了答案。


    ……


    看到这里,危承业仿佛与当时母亲的心灵时空交接,由内而外的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接着往下看去,看到了一段让他倍感窒息的内容。


    1984年2月14日,正月十八,他们把那女孩关了1个多月,她终于服软了,表示愿意出嫁。那个跛子当时笑得可开心了,我笑不出来。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女孩的模样,很漂亮,应该和我差不多,一般年纪,我看到她,她也看到了我,我们都愣住了,我突然觉得羞愧,站在这头不敢看她,她站在那头哭着拜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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