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汤盈自昏昏沉沉中悠悠醒来,眼皮半睁半合之际,视线仍是朦胧。只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很不踏实,嘴里似乎还残留着一股药味。
虽一时之间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但汤盈分明听到身边有潺潺流水的声音,她想要起身,却使不上劲,好像有什么在拉扯着她的身体。
忽然,汤盈猛地一睁眼,整个人的意识彻底被警醒,因为她发现自己并非是躺着的,而是被吊着的!
一跟长索,来来回回打上如蛛网般的结,在双肩、腋下交错而过,反绑着她的双手;又绕过双峰,兜住腰枝,顺着胯部而过,勾住股间,缚住双腿;将她整个人以一种相对羞耻的姿态,悬空吊起。
以这种绳缚方式被吊起来的人,并不会感觉筋骨受累,只是所带来的那股耻辱感绝对要比皮肉上的折磨,更能击垮内心的防线。
紧接着,羞愤不已的汤盈还发现自己是被悬吊在浴池之上,刚才听到的流水声,是池子正在放水,眼看过不了多久,池水就该放满了。届时等待着她的,又该是怎样难堪的命运呢?
“醒来得很快嘛!看来我给你配的药,分量拿捏得还不错!”
忽闻人声幽幽入耳,原本昏暗的角落也掌起了灯火,照映出一张让汤盈咬牙憎恨的面目。
李卫真端着一只冒着茶香的白瓷盖碗,坐在一张红木圈椅上,翘着二郎腿,惬意中透着无比的浪荡轻浮。他似乎完全投入到了某种角色当中,很享受如今“贾公子”的身份。
叶童站在李卫真身侧,他手里牢牢攥着一根长索,还余有很长的一段拖在地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汤盈如今的生死,就全看他五指松紧了。
一旦叶童松手,汤盈就会跌入池水当中,遇溺身亡。
当然,从叶童的眼神中,不难看出有恻隐之心,他相当怜悯汤盈的遭遇,其实最开始他对这个女人的观感,也是很好的。直到现在,也不完全明白,为何要走到这一步。
但李卫真对叶童说,眼前这个女人,早晚会对他俩造成威胁。要想还有机会回到他们来时的地方,今晚是必须先下手为强,解决掉这个麻烦。
然而,李卫真又并未明确对叶童说明,今晚一定还会发生什么。
毕竟,解决问题的方式,有时往往不止一种。
只是在再次进到这间浴室前,李卫真却又说过一句十分耐人寻味的话,“我从未曾当过你的面,杀过人是吧?”
事实上,叶童是见过李卫真杀人后的模样的,十分的可怕,正是几个月前,在年关到来的那一天,就那么一次,仍记忆犹新。而杀人时的那一幕,想必会更恐怖!
李卫真没有去看汤盈那折煞了花容月貌的脸色,他低着头,轻轻拨动碗盖,凝视着直立在热水中的几片绿芽,微笑道:“我的好仙姑,你既然能够料想到我的行踪,可曾推演过,自己会落入到如今的局面?”
“我呸!魔头,要杀便杀,我栽你手里,无话可说!”
汤盈正在气头上,哪肯好好说话!加上当下她已然是把李卫真看作是行事卑劣的外道魔头,自己又是出身正道的贞烈女侠,岂能向魔人低头求饶。
李卫真依旧拨弄着手中的白瓷盖碗,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他早已看出汤盈是个没有什么江湖经验的雏儿,自然是会说很多天真的话。
气氛陷入到了极为压抑的寂静中,直到李卫真终于觉得碗内的茶汤宜人,品尝过第一口香茗后,放下盖碗,起身走到浴池边上为止。
来到浴池边的李卫真,从袖子掏出一只小瓷瓶,拔开软木塞子,顿时有醉人的香气四溢。尔后,自瓷瓶内有一股乳白色的液体,被缓缓倾倒于池水当中。
这时,李卫真才开口道:“我说好仙姑啊!你怎看得出我会轻易让你死去?若是那般的话,我早就动手了啊!”
“想知道,我手里的这瓶小玩意,是什么吗?”
说罢,李卫真笑盈盈地抬头看着汤盈,这笑容实在是充满了某种暗示,更别说他还刻意地伸出舌尖,舔了舔上唇。
汤盈顿时感到无比的害怕,她含着泪,下意识地挣扎,却因被悬吊空中,又是面朝池水,背朝房梁的姿势,身体有了摆动后,使得长索晃悠,她自然也得跟着转动起来。实在是好不委屈,好不难堪!
欲哭无泪下,汤盈仍鼓起倔强,带着哭腔道:“我不单是青莲剑宗旗下,金鼎门的内门弟子,还是商王朝的长公主。你要是敢动我,我师父还有皇帝哥哥都不会放过你的!”
李卫真面容平静地点头道:“嗯,就这?”
汤盈见李卫真不为所动,又气又急地道:“还有…...还有呢,我们商王朝在浮南城有使馆,你敢在这动我,你别以为你可以逃!”
忽然,汤盈的眼神一亮,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会说出前后矛盾的话来,又续道:“使馆内高手云集,他们都知道我已经进城了,我看你还是赶紧逃吧!说不定还来的及!”
闻言,李卫真不禁露齿一笑,把手中的空瓷瓶丢到一边,拍了拍手说:“我的好仙姑啊!原来你这么替我着想啊?遭了,是心动的感觉,教我如何能忍心舍心上人而去?”
“我看这样吧!我们捉紧时间把正事给办了,若能与好仙姑您鸳鸯戏水,我宁当那不得好死的风流鬼,也不做那苟且偷生的生神仙啊!”
汤盈差点给当场气晕过去,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混蛋!无赖!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你快放了我,放了我啊!”
这位故作坚强的姑娘,终究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了!
李卫真洒然一笑,转头对叶童挤眉弄眼道:“放手!”
叶童会意,当即不再紧攥绳索,但也没有完全撒手。
但因叶童那边有所松动,汤盈立即从原有的高度下落,刹那间吓得她几乎魂不附体,大喊道:“不要啊!”
李卫真当即举手下令道:“好了,停!”
先前已经读懂了李卫真眼色的叶童,早有准备,立即又拉紧了绳索,没有半点迟疑。
再看那汤盈,此刻的她鼻尖距离水面就差那么一指节的高度了,要是叶童的动作慢上一丁点,她现在必然是已经落汤湿身,在水里扑腾挣扎了!
而又因为与池水的距离极大缩短,汤盈已是能清楚嗅到那池水中散发着的迷情幽香,一想到差点就被这不知加了什么龌龊玩意的脏水给玷污了身子,她便忍不住哽咽抽搐起来了。
李卫真把上身歪斜出一个幅度,侧着脑袋望向汤盈,以一种滑稽中带着严肃的神情道:“你又要我放了你,又说不要?你这样玩弄我的感情,叫我很为难啊!”
汤盈梨花带雨地哭骂道:“我玩你麻个锤子啊!我是让你放我走,不是把我放到这脏水里,你个挨千刀的臭不要脸……你个瓜娃子,我日你个麻吆,你个瓜麻批……”
骂着骂着,汤盈连家乡话都骂出来了,骂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气吞山河!
李卫真伸手摸了把额头,笑道:“你说你自己出身有多么高贵,脏话却说得那么麻溜,那什么商朝长公主的身份,怕不是假的吧?”
汤盈死死地盯着李卫真道:“如果我豁你,我就是你龟儿!”
李卫真当真是被气笑了,连忙摆手道:“愣个我不可能是你老汉哦!但你可以做我的瓜婆娘!”
“你……你你你……”汤盈真的快被气晕了,她想不到李卫真不但会说蜀地方言,还能拐着弯讨她便宜。偏偏她还奈何不得对方分毫,真是难受得想死。
李卫真得意地回到座位上,喝了口茶,又吩咐叶童把绳索拉回一些,才对汤盈正色道:“我可以给你一个自救的机会,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都要尽快回答,别斟酌。一旦我失了耐心,受罪的只会是你,明白了吗?”
汤盈没有回答,但却极力止住抽噎,算是默认了。
李卫真沉声道:“首先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汤盈不敢迟疑,连忙答道:“先前我是骗你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也住在这里啊!我是早听说过这凤仪阁,反正来都来了,便想来见识一下,我怎么知道那么巧能再遇见你们!谁叫你们把我的玄星玉丢掉的,我当然是气不过……”
话末,汤盈声音渐小,显然越说越是胆怯,怕激怒了李卫真。
其实,李卫真早在过道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汤盈是故弄玄虚的了,二人偶然再碰面时,彼此都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对方后来又说早有所料,显然是前后矛盾的表现。
然而此刻,李卫真却顺着汤盈方才的坦白,而神情渐显阴冷,又再对叶童吩咐道:“松一点!”
叶童不敢抗命,五指一松后又再抓紧,动作只在弹指之间,但汤盈的高度已明显下降了一截。
“啊!我没说假话,你怎么还?”
汤盈一声尖叫过后,不住地喘着大气,显然又被吓得不轻。
李卫真冷笑道:“你刚才也说了,承认自己对我说过谎。而且你那块玉,我也知道是目的不纯。现在我警告你一下,也是合情合理的吧?接下来如果你还敢耍小聪明,下场你自己掂量!”
惨无人色的汤盈,一边默默流泪,一边不住点头。她清楚知道,这很有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李卫真又再说道:“既然你贵为大商王朝的公主,所属师门又是被青莲剑宗插了旗的附庸,那也就是半个蜀山弟子了。名门大派最讲究清规戒律,你又是皇族女子,出入凤仪阁这种烟花之地,传出去是有辱师门与皇室颜面的啊!”
倏然,李卫真的眼神变得极为凌厉,以毋庸置疑的语气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商国使馆里的人,根本不知道你来了这里。所以短期内,即便你失踪了,他们也不会来这里要人。我说得对吗?”
汤盈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连牙齿都在止不住打颤,那是完全被人看破底细后的惊慌。在她眼里,李卫真简直就是妖,是魔,是世间最丑恶、恐怖的化身,她片刻都不愿与其面对。
但汤盈又不得不老实回答道:“你说得没错,我是偷摸着来的,但他们是知道我要抵达浮南城的行程的,最多不过一两日的误差。要是三天之内我没有去到使馆,还是会发散人手去寻我。”
李卫真对这个回答没有怀疑,接着问道:“你自师门下山,跨境到此,想必是有任务在身吧?这里会是你最终目的地?”
汤盈深吸一口气道:“我来这,是为了坐船去宝瓶洲,至于是去那干啥子,师门机密,我真的没法跟你交代。”
李卫真这回有些狐疑了,讥笑道:“你是只身远渡南海?就凭你的修为,在那种穷凶险恶的地方,即便是你搬出青莲剑宗做靠山,恐怕也难保你平安啊!你是在逗我,还是你师父在逗你啊?”
汤盈似乎有些不服气地撅了撅小嘴,但很快就目光黯然下来了,“我没骗你,我的确是要奉命到宝瓶洲办一件事,也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或许出海以后,皇帝哥哥会让使馆派人暗中保护我,但他们绝对不能替我出手办成那件事。”
李卫真若有所思道:“听起来,这像是一个晋升任务!既然你有正事要办,怎么还打起我门生的主意了?”
闻言,汤盈有些落寞地看了叶童一眼,也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惹来这桩祸事,含恨不已地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看中了你门生的修行天资,更曾想你只是个俗人,他跟着你只怕是沧海遗珠。如果我能略施小计,成功带他走,再拜托使馆的人,把他带回师门,这绝对是大功一件。”
差不多也能猜出是这么一回事的李卫真,故意摩挲着下巴,说着风凉话,“归根结底,就是一个贪字!你一个最应清心修行的玄门弟子,禁不住贪欲,妄想拐骗人才上山,我都替你师门感到丢人啊!堂堂青莲剑宗旗下,做出这种勾当,说出去真的很难听啊!”
“哎,这么说的话,我也算是在替你师门,教训你这个不肖徒子了耶!”
极度羞愧之下,汤盈原本煞白的面容,渐渐有些泛红,甚至连耳根都有些滚烫了。她无力反驳李卫真对她的羞辱,眼眶再次含泪,已是近乎生无可恋。
李卫真又再端起白瓷盖碗,翘起二郎腿,调整了一个相对惬意的坐姿,风轻云淡地道:“现在我给你提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就可以脱身。说来也巧,咱们刚好同路,只要你替我多弄来两张船票,这事就此揭过!”
汤盈有些傻眼了,难以置信地道:“就......就这么简单?”
以汤盈的身份来说,别说两张去往宝瓶洲的船票,便是十张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李卫真嗤笑道:“哦,难不成你还真想当我婆娘?”
汤盈一听就急了,连忙说道:“我……我,船票我明天给你!”
李卫真微笑着颔首,随即抬手往空中一划,聚灵力在掌刀,隔空劈断汤盈身上的绳索。
“扑通”一声,浴池砸起几尺水花,盖过了一声惨叫。
紧接着,李卫真跳入池水中,像捞落汤鸡一样,将汤盈从池子里捞起。
“咳咳咳……”
不慎呛水的汤盈,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想要离开池子,但因为身上仍有绳索束缚,反而好几次差点又一头栽进池水中去。
“你着什么急啊?”李卫真没好气地以蛮力扯烂汤盈身上的绳缚,目送惊恐万分地逃出浴池。
“这水……”逃出浴池后的汤圆瘫坐在地上,捂住胸口哮喘不止,神色是害怕到了极点。
李卫真却很是不以为然,还捧起一把水凑到鼻尖,很是享受地深吸一气,洒然笑道:“这池水我添了些在扬州买的玉兰香液,是沐浴上品,你不觉得很香吗?你们女子,应该对这东西不陌生吧?”
“还是说,你把它想成了什么?哦,你有邪念啊!”
“啊!你个短命龟儿,你豁我……”知道真相后汤盈抱着头大喊,双脚发疯似地踩踏地板,尽力发泄心中屈辱的怒气。
任由汤盈发泄一段时间后,李卫真才走出池子,在浴室靠墙的柜子里取出一条干净的浴巾,抖落一下后,蹲下身,轻轻盖到汤盈的肩上。
这个突然关心的举动,吓得汤盈想要连忙躲开,但已闪避不及,被李卫真一根展臂,抱住了肩膀。
紧接着,李卫真柔声在汤盈耳边吹起道:“听着,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能敢对你动手,又能轻易放你走,就不怕你报复。但如果你真的敢付诸行动,你今晚品尝到的一切,我会让你百倍重温!”
继而,李卫真甚至还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撩动汤盈额前凌乱湿漉的秀发,好看清对方每一分的表情变化,继续柔声道:“经一事,长一智!告诉我,你会学聪明的是吗?”
然而,李卫真越是温柔对待,汤盈越是心中害怕,乃至通体生寒,只能呆若木鸡般点了点头,完全说不出话来。
“很好!”
“小叙,去取我的木匣过来!”
叶童连忙去卧室抱来木匣后,李卫真当着汤盈的面,将匣子打开。
匣子里,除了有先前从汤盈身上收刮下的物件外,那把斩罡也暴露无遗。
一瞬间,匣子内无比恐怖的剑气,刺痛得汤盈全身肌肤似被针扎那般,下意识竟闭紧双目,往李卫真的怀里躲去。
李卫真一挥手,将属于汤盈的东西取出,匣子重新合上,淡然道:“东西还你,以后要小心保管哦!”
直到匣子合上一会后,感觉不到那股剑气的汤盈,方才缓缓睁开眼,当她在那一小堆物件中,看到那根串有铃铛的红绳时。整个人再次如遭雷劈,失神说道:“你看过了我的身……”
汤盈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竟是直接激动得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