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深潭水底中,一颗由灵力凝结的光球散发出莹莹微光。
在一丈朦胧光辉之外的地方,隐隐能看到几截铁索悬在水中。水色很浑浊,且成淡红色,腥气极重,比寻常的血腥还要浓上数倍,这股味道,即便隔着光球都令人生厌。
在光球的内部,一身湿漉的李卫真正忙着抹去脸上狼狈的水迹,他自然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坏到不能再坏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在拆去发冠,尽量挤干头发上的水后,李卫真的脸上,才终于不再有恼人的水珠,源源不断地往下淌。
稍整仪容后,李卫真方才对着眼前的黑暗区域冷声道:“你不是应该要把我碎尸万段的吗?”
不出李卫真所料,很快便有一道陌生的声音,直接传入了他的神魂当中。
“杀了你?难道我就可以从这里出去吗?”
这道声音接近于人类少年的声线,清澈而不带感情,由可预料,这条蛟龙还很年轻,化形后应当也是少年模样。
李卫真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你很聪明,看来你有很高的灵智。我更应该庆幸,这代表我们还有得谈!”
自打方才落水,在遇溺之前,李卫真发现自己被套上这个光球后,他就明白,自己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事。
这必然是那条白蛟的神通手段,在双方发生这样的冲突后,对方还能暂且压下杀心,必然是想要聊点什么的了。
黑暗里,又传来声音道:“你身上有属于我同类的气息,在你第一次下水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了。可我很奇怪,像你这么弱的人类,怎敢挑战龙威之怒?说出关于你的故事,说真切了,我才考虑要不要跟你谈!”
李卫真了然了,那条白蛟言语中所指的,应该就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片逆鳞。这事倒是没什么好掩饰,便将个中缘由,说了一遍。
只是过后,李卫真又补充道:“那条乌蛟,在我家乡兴波作浪,以至于生灵涂炭,冤魂遍野,它是死有余辜。而我有份参与其中,将它诛杀,却并不引此为傲,因为这是拿人命换来的。这上面,有我师门里兄弟姐妹们的血,若不是义兄所赠,我不会将它带在身上。”
暗处响起铁索抖动的声响,李卫真只当是那条白蛟听了他说的某些话,感到恼怒。这倒是常情之事,换做是他,这会应该也会往要为同族报仇的方向盘算了。
却听白蛟说:“此地乃天南境,你说你师承太一门?看你的本事,孟长夜是你何人?”
这番话倒是出人意料,李卫真顿时疑心想:难不成,这孽畜与我师叔也有旧怨?遭了,今日新仇旧怨加在一起,看来我是难逃此劫了!
但先前既然已经报了师门,这回想要隐瞒已经晚了,李卫真干脆继续如实道:“若论师门辈分,我应该尊称夏慕真君为师叔。”
那白蛟闻言,追问道:“孟长夜是你师叔?难不成,你师父是“太一双壁”中的另一人,燕青衣那臭小子?”
李卫真按下心中诧异,有些拿捏不准地点头道:“我师尊正是春羡真人-燕青衣,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问这些,又是怎么个意思?”
白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露出不屑的语气道:“你一个小辈有什么资格过问?叫孟长夜来见我,我跟他才有得谈!”
听得这话,李卫真在心中那是哭笑不得。心想这头孽畜少说是有十多年不问世事了,故顺水推舟道:“那好,你先放我出去,我定当以十万火急向师叔禀报,求他来与你会见。”
好一会儿,都是死一般的寂静,显然那白蛟是在思考权衡。
又过了一阵,便又有阵阵锁链振动的声响,那白蛟冷声道:“好你个滑头小子,差点让本尊着了你的道。放你出去?你出去了,我还有甚筹码?”
“能够布下这等法阵的,岂能是你这区区假丹修士的能耐?你背后肯定还有高人,说不定,你师父如今就正在上头气急败坏着吧?”
“师父出力气,让徒儿得到名声机缘的事,你们这些人族修士最为热衷,我可见得多了!”
“哎呦我去,这头畜生真是……”李卫真在心中大骂。
这头白蛟何止是灵智高超,简直是比人精还精。瞧,这都已经会自作聪明了!
事到如今,又轮到李卫真犯难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想圆回来,可不容易。
偏偏李卫真还真不是那种很能信口雌黄的人,与其用一个谎言盖过另一个谎言,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打嘴巴,如实相告。
“行,我也不瞒你说,我背后可真没什么人了。如果真有,我保准这上头已经有动静闹到这里来了。”
“我也如实告诉你,我孟师叔他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仙逝了。先前我确实是想将计就计,助自己脱身。倘若他老人家还在世,今日绝不会是你我在此谈话。”
白蛟大惊,“什么?孟长夜那本事,竟然十几年前就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李卫真摇头道:“这我就不太晓得了,我是三年前才入门的,未曾有幸目睹过孟师叔的风采。据说,是死于本境玄门百家的围攻之下,本门也因此受到了重创。”
白蛟沉声道:“那这么说的话,如今的太一门,便是你师父燕青衣在主事?”
李卫真仍是摇头回答:“很不幸,我师尊在两年前,也已经仙游了。”
继而,李卫真又自嘲般笑道:“若说太一门如今是何人在主事?他已经站在你面前了!”
“你?就凭你?”白蛟对此表示怀疑。
李卫真本想解释些什么,但转念一想,相比人家这修行了不知几百年的蛟龙来说,自己这点道行确实是不够看。要不是乘人之危,这镇压之举,也是不用妄想的。
便也干脆坦荡道:“对,就是区区在下我!但这虽是本门的不幸,却是你的大幸。”
那白蛟终于怒了,用力扯动铁链,咆哮道:“你这蝼蚁,也敢嘲笑本尊?”
李卫真倒是抱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耸肩摆手道:“那可千万不敢啊!就事论事而已!我虽不知你从何而来,又与本门有何渊源。”
“但总归来说,是你,闯入了我的地盘。又正因为我道行微末,我怕你,胜于敬你。只能先下手为强,使出这镇压之法了!”
“要不然,被你发难在先,将本门仅存的根基覆灭,那我岂不是成了本门的千古罪人?教我如何面对先师托付,面对历代祖师爷?”
“倘若,我不是入门太晚,有我大师兄、二师兄的一半本领,倒是大可以对你先礼后兵。但如今在我的立场上考虑,你可别怪我小人在前!再给我一百次机会,我都是会做同样的事情!”
白蛟以近乎怒笑的语气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照你这么说,反倒是我的不对了?”
李卫真叹息一声,面带委屈道:“事到如今,我也算是载在你手上了,大家都没占到对方什么便宜,对错还重要吗?不过,你要是还想听实话,我倒是可以给你算算另一笔账!”
白蛟道:“你身上倒是有几分那孟长夜的影子,你说,我且听着。”
李卫真正色道:“你我往日无仇,我更无心害你,今日之举,无非是迫不得已。我若有心除去你,即便我不能力敌,我也大可将你在此地盘踞养伤一事,与他人做笔买卖。”
“打个比方,当今天下对降妖屠龙一事,最热衷的莫过于正一道、青莲剑宗、紫霄宗这三大宗门,我拿着这份确切情报,完全可以在这任意一家中,换来一份上乘剑谱或是神通术法。”
“如今,我虽镇压了你,但这阵法顶多只能维持个十年八载。这短短光阴,你怕是养伤都耗去了吧?以我现在的境界,你觉得十年之后,我就能与你为敌了吗?”
“说句不好听的,不出十年,我可能都已经死于仇家敌手了!”
白蛟听得有些糊涂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这账要是按你这么算,我难不成还要倒欠你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