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殿内以淡黑晶砖铺地,宾客入内后所感受到的庄严印象被进一步加深。
大殿中央,是一座设有九层台阶的高台。台上陈设着两张镂雕着云龙纹的紫晶宝座,流光溢彩,绚烂无比。宝座并无寻常的椅腿,取而代之的,是透雕着宝冠鹿首的须弥底座。
在紫晶宝座的后方,摆设有七尺高的巨大红木屏风。屏风折七扇,雕有喜鹊祥云纹,正中央的那一扇则是一个巨大的“囍”字。
高台两侧则排列了十二根银色巨柱,每一根皆浮雕有九龙缠绕,便共计一百零八条大龙,气势澎湃之极!
大殿中上方有巨大匾额,书写着四个大字:昊天罔极!
此行,太一门三人之中,对眼前恢弘格局最为感受震撼的,便莫过于最易被情绪牵引的断天情了。当场傻眼的他,充斥在脑中的想法便是唯有:我的乖乖,这比望月峰上的宗主大殿都要气派啊!
大殿内已有数十宾客聚集,大多手持着精美的银色高脚酒杯,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聊天,气氛很是热闹融洽。相比起殿外月台,聚在大殿内的以中年人居多。显然,这些老一辈的人物,更乐于在这种场合与人应酬。
傅励驰热情地对三人道:“稍等片刻,我去给大家拿点喝的来。”
“谁要……”断天情似乎又要说些不讨喜的话,但却被李卫真给按住了肩膀。
李卫真对傅励驰点头道:“有劳了!”
“应该的!”傅励驰回以颔首,便转身去往偏厅。
其实在大殿内,不时都有手捧托盘的女婢从两侧偏厅轮流走出,要取酒食根本无需客人亲自动身,何况是贵为新郎官的傅励驰。
果不其然,傅励驰只是为自己找了个暂时脱身的说辞,一走到偏厅,他原本还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瞬间就绷紧得如被拉满的弓弦那般。
傅励驰取过一只空酒杯,倒了满满一杯来自西域的腥红果酒,昂首饮下后,便又要去斟第二杯。
这时,却有一只大手从傅励驰身侧跨过手臂,轻轻搭在酒壶上,原是尾随而至的冯博韬。
冯博韬轻声劝阻道:“葡萄美酒自然是能够除烦解渴,但也善醉。大典之后,还有一百多席等着公子去轮番敬酒,还是莫要在此贪杯吧!”
继而,冯博韬递过由另一只手端着的一盏盖碗,续道:“以茶代酒,会不会更好呢?”
傅励驰本想追究眼前之人的失职,但一想到那番解释的可能,又无奈咬牙咽下了。接过茶碗,又是一饮而尽。方才拍着胸脯,郁气难舒地道:“我又有哪里得罪他们了?我今天大婚,他们给我这种脸色?”
“大公子,事已至此,大局为重啊!”
“去他娘的大局为重!”
傅励驰狠狠地把手中的茶碗砸到红漆巨柱上,尔后扯了扯衣领,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酒劲上头了,还是被气的。
略作发泄后,傅励驰的心情终于舒坦了些,又倒上三杯酒,便离开偏厅了。
与此同时,正好有一群女婢回到偏厅,见到地上的茶碗碎片时,都不禁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想要连忙上前收拾,却被冯博韬给连忙制止了,“没事,落地开花而已!你们忙,我来收拾这些便好!”
说罢,冯博韬袖袍一挥,地上便干净得连水渍都不见了,更别说那些掺在茶叶底下的符纸灰烬。
大殿正厅里,挤出笑脸的傅励驰给三人奉上酒水。
断天情或许是被李卫真又私下教育过一番,这回他只是默默地点头举杯,没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三人都有把酒杯送到唇边,但也只是湿了一下嘴唇,没有真正把酒喝到嘴里。
距离高台不远处,有身着暗红锦袍的中年人,对傅励驰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对三人道了声失陪,便快步走到中年人跟前。
能让傅励驰如此郑重其事的,也唯有这座府邸的真正主人傅让易了。
傅让易一脸严肃地看着面带微醺的傅励驰,沉声道:“大典尚未举行,你就跑去喝酒了?”
傅励驰低头道:“刚刚喝了一杯。”
傅让易冷哼,“才一杯?你已经不是小孩了,别事事都让我说你,才会觉得丢脸。”
傅励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脸颊,没有回应什么。
傅让易的脸色愈发冷峻,他对傅励驰附耳道:“你最好给我提起点精神,这场大婚足以影响你的未来,别不当回事。”
没过多久,陆续有宾客被请进大殿内,而傅让易与范承麟,也都分别端坐在那紫晶宝座上。
显然,缔结姻亲的正式典礼,很快就要开始了。接下来,该是一对新人拜天地的时候了。
若是寻常婚礼,在高台上就坐,等待新人礼拜的,应该是傅氏夫妇二人。但明理人都知晓,这根本就是一场结盟大典,代表范家的范承麟,理所应当要与傅让易平起平坐,哪怕他才年仅十三岁,且论辈分还是新娘的侄子。
但在这个复杂的世界,身份地位、财富名誉,所有的一切都能用两个字简单概括,那便是:实力。
范承麟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份底气。
这不,殿内刚刚走入一人,身穿紫袍,发别玉簪,一身天骄气势无形而散,使在场宾客多生哗然。
来人正是来自紫霄宗的元神期大剑仙,昔日的紫霄三英之一,玉弦君子-江震轩。
这样一位肩扛宗门旗帜的存在,在仙人辈出的宗门里,都能被视为当代门楣星耀的强人,何以能参加此等应酬,无非是卖范承麟这位同门师弟的面子。
本以为,江震轩的现身已经足够让人震撼。论身份修为,这场婚礼中无论主客,应该都无人能与其一争光耀了。
怎想,不消片刻,又有一位白衣男子的出现,让场内的气氛再起热烈,议论纷纭。
白衣男子衣着素简,全身上下无一件多余的配饰,仅手上拿了把并不如何精美的纸扇。甚至连长相也仅是清秀,远不如江震轩那让人一眼就能心生好感的俊美神貌。
但在越东、天南两境,此人的名头对比江震轩可谓是只高不低。
白衣男子正是有着“越东战神”之美名的:温庭芸
很难相信,如此温雅秀气的名字,能与战神二字扯上关系。但若是没有他,或是他背后的宗门“花间派”,在这些年来一直与东海魔道作抗争,越东全境或许早已经全面沦陷了。
也正是这位有着秀气名字的男人,在战场上,却曾说过一番让他豪名远播的话,“倘若越东境只剩下一家宗门,绝不与魔道低头俯首的,那只会是花间派。而如果花间派只剩下一位能战之士,那就是我,温庭芸!”
温庭芸的出现,让人意外,却也合情理。
浮春城在地理位置上,处于越东、天南的两境交界,本就为一境门户之地。
而花间派占地在越东境的西陆,同时也相当于地处浮春城的正东方。
当年,合欢派跨海而过,大举入侵越东境的时候,花间派与浮春城就已经达成了天然上的盟友默契。
战况最危殆时,越东境曾失去了半壁江河,另外半壁也陷于狼烟弥漫的险境中。若是占据西陆的花间派也覆灭了,浮春城便相当于失去了最后一块屏障,此为唇亡齿寒的道理。
但要是没有来自浮春城的经济支持,花间派也很难渡过那段血与火的残酷岁月!
“真想不到越东战神也会来!”
“那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温庭芸吗?他好像也担任过反击战的联军统帅,比起昔日的钟离华,谁更强一些?”
“嘘,紫霄宗的人也在呢!你提那个名字,你不要命了吗?”
在一片低声议论中,李卫真的目光也多望向了那位白衣男子几眼。按理说,他应该是第一次见识此人,但不知为何,总感觉似曾相识。那张脸应该是陌生的,可对方的眼神,却是那么地熟悉。
但细想又觉得荒谬,如此笑傲苍生的大人物,自己这样的一位小修士,若非是在这种场合,何以能见?若是要扯,也只能扯到前世的缘分了,虚无缥缈!
一位大剑仙,一位大法师,在新娘子现身之前,就已经把这场典礼的气氛推升到云霄之上。
接下来,陆续走入殿内的成名高手也不少。
比方说,来自李卫真故乡,代表浮南城一方势力的高手便有:踏浪行歌-谭克文,天府神匠-李崇明,画眉刀-罗承彦。
连浮南城现任城主谭克文都有到访,但浮南城四大氏族中,却独缺来自霍家的代表,这倒是让人觉得生疑。
但又有阅历深厚者给出解释,说霍家其实也有派遣代表过来,是一位来历很深,但名声暂且未曾远扬的年轻才俊,名为霍朗。
其人既是青羽门太上老祖的亲传弟子,也是玄夷君-霍鸣的胞弟。此行,应该是同时代表着宗门与家族到来的。
对于那位年轻城主,李卫真并无特别观感。只觉得与那同姓,又是炼器师,且曾一同经历过浮南城一役的李崇明,有着一种自然的亲近感,也不禁会多留意几眼。
但当罗承彦出现时,李卫真身旁的罗毅成,却表现得很是异样,竟选择了背过身子,躲进了人堆里。
李卫真稍动心思,便已猜出了个中缘由,心中有些自责把罗毅成拉进了这趟浑水中。
若是猜测无误,那位风度翩翩的罗姓中年人,应该就是罗毅成的生父了。此人的风评并不好,传闻最喜给女子画眉,是一位花丛老手,所以才落得个如此名号。
再无宾客入殿后,礼乐奏响,傅励驰信步走出殿外,一切都预示着新娘子即将要被迎进殿内。
果不其然,有站位靠前的宾客已经看到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在一众陪嫁丫鬟及媒人的簇拥下,已经现身在了殿外的月台上。
其后,一对新人联袂跨过大殿门槛,媒人随其后,陪嫁丫鬟成两列再其后。在迈向高台前的小段路上,不断有口衔花瓣的喜鹊从殿外飞入,沿途落下花瓣。
礼乐典雅,落英缤纷,映衬得一对新人更是郎才女貌。这场典礼的序幕,让众多宾客都为之心生赞叹!
新娘子的凤冠上并无寻常婚礼中可见的红头盖,在一身雍容华贵的衣饰衬托下,惊艳与清纯竟得兼具,可见其本就身怀得天独厚的气质。
寻常人眼中只见得了皮囊,但对于在场的那些修士而言,无形的气质,才是致命的诱惑。以至于不少风流才俊们,差点就忍不住当场垂涎三尺了。
距离高台石阶三步之遥时,一对新人在媒人的提醒下而止步。
其后媒人走到前侧,从宽大袖口中取出一本金册子,开始宣读昭告天地的誓词,“天书有曰:阳极则阴,阴极则阳,乃天理自然之循环。阴象静,阳象动,阴阳交合则身中浊气渐化为清。今有傅氏阳男,名励驰;与范氏阴女,名书瑶;于丙午年壬辰月乙卯日,阴阳互根,缔结……”
“等一下,这桩婚事,我并不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