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天,总有连绵阴雨将浮春城笼罩在一片朦胧中。雨势不大,多是小雨,只是一下就是大半天,出门必需携带雨具,道路一直是湿漉漉的,颇为恼人。
在这几天里,若要选出城中百姓们最为默契的一句口头禅,那便要数“这见鬼的天气!”首屈一指!
偶尔不下雨,天也是阴着的,就像是一位愁眉苦脸的少女,终日以泪洗面,与哀伤作伴。
范氏祖地的东门外,杵了两拨人,除去本就肩负着轮岗镇守之责的守卫外;另一拨阴魂不散的花满楼护院,是近三天才出现的。
而两伙人之间,还隔着一人,已经淋着雨站了三天。期间,如同画地为牢,一步都没有挪动过。
“老大,咱回去吧!这都已经三天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浇打在傅敬章的愁容上,这三天来,他都仿佛是在自说自话。实属无可奈何,他身旁的男子将一切好言相劝都视为耳旁风雨,沉默待之。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封该死的喜帖。
如果没有那把红色刀子,两人早已回到了山中竹楼。事情为何突然会有此转变,傅敬章想不明白,也轮不到他去多想。
傅敬章只是越发后悔,自己没有在第一天知晓这件事后,就骑上快马连夜赶回大雁岭。若是通知到其他人来帮忙劝几句,应该会比他说破嘴皮子都管用吧?
随着光阴流逝,时间一拖再拖,或许只会让事情演变得更糟糕。这一点,是连不爱审时度势的傅敬章,都能清楚知晓的。
天色再次渐晚,傅敬章的愁容亦愈发难舒。在这日的大半天时间里,他都刻意不打伞,饿着肚子,与身旁的男子一同淋雨。期望能够通过这等明显的苦肉计,能够换来些许回心转意的可能。若不然,就真得带上护从,连夜出城了。
“滚回去!”
好几次雨势加大时,都有从身后递来的油纸伞,试图替傅敬章挡下一些风雨,但都被他一次次粗暴地推开了。
往日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如今的脾气其实也很倔。
继而,傅敬章又转头道:“老大,这回真是不中听的话,我也得说上两句了。人家这地有八扇门,咱堵死一处也没用。这夏……范…范姑娘她要是不想见您,咱就是等到来年春暖再花开,这也不顶用啊!”
“这古语就有云,天要下雨,娘要……”
霎时间,傅敬章只感觉有股异常凛冽的冷风吹来,让浑身已是湿透的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硬是没能把话说完。
再怎么榆木脑袋,也该晓得这股怪风是从何而来了,傅敬章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到唇边,并往边上走动了几步,“行行行,我靠边站!”
斜风冷雨,在雨中苦等的两人,其实都只是想要得到一句话。
一句“带我走!”
一句“咱们走!”
城门之上,建有小楼。楼内格局不大,只摆放有一张方桌,几张方凳而已。
窗台边,有面容冷峻的中年人,透过微微敞开一线的窗逢,凝视着下方那位如石像般风雨无动的年轻人。
方桌一侧,则坐着另一位中年人,他倒是表现得有些苦中作乐的闲情,正剥着花生米,就着清茶当酒喝。
不一会儿,放下茶杯的中年人也走到窗台边,往嘴里抛去两粒花生米后,贼兮兮地笑道:“我说三爷,要不您老就下去打发了这小子呗!让他赶紧滚蛋,咱得陪他闹到什么时候啊?主要是大婚那天,咱就得在这东门出,这事早晚拖不得!”
如今,性情变得沉默少言的那位中年人,正是往日的范家三爷,范显扬。
而另一位想要耍滑头,以言语怂恿的家伙,则是范氏分家如今的首席客卿,阴怀。
说来,两人还曾有过一番结局很不愉快的来往。但如今这二人共事一主,终日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桩子事,谁也没有再提。
阴怀眼见范显扬自打从冰窖出来后,就成为了一块木头疙瘩,无趣得很。也是明白到自己这回的小算盘,是铁定打不响了。但他想离开这座小楼,回去抱着美婢喝酒的心情,倒是真的。
十多天前,阴怀还战战兢兢地深以为,自己以后的日子一定是不好过了。怎想到,那位新主子在得知自己往日的行事与爱好后,还论功行赏了他一位贴身美婢。虽说那位美婢只是在青楼里高价买下的头牌,但身段相貌都不庸俗,主要是那双大腿是真能夹死男人!
打赏一位姑娘,不算很大的恩赐。但从一位姑娘手里,能够得到这种赏赐,那就意义非凡了!
自那时起,阴怀才真心觉得,只要好好在这位新主子手下办事,以后的日子还好过得很呢!
阴怀扔掉手上的花生壳,拍了拍手道:“也是,这种抛头露脸的事,怎好劳烦范三爷呢!只得让小的这种天生劳碌命,再辛苦一回了!”
说罢,阴怀便要转身下楼,拾阶走下城门,去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记清楚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这时,范显扬终于冷声道:“你要混饭吃,劳烦滚远点。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蠢事,连累得我也得跟你一起受难。虽然,现在就已经是了!”
阴怀停下脚步,把手搭在楼梯护栏上,哈哈大笑道:“哎哟我的天!我说大名鼎鼎的范三爷,如今怎么就这样了呢?那间冷冰冰的地窖,就真的那么可怕吗?把您老的胆子,都给冻坏了?”
“你连给主子排忧解难的胆识都没有,我寻思着,当初费那么大劲,把你拉过来,也没啥用啊?行,您也别杵那盯着了,我去给您再沏壶茶,您安心坐着便是。那就啥也没看见,没听到!行了吧?
“您到底是姓范的,在府上的一切吃穿用度不愁,但小人得看着前程啊!爷,您就当赏我个机会行不行?”
面对这番嘲讽,范显扬原本板起的脸,竟然也开始展露出笑容。起初只是皮笑肉不笑,后来阴森的笑声便开始充斥在这狭小的空间内。
阴怀不禁觉得有些鸡皮疙瘩开始冒出,硬着头皮道:“你笑什么?”
笑声说停就停,范显扬目光鄙夷道:“我在笑你,也在笑我自己。当初,我能被你这样缺心眼的傻帽诓住,我当真也是脑袋坏掉了!”
阴怀气急道:“咱就聊不到一块去。”
说罢,阴怀快步下楼。这次,范显扬选择沉默,小算盘,他也会打!
范显扬继续凝视着屋外的风雨,思绪飘回到了数日前。
那日的家族会议上,范书瑶遭受到了家族长老们的一致反对,这是范显扬早有预料的。仅凭他那违心一票,根本无法动摇大局。可当时谁都想不到,内城的宗家会在这边没得出结果之前,就早早派人过来。
且一来,就表明了立场:范氏宗家将会全力支持,范书瑶成为分家的新任家主。
分家,向来只是宗家的影子,只为宗家服务。
顷刻间,那些长老们的反对,就变得跟范显扬的那一票支持一样,无足轻重!
到后来,在得知范书瑶是如何得到宗家的支持时,范显扬与那些长老们,都真心写下了一个服字,输得不冤!
范家在城中的处境严峻,已经是家族里半公开的秘密。所以,近几个月来,一直都有试图与城中其它氏族缔结姻亲同盟的打算。
这份盟约,终于在前些天被敲定了。对象是在十三氏族中,实力稳占前三的千年世家。交易的筹码,自得有极重的分量,一位是分家家主,一位是未来的宗家继承人,这才能够被称之为门当户对。
在得知消息后,无论是范显扬还是那些占着辈分指手画脚的老家伙,都万分愕然。让姑娘家当家主,已经是破例,还要将其外嫁,岂不是让范家沦为附庸?
后来才知晓,这份盟约里,有一项很重要的条件。婚事可以尽早操办,但真正让两人结成道侣,得是在十年后。届时,范书瑶会辞去家主一职,而那位新郎官,应该也已经挑起家族重任了。
在十年里,两人仍是各自生活,互不干涉,只是占去了名份。
说来,后天的那场大婚,只能算是定亲而已。之所以隆重对待,无非是让另外的十一大氏族,知道这回事,并非儿戏!
“嘭!”
忽然,自楼下传来的一声巨响,把范显扬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望着视线中那位出手造就动静的年轻人,他微微勾起了一丝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