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君山府后,李卫真并未拒绝坐上早已为他备好的马车。事情一桩归一桩,没必要显得太过小家子气。
实际上,也都不是在生谁的气,只是看清楚了一些事情,认清了现状罢了!借用一些文人墨客的愁肠诉说,便是:哀默,大于心死。
况且,在一身精气神高度凝聚了三十多个时辰后,感觉头脑紧绷的李卫真,只想尽快回到位于常春楼的客房,好好睡上一觉。
现状是,在微微传来摇晃的车厢内,李卫真就差点在迷迷糊糊间睡着了。
不知何时,车厢外的世界,开始下起了飘飘洒洒的小雨。这日的马路上,车辆出奇的少,坐下的马车便几乎一直保持着疾驰的状态。车窗外的景物在快速倒退,加上雨水落在琉璃窗上,增添了一层朦胧雾气,那绝不是什么雾里看花的雅致。
没能寄情在雨景上,李卫真便放空了目光,思绪飘得极远。细细想来,下山已经十天了,时光静悄悄地偷跑到了三月,掐着日子,距离清明也就剩下几天。
时间,真是半点都不会停留,它只会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又想到,计划好了清明前后就要插播下的秧苗,现在不知道打理得怎样了。临下山之前,那些破壳而出的幼苗,已经在秧地里呈现出了不错的长势,闻人玉确实很有养护绿植的心得。
只是这几天,天气好像突然又转凉了,深山里的昼夜温差应该会更明显,但愿那些娇嫩的幼苗,已经足够坚强才好。
继而,李卫真又开始想,回去之后,是否能看到新的气象。比方说:又拔地而起了几栋房子,先前也曾说过的鸡圈或是兔子窝。
闻师兄开始提笔列纲没有?那本书的内容,是轻松有趣,还是令人深思呢?多半还是香艳猎奇居多吧!
后辈们的修行,是否还顺遂?当中,是否已经展露出了出类拔萃者?
一路上,李卫真想了很多自觉有趣,值得深入设想,又不敢落实答案的问题。
唯一不敢想的,是时间确实能改变许多人和事,或更好,或更坏,年月都会给予证明。那么,先前所见的傅励驰,是变得更好了吗?还是自己变得更坏,更不能容人了?
换做是以前,自己或许会揍他一顿,下次见面,依旧可以开开玩笑。但现在,怎么连对他发火,都觉得是在白费力气了?
或许,是因为人要成长,就注定是要拿起一些东西,放下一些东西,才能走得更远。
那一刻,傅励驰选择放下了骄傲;李卫真也选择放下了宽容。
年少时的故事,就让它留在青葱岁月里吧!
回到花满楼时,雨势就刚好戛然而止了,就好像把人从迷离的思绪中,一下子扯回到了现实里。
下了车,李卫真便匆匆一路小跑,顾不上什么气度仪容了,连忙让相识的管事,去通知一声傅敬章,说自己有要事需得找他。
管事的起初见了李卫真很是高兴,心想:这李公子一走就是三天没了踪影,这会儿可算是回来了,能够跟少东家有交待了。
又听闻李卫真急着要寻那傅敬章,管事的就更是不敢怠慢了,连忙去了偏院马房,遣了一架最快的马车,就往那东家府邸赶去。主要是想的和要做的事情,刚好凑到了一块,没理由拖延。
至于李卫真自个,则是一溜烟地窜进了花满楼的第五层。点了酒,没点菜,只是吩咐下去,要最快速度地上来一桌菜,不管它什么湘楚淮扬,天南地北了,重要是酒菜速来!
这心情好,自然得放情吃喝;心情不好,那就更得纵情吃喝了!
可来到了这会儿,老实说,李卫真只觉得自个的心情,那是七上八下的忐忑。要是此刻揣着这种心境去炼宝,那得是多珍稀的天材地宝,都能炼出一堆炉灰来。
没法不坐立难安,只因刚才在半路上,李卫真突然惊醒,自己得赶紧去看看那份到手的情报。
情报很详细,不仅有当年举办仙缘大会的一切经过,入选名册中,还详细到了大概的家中住址。甚至连上山后,又下山返乡,没能在太一门待够三个月的情况,都有在名单中列明。
不过在翻看第一遍的时候,李卫真并没有在名册中找到夏婵的名字。若是这本名册在来到浮春城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到手,说不定还就真的为此大失所望了。
而在经历过一些事情后,再结合起前些天的怀疑,李卫真觉得这里头可能真的藏有玄机。他甚至回想起,无名曾说过:这世上最简单的咒语,就是姓名!
正如沉溺在梦境时的李卫真,无比确信着自己的姓名,就是“李铁心”那般!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假设,念的是假名呢?
时至今日,提出这种假设,已经算不上是大胆了。
最终,在重新细查一遍名册后,李卫真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姓名。
范书瑶,一个李卫真从未在同期新人中,听闻过的名字,且在名册中,也没有标注出有中途下山返乡的记录。
这意味着,这个姓名的主人,绝不会是当年在烈武坛,被吓跑的那一批新人中的一个。
更耐人寻味的,便是这位“范师妹”,与李卫真印象中的两个熟人,来自同一个地方:延峰区,范氏祖地,范继山与范友良。
年龄约莫也对得上,生于庚午年,也就是比李卫真小两岁。回想与那位姑娘初次相识的时候,娇小玲珑的样子,确实像是一位只有十四岁的小妹妹。
摸索到这一步,事情好像变得既明朗,又复杂起来了!
但不管怎么样,酒菜上桌后,还是得先大快朵颐一番。已经来到了这一步,没有敲响退堂鼓,半途而废的道理。待吃饱喝足了,便要去看看那范氏祖地,是龙潭还是虎穴。
“老大,找我找得那么急,有啥好事嘞?”酒菜消去一半之时,傅敬章已经麻溜赶到了。
李卫真没急着说正事,而是打趣道:“你搬家了?这趟怎么来得这么快,哪怕不堵车,路程也还是在的吧?”
傅敬章擦了把额头的汗,解释道:“其实,从我家来这里,还可以走巷弄小道,路程直接缩短一半。再加上,我是一路跑过来的嘛!”
话到最后,傅敬章有些笑容腼腆。
李卫真点头赞许道:“还不错,这段时间,安逸在家中也没有偷懒,看来是练出点根基了!”
傅敬章摸了摸后脑勺,脸上显出了红晕,一个劲地傻笑:“还行,还行!”
其实,在傅敬章进来之前,李卫真已经通过听辨脚步声,以及观察傅敬章的气色,知道如今这小子的体内,已经有些许气劲在自由运转了。那番打趣,不过是打开话题,趁机鼓励他几句罢了。
继而,李卫真没有再拐弯抹角,翻开早已摆在桌上的册子,指着上面的一处地名道:“这个地方,你熟不熟悉!”
傅敬章探下脑袋仔细一瞧,恍然道:“范氏祖地?那当然晓得啊!我以前有个同窗,就是在那儿迁出来的,他搬家之前,有一年夏天,我去里头参观过。”
李卫真沉声道:“里头参观?听上去,好像戒备森严的样子!”
傅敬章点头道:“嗯!一个大庄园,四周圈起了高墙,宛如城中之城的世外桃源。开有八扇城门,日夜都有护院轮岗守卫,神秘得很。我那时要不是还是个小屁孩,估计有熟人带路都进不去呢!”
李卫真放下筷子,用餐巾抹了把嘴,起身道:“那好!我们现在就去解开它的神秘面纱,带路!”
傅敬章愣了一下神,但也不做异议,应和道:“那成,我这就去备车!”
花满楼在外城的生意做得这般大,配套设施自然也是相当齐全。宽敞的马房里,日夜停放着二十多驾马车,随时候命,为有需要的客人服务。
这日路途顺遂,半个时辰后,马车已经停步在了范氏祖地的东门外。
下车后,李卫真略作思量,便对傅敬章道:“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有些事情,可能暂时没那么快处理好!”
李卫真有他的打算,倘若待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他并不想牵扯到傅敬章,或是花满楼。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后,傅敬章也多少有些明了,李卫真有很喜欢替身边人考虑的性格,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有他的道理的。自己能够做的,最好便是听命和信任。
故此,傅敬章便爽快利落地道:“那我就先行打道回府了!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再吩咐!”
告别傅敬章之后,李卫真方才开始信步走向那禁卫森严的小城门,与那虎背熊腰的威武守卫打交道。
门前守卫多达六人,左右半数排开,皆是身披轻甲,腰配长剑的武人打扮。以李卫真如今的眼光,自然能够轻易查看出,这六名守卫,都有着修行底子。境界不高,只有筑基期的修为,但在近乎只有普通百姓出没的外城,他们任意一人站出来,都能空手打翻一群手持器械的寻常大汉。
在李卫真距离城门尚且还有十步之遥的时候,其中一名守卫伸出右手,做了个止步手势,声若洪钟地道:“来者请留步,此处乃范氏祖地,为私人区域,受城主府赋予特例行事。闲杂人等请转身离去,若是再往前踏出一步,我等将视汝为犯禁之人,可严惩不贷!”
李卫真见唯独这名出言警告的守卫左臂上系有袖章,已得知此人应是头领,正愁着不知该先向何人交谈的他,当即抱拳道:“鄙人自山里来,今日到访,只为求见一位故人!”
显然,这名守卫的修为不足以看出李卫真的深浅高低。所以,李卫真只能含蓄地表露出自己的修士身份。
然而,这名头领守卫却似乎并不买账,仍是威严肃目地道:“你可有携带拜帖?”
弦外之音,便是想要查验李卫真的师门来历。恐怕若不是来自玄门正道的修士,别说是放行了,他们连入内请示的功夫,都不会列入考虑范畴。
面对此等恪尽职守的守卫,李卫真在心里头不禁对那高墙后的范氏祖地,高看了几分,同时也头疼了几分。
心感无奈,却也不得不尽量如实回答的李卫真,摇头道:“鄙人这趟下山匆忙,也是偶然得知故人在此,便想要过来探访。烦请兄台入内通传一声,结个善缘,行个方便!”
那位头领守卫仍是板着脸,铁面无情道:“道兄请回吧!没有拜帖,规矩不允,职责所在,我等实在不能行此方便!”
得了,遇到个“门神”,那就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李卫真在心中扼腕,却也已经做好了要过关斩将的准备。
“抱歉,那就只能……”
“敢问,你腰间的那块玉牌?”
李卫真尚未将“得罪了”三字说出口,就迎来了似乎携带着转机的话语。下一刻,便庆幸自己的鲁莽,来得不够干脆。
李卫真这时才回想起,他貌似还是这座城市里头的“客人”,而他先前却并未想要好好利用这个身份。
这回,李卫真倒是利索,直接取下腰间玉牌,扔给了那名守卫,好让对方瞧个仔细。
“万里迎春?”头领守卫的那一双虎眼,霎时间被玉牌上篆刻的字体,以及来自城主府的特殊印记给牢牢吸引住了。
以特定的角度倾斜那块玉牌,城主府的印记才会显现在玉体内部,这是一种极难仿制的手段。显然,在浮春城,比起任何一种山上拜帖,这块玉牌都要来得管用。试问在内城都要享受上宾礼遇的玉牌持有者,他一个替外城家族看门的小小守卫,如何有权力拒此人于门外。
那名头领守卫当即汗颜,只觉得后脊都在生寒,心中已不由将李卫真视为山上高人,必是气度修养极好,才没有一开始就以身份压人。
刚才,好像还听得一声“抱歉”来着?实在是太讲礼数了,如何承受得起啊!
头领守卫连忙放低姿态,不但主动上前奉还玉牌,并且是以弯腰躬身,双手递出玉牌的恭敬姿势,言语中更是带着浓重歉意:“实在是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贵客临门。多有冒犯,还请仙师责怪!”
李卫真没有先去拿回玉牌,而是伸手去扶起魁梧守卫的身形,谦和道:“不知者不罪,正如大哥先前所言,职责所在,我又如何会去责怪?鄙人在此还得依仗大哥,打听一下有关故人的消息呢!”
头领守卫态度认真地道:“敢问仙师的故人,是为何人呢?”
李卫真坦言道:“不知道,这高墙里头,可否有一位名叫范书瑶的姑娘呢?”
闻言,头领守卫倏然肃目,神色凝重的他,小心翼翼地道:“仙师可是……打月轮山上下来?”
听得这句再探底细的话,李卫真反倒心中暗喜,笃定了几分不枉此行,重重地点头道:“大哥好目力!”
头领守卫再问:“小人可否得知仙师名讳?”
李卫真在谦逊中略带保留道:“小姓李,名字不足挂齿。大哥入内通报时,大可说:门外,一位姓李的师哥求见!”
望着那名守卫转身快步消失在城门口的身影,李卫真缓缓舒了口气,摇头笑道:“夏师妹?范师妹?还是直接称呼师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