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卫真下令要驱车前往自家酒楼后,傅敬章顿时流露出一脸绝望的神色,极近哀求地询问道:“老大,您怎么突然来了这兴致?虽说现在已临近午时,可您要是想吃饭歇息的话,在延峰区也有好去处,我都可以推荐一二的啊!”
起初,李卫真不大喜欢傅敬章喊他“老大”。但称呼一句“师兄”,或是“前辈”好像也不大贴切,毕竟傅敬章还不算是同道中人。要是称呼“当家”的话,江湖气又太重。
后来李卫真自个也都没想到合适的称谓,就不去纠正傅敬章,随他怎么喊了。就像蔡若闲依旧称呼他为都统那般,个人习惯,怎么顺口怎么来了。
对于傅敬章的疑问,李卫真打趣道:“你自己家开酒楼,却拉熟人去别家帮衬,好会做生意啊!被你爹妈知道了,那还不得鸡毛掸子伺候啊?还是说,你家里开的是黑店,你良心不安啊?”
傅敬章急忙摆手道:“那可不能啊!我家可是连隔夜的牛肉都不卖的,哪怕是卤菜,每天都是新鲜的卤子。”
李卫真笑骂道:“我又不吃牛肉,你老提牛肉干嘛?”
傅敬章尴尬笑道:“我家的“销魂酱爆牛肉粒”是招牌菜嘛!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离家久了,还是挺念想的。”
李卫真顺势说道:“你明明就很想家,怎么不回去一趟?如果是因为我,你都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不答应?”
傅敬章拉开他身侧的那扇车窗,看着外头愈发熟悉的街景,自嘲笑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两老。从小到大,我都是按部就班的,跟着父母规划好的道路去走。”
“可我无论是读书,还是学做生意,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没混出点出息来。我爹常说,他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把爷爷留给他的身家,翻了多少倍。如果他死得早,我估计就得败光家产,出去要饭了。”
“这一次,我好不容易要下定决心出去闯一闯,可却是一事无成的回来。我真的很怕看到,我爹对我失望的那种眼神。”
说白了,也就是没自信!长久得不到认可,自然每当遇上事情,都会暗示自己做不到,想要选择逃避。
这种心情李卫真也曾有过,总觉得无论自己如何练习打铁,都不可能超越他父亲。父辈的成就如同大山,在小小年纪的他看来,高不可攀,是如何都翻不过去的。
不过这种为人子女的经历只能是相似,不能说相同。傅敬章成长的环境更复杂,接触的长辈和同龄人都更多。这些人当中,有不少人都会对他的心境,造成长远的影响。
不过既然有心要引导傅敬章正式踏入修行,李卫真就不会希望他继续保持这种“既想念,却又害怕”的患得患失。这种心态稍有不慎,在修行之初就会滋生成魔障,轻则成为停滞修为的瓶颈,重则很可能会把人带向毁灭。
尤其是对傅敬章这种心态并不坚韧的富家子弟而言,培养出良好的心境,才是真正的修行根基。
李卫真微微颔首,沉声道:“你是上山修行,又不是落草为寇,偷鸡摸狗,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呢?我想,如果你回去跟你父母坦白,我相信他们会支持你的。哪怕以后会少了来往,但也得让家里人知道你正在做些什么,知道你有能力在外边生活,不用日夜担心你,不是吗?”
傅敬章仍是脸色为难,他哀叹道:“我要是当着我爹的面,说我要去寻仙问道。他要么就会被我这不肖子气死,要么就会打断我的腿!总而言之,那场面肯定是一发不可收拾的了!”
李卫真微微皱眉道:“你都不去验证,怎么能肯定,事情就如你所料?”
傅敬章不假思索地道:“这还需要用行动证明吗?我的童年、少年,已经有无数个例子可供参考啦!我爹那脾性,我一猜就八九不离十了!”
李卫真试探道:“你是不是试过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做,然而一想到后果,或是在过程中要付出的代价,就打消了念头?”
傅敬章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老大你都不用掐指一算,就知晓了,可真是神了!难不成,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蛔虫,呸呸呸……”
看着自打嘴巴的傅敬章,李卫真有些无言。如果连这种都已经写在了脸上的事情,还需要掐指一算,那么这些年的道行,就全都修到狗的身上了。
李卫真循循善诱道:“有问题应该说出来,大家商量着解决。有问题你不说,憋在心里头,还觉得受了很大委屈。别人不知道你怎么想,可能想帮你,却用错了方法。你又得猜测别会怎么对你,这就成了互相猜忌,感情就是这么生分的。”
“其实,亲人朋友之间,很多误会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或许你应该好好想想,是否你从小对你父亲的一些看法,因为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就在你眼中逐渐成为了偏见。”
“这次回去,好好跟家里人聊聊,不要把修仙问道,当成一时意气的儿戏。更不是逃避家人的借口,只是为了避世,而躲到山里,那不是修行!你好好想想吧!”
傅敬章重重地点头道:“回去之后,我会耐心地跟老爷子说清楚,哪怕他要揍我,那就权当给他老人家锻炼身体吧!”
李卫真咧嘴一笑,回以颔首,算是给这份幽默乐观,一点鼓励。
难得顺遂了十几里,路上又遇到了堵车。李卫真也打开了他那边的车窗,他那一侧看到的,就是有护栏隔着,与他们朝向相反的那条马路了。
浮春城本地的马车,也是很有意思,结构上和别地的有很大的出入。就比方说李卫真他们乘坐的这一架,门从侧面打开,里头有两排对放的座位,垫着上乘布料缝制的垫子,靠背也都是软的,相当舒适。
在车厢两侧以及挨近车夫的那一侧,都有可以侧滑式的小窗户,不像是普通马车那样,只是挂上帘子。既保证了隐私,又不影响观景及交流。
而在车顶上,有四盏防风的琉璃灯,在晚上行驶的时候,既可除了照明四周外,更重要的是起到警示作用,可以很大程度地减少碰撞事件。
当然,拥有这些齐全配备,主要还是李卫真他们租下的这辆马车,价格相对要昂贵一些。就连拉车的马,都多达四匹,全是体型壮硕俊美的枣红马。只可惜,今天的路况不佳,没能跑出速度。
甚至于整个车身,都是由精铁打造,外层雕花,还点缀有金漆绘制的纹路;内层则镶嵌有实木黄花梨,略带奢靡之风。
起初,李卫真担忧,租这么一架马车,会不会张扬了一些?结果,傅敬章给出了他的经验,说什么:好一点的车在路上跑,别人家的车夫才不敢随便超车、加塞;而我们的车,要超车就相对容易些!
超车李卫真大概能理解,但何为“加塞”,实在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词。但当马车跑在路上后,他很快就心领神会了!
大道之争,近在眼前啊!
而眼下,就真的有那么一场因为“大道之争”,而酿成的祸事。发生在与李卫真他们朝向相反的那条马路上,两架马车都翻了,人也都头破血流,但实际上的伤势应该不大严重,毕竟两方人吵架的中气,都是很足的。
贪图一时之快,结果不仅自己要承担责任,还连累其他人的行程受阻。李卫真对此自然是感到厌恶,而无半点幸灾乐祸之心。他只是好奇,在翻车事件发生后没多久,就有巡逻小队骑着快马赶来,作为中立的一方,根据城中律令去处理这件事。但这些人,是如何能够如此迅速的赶来的呢?
这般疑问,当然还得交由傅敬章来给予解释。他指向路旁的行道树,将奥妙徐徐道来:“在这些行道树,或是某些建筑的屋檐下,总有一些小鸟在原地一呆,就是很长一段时间。那些鸟是训练过的,是很厉害的谍子。在它们的辖区内,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就会立即飞到距离最近的一个点,给巡逻的队伍带路。”
“有时若有犯事者逃逸,甚至还会三三两两地配合,一只负责追踪,一只负着报信。这些遍布城中的鸟,就如同一张天网,疏而不漏。所以,别的不敢说,浮春城的治安,在七大城邦里,绝对是排第一的!”
说罢,傅敬章还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他也确实有为家乡自豪的足够缘由。
李卫真心中了然,这不就是灵宠嘛!看来城里头,是有一大批的驯兽师了!不过知晓了这么一件事后,如果打算逗留下去,就得更小心行事才是了。
没过多久,李卫真这边的马路已经缓缓恢复通行了。他们这边道路上,因为前头有十字路口,要转向的马车比较多,那边一时没指挥过来罢了!
街上的景物缓缓倒退,李卫真的注意力,却又很快被吸引住了。
隔壁被堵出了一条长龙的马路上,竟出现了一辆堪称富丽堂皇的超级豪车。银白色的车身,金色的车轱辘,车门以及车顶上,都镶嵌着璀璨的宝石。最显气派的,还是那八匹拉车的马,纯白色的高头大马,却有着亮银色的鬃毛,阳光下熠熠生辉!
后面的车,与这辆超级豪车,相隔了不止两个马身,是完全不敢挨近半点。相比起那辆车,李卫真觉得自己这辆,哪里算是奢靡?根本就是低调得可以好吧!
就连傅敬章看到那辆车后,都相当惊讶,“哎,竟然是来自内城的车?咦......巧了,还是我们傅氏宗家的车!”
正感兴趣的李卫真挑眉道:“有讲究?又是怎么个说法?”
傅敬章知无不言道:“我们外城的人,最多只能乘坐六匹的马车。而内城的人,才能够往上再添三个级别,八匹、十匹、十二匹。但我们现在看到的那一辆,不能单纯这样划分,它比一般的十二匹马车,都要显赫。因为车顶上那块最显眼的装饰,是我们傅氏宗家的象征:沉默王冠!”
“能用上沉默王冠做装饰,而又只是八匹马的话,代表里面的乘客,应该是一名宗家的嫡系子弟,拥有继承人的身份!”
大概了解明白后,李卫真爽朗笑道:“哦!这么说,这辆马车上坐着的,是你亲戚?”
闻言,傅敬章却是面露尴尬神色:“只是同一个姓氏而已,这种关系哪敢攀啊?我家里很早就离开祖地了,跟分家的人都没什么来往,就更别说跟内城里的大人物了。在这座城市里头,他们才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族。”
李卫真淡然一笑,开解道:“没什么好羡慕的,他们绝大部分人,都只能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终其一生,都只不过是看到这世间的一角罢了。而我们所面对的那个世界,更完整,更精彩。或许有朝一日,当我们回首红尘岁月,匆匆百年之时,不过只觉弹指一挥间罢了!”
傅敬章豁然开朗道:“还是老大说的话,句句在理!马车再快,到底是比不过飞剑!咻的一下,傅大剑仙来也!哈哈哈……”
李卫真没有理会傅敬章突然又窜出来的傻气,因为缓缓前行的马车,又给堵上了,使得位置上刚好与那辆豪华马车隔着路边的栏杆平行。
李卫真干脆便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着腮帮子,认真去欣赏起那架堪称艺术品的马车。想着记下一些外观细节后,回头可以画下来,以后或许自己也能参考着造出一辆来。
若是再配上八匹长翅膀的天马,那就真是不得了,能卖出不少钱!
见李卫真的专注模样,傅敬章却提醒道:“我说老大,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的马车,不大好吧?”
李卫真眼珠子都没转地敷衍道:“怕什么?他们又没开窗!”
话音一落,傅敬章脸色微变,却是强忍着笑出声道:“老大,我刚才忘了跟你说,这种马车,不用开窗也能瞧到外面!看到那两块镶嵌在车身的紫色琉璃片没?这种琉璃片,外面的人瞧不进去,但里面的人瞧外面,那是一清二楚的。”
闻言,李卫真先是故作淡定,缓缓变动手脚动作,然后转过头,假装看另一侧的风景,却从牙缝里挤出话语道:“这种事情,你下回就应该早点说!下不为例啊!”
与此同时,确如傅敬章所言,那辆豪华马车里头的人,隔着紫色琉璃,将李卫真的举动,瞧了个仔细。
那是一名头戴银冠,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只是如今他所表露出的气色有些差,十指紧扣,低首沉思。好像有些紧张,更多的还是不解。
“这恼人的家伙,怎么晃荡到这里来了?他知道我在这里?他刚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在车厢内,还有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衫的青年,在逗弄着一只头顶羽冠的玄凤鹦鹉。
青年道:“爸爸,叫爸爸!”
小家伙毫不留情地回道:“在的呢!你爹在这呢!”
黄衫青年也不生气,只是抬眼望向对坐,正在碎碎念的银冠男子,轻声道:“公子这是遇上熟人了吗?应该不剩几个活人了吧?那就是很难得的事情哦!倘若是故交,不妨可以好好的叙旧拉拢!”
“有恩可以报恩,有仇当然也得报仇!毕竟,公子您现在,可是回到自家地盘了!”
宛如一言惊醒梦中人,银冠男子顿时停下了碎碎念,嘴角勾起了一丝自信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