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卫真揉着下巴从林子里走出的时候,充分诠释了尴尬本身。这种主动找踹,自食苦果的事情,当真是没脸说。
他刚才摆出的防守架势,分明是示意少年往他胸口上踹的。甚至在少年如神龙摆尾般,翻身飞踢的时候,他也都还觉得双手架于胸前,是绝对能挡下这一击的。
怎想,那只鞋底带着火焰蹭过了手臂,一路向上攀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中了下巴。
李卫真整个人便是脑袋后仰的模样,犹如断线的纸鸢,斜飞出数丈!
以至于,直到起身走出林子之时,脑袋里一直充斥着的,都是无名的爽朗狂笑!
真造孽!这就是对兄弟不设防的后果,脸太疼了!
看着鞋底还在冒烟,耷拉着脑袋,像是等待挨骂的少年。李卫真是又气又想笑,气得当然不是少年这一脚踢得忒狠了,是气自己自信过了头;笑是因为这一脚是踢得真漂亮,如果是踢在敌人身上,他绝对要拍手称赞。
最终,李卫真还是揉着下巴笑道:“角度够刁钻的哈!这一脚,用上十成劲道啦?”
少年羞愧得抓耳挠腮,一脸歉意地道:“没……没有,五六成吧!真没敢使上劲,怕……怕踢坏了!师兄,刚才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就是一时没控制住……”
李卫真当然明白,那就是所谓的战斗本能!要不出招,一出招就得朝对方的要害进攻,曾经的少年就是这般的风格!要不然,也不会在新人时期,在战云台打下了“大魔王”的绰号。同期之中,就没有人能够扛下少年的三招!
往往是一脚下去,与少年交手的人,就得被送往药庐救治了。惹来了一大堆的仇恨与非议,谁敢跟这样的暴力狂做朋友啊?
知道少年没用上全力,李卫真就更感欣慰了。不是少年懂得尊敬他这位师兄,是因为那样才符合他对于那根义肢的预期。不然,他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所精心炼制出的法宝,如果仅有刚才那样的威力。老实说,他是有点失望的。
一件五品法宝的全力一击,还是打在肉身上,没把人踹死,也没掉几颗牙?那还是趁早回炉重铸吧!他这个制造者,丢不起这个人啊!
须知道,对于许多无根浮萍般的散修而言,一件能够沾上中品法宝边的六品法宝,就足够他们为之钻营苟且,不择手段了。
“成了!今晚陪师兄喝点,难得高兴,别哭丧着脸了!被踹的又不是你,有啥不好意思的?”李卫真把手搭在少年的肩膀,往竹楼走去,面带春风!
“师兄,刚才那一脚我是真的……”少年仍是一脸歉意不减分毫。
李卫真连忙顺势用手臂勒住少年的脖子,笑骂道:“你有完没完?都说不计较了,这里说完这里就散了哈!真得是欠收拾了是吧?”
“好了,不说了,不说便是!我快喘不过气了!”
二人嬉闹着回到竹楼,面对众人的玩味笑意。
自从竹楼建成后,饭厅就改为了地方更为宽敞的竹楼二层。天气热的时候,就在盖有宽大廊顶的阳台上摆上长桌聚餐。
若是天冷的时候,那就更妙了。正厅中央有一方方正正的火塘,由青砖所砌,平日里盖上精美抛光的大理石地砖,看着只像是彰显堂皇的装饰。但寒冬时节,就能把地砖撬开,在火塘里燃上火炭,温暖整间正厅。
罗毅成甚至还有想法,夏季的时候,火塘里可以放上寒冰,到时在地砖上钻几个小孔,以供冷气外溢。那样火塘就成了寒井,又能让这竹楼成为避暑胜地。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酒菜也都一一摆满了长桌。五香兔丁、清炖甲鱼、椒盐蛇块、金鸡报晓……等等,可谓是色香味俱全,道道借是人间美味,让人食指大动!
并非顿顿都是这般丰盛,毕竟在山里过日子,不能赶集,哪能要求天天换着花样去品尝珍馐百味?虽说,只要李卫真说上一声,叶童就会拿着猎弓,敢把熊掌、虎鞭都给猎来。但一天天光顾着嘴上享受了,修炼的事就又耽搁了!
这天之所以能放开了肚皮吃,主要还是庆贺少年走出了心结,某种意义上重获了新生。再者,是为了给小道士践行。
吃过这顿丰盛晚宴,小道士就要跟随李卫真前往扬州,继而坐船一路西行。顺利的话,在下个月初,就能抵达豫州的西北边陲,进入龙虎山地界了。
虽说,即使没有这些形式上的事情,甚至没有李卫真共行一路的提议,小道士也都会铭记与众人在山中的这段岁月。但顺水人情这种事,做了不吃亏,他日真有恩情回报,也能心安理得的受下!
几杯醇酒入了肝肠之后,李卫真便已伸手虚掩住了酒杯,对向他斟酒的雀斑少年微微摇头道:“意思到了就可以了,待会还得御剑万里呢!要是半路迷糊了,寇兄弟怕是要怨死我了!”
小道士连忙摆手道:“不……不会的!”
“来,小天师弟,我陪你喝!”罗毅成端起杯中物一饮而尽后,又递出了酒杯。
雀斑少年给善意解围的罗毅成斟上酒之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犹豫片刻道:“李师兄,要不这趟我也陪你一块去吧!我也想去那东林夜市长长见识!”
长见识是假,不放心是真。上一回,李卫真去扬州回来,是个怎样的结果,在座的人都清楚。
雀斑少年如今不但恢复了战力,还多了一件出其不意的稀奇法宝在身,战力又添了三分。自然是很希望能够站在李卫真身旁,就如同昔日在御战堂并肩作战那样。
先前的失意,很大一部分,是少年觉得自己已经不配成为李卫真的左膀右臂。非但如此,甚至留下来也只会是累赘。他曾经为自己定下的那个目标,成为了空谈;那个他一直努力追赶的背影,越来越远;他的梦想,彻底幻灭了!
甚至在重遇蔡若闲之后,其实少年的心境都仍有一条很大的裂缝。人最怕是对比,哪怕是如今的蔡若闲,都能以另一种形式,帮助到李卫真,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少年怨天怨地,其实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曾几何时,少年策马扬鞭,志存高远。就真的只是为了,昂首挺胸地站在那人身侧,骄傲地举起那面旗帜!
少年最乐意听到的褒奖,也不是别人恭维他多年轻就如何厉害,如何前途无量。是当他站在李卫真身侧的时候,有人会对李卫真说:“真是羡慕你,有这么一位好帮手!”
而李卫真则会淡然一笑:“这是我的好兄弟!”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师兄你啊!
只可惜,少年注定要在这次自告奋勇上失意了。李卫真夹了口菜,若无其事地道:“改天吧!这一趟我打算快去快回,等哪天有闲暇了,一定带你去好好玩玩!”
无心的话,最是伤人。少年的心境几乎又要再起波澜,他竭力争取道:“我不是想去玩的!”
少年的心思写满了整张脸,李卫真当然不可能瞧不出来,但他仍是坚定态度道:“你留下来,也是任务。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如此着急的,给你炼制那具义肢呢?就是为了这趟,能够安心出行。”
“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安全!虽然,我们如今还能在这里开怀畅饮,但明天呢?后天又是怎样?我不想自己出去一趟,家又被人拆了!我们都经历过的,上次你就做得很好!”
“所以,我希望即使退一万步,当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也能够代替我,挺身而出!守护我们的家园,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我一定不会辜负师兄的厚望!”少年重重地点头,道理都被李卫真说通了,他实在站不住去反驳的脚跟。
继而,李卫真又与在座的众人都缓缓对视了一眼,语重心长道:“我不奢望大家能够做到不分彼此,因为罗师兄有句话说得很好,那便是“相见好,同住难”。日子久了,可能在有些事情上,多少都会有些矛盾。但既然大家能够在一起修行,那就是这辈子难得的缘分,应该要好好珍惜!”
“我不会说什么,一切以大局为重,就要相互忍让的话。因为这种换位思考,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一定能够做到。但有问题,一定要尽早说出来!即使不能够完全解决,但我们可以尝试商量出,一个可以彼此接受的方案!”
“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你不说,谁知道你心里有苦?而你认为的不对,问题又真的出在别人身上?这些都要摊开来说!”
说这番话的时候,李卫真的目光,最多的还是停留在坐在左侧末位上的傅敬章身上。这些天,他是在蔡若闲口中,听到了有关于此人的不少牢骚话。
只是,傅敬章也在山里住了二十多天了,一直都没下定决心,跟李卫真提出要回家的想法。而且,最近庄明也开始帮忙教授他武艺,让他对于留下来,又有了一些新看法。
但不管怎样,李卫真还是有肚量,去给傅敬章机会的。毕竟,他如果真的提出要下山,他是走不出大雁岭的。终究是相识一场,对方又无大错的情况下,真不想走到那一步!
不仅是傅敬章的心事重重,好像雀斑少年与庄明之间的关系,也有些怪怪的。至于其他人,毕竟是从大伙在山里一无所有的时候,走到今天的,关系是相对牢靠。
对于李卫真的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其他人都是默默点头,唯有是即将离开的小道士,竟是眼带泪花。
或许,在小道士心中也是极度矛盾,他是真的很喜欢这里的氛围。在他看来,大伙相互扶持,都像是一家人!那种感觉,就好像让他回到了曾经居住的道观那样。这里住的都是好人,真好!
小道士犹豫了,想着自己要不要在去往龙虎山,替那位正一道长老送完遗物后,就回到这里,继续和大伙待在一起,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可他也曾答应过那位长老,自己修习了正一道术法,就要留在龙虎山修行的。
一诺重于千金,做人想要问心无愧,真的难啊!
这场晚宴,吃得实在是拖拉,酒菜撤下后,又上了点心和香茶。主要是小道士舍不得众人,怕日后相见,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有太多的心里话要说!
直到浑天仪敲响了亥时的钟声,小道士才泪眼婆娑地背上包袱,跟在李卫真身后下了竹楼。
小道士本想临走前,再给陪他走过许多山水的小毛驴道别的。却不想那头懒驴已是睡得正酣,叫都叫不醒,便只好作罢!
安澜便打趣着说,尽量不会在小道士走后,把这头光吃不干活的懒驴,做成驴火烧。
一想到安澜给兔子剥皮时的心狠手辣,小道士只得内心盼望,这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临行千万句,终有诀别时。
李卫真终究还是得唤出飞剑,把手搭在罗毅成的肩膀上,沉声道:“在我出门之后,师兄就得多费心了!”
罗毅成回以风趣,“得了吧!你瞧我什么时候省心过?快去快回,别忘了带手信回来!”
“得嘞!走咯!”
朔风剑扶缕缕春风而起,破开深山云雾。十二的明月,并不圆满,却依旧皎洁动人,银光洒落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