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那九煞绝龙阵,又相隔了千里的小竹峰洞府内。
一青衣修士,一灰袍青年,皆望着那由千里神视符所化的法镜,神色各异。
灰袍青年表情慵懒,口吐云烟,半敞的衣襟隐隐露出胸口的刺青,正是那李卫真的结义兄长,雷鸣坛张潮虎。
张潮虎夹在指间的卷烟,点了一根又一根,仿佛只有不断的吞云吐雾,方能安抚住他那颗躁动的心。
能够让张潮虎强忍着坐立不安,屁股紧贴着座位的人,普天之下,屈指可数。而他身旁气定神闲,笑容玩味的祝无心,正是其中之一。
起初,张潮虎打算一路游山玩水,在年关之前,回到龙虎山总坛,蹭点珍稀的美酒佳酿什么的。
在正一道,但凡有谁知晓张潮虎这么一号分坛人物的,肯定是在酒会上认识的。
远的不说,就往时正一道召集宗门各地有为弟子,前往凌北境参与屠魔大会,围剿七杀魔宫,这样的要事,依旧没见张潮虎露脸。
但要是说举办什么盛典,必定会有什么百年、千年的佳酿上桌时,张潮虎就厚着脸皮来蹭吃蹭喝了。
即使是小如哪位门人结成道侣的喜事,或是诞下麟儿的百日宴。张潮虎不是第一个到场,就肯定是在来的路上,积极得很!
然而,在几个时辰之前,张潮虎正要走出荆州,继续北上之时。
却收到了来自祝无心的传音飞剑,便火急火燎的往这赶,结果才发现自己被当成傻子那样给戏耍了。
被迫要看那祝无心卖弄手段,意得志满的模样。
张潮虎望着法镜里,那个困在绝龙阵,被耍得团团转的可怜虫,不禁觉得是祝无心在讽刺自己。
张潮虎阴阳怪气地道:“我说祝爷爷,大祖宗!快收了神通吧!您要弄死个人,多简单的事啊?有必要如此机关算尽吗?”
祝无心微微笑道:“还好我这处秘府内,没有种植槐树,不然这树上的叶子,怕是都得掉光喽!”
张潮虎嗤之以鼻道:“以前也没觉得,你对欺凌弱小一事,那么上心啊?什么时候,口味变得这么恶劣了?该不会是在宁玉楼身边隐忍了太久,心里愈发扭曲了吧?丑话说在前头,这我可就得开始疏远你了!”
对于这些牢骚话,祝无心选择一笑置之,非但没生气,反倒还做了个请酒的手势,道:“口味变了的人,难道不是潮爷你吗?知道你喜欢用碗,我还特意换了酒具迎合你,但你滴酒不沾啊!”
张潮虎皮笑肉不笑地道:“乞丐还不吃嗟来之食呢!真当我是混吃混喝的臭要饭吗?”
说罢,张潮虎便猛然一拍桌子,指着祝无心愠怒道:“你在传音飞剑里,跟我说什么?说什么:金兰,命危?”
“我当真以为,是我那小兄弟遇上大麻烦了,你不方便出手,便只好通知我来!”
“结果……”
张潮虎语气一滞,气急反笑道:“结果,原来这一出戏,都是你在幕后编排的!然后把我叫来干嘛?在贵宾席里看戏?我真是谢谢你啊!祝大班主!”
祝无心仍是一副嘴角含笑,欣然接受的样子,笑问道:“潮爷的反应这么大,可是祝某人安排的这一出戏,不够精彩?”
张潮虎板着脸点头,一副“我什么意思,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的样子,没好气道:“精彩!简直绝了!我就纳闷了?人家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你搞这些事情出来,吃饱得撑啊?您自个是深闺怨妇,就见不得丫鬟舒坦是吧?”
说着说着,张潮虎就口无遮拦了起来,“我寻思着吧!是不是当年的陈昊东,就受不了你这整天搞事的矫情劲,所以才……”
话未说完,张潮虎便感受到了一股如坠冰窟般的极寒杀意,不由地打了个寒颤。瞥见祝无心仍是面带笑意,但却有着来自黄泉深渊般的凝视。
张潮虎瞧得自个说错话了,连忙自打嘴巴道:“个人臆测,无凭无据,纯属乱泼脏水,我肯定是来的路上喝多了!”
说罢,又端起酒碗,赔笑道:“我喝碗回魂酒就没事了!”
祝无心眉目低垂,心知肚明,张潮虎只是把藏了许久的真心话,给说了出来。但他仍是没想真正发作,以前比这难听百倍的话,他都听说过了。
但凡知晓自个和那人往日情分的人,多少都会揣测自己和那人的关系,不仅仅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这个世界,不是男人就是女人。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难道两个男人之间,还不能单单是知己好友吗?
那这个世界,就没有人可以当朋友了!
非得是他和张潮虎那样,有着利益往来的,才算得上是朋友?
还是因为,他到底算不得是人的关系,才理应别有用心?
这种怀揣着恶意的好奇之心,当真是笑话!
这些话,祝无心只在心里自问自答。毕竟,他和张潮虎还得做朋友,有着牢固利益关系,能被约定俗成的朋友!
再次一笑置之后,祝无心语气平和地说道:“正因为,他如今过的日子太过安逸了。如果,不经历这件事。如无意外,未来十年,他都会在天南境过得安安稳稳。”
“你能想到吗?他竟然在这个乱世中,在那个小宗门里,给自己安了一头家?他的思想,他的格局,还是太小,要改变,必须先从生存环境着手!”
张潮虎摇了摇头,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颦眉道:“你想一口,养出个胖子吗?当初,徐惜年不也压了九年境界,方才一飞冲天吗?我这小兄弟,才修炼了三年,你想他怎样?玄门一道,就是要循序渐进啊?”
说罢,张潮虎脸色阴沉:“难不成,你想把他逼入魔道?”
祝无心淡然一笑地道:“别紧张,我还不至于借此,让你们日后兄弟相残。”
张潮虎将信将疑地道:“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的话……李卫真要是入了魔,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着你打!”
不难怪张潮虎会如此丑话在前,只因他和李卫真的关系,实属非比寻常。作为金兰兄弟,两人的命运就被无形中牵连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凡任何一方倒霉了,另一方都不可能相安无事。
身为玄门十二惊神之一,号称代天巡狩四方的张潮虎,要是结义兄弟入了魔道,被雷劈的时候,他第一个跑不掉。
“你到底想怎么样?给个准话!”张潮虎敲打着桌子道。
祝无心耸肩道:“其实,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在未来的两三年里,让他尽量成长起来。俗话说得好,百炼成钢!他想停下来,我就得给他当头棒喝!”
张潮虎点了点头,“那成,把他交给我,我保准三年之后,还你一个上品金丹!”
祝无心摇头道:“还不够!”
张潮虎瞠目愕然的重复那句话,语气加重了许多,“还不够?”
老实说,三年时间,把一个练气士,提升到能够结成上品金丹的高手。这句话里头,张潮虎多少有些夸大的成分,虽然不多。但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他只能拍着胸口说了。
怎料,祝无心竟然还不满意?他是得有多贪心啊?
面对张潮虎的质疑,祝无心仅是回以一个肯定的眼神,沉声道:“我要的,不是一个被照顾得妥当的天之骄子。我要的,是一个心智坚韧的领袖剑仙!”
“像是当初的徐惜年,他就是那样的前者,几乎没有受到多少挫折。区区一桩渔村血案,就让他迈不过心魔的坎,最终走向极端,也是早有预料的事。”
“而且,李卫真这小子,也确实不是那个有福之人,不是他自己争取的,你给多少,他也留不住!至少,现在还不是!”
“你和他是结义兄弟,他的八字,你不是很清楚吗?”
听闻最后一句话,张潮虎原本还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瞬间默然了。他知道祝无心想说什么,无非就是那小子天生命苦。
本是锋芒无比,剑冲斗牛,白帝司权的剑锋金,理应是天生的剑仙。可却因为生在了冬月,寒金深埋于寒土,难头出头之日,注定是劳碌福薄之人。
但修仙之人,向来我命由我不由天。所以,张潮虎认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祝无心瞧见张潮虎的神色,淡然笑道:“你是不是在想,命运一说,虚无缥缈,修仙之人,更是不能尽信?”
被看破心思后,张潮虎多少有些脸色不悦,点头沉声道:“那是当然!”
祝无心笑着附和道:“我也认为事在人为,而我所做的,正是人为之事!”
继而,祝无心便顺势将话题带入重点,“被埋在寒土里的剑锋金,需要水火并济,才能够有锋芒毕露的那一天!有火的磨练,才能成器!而他命格里,还有一道天河水,与一条隐龙!”
“水必须远走四方,才能够成就威势,困在原地,就是死水。接着奔流的水势,他日龙入大海,贵格方成!”
祝无心笑意渐浓,“命运不是不能改变,而是得找对方法!”
张潮虎瞬间来了精神,神色振奋地道:“你说的,可是宝剑化龙格?”
祝无心微微摇头,眼神熠熠地道:“不,是:灵槎入天河,苍龙驾海格!”
张潮虎哑然失笑,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当年最想要的不是那颗妖丹,是封龙剑,我居然这都没想明白!”
张潮虎怔怔出神之际,法镜中的一幕,是一具巨大的棺材虚影,自地上轰隆而起。
一条背上透着锁链的阴龙,如同扯线的木偶,被迫用身躯去缠绕开口的棺材。
如同给棺材盖上了盖子,随后一同潜入到地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