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虫入土,惊蛰而出。
开春已有一月余,在天南境的沿海山林里,天地间的寒潮早已褪去。
即使是夜幕下,虫鸣之声亦不时响起,宣扬着大地生生不息!
霍鸣是读书种子,好雅艺。如果说琴棋书画都只是必修课,当中有着一份世家子弟不得不学的责任感在内。
那么养蛐蛐,便是唯一能给霍鸣的童年生活带来真正乐趣,又能够被家族长辈所允许的一项娱乐了。
在被送往玄龟门之前的十二年,霍鸣都只能以理服人,不能与人起争执,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所以,霍鸣的所有少年热血,都转嫁到斗蛐蛐这门世俗民娱上。这种不用亲自下场的捉对厮杀,被他称之为雅斗!
时至今日,霍鸣仍保有着养蛐蛐的习惯,现在在他手上,那只通体如美玉雕琢,品相非凡的蛐蛐,他取名为:白玉三太子。
这只白玉蛐蛐看上去好像有些精神萎靡,死活不愿振动翅膀,发出一声能够让霍鸣心情愉悦的悦耳轻鸣。
不是这白玉蛐蛐高傲,而是先前它主人将它展示给某人看时,一只不知从何窜出的青鸟,差点将它的脑袋给啄掉。
死里逃生,如今再怎么心有余悸,都不算过分。
对着白玉蛐蛐,霍鸣自言自语道:“不吃银杏啊?那龙涎果怎么样?新鲜的没有,但库房里新来了一批果脯,一样能生津止渴啊!”
那白玉蛐蛐竟好似能听懂人言那样,两只强有力的后足摩挲着,更用大门牙啄了啄霍鸣的手心,如同是在点头答应。
霍鸣小心翼翼地把白玉蛐蛐放回罐子里,然后起身前往库房,打算亲手挑选上好的果脯,来投喂他心爱的宝贝。
来到库房外,霍鸣见到了正忙着把一箱箱物资搬上货车上的聂耿。
用储物袋装东西自然方便,可到底有重量限制,要不想多跑几趟,还得是用这种方法靠谱。
霍鸣打了个眼色,那名负责登记监督的弟子,便很识趣的走开了。
聂耿起初并不在意,反正他身旁那人也从未有帮忙的意思,走开了自己反倒更自在,不用像做贼那样被人盯着。
直到霍鸣开口说话,聂耿才察觉到了身后有人。
霍鸣摇着羽扇,笑道:“我常常说,贵派真是人才济济啊!即使像聂师弟这样的人才,竟然也得做那搬搬抬抬的苦力活,这要是换在我玄龟门,稀奇,绝对稀奇!”
聂耿缓缓转过身来,微微颔首,却是阴沉着脸,语气之中不带丝毫感情:“让府君见笑了,在下只不过是区区一名随行医师,做不来站岗放哨的重任,分担一些杂事,也算不得什么。”
霍鸣温雅一笑,手中摇动的羽扇骤然一顿,摇头道:“哎,你我相识一场,又非同门,不必称呼得那么生分。你要是喊不来那句师兄,大可像在浮南城时,唤我一声霍公子,也是可以的。”
霍鸣话中有话,似要逼着眼前旧人,回想起早已被尘封的往事。
聂耿的脸色愈发阴沉,冷声道:“我聂耿虽不才,但也不是那巴高望上的人。虽承认与你做过那一锤子买卖的事,但绝无相交情谊。如今我只是闲人一个,府君不必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闻言,霍鸣嘴唇上抬,下巴微皱,一副苦心思量的模样,“其实,我先前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你明知道他是个会下金蛋的鸡,却还主动远离他?就为了那丁点良心?值几个钱?”
继而,霍鸣用羽扇的尖儿轻轻地拍打着下巴,挑眉道:“遥记得当年,我赠予过你一句话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世上最蠢的人,莫过于替他人着想,而为难自己!”
“看看你现在!作践啊!你听说了没?几个时辰前,白龙滩爆发了一场大战,大获全胜,他越阶斩杀了一名凝神中期的修士,赢得漂漂亮亮!我当时是亲眼目睹啊!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听说了,但那又与我何干?”
聂耿表情一滞,眼神竟有些躲闪,从他紧绷的腮帮子可以看出,牙关还咬得死死的。
这些变化,霍鸣都一清二楚地看在眼里。
霍鸣点点头,以一副旁观者、好心人的叹息语气道:“说得也是,毕竟,你又不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临天黑的时候,他队伍里来了个姓蔡的家伙,拉了一车子战利品来,说是八折卖与我,换成灵石,回头跟兄弟们平摊!”
“这是一笔好买卖,我一眼就看出他是跑过江湖的生意人,所以价格还给高了一些,给了他三万多颗灵石,当交个朋友,大家都有赚!不过你想,那都只是一些被挑剩下,放储物袋里都占地方的零碎而已!在他手底下过日子,富裕啊!”
“你们队伍的老大,有这么阔气吗?就算有油水,能到得了你手里头?你方才怎么说?你不过是区区,随行医师罢了!”
霍鸣将煽动情绪的说辞,娓娓道了一通,说到关键之处还一副捶胸顿足,七情上脸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在替聂耿错过某种大好机缘,而惋惜痛心!
聂耿只是默默听着,听完了,就继续将箱子搬上车,平静得似乎根本不为霍鸣的言语所动。
但越是这样,便越是不自然的表现,霍鸣冷冷一笑,用脚尖踢了踢车轱辘,弯腰附身道:“要帮忙吗?”
聂耿面无表情道:“不必劳烦府君,只剩几箱了,很快就能完事!”
霍鸣重新挺直了身板,跃动的双眉似会说话,他淡然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就像当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感恩图报,帮你成为练气士那样!其实,我从不想,那是一锤子买卖。而是应该发展成长期合作,互惠互利!不是吗?”
“这年头,甭管你是行走江湖,还是待在宗门里安安稳稳,都得跟对人!不然,去到哪儿都得憋着一口气,给人当孙子使唤!”
“当然啦!你要是认命了,就当我啥也没说!”
聂耿仍是默不作响,只管将最后一箱子沉甸甸的物资垒上货车,拍了拍手,便要牵着拉车的追风吼下山。
霍鸣也不挽留,只是杵在原地,笑容玩味,对着聂耿那低首前行的背影,幽幽说道:“你以前跟过闻人玉一段时间吧!你要想挪个地,也就一封信的事情,这个情面,他不会不给的!”
营帐内,那霍鸣十分有耐心地将手中的龙涎果脯撕成小块,放进蛐蛐罐中。
那白玉蛐蛐并非凡物,别说那大小如梅干的果脯,就算体积再大上十倍,它也能吃得下。
但霍鸣享受这种投食的过程,他一边投喂,一边呢喃道:“如果是夏虫自是不可语冰,可你不是,你是尝过甜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