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了,校长你的棋力还真是让人绝望。”
黑白分明的网格布满了精心雕刻的棋子,黄金熔铸的底座之上是连发丝都纤毫毕现,脸上的申请更是仿佛从活人脸上拓印下来一般真切。
可无论是拄持权杖的国王傲慢神情下的辉煌王权,亦或者是披坚执锐士兵神情中勇敢之下浮沉的担忧,甚至是女王面庞下婉转柔和的媚灵,都是对面这个男人手指间最精准地工具。
它们绝对不会偏差一寸,不会怯懦一瞬。
畏惧牺牲不会成为它们后退的理由,思恋家乡更不是它们后悔的原因。
因为,它们就是棋子。
尤里卡叹了口气,唇边冒出来的热气触碰到空气的刹那就成为了刺刺的霜冷。
“可是不管你怎么说,我依旧坚持我的想法。蓝狮学派不是棋子,荣耀也不是抚平伤痛的工具。”
和尤里卡一桌之隔的人轻声一笑,挪动着身下的椅子侧过身露出他背后耸立的辉耀挂毯。
看着峰芒尽显的太阳文耀,男人摇摇头露出一个说不上是笑还是讽刺的表情,问道:
“你真的觉得现在帮他的女儿还有意义吗?
如果你在十年前就坐在现在的位置上,没人敢欺压蓝狮学派,或多或少都能为其博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如果你在五年前爬到了这个位置上,蓝狮学派就不会变成让他女儿孤身一人的模样,至少还能抱住一个苟延残喘的位置。
可你不过是一个刚刚上位一年执行官,只能靠着恐惧和冷漠化作压力代替威信,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压不住的你,凭什么私自决定这么残忍的处决一位学派商会的员工?”
尤里卡抬头看着对面这位实际上掌握着学派大权的领袖:“可当时我将这份提案放在您的面前,您没有拒绝。”
“我当然不能拒绝,”校长两手交叉,收缩的袖管下露出的手腕隐约露出密密麻麻的咒文,玄妙而可怕,“你当时都已经把人给提了,事情也七嘴八舌的传出去了,我要是在这个时候压了你一头,这个执法队你永远都别想抓稳。”
尤里卡自嘲地笑了一声:“所以您也觉得我做错了?”
“不全对,”校长站起身,挺拔的身躯仿佛拔地而起的一座山峦,看不出丝毫苍老腐朽,“我希望你明白,你的目的除了你自己没人能评论对错,但手段错了,这就导致你的目的不可能会实现。”
“可····”
校长笑着伸手摇了摇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你这一次堪称残暴的处置之下,像是卢修斯一样的小鬼的确不敢动手了,他们但凡再敢起这种念头,都会心生余悸的摸摸自己的狗爪。
可你有没有想过,就凭你一个执行官,能够吓住多少人?”
“学院是有规矩的,不用我吓他们,规矩就会限制住他们的手。”
“当然,我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几十年了,我比谁都清楚这座高塔最不可逾越的就是规矩。
但我更清楚,规矩不过就是条放在那里的红线,有的是办法蹭着红线的边做让你束手无策的事。
打个比方,你现在帮蓝狮学派度过了这一关,让他们保住了邪眼猎犬的渠道。
被他们推出来做工具人的火熊学派十有八九逃不了一场悲剧。
再然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更强也更不择手段的学派入场。
这一次能推出一只金眼猎犬,下一次就能推出蓝眼猎犬,银眼猎犬。
蓝狮学派现在满打满算就三个人,你觉得他们能在‘公平’的规矩下和其余的学派抗衡?
就这样的局面,你能保蓝狮学派到什么时候?
就算你能把九十八个学派全都挡在门外,难道还能挡住日光学派不成?”
“······”
看着尤里卡垂下去的脑袋,校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恩怨分明,当初我也是因为你身上的这份知恩图报才愿意在那些人当中选择了你。
可蓝狮学派的毁灭已成定局,就算当初他救了你一命又能怎么样呢?
被他拯救过的人数不胜数,可最后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站出来?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放下吧,你这一次出手已经足够偿还当初的救命之恩。
懂吗?”
尤里卡抬起头,紧咬牙关,桌面下的双手指甲隔着长裤的布料死死陷进肉里,微微渗出一丝带着腥红的湿润。
“我不明白!我不懂!我绝对不相信他会为了什么狗屁权杖,带着自己视作家人的伙伴去送死!
我当初没有能力,可我现在能做些什么,就不能视若无睹!”
校长紧紧盯着尤里卡的眼睛,许久许久之后他摇摇头,对着尤里卡摆了摆手:“行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希望你能想清楚。”
咚——
房门撞击在门框上的闷响沿着走廊传出去很远很远,却依旧没能挡住尤里卡因为愤怒而沉重有力的脚步声。
校长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脸上的温柔慈祥依旧,却僵硬地像是戴在脸上的一层脱不掉的面具。
那对淡灰色的眸子里刺出的光完全和温柔慈祥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伸手将占领了敌方领地的王棋转了个身,变成面对自己的方向。
不过指头高的国王,纵使有着深种骨髓的傲慢,也不过是一个弱小的,手指长的侏儒。
连一个指甲盖都和它的脑袋差不多大,闪耀的权杖拔下来也就能做根牙签。
这样的骄傲,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吗?
校长脸上的肌肉缓缓收缩,虚伪的慈祥在肌肉的勾连下破碎成千千万万的漠然。
弹指,王棋连反抗的能力都不配拥有,在一根手指面前倒了下去,碰撞着大理石的棋盘,发出无关痛痒的脆响。
倒映在权杖之上镶嵌着的宝石中,是一张冷酷无比的面孔和一面苍冷无情的太阳文耀。
······
“这都第21个了吧?我怎么感觉每一个上去都跟死了一遍似的,反倒是林克轻松地和散了个步一样?”
“不是,你们骨岩学派究竟在搞些什么啊?就算要捧人也没有必要这么演吧?”
“你再说一遍?”
一个听到围观学员嘲讽的骨岩学派学员带着阳光的微笑和嘎嘎作响的拳头靠了过来:“不好意思,我刚才听的不是很清楚,这外面太吵了,要不我们去竞技台上靠近点说?”
“咳咳咳,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看啊,你们一个个输的莫名其妙,我们有点好奇不是很正常嘛,你们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是吧。”
“有好奇心是好事,”骨岩学派的学员哈哈一笑,提着这家伙的后衣领就把他送到记录的位置,“自己上去打一架不就好了?兄弟们让个位置,这里有个好奇心控制不住的好兄弟想试试水!”
“不是,我没···”
“嗯?”八个彪形大汉扯着微妙的笑容将他围了个圈,“你不是很感兴趣吗?我们这都给你提供快捷通道了,别浪费我们的好意啊!”
被他们围住的家伙眼里都开始有些湿润了,恨不得对着自己就是几个耳光。
明明上一个嘴贱嘲讽地都还在一遍捂着嘴数着牙呢,他怎么还控制不住作死呢?
“别怂啊兄弟!上去看看啊!”
“对啊对啊!他们骨岩学派就是群戏精!上去和林克打一架,要是赢了你不是风光无量!”
骨岩学派的几个学员浑然没将众人的阴阳怪气放在心上,笑着对他问道:“怎么着,上不上。”
我说不上你们信吗?
“哎呦,别哭啊,这要是传出去,弄得我们骨岩学派跟黑帮似的。”
“我这叫眼里出汗,你们懂个鬼!”
抛下一句狠话,这家伙还真的憋了鼓劲朝着竞技台上走了上去。
可满腔的热血,却在碰到用来保护周围观众的屏障上冰凉触感时眨眼结冰。
在台下都让人心神摇晃的气势,在这片竞技台上几乎化作肉眼可见的波涛,随时都能将他拍死在地面上。
“我···”
“不用介绍,出手就行了。”
林克轻松地抖动着手臂,脸上的表情主打一个轻描淡写,就好像站在对面的是谁都不重要,反正都是三秒后就要下台的家伙。
一句介绍都能顶上三秒了。
放在平常,要是有人敢这么臭屁,对面的家伙肯定要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做弱者。
可现在,对方却是吞了口唾沫,随后就猝不及防的全力出手。
“啊,又是一个准备搞偷袭的。”
“一看就没仔细研究攻略,都打了二十多场了,还没看出来奇袭不管用吗?”
“嘿,这位还研究出来了什么没?”
“这么说吧,林克的战斗能力相当全面,拉开距离会被他的冰霜牵制缩短距离,偷袭绝对会被察觉,想要打败他只有一个办法。”
“速度速度!”
“正面击溃,这是我想到的唯一一个可能打败他的方法。而且实力水准必须得在曜日阶级,否则很难有万全的把握。”
“···你双亲还好吗?怎么给你多生了张嘴啊?净说废话!”
“靠!赢了!这次就一秒不到!”
就台下这些人发两句牢骚的功夫,骨岩学派的人都上台把人接下来了。
第一个除了骨岩学派的人上台,可结果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他也和骨岩学派的人一样,整个人像是死了一样瘫软,连呼吸都微薄的不像话。
林克都有点担心这种状态下给他来上一冰柱会不会真的死人,才让骨岩学派的人上台接人的。
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种局面,几个骨岩学派的壮汉清出一块空地将他放在地上,随后一颗水球就丢到了他的脸上。
唰的一下惊醒的少年潜意识地就对着面前的空气举起手叫喊:“别打了!我认输!”
“还认输呢,你都死下来了!”
摸着自己湿乎乎的脸庞,少年恍若梦中,真实到无法置信的死亡感就好像从他脑海中席卷而过的一场暴风雨。
人生的追求从未如此清晰过。
纷乱的波动在少年痴傻的眼神中蔓延着涌出他的身躯,最后在周围众人跟见鬼了一样的表情中,化作一轮神秘的图耀,融汇进他的身体。
困扰了他许久的瓶颈刹那间化作碎片,银月三弧水到渠成。
“突破,他这是突破了?!”
“靠,感情又是一个演帝是吧?刚才嘲讽地那么凶还以为真的有点底气呢!结果比骨岩学派还夸张。”
“不对啊,这人刚才的样子如果非要说是演技的话也太真实了。”
“而且突破这种事情怎么控制啊,如果强压突破时间,突破后能量肯定凝练,不会像他这么虚浮,要我说意外的可能性比较大吧?”
“我说也是,被人揍一顿就能提升实力这种事,傻子才会信呢对吧。”
“就是就是,欸,你别挤我啊?”
“谁挤你了,明明就是你跟我抢道来着!”
“笑话,我站在你前面,肯定是我先啊!讲不讲礼啊!”
上一秒还一个个嗤之以鼻,下一秒整个竞技台都混乱起来。
被揍一顿就能提升实力,听起来确实就像个笑话,但事情都发生在面前了,容不得不信啊。
什么,你说那是他碰运气了?
那既然他能碰上这个运气,我为什么不能也试着碰上一碰呢?
看着叽叽喳喳就为了抢着上来挨揍的众人,林克忍不住咂舌:“如果不是亲身参与,打死我都不相信居然有人凑上来挨打。”
倻德里亚伸手扒拉着眼睛做了个鬼脸:“啊,恶臭的天才发言。你以为谁都能跟你一样吗?
向你这个年纪能够突破到银月阶级圆满的,放在历史书上都能写上两行的知道吗?
有机会提升自己,当然没有人想错过。
不过你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谁知道呢?”林克眼神闪烁,要说原因他虽然不算完全清楚,但也有些猜测。
学派内天才居多,但其实绝大多数人对“死战”的理解相当浅薄。
他们大多不缺实力,战斗的时候后路多到自己都数不完。
就算是学院的任务,他们也有着各种各样取巧的办法来曲线救国。
死亡,真的是一件非常特殊的体验。
从踏入神秘的世界以来,林克已经算不清自己究竟多少次死里逃生。
很多次就连他自己醒过来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活过来了。
学院里的所有人都觉得林克是天才,但他自己知道,他一直是那个被神秘拒之门外的凡人。
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除了说不清由来的指环外,剩下的唯一依靠就是他一次次险象环生中从死亡手里抢来的感悟。
对于学院里的学员来说,他们就像是一副五颜六色的画,但他们的美好太多太多,少了一种能够压制一切的存在。
那是名为死亡的黑暗。
而林克所做的,就是将这份无比接近真实死亡的黑暗赐予他们,将其补全。
“看来,你今天是不会缺对手了,就是不知道多少人有幸能被你揍一顿。”
“只要他们不逃,我这里,完全奉陪。”
林克轻笑着伸了个懒腰,发丝飘扬之下露出的面庞,突然和倻德里亚曾经在画像上见过的一张脸重合在一起。
他眯着眼睛,童趣的面孔下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哑然,嘀咕道:“原来是他吗?难怪难怪,我就说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加入到蓝狮学派的天才,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倻德里亚笑眯眯地盯着竞技台上风度翩翩全然不像在战斗,倒像是在“教导”的林克,歪着脑袋,就像是在看着某个时代留下来的片影,眼里说不上来是留恋还是欣慰,但最后都在一种难以阻挡的无奈之下,化作低沉的叹息。
五十个,六十个,七十个。
竞技台周围趴下的人越来越多,可人群中站着的人也在变得越来越多。
几乎整个学院都知道了,那个新生王林克正在骨岩学派竞技场摆战。
凑热闹的也好,动心起念准备踩着林克上位的也罢,全都在听见有人被林克揍了一顿之后突破境界的消息时,在脸上呈现出了缤纷至极的色彩。
一开始这个挨揍就能变强的消息只不过是大家眼里半真半假的揣测,可当第二个人在突然“死去”之后醒来就直接突破后,人群距离沸腾的最后一度,也被众人心底的渴望给顶了上去。
无数次的出拳,让林克面前的人影都有些模糊起来。
他似乎都快要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身体,和一团亮闪闪的光晕。
这团光晕在每个人身上的样子还不太一样,而且也不是静态的,而是随着他们的动作不断活动扩散。
渐渐的,林克都开始好奇自己究竟是为什么站在这里。
是为了战斗吗?
不是吧?
是为了和洛夫所说的一样,为了发泄吗?
可我有什么需要发泄的吗?
脑海越来越混沌一片,渐渐地,记忆和思绪都像是被曝晒在烈阳之下的雪层,眨眼就会消散一大片。
要是有人能透过林克的腰包看见那本来自茵图父亲的手记,想来会发出难以执行的惊呼。
未知材料制作的书页上承载着未知材料研磨的墨汁。
上面所记载的,难道真的是来自茵图父亲的笔记和知识吗?
随着林克身上的异状,手记中不时有字迹闪烁,最后融汇成一段文字。
【全即为一,一即为全。
熔炉之光生于尘隙,铸造之理成于神域。
为天为地,为人为神。
为我,为万物。
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