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有些变故。”


    面对弟子的好奇询问，施俊阳也没藏着掖着，轻笑一声，爽快解答：“主要是我从自家洞天出关之后，重返这仙界之内，心有所感。观望天机，才发现是在长青之域，竟有原本已经坐化的故友气息复又出现，因而好奇一问而已。”


    故友气息？


    还是已经坐化的。


    这内中含义，着实让殿中几人，心中震动不已。


    自家仙尊何等人物？


    能被其称一生故友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其他的真人了。可仙尊又说，这是已经坐化的大真人气息重新出现。


    这岂不是说，有某位此前死去的大真人，重新复活了？


    一位大真人突然在自家旁边出现，这如何不能让众人，感到心神动摇。


    王世洲咽了口唾沫，艰难问道：“仙尊是说，长青域有大真人出？”


    作为近些年，已经接过宗门对长青域外交事务的负责人，他不得不站出来，了解其中详情。


    施俊阳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说有故友气息出现，可没说故友复活了。想来应是我那故友在长青域内，留下了什么传承机缘，或者法宝洞府之类的，让后辈之人，发掘了出来。


    因此才导致故友气息出现，让我心生感应，得知了此事。


    北边依旧无大真人，你等不必惊慌。


    况且纵有大真人出现，也不会随意入侵它域。本域也有贫道在此，你等何惧？”


    只是看了周围弟子一眼，施俊阳就了解他们心中所想，不由训诫。


    “我等惊慌，仙尊恕罪！”


    听到仙尊训诫，众弟子们，连忙俯身请罪。


    “罢了。”


    施俊阳摆了摆手，然后想了想，又继续道：“那长青域中，有人能得我故友遗泽，来日必定不可限量。又恰逢九灵、长青两脉相争，此等时机出世，定是天有冥感。


    想来，此时长青域虽无大真人，但或许近万年内，当有大真人出吧。


    届时，贫道又将多一同道，幸甚。”


    说到此，施俊阳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虽不怎么喜欢外出，也不想和他人过多交流。


    但能看到自己同境界之辈，人数越来越多，对其来说也是一种欣慰。


    这证明吾道不孤，仙道昌盛。


    到了他这一步，面对天仙之上的境界，如今仙界之中，尚无明确定论。


    更没人听闻过此境界者的存在。


    又因为个人修行之道不同，彼此之间甚至互不兼容，视同水火，根本难以互相参考。


    所以每一个大真人，都是独自向上摸索，于黑暗中懵懂地开辟前道，过程可谓艰辛。


    途中稍有难关，没能度过，劫数就立刻降临。


    这也是为何长青域的大真人，陨落如此之快的缘故。


    因为他在天仙之道的修行上，向前摸索，出了差错，故而遭了劫数。


    而这劫数，其实也很简单。


    三花聚顶之境，又称仙者三境。


    其中人仙境，对大道的修行，那是学习和模仿，并加以利用。


    简单来说，就是能借用，自己所修道路的天地之力。


    而地仙境，则是掌握与融合，通过学习掌握一条天地之道，并将自身所修融入其中，汲取此天地大道的营养，来壮大自身感悟之道。


    到了天仙境，则是在自身感悟之道，汲取到了足够的天地营养后，将自身感悟之道再度从天地大道中剥离出来，使之独立。


    可这一步，谈何容易？


    你既已经融合到了天地之间，甚至还汲取了天地的供养，本身就已和天地不分彼此，融于一体了。


    此时你再想分离出来，于天地而言，那便是叛逆，是在损害自身，那当然不可能同意的。


    于是天仙想要剥离自身之道，让自己独立出来，就只能使用强硬办法，强行从天地剥离了。


    可即便到了大真人这个境界，面对一整个浩瀚天地，自己也渺小如尘埃，根本抗衡不了。


    可若是不能独立，那他就永远只能做个地仙，永远被天地的规则约束，活到万年，就只能黯然坐化。


    唯有独立出来，脱离天地规则的限制，靠着自身之道与世长存，道不灭则果不完，寿元自然无有止境。


    这便是天仙长生不死的奥秘。


    脱离天地规则，掌握自身道果，享长生逍遥。


    如此诱惑摆在面前，自然有无数先辈前仆后继，寻找独立之路。


    而在前人不断摸索总结下，一条较为成熟，但不知前路的办法，就出现了。


    单独抗衡整个天地这自然很难，但若是抗衡天地中的一小部分，就简单的多了。


    具体做法，就是占据一域，然后将自身融于天地的大道，从天地中聚集于此，使之化为自身道之覆盖。


    接着再施展秘法，断绝此此域天地的大部分联系，使之无法得到天地的过多支援。


    然后想要成天仙的修士，就可试着在这种有限制的区域内，将自身之道慢慢抽离出来，凝聚自己的天仙道果了。


    而只要能抽离出一丝，那天仙道果便就初成，大真人之位也就证就了。


    从此自身之道独立，不受天地限制，寿元逍遥无边。


    同时抽离出来的大道，自己也有绝对的掌控权，能发挥此道的全部威力，这就自然胜过那些只是掌控了天地之道，仅能依靠自己微薄权限，抽调出些许皮毛之力的普通地仙。


    简单来说就是群员、管理员、群主，三个不同身份，对应了一条大道，所拥有的不同权限。


    一条大道（群）内，群员（人仙）只能享受最基础的权限，定要和其他群员分享。管理员（地仙）则可在此基础上，得到更多的权限，调动更多的资源，并制裁下一级权限。


    群主则是直接掌握了整个大道，能决定这个群拿来干什么，想如何就如何。


    而在群之下，其他群员或管理员，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想要解决他们，也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开出群就好了。


    换算到仙界，则是一念夺其大道，毁其修行。


    仙界素有传言，削顶上三花，破胸中五气，将之视为对一个修士最大的惩罚和酷刑，所有修士对此都畏之如虎。


    这里，说的就是天仙大真人，对下层修士的威慑。


    与同境界者相斗，人家顶多杀了你，取走你命而已，多数情况甚至还能逃走。


    但对上天仙，人家直接废你道果，毁你修行，让你数千年苦功，一朝尽消。还留你一条性命，眼睁睁看着自己由仙跌落尘埃，让你生不如死。


    这种惩罚，对很多修士来说，简直是宁愿带着一身道果修为去死，也不想看到自己大道崩毁，贱如蝼蚁。


    这是无法接受的酷刑。


    大真人之伟力，由此可见一斑。


    但虽然授权不再受到限制，自己直接成了群主，可却也不是高枕无忧了。


    因为大真人也只是取巧，利用漏洞，从天地之中窃取出了道果，才勉强掌控了这等力量而已。


    面对天地，只要天道察觉漏洞，将之重新弥补回去，也就是攻破大真人设下的欺骗防护，使一域天地重新与仙界天地合流。


    那大真人之道果，自然瞬间会被天地伟力消化，重新与天地归为一体。


    而重新融合一体之后，大真人失去了独立道果，自然重新受到天地约束，原本的天仙道果，那无限寿元自然破灭。


    万年的天人大限重新降临，而寿元已经普遍超过万年的大真人，自然瞬间魂归幽冥，陨落坐化。


    故而天地之巡查，也就被此界大真人们，称之为劫数。


    如何避过劫数，也就成了各个大真人的首要考虑，由此衍生出来的避劫之法，也就数不胜数了。


    但各种方法虽有不同，却也有些共通之处。


    比如作为这独立道果之本的一域天地，为何只是一域，便就是先辈们，不断摸索下来所得的最佳体量。


    其中成天仙，需一域疆土，就是最大的公认准则。


    一域之天地，方圆大小正好，基本就能容纳一个完整的天仙道果。


    对于聚集大道所需天地范围，不会超出太多，导致天地之力过强，让自身剥离道果时，承受的阻力太大，使之功败垂成。


    同样也不会太小，让自身之道超出天地过多，最终使自己大道逸散，不能完全利用所有大道，最终剥离结出的天仙道果有着残缺。


    所以一个域的范围，便是先辈不断总结后，所确定的一个最为普适通用的范围。


    而根据这个范围，仙界的各个部洲，乃至各个海域，也自行分出了一处处域界，一代代传承下来，最终就形成了如今仙界的格局。


    当然，根据自身大道多寡，各位大真人也会自行调整自己剥离天地的范围，使之处在一个最为契合的状态内。


    各个大真人所修之道不同，所成大道多寡也不同，难以划定标准，这个就不多细说了。


    反正一个大域，就能满足基本所有大真人需求，这是可以肯定的。


    顶多大真人根据自己需求，在大域内进行修补整改罢了。


    而综上所述也可看出，为了让自己大道剥离的时候，所受的天地阻力最少，各个大真人是务求让自己所分离之天地，刚刚好能够容纳自身大道的。


    同样剥离的天地越少，那天道运转巡查的时候，发现的概率也就越少。


    人不会在意自己身上一根毫毛的变化，天道自然也不会在意。


    可能你要是在毫毛的基础上，点一个痦子，从上面长出一根黑毛来。


    那只要处在视野可见范围内，人就很难不察觉上面异状了。


    就这样，如何使自己成为毫毛，而不是成为痦子黑毛，就成了各个大真人的必修课。


    这又转回了开始问题。


    如何让自己剥离的天地越少，尽可能的不引起天地注意，这就成了避劫之术。


    而由此衍生的，也就有了仙界众多下层修士的印象。


    那就是各个大真人，基本都只说在自己老窝之内，除了自家大域，基本门都不出。


    同时还严令门下弟子，其它域开拓宗门之土。


    仿佛一瞬间。


    原本还为了一域主权，和其他同道，打出了狗脑子的修士，在好不容易夺下一域，修成了大真人后。


    转瞬就性情大。


    由原本的积极进取，变为了修身养性，与人为善。


    不仅自己不闹事，还严令自己身边人不能闹事。


    这巨大反差，当然惹得许多人流言纷纷，怀疑不已。


    可只有大真人自己清楚，这么做，不是他们不想扩张，而是不能扩张。


    此界是有气数之说的，同样也有因果之说。


    你的宗门之人，徒子徒孙们打下了它域地盘，那么被打下来的地盘，自然而然的，就会跟你产生气数和因果的勾连。


    有了勾连后，这片领地的天地之力，也会不自觉的向你靠拢，天道对你的关注也就会越多。


    可能大真人为了剥离自己的大道，本就在尽可能的减小，自己和此界天地的接触了。


    现在座下的那些徒子徒孙们，反倒主动去为自己引来更多的天地之力，这不变相增加自己剥离大道的难度吗？


    同时引来更多天地之力的关注，对于想要尽可能使自己透明化，不引人注目的大真人来说，不就是变相给自己招来劫数吗？


    由此种种，你说大真人会怎么做？


    偃兵修文，把自家弟子看好，不让他们到处乱跑，同时注重品行和心性的教导，让他们知耻守义，变得品性纯良。


    不要整天想着就扩张啊，战争啊，掠夺啊，灭人满门满族啊。


    再给仙界划出种种潜规则，规定不能随便灭人宗门，要坚守正道大义，违者天下共击之等等等等。


    这些都是各个大真人，给自己门下，也是给自己，和给他人，定下的一个约束与保护。


    而效果也确实很好。


    不见长青域乱成这样了，也没哪个仙门敢公然灭其他仙门道统。


    就算残暴如九州仙门，想要扩张，也只能假拖妖魔之手，给自己的行为添加一层掩护。


    这就是这个规则与约束，在发挥作用。


    而各个大真人，在确定了仙界的主流风气后，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不用担心自己门下弟子，给自己招来灾祸。


    可以安心的躲在家里，慢慢从封闭的域内，剥离自己已经融入天地的大道了。


    毕竟大道，哪怕已经局限在一个封闭的域内，但想要从这域内天地剥离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就如施俊阳，成大真人到如今，好几万年了。


    可从洞阳域内剥离出来的洞阳大道，也不到自家大道之万一。


    想要全都剥离出来，可能没个千万年，一亿年，都没可能成功。


    因为最好的例子。


    东华部洲内，就有一位已经百万岁的天仙，人家努力了上百万年，都没能完成这个伟业。


    而整个仙界范围内，也没听说谁把这条路走通了的。


    其中过程之艰难，可见一斑了。


    但再怎么难，眼前也好歹有路。


    总比完全让人绝望，活到万年就要死的地仙，要好上不知多少。


    哪怕自己只能在一域范围内逍遥，整个过程如同坐牢，但那也是长生不死，寿元无限，与天地同修。


    其他地仙想坐这个牢，还没那个机会呢。


    眼前这画地为牢的路子，已经是仙界修士们，不知死了多少人，才在漫长岁月中摸索出来的。


    一条理论上可行，实际上手也确实能做，但就是还没能走到尽头的，唯一可行之路了。


    这条路，也确实帮助大真人们，修到了天花之境，帮他们摆脱了寿元的限制，掌握了更高等级的力量。


    仅此一点，就足以让无数天仙，前仆后继，拿整个人生去赌了。


    而在这条前途未卜的路上，一个人独自求索，终究孤独。


    若是能在开拓之路上，多一些同伴，也能给人更多动力和信心。


    最简单一点。


    成大真人的人多了，修此道的人多，说不定就有人能修出个结果来，真的将自己所有大道都剥离，彻底逍遥于天地间了呢？


    若真出这等绝世英才，尤其为施俊阳这些求道者，照亮前路。


    那后人循其路走，也能事半功倍。


    而他这些正在求道的人，也能看到成道的希望。


    哪怕只能增加点希望，增加点成到几率，也是好的。


    仅此一点，就足以让他为有更多同道，赶到欣喜无比了。


    于是，念及此处，施俊阳看着堂下众弟子，说道：“既然长青域，将有大真人出，那为了避免影响其成道，至今日起。我洞阳门下弟子，万载内，在这位大真人成道之前，都不可踏足此域。


    我等就在这南边，静观天仙出世。


    此为戒令，传下去后，门人旦有违犯，即刻逐出门外，再非我洞阳门徒。”


    为了避免因果牵连，也为了保障这即将诞生的同道安全，施俊阳开始做些预防和约束了。


    “是，我等谨遵命！”


    王世洲等人，面对仙尊如此严肃话语，一个个神情一敛，忙肃穆应命。


    “嗯，既然如此，那便无事了，尔等退下，我要继续闭关了。”


    施俊阳微微点头，然后就开始赶人了。


    “我等告退。”


    众弟子见此，也就都行礼离开。


    等人都走了，施俊阳在蒲团上坐了会，思考着此事，喃喃道：“九灵道友，七万载前，你遭遇劫数，匆匆离世。眼下再度出世，也不知是何人，得你看重，受此遗泽。


    我东华部洲内，已经五万年没有新道友出现了，真期待这位新道友，能与我等一起避劫同行。


    这守域成道之法，实在太过孤单艰难了啊……”


    大殿之中，声音渐渐归于平静。


    而今日洞阳山一幕，此时也在东华不部洲之内，不少此前与九灵教，有着关联的其它天仙宗门内，陆续上演。


    随着各位大真人的训谕传下，外界前往长青域游历之人，也渐渐减少，直至再无有大仙门前来。


    不过对于这些，长青域内的各家势力，确实没时间去管了。


    也没那个心思去管。


    九州仙门已经和长青仙宗，打的愈发激烈，两边都死伤惨重，杀红了眼。


    这种情况下，他们巴不得少来些外人，免得影响战争。


    至于太平道。


    陆渊也一门心思的想多练分身，除了每日修行外，就是不断督促弟子出去游历，好给自己捞回仙宝，炼制道果仙器。


    忙碌之中，也没这个精力，去关注这些小事。


    于是这场各大仙门的协同举动，出了个大天仙宗门知晓外，也并没谁关注。


    就这样隐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