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国，无水城。


    铛铛铛！


    城中街道上，突然响起一连串的敲锣声。


    “天大喜讯！天大喜讯！”


    一个高高嗓子在街上响起，伴随着敲锣声，瞬间传遍了街道：“大家伙听着，青山阁的仙师，派人来咱们无水城，招收新弟子了。


    大家伙家里，有年岁十五以下，没有参加上次选拔的孩子，都可以带过去，让仙师测测根骨。


    只要通过选拔，那立刻就跨入了仙门。


    城主大人也会给其家人，赐下田亩宅地，赏银千两。


    老少乡亲，家里有孩子的，都带过来。


    在城中心官府门口，广场上集合。


    时间紧迫，机会有限，大伙别错过了！”


    铛铛铛！


    “乡亲们……”


    一遍又一遍的叫喊声，重复不断的在城中各处响起。


    水悦酒楼，二楼靠窗座位上。


    衣丹城打开窗，看着外面走过的宣告差役，不由生出好奇。


    “这么快就十年了吗？距离上次仙师来选仙种，已经过了一轮时间了啊。”


    “上次我们无水城，出了近千少年孩童，结果却一个仙种都没选出来，让城主在仙师面前，丢了好大脸面。


    就连这十年的赋税，都惩罚性的加重了一成。


    今年要是再选不出一个仙种来，那按规矩，就要加到三成赋税，这要真执行了，大家伙这十年日子，就真难过了。


    说不定还要饿死人。


    城主大人也是被逼急了，所以才开出如此重赏。”


    旁边茶桌上，几个座位上的客人，议论纷纷。


    “谁说不是呢？”


    有人愤愤不平，带着些嫉妒的说道：“上次咱们旁边的赤土城，才出三百少年，竟然就选中了两个仙种，真是好大运道。


    不仅城中多了两位仙师，就连该成的赋税，也直接给免了。


    甚至还额外再给了一成补贴，这钱从哪来的，还不是咱们无水城出的？


    拿着咱们的钱，去养他们，真真叫人气愤。


    这些年，碰到他们赤土城的人，咱们无水城的都抬不起头来，平白低了一头。


    这次要是再不出个仙种，咱们可就真的要彻底翻不了身了。”


    “说的什么胡话？”


    旁边有人听他这样说，立刻不满道：“为了筹备选仙大会，城主大人不仅动员了城中四千合格少年，还把城外百余座村镇的少年孩童，共计万余人，也全都叫来了。


    甚至还找周边一些城镇，借了他们乡村孩童过来，又凑了几千人。


    总共准备了两万多孩童少年，如此多的人，就算万中挑一，总也能选出两个仙总来吧？


    所以这次肯定能出仙种，你不懂，就别胡言乱语，晦气。”


    附近的人听到，也把不满的目光，投了过来。


    先前说话那人，见自己引起了众人不满，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连连赔笑：“是我不会说话，瞧我这臭嘴，该扇，该扇。”


    见此，众人才满意点头，不再理会他。


    转而又开心的讨论起，只是如此多的少年郎，到底能出几个仙种了？


    “要我说，两万多人，怎么着也能出两三个仙种吧？”


    “两三个哪够？最少十个才行。”


    “屁！按往年惯例，运气好的，一千个人就能出一个仙种。我们已经倒霉了十年，这次肯定否极泰来，运气爆发，要出二三十个仙种才行。”


    “若真能出十个以上的仙种，怕是往后百年，咱们无水城的赋税，都能给免了。”


    “不错不错，要是没了仙门赋税，咱们日子就宽裕起来了。”


    “不止呢！多些仙种，出仙师的概率，也就大些。若能多几位仙师，今后咱们无水城的降雨，就能自己包揽了。


    不用每年付出大笔钱财，去青山阁请别的仙师来降雨。


    那才是真正的福泽后世。”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共鸣。


    “是极！是极！”


    整个酒楼内，都点起了头来。


    无水城，无水城，听这个城池的名字，就知晓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没错，这里就是一片不毛之地，片雨不降。


    城中百姓想要在此生存耕种，唯一的出路，就是请青山阁的仙师过来，以仙术为他们降雨。


    可这仙术降雨，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下一场雨，顶多能用个一月，然后本地就会随着雨水用完，再度陷入干旱中。


    届时，不仅草木植被活不了，他们生活在本地的百姓也将会缺水，活活被渴死。


    所以不管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富裕，无水城周边的百姓，都必须请仙师来降雨。


    可这请仙师降雨，又哪是那么好请的？


    这不仅需要有相熟的仙师，愿意为他们出手。


    每请一个仙师，也需花大笔钱财。


    每年无水城的百姓，都得拿出自己辛苦一年后，收获的三分之一，来请仙师降雨。


    收获的三分之一，这是多么沉重的支出。


    再加上庇护这里的仙门青山阁，每年还要抽取差不多五分之一收入的赋税，又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他们前十年还面临着惩罚，又加了一成的赋税。


    城主府那边，也要收五分之一的赋税。


    层层摊派下来，本地百姓一年的收入，八成以上都要交出去。


    自己能留下的，仅有不到两成。


    这怎么够生活？


    所以十年时间，本地百姓都过得极苦，个个面有菜色，吃不饱是常态，饿死人也是寻常。


    所有人都已经徘徊在了饿死的边缘线。


    也正因此。


    对于这次的仙种选拔，这个无水城的人，都视为了翻身的唯一希望。


    唯有多选出仙种，仙门那边才会免除他们要交的赋税，才会给他们进行补贴。


    他们本地才能有机会出仙师。


    出了仙师以后，就不用花那么多钱，去请别的仙师降雨了，无水城的支出也能少很大一笔。


    届时压在所有人身上的负担，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甚至连交给城主府的赋税，都能由别的城池，来进行补贴抵消。


    如之前十年的赤土城一样。


    本地百姓的所有收获，都能留在自己家中。


    这才是泽备全城的好事，也是他们如此积极准备选仙大会的动力。


    因为这代表着生活的希望。


    听着耳边的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衣丹城饮了杯当地有名的苦竹烈酒，面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仙门直接统辖凡人，将其划为各座城池，通过收取赋税的方法，收割资源。


    又通过增减赋税的手段，给自己选拔人才，使统治区域内，所有人都为自己所用。


    这便是青阳国这边的仙门，控制本国的手段吗？”


    他心中自语，对于这边仙门的经营理念，又多了些理解。


    总结下来，就一个词，酷烈。


    是的，就是酷烈。


    这里的仙门几乎将所有人，都当成了韭菜，然后几乎绝根式的，一茬又一茬的收割，不留半点余裕。


    生活在这种统治下的百姓，日子过的，堪称陆渊在九州界刚起家时，身处在乱世动荡中的百姓。


    甚至比那些百姓，还要差一些。


    因为那时的九州各国，就算再怎么盘剥百姓，也顶多是收走百姓五分之三、三分之二的收获，最后还是能留下他们够生存的口粮的。


    毕竟，打仗就是打人口，打钱粮。


    九州那么个纷乱世道，各个诸侯，只要有点气候，都明白要夯实根基的道理。


    不会真把自己治下的百姓，往死路上逼。


    真有脑子不清楚，那样做的人，最后也都覆灭了。


    如当初的魏国。


    可在青阳国这边，在仙界这里，当初九州界需要遵循的法则，就并不适用了。


    在仙界这边，各家仙门势力，真正的根基依仗，可不是那些浩如烟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蝼蚁凡人。


    而是一个个修为在五气朝元，乃至仙人的强大修士。


    一个是有成仙机会，一个是已经成了仙，只有这样的修士，才被各大仙门看重，也是一个仙门最强的力量。


    与之相比，就算是仙门内那些同样是修士，但修为在五气朝元之下的人，就显得相对无足轻重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


    一个五气朝元的修士，能打十几个凝聚四气的修士，打上百个凝聚三气的修士。


    凝聚三气以下的菜鸟杂修，更是对五气朝元的修士，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这是何等悬殊的力量对比？


    在伟力归于自身的仙界，是真正的一人敌国，一人敌一域。


    而这种力量上，再添加上那悠长的，足可达数百上千载寿命，就更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可怕反应。


    因为悠久的寿元，这对于那些强大修士来说，便意味着底层的修士，其实也跟韭菜一样，并不如何贵重。


    这百年，弟子死干净了，虽然让人心痛，但也算不得什么。


    只要自己还活着，只要宗门的地盘还在，只要那些凡人还在，重新挑选批弟子，培养教导个百年，一个宗门的框架，就又搭起来了。


    百年时间，对于仙人来说，闭个关而已。


    对于五气朝元的修士来说，多闭两三次关而已。


    以他们八百年，三千年的寿命来说，百年匆匆，是真没什么了不起的。


    如此一来。


    就连那些五气朝元之下的弟子，都成了随时可以替代的韭菜，那些连修士都不是的凡人，实际地位如何，就更不用说了。


    不把人当人看，在这里，可不仅仅是个形容词，而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九州界的诸侯，把人逼到绝处，百姓至少还知道，也还有能力，起来奋死一搏。


    可仙界的仙门，把凡人逼到绝处，那是真的，连反抗的力量，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差距太大了。


    面对执意要把自己碾死的人，一只小小的蚂蚁，又能如何呢？


    青阳国这边，仙门和凡人之间，就是如此的关系。


    今年的选仙大会，要是真的还出不了仙种，那么青山阁是真的不介意，直接抽取超过十成的赋税，直接把全城十数万百姓给逼死的。


    反正这些凡人也反抗不了，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就算被逼死了，也只是死一城的人而已。


    整个青阳国内，类似的城池几千个，青山阁控制的就有一千多，根本就不在意区区一个无水城。


    这里的人死光了，从别的地方再迁一批人过来，过个几年，又是一座新城。


    十几万蝼蚁，都不用等十几年，在青阳国治下亿万人口的庞大基数下，一两年，甚至几个月就恢复过来了。


    都称不上什么损失。


    说不定还给地方过多的人口，减轻了压力呢。


    不用怀疑青山阁一个仙门，能否做出这种事情来。


    只看大真人死后，开始逐渐崩坏的长青域，各家仙门彼此明争暗斗，为了利益，打出了狗脑子来，甚至还不顾节操，与妖魔合作。


    这种礼崩乐坏的迹象，已经说明了，这里仙门的黑暗和残酷。


    不然那些个妖国公然立起，有辛国乱了几百年的妖魔之祸，又是怎么在这遍地仙门的长青域南地区，给出现的呢？


    还不是那些本地仙门的放纵和扶持，才令局面崩坏到了如此程度。


    “相比于处在洞阳山治下，秩序井然，有着良好道德的洞阳域，礼崩乐坏，已成乱世的长青域，是真的差了不知多少啊。”


    衣丹城此时又忍不住想起了，前不久分别的那个洞阳弟子。


    相比起这边，神仙如魔的各大仙门，李若清这种秉持正道，一心降妖除魔的修士，真的是修仙界的一股清流。


    与这种人相交，真的是如饮甘泉，心神俱欢。


    明明是相邻的两个域，可出来的修士，天差地别，跟两个物种一样。


    “长青域这边的修仙界，已经病了，缺少了大真人镇压，无数野心家崛起，秩序受到了破坏，仙门开始变得像魔门。


    本域的凡人，也开始活得不如牲畜。


    这种世道，是不对的。


    那些修士，也是错误的，需要纠正。”


    衣丹城深吸了口气，心中有了决心：“所以这才需要本尊，需要我们这些分身来，重新将这个世道，扳回正轨。


    这也是我被修士，存在的意义。


    而且，青阳国的本地仙门，行事如此倒行逆施，犹如魔道，凌虐治下百姓。


    此等行径，举世共愤！


    我讨伐他们，只需打起正道大旗，便是吊民伐罪，顺天道，诛桀纣，复礼乐，安世间。


    这是天赐的大义名分啊。”


    原本来青阳国之前，衣丹城还有些忧虑着，自己直接覆灭三个仙门，独占此国，会不会在名声上，很说不过去。


    但一路走来，看多了无水城这些凡间城池里面，普通凡人的生活近况后，他的顾虑也就没了。


    虽然各家仙门在这乱世中，给本地百姓，提供了最最基础的安全保障，令他们没有像隔壁的大目国一样，成为妖魔豢养的血畜。


    但青阳国这边的百姓，也就只是比大目国的百姓，境况要稍微好一点而已。


    甚至如果除去大目国的凡人，会被妖魔当作牲畜，直接给食用这条外。


    因为自己的食物，以及修炼资源，已经由凡人提供了的缘故。


    大目国的妖魔，对于凡人生存所需的物资，反而瞧不上眼，不会进行盘剥。


    那边的妖魔，反倒还更喜欢让自己放养的凡人，吃的肥肥胖胖的，这样吃起来，还更美味一些。


    所以从生活质量上，大目国的凡人，由于自己耕种的收获，都能自己全部独占，还更强过青阳国这边的凡人。


    因为仙门这边的修士，在凝聚三气之前，是不能进行辟谷的。


    凝聚一气、二气的修士，修行时还是需要大量的凡人供养，需要汲取大量的凡间财物，以供自身修炼。


    一个新人修士，凝聚一气时，就需最少一千凡人的经营耕种供养。


    凝聚二气时，这个数字就攀升到了万人。


    并且随着修为提升，在抵达凝聚三气前，人数还会不断增加，最后需要三五万人供养，也很普遍。


    这种情况下，一个仙门如果招收弟子，三五百人还好说，对于治下的百姓，也不用过度盘剥。


    甚至都不用盘剥，随便使点手段，比如为凡人出手降雨，就能收取足够门下弟子修行的物资。


    可这个人数，如果提升到一两千人，但是最少需要两千万凡人，才能满足一个仙门的运转所需。


    人数如果提升到一万人，没有个一亿凡人，都养不活一个仙门。


    因为一个仙门中，能够五气朝元者，凤毛麟角。


    能成仙者，千年难求。


    就连凝聚三气，都是千里挑一。


    真正占据主流和绝大多数的，还是那些凝聚一气、二气的普通弟子，这种不列真传，单纯只是拿来当做炮灰，壮声势的底层杂修，才是修仙界最普遍的现状。


    也正是由于有了他们，所以青阳国这边的凡人，才过得如此艰苦。


    “本地的三家仙门，周边三个邻国，都有仙人存在，堪称强敌环视。


    三家仙门自己，也是矛盾重重，过往岁月，不知积攒了多少仇怨，根本都无法化解。


    外有强敌，内忧血仇，此等境遇下，也就逼着三个仙门，不得不拼尽一切，尽可能的提升自己的力量。


    哪怕多一个凝聚一气的弟子也好，为此不惜盘剥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百姓，把他们往死里去逼。


    这过多的修士，也是青阳国一祸啊。


    日后我入住了此国，一定要着手裁减，这些畸形膨胀的修士数量，减轻凡人负担，如此才可长治久安。”


    深入剖析之后，对于青阳国的弊病，衣丹城又有了更多理解。


    “不过这些，可以留到以后，慢慢解决。


    现在我一路游历过来，才只见识了青山阁一家仙门治下的情况。


    青阳国这边，还有处在本国南部的风雷堡杨家，这个修仙家族。


    以及另一个散修为主，占据了北部的北斗门。


    先去看看这两家情况，是不是如青山阁一般，都是暴虐无比，倒行逆施。


    若都是如此，日后讨伐起来，就名正言顺，不必有太多顾虑了。”


    心中生出这般念头，衣丹城饮完了最后一杯酒，留下了饭钱，转身出了客栈。


    城中正在举办选仙大会，对于这种盛会，他也耳闻已久了。


    在长青域这边，选仙大会几乎是各家仙门势力，最为主流的弟子选拔方式了。


    入乡随俗。


    太平道既然已经创立，日后免不了要招收弟子。


    他作为掌教，当然要看一看，本地仙门如何招弟子了。


    不一定要照搬，但借鉴一二，总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