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草原，依旧寒冷枯寂。


    大雪虽然化开，但春天的生机却还未浮现，茫茫草原上见不到半点绿色，依旧是消杀的枯黄，以及流淌成河的雪水。


    尸体随意的倒在草丛里，烽火狼烟燃烧着余尽，断裂的兵戈树立在地面上，一场战斗刚刚结束了尾声。


    打着“魏”字的军旗飘荡着，刚刚脱离战斗的士兵们脸上依旧充斥着兴奋，而后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打理的战场。


    “这些蛮人，越来越少了啊。”


    魏国上将军孟成林骑在马上，看着地面那一具具扎着发辫的尸体，又看着这些尸体之间，数量更多的，相貌迥异蛮人和魏人的尸体，忍不住叹道：“倒是那些西域异族，人却是越来越多了。”


    西域异族这个一听名字，就和九州人完全不是一个群体的种族。


    事实上，情况也确实如此。


    那些草原蛮人、雪原方人、西南夷人，这些处在九州边缘的异域之族，虽然和九州三帝苗裔文化习俗完全不同，但到底长相还是相近的，看起来属于同一人种。


    所以九州之民，也把他们当做人看。


    可来自西域的那些异族，深沟高鼻，发色各异，体毛浓郁，皮肤粗糙，身上还有着浓郁异味。


    这种长相外表和九州苗裔完全不同的人，这就是纯纯的一句异族，连人都不当了。


    不过细究下来，那些西域异族，确实血统有别于九州人族。


    各家仙门典籍记载，西域那边的异族，血统确实不纯。


    乃是上古年间，灵气充裕时，天地还有各种妖物存在的时候，一些妖类被九州仙神驱逐到，赶到了西域。


    而这些妖类经过修行，能化人形，便渐渐与西域的一些人族通婚，渐渐留下了人妖血脉。


    而这股血脉，经过数万年的繁衍传承，以及灵气衰退的大背景下，也慢慢产生了退化。


    渐渐妖的血脉隐藏，人的血脉占据上风，除了保留一些妖化的异样特征外，便与人类相差不大了。


    从外貌上，看起来就像个人。


    不过虽然不大，但对于这种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样貌，还有关于西域妖人的传说，九州这边的正统人族，还是比排斥那些西域人妖血脉，将他们称之为异族。


    这可是连人都不称了，可见九州之人的排斥。


    而西域的那些异族，也知道自己在九州这边不受待见。


    所以数万年下来，都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基本不和九州这边的人族打交道。


    两边各自形成一个大圈子和一个小圈子，大家各玩各的，除了偶尔通商外，谁也不打扰。


    但这个传统，经过数万年后，终究被如今的九州天变，给彻底打破了。


    西域那可怕的地震，在出现之后，就夺去了无数异族人的生命。


    而如今这些地震，更是进一步扩大，几乎将整个西域都给撕碎。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西域异族们，为了生存，也只能向安全的地方进行迁移。


    也就是如今尚处安稳的雍州了。


    不同于北边的草原蛮人，是游牧习性，以部落的形式存在。


    西域的那些异族，有着数量不少的耕地，早早的就建立了国家，有着自己的制度。


    所以这次西域异族迁徙，虽有少量部落，但更多的整体，还是以国为单位进行迁移的。


    从组织形式上，以及底蕴制度上，亦或者人口数量上，就已经强过的那些草原部落。


    就如此时。


    明明那些草原蛮人，人数还剩下几百万人，这已经不算少了。


    但在这草原蛮人惯居的草原上，魏军所闻所见，占据多数的却是那些西域异族。


    那些草原蛮人，在面对西域异族的庞大迁徙浪潮下，根本做不出太多反抗，瞬间就被吞并了。


    “活跃在南部草原的西域异族，听闻是来自火吐罗国，这是西域一个大国，人口千万，实力强劲。


    自从来到这草原上后，就不断蚕食吞并那些蛮人。


    如今才十余年，这南部草原上的二三百万蛮人，就已经尽数被这火吐罗国吞并，这些蛮人也成了他们的奴隶。


    此次大战，便有不少草原蛮人的仆从军。”


    孟成林旁边，一个跟随而来的魏国将军忧虑道。


    这一次魏国出塞，大举杀入草原腹地，虽然取得了不少胜果。


    但胜利之下，魏军赢的却不算太轻松。


    正如这降临所说，火吐罗国并不是小国，而是一个人口上千万的大国，论其体量来，并不下于九州这边的霸国。


    而进入南部草原之后，又收降了近三百万的草原蛮人，人口底蕴进一步膨胀，变得更加难以对付了。


    这次魏国出兵百万，看着挺声势浩大的。


    但火吐罗国也不差。


    面对魏国的入侵，人家同样起兵百万，奋力抗争。


    大家都是霸国的底子，就算魏国国力更强一点，训练出来的士兵实力比火吐罗国更强。


    但算上魏国近些年财政困难，军费被克扣，士兵久战疲惫的问题，实质上魏国军队的战力下降严重。


    两边这么一比较，士兵的差距，其实也就不大了。


    所以双方一番交手下来，竟然一时难分出胜负，彼此打成了个僵局。


    “出塞打了一月了，才攻入草原三千余里，只能算是在外围转圈，连火吐罗国核心都没碰到。


    照这样打下去，怕是打到年底入冬，也别想攻破对方国都，然后与楚军会师雍西。”


    听了副将的话，孟成林叹了口气，然后问道：“楚军那边打的怎么样了，现在推进到哪里了。”


    副将答道：“按照三日前传来的消息，楚军出陇山半月，现今已经攻占了整个陇西郡，目前正向着河西郡靠拢。


    不过楚军此前就在陇西郡有着经营，手中掌握着不少该郡的军塞据点，陇西郡内的异族蛮人数量也不多，不过二三百万。


    楚军以百万之师扫荡他们，速度快些也能理解。”


    “再怎么说也是数百万之众，半月攻克一郡，真是好锐利的兵锋。”


    孟成林摆了摆手，感慨道：“我大魏打了数十年战，终究是打的兵钝师弛，国力大衰，不如从前了。”


    是啊，就是不如从前了。


    如果是换做三十年前的魏国，不，甚至是二十年前的魏国。


    那个时候魏国只要出兵百万，别说打不进草原核心了。


    一个月的时间，直接打到火吐罗国的都城之下，都并非没有可能。


    当初他大魏南征，不也是短短一二月间，就瓦解了周国北部的朔方防线，烽火直接烧到了长安城下吗？


    周国这种一州霸主都如此，区区一个火吐罗国，就更不用说了。


    但奈何。


    如今的魏国，已经不是三十年前的魏国了。


    长达三十年，乃至四十年的战争，整整两三代人的时间，早已耗干了魏国的精力。


    缺粮，缺钱，甚至缺合格的兵源，就连将官也缺……


    一场场战争，吞噬尽了魏国的资源，把他们不断的拉向深渊。


    ‘所以这次出塞，必须要胜。这个火吐罗国，也一定要灭。’


    孟成林眼中寒芒闪过，心中下定决心。


    在魏国西边，主要有两大方面的威胁。


    一个是处于西北的南部草原，一个是处于西南的雍西河陇。


    南部草原这里，活跃的便就是火吐罗国，这个人口千余万的霸国，连年兴师数十万，不断发动东征，侵扰魏国边境。


    魏国近些年大量的兵马和资源，都被这个西边的草原之国给牵扯住了，被纠缠的脱不开身。


    雍西河陇那边，则有两个大国，曰拔汗那国，曰墨迹罗国。


    此二国与火吐罗国一样，都有上千万人口，同样是从西域迁徙过来的，途中吞并了不少小国部落，最终有了如今的霸国底蕴。


    原本这两个国家，也是魏国的西境大患，甚至因为他们的人数体量，还要比火吐罗国更难对付些。


    但随着这两个国家占据了河陇之后，兵锋不仅向东进入关内，骚扰魏国京畿；还向南渗透汉中，想要进入楚国后。


    一切就变了。


    面对这种打自己地盘主意的人，以陆渊的脾气，自然是不可能忍的。


    同样也考虑到长久的和平，会让军队堕落，这不利于在乱世中生存。


    于是一是为了解决边患，二是为了能有一个练兵的地方。


    所以在收到汉中方面，关于西北蛮夷异族族骚扰的汇报后，陆渊大笔一挥，出兵数十万，进入陇西郡，把边界向外再推进数百里，开始了楚国在西北常年的练兵战事。


    就这样。


    随着楚国的插手，来自西南方面的边境压力，瞬间就被分担走了大半。


    来自河陇雍西地区的拔汗那国，和墨迹罗国，大半兵力被楚国牵制，余下一些能渗透到关内郡的，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轻松就能被魏国解决。


    故而对魏国来说。


    有着楚国在，来自西南方向的异族威胁，其实可以大程度的忽略不计。


    他们真正的敌人，还是只有火吐罗国。


    因而这次出塞，魏军没有去理会陇西方面，而是直接就奔着南部草原来了。


    “现在的魏国，已经打不起战了。再打下去，就是亡国了。


    大魏，已经到了不得不休养生息的时候了。


    所以这次出塞之战，就是最后一战。


    打完这一战，我魏国就要进行裁军，进行修整，进行生产恢复，用和平来积蓄实力了。


    而想要和平，这次就得打痛，乃至灭亡火吐罗国，彻底解决这个西北大患，为我大魏获取十数年的和平。”


    孟成林看着身边众将，跟他们诉说解答着朝廷的想法，然后下令道：“现在这是赌国运的时候了，已顾不上什么伤亡，顾不上什么风险了。


    传我军令，原本护卫后勤的骑卒，全部召集回来。


    大军的后勤护送，就以配备的士兵和民夫为主。


    剩下的骑军和精锐，不用再管周围骚扰的蛮夷异族，就随本将直突黑水城，朝着火土罗国的首都杀去。


    我倒要看看。


    国都受到威胁，那些整天躲猫猫的家伙，还能不能坐得住？”


    这一个月的仗打下来，孟成林也弄清楚那些蛮夷的套路了。


    人就不跟你玩正面的，只是利用自己骑兵多的优势，大肆渗透到后方，用以骚扰魏军的后勤。


    而后勤受到的影响，魏军自然不可能放心前进，不得不分出大量的骑兵和士卒，放到后面去守护后勤运输。


    而大量精锐派去守后勤了，前锋能用到的力量自然也就少了。


    于是就造成了前锋和火吐罗军交战，结果双方大打数场，却皆难分胜负，战线推进迟缓的现状。


    孟成林看得清楚。


    火吐罗军打的主意，就是用这种骚扰后勤的方法，来拖延时间。


    只要拖到九月，等到进入冬季，草原上第一场雪下来，那出塞的魏军就不得不退去。


    一场耗费良多，声势浩大的西征，就这样，因为天气的缘故无疾而终，火吐罗国也守住了自己的国土。


    唯有魏国，因此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一无所获。


    这种结局，孟成林怎么可能接受？


    所以想要化解，就必须做出改变。


    原本，他还有些拿捏不定主意，可随着听到楚国已经扫平陇西，准备进犯河西的消息后，便不再犹豫了。


    此次楚魏两军出塞，楚国进展迅速，一路势如破竹，蛮夷几无无可挡者。


    魏国却顿兵草原，推进艰难。


    这两边一对比，不是摆明告诉世人，魏国不行了吗？


    是，魏国现如今，确实国力衰退，实力不行了。


    可越是如此，魏国就越不能露怯。


    不然看破了魏国虚实，周边众多觊觎魏国的饿狼们，那还不如一拥而上，跑来将他瓜分？


    北边的赵国，在中州仅有一个东郡，难道就不想拿下，和东郡紧邻的魏国河南郡？


    南边的楚国，在中州仅有小半个襄阳郡，难道就对和襄阳郡紧邻的魏国南阳郡没心思？


    东边的梁国，若有机会能吃下河南、南阳二郡，他会不动手？


    西边的那些西域异族，年年入侵魏国，对魏国的觊觎之心，就更不用说了。


    可以说。


    整个魏国周边，都是群狼环视，时刻都想上来咬上一口，撕下一片肥肉。


    可他们为什么没这么做？


    还不是因为魏国，如今占着天下第三强国，兵锋武功昌盛的名头吗？


    如今要是武功昌盛的名头没了，保不住第三强国的位置，魏国震慑不了其他国家，自身的虚弱暴露出来了。


    那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所以哪怕魏国想要休养生息，想要和平，也必须先打一场大战。


    用一个强国的灭亡，换来偌大威名，用以震慑周边，换来十数年的和平时光。


    这，就是此次出兵草原的意义。


    因此在发现火吐罗军的目的后，孟成林就不得不调整自己的策略，由如今的保卫粮道，改成完全不管，激进进攻的策略的。


    这很危险。


    但同样的，这也很有效。


    只要他能顺利突入到火吐罗国，在草原上的首都黑水城，那么眼前的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出发！”


    看着周围已经打扫好战场，重新聚集起来的部众，孟成林马鞭一挥，策马疾驰。


    身后旌旗猎猎，万骑跟随。


    ……


    陇西郡。


    踏入曾经的郡府冀城，街面上异族蛮夷的尸体横七竖八，随处可见。


    随军而来的民夫清理着城内的乱象，一队队士兵开进了城中，恢复着战后的秩序。


    在这战后琐碎中，黄欣走上了城楼，极目远眺。


    外间是一片河谷，良田无数，阡陌纵横，曾经养活了百万人。


    可如今随着数十年战乱下来，生活在这片河谷上的民众，换了一波又一波，从周人，到蕃人，到楚人，到蛮人，到异族，如今又换回了楚人。


    不断的战乱更替下，冀城的繁华也成云烟，彻底的不见了踪迹。


    现在再经过兵燹，荒凉残破就更胜一筹了。


    “不过，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民众就像韭菜，割了一茬，修养个几十上百年，又重新茂盛了起来。


    重点还是天灾。


    眼下，这河谷还可看到些许繁华影子，但过个数十年，等西域地震到来，这里就将成为人间绝域了吧？”


    黄欣低声自语。


    “大总管，草原传来消息，魏军主帅孟成林，召集众军，放弃了稳守后勤，选择率重兵突进黑水城。


    如今他已经率着五十万主力深入草原，扎进了火吐罗人的腹心，与后方断绝了联系。”这时，城楼下有人匆匆走来，告知了这消息。


    黄欣闻言，回过头来，接过书信仔细查看。


    等确认上面的确写着，孟成林军进入草原，与后军半月没有联系的消息后，忍不住哈哈一笑。


    “真是天助我也。”


    黄欣面露喜色：“出军才两月，没想到这么快就等来了机会。传我令去，各部大军集结，到冀城这边集合，本将要出征。”


    “是！”


    旁边部将闻言，立刻领命而去。


    黄欣则继续站在城头，依旧眺望着远处河谷。


    只不过在他脑海中，已经神念开始沟通本体，告知这边准备出兵魏国之事。


    同时，也是告诉本体，时机已到。


    灭魏开始，可以北伐梁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