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柳青芸只有七岁,她在私塾念书回来,将书本丢在房中桌上,蹦蹦跳跳地去东屋找母亲,谁知,刚走到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母亲的哭泣声和凄厉的怒斥声。
吓得她忙停下脚步,躲在门外偷听。
“……柳凡生,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把我抢来的?后来有了青芸,我便也不作他想了,若你对我真心也便罢了,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你抢了我来还不够,还要在外面花天酒地玩女人,别以为这些事我不知道。”房中传来母亲声嘶力竭的怒吼。
“夫人,你都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莫要轻信人言啊,我柳凡生不过是逢场作戏,只有你才是我的宝贝,这么多年了,你该知道我对你的心啊。”撼天虎好声好气地辩驳。
“你对我的心?是,你表面上是对我很好,可是,你在外面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我吗?都是虚情假意!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不知道了吗?我问你,东街吴家的女儿是怎么死的?”姜雨嫣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恨意。
“她怎么死的,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好,那我告诉你,你在城郊还有一处住所对不对?你在街上见那女孩相貌俊秀,便命人将那女儿抓了送到城郊那座房子里,你不仅强迫了她,还凌辱她,女孩不堪受辱,自己撞墙而死,还要说的更详细一些吗?”
“夫人啊,那都是别人瞎说的,哪有的事。”
“你不承认?好,那我再问你,孙家那个十六岁待嫁的新娘子又是怎么回事?”
“新娘子?哦,那是她自己找我的,说没钱办嫁妆,我不是刚开了个钱庄嘛,她来找我借钱。”
“借钱?她爹她娘都没了吗,要她一个小姑娘亲自去问你借钱?就算是这样,她借钱你借给她便是,她又怎会死了呢?”
“这我可不知道了,她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撼天虎!你还狡辩!”
姜雨嫣泣不成声,斥道:“她爹娘找你借钱,你说非要他家女儿亲自来借你才会借给他们,那女孩来找你借钱,你却要她用身子去换,那女孩虽然借到了钱,可是回家后便死了,我问你,你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哎哟,夫人啊,那些穷鬼家的丫头原本也不值钱的,卖到青楼都卖不出钱来,你跟她们计较什么,没的还伤了自家的身子,何必呢。”
“撼天虎啊撼天虎,你说的好轻松啊,一个女子,一条人命,怎么到你嘴里就像蝼蚁一般,难道她们的命不是命吗?就该受你的凌辱和践踏吗?”姜雨嫣越说情绪越激动。
“夫人,你如今身怀有孕,还是不要这么急躁的好。”
“死了这么多人,你叫我不要急躁?柳凡生,我问你,你是怎么欺骗姚琴的?”
“……姚琴?你怎么知道她的?”撼天虎的语气明显有些心虚的味道。
“我告诉你,你若想纳妾,我不拦你,你若想让她做妻,那便一纸休书休了我,我自然会腾出位子,一切都如你的愿,我求之不得。”
“夫人,你想哪里去了,我都说了,都是逢场作戏而已,你想多了。”撼天虎语气开始变得有些生硬。
“究竟是我想多了,还是你撼天虎坏事做得太多了?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你日日往姚琴那里跑,哄得她对你情根深种,你当我不知道吗?要不要叫她前来对质啊?”
“姜雨嫣!我警告你,你敢对姚琴做什么,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很好,柳凡生,你终于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了,终于把你对姚琴的心思暴露出来了,其实你完全不用躲躲藏藏,大可大大方方把人带来府里就是了,我原本就是你抢来的,这个柳夫人的位子我根本不稀罕,既如此,我现在就走,你想娶谁与我无干,你杀人放火令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为敌我也不管,我带走青芸,免得日后受你的连累。”
“你要去哪里?”
“你管我去哪里?从今天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再无关系。”
“我不许你走!”
屋子里传出一阵纠缠之声,随即又是凳子和重物倒地的声音,以及姜雨嫣的一声凄惨的惊呼。
柳青芸猛然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只见母亲姜雨嫣倒在地上,父亲柳凡生跪在她身旁,面现惊惧之色,待要伸手去扶她,却被她愤然推开。
柳青芸扑到母亲面前,声声唤着:“娘,您怎么啦……娘……”
“青芸……”姜雨嫣伸手欲触摸柳青芸的小脸,可是手刚伸出便又无力地坠下,她晕了过去。
“娘!”
柳青芸惊呼。突然,她发现,母亲的身下缓缓流出一滩鲜血,柳青芸吓的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唤着:“娘,娘,您醒醒啊,娘……”
柳凡生此刻也吓坏了,抱起姜雨嫣轻轻放在床上,转身冲出去寻大夫。
待大夫赶来时,姜雨嫣已经清醒过来,正捂着肚子疼的死去活来,大夫说她即将生产,柳凡生又命人速去请产婆。
产婆到来后,姜雨嫣因为是早产,又情绪激动,导致孩子生下来不一会儿便没了气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就这样,刚出生就死了。
当晚,姜雨嫣命人将柳青芸叫到房中,屏退了所有人,她对女儿说道:“孩子,记住,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只有这样,你的一生才能幸福,否则,宁愿孤单一生。”
之后,她让柳青芸坐在床上,双手抵住她背心,金翅姜雨嫣,将自身的功力传给了她,然而,由于姜雨嫣产后虚弱,体力不支,加之柳青芸年岁太小,又未曾习练武学,无法接受她更多的内力,最终只在五年后促成了柳青芸的白翅,而在传功完毕后,她对柳青芸说:
“告诉你爹,务必两日内为我下葬,否则我将魂魄不宁,再也不能转世为人。”说完这些话,精疲力竭的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柳府,一个时辰内母子具亡,撼天虎欲哭无泪,痛心疾首。
而柳青芸却没有再落泪,她走到撼天虎面前,冷冷地看着他,恨声道:“我娘死了,我弟弟也死了,爹,你可知,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我恨你!”
柳凡生怔然:“青芸……我……”
最后,柳凡生遵照姜雨嫣生前意愿,在一日后为她们母子落了葬,一段时间里,柳凡生郁郁寡欢,深思倦怠,魂不守舍,之后不过半年,柳凡生迎娶了姚琴,也就是现在的柳夫人。
姜雨嫣是被柳凡生抢回来的,所以姜雨嫣心里并不喜欢柳凡生,而姚琴则不同,她是真心喜欢柳凡生。
姚琴的性格更为委婉温柔,哪怕对奴仆都颇为友善,柳凡生对她十分地尊重和爱惜,此后也从未纳妾。只不过,在柳凡生的心中还是有着姜雨嫣的一席之地的,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疼爱柳青芸,更不会将姜雨嫣的画像一直带在身边。
撼天虎柳凡生,这个奇怪的男人,杀人无数,残害女子无数,说他无情无可厚非,可是他对姜雨嫣和姚琴的好,却倒是发自真心。
姚琴对柳青芸视如己出,而柳青芸却整日闷闷不乐,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不愿意搭理她,即便对弟弟柳子瑜,亦是如此。
……
从往事中回到现实,泪水从柳青芸面上滴滴滑落,她轻声道:“可我再恨他,他还是我爹,纵然知道他行事不端,纵然知道他心狠手辣,他还是我爹,自从我娘和弟弟死后,他对我百依百顺,无论我如何使性子,发脾气,他都会无限容忍,所以,我明知你恨他入骨,却不想看到你亲手杀了他。我爹这辈子嗜杀成性,双手沾满了鲜血,即便你不杀他,总有人会杀他,你又何必亲自动手呢?”
“我已经不打算杀他了。”
紫风的声音轻得宛如一阵微风吹过,却犹如狂风骤起,震撼了柳青芸的心。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紫风:“你,你说什么?你,并不打算杀他?”
紫风停顿片刻,说道:“你说的没错,十年前,若非他突如其来抽我的那一鞭,我也不会因此而失去我的弟弟,所以我恨他,也恨你,可是,十年了,我已经不再恨你了,因为我知道,这些过错终究不是你造成的。”
“那对我爹呢?”
“……他是我的师父,我的武功都是他亲自传授,即便如此,我心中仍然恨他,不过,我已经不打算杀他了,不是说我没有下手的机会,而是因为,你!”
柳青芸闭上了双眼,泪如雨下。
紫风继续说道:“也许一切都是天注定吧,有得必有失,有失也必有得,我失去了弟弟,却有了你,所以,我不会杀你爹。”
柳青芸哽咽:“谢谢你。”
紫风:“但是,我要用另外一种方式去报复他。”
“报复?”柳青芸再度紧张起来:“你要做什么?”
紫风咬牙道:“你爹之所以如此嚣张跋扈,完全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他有强大的靠山,才会如此肆无忌惮,所以,我也需要一个靠山,我要有比他更高更强的地位和权势,我要比他强,让他对我高山仰止,俯首称臣。”
柳青芸道:“紫风,只要你不杀他,做什么都不为过,我都会当作没看见,更不会站在我爹一边,只是,我担心……太子为人阴狠狡猾,他也不过是利用你和我爹为他做事,你依靠他提升你的地位,只怕会丢了自己的性命啊。紫风,我娘没了,弟弟也没了,如今,我不能没有你,我只希望你能放下仇怨,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为珍贵的,不是吗?”
紫风看向她,低声道:“我知道,我会小心。”
柳青芸轻轻握住他的手,泪水一滴滴坠落在他手背上。
“自从我娘故去后,我再没有笑过。我心里对我爹的恨意不比你少,对我来说,失去了母亲的那个家,没有亲情,没有温度,更没有安全可言,我只想,等我们长大了,你娶了我,带我走,走得越远越好,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你知道嘛,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开口说娶我的那一天,可是为什么你就是不说呢……”
紫风的手指紧了紧,“我会娶你。”
“什么时候?”
“待我心结解开之时。”
柳青芸:“心结?”
紫风颔首:“是,我要超越你爹。”
柳青芸难以理解,她问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超越他?一定要这么执着吗?”
紫风静静地看着她,沉声道:“青芸,为了你,我可以不杀他,但是,超越他,是我的底线!我要让他尝到被他那个强大靠山抛弃的滋味,让他尝到被我紫风碾压的滋味,就算是对他的惩罚吧,请你,再给我点时间。”
柳青芸眼含热泪,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点头:“好,你一定会做到的,我等着你,等你来娶我。”
十年的相伴,直到今天,他二人才终于敞开了彼此的心扉,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