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风瞥了眼廊下女子,抓起手中茶盏,扬声道:“自欲放怀犹未得,不知经世竟如何。来,飞燕姑娘,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言罢,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
“夜闻猛雨判花尽,寒恋重衾觉梦多。”女子的声音宛如清泉,清脆而悠扬,声声入耳,字字入心。
紫风微微一震,仰头看向她,须臾,道:“姑娘果然与众不同。”
飞燕矜持一笑:“公子亦与常人不同,公子是否是有一意难平之事,故借酒浇愁?”
“我?一意难平?”
紫风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小爷从来不知愁滋味!”
突然,他眯起双眼打量着她,醉红的眸中闪过一抹困惑之色,喃喃道:“飞燕?这名字挺熟,咱们是否见过?”
飞燕摇了摇头:“抱歉,公子,飞燕并不记得认识您。”
紫风喃喃道:“是啊,我怎么会认识你,我也没来过这种地方,可还是有种熟悉的感觉。”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
老鸨见他要走,忙拉住他手臂:“哎哟,公子不是要找姑娘陪吗?这飞燕姑娘都出来了,您怎么说了这两句就要走了呢?您这钱都给了,咱们可不退的啊。”
紫风甩开了她的手,沉声道:“滚开!”
老鸨见他眸中射出两道嗜血的杀气,吓的顿时退后两步,不知所措。
一名男子正大摇大摆走进来,恰好与紫风撞了个脸对脸,那男子不知死活地骂道:“你小子眼睛瞎了啊,往人身上撞?”
抬手就向紫风衣领上抓去,紫风身形微闪,随手挥出一掌,那男子惨呼一声,摔出一丈开外,重重落在地上,唇边流出一抹血迹,吓得堂中莺歌艳舞的男男女女们连声惊呼。
紫风扭头,赤红的眸子冷冷地瞥了眼地上那男子,唇边划过一丝不屑的嗤笑,抬腿就向门外走去。
“公子,请等等!”身后传来飞燕温柔的呼唤。
当紫风缓缓转过身来时,飞燕已从楼梯上款款而来。
“凭君借取法界观,一洗人间万事非。公子若是愿意,可否上去喝杯茶,解解酒?”
紫风泛红的眼睛盯着飞燕那乌黑而清澈的眸子,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好。”
飞燕嫣然一笑,转身向楼上走去,紫风紧随她身后上了楼。
楼下有个年轻男子扶起了那口鼻流血的男人,低声道:“秦爷,您也不看看他是谁,还敢对他瞎吆喝,您是活的不耐烦了?”
“他,他是谁?”男子茫然地道。
“那是撼天虎的徒弟紫风,如今可是太子爷跟前的红人啊。”
“啊?”男人满脸惊恐地问道:“你是说,就是那个紫魔旋风的紫风?”
男子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见紫风跟着飞燕进了屋,这才低声道:“正是,您说您这一掌挨的冤不冤?”
男人抬手抹了一把口鼻上的血迹,后怕地道:“我的妈呀,是京城双魔?他们师徒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我怎么惹到他了呢,是我瞎了眼了,可,可撼天虎从不来这种地方的呀。”
年轻男子悄声道:“您还能管人家来不来?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如今京城可乱着呢,且莫再多言啦。”
“我的娘哎,现在乱的何止是京城……”男人甚为后怕地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老鸨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中亦是砰砰乱跳,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凑上前来问道:
“秦爷,您今天是要找哪位姑娘啊?”
男人狠狠瞪了眼老鸨,低声骂道:“找个屁,爷都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兴致?”
他站起身来逃也似的跑了。
……
房中,水蓝色的轻纱,水蓝色的桌布,水蓝色的床幔,还有水蓝色衣裙的女子,看起来甚为淡雅,在觅芳阁这种热情似火的地方,满眼都是火热的红,妩媚的粉,这房中的一抹淡蓝反而一枝独秀,多了三分清新脱俗的雅韵。
紫风坐在桌旁,飞燕给他斟了茶水,在他对面坐下。
紫风如炬的双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我一定见过你。”
飞燕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说道:“公子年岁不过二十吧?看起来公子从未曾来过这种地方,又怎会见过飞燕呢?”
紫风冷哼一声:“那倒也是,我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你一直在这里?”
飞燕摇了摇头:“飞燕以前是在昙州的香月楼,前些日子才来的京城。”
“昙州?香月楼?”
紫风身子一个激灵,顿时酒也醒了些,他直勾勾盯着她,问道:“十年前,你在昙州?”
飞燕额首:“是。”
“香月楼、香月楼……”好熟悉的名字。
紫风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画面:十年前,他跟弟弟初到昙州城,在街边乞讨,一个女子走了过来,她给了他们一小块碎银,这也是兄弟二人人生中获得的第一块银子,她还曾关心地问高乐嘴角边的伤痕,还说她自己也曾有个弟弟,只是很久没见了,那时,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痛苦和深深地思念,她告诉他们,她在不远处的香月楼,若是有需要她帮助,可以去找她,那一刻,她给高原的感觉,就宛如邻家姐姐,美丽、温柔、善良……
看着他失神的眼睛,飞燕轻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紫风回了神。
飞燕说道:“公子今日情绪不佳,飞燕看得出来,您有心事,既然你我能坐下聊天,也算是缘分使然,飞燕希望能疏解公子心中的郁结。”
紫风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家人呢?”
似乎没想到他突然会有此一问,飞燕一愣,随即摇摇头,道:“都死了。”
紫风停顿了片刻,问:“你,怎么会去香月楼的?”
飞燕说道:“没有人愿意听我们的故事,公子你,有兴趣?”
紫风道:“是,说说看。”
飞燕的眼中闪出一抹苦涩,轻启朱唇道:“我爹曾是昙州伯贤县的富商,十二年前,有歹人贪恋我家家财,夜半潜入家中偷窃,被我爹发现,他们便索性杀死了我爹娘和弟弟,那时我刚十三岁,趁着歹人不注意便逃了出来,歹人想杀人灭口,我被他们一路追赶,谁知,误打误撞闯进了香月楼的后院,是香月楼的妈妈救了我。”
紫风问道:“你没想过离开那种地方?”
飞燕淡然一笑:“公子可能以为风月场上的女子都是肮脏的,其实,每个女子踏入这个门都有其不同的原因,有人是被骗,有人是被逼,有人是被卖,有人是为了生存,而有人则是为了报恩。”
“报恩?难道,你是为了报答老鸨的救命之恩?”紫风似乎有些难以理解。
飞燕点头:“是。都说老鸨妈妈坏,其实,并不尽然,香月楼的妈妈对每个姑娘都很好,她救了我以后,曾想放我走,可我家人都死了,我又能去哪里?于是,我便留在她那里打打杂。两年后,香月楼因为没有新的姑娘进来,就被别家排挤,眼看生意就要维持不下去了,那些姑娘年纪都不小了,香月楼若关了张,其他地方也不会收留她们,她们断了生计可如何活命?于是,我主动找了妈妈,从此,我就成了香月楼的头牌。”
“你用你自己换来了香月楼的新生?”紫风心中更多了一丝不解:“你这样做值吗?”
飞燕微微一笑,这笑中有苦涩,有心酸,亦有一份心安,她道:“妈妈对我好,那些姐姐们也对我都很好,如果没有她们,我或许早就被那些歹人杀了,十五六岁的我,什么也不会,若能凭我一己之力换得妈妈和姐姐们生存的机会,我自是值的。”
“十五岁……”
紫风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沉默良久,开口道:“所以,为此你就永远留在风月场上了?”
“是。但是,我不后悔。”
“那你为什么又来京城了?”
飞燕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窗前,抬手推开窗户,看着遥远的昙州的方向,轻声道:
“去年,妈妈病倒了,她不得已将香月楼转卖给了别人,换了钱看病。她需要钱,可是新来的妈妈把我们这些姐妹都赶走了,即便不赶我走,在昙州那种小城里,想赚足给妈妈看病的钱是很难的,所以,我来了京城。”
紫风愣然,问道:“难道,你打算用你的一生来还债吗?”
飞燕转身看着他,眼神清澈无底,道:“公子,这不是还债,这是报恩,所以,我心甘情愿。”
紫风依旧很难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为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如此耗费一生,甚至牺牲一切,只为了报当年的救命之恩?无论是在凤头村的家中,还是跟着撼天虎的那些日子里,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人与人之间还能有这样一种真挚的情感。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还是对飞燕这女子多了一丝钦佩的感觉,一个女子,一个青楼女子,她能做到的,却非常人所能及,倒也委实难得。
紫风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
飞燕唇边含笑:“公子可以问我是谁,因为,我就在这里,您来既是客, 至于公子是谁,您说了,飞燕便听着,您不说,飞燕自不会问。”
“客?”
紫风自嘲地冷笑一声:“是,我是客人,不过,我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客人。”
飞燕问:“什么叫不按常理出牌?”
紫风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飞燕涩涩一笑,缓缓走到他面前,抬手开始解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