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可能吧,反正惠理桦那边打不开突破口,就从其他人下手,这世界上就没有天衣无缝的犯罪,总会留下破绽的。”奥寺高深莫测的看了神尾枫一眼,“这样的过程,你难道不觉得有趣吗,就好像走迷宫一样,当最终正确抵达出口的时候,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慈急精神病院的人可都不好说话,尤其是那个叫神户埃的院长,濑户礼说找他录口供的时候,这老滚刀肉就跟泥鳅似的,没有不在场证明,偏偏说得振振有辞。
还有植松晃也,这老头看上去对富江椰子倒是真心实意好,可事实……唉谁又知道呢,别又像幸田夏树那样……”
神尾枫不知道奥寺知不知道幸田夏树的事,就给他囫囵讲了个大概。
奥寺听完,已经续上了第五支烟,长长吐气道:“哪怕是再小的孩子,也会有生存的本能。你看北非、掸邦那边,那么小的孩子就已经会使用rpg了,幸田夏树撒个谎骗警察算什么难事?都是为了活着罢了。”
神尾枫嗯了声,伸出手,掌心朝上,说道:“下雨了,说起来……貌似每次破案到了关键地步,都会下雨,就好像被害者的眼泪一样,老天爷倒也会应景儿。希望被害者的眼泪能保佑咱们顺利找出真相吧。”
奥寺在一旁抹了把镜片上的雨水,感慨道:“你知道吗,每个警察手中的一副手铐,大约等于2.5公升的眼泪。”
“2.5公升,是有什么说法吗?”
奥寺眼角又抽搐了下,平静说道:“这是一位叫李材韩的警官所说,源自朴娜丽诱拐案,当时仅有八岁的女孩朴娜丽,被患有‘表演型人格障碍’的全贤珠诱拐,当天就下药勒死了。
尽管如此,全贤珠仍向家属索要两千万赎金,直到逍遥十几年后,才逮捕归案。在这十几年里,朴娜丽的母亲风雨无阻的举着为女儿申冤的牌子站在警察局门口,不哭不闹。
她就那么一直固执的期盼着、守望着,容颜衰老了,头发也白了,腰背都佝偻了。李材韩警官说,这十几年里,朴娜丽母亲流过的眼泪加起来足有2.5公升。”
他重重吸了口烟,望向住院楼某座窗口熹微的灯光,模仿着那位李材韩警官的语气,似乎回忆起那种熟悉的口吻,“所以一定要让罪犯受到应有的制裁啊,光是听到富江椰子被仟污、被堕跆、被羞辱,我们就这么痛苦了,可想而知当时的女孩得是什么样啊?
被害者流下的眼泪都能汇成一片海了,而警察唯一能为她们做的,也就只有一副手铐了,这才是从事警察这份职业的意义,不是么?”
神尾枫愕然停在了奥寺的身后。
不是因为他说的这番话过於沉重,而是其背后隐藏的寓意。
神尾枫被天空淅沥的雨点一滴一滴砸在脸上,他想着刚刚奥寺眼角掠过的抽搐,逻辑思维仿佛再次被觉醒了一样,没有任何征兆的,也没有任何合理分析的,察觉出了异常。
此刻,黑夜,站在身旁抽烟的这个师兄,是否还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师兄?
他仿佛一个陌生人,浑身布满了杀戮的气息,而那个熟悉的奥寺,似乎被一具邪恶的灵魂占据躯体,被短暂的封印了起来。
望着师兄呢喃的背影,神尾枫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问道:“师兄!你,你刚才说的所谓困徒效应、洛卡德物质交换,都是糊弄我的吧?你的真实目的,仍是想杀了惠理桦,对不对?”
“我想杀的人多了,我还想弄死我妻善舞、早川春田律师,以及素媛案的赵斗顺、熔炉案的金亨俊呢。前年东京电力公司刚对民众做出‘不轻易向海洋排放核污水’的书面保证又立即毁约的时候,我想毙了社长跟整个电力公司领导层。”
奥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是,你说的没错,我是因为纯子才关心富江椰子的案子,更把惠理桦视作跟杀害纯子那名精神病一样罪恶滔天的犯人,恨不能千刀万剐了他。
我也没必要在这种问题遮遮掩掩,神尾,我就是希望他死,难道你不想吗?”
师兄的声音犹如魔鬼的蛊惑,神尾枫噎住,天空之上,雨点似乎也比刚才细密了好多,冰冰凉凉贴在脸颊上,将那股不知是羞愧还是愤怒的滚烫尽数熄灭。
他蓦然回想起《素媛》中的某个场景:天真烂漫的小素媛,在一个恐怖的雨天被酒鬼拖进巷子里残忍强暴,满身伤痕的素媛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对爸爸妈妈问——‘那天,大叔走过来,我想直接走掉,但觉得下雨天应该帮大叔撑伞。他们都说我错了,我做错了什么吗?’
愤怒当时冲昏了头脑,热血小青年神尾枫恨不能冲进电视机弄死赵斗顺,去雨巷里保护那个白璧无瑕笑靥如花的姑娘……
如果那天晚上,富江椰子的尸体真的被沉尸水塘了,那么现在会是怎样?
大概孤独的沉在河底淤泥当中,被那些快发臭发烂的鱼虾啃噬皮肉,最终化为一堆白骨。
也许会像山本七惠那样,在遥远的十几年后,这具骸骨被另一名平头刑警发掘,送到法医室解读出一桩冰冷刺骨的谋杀案;
又或许直到慈急疯人院被铲车推倒,填平水塘,这具骸骨被永远尘封在地下,直至数百上千年后,被当做古人遗体送往博物馆展览演出……
神尾枫从空气中嗅到某种类似腐朽、黑暗的味道。
是的,每一名罪犯都该得到应有的惩罚,管你是不是超过了法定追诉期,管你是精神病狂犬病还是白血病,管你是驻岛大兵、老毛子还是印第安人……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法律是给好人制定的,绝不是用来保护畜生的。
既然法律杀不了人,那就由我来动手……
你是这样想的,对吗,奥寺师兄?
“你这样做会毁了自己的,难道你想替惠理桦进去坐一辈子牢吗!我们还可以再查一下,至少,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奥寺哈哈笑起来,回过头拍了拍神尾枫的肩膀,眼神瞬间变得清澈起来,不含任何蛊惑、拉拢或撒谎的成分,“师弟,我随口那么一说,你还当真啦?
别忘了,咱们是警察,还是刑警,怎么能知法犯法呢?我只是来调查案子的,刚刚我已经说过调查方向了,你不觉得很可靠吗?”
“不过,有那么一瞬间,我能察觉到,你真的想杀了惠理桦。”神尾枫沉吟了下,“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其实,你所提供的侦查方向的确有一定道理,但恐怕很难证实合作犯罪。
合作的这两名或多名凶手,究竟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智力缺陷的傻子?如果有多人参与,那么他们之前一定有过猥亵富江椰子的记录,警方在走访过程中为什么只发现了惠理桦?”
“嗯,确实有些不太好解释的地方,但是破案嘛,就像做删除题,逐一删除掉那些不合理的答案,那么最终保留的,就是我们所需要的。”
奥寺走过慈急水塘,前面不远处一小块职工宿舍的牌子摇摇欲坠,他指过去道,“那里就是富江椰子生前所住的地方吧?”
神尾枫嗯了声,紧紧跟着他,觉得对方仍有所隐瞒,“你心里面已经有怀疑的人选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