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士面色红润,眉清目秀,目测年纪也和林守相仿,但他一手持幡,上书测字求签,反面大概还有铁口断直一类的文字,头戴偃月冠,腰悬木剑,肘内夹一把拂尘,背后还有个巨大的签筒,看上去很是怪异。
根据林守前世的经验,这种古怪之人必有古怪,保险起见他下马相询:“道长没事吧?”
对方摆手道:“施主不必客气,小道无事的。”
林守一听对方言辞,心知这是个有根脚的道士。
他曾经向灭灯打听过,在此方世界,由于修行者的存在,道士分了两种,一是修行道门功法,却并不出家之人,他们对旁人的称呼并无变化;而在道观宗门中有谱牒的道士,才会称他人为施主。
思索间,他习惯性地拨动算盘。
此人是修行者的概率。
轰然一声,强烈的威压让他胸口如遭重击,脸色顿时涨红。
林守心下骇然,他有所感悟,算不了绝不是因为此人修为太高,因为那种感觉完全不同。
眼前道士就好像被一股密不透风的气机护佑在内,林守的测算如软剑刺在板甲上,直接被弹了回来。
“施主?”
见他脸色不好,年轻道问了一句。
“嗯……没事。”
“哦,那算卦吗?”
林守脸色一僵,问了句:“多少钱?”
“十两一卦。”
“在下还有事务在身,这就告辞了。”
“施主好走。”
年轻道人也不挽留,告辞一声,自己就往三侠镇的方向行去。
林守则前往县城,但一路上都在挂念那道士,于是赶紧奔赴药行,也没惊动上次那管事王太盈,拿了药就立刻返程,想回去打听打听那人有没有在三侠镇逗留。
骑马直奔共济堂,走入大门之后就发现,刚才的年轻道人就在自家药铺之中。
不等他上前询问,宋小婉就走出来把他拉到一旁小声说道:“这位道长好像,好像也有点不正常。”
“为何?”
林守问道,尽管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到门口,讨了一碗水喝,然后就问能不能留下避雨。”
林守抬头一望,晴空万里,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他有些感兴趣,走到拿着一本道经猛瞧的道士面前坐下。
“道长,咱们又见面了,如何称呼?”
“小道顾怜。”
“在下林守。”
“林施主,可要算卦?”
“算不起。”
林守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往后偏了偏,“我是共济堂的账房,刚听我家掌柜说,道长是来避雨的?”
“掌柜好心。”顾怜说道。
林守问道:“我意思是,外面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么?”
顾怜两手捧着杯子,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今日有雨。”
话音刚落,一声炸雷忽从九天之上传来。
林守猛然扭头,只见街上开始起风了。
“言出法随,你莫非是龙王?”
他在一瞬间就脑补了一通神话典故,忍不住冲年轻道人说道。
顾怜噗嗤一声乐了:“林施主说笑了,世间岂有人能兴风布雨?小道只是略懂望气之数。”
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开始落下,太阳却未消失不见,看来是一场短暂的晴雨。
林守毫不避讳地盯着眼前道人再次打量起来,细看之下,这顾怜很是清秀,甚至略带一分女相,却看不出什么超然气度,若无头顶那偃月冠,仿佛就只是个文绉绉的读书青年而已。
“说回望气,道长可能观在下身上有什么气度?”
“五十两。”
“当我没问。”
林守心道你个出家人还这么财迷,能修出个什么鸟来?等等,怎么穿越之后遇到的出家之人都是这个尿性?
“道长请暂歇,若有所需尽管言语。”
他自然不会和人交恶,毕竟这家伙看起来不似寻常人物,保险起见还是不要招惹,若能结下善缘,说不定以后还能有善果。
回到柜台之后,他取了个药碾来处理刚购得的灵药,正低头忙着,忽然见那清秀道人走了过来。
“纳紫根、葛天草、金刚莲子……林施主修的应当是一门颇为凌厉的功法。”
林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些惊讶这道士的敏锐:“何以见得?”
顾怜笑了笑:“看来尊师没说过,咱们修行之人所用灵药皆是与功法相辅相成,只要懂行些,光凭灵药种类就能将你根脚看出一二,所以这灵药配伍,万万不可示人呐。”
这家伙果然是修行者。
林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眉宇间尽是淡然:“此间只我与道长二人,并无隐藏之需。”
说是这样说,心里却开始吐槽:娘的,主要是沈虚确实没说。
顾怜盯着他笑了笑,拱手道:“林施主抬爱了。”
说完,两人就在柜台内外对立,然后尬住了。
“道长还有事?”
“确有一事。”
“不太方便。”
“……”
顾怜被噎住了,“林施主,小道甚至还未言明何事。”
“哦,好像是,那你说说吧。”林守一脸不信任。
顾怜感觉自己好像遇上了对手,稍稍认真了些:“小道想在贵店租下一角,摆摊算卦。”
“什么?租什么东西?”
声音来自内堂,宋小婉不知何时吧唧吧唧地跑了出来。
顾怜见掌柜出来,心道正好不与这难缠的账房打交道,便又说了一遍。
宋小婉却面露难色,冲林守说道:“林先生,爹爹过世前怎么说来着?”
照理来说,林守这时候应该吐槽:我他妈什么时候见过你爹了!
不过此时他却没有丝毫停滞,默契地配合道:“老掌柜曾说这共济堂是祖宗基业,须得守好,不能租与外人。”
两人一齐看向了顾怜。
年轻的道士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有些挣扎地说:“小道可以出高价。”
“不是钱的问题。”宋小婉毫不犹豫地说道。
“五十两一月,只占门口左边的屋角,绝不多用。”
“老掌柜过世方才半年。”林守的神色有些缅怀。
“六十两。”
“我们是正经药铺,怎能兼纳卜卦呢?”
“一口价,九十两。”
“凑个整百也许吉利些。”
“成交!”
顾怜再不复之前的从容,咬牙切齿地说道。
“押一付三。”
林守冷冷地说道。
顾怜交了整整四百量银票,然后才被领着到后院厢房去安置行李,他看着做工精良的门槛房梁,这宅子最多只用过两三年,还不可能是翻修的。
这么新的宅子能是祖宗基业?
……
林守一边碾药,一边出神思索。
叫作顾怜的道士很不对劲。
其一,花一百两租一个小角落,这种行为不是冤大头三个字能解释的;
其二,别人摆摊算卦都是在闹市之中,选人多眼杂之地,哪有躲在药铺里支摊子的;
其三,为什么偏偏选了共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