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的话一下子让心里有些不安的杨露华一时语塞,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句虚虚实实的话语。
毕竟他是个读书人啊,读书人就是要把一本本圣贤书如饥似渴地吃进肚子里,变作满腹经纶,仿佛只要吃饱了学识,书生必定无所不能。
可这么厉害的读书人,杨露华反正是没见过。
他又不能指责夏泽,毕竟夏泽不是个读书人,是个武夫,而且拳法还不赖。
“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在你们这些人嘴里,读书人天生就要比其他人矮一截,天生就应当如何如何,算了,说不过你,不如我们谈谈那位......”杨露华脸色有些通红,磕磕巴巴的。
夏泽此刻正在用那杆点睛笔,沾上一点随身带的朱砂,凝神聚气,一点心神好似一片绿叶之上摇摇欲坠的清澈露珠,在狼毫笔尖处,轻轻哈上一口气,最后在那张金色的符纸之上,提笔画符。
只是笔锋极慢,下笔的手臂好似有千万斤沉重。
杨露华原本还打算循循善诱,让夏泽多说些林露清的事情,可见夏泽提笔之后,完全将心神倾注在画符一事上,便噤声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夏泽。
只是夏泽一提笔,这回足足画了一个时辰的功夫,金色符纸纸面之上那个符阵收笔成型之时,一点符胆灵光,熠熠生辉。
脸色有些泛白的夏泽,此刻终于长舒一口气倚靠在椅子上,但满脸神采奕奕,像是心头某一桩大事终于尘埃落定。
杨露华忍不住向那张符纸凑了凑,问道:“夏泽,你先前神秘兮兮,好像是在鬼画符一样,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在忙什么呢?”
夏泽两指捏住那张金色符箓,细细端详那符阵,愈发欣喜,见杨露华发问,便晃了晃符纸笑道:“这一路上几次与人捉对厮杀,符箓消耗得太多了,先前我本想着先画几张品秩中等的符箓存着,未曾想脑海中一点灵光显现,匆匆提笔,竟然顺利画成了这一张品质不俗的剑斗冲霄符。”
“符箓?借我看看。”杨露华来了兴致,伸出手向着夏泽讨要那张金色符纸。
夏泽倒也没有犹豫,将那张符箓放在杨露华手心,开始默默以剑鼎剑诀,调整气府之中残存的灵气,准备下一次画符。
杨露华翻来覆去,看着那张金色符箓,可以他的凡胎肉眼实在难以看出门道,于是问道:“可我这半天都没看出来与寻常纸张有何区别,这样符箓有何妙用?难道这符箓很值钱?”
夏泽点了点头,取出另外几张青色符纸,平铺在桌上,说道:“这剑斗冲霄符,对于邪祟妖物天生压胜,无论修士武夫只要手持此符,便可唤出万千剑气,如同满天星斗,屠尽邪祟。若要说值钱,俗了,约莫一千颗白露钱,换作人间钱币,估计能买下大半座人间城池吧。”
一旁,原本还有些戏谑笑意的杨露华,听到夏泽的话语,当即瞠目结舌,“多少?”
夏泽笑而不语。
杨露华喉结微动,越发觉得手中的金色符箓有些沉重,他看向夏泽,满脸谄媚道:“夏泽,这符箓能不能送......”
“当然不能。”夏泽埋头画符。
杨露华眼神旋即黯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贪心了,其实说白了他和夏泽也不算太熟,自己这番异想天开,太过了。
只是这般想着,愈发觉得在这屋内不自在,他便想着找个什么合理的借口,从这屋子里灰溜溜地逃之夭夭,又不会让夏泽觉得他是因为这张符箓觉得面上挂不住。
岂料夏泽笑道:“那张符箓,不是炼气士和武夫,拿在手里就跟一张白纸一样,毫无用处,你若是想要符箓,我待会画几张辟邪护体的符箓给你,即便是你也可以用来防身。”
夏泽看了一眼惊讶的杨露华,补充一句:“同样值钱。”
杨露华愣在原地,半晌,除了眼圈微红之外,还有些许将信将疑:“当真?”
“几张符箓而已,又不想那张剑斗冲霄符一般耗费心神,不过举手之劳。”少年坦然笑道。
杨露华欣喜若狂,当即用颤抖的手往酒杯中倒了一杯屋内备好的酒水,说道:“这杯酒,我杨露华一定得敬你啊,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夏泽如此的慷慨仗义,我真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只是一碗酒水下肚,杨露华非但没觉着身子燥热起来反倒变得愈发寒冷,起初还能打开话匣子和夏泽闲聊几句,一眨眼的功夫,便倒在场上呼呼大睡,还额头冒着虚汗。
夏泽画完几张符箓,握住那壶酒水,一股寒意自掌心传遍全身,他皱了皱眉头,走到床边,为杨露华掖好被子,对着已经有了新名字的吞天说道:“我要出去透透气,麻烦你在这屋内,好生照看一下杨露华。”
吞天点了点头,伸出一只小手。
夏泽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将那一杆点睛笔从方寸物内取出,放在他的手心,“好好练字。”
夏天点点头,走到书桌边上,拿起那杆点睛笔,哈上一口气,在纸张之上开始写自己的名字。
只是少年显然是对于写字一事相当生疏,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说,就连握笔的姿势,都有些别扭,不像是写字,倒像是握着匕首杀敌,若是杨露华这会醒着,多半又得皱着眉头说一句,沐猴而冠,朽木不可雕也。
夏泽推开门,屋外已经开始下起了雨。
雨势不断扩大,豆粒大小的雨滴砸落在院子内,又激荡起阵阵寒气。
院内没有灯笼照明,四下漆黑一片,夏泽便打着一把油纸伞走出这个院落。
老翁说好了会在一个时辰之内给他们送饭,但是迟迟不见人影,这府邸又是极其的不对劲,夏泽若是当真老老实实呆在屋内,那可就太天真了。
夏泽正要走出雨幕,可突然被人叫住,回头一看,竟然是任不倦。
“不要贸然走出这雨幕,我此前用神通盘查过,这一场大雨只下在了这府邸内,可府邸外的光景,无论我用什么方法,都看不到了。”
夏泽点了点头:“小幽和一丈哪去了?”
“那小子,和我下了两三局棋,无一例外都是惨败,便独自一人生闷气复盘去了,至于元一丈,那小子如今境界低,抵不住寒气入体,便早早入睡了。”
夏泽又点了点头,问道:“龙胜洲不是向来最与那妖族势不两立,怎么平白无故让邪祟在这抬龙国内横行霸道而无人理会。”
“我也不知晓,这里头有古怪,总之你我二人一定得小心行事。”任不倦摇头道。
眼见这场大雨越下越大,两人干脆走到一处凉亭处,夏泽拿出带着酒水,小口饮酒。
任不倦伸手向夏泽讨要酒水,于是夏泽便递了过去,他豪迈地喝上一口,问道:“那个姓赵的书生有问题,你早就知道了吧。”
夏泽抢回养剑葫芦,笑而不语,不置可否。
“知不知道你贸然让那个儒家的家伙加入队伍,会容易引来大麻烦?”任不倦身上有些许怒意,身子倚靠在凉亭的座椅上,双手拢袖,袖中剑气沙沙作响。
夏泽嗤笑一声,笑道:“你自找的,知不知道你给我的那件儒衫,让我平白无故替你挨了一顿打?”
任不倦怔了怔,后知后觉,爽朗大笑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脸惊愕道:“难不成那位姓赵的,就是儒家那位书院君子?”
夏泽笑着反问道:“你任不倦剑仙的意气风发哪去了,还怕一个书院君子?不像你啊。”
“你不知道,这个书院君子,一贯以心狠手辣,脾气火爆闻名一洲,再加上我如今修为不比从前......”任不倦神色里难得多了几分惶恐。
就在此时,忽听层层雨幕之中,传来一声声女子唱腔。
夏泽和任不倦对视一眼,并未有大动作。
夏泽看向层层雨幕,只见大雨冲刷的庭院远处,有一道身穿红裙的婀娜身影。
雨势越发的猛烈,但那纤细身影,在雨水之中浑然无事,断断续续有凄美戏腔自那远处传来。
一眨眼的功夫,那身穿红衣的女子身影,晃晃悠悠间,已经距离夏泽等人不过十丈的距离了。
任不倦和夏泽却好似全然没有看见一般,饮酒攀谈,一切照旧。
可就在此时,忽听那府邸老翁突然一声呵斥。
那袭红衣,就好似是受到了莫大的惊慌一般,身形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朽不是早就吩咐过几位客人,千万要呆在屋内么!两位客人怎么这般不守信用!”老人怒不可遏。
夏泽和任不倦原本已经准备好大战一场,见此情形,皆是一愣,连忙抱拳赔罪。
“老人家莫怪,这场大雨太过阴寒,我们在屋内腹中饥饿,便想着出来找些吃食。”夏泽娓娓道来。
“自是如此,两位先回房稍等片刻,老朽稍后便将晚饭送到。”老翁脸色缓和不少。
“有劳。”
夏泽两人不再逗留,旋即返回屋内。
可下一刻,老翁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入那暴雨雨幕之中。
那脚踢毽子的孩童,笑容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