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数月,这条岁寒渡船,终于即将抵达龙胜洲南部。
数月内,不断有船客中途下船,因为除了想要去往龙胜洲缘由的武夫和修士,剩下的多半是妄图在龙胜洲大发横财的商贾,而这座九州之中,剑修最多,最强的龙胜洲,是最排斥外乡人的地界。
夏泽此刻正端坐在桌案前,点着灯火观看一分邸报。
这份邸报,是由流洲某个飞剑大宗与九州各处的书刊商贩联合书写刊印,记录了九州各处的山水轶事,风土人情,各大宗门的变故,九州各处的王朝兴衰,局势变化,平日里由飞剑裹挟,在九州各大空域飞行,凡是想要购买者只需轻轻招手,朝那飞剑投出三枚惊蛰钱,便可获得邸报。
该飞剑大宗此举,无非是为了通过售卖邸报,然后将不断被神仙钱温养的飞剑,高价售卖出去。
当然,过程之中不是没有某些敌对宗门动了半道劫持飞剑的歪心思,奈何流洲的这个飞剑大宗,早已料到会有此变故,因此每一柄飞剑之上都以阴阳家秘法纂刻有符文,以预定的方式售卖给那些个名门大宗,其中不乏龙胜洲烽火关那些个传承千年剑修大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惹上了这些检修,那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没准仇家上门寻仇之时,鸡蛋黄都能人给摇散了去。
三枚惊蛰钱,以夏泽目前的财力,其实算不得太贵,毕竟他如今可算是两座城池的主人,前不久也刚刚和一统大齐大半江湖的翠屏宫达成一笔交易,将一座皎白城租赁给翠屏宫一年。
可夏泽在一连购买了几份山水邸报之后,旋即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在阅读的过程中夏泽发现,这所谓的九州邸报,一连数月其实没有什么大事件记载,无非是某些个名门大宗又出了某个堪称经世之才的天才修士,哪个宗门的宗主历经数年终于又破一境。
其中不乏大量掺水文字,就连那些点评各大宗门宗主和宗门内年前翘楚的文章,也充斥着拍须溜马和道听途说的痕迹,一些芝麻粒大小的轶事也能被吹得神乎其神。
骗骗那些境界不高,眼界不远而江湖武夫肯定是够了,可到了夏泽这里,就完完全全当作是乐子来看待了。
夏泽不禁有些心疼自己花费的十几枚惊蛰钱,于是想了个法子,让吞天拿着攒着的所有山水邸报,去往下等船舱,售卖给那些个凑不出几个惊蛰钱的船客。
大伙攒上一攒,便能在这漫长枯燥的行程中了解一些九州趣事,何乐而不为呢?只不过他们提了个要求,买下没问题,就是要让这个小娃娃当中朗读这些个山水邸报。
这活本来是陈洞幽来做的,只不过他脸皮一向很薄,去了一次就不愿意再去了,而吞天如今认字不多,因此每次都乐呵呵的完成任务,而那些个船客们见这小娃娃生的如此白静讨喜,便心生欢喜,因此每次吞天去往那个次等船舱,都会撑得直打嗝。
可今日,夏泽却从这一份山水邸报之中,获悉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大齐国主魏佶驾崩了,而继承国位之人,正是自己的记名弟子魏饮溪。
这一切来得实在是突然,与率兵与大周交战的魏鱼寒,甚至未能从前线抽身返回大齐洞京,送一送自己的父亲。
而那位登基不久的新任国主魏饮溪,大齐子民对于他前些时候犯下的谋权篡位的大逆不道之举仍旧记忆犹新,因此四下众说纷纭,说这登基仪式举行的如此仓促,想必是这位新任国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是。ъiqugetv
而前线战事吃紧,这样的变故极其容易导致军心打乱乃至哗变,魏饮溪和魏鱼寒当下要面临的局面,恐怕不会太过乐观。
对于整个大齐,对于魏氏,魏佶,魏饮溪,魏鱼寒,其实夏泽都不算得上有太多的好感,以前是山高皇帝远没有那身为大齐子民的感觉,后来换了草鞋,穿上了布鞋青衫,开始远游,见过的事情多了,便维持在了一个不喜却不厌恶的范畴内。
但是还有某些只得夏泽牵挂之事,比如现如今局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之下,天目洞天云溪镇,是否会平安无事。为此夏泽不惜耗费了二十枚白露钱,一连向着吴骓寄去了三封书信。
吴骓仅仅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让携带书信的飞剑,追上了夏泽所乘坐的岁寒渡船,信上说一切安好,他已经和大齐魏鱼寒联系上,将自己在大齐北境与鬼车王朝士卒交手的见闻,都告诉了魏鱼寒。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连同魏鱼寒一同对抗背部鬼车王朝的入侵,让夏泽放心,即便事态失控,他也会尽可能的将陆英等人转移至安全的地方。
书信的最后,吴骓希望夏泽能够走得远一些,可以的话,也希望夏泽早日归家,亲自主持家业。
夏泽合拢书信,缓缓起身,看了看一旁趴在桌子上,用一本书盖着脑袋呼呼大睡的吞天,不由得会心一笑,将一件衣裳轻轻盖在他身上,旋即走出屋外。
明日,便要下船了。
翌日,夏泽等人汇聚在船头处,董慎言,吴来也,连带着思君暮云都来为夏泽送行。
董慎言将一个包裹递给夏则,然后略带歉意道:“原本岁寒渡船应当是可以将你们送到距离烽火关更近的地方,再让你下船,只是我们临时商家掌律的消息,龙胜洲当下貌似这个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变故,所有洲外仙家渡船,一律不得入洲,因此只能麻烦几位接下来费些脚力,不过我董慎言走南闯北,在龙胜洲还是有些人脉的,到了烽火关外的镇魔郡,可以去找一位名为董苛的年轻人,他们自然会好生接待你们。”
吴来也眼神复杂,最后还是道了句:“龙胜洲不比缥缈洲,人生地不熟,还是小心为妙。”
夏泽抱拳拱手道:“多谢吴前辈,董前辈无需愧疚,以后有机会,希望还能与两位前辈比拼酒量。”
董慎言不由得哈哈大笑,卖力拍着少年郎的肩头,像是要把少年郎拍的矮下几寸:“希望日后重逢,三杯就倒的少年郎酒量能够再好一些。”
一旁,暮云和陈坛静依依惜别,两个小丫头这一连数月的相处,才发现彼此是那般的相见恨晚,或者说,臭味相投,两个都是大大咧咧的疯丫头。
任不倦本想趁着这个功夫,和思君好好道个别,可思君此刻眼圈微红,像是个闷葫芦一般一言不发,仿佛下一刻就会就要哭出声来,他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夏泽借着转身向着思君和暮云拱手道:“两位姑娘,这些日子,多亏你们二位细心照料,我没什么好送给你们的。”
说这,就从方寸物之中取出两张金色符箓,抓起两位姑娘的手,在她们手心之中各自放下。
思君和暮云,没来由都有些脸颊绯红,夏泽赶忙抽回手。
董慎言看了一眼,感叹道:“嚯,这两张金甲神人符,品秩可不低,你小子可真是舍得。”
夏泽忍不住有些埋怨董慎言的话语不合时宜,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她俩怎么可能收下呢。
未曾想思君和暮云,两人相视一笑,默默将两张符箓收好,就好像是小心呵护娇嫩的婴儿一般。
思君双眼微红,笑道:“愿夏公子,能够与心仪的女子,百年好合。”
暮云声音里有了哭腔,哽咽道:“夏泽,说好了,我们可是好朋友,日后我和姐姐若是没处落脚,去投奔你,你可不能眼界高了,就不认我们。”
夏泽摇摇头,开心笑道:“自然不会,两位姑娘,董前辈,吴前辈,我们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众人旋即下船,转身离去。
任不倦几番天人交战,走到思君面前,道了句思君姑娘,后会有期,也下船离去。
董慎言看着依依不舍的思君和暮云,忍不住抱怨道:“好你个四处留情的夏泽,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了,可害得日后倾心于这两个丫头的男子,要挖空心思了。”
他旋即走到两个少女跟前,将夏泽为她二人留下赎身钱之事,娓娓道来。
暮云和思君,好似如遭雷击,泪水夺目而出。
暮云又急又气,哭道:“董爷爷,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董慎言满脸无辜:“此前不知道这小子心性如何,是不是登徒浪子,万一心存歹念,你们两个又都是涉世未深的弱女子......况且这小子心有所属,有些不必要的情关,我希望你们......”
暮云飞奔而出,最后停在栏杆处,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剑青衫少年郎,大声哭喊。
思君迟疑了几分,也走到栏杆处。
远处,少年默默回头,向着两位姑娘轻轻招手。
暮云顿时有些羞赧,那些少女情窦初开的话语,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他可是身手不凡的武夫剑修诶,这点耳力都没有。
再加上先前有些慌乱,她有些不记得自己喊的到底是她喜欢夏泽,还是姐姐喜欢夏泽来着?
少年笑容灿烂,只是挥手。
那伫立在渡船上遥遥相望的两位少女,便也笑得尤为动人。
山水相逢,终有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