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兴公，您来了？快，快请上座……”


    谯兴公没有理踩侍从的热切招呼，就好像他眼里根本没这个人一样，径直从他旁边走了过去。大帐之内，几位熟面孔都赫然在列，甚至连理论上仍然处于敌人阵营的墨茕使者，也大大方方地和他们坐在一起，手中端着一杯香茗，细细品味。


    天上毕竟没有土壤，虽说用高技术也能培育出作物，但终究差了这么点味道。


    “墨使远道而来，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而已，粗茶澹饭。”松柏公好像看出了他在担心什么，解释道，“谯兴公，不必多虑。”


    “这……”


    说什么不必多虑，之前起码还遮掩一下，自从散会之后，好像连演都不演，直接和对面的人勾搭在一起了。你再怎么想喜迎人家入关是一码事，至少在明面上，双方还是敌对的关系啊。身为羽族核心贵族圈子里的大老，公然邀请对面的使臣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这种行为，已经是毫不避讳地在输送叛变信号。可以说，这场席间的所有人，基本都是在明牌自己的立场了。


    不过，一看到雾影公那熟悉的身影，他又安心了些。


    办事儿向来靠谱的老臣都选边站了，自己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现在临阵倒戈也不合算了，安安心心入座吧。


    ……


    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实际上没什么可听的，就是一堆车轱辘话来回说，大多都是在指责蜜麓一的唐突出言，把他们的好事全给坏了。方才的议事厅上，他们或许还没有对这件事感到如此愤怒，但现在不一样了，但凡参与了这次接风之席，就等于把自己和家族的利益绑在了这艘战船上。自然要一个个狠狠地骂，骂出花来，才能表达自己的忠心。


    热切的骂声中，雾影公和墨茕相对而坐，默默无言，似乎都在打量着对方，思考自己在对方心中究竟值得多少筹码。


    也不知过了多久，雾影公缓缓将杯子搁下，低声说道，“您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咱们说几句关上门的话吧。”


    无需多言，就这一句，席间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视线投注到这两人身上，等待着利益的重新洗牌。


    当然，对墨茕而言，此行的任务已经达成了。


    壑王让他前来试探羽族阵营的虚实，不出所料，这里的大部分核心成员已无战心，只需要稍微许诺一点东西，就能兵不血刃地瓦解这个摇摇欲坠的团队。现任羽王仓促上阵，就面临自己父兄留下的巨大烂摊子，根本没有时间在军中建立威信。


    怎么都是赢，他自然也有了摆高姿态的资本——眼下这些人，正眼巴巴地等着投靠渊人势力，成为战胜一方，享受利益瓜分呢。自己是他们目前唯一可以联系到壑王的渠道，巴结还来不及，怎么敢随便得罪？


    “话，我刚才在羽王帐内，说的也比较清楚了。”墨茕呡了一口没什么味道的茶水，“不久后的那场谈判，羽王需要同壑王达成和平协议，宣誓不再行兵讨伐，承认北国作为一个‘国家’的存在。在赔偿渊人所有的损失后，壑王可以同意她终止这场战争，归还所有战俘。”


    “就这么简单？”雾影公挑了挑眉毛，“据我所知，壑王此次兴兵，同样是纠集了北国的全部精锐，倾国而动。恕老身直言，本以为是奔着彻底灭掉羽族来的，如今……仅仅达成一个和平协议，收些赔偿，就可以终止这次战争吗？这似乎有些……呵呵，请别误会我的意思，墨使，确实有些不寻常。”


    “壑王之胸怀，何其广阔。”墨茕扫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倘若三公只愿付出为和平摇旗的诚意，那么，自然能收获和平。”


    这句话一出来，场上脑子转的慢些的还在疑惑，但像三公这样的官场老手，立马就听出弦外之音来了。


    祈求和平，我就给你和平，点到为止。


    你要想再求点别的……那可就得拿出更直接的态度来了。


    而雾影公也是完全不犹豫，既然要反，那就反到底，“您想让我们怎么配合，还望直言？”


    墨茕很满意地点点头，“实话说吧，壑王对羽族的剩余疆域，看得并未那么重。在他看来，这无非就是挂在嘴边的一块肉，早吃和晚吃，没有多大区别。只要他想，大军全力压境，羽族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此次兴举国之兵而来，瞄准的猎物不是羽族，而是位于下方的人间界。”


    ……


    席间落入了死地一般的安静。


    三公也好，在场的其他文臣也好，再怎么离经叛道，也是想不到会有这一出的。因为自古以来，羽族就和下界的人族相安无事，这相当于是古来有之的惯例，在羽族人的视角下，谁都未曾动过类似念头。也只有被放逐的渊人，在北境上长年以往地谋划些疯狂阴谋，才会渐渐演变成这样。


    攻打羽族，仅仅是为了确保在执行进攻地球的大战略时，他们不要跳出来干扰。


    同时，因为人类曾经在这片天空行盗窃之事，名声已经降到谷底。相较于未能收复失地的羽族，渊人反而会因为这个举动，而变得更加有声望，这全都是设计好的！


    “我听说，这届羽王曾经在地面待过一段时间，对人类世界颇有卷念，受其影响很深。壑王本想邀请她一起讨伐人间，夺回国宝，又恐……”墨茕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以施加更多的心理压力，“她会临阵变卦。”


    “原来如此，不愧为壑王，深明大义。相比之下，我们的羽王实在是……唉……该说是幼稚好呢，还是愚蠢好呢。”雾影公摇了摇头，用一幅恨铁不成钢的长辈语气说道，“请墨使放心，寻找失落的国宝，此乃大事。倘若壑王真的不计前嫌，有此等胸襟在，一切尽在我等身上。”


    ————


    另一边，羽王帐内。


    “我知道你想为羽王出头，可不管怎么说，都太过分了。”云中鹤显得有些急躁，“人类在羽族这里的名声本来就很差，你还……”


    “所以呢？”蜜麓一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要是表现出顺从，就会有人尊重我的意见了吗？”


    “这是两码事。”云中鹤很执拗地摇了摇头，“羽王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去和他们谈判，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表面功夫是做到位了。你现在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过错反而落在我们这边，等于又给了他们可以谴责的借口。”


    “谈判啊……”


    蜜麓一半低着脑袋，忽然间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