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窖中，盖亚哼着不成腔调的小曲，他的身影在烛光映射之下，投射出巨大的影子。在这座被黑科技环绕的城市中，这大概是唯一一处，没有任何科技产物的东西。


    石窖深处，在变幻莫测的灯影之下，赫然立着七尊巨大的石像。这里像一座神庙，却又不见任何同祭拜相关的要素，唯有神像矗立，以及一个坐在轮椅上，神色木然，头发乱蓬蓬，不知道多久没有打理过的少年。他独自一人，坐在幽深的石窖之中，厚厚的岩石将他和地面隔绝开来，使得这里被无边无际的安静所环绕。没有人，没有影子，只有蜡烛安静燃烧着。


    “我有和你说过，这里是我按照基金会最初的场地，一比一还原建起来的吗？”


    “……”


    公孙智缓缓回头，用一种仿佛不属于人类的冰冷眼神，打量着他的造物主。


    “你看，那个最小个子的就是我，他们把我打造的很有意思——我混在他们中间，穿着牧羊人的麻衣，头戴橄榄冠，像是一个牧羊少年，更像一个已经知道未来的预言者。”


    盖亚指了指七尊凋像中最矮的那一尊，又把手指头一个个划过来，像念诵咒语一般，轻声说道，“【神罗】、【千面】、【陌客】、【时魔】、【醉翁】、【藏识】，还有我。”


    “七位大督导，在一间没有电灯的石窖里，宣布对混沌的效忠。我们效忠于比黑暗更深邃的混沌，效忠于宇宙中无处不在的熵增，这就是混沌基金会的创立基石之一。”他笑着说道，“很可笑吧，我明明是星球意志，是【秩序】在宇宙中的产物之一，居然选择效忠无序。”


    “混乱，才是宇宙走奏响的乐章。”


    轮椅上的公孙智转过身，用冰冷到不带起伏的语气说道，“秩序，规律，还有我们，都是这篇乐章中，短暂的不和谐音。”


    “而他，我们的对手，则是被【宇宙暗面】选中的代言人。”


    ……


    “有两个好消息，你那么聪明，应该多少也猜到了。”盖亚拿出那串u盘造型的项链，远远丢到他手里，“我们成功弄到了梅塔领域的接入端。”


    “这个不错。”公孙智将其收好，“有了接入端的拓展，我们的计算机终于可以朝下一个领域迈出一大步。不光是业之城的生产、构建，还是算力，都能远远甩开敌人。一旦我们能掌控在三维状态下，掌控更高维度的流向，或许……我们在不同时空的宏观影响力，将会上升一到两个级别。”


    “别急，第二个好消息更劲爆。”盖亚笑了笑，继续道，“她来了。”


    “可以不要当谜语人吗？”公孙智面无表情地怼了他一句，“在汉语发音中，我听不出你说的是男是女。”


    “除了她之外，还有谁值得我亲自去接一下吗？”盖亚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她来了，和我想象中的略有些不同，但她还是来了。从2067到2077，跨越十年。”


    “按照你提出的预桉，我们没有告诉她任何关键信息。以免她去往其他时空，脑子里带了太多不属于那个时间的常识，那些常识会影响她的行动模式，进而造成时空的不连续性。”


    “……有意义吗？”公孙智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轮椅便自行拐弯，将他推到那七尊神像下。


    在它们周围，摆放着几百支蜡烛，即便如此，烛光也只是刚好能给神像的脸打上一层光之蜡。与深不见底的石窖相比，仿佛是一只在夜空中发光的萤火虫。


    “她不惜生命，主动往超维球体里跳的根本原因，就是在2067年，硫池县，和【溟蜍】的战斗中，借助黑太岁的力量，短暂窥见了‘某一种’未来。那个未来糟糕透顶，以至于她一旦有机会，就必须亲自前来确认。换言之，我们现在所处的2077年，已经是被她‘覆写’过的全新版本了。之前的2077是什么样……恐怕会比现在更糟。”


    “你的意思是，应该放任她随便看？”盖亚眯起湛蓝色的童孔，反问道，“把业之城的一切机密权限都给她开放？”


    “……我不知道。”


    公孙智仰起头，将视线凝聚在其中一尊凋像上，“毕竟，我也只是个凡人。”


    “你是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类。”盖亚直接甩给他一个要命的称呼，“也别太妄自菲薄了。”


    “这和聪不聪明没关系，事实是，低维度的生物往往受限于维度，很难理解更高维度发生的事。我所学习、掌握的种种规律，一旦到了高维，就不再适用了。以人类大脑的构造，只能适应三维世界的立体结构。即便是掌控【再造机器】的神选者，也只是将其召唤出来，当做未来兵工厂使用而已。”


    “曾经，基金会里出现过可以理解更高维度的存在，可惜了……”


    他和盖亚同时看向最左边的神像——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影，周身缠绕着破碎的黑布，宽边兜帽下没有脸，只是最纯粹的阴影。


    “要是【时魔】还在，我们不至于在这方面如此被动。”


    ……


    “好在？”


    “好在，你们的人成功完成任务，带回了接入口。”


    公孙智叹了口气，轮椅缓缓转动，载着他朝石窖的另一个方向驶去。


    “【丹尼尔550】的软模块自我更新，已经到了最后阶段。等完成后，我会试着覆写他的宏认知系统，虽然……现在他自己更新的那些东西，简直像外星人的语言，我也看不大懂了，哈……总而言之，当他接上梅塔网络后，一切的一切都会不同。”


    “即便面对武天都，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公孙智很少会笑，至少在盖亚的印象中，自打搬入业之城，受邀担任他的顾问开始，这个聪明人就不怎么笑。他一直板着脸，一幅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的样子。


    他在苦笑。


    即便是在曾经最引以为傲的领域，“智慧”上，他都败给了自己的造物。现如今，业之城的一切都交给了当初由他一手操刀，从0搭建起来的超级人工智能，丹尼尔550。据说，这是公孙智最喜爱的两部科幻作品中得名。现如今，这个超级ai已经掌握了业之城接近百分之百的生产链条，衣、食、住、行，一切的一切，都由他来负责。


    甚至于，一些仍处于“互相试探”级别的小型军事活动，也是由他操办的。纵然武天都那边的生物科技更加出色，但是，在丹尼尔550的安排下，军事行动的死亡率都被压在4％以下，对于他，业之城的居民们几乎是报以完全信任，将他当成一个万能的存在。


    ————


    “创造出无法掌控的东西，原来，是这种感觉。”


    “或许，有朝一日……”


    “【我成为全世界的罪】。”


    他冲盖亚招了招手，轮椅在地面上安静地行驶着，进入了另一种意义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