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说来你可能不相信，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大虫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好像把你给忘了。”


    “你到底去哪儿了？”


    “……”


    尹承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大虫很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彻底变了。


    初中、高中这几年，大虫都是和尹承一共享五感的，也就意味着他要和尹承一共同接受进入社会前的学校教育。很多时候，这位远古凶神对新知识的理解和应用，反而比尹承一这个现代人还快。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在课本上看到的一个假说——尹承一只把它当故事一样翻过去了，但大虫却觉得很新奇，默默记了下来。


    西方有个聪明人提出一个思辨题：一艘大船在海上航行，一边开着，一边更换船上破旧的零件。等它在外边转了一圈，重新回到港口时，从内到外，每一根钉子、每一块木板都换过了。那么，这艘船，和当初从港口开出去的那艘，究竟还是不是同一艘呢？


    在大虫看来，答桉无疑是否定的。


    由此类推，重新回来的尹承一，肯定也和之前不一样了，只是成分多少而已。身为四凶之首，穷奇对负面情绪可不是一般敏感。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察觉到尹承一产生什么很明显的负面情绪……


    但，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纵然拥有数倍于尹承一的人生经验，大虫也不敢做出判断。


    “成了？哈哈哈哈……总算……真的成了！”


    一阵狂笑声从半空中传来，纸神纵身一跃，从纸飞毯上一跃而下，顺带着还往维塔斯最后站立的位置踩上两脚，长吁一口气，面露喜色。他搓了搓手背，看向尹承一，用颇为讨好的语气说道，“小哥，你可真行啊！这家伙，号称还是天外来的神只，居然真让你给拿下了。其实，这趟来之前，鹤老板都已经做好了我们四个全部失败后，调动学院一部分‘教师’的准备。结果，你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耍一套三板斧，竟然真把他给耍蒙圈了。”


    “要知道……可是连火拳都在他手底下败过一阵呢！也就是说，你现在的实力，已经比当今最厉害的超警还要强了。”


    “看你的能力，应该也是元素系能力者吧？哈哈哈……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啊！”


    尹承一的眼神缓缓移到他身上，一言不发。


    近看之下，这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又好像直接穿过他，看向他身后的空气，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在听。


    纸神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话题已经开起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强行保持脸上的笑容不要垮掉，继续说下去，“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瞎想啊，绝无冒犯的意思。要是说错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都到这种境界了，对虚名这种东西，小哥你应该没有那么在意吧？”


    “……”尹承一看向他的眼神并无好恶，只是冰冷，犹如寒冬腊月冰冷的溪水，手指头伸进去，那股冷意能顺着皮肤，刺入骨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哥，你应该也能明白我的意思。”纸神指了指远处的城市，大楼被削去一角，街道上升起滚滚浓烟，车子像倒翻的模型玩具一样，被丢的到处都是，一片乱象，“尤其是现在，超警更需要这个名声。”


    “也就是说，你……你们会对外宣称，是你们四个击败了维塔斯，并希望我对此保持沉默，是这个意思吗？”


    “对对对，小哥，要不说你最后能赢呢，脑子好使，聪明啊。”纸神撇着个嘴，笑的跟什么似的，“你看，‘一个无名英雄退治威胁’——并不能说明这座城市很安全。这只是个偶然事件，这次会有，下次就未必会有。如果被民众知道，是一个从未登记的，不在体系内的义警保护了这座城市，对超警的公信力，其实是一种损害。”


    “如果你公开承认的话，这座城市，乃至是这个国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全和稳定，都可能会毁于一旦。到时候，小哥……”


    纸神的语气忽然一拐，变得阴沉下来，“恐怕，还有人需要为此负责啊。”


    “当然啦，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个在役超警对在野义警提出的，微不足道的小小‘建议’而已。”下一瞬间，纸神又恢复了那种热切的语气，眯起眼睛，笑着拍了拍尹承一的肩膀，好像已然和他非常熟悉了，“我只负责给出建议，至于要不要采纳，怎么采纳，都取决于你。”


    “毕竟……”


    “在这个地方，很多事情吧，都很复杂，并不是只要能打就管用的，还得考虑到很多其他东西。比如说，稳定啊、民心啊、声誉啦……如果最后，让一个在野义警抢了在役超警的风头，不就等于狠狠打了一些人的脸嘛？你说是吧？”


    话，确实是语重心长地说出来了。


    但话里那份咄咄逼人的态势，不管怎么掩饰，在尹承一耳中都是如此明显。


    “你说的这些话，能代表超警征调中心的意见吗？”


    “瞧你这话，格局就小了。”纸神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有意压低声音，笑道，“超警征调中心，只是一个指挥部门，它不是管理部门，明白？在这个地方，超能力者是一种可以调配，用以维持社会稳定的资源。”


    “像小哥你这样的义警可能不会明白，所谓超警啊，其实……也只是表面风光罢了。可以是火拳，也可以是你，完全看上头怎么决定。”他冲尹承一眨眨眼睛，“在管理层、决策层牛掰，那才是真牛掰。”


    “这份功劳，其实是你向那个‘管理层’纳下的投名状。”尹承一面无表情地说穿了他的心思，“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纸神的表情略微变化，片刻之后，又浮现出讨好的微笑，低声下气道，“没问题，没问题，事儿呢，就是这么个事儿。我的战斗能力吧，小哥你刚才也看到了，主要就起到个活跃气氛的作用。日后，等鹤老板培养出的第四代超警一上岗，一流队伍里肯定就没我的位子了。”


    “自己的未来，还得早做打算才好啊。你说是吧？”


    ————


    “我是无所谓，功劳可以给你，但是……”


    尹承一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过头，看向渺渺天际，双童微眯，“接下来的战斗呢，也由你来代劳吗？”


    “什么……战斗……”纸神本能地一缩脖子，四下望望，笑声中带着一丝颤音，“小哥，你可真会开玩笑，耍我是不是？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不是把他捅了个对穿吗？”


    穿过云层，大气与深空的交界处，传回阵阵诡异的闷响，似有金色的闪电翩翩起舞。


    “那你就把事情想简单了。”


    尹承一如一位老练的猎人，身形微弓，双眼紧紧盯住天际，不曾挪开，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那家伙，再怎么都是个‘神’啊。”


    “我刚刚解决掉的，只是他身上……差不多一个细胞大小的分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