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非得等这个小笼包里的汤汁完全冷掉，才肯把它放到嘴里吗？”


    一个如金属乐队黑嗓般的深沉男低音在脑海中抱怨着，但尹承一完全没有回应他的意思，连表情都不带变一下。他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紧盯着店门外的一角，好像并不在意筷子夹着的小笼包会不会冷掉。


    试想一下，如果你从七岁开始和一个碎催在脑海中日夜绑定连麦，且这个麦克风永远都没法儿关掉，就连你洗澡和吃饭的时候都得连着，而且他会在你脑子里头各种喋喋不休……肯定也会慢慢习惯。


    “嗡————”


    视野忽然重重一颤，周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当然，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尹承一自己的视野中，而他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位和自己连麦的碎催就这德性，自己越是不理睬他，他反而越来劲。


    一双澄黄色的霸气重瞳，在他的视野中骤然张开，又迅速眯起，像极了他印象中老虎的眼睛。


    “小子，你应该很清楚……我的五感是和你绑在一起的吧？我只能看你看的景物，听你听的声音，尝你尝的味道。门口那小妞的大腿确实很好看，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在你脑子里放点儿更刺激的东西。但你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快五分钟了，在汤汁彻底冷掉之前，现在，立刻！把这该死的小笼包放到你嘴里，然后用牙齿给我嚼两下！”


    “大虫，闭嘴。”尹承一皱起眉头，压低声音，用几乎和唇语无异的音量说道，“你吵得我没法儿思考了！”


    “哦……合着你耳朵能听到啊。”大虫满意地眯起眼睛，继续嘲讽道，“小子，从你夹起这个包子开始算，整整三分钟，你的眼睛一直在门口那小妞的腿上没挪开过。我能不能请教一下，你是在‘思考’什么，思考的那么入神呢？”


    ……


    这间早餐店里的热络气氛，好像在无形中编制出一层屏障，将隆冬寒气阻挡在店门外。


    或许是离仕月中学不远，来这儿吃饭的大多都是学生，自然就给店面里点缀出几分活泼生气。吆喝声、稚嫩的交谈声、碗筷的摩擦声，这些声音同酱油、辣酱和醋的味道混在一起，泛出一股热腾腾的烟火气。


    在这个匆忙的时代里，吃饭也是各吃各的，没人会关注在店面角落里，有个一脸狐疑的少年，正盯着店门口一位少女，准确说，是少女的大腿出神。


    ……


    “他们有点古怪。”


    “他们？”视野中那对重瞳已然闭上一半，只留出一条缝，耷拉着眼皮，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他们！他们三个！”


    ————


    顺着尹承一的视线就能看到，除了他一直盯着看的长腿少女之外，还有其他两个年轻男性站在她身边。从站位来看，这三个人的站位贴得很紧，已经超过了陌生人的“社交安全距离”，应该是互相认识的。他们和尹承一一样，上身都穿着仕月中学的冬季校服——浅蓝和深蓝搭配，圆月的校徽印在胸口。


    为首的少年面色沉静，一只手拿着手机，在屏幕上点点画画，似乎在查阅什么东西。


    站在中间的少女连着耳机线，斜靠在店门外的墙壁上，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右脚很有节奏地打着拍子，轻轻敲击着墙根。打从刚才开始，尹承一的视线就一直集中在她的修长大腿上。


    剩下这个学生就比较叛逆了：身形肉眼可见地壮一圈，染着一头鸡冠似的黄毛，一身校服被他崩得紧巴巴。他的下半身并没有穿校裤，而是套着一条松松垮垮的黑色裤子，时不时就会往店门左边瞥一眼，神色有些急躁，时不时就抬手腕看一眼时间。


    “就这？”大虫没好气地说道，“染个头发怎么了，你还不允许人家有点儿个性啊。”


    “我们学校是不允许染发的，不过，也不仅仅是这个。”尹承一有些苦恼地说道，“我总觉得他们三个人有哪里不对劲，但我又说不出来具体原因，只是感觉……有种很古怪的违和感……”


    “你到底什么时候吃？”大虫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小笼包的皮都要硬了。”


    “……”


    怀着困惑不已的心情，尹承一皱着眉头，终于将这个悬在空中三分钟有余的倒霉包子送进嘴里。


    果然，嚼了几口，连汤都冷了。


    “额……唉……冷了就不好吃啊。”味觉连在一起，大虫自然也品尝到了这种冷掉之后难以言喻的味道，为了不让他继续用这种龟速进食，他便拖着慵懒的嗓子开口道，“你觉得他们奇怪？”


    “对啊。”


    视野中的重瞳微微闭上，耳边又传来大型食肉动物舔舐爪子的细腻摩擦声。


    “你先吃，边吃边说。”


    一听他这么说，尹承一便乖乖夹起小笼包品尝起来，说来古怪，明明是往自己嘴里送，他却有种在“投喂宠物”的既视感。


    “简单说……先看看那个黄毛，他的裤子，有注意到什么吗？”大虫没有给尹承一多少思考的时间，只管自己往下说，“他的裤子很松垮，裤腿那边，用细线扎在一起了。如果把线解开，这条裤子会和那个说相声大胖子的马褂差不多宽。如果以这个标准换算，他的身高应该在2米26左右，膀大腰圆，是个肩膀上能站马的壮汉，但很显然，他的身材没有达到这个标准。”


    “中间那个小妞，当她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时候，下意识用脚跟打拍子，小腿和墙根碰撞，发出了一种明显是硬物碰撞的声音。你的五感远比常人敏锐，即便声音混在嘈杂的背景里，依旧被你的耳朵捕捉到了。但因为缺乏经验，你判断不出是什么，所以才会觉得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尹承一急火火地问道。


    “从声音的质感来判断，我倾向于她的裤管里藏了一把木柄的匕首。”大虫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剩下那个嘛……你会觉得他奇怪，是因为他身上的校服，在颜色和材料上，和一般布料有着微妙的、肉眼很难察觉的区别。但是你的眼睛比一般人类敏锐很多，还是一样，捕捉到了这种色差，但你依旧判断不出他穿的是什么，于是只能感到违和。”


    “反正在我看来，他压根就是披着一层薄薄的金属而已——就算他尽力想隐藏这一点，金属的气味还是去不掉的。”


    不得不说，平时再怎么碎嘴，起码这通分析还是很有水平的，大虫的形象也在尹承一心中再度变得莫测起来。


    “这么看来，这三个人果然有古怪，肯定也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他兀自思衬起来，“故意穿着校服，肯定是伪装身份，他们难道想在诱拐我校的学生吗？”


    “关你什么事，老毛病又犯了是吧？”大虫翻了个白眼，“还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不该你管的事情，别每次都伸着脖子去管。到时候你自己劳心劳力的，还没个好脸色看。”


    “上一次自诩‘正义’的行为……给你带来了什么呢？”


    ……


    与他的沉默相比，周围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嘈杂。


    尹承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三两口扒拉完碗里的小笼包，筷子一撂，抓起书包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