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日，黄昏时分，英国边境处的海域。


    夕阳拉长渔船的影子，投向大海，阴影在大海中起起伏伏，黯淡的余晖洒落在渔船的甲板，唤醒了船上沉睡的人。


    安清律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列车驶过冰原，疾驰在无边的大海上空，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尤瑞的脸庞上，轰隆作响的引擎声缭绕耳边，她的浅白色发缕随风飘散，仿佛被海潮般的夕日光辉染成金色。


    冰凉的手，身躯的余温，她的一切都刻印在安清律的心中。


    安清律沉默许久，他环视周围一圈，目光停留在身旁的一部手机，一本画本，还有一支断了芯的铅笔。


    他拿起画本，轻轻翻开本子，本子上这些画的线条有些凌乱，有的画旁边还记载着冰岛语字体。


    随便翻开的这一页，画着《街头霸王》的角色，穿着蓝旗袍的春丽，穿着白武道服的隆，穿着黑武道服的豪鬼，以及留着金色长辫子，穿着鲜绿色的迷彩服的嘉米·怀特。


    安清律记得在飞船那时，他用嘉米·怀特这个角色，一串三地赢下了尤瑞，而且还不止一次。


    当时尤瑞使用的三个游戏角色，则是画里另外三个家伙。


    在画里，隆、豪鬼、春丽把嘉米·怀特踩在脚下，他们抱着肩膀，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他们的上方还画着两个大大的英文字母：ko。


    画的旁边有着凌乱的冰岛语笔触，意思是：


    输了，不开心，要赢回来。


    “你是白痴吗.....”


    安清律哑然失笑。


    他翻动画本。


    第二页画的是，一个画风非常q版的机器人，被堆在废品之中，艰难地朝着天空伸出右手。


    画旁边的空白处，写着一些冰岛语字体：雅典娜，15号，烙印，他的过去，我根本不了解。


    安清律继续翻动画本。


    尤瑞画的东西很杂，有的是游戏，有的是漫画，也有记录和地狱灯塔的人一起看电影的时间。


    画的是一张沙发，从沙发左到右的那些人，安清律都非常熟悉。


    头上坐着乌鸦，面带微笑的漆原凛，大喊大叫，眼镜都快掉下来的莱恩，打着呵欠的沙维尔，满脸冷漠的艾尔·帕西诺，用小本子记录着灵感的浅川英一，还有一边搂着尤瑞，一边喝着啤酒的苑咏。


    就算坐了这么多人，沙发上还腾着一个位置。


    那个位置坐着一只机械人玩偶，尤瑞的右手轻轻揪着这只玩偶。


    这幅画的旁边有着一行微不可见的小字——电影很无聊，但是想和你一起看电影。


    安清律的手顿了一下，他忽然就理解，在像素电影院时，她为什么那么专心地看着一部烂得离谱的电影。


    重要的不是电影，是一起看电影的人。


    安清律血红的眼瞳倒映着画本上，揪着那只机械人玩偶的尤瑞。


    他呆在原地很久，麻木的手继续翻动画本。


    画本后面的画都非常杂乱。


    一个模糊的背影，看上去是女人，她站上椅子，把脖颈伸进绳圈中。


    这幅画的旁边有几行凌乱的文字：


    ——母亲很痛苦


    ——离开喜欢的人，这样的痛苦。


    ——我好像也在痛苦着.....


    ——理解不了。


    ——明明我根本不想去理解。


    ——我想你。


    安清律的手轻抚过那几行歪斜的文字，漆黑凌乱的发丝，遮蔽着他的双眼。


    他继续往后翻。


    画本上是一望无际的雪原，男孩牵着女孩的手，他们穿过冰雪，朝着世界的另一端行去，逐渐隐于朦胧的白中。


    安清律合上画本，打开尤瑞的手机。


    就像是在寻找着止痛药，他将那些残留着气息的物体紧紧握在手中。


    尤瑞的手机没有密码，打开相册可以看见一张照片，是在北海道的国家滑雪场拍的，尤瑞和安清律挑战了滑雪场的三周台，两人一同从高空坠下。


    那时，安清律用树掌抬起了她，她似乎趁着坐在树掌上的时间，拍下这张照片。


    照片上，安清律的样子非常窘迫，甚至有些滑稽可笑，狼狈到了一定的程度。


    照片的时间定格在1月24日。


    安清律退出相册，尤瑞手机的软件很少，都是一些单调的小游戏，扫雷，纸牌，斗地主，平平无奇，手机桌面比较显眼的是那个备忘录。


    尤瑞经常会在备忘录记录什么。


    安清律打开备忘录，录入眼中的是备忘录的前两条。


    ——情绪库：不爽、无聊、麻烦、喜欢，喜欢机器人。


    ——还没玩的游戏：女神异闻录、最后生还者、神秘海域，想和他一起玩。


    下面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些文字很乱，根本没有经过排版。


    但每一个文字都和他有关。


    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尽量地试着在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像是在无声地倾述着什么，带着一种含蓄可置的力量，带着一种深沉的痛苦，带着一种决别的感觉。


    可不管怎么思考，绕来绕去，到最后写出来的所有文字，都和她最在意的事物紧紧相联着。


    安清律将目光从手机屏幕收走，他抬起头，望向那轮下沉着的夕日。


    夕阳逐渐收束了大地上的每一丝光芒，带着它们一同遁入海平线之下。


    世界归于黯淡与寂静。


    海潮轻轻地拍击着渔船。


    他想象着自己沉入海底，深海无光的幽寂包裹了一切。


    不管是沉重的呼吸，还是压抑的内心，亦或者是一切灼痛着的感官，一同被海水吞没，在不可抗拒的深蓝中泯灭成虚无。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安清律睁开双眼，他拿起手机，看向屏幕。


    铃声设置在今天19：00，刚好是现在的时间。


    铃声的注释只有三个字：


    活下去。


    安清律呆呆地看着这行字，双瞳的血红逐渐被水雾蒙蔽。


    “活下去......”


    那一抹血色被雾气抹去，留下的是空洞般的漆黑，是他眼睛最初的颜色。


    “我要活下去.......”


    他微微张嘴，面孔不止地抽搐着，就像是在大喊着什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一定要活下去......”


    他的左眼不断流淌出泪水，他彻底崩溃，毫不掩饰地恸哭着。


    “不管再痛苦，我也一定要活下去.......”